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今天有被好好疼爱吗?》
1. 第一章
当又一杯清透的酒液漫过喉间。
宋意生瓷白的手腕悬在半空,半挽的袖口松垮,微敞的衬衫领口下,隐隐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潮红。
线形灯忽明忽暗。
他的轮廓半隐在阴影里,指节抵着杯壁,泠叮脆响的尾音在空气里轻轻打了个旋。
“小宋总脸色不好?”
冰凉的液体沉入胃底,激起一阵冷痛,宋意生垂下眸子,视线刚好落在对方递来的那只细烟。
“抱歉。”宋意生摆摆手,话音被压在喉咙的咳嗽打断,唇齿间漫出的腥甜混着酒气,在舌尖凝成苦涩的药味。
“失陪一下。”
他掩住唇,撑着椅背缓缓起身。
半杯未动的酒盏搁在灯光下,酒吧通透的窗外,玉兰开得正好,夜风裹挟着花瓣,扑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
空旷的盥洗室里,镜面在顶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宋意生撑着洗手台,指节掐进冰冷的大理石面,源源不绝的水流在瓷砖上溅起细碎的响。
镜中的人眼尾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冷冽的水让他清醒,混着胃里的刺痛,一寸一寸碾过他的神经。
“这姓陈的摆明了在耍你!”程岸的声音混着洗手间特有的回音,从门口大步跨进来。
透过镜面的反射,宋意生瞧见他手指攥得发白,满脸不甘地愤愤道:“这都第几轮了?早说过这兔崽子吃人不吐骨头,你偏要拿血喂豺狼......”
他话没说完,尾音卡在喉咙里,义愤填膺的控诉被宋意生垂眸时投来的视线陡然截断,将程岸句子里未尽的愤懑兜头笼住。
春寒料峭的夜风,从开了一个缝的气窗钻进来,又将酒气吹散了几分。
宋意生抹了把脸,水珠溅在西装袖口,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望着洗手台边缘凝结的水痕,唇角牵起一抹笑:“那等六月飞雪,西北风就能喝出琼浆玉露的滋味了?”
“......”
程岸的喉结重重滚了滚,想说的话全堵在气管里,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苦点就苦点,别跟钱过不去。”
宋意生仿若满不在意,高抬贵手般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走廊壁灯落下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让他每一步都踏在明灭不定的光斑上。
程岸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恍惚间觉得他仿佛是走在即将断裂的钢丝,稍一恍神,就是万劫不复。
......
这场鸿门宴结束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暴雨来的突然,初春的夜本就不算暖和,又逢落雨,霓虹灯牌在积水中投下斑斓的色块。
宋意生接过泊车递来的伞,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强撑着把陈总送进后座,又将喝的烂醉的程岸交给代驾。
手中的黑伞实在太重,只举了一会儿就好像已经磨走了他大半力气,宋意生不得不把伞抵在墙沿转角,直到目送着最后一串昏黄的尾灯驶出窄巷,才靠在墙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醉意像是一瞬间涌上来,他撑着墙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攒些力气直起腰,沿着地面曲折的砖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早就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一顿,索性根本没有开车过来,也就省了在酒吧门口排队抢代驾的麻烦。
只是出门时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此刻双腿发虚,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撑到前面的主干道。
约莫延伸出不到半平方的屋顶根本抵不住夜风裹挟的雨丝,雨水打在他本就不算厚实的衣料上,单薄的衬衫很快被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宋意生脚步踉跄,尽量又往墙边缩了缩。
今夜的每一个细节在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复盘重现,暗中计算着这一次的胜券能增上几分。
雨水最擅趁人不备,顺着宋意生支起的发梢流进衣领,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一汪水洼。
酒精和寒意相互撕扯着他的神经,气管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安静的巷子里,耳畔只有细细的风声夹杂着雨点落地的轻响,更将一切感官放到最大。
他渐渐没法控制自己步伐的轻重,皮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凌乱又虚浮,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与记忆中秒针的轻响重叠。
幻觉中机场的广播声混着剧烈耳鸣,此刻又尖锐地刺穿他的太阳穴,宋意生只感觉自己的坚持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膝弯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跌。
这次怕是又要在床上躺上几天了。
膝盖即将触地的前一秒,他脑海里闪过这个月全勤表上还差两天的空格,后知后觉地有点可惜。
明明连感冒都扛着没请假。
宋意生紧闭上眼,在失控的瞬间绷紧脊背,竭尽全力,试图把重心向后拽。
哪怕能让下颌缓冲半寸,也好过在这张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淤痕。
然而预想中的钝痛始终没有落下来。
掌心触到的“地面”意外平整,甚至还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凉?
跌落的眩晕感还在太阳穴里翻涌,清冽的薄荷皂角香却已经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宋意生睫毛剧烈颤动几下,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宋意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挣脱。
可他现在哪有力气,全身软的像条无骨的蛇,只稍稍挣扎了一下,就被更用力地禁锢住。
酒意在血管里沸腾,耳畔却骤然炸开心跳的轰鸣。每一声都重重砸在紧绷的皮膜上,震得太阳穴突突跳动,连带着呼吸都成了被掐住喉咙的抽气。
“宋先生这是打算碰瓷?”来人的声音乍响在他耳畔,语气却是比雨水还冷,滚烫的掌心贴在他后腰,拇指将他的下颚卡的生疼。
“裴.....?”宋意生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仰头,在路灯下看清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深刻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黑得深邃而惊人。
他恍惚之间就要念出的名字,在触及这道视线时又猛地被他遏制住,还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被他慌忙咬紧下唇抵挡回去,最终变成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
不要问。
不要说。
不要出声。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那条影子,仿佛在触上的一瞬,这一切都将化为一场泡影。
皮鞋踩进水洼的声音越发清晰,与他的步伐几乎重叠在一起,让他更加不愿分清他此刻是否又置身现实。
宋意生闷着头,一路被那人毫不怜惜地拖着走。
对方好像是带着气,掌心的力道很重,每一步都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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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肩膀扯得歪斜。
宋意生被摔进副驾驶室,后背猝不及防的撞上扶手箱,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咬紧的齿间溢出一丝颤抖的喘息。
真皮座椅上熟悉的冷香侵袭而来,清冽的皮革气息里混着薄荷的凉意,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剖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让他的思绪溃不成军。
直到窗外掠过的街景逐渐染上熟悉的轮廓,电梯镜面映出两具仿若纠缠的影子。
宋意生眼神空茫地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后背紧贴着裴兆起伏的胸膛。
熟悉的气味混着酒香,从他身后包裹上来,镜中的倒影渐渐模糊了时光的界限。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某个雪夜,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搭在他脖颈,替他将围巾挂住,然后挽好一个结。
密码锁发出“嘀”的一声,宋意生被拽着手腕扯进门内,毫无怜惜地丢在沙发上。
他栽进沙发时勾落了茶几上的药瓶,白色药片在地毯上四散开,滚过深灰地毯,挣扎着想要拉扯他的清明。
宋意生朦胧地睁开眼。
他看见一个阴影从头顶罩下来,裴述用鞋尖抵住那惨白的塑料瓶,像是要弯腰去捡。
宋意生心里陡然一惊,一双手已经先于意识拦了上去。
裴兆弯腰的动作顿在半途,突然被扣住的手腕传来凉意,在凸起的腕骨处稍作停顿,继而狠狠收紧力道。
拦住他。
这是宋意生心里唯一的想法,并付诸一切,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达成。
醉酒的人并没有什么力气,困在他腕间的手掌也不过像是亲昵的触摸,直到裴兆发现那双手越攀越高,然后借力挂上他的脖颈,又缠住他胸口的绳。
裴兆像是被定住了,下一刻猛地翻身折过来,欺身将那人压在沙发上。
月光如同一张网,顺着解开的领带缓缓游走。
宋意生被压在沙发冰冷的皮质面料里,膝盖陷进靠背的褶皱中,在裴兆沾着薄茧的手掌,后颈激起一阵阵细密的战栗。
裴兆的犬齿擦过他的耳垂,一瞬间,宋意生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仿若都要静止,胸口传开一阵闷痛,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阵痛感像是针刺一般,越发清晰。
他渐渐嗅到一丝血腥味。
直到裴兆将指尖抵上他的唇缝,温和地,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在他唇角摩挲。
“呼吸......”他听见耳畔裴兆无奈的叹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双大手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道,“宋意生,张嘴。”
一片干燥唇瓣抵上他的唇角,柔软湿漉的舌尖撬开他的齿缝。
宋意生终于又感觉到沁凉的空气重新注入肺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也随之而来。
他的唇上传来一阵细碎的痛,紧接着丝线崩落的声音清脆断裂,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他听见金属搭扣弹开的轻响。
月光不算明亮,裴兆把手探向沙发旁边的落地灯,还没触到冰冷的电源,就被另一只比金属更冷的手拦住了。
“别开灯......”一声几不可察的呢喃混着高度酒的醇烈,宋意生冰凉的指尖压在裴兆的手背上,又顺着衬衫的袖口往里探,冰冷的温度此刻却成了点燃引信的火星。
裴兆按住他乱动的手,布料摩擦声里混着压抑的喘息:“宋意生,你看清楚我是谁。”
2. 第二章
“......”
回答他的是更热烈的吻。
宋意生像只渴求温暖的猫,蒙头往他怀里钻,鼻尖堪堪蹭过锁骨,裴兆清晰地听见他贴在耳畔叹息道:“裴兆。”
“冷......”
“我好冷......”
“.....”
喉结滚动,裴兆再难克制,猛地欺身压上去,纠缠的指节抵住那人的喉口。
正巧一片云识趣地躲开月亮,得以让他看清宋意生湿润的瞳孔,和那里头晃着的碎银般的光。
宋意生眼尾仿佛天生就带着一抹浅淡的红。
如今垂落的睫毛更像是被雨打湿的蝶羽,瓷白的皮肤衬得他的唇色愈发鲜艳,让人不禁想到雪地里露出个头顶尖,等待人投喂的野狐。
.
后半夜暴雨骤至,雨丝在窗玻璃上砸出密集的鼓点。
裴兆的指腹碾过宋意生泛红的唇珠,恍惚间仿佛触到一颗山野间熟透的山莓,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水珠从发梢滚落,沿着他绷紧的锁骨滑进衣领,薄如蝉翼的果皮之下,指腹只稍一用力,便有绯色的汁液渗出来。
雨浪翻卷,不堪重负的树枝再承受不住风雨的侵袭,终于,那被雨水浸透的、沉甸甸的果子“啪嗒”坠落,闷响里裹着果肉迸裂的细碎声,连空气里都浮着醉人的甜。
“你总是这样......”混乱之间,裴兆抬手环住他战栗的背脊,指尖缓缓向下游移,悬在离他皮肤半寸之处发颤。
尾音消弭在突然贴上来的唇,咸涩的血腥味在齿关漫开,宋意生又一次迎上去,然后咬破了他的舌尖。
腰间的禁锢骤然松懈,意识消散前,他感觉到温热的指腹蹭过他发烫的眼尾,将他的呜咽尽数堵在咽喉。
.
第二天早上,宋意生是被渴醒的。
没喝完的矿泉水瓶歪倒在茶几上,喉咙燥得像塞了团燃尽的炭,每一次吞咽都牵扯出细密的疼。
他摸索着去够床头的水杯,手肘不小心撞翻了台灯。
“砰”的一声闷响,金属灯座砸在地毯上,虽然不至于一瞬间就碎开,却也惊得他浑身一颤。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他身上。
二月的晨光从纱帘缝隙漏进来,在墙纸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宋意生撑着床垫坐起来。
宿醉的头痛像钢针般扎在头骨,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蒙着层雾,带着重影,将地面上散落着几颗白色药片铺展的更开。
“还是不行吗?”
他用手指捻起一颗白色的药,药片抵在唇口,苦涩的腥味便顺着嗅觉弥漫开。
宋意生舌尖一卷,也不用水,药片就被他一口吞下,熟悉得像是已经在过去做过千百遍。
宋意生扯开衣柜,随手抓了件衬衫,径直走向浴室,冷水从头顶浇下的瞬间,药片的苦涩才被冲淡了些许。
雾气氤氲中,他抬手抹开镜面的水珠。
镜子里的人猛地僵住,微蜷的指尖迟疑地抚向锁骨处的暗红吻痕,停驻在骨骼的凹陷,微微划破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冷冽的薄荷、滚烫的掌心、疼痛的吻。
梦境中的片段突然碎裂开,宋意生终于清醒,水珠顺着发梢滴进眼睛,他盯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仿佛还能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耳垂,还有裴兆低沉的叹息混着雨声在耳边回荡。
......
手机在客厅里疯狂震动。
像是某种救赎的信号,将他从令人窒息的回忆中猛然拽回现实。
宋意生胡乱裹了件浴袍出去,脚趾又踢到倒地的金属台灯,晃荡的零件碎响伴着程岸的大嗓门从听筒里炸出来。
“宋意生你他妈死家里了吗?十点开会不知道?陆总今天的脸比锅底还黑!”
“知道了。”
带着电流音的杂音吵得他的头更痛了,宋意生揉着眉心想挂断电话,却又听见:“陆总刚才给咱们组移交了新任务,是个酒吧的扩建方案,你说巧不巧,正好就是昨天那个生息。”
宋意生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咚”的一声脆响,危如累卵的台灯终于分崩离析,灯柱在鞋底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玻璃灯罩突然炸裂,四散的碎片落在地上,像一道道许久未愈的疤。
......
宋意生抓起外套冲出门时,腕表上的分针正咬在表盘正下方。
但他依然又多抽出了半分钟本不富裕的时间,给自家的智能门锁改了个密码。
幸而早高峰的尾声让他从环路畅通地贯穿南北,得以在会议开始前三分钟精准入场,进门时顺手接过程岸递上来的材料,落座在陆总左手边的空位上。
会议投影的PPT不断切换,画面在视网膜上落下一段段模糊的残影。
展台上的汇报滔滔不绝,宋意生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目光牢牢地盯着桌面上的项目方案,若是眼神有实质,苍白的纸张已然要被他盯出一个漆黑的洞。
他机械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杆,直到膝头被程岸撞了两下,才听见自己的名字已经响了第二遍。
“宋总监,你来说说。”陆总突然点名,将会议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脸上。
宋意生前面的发言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还没想出个由头,就听见上位略带愠怒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个酒吧扩建的设计,一个初稿改了八遍。”
宋意生张了张嘴,紧跟着翻动文件。
好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用手机把这个设计案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如今简单点出几个关键项,便开口道:“工作本身不是很困难。可能是对方的要求比较......”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的粗糙木板。
“比较什么?”陆总把文件夹摔在桌上,“比较苛刻?比较严格?比较会耍人玩?设计通不过就是有问题,投其所好,教你们多少遍了!”
宋意生未置一词,借着陆总发火的间隙悄悄清了清嗓。
喉间腥甜翻涌,就像是昨夜裴兆咬破他唇瓣漫上来的血腥味。宋意生藏在会议桌下的膝盖不自觉地并拢,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某个部位隐秘的胀痛。
他不期然将材料翻到了合同页。
黑白复印件摆在眼前,裴兆墨迹凌厉的签名落在甲方栏,他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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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马上向后翻开,却又被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将他的心猛地再刺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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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半程会议,宋意生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清。
散会时程岸追上来,胳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老板更年期提前了,这烫手的山芋......诶,你脖子怎么回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看见宋意生颈侧的红痕,顾不上吐槽,伸手就要扒他的领子看:“操,你家这是招什么虫了,怎么给你咬成这样......”
宋意生猛地躲开,扯高衬衫的衣领,把材料一股脑塞进程岸怀里,闷头道:“下午陪我去趟工地。”
“去看那酒吧?”程岸翻着合同吐槽,“我看了,地段是不错,正对金融街,但听说老板是个变态,单就说扩建方案改了八次都没过,轮到咱们组也得且啃一阵子呢。”
程岸一边翻文件一边说,翻到扉页时突然噤声,盯着文件里抽象的简笔画稿,声调陡然拔高:“诶诶宋儿,你看这个,这别具一格的绘画风格,像不像......”
宋意生一把夺过合同,被程岸手指着的图片在眼前晃成虚影。
他不顾落在后面停不了的嘴,脚下越走越快,转身就把人甩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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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兆把合同收进抽屉时,金属导轨发出一阵老旧的摩擦声。
陆尧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红木雕花的办公桌上,叼着根棒棒糖晃悠:“我说裴总,还有完没完了,我这酒吧二股东当得可真憋屈,当初就帮你买了三千块钱的玻璃杯子,现在这是要让我替你干到退休?”
裴兆懒得和他拌嘴,眼睛被他的糖棍晃的难受,伸手从他嘴里扯出来扔了,冷冷吐出一声:“闭嘴。”
“我说真的。”陆尧跳下桌子,八爪鱼似的扒住他,“要不你把酒吧股份转我1%?就当抵那三千......”
裴兆毫不留情地甩开,将半开抽屉里的相框重新扣下放好,头也没抬就下了逐客令:“再废话我把你打包捆好,亲自送回陆家老宅。”
手机突然震动,消息直接跳了出来:
[裴总您好,我是设计院的新对接人,关于酒吧扩建项目,我司已指定由我组负责推进。请问您今天下午三点是否方便前往项目现场进行勘测?]
裴兆盯着消息里熟悉的号码,喉结滚动。昨夜宋意生在他身下颤抖的样子突然浮现......潮湿的睫毛、泛红的眼尾,还有咬破唇瓣时尝到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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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站在施工工地前时,暮色正染红了半边天。
原本的建筑已经被拆除干净,钢筋水泥的骨架里,每一道弧形线条都让他心烦意乱,程岸还不知趣的在旁边喋喋不休:“这老板绝对有病,听说上次非要改承重柱位置,把设计师气得当场辞职......”
“宋总监。”
低沉的嗓音劈开黑暗,也打断了程岸未出口的话。
宋意生听着话音转身,脚下踢到几颗散落的碎石。
在黄昏下,他望着裴兆被夕阳浸染的侧脸,将曾经的轮廓镀上金边。
眉骨投下的阴翳比三年前更深,下颌冷峻,唯有耳畔隐隐露出的那枚蓝宝石耳钻,还带着几分旧日的温度。
3. 第三章
“裴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几乎陌生。
他抬眼撞进裴兆墨黑的瞳孔。工地塔吊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将两人交错的影子钉在水泥墙上,像幅被定格的老照片。
裴兆隔着半人高的栏杆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宋意生的心跳蓦地停了半拍。
他太熟悉这个身影了,熟悉到即使时隔多年,身体仍会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宋总监觉得这里适合做什么?”裴兆突然转身,指节敲了敲身后的水泥墙,“原本设计的是酒窖,但是按照这两年的风向来看,我觉得改成沉浸式光影餐厅似乎更有噱头。”
宋意生翻开图纸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昨夜月光下那张染着欲色的脸,此刻正衣冠楚楚地站在他面前,让两张截然不同的表情重叠成相似的剪影。
他的指尖在图纸边缘游走,猝然间碰到一处折痕,边缘泛着凉意。
“承重结构不能动。”他听见自己说。
“谁说我要动墙?”裴兆突然俯身,身影笼罩下来。
他的影子吞没了图纸,温热的指节若有似无地擦过宋意生手背的静脉。
“宋总监对我这样防备......”
宋意生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携着鼓鼓的风。
尾音被突然炸响的对讲机吞没,程岸举着机器退开几步,瞬间只剩宋意生被笼在裴兆投下的阴影里。
他触电般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类似电流滚动的酥麻,过于激烈的动作显得更是欲盖弥彰。
裴兆眼里掠过一丝冷光。
他直起身,手指猝不及防地撞上电源,激光测距仪照出的红点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危险的红线。
“裴总真会说笑。”宋意生强迫自己回神,将图纸卷成紧绷的筒,“光影餐厅需要特殊的排烟系统,预算至少追加三成。”
“钱不是问题。”裴兆突然关掉机器,红光消失的一瞬,施工现场嘈杂的声浪涌入耳膜,却盖不住他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但宋总监总得拿出点诚意。”
宋意生抬眼,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夜晚的风携着凉意,将裴兆额顶的碎发凌乱地拂过颊侧,在眉骨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他抬起手随意向上一捋,宋意生瞥见他食指中央一条蜿蜒细长的浅浅血痕,像是被某种小兽的细爪在皮肤上轻巧划过的印。
“比如......”裴兆突然逼近,熟悉的味道混着钢筋的锈味扑面而来。
宋意生指尖发颤,铅笔险些滑落。他急忙俯身去捞,谁知却因为动作太猛而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伸出手就往旁边握。
裴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
“小心。”他的声音在风里打了个颤,失了几分从容,指尖几乎要扣进宋意生的手腕里。
他垂眸盯着自己发颤的指节,顿了两秒,才重新恢复成那副冷静的语调调笑道:“宋总监这么怕我吗?”
宋意生偏过头,淡淡道:“裴总多虑了。”
裴兆在他站稳后便收回手。
两人之间又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夕阳西沉,裴兆突然开口:“一起吃个晚饭?”
“不必了。”宋意生拒绝的干脆。
裴兆没有坚持,临走出施工现场,勾住墙沿的手忽然顿住,转身冲他晃了晃。
他的眼睛半阖着,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唇角还挂着惯常的松散笑意。
可那抹笑意却像浸了春夜的露,凉津津地粘在宋意生喉间。
宋意生看不懂他目光里的含义,却陡然感觉到了危险。
“咳。”程岸端着平板在一旁站了许久,久到摩擦力已经阻挡不住金属下滑的惯性,见裴兆走远,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宋意生没有回答。
车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他避开程岸探究的视线,抬脚往停车场走。
程岸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空出来的那只手挠了挠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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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初版设计方案终于落定。
裴兆叩着指节与路尧讨论下一步的活动计划时,锁屏界面突然跳出来宋意生的邮件提醒。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附件里那张酒吧剖面图勾得他心头发痒,唇角小幅度地往上提了半寸。
裴兆当即推掉了下午的整个会议条目,驱车直奔设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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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兆推门而入时,宋意生正在批注图纸。
与前两次相见时不同,他此刻戴了一副薄而窄的镜架,银框眼镜栖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清贵疏离的气质衬得更甚。
宋意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指尖旋转的钢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硫酸纸上方,墨滴在图纸洇出小小一团黑点。
“不请自来。”裴兆径直走向会客沙发,屈膝落座,将一杯热豆浆推过桌面,“正好路过发现这家店还开着,顺便带的。”
宋意生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目光钉在蓝图上皱眉:“我不喝这个。”
“是吗?”裴兆不以为意,自然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带出像是故意的吞咽声,“它家的豆香味确实不如从前浓郁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故意将杯子放回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修长的手指捻起糖包,慢条斯理地倒入杯中搅拌,接着又评价道:“不过甜度倒是刚好。”
宋意生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图纸,拿起酒吧的设计案走到裴兆面前,公事公办道:“说正事吧。”
裴兆牵唇一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
讨论方案时,裴兆总是显得很专业。
但当宋意生低头记录,他的目光又会控制不住的偏移,长久地停留在他的发梢。
随着金属笔尖在纸张上画出锐利的直角,裴兆俯下身,肩线压下的气流拂过宋意生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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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清晰地听到他衬衫布料窸窣的摩擦声,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收得更紧,试图和他保持出一定的距离:“裴总对酒吧排烟系统有什么高见?”
裴兆静了两秒,像是仔细思索过,才开口道:“专业的事当然要听专家的。”
他说话间扬起的手掌好像不经意划过宋意生的发丝,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错开视线。
紧接着唇角一勾,扬起狩猎者的弧度:“我不懂的。”
宋意生手一颤,手里的一张透视图随着身体搅动的风飘了出去。
他伸手去够,裴兆却比他更快一步,突然按住他的手背,道:“我来。”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裴兆的手掌温暖干燥,在宋意生手背上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几秒。
那一刻,宋意生几乎要迷失在这熟悉的触感里,直到理智将他拉回现实。
他抽回手,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淡淡道:“谢谢。”
讨论结束时,看似温和的裴兆几乎否定了整个方案。
裴兆单肩勾着西装外套立在门口,指节轻抵着半开的门,声音温柔地近乎残忍:“期待宋总监的下一版,方案有进展咱们随时联系。”
实木门闭合的轻响惊落了图板边缘的橡皮碎屑,宋意生望着关上的门,铅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还真是难缠。”
.
黄昏乍起,宋意生终于清空桌案,空荡的办公室里,那杯被喝过一口的豆浆静静立在桌角。
整栋楼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宋意生盯着办公桌上那杯豆浆出神,纸杯外侧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勾勒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宋意生盯着杯沿浅浅的水痕,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杯子,将唇瓣覆上那个湿润的位置。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甜度刚好,就像记忆中的味道。
......
“胃不好还喝冰的?”裴兆卫衣袖口沾着素描课的铅笔灰,抢过他手里的冰可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等着。”
二十分钟后,两杯滚烫豆浆搁在画架边,糖包在裤兜里压得皱皱巴巴:“你的三分,我的无糖。”
......
宋意生猛地回神,放下杯子,像是被烫到一般。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他在玻璃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楼下,裴兆倚在车边,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掏出手机,屏幕照片上的少年趴在画室窗台午睡,被风掀起的薄纱窗帘扫过他的后颈。
“你逃不掉的。”
他的拇指摩挲着屏幕,眼神晦暗不明。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在重逢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一粒薄荷糖在齿间碎裂开,沁人的凉意勉强压制住心头的燥热。直到那盏灯熄灭许久,他才驱车融入夜色,车尾灯在街道上拖出两道猩红的光。
4. 第四章
日落时分,昏沉的日光像被稀释的墨。
宋意生盯着电脑屏幕右下方跳动的时间,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胀痛的眉心。
连续三天熬夜改图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眶酸的发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连木门推开的吱扭声都在又一次挑动他的神经。
裴兆带着冷气走进来时,宋意生正看着文件里那两条被他随手打下的斜线发呆。
裴兆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进屋后又自然地随手将它搁在办公桌上,不邀而至的行径让宋意生更是心烦。
“方案讨论。”裴兆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指节在封皮上敲出轻响。
宋意生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后颈的脊椎骨抵在皮质椅背上:“我记得下次汇报安排在周三。”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调出储存在电脑文件里的酒吧平面图,将屏幕扭到裴兆面前。
“临时有些想法。”裴兆边说,边从袋子里掏了两个杯子出来。
他没有看屏幕,反而绕过办公桌,把杯子推到宋意生面前:“喝点东西。”
热牛奶混着桂花的甜香立刻飘散开来。
宋意生没动,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谢谢,放着吧。”
“桂花蜂蜜。”裴兆恍若未查他话里的疏离,将掀开的杯盖再度往前推了半寸。
“我在工作。”这一次宋意生的声音更冷,声线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所以更需要补充能量。”
“谢谢,放那里就好。”
宋意生又重复了一次,刻意避开裴兆的视线,重新将电脑屏幕再扭向他。
裴兆轻笑一声,突然俯身凑近。宋意生呼吸一滞,紧接着就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
裴兆这次倒像是认真看着,只是没一会儿就产生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里。”裴兆的手指划过屏幕一处,“消防通道的标识太小了。”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宋意生猛地后仰,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会调整。”
突然变化的动作让他的胃里传来一阵抽痛,宋意生强忍着,视线牢牢钉在屏幕上一眨不眨。
“还有这个卡座区域......”裴兆的手指点到屏幕,又微微拧眉,移动向另一端,“地下酒窖的承重轴数据是不是有问题?”
“裴总。”宋意生忍无可忍,摘下眼镜捏在指节中央。
“上个月您要求把承重墙后移三米,现在的意思是又要改回原位了?”
他终于抬头,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这个酒吧的改造方案在他手底下改了五版,包括但不限于:从最初将弧形吧台改为直线型,到推翻整面酒架的胡桃木贴面换成更贵的黑檀木,从要求把工业风裸露管道全部包裹成哑光金属质感,到突然推翻二楼卡座布局,坚持将六人座全部拆分为双人雅座。甚至连消防通道指示牌的字体都从无衬线体换成复古花体,又在第三版时改回极简设计。
但即使这样,这人还是每次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
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上显示室温处于22度,但宋意生的后颈却被疼痛沁出薄汗,让他忍不住用掌背压住了那个微微抽痛的器官。
“不是改回。”裴兆俯下身,指着图纸某处,轻声道,“是优化。”
宋意生气血上涌,怒极攻心,胃袋也突然痉挛地拧起来。
“你到底......”突如其来的疼痛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攥着,他下意识地咬紧牙,打断了将要出口的话。
他蜷起手指抵住胃部,骨节狠狠顶入疼痛的那点,才继续道:“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宋意生的尾音发着颤,却依然没有收声,语调冷的像把浸了冰的刀:“我希望你不要把咱们两个人的私人感情矛盾带到工作里,不然我会向公司申请其他团队对接。”
“宋意生!”裴兆的声音陡然发紧,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矮下身伸手去扶那颤抖的肩,“你怎么了?”
他的手指刚触到宋意生冰凉的手腕,便察觉那单薄的肩膀瞬间紧绷起来。
下一秒,他被带着痉挛的力道挥开,宋意生整个人蜷缩进皮质转椅,单薄的脊背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没事。”宋意生仰头靠着,脸色瞬间白得透明,唇色褪成了淡粉。
“别碰我。”嘶哑的气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漏出来,尾调被搅碎在他凌乱的喘息中。
疼痛愈发剧烈,熟悉的绞痛从胃部辐射到整个腹腔,宋意生不得不弯下腰,把手指深深掐进胃里。
“宋意生,到底怎么了!说话。”
裴兆的心脏猛地抽紧,这才注意到他指尖掐进胃里的力道,几乎要将衬衫的布料扯破。
眼前的人比他记忆中更瘦,弯下腰时,肩胛骨在衬衫下凸起锋利的棱角。
宋意生额角的冷汗止不住地顺着青色的血管滑落,直到额头抵上膝盖,在西装裤上汇出一团深色的水痕,才轻轻吐口道:“没事,只是胃疼。”
“去医院。”裴兆不再犹豫,抄起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放开!”宋意生惊呼着低声呵斥。
他的挣扎带着病态的无力,指尖的推搡在裴兆西装上抓住褶皱,却依然固执道:“我不去,你放我下来!”
“别动。”裴兆的声音沉得吓人,手臂肌肉绷紧,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如他所见,怀里的人比三年前更轻,裴兆把他抱起来的时候,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凸起的骨骼,顶在他怀里。
“裴兆,你放我下来!你......”
“笃笃”两声,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敲响,紧接着助理小林的声音从门外隐隐传过来:“宋总监,施工方.....”
“稍等。”裴兆直接截断了他的话,替怀里那人回答。
宋意生没有阻拦,因为他此刻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他只能感觉到裴兆单手抱着他,正在锲而不舍地往他的身上套外衣。
宋意生趁着他回答的工夫,猛地挣扎起来。
裴兆一只手困不住他,险些将他掉下去。
裴兆吓了一跳,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揽住,就听他再一次无力却又坚定地说:“我说了不用。”
“好好好,不用不用,你不动。”裴兆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他抱紧了,小心地放到旁边的沙发上。
宋意生整个人一沾到沙发就蜷了起来,单薄的身体狠狠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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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整个手掌几乎都没进身体里。
裴兆半跪在他面前,声音发涩,轻声问道:“宋意生,你的办公室有药吗?”
宋意生颤抖着指向抽屉最上层。
裴兆在空荡的抽屉里翻出一瓶孤零零的止痛片,他脸色骤变,握着药瓶的掌心都在颤抖:“就吃这个?”
药片在他手心里晃出细碎的响,却迟迟没能递出去。
宋意生勉强睁开眼,睫毛被冷汗黏成几缕,试图伸出手。
裴兆听见宋意生细如蚊呐的声音颤抖道:“给我。”
裴兆知道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他的手却依然抖得厉害,按照说明书的规定剂量倒出两片,掌心托起宋意生的后颈,将药片送到他嘴边。
宋意生的嘴唇不可避免碰到他的手指,冰凉而干燥。
止痛药迟迟不见起效,宋意生疼得开始发抖。
可他依然固执地不让裴兆碰,只要裴兆的指尖刚一触他的身体,就反应激烈地把他向外推搡。
裴兆只能蹲在他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无能为力地盯着。
好半天才反应过神,转身快步走向办公室的休息内间。
他找到宋意生惯放毛巾的位置,用温水浸湿后拧到半干。
裴兆攥着温热的毛巾,回来时正看见宋意生无意识地用额头顶着沙发扶手,苍白的唇上凝着血珠。
“稍微忍一下。”
裴兆单膝跪在沙发前,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试探着将热毛巾敷在宋意生紧绷的后颈,感受到掌下单薄身躯猛地一颤。
宋意生想躲,却被裴兆另一只手虚虚环住肩膀。那力道轻得像拢住一份珍宝,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敷着会好些。”
裴兆用指腹抹去他太阳穴旁的冷汗,动作小心得像在擦拭一块玉。
“你......”宋意生想要避开,又被更紧地揽回去。
“嘘...放松......”裴兆的呼吸喷在他耳畔,身体贴着他颤抖的背脊,“跟着我呼吸,对...慢一点......”
裴兆起身脱了西装外套,将带着体温的衣物轻轻盖在宋意生身上。
羊毛面料还残留着体温,宋意生本能地往温暖源蜷缩,鼻尖擦过内衬口袋的丝缎边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止痛药终于开始起效,宋意生的呼吸渐渐平稳,但脸色依然惨白。
他的冷汗把头发都浸得发潮,额角的几缕发丝耷拉着,显得格外憔悴。
“抱歉,麻烦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止痛药也压不住的虚弱,“今天的事......我也有责任。下一版方案改出来之后再联系你。”
“先休息。”裴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终,看着那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眸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你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裴兆站起身,缓缓走出了办公室。
宋意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不可言说的意味。
5. 第五章
那天之后,裴兆出乎意料地安分下来。
宋意生捏着手机倚在办公室窗边,锁屏界面的光映得他指节泛白。
裴兆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三天前的凌晨。
“设计稿第三页通风口位置建议向东偏移二十厘米,附计算草图。”
宋意生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几秒,候选词栏里“方便通话吗”的拼音字母泛着微光。
可他最终还是向后滑向输入法的删除键,发出了“初稿讨论会预约”的标准框。
.
确认初稿当天,宋意生特意提早半小时到达会议室。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手指反复碾过议程本的装订线,粗糙的磨砂质感硌得他掌心发麻。
这是他工作时惯用的进口铜版纸,边角都经过倒角处理,下一秒却被个松垮的亚麻身影不期然地撞出了个皱。
“你好,陆尧。”
来人朝他微微一笑。
那人穿了件随散的印花衬衫,趿拉着软底皮鞋,笑起来时眼尾上挑,整个人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优雅。
宋意生在过往的文件里见过这个名字,对着他礼貌道:“您好。”
他的指尖虚扶在皮质椅背,待陆尧落座,才礼貌地退后半步,将文件放在空荡的桌上:“请。”
那是裴兆每次进门都会皱着眉重新摆正的临时座位,此刻却在这人慵懒的坐姿里显得合适非常。
与性格相似的,他和裴兆的工作方式也像两个极端。
陆尧大刀阔斧地留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人还没坐定,扫了眼设计稿便开始拍手叫好。
激光笔的红点刚在PPT上跳了两格,他又支着下巴,忽然指着某处笑出声:“裴兆最近在折腾酒窖,非要把墙面改成弧形,说这样声音反射更柔和。”
他指尖敲了敲设计稿通风口的位置,眼尾余光状似无意地瞥向宋意生:“我猜是因为某人唱歌总跑调?”
“......”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发出阵阵嗡鸣,打破了宋意生此刻的尴尬。
他盯着陆尧落在图纸末尾的签名,连笔锋都带着要飞出去的叛逆:“我不像裴兆,那榆木脑袋盯着监控能发三个小时的呆,我可受不了这正经场合。”
“有机会你也去看看他的‘声学奇迹’,前提是你受得了他边调混响边跑调的《what are words》。”
陆尧去也匆匆,话音还没落地,就只给宋意生留下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宋意生整理好文件,却没急着要走,反身靠坐在会议桌上。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背面的毛边,目光定在地板上某个空茫的点。
明明是正常的工作对接流程,可胸口那点说不上来的闷堵,却比裴兆亲自刁难时更让人烦躁。
直到程岸撞门而入,嘴里嚼着半句脏话,开口就跟他吐槽:“酒吧那老板到底在发什么癫?非要把承重柱往窗边挪三十公分,结构工程师昨天差点把图纸拍他脸上。”
宋意生的眉峰骤然收紧,忽然清醒,指尖捏住图纸边缘,利落起身:“走,去工地看看。”
.
设计方案初稿落定后的首次勘场,扩建建筑的混凝土框架拔地而起,进入工地的安全措施要求更为严格。
宋意生站在门口,安全帽扣上发旋的瞬间,头顶传来一声带笑的招呼:“宋总监亲自监工?”
塑料搭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裴兆伸手替他扣好了下颌的锁扭,熟悉的气味混着混凝土粉尘扑面而来。
这人指节抵着安全帽边缘转了半圈,才肯松开,却没就此作罢,而是站在宋意生对面,俯身又将他的工装外套拉链拉高,才开口道:“宋总监的手工西装金贵,别沾了灰。”
宋意生眼皮都没抬,见到人了又懒得和他搭话,抬腿迈上锈迹斑斑的钢架楼梯,举步往工地二层走。
鞋底与铁板碰撞出清越的响,未封的二层空间里,混凝土的冷硬气息扑面而来。
宋意生蹲在裸露的横梁旁,图纸在膝头被风掀起边角,钢笔尖悬在共振频率的计算公式上。
他听见头顶传来低哑的嗓音:“这里用钢箱梁结构,低频震动会和通风系统产生共振。”
裴兆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扫过他耳尖。
宋意生这才发现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蹲在梁后。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裤角与钢架摩擦出声的瞬间,裴兆的手掌已经扣在他膝弯上方,一把按住他的膝头:“别动,下面还没凝固。”
裴兆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金属工作牌的边缘顶得他骨头疼。
“宋总监这么怕我?碰一下就躲。”
阴影里,宋意生看见对方喉结随着尾音轻轻滚动。
宋意生偏过头,躲开裴兆逆光的剪影:“裴总多虑了。”
二人离得很近,这个距离刚好能让宋意生看清裴兆睫毛上沾着的细小尘埃,和他墨色的瞳孔。
可来之不易的良好气氛却在下一刻被远处钢管撞击地面的巨响撕裂,声浪顺着脚手钢架传来,震得两人抵着的钢梁都发出蜂鸣。
宋意生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下,肩胛不期然撞上裴兆的锁骨,对方按住他膝盖的手掌骤然收紧,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还怕突然的响声?”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宋意生的膝盖:“我记得......”
“裴总。”宋意生冷声打断,笔尖在图纸上划出生硬的线,“减震层这样做可以吗?”
“哇啊啊啊啊!”打断对话的是一阵程岸的惊呼。
宋意生转身时,正看见那家伙单脚踩在没装玻璃的落地窗上,挂着安全绳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举着手机拍夕阳。
宋意生的眉峰瞬间拧紧。
裴兆马上抄起对讲机,嗓音在频道的杂音里像裹着火星:“B区3号窗的临时护栏呢?”
电流滋啦声中传来工人的含混应答,裴兆侧过头时,安全帽檐的阴影恰好掠过宋意生的下颌:“我先过去一趟,处理完防护就来。”
.
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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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兆的指尖碾过摄像头的调节旋钮,画面里宋意生正伏在窗台前,脊背绷成一个直角。
陆尧拿着冰镇啤酒罐,“当啷”一声磕在金属桌面上,水珠顺着拉环往下淌:“人就在旁边,不去看真人,非得在这隔着屏幕看电影?”
裴兆拇指停在焦距调节键上,画面里宋意生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衬衫领口滑出半寸苍白的后颈。
“诶不是我说,你这个进度可真不行。”陆尧见他不应,屈着肘又撞了他一下,“哥们儿本来还是非常看好你的。”
“他身体不好。”裴兆摩挲着金属旋钮,没头没尾地开口。
陆尧挑眉:“所以?”
“那天他疼得发抖。”裴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只淋雨的狐狸,毛都湿透了,可我一碰他,还非要咬人。”
陆尧仰头喝了口酒,跟没听见似的,看见监控里那人忽然转身,提步走向安全通道。
“诶诶诶,画片动了。”陆尧拿冰凉的易拉罐底狠撞裴兆手肘:“再不去人可就真走了。”
“你守了他三年,总不至于想把‘距离产生美’焊死在DNA里吧?”
......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裴兆又一次回到工地。
惨白的顶灯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暴露着他内心的紧张,像两片颤抖的羽。
“喝水。”裴兆给宋意生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二层湿度大,对气管不好。”
宋意生接过水,喉结动了动:“谢谢。”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设计方案......”
“很好。”裴兆打断他,“就按这个来。”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远处塔吊的探照灯扫过来,在裴兆眼底投下一瞬的光亮,又迅速隐入黑暗。
“晚上有暴雨。”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别四处乱跑。”
宋意生攥着水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瓶身贴在掌心,灼得他心口发烫。
大雨、雷暴、水幕。
三年前被暴雨困在郊外的记忆呼啸而来。
当浑身湿透的裴兆在那个雨夜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废弃岗亭的角落发抖,裴兆用身体烘着他冰凉的指尖,把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上来:“不要命了?!”
“......”
“你别吓我......”话音被雷声吞没,只剩灼热的掌心贴着后颈,像是要烙进骨血的印记。
宋意生攥着水瓶点头,走出两步才感觉程岸鬼鬼祟祟地凑上来。
他意有所指地用肩膀撞了撞,接着调侃道:“裴老板看你的眼神......”
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跟我家狗看见肉骨头似的。”
“你实话告诉兄弟,你俩怎么回事儿,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吗?
宋意生看见远处的残阳,拧开瓶盖,水流过喉咙时带着烫。
他望着那片橙红的天幕,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6. 第六章
往后的整整一周,宋意生都没有再往酒吧去过。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宋意生紧盯着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急促的节奏。
屏幕上,两套设计方案被残忍地并列展开,左侧是他们团队熬大半个月的修订终稿,右侧是竞争对手今早九点准时发布的“概念革新”大作。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在每个人眼下投出深青的阴影。
“相似度超过70%,连配色方案都是照搬。”程岸站在他身后,指腹几乎要戳进屏幕里,“这怎么可能只是巧合!这他妈就是拿我们的设计文件做了镜像翻转!”
宋意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帮程岸拽正了歪斜的领带,顺便撕下来上面沾着的纸贴。
他闭了闭眼,视网膜上又一次呈现出昨夜残留的数据,混着键盘回弹的聒噪声响,一下下敲在他的神经末梢。
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宋意生深知这次抄袭意味着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问题,客户的信任一旦动摇,不仅是这个项目可能泡汤,就连整个团队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中央空调在寒冷的初春吐出阵阵冷气,却浇不灭空气里滋长的火。
程岸突然抡起桌上的马克杯砸向地面,飞溅的碎瓷片折射出四散的光:“走,我现在就去他们公司要个说法!”
宋意生猛地起身,按住程岸气得发抖的手腕,试图压住他爆裂的情绪:“等等。”
“别急。”宋意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没有结束。
只要不到最后一刻,那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但首先,他需要找出泄密的源头。
“从建模软件的操作日志查起。”他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时间戳,喉结在绷紧的衬衫领口下滚动,“把参与过方案演示的人员名单列出来,包括上周来过会议室的所有外协。”
“新方案用B版本的结构框架,缩减团队项目编制,只留设计的核心人员。”
......
连续三天,宋意生带着设计组扎在办公室,泡在浓咖啡与图纸堆里。
他熬了几个通宵,眼白布满血丝,还要分神调查泄密事件,整个人转得像个陀螺。
又一版方案终于出炉,当宋意生的指尖触到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
他取下金属镜架,捏着酸胀的眉心,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摩擦过:“内鬼查得怎么样了?这周必须完成新稿。”
他的指节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让法务部把所有版本的修改日志整理成册,重点标红上周三前接触过源文件的人。”
“是。”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人出声。
手机在桌角疯狂震动,又一个未接来电刺破凝滞的空气,裴兆的名字在屏幕上明明灭灭。
程岸的手指在会议记录本上敲出凌乱的点,目光扫过宋意生屏幕上的来电,犹豫道:“裴总打来第三通电话了吧,酒吧那边的对接会......”
“延后。”宋意生打断他,从文件堆里抽出半张写满公式的便签,“把兴讯项目的B方案带过去,重点讲幕墙玻璃的光学参数,酒吧那边就说......”
屏幕上的模型突然卡住,他盯着右下角的报错提示,静了几秒,泄力般地往后一靠:“算了......去跟他解释一下吧。”
.
电话又一次在漫长的等待音后自动挂断,裴兆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吧台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裴兆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合同上宋意生的签名,墨迹在灯影下泛着温润的光。
手机屏幕第无数次亮起又暗下,裴兆盯着自己发出的未读信息,拇指无意识地划过键盘。
“是我太心急了?”裴兆坐在空荡荡的吧台前自言自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杳无音信的状态让他愈发不安。
昏暗的光映照出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手机在寂静中传来了嗡嗡地震动声。
“裴总,实在抱歉,项目组这边确实抽不开身。”程岸带着歉意的声音混着远处打印机的响,“有个案子出了点状况,酒吧的对接可能需要延后几天。”
作为团队联络人,程岸的措辞始终保持着职业化的克制,带着一层公事公办的诚恳疏离。
而裴兆反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攥紧手机,急切地脱口道:“很棘手吗?宋总监他......”
程岸从半人高的文件堆里抬头,目光掠过宋意生泛着青白的脸。
落地窗外暮色正浓,玻璃幕墙上映出青年模糊的面容,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家伙已经快三天没怎么合眼了,泄密案、新方案、还有.....”
犹豫片刻,程岸握着电话的手顿住,指尖碾过显示器边框上那张边角翘起的便利贴,上面连宋意生潦草的字迹都泛着皱。
“总之,酒吧项目可能得押后两周。”
·
磨砂玻璃墙外,设计部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指尖翻动文件的窸窣声混着压低的私语。
宋意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方案外泄是项目组的重大失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线条。
当不知第多少杯咖啡又见了底,宋意生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又一次暗了下来。
他起身去续咖啡时,突然的一阵眩晕,让他眼前瞬间泛起黑雾。
宋意生踉跄地握着准备推门的把手,裴兆的消息在漆黑的屏幕里突兀地跳出来:「遇到麻烦了?」
文字像是有生命般在眼前来回跳动,玻璃门在他手下下吱呀推开条缝,带出会议室里冷白的灯光。
休息区的皮质沙发上,裴兆正半倾着身子往前探,指尖悬在手机上方出神。
听见门响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在宋意生苍白的脸上定住。
“你怎么来了?” 宋意生的声音带着连续加班后的沙哑。
裴兆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宋意生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看见宋意生眼下的青黑,衬衫领口歪了半寸。
因为紧张,裴兆的喉口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好几天没联系到你,有点担心。”裴兆尽量让自己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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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显得轻松,“正好酒吧的设计也有些细节想和你聊聊,一起吃个晚饭,不耽误你时间吧?”
宋意生本想拒绝。
新的方案还没有确认,内鬼更没有半丝线索,但看着裴兆的眼神......
宋意生忽然静默下来。
·
裴兆预约了巷尾那家开了十余年的粥底火锅店。
粥记的包厢安静私密,乳白的粥底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裴兆握着长柄勺顺时针搅动,瑶柱的鲜味混着米香在空气中流转。
宋意生合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蹭着骨瓷碗沿,低烧让他的掌心发潮,高温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看对面人的轮廓都带着一层毛茸茸的光。
“还是喜欢先涮海鲜?”裴兆的声音混着火锅蒸腾的热气飘来,瞥见宋意生盯着瓷盘里青壳白腹的基围虾几乎没错过眼,随即伸出手,丢了几颗放到锅里。
金属漏勺在滚沸的粥底里划出圆环,基围虾的红壳在沸汤中渐渐蜷曲。
他精准地掐着时间捞起,指尖捏住虾尾轻轻一旋,完整的虾仁却没落进宋意生的盘子里。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额角,宋意生稍一愣神,便感觉裴兆的温凉的指腹贴上他发烫的皮肤。
裴兆盛起半碗粥吹了吹,瓷勺边缘还沾着几粒煮到开花的米粒:“有点发热,先喝两口垫垫胃。”
“我没事......”宋意生刚要开口,就被递到唇边的瓷勺堵住话音。
汤匙触到唇畔,宋意生一愣,下意识地把那勺粥含进嘴里。
“我自己来。”
“行。” 裴兆也没跟他争,只是用温热的掌心托住宋意生的手腕,将盛着海鲜粥的勺子直接送到他手里。
这个过于亲昵的肢体接触让宋意生浑身紧绷,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听见裴兆的声音浸在粥底的热气里:“粥要趁热喝,凉了容易反酸。”
裴兆的手指已经顺着腕骨滑开,转而用公筷在沸汤里打了个旋,从锅里将刚涮好的菜心和牛腩夹进宋意生碗里。
铜锅里的菜心煮得软烂,裴兆用筷子夹起时特意控了控汤汁,防止滚烫的热粥溅到宋意生的手。
裴兆见他吃下几口,才重新把虾仁放到他碗里。
宋意生低头咬住虾仁,垂眼盯着碟子里的酱料。
再回过神,他忽然看见裴兆的影子在雾气里晃了晃。
对方不知何时起身,此刻正隔着餐桌探过来,用纸巾轻轻按着他被冷汗浸湿的额角,又顺势探了探他冰凉的手腕,开口道:“空调温度调高点?”
说话间裴兆羊绒衫的袖口已经蹭过他得手背,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他发颤的肩膀。
这次的外套比上次裴兆递来的那件更加柔软,服帖的裹在身上,暖融融的,让宋意生感觉很舒服。
他没再推脱,热粥带来的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沉。
热气氤氲中,裴兆谈起酒吧的装修进度,谈起陆尧帮他找的新乐队,谈起鼓手总是打错的节拍。
宋意生安静地吃着,偶尔应一声,忽然发现自己的肩膀不知何时靠进了皮质座椅里,竟然慢慢地放松下来。
7. 第七章
火锅店里的锅气烘得很足。
冒着泡的水烟裹着白雾蒸腾而上,在天花板聚成缭绕的云。
宋意生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粒已经煮得稀烂,像他此刻混沌的大脑,随着胃里泛开的妥帖满足感,渐渐煨出了几分倦意。
“好了。”裴兆的声音很低,从对面传过来,指尖掠过他冰凉的手腕,将那双还悬在半空的竹筷轻轻按在碟子上:“你再戳下去,那块肉就要哭了。”
宋意生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好像确实盯着锅里打转的米花看了太久。
热气在两人之间凝成水雾,却让对方深潭般的瞳孔显得愈发清亮,像是冬雪初融时的湖面,将冰层下每条游鱼的倒影都映照得无比清晰。
屋外食客的哄笑声穿过包厢的隔断,裴兆的指尖敲了敲他发怔的手背,话音混着汤雾漫上来:“吃饱了就走吧。”
宋意生抽回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和羊绒大衣。
围巾穗子扫过桌面时带倒了装着清茶的玻璃杯,淡绿色的茶水泼在米白的桌布上,洇出大片水痕。
裴兆眼疾手快地将宋意生拉开,扶正水杯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腕。
那一瞬的触碰让宋意生心头一颤,半截裸露的皮肤在接触时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红圈。
他的指尖在裴兆的掌心里轻轻蜷了蜷。
玻璃转门将春夜的风搅成碎片,在鞋底踏过金属门槛的声响里,后颈残留的火锅香被寒气一点点剥离。
裴兆把宋意生塞进副驾驶室,看了眼腕表,淡淡道:“你该休息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宋意生下意识地拒绝。
他眼看着裴兆从外面关上门,绕过车头坐到他旁边,伸出的手指已经搭到门把上:“我回公司,设计稿还有细节要调。”
话音未落,他刚要动弹,却还来不及扣住锁钮,就见裴兆突然倾身过来,随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他眼前放到最大。
宋意生呼吸一滞,紧接着就听见中控锁定的声音。
“宋意生。” 裴兆的语调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别逼自己了,我送你回家。”
......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道路中央晕开。
宋意生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缓缓跳动起来。
车载广播的杂音混着发动机的嗡鸣。继而在某个红灯的间隙,重新归于寂静。
宋意生微微侧头,偷偷瞥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
裴兆的侧脸在街灯下忽明忽暗,街灯掠过他微蹙的眉峰、挺直的鼻梁,然后在紧抿的唇线下投出一团阴影。
“看什么?”裴兆突然开口。
宋意生耳尖蓦地烧了起来,慌忙移开视线:“没什么。”
好在裴兆没再追问,一路无言地把车直接开回了宋意生的公寓。
公寓楼前的路灯坏了一盏,昏黄的光影里,裴兆替他拉开车门,又一次叮嘱:“别担心那些工作了,先好好休息一晚。”
宋意生点点头,穿过他和车门之间的缝隙。
钢铁在闭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裴兆关门的动作一顿,指尖却在金属门框上多停了半拍。
他弯下腰,指腹擦过宋意生方才靠过的皮革,那点余热正沿着纹路往他掌心里钻。
直到宋意生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后,裴兆倚着车门点燃了一支烟。
他仰起头,目光顺着斑驳的外墙一寸寸上移,最终定格在六楼那扇紧闭的窗前。
烟灰簌簌落到地上,在砖块中央积成一小撮灰白。
等第一支烟燃尽,裴兆又靠在原处,点燃了另一支。
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摇曳,六楼的窗户依然黑着,像一只闭上的眼。
指间的第二支烟又快烧尽了,却在将到结尾处被陡然掐灭。
恰在此时,一个拎着菜篮的女人推开了单元门,裴兆快步上前,借着为她扶门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楼道里。
......
电梯在六楼停稳,拐角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声控灯倏地亮起了光。
裴兆刚迈出电梯,快步转过拐角,便看见宋意生指尖悬在指纹锁的感应区上,正对着敞开的家门发愣。
“宋意生。”裴兆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去,肩膀几乎要贴上对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急切:“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进去?”
宋意生驼色的大衣搭在肩头,露出里面微皱的领口,在走廊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着像是还没从眼前发生的境况里回过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裴兆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敞开的门上。
防盗门电子锁的面板并不能让人看出异状。
但门缝里泄出的黑暗中,客厅的沙发垫掉在地上,电视柜最下层的抽屉被整个拽出,物品散得满地都是。
楼道的声控灯忽然暗了两秒,在重新亮起的瞬间,裴兆看见宋意生的唇色比刚才更淡了些。
裴兆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把宋意生护到他身后:“出去时锁门了吗?”
他低声问,同时握住对方冰凉的手腕,指腹在那突突跳动的脉搏上安抚地揉了揉。
宋意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锁了”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先别进去。”裴兆揽着他的腰往后带,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
等待警察的十分钟仿佛无比漫长。
宋意生靠在墙上,感觉每一秒都在紧绷的神经上碾过,冷汗几乎浸透了衬衫。
裴兆始终站在他身边,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一堵沉默的,密不透风的墙。
当警笛声终于撕裂夜色,他面不改色地往宋意生身前挡了挡,直到确认警徽才侧身让开。
“初步判断是技术开锁。”警察的橡胶鞋套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紧接着很快确认了入室盗窃的事实。
宋意生机械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直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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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请确认财务损失”,才如梦初醒般地冲进卧室。
他拖出床底的黑色行李箱,拉链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裴兆站在门口,看见他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脊背紧绷,手指在行李箱内层的暗袋上停顿片刻,忽然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宋先生?”年轻的警察举着记录本走进来,宋意生仓皇地合上箱子,指尖反复摩蹭着箱体上的刮痕。
窗子不知被谁开了个缝,宋意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后颈已经湿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塞回原处,起身时对上裴兆探究的目光。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宋意生勉强笑了笑,“就丢了些现金。”
裴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问。
“那麻烦再跟我们回局里补个笔录吧。”
......
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夜风卷着初春的寒意,在宋意生的肩头一吹,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又紧跟着打了个寒颤。
裴兆把他带上车,侧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商量道:“这段时间你家不安全,要不先住我那里。”
裴兆说话时没看他,手指点了点方向盘,目光却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那个模糊的影子上。
“不用。”宋意生摇头,“我住酒店就行。”
后视镜里,警局门岗的灯还亮着,裴兆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宋意生。”
他的声音很低,让人听不出情绪:“就算是普通朋友,这种时候帮忙也是应该的。”
......
智能锁的电子音响了一声,推开门,宋意生得以看到裴兆现在的家。
宽敞的客厅有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宋意生站在玄关,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裴兆熟稔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米白色的鞋面绣着只橘红色的动物尾巴。
“抬脚。”裴兆单膝点地,自然地蹲下来,宋意生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随着行李箱在地板上碾出的沉闷声响,宋意生跟着裴兆进了客房。
“你先住这边,床单都是新的。”宋意生的目光沿着裴兆的话音在屋里扫了一圈。
淡灰色的亚麻床单铺得一丝不苟,房间里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淡香。
裴兆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叠好的睡衣,顺手放到浴室的烘干机里,又转过头来:“时候不早了,赶紧收拾一下,收拾完了早点休息。”
宋意生点点头,目送他走出浴室,转头看着被雾气模糊的镜面中自己憔悴的脸。
夜越来越深,待他裹着被烘得暖融融的睡衣出来时,看见枕边已经整齐地摆好一床厚实柔软的羽绒被。
他钻进被子,洗衣液的香从枕头里轻轻漫出来,宋意生蜷缩成小小一团,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一点点脚步声。
眼皮越来越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刺绣的纹路,直至意识最终沉于黑暗。
8. 第八章
午夜时分,客房的门被悄然推开了条半掌宽的口子,走廊的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面描绘出一道狭长的影。
裴兆的身影裹着夜色潜进来,放轻脚步,无声地移到床前。
月色透过纱帘,宋意生蜷在月光勾勒的银边里,鼓起的被包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裴兆俯下身,凝视着宋意生安静的睡颜,指尖覆上他紧蹙的眉。
温热的触感透过指腹传过来,裴兆紧绷的肩线这才稍稍松缓,指尖眷恋般地停滞半秒,又悄然收拢。
......
低唤混着雨声落进梦里,宋意生蜷起脚尖,在梦中,他又见到了那只缺了只耳朵不对称的狐狸玩偶。那是裴兆亲手缝的,幻境中的此刻,正歪坐在床尾,玻璃眼睛像浸了水的琥珀,在月光下眨着眼看他。
门轴发出极轻的响声,裴兆勾住门沿的铜制把手,侧身退出的瞬间,走廊的暖光被门框切成窄窄的刃。
随着门板阖拢,走廊里的光刃一寸寸没入室内的月色里,最终只剩门隙间漏出的点点昏黄。
裴兆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掌心残留的温凉触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窗外隐隐传来风声,裴兆望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在夜色中散成斑斓的星。
忽然间,指尖残留的温度与眼前的光重叠。在这个有宋意生的房子里,让他又一次觉得他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让他甘愿卸下所有防备的归处。
......
.
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宋意生喘不过气,如今稍一放松,终于让这幅不堪重负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睡梦中,他感觉一阵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绞拧着发出叫嚣。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适让他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冰凉的金属台灯,颤抖着拧出一缕不甚明亮的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跌撞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宋意生只觉得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身体的极限对抗,骨骼与肌肉的接缝处摩擦出钝痛,膝头冷不防撞上柜角,让他喉间忍不住溢出半声闷哼。
客房的磨砂玻璃门后,洗手间的冷光正透过毛糙的纹路洇开,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得冷清。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幸好客房有独立的洗手间,不然这一路折腾,怕是得走得更艰难。
洗手间的门刚合上,宋意生的膝盖就不受控地打了个晃,余光掠过镜面,指尖还没触到洗手台的边缘,整个人就重重地撞了上去。
胃里的翻涌比意识更快一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指尖刚抠住台沿就被扯得打滑,瓷白的洗手池在眼前极速逼近。
酸液涌上来时带着灼烧的刺痛,喉咙被刺激得火辣辣地疼,让他连眼眶也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雾色。
宋意生顺着柜体滑坐在地,后腰抵着砖墙,虚弱地靠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凉意从脊骨窜上来,他疼得冷汗直冒,膝盖抵着胸口,却连收拢的力气都没有。
在空旷的小室里,他望着自己孤独蜷缩的影子拓在地面,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瓷砖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回音。
.
而此刻,隔壁房间里,裴兆在听到那声压抑的闷响穿透墙壁时,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意生房门前,推开门时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室内凝滞的夜气混着未散的余温,床头灯还亮着,可上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宋意生?”裴兆的心跳漏了半拍,余光扫到洗手间门缝里漏出的光晕,磨砂玻璃后晃动的蜷缩身影让他紧张得青筋直跳。
推开门的刹那,裴兆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只见宋意生跪在地板上,身体蜷着,脊背弯得像张绷紧的弓。
瓷砖的冷意顺着膝盖爬进骨髓,裴兆单膝跪地,掌心先触到的是对方腰侧的颤抖。
不是高烧的灼烫,而是沁着凉意的湿寒。
“别......”宋意生嘴里的话说的囫囵,尾音被呕意绞得破碎,嘶哑的声音混着抽气断在空气中。
裴兆却早已经顾不上他的抗拒。
他伸手环住宋意生的肩膀,掌心恰好触到他胃部肌肉痉挛般的抽搐。
比体温低得多的触感透过睡衣渗进来,让裴兆心口猛地揪紧,他把宋意生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来,指尖穿过他汗湿的发梢托住后颈,将人小心地拢进怀里。
“撑着点,我抱你起来。”裴兆微垂着头,拇指按在宋意生后颈跳动的脉搏,掌心贴着他的背缓缓打着圈。
掌下的脊骨一节节硌着他的掌心,像是摸到冬日里裸露的竹枝,触感远比几年前还要薄上许多。
......
宋意生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熟悉的气息混着体温蒸腾的暖意突然涌进鼻腔,十八岁巷口的雪夜、热闹画室的油墨味、和便利店热汤蒸腾的雾气......
他想蜷缩,想推开,想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维持惯常的疏离,可肌肉在滚烫的血液里融化,指尖刚蹭到裴兆锁骨处的衣料,就像被抽走筋脉般垂落。
理智在灼烧的神经里碎成齑粉,宋意生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在反复校勘。
他只能任由额头抵着那片温热的皮肤,鼻尖埋进裴兆锁骨下方的凹陷处,感受着对方吞咽时喉结轻擦过自己额角的麻。
裴兆搂着宋意生,声音从头顶压下来:“我在。”
他感觉到宋意生的身体仍在不停颤抖,手指碾过他绷紧的手腕,低声哄着,掌心贴着宋意生汗湿的后背向上揉按。
“我先抱你回去,你身上很冷。”裴兆咽下鼻腔里的酸意,抱着宋意生站起来,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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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到床上。
床头灯在夜色里照亮一圈暖黄的区域,裴兆捏着体温计,屏显上跳动的赤红数字灼得他一下子沉了面色。
宋意生此刻正被裴兆裹成一小团,严严实实塞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泛着病态潮红的脸。
“又烧起来了。”裴兆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仔细地把宋意生的被角掖严,才转身离开。
宋意生半睁着胀得发酸的眼,望着裴兆转身时睡衣下摆扬起的半圈,在那道背影将将没入门框时,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裴兆......”
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床头灯的光晕正顺着他微弯的脊背淌下来,他俯下身,拍了拍宋意生的被角,安抚道:“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兑杯蜂蜜水。”
......
裴兆回来时,宋意生还维持着他走时那个侧卧蜷曲的姿态,连被单上的褶皱都与他离开时未变分毫。
蜂蜜在瓷杯里化成金色的漩,裴兆单膝跪上床垫,膝头正挨着宋意生蜷缩的小腿。
宋意生的眼睛始终黏在裴兆身上,直到他望见那杯微微泛黄的液体,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还不等反应拒绝,后腰立刻就被温热的掌心托住,裴兆的手隔着睡衣贴上来,按在他腰后的位置轻轻打圈。
“含一口,别咽太快。”裴兆将杯壁贴在他唇边,他尝到温水裹着蜂蜜的甜,明明是适口的温度,却烫的他喉间发紧,泛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胃里的翻涌来得毫无征兆。宋意生把指尖抠进掌心,正要撑着起身,垃圾桶已经被裴兆勾到眼前。
裴兆的膝盖隔着被子抵在他蜷起的小腿旁,带着体温的重量像座覆着薄雪的山:“吐这里。”
宋意生整个人都被裴兆圈进怀里,只有借着他的力,才能在床边挂稳不至于跌下去。
他终于吐出刚刚喝下的零星水点,接着就只剩止不住的干呕。
呕吐时,裴兆的小臂不可避免地撞在他腰上,强硬的力道震得宋意生胃口发紧,喉间涌着酸水的空当,他听见头顶传来指节碾过布料的窸窣,是裴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从他的脊骨抚到腰窝:“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柔软的纸巾擦过他的唇角,宋意生恍惚间闻到裴兆身上的洗衣液味,觉得这个怀抱比记忆中的所有都要来得更加真实。
“去医院吧。”裴兆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宋意生摇摇头,胃里动的酸水,在视网膜上炸开细小的金箔。
“别较劲。”
宋意生指尖抠进裴兆手腕的力道更大,马上却又被轻易化开。裴兆将他放在床上,起身从衣柜里捞起他的羽绒服展平,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羽绒服兜头罩下,裴兆的掌心顺着宋意生僵硬的肩胛骨揉了揉。
宋意生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在裴兆温暖的怀抱里,本该推拒的力道忽然散了。
他放任自己缩进带着体温的布料里,像只淋湿的小兽正在寻求热源。
9. 第九章
急诊大厅里。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游荡,混着医院特有的冷肃气息。
裴兆的手臂稳稳圈住宋意生的肩膀,指节不自觉地收拢,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惨白的荧光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当护士又一次拔出沾着血珠的针管,裴兆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骤然绷紧了的身体。
宋意生的静脉随着体温的升高而收缩,在手背上蜷成淡青色的细痕。
护士捏着针在皮下开始又一次探寻,针头在苍白皮肤下透出一点模糊的阴影,每一次轻微的偏移都扯得裴兆神经发紧,眼睁睁地看着细长的针头在宋意生苍白的手背上带起一片细密的红点。
他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疼的心都绞起来了。
怀中人的颤抖透过布料传过来,裴兆伸手覆住那双沾着水光的眼睛,掌心触到他滚烫的下眼睑.
裴兆下意识地用指腹打着圈揉了揉,小声安慰道:“忍一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管里挤出来,混着四周嗡嗡而动的人声,带着克制的颤:“马上就好了。”
其实他怕极了下一针还要落空,怕自己的保证重复成另一场骗局。
幸而护士捏着针的手终于稳住,针尖没入静脉,将透明的输液管固定在宋意生腕上。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落。裴兆站在医院的塑料椅前,膝盖抵着扶手,掌心虚拢着宋意生后颈,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处凸起的骨节。
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宋意生失血的面色被折射得愈发明显,脆弱得让人心疼。
宋意生此刻也的确不好受。
在高温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他浑身无力,全部的骨架都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将滚烫的额头抵在裴兆胸口,隔着薄薄的羊绒毛衣,仍然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消毒水混着裴兆身上洗衣液的气味涌进鼻腔,恍惚间他又回到与裴兆分手后的某个深夜,那时的他烧得神志昏沉,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裴兆在厨房煮姜汤时蒸腾的热气。
而如今,熟悉的味道从颈窝漫上来,裴兆掌心的纹路实实在在贴在他后颈的皮肤,比那些在高烧里臆想过无数次的温度更烫。
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宋意生感觉身上那股钻心的难受劲儿终于慢慢褪下去,眼皮越来越沉,让他迷迷瞪瞪地犯起了困。
急诊室的塑料椅背又冷又硬,宋意生被困劲搅得昏昏沉沉,混沌的意识指挥着身体,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过去。
输液大厅的电视在播放午夜新闻,女主播机械的声音混着远处婴儿啼哭,像一把钝刀在他的脑袋里来回搅动。
裴兆的下巴带着体温压在他发顶,指节穿过发丝时带着烘热的温度,才让他感觉稍稍舒服了些。
“冷吗?”裴兆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温热的吐息震得他耳膜发麻。
宋意生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
对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已经先一步收紧,另一只手捏住羽绒服的拉链又往上提了半寸。
宋意生闭着眼睛,感受着裴兆的掌心从后腰慢慢往上,在脊椎骨的每节凸起处轻轻按揉,像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
......
点滴结束时,夜已经过半。
裴兆用指腹碾着棉球轻压在宋意生手背上的针孔,另一只手托住对方腋下,施力将人托了起来。
藏青羽绒服的下摆太长,拖曳在瓷砖地面,困住宋意生的脚踝。
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只能从布料间隙里勉强探出一点鞋尖,两个人还没挪出几米,就把裴兆看得心又疼了。
他索性一步行到宋意生身前,膝盖抵在瓷砖地面,正好接住宋意生虚浮的重心:“上来,我背你。”
裴兆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伸手把宋意生够上来,肩头却忽然落下一片凉津津的触感,细瘦的指节敲上来的力度轻得像一朵被风托着的云:“别背了,我能走。”
宋意生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调子还在药水的余韵里发颤,却还是固执地撑着腰板,怎么也不肯扶在他背上。
裴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下,无奈起身,只得改用掌心托住对方的后腰,将那截单薄的腰肢稳稳拢进臂弯里:“那就当是拿我借个力。”
地面车库的灯在他们经过时应声亮起,顺着台阶一级级漫上来。
在被光线投落的阴影中,宋意生忽然用手扣了扣裴兆腰侧毛衣上的线,像是不经意间下意识的依赖。
......
回家的路上,宋意生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困得眼都要睁不开。
裴兆把他羽绒服的下摆仔细折好,边边角角都塞进座椅缝隙,再抬眼时便看见宋意生微偏着头,侧脸都埋在蓬顶的阴影中。
他将空调旋钮调高,又脱下自己的羊毛外套,搭在宋意生腿上。
凌晨的车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断向后移动的街景,和沥青路面上翻涌的潮气。
车子滑入地下车库时,宋意生已经彻底睡熟了。
裴兆解开安全带,小心地托住膝弯将人轻轻抱起来,衣摆垂落的瞬间,露出宋意生一截苍白的脚踝。
踝骨下方的血管在薄皮下轻轻跳动,让他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那人伏在浴室的地上,脊背紧绷,指尖掐进他腕骨的红痕。
怀里的人动了动,脑袋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胸口,裴兆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头在宋意生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像触碰久别重逢的珍宝,在漫长的冬夜尽头终于等到第一缕春溪。
......
裴兆把人抱回家,眼睛一错不错地守在床边,直到窗外天色渐亮。
彼时,宋意生正陷在客房柔软的被褥里,退烧针的后劲让他浑身乏力,连喉咙也干得发疼。
他听见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裴兆压低声音打电话的模糊语句:“输液管半夜两点撤的,现在体温37度2......”
“线上会议设备都调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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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会儿吧,晚点我叫他起来。”
......
手机在床头突然嗡嗡地震起来,打断了门外断断续续的话声。
屏幕显示九点过半,宋意生撑着坐起身,后腰残留的酸痛让他倒抽了口冷气,堪堪止住即将出口的闷哼。
门被推开条缝,裴兆端着托盘走进来,在床头柜落下时发出一声轻响:“醒了?正好,该吃药了。”
浅黄色药片在瓷盘里投下月牙形的阴影,裴兆把温水和药片放在床头,就听宋意生开口道:“我得去公司,今天上午还有个会。”
他开口连自己都是一愣,只是一晚,他的嗓子就已经几乎发不出声。
“嗓子哑成这样。”裴兆拿起玻璃杯,用手指按在杯壁试了试温度,让宋意生就着喝了两口,才又把温热的粥碗推到了床头柜边缘。
“程岸给你申请了居家办公,也已经把会议改成线上了。先吃饭,再吃药,会议十点半开始,你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还很充裕。”
裴兆的声音放得很轻,语速又慢,边说边观察床上人的脸色,直到看他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
裴兆的时间算得刚好,视频会议界面弹出时,宋意生正对着摄像头调整领带,俨然已经武装成了他的社会精英形象。
镜头自动对焦的瞬间,他正垂着眼调整摄像头角度,刚藏好后颈新黏的退烧贴,便听见程岸一句三个弯的大喇叭。
“我们小宋总这脸色,比咱们那版市立儿童病房的墙面漆号还白,还真是好一个冷面美人。”程岸的头像在屏幕中央弹出来,摄像头里映出他放大的脸,指尖敲击键盘的声响都盖不住他嘹亮的话,“建议下次画医疗空间,直接用你当冷静色调活体样本。”
宋意生指腹碾过僵痛的侧颈,没理会他的调侃,鼠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共享屏幕看一下泄露版本对比。”
麦克风收录的声音带着低烧后的沙哑,宋意生圈住图纸角落的斜线,蓝紫色高亮在屏幕上格外刺眼:“这个排水口标识上的参数,和咱们给的初版方案完全一致,泄露时间应该在......”
“2月20日之前。”会议内马上有人接起了话音,大写标红的批注立刻弹出在共享文档内。
宋意生的指腹碾过鼠标滚轮,余光里看见书房门框上晃动的衣角,动作忽然停了下。
裴兆在书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隔着狭窄的门框,见宋意生终于看过来,朝他比了个“喝水”的手势。
程岸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停了。
宋意生放下水杯,疑惑地抬起眼。
忽然从屏幕的反光里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习惯性搭上键盘的左手,昨夜针头激起的红痕如今已经变成一片淤青。
摄像头里映出程岸微蹙的眉:“要不咱们先找重点,速战速决?”
“不用。”宋意生清了清嗓子,迅速点开现场勘查视频,径直道:“泄露事件必须尽快查清楚。”
10. 第十章
散会的瞬间,宋意生的后颈猛地栽倒在椅背上,感觉方才被自己忽略的难受劲儿全反了上来。
程岸在视频界面关闭前对着镜头无声地比了个“休息”的手势,书房门恰好在这时推开,裴兆端着的白瓷盘上,山药糕泛着桂花的香。
他特意将盘子搁在台灯旁边,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宋意生刻意藏到桌下的手。
“程岸说你最后二十分钟一下鼠标都没移过。”裴兆的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说今晚的天气,顺手把木质小勺轻轻叩在盘沿。
他将糖浆淋在切得方方正正的山药块上,深褐色的纹路顺着菱形截面缓缓淌下来,在瓷白的底色上勾出半透明的糖线:“趁热吃,先少吃一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裴兆甚至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来,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宋意生看见他围裙扬起的底边上,沾着一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糖渍,圆鼓鼓的形状像一朵绽开的小花。
“谢谢。”宋意生看着那人的衣角,听见自己的唇口轻轻吐出这句话。
.
宋意生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待他终于从又一版修改方案里抬起酸痛的背,胃里的灼烧感已经变成了难以忽略的刺痛。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桌角的药盒,指尖却冷不丁触到了杯壁圆润的转角。
桌面上放着一杯裴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搁下的热可可,马克杯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半融的棉花糖在可可上化开云一般的褶皱。
胃里的痛并非到了不能忍的地步,宋意生没再找药,而是望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小心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的抿起来。
融化的棉花糖让可可的口感更加绵密,像是有把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发紧的胃壁,让他浑身都感觉松快了几分。
待杯底见光,宋意生端着空掉的马克杯走出书房的门。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餐桌上方投下的一圈光晕里,裴兆趴在一本摊开的《室内设计》杂志上睡得正熟。
做饭时用的围裙被丢在一边,带子松垮地垂落在木质桌面,另一侧是被他抵着的银杏书签,在灯光的反射下,将几缕发梢镀成了金棕色。
宋意生鬼迷心窍地凑近,用指尖碰了碰裴兆发红的指关节。
对面的手指收拢得毫无预兆,在宋意生惊惶抬眼时,便听见裴兆用初醒的沙哑嗓音问他:“找水?”
那人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视线都不算清明,却在松开手时精准地指向了厨房的方向:“砂锅里的雪梨汤快好了。”
“叮”的一声轻响,恰在此时刺破空气,宋意生看见灶台上闪着红光的定时器,雪梨银耳的甜香混着中药的苦味,弥漫进整个房间。
“没事,我自己来,你先回去睡吧。”宋意生抽回手,转身时又听见背后传来的人声,句子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拖沓,“你的药放在茶几上,记得温着水喝。”
瓷勺碰着砂锅的脆响在厨房回荡,等宋意生端着汤碗出来时,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茶几上的玻璃碟里,胃药和退烧药并排躺着,铝箔包装边缘的折痕深浅不一,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量着写:“餐后服用。”
宋意生就着温热的梨汤吞下药片。
他习惯性地把散出来的药盒收拢好,又将他们全部都挪到药箱里。
药箱弹开的刹那,宋意生的呼吸突然漏了半拍。
浅灰色绒布里衬上,他最常用的胃药、过敏药与维生素片被分成三列,以过去三年的生产日期依次排开。
宋意生不知道怎么才能移开眼,他只得盯着那些数字,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震荡耳膜,像昨天被裴兆抱在怀里,那人胸腔里急促的震动,和回房时在他发顶落下的那个轻如蝉翼的吻。
·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裴兆变着法儿地炖汤食补,每天按时盯着宋意生吃药休息,终于让那人苍白的脸渐渐透出了些血色。
连日的暴雨把城市泡得发亮,泄密案的进度在这些日子里持续跟进,但酒吧工地的蓝色围栏却在若隐若现的雨幕里,已经被迫连续几天都暂停了进度条。
裴兆原本盼着连日的坏天气能让宋意生踏踏实实地休息休息,毕竟这人刚退烧就又趴在图纸上画到凌晨,手指把键盘敲得叮咣作响。
可宋意生根本就闲不下来,每天愁得对着施工群的消息拧眉咬笔,深夜还留在CAD图纸上标红圈。
裴兆劝了两天,眼见着宋意生指尖在桌面敲出的鼓点越来越急,马上就要把对天气的愤怒都移转到自己身上。
他抓了抓头发,无奈叹气,只得翻出压在客厅储物柜里的的VR设备说明书。
“试试这个?”裴兆把VR包装盒往茶几上一放,硕大的烫金LOGO在灯光下闪着光,“上周供应商送来的新设备,说能1:1还原现场结构,直接把工地搬到你书房的地毯上。”
......
暴雨在落地窗上砸出密集的鼓点,宋意生蜷在沙发角落,膝盖顶着靠垫,看裴兆跪在地毯上拆着包装盒。
这人向来穿不惯家居服,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下摆随着动作滑上去,露出后腰的一小片浅麦色皮肤。
宋意生的目光刚触到那截腰腹就猛地偏转开,却又像是被莫名吸引,沿着那道腰线的弧度,忍不住又粘了上去。
“头显需要校准瞳距。”他正发着呆,裴兆忽然开口,指尖捏着设备抬头时,恰好撞进宋意生慌忙移开的视线,余光中还带着一抹没来得及藏起的慌乱。
他递过设备的指尖擦着对方的手腕,宋意生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头显的塑料外壳硌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红的印子。
“我自己来。”宋意生偏头调整绑带,镜片里映出裴兆半蹲的侧影。
VR场景加载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宋意生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数字眩晕,裴兆就已经就着手柄指向虚拟吧台:“这里的承重柱弧度比施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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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5度。”
他随手在空中划出银弧:“结构工程师说没必要,我让他们翻了你的手绘稿改的。”
宋意生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雾。他果然看见柱脚的阴角处,那个被刻意保留的小三角标记,是他特意为调酒师转身动线画的辅助符号,边角还带着铅笔起稿时的毛边。
“还有这边。”裴兆的声音从现实传来,宋意生忙随着他的步调把视角移开。
二楼露天平台的深灰色地砖正以鱼骨纹铺展,砖缝间的填色微微泛着靛青:“这里的配色方案,陆尧非说我选的颜色像毛坯房,我让供应商调了三遍色卡,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是还不错......”宋意生发出鼓励。
稍顿半刻,又忍不住补充道:“也可以再做浅一点。”
“......”
一道惊雷忽地在窗外炸响。裴兆下意识地朝宋意生看了眼,却见他恍若未察,正跪坐着用手柄比划楼梯的坡度。
随着动作,宋意生在地毯上蹭动的脚踝从睡裤裤脚滑出来,无意识地蹭过裴兆伸直的小腿,他感觉到棉质布料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又像刻意般猛地松弛下来。
宋意生像被烫到般蜷起脚,VR手柄在虚拟空间里划出一道突兀的线。
“地板凉。”裴兆的声音混着雨声,递来带着体温的羊毛绒毯。
宋意生盯着对方的小臂,紧实的肌肉此刻正随着递出的动作轻轻颤动。
虚拟雨滴在露天平台碎成细线,宋意生忽然注意到地面角落有个半开的门:“那是什么?”
他的手柄向远处虚指了下,隐约可以瞧见金属门把手上挂着个模糊的图标。
裴兆的手柄在空气中顿了顿,迟疑了半刻才道:“说是放清洁工具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不过......也可以另做他用。”
宋意生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设计图上见过这个部分,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头显突然传来低电量提示,虚拟世界渐渐模糊成马赛克。
“先休息吧。”裴兆摘下头显,从地上站起来道,“我去拿点水。”
厨房很快传来陶瓷杯相碰的响,宋意生摸着毛毯边缘的流苏,忽然发现裴兆的马克杯都是清一色的暖橘色调。
“LOGO的弧度......”他盯着杯口的热气,忽然开口,“是你让设计师加的?”
裴兆擦拭VR镜片的动作顿了顿,拇指反复碾过边缘:“嗯,施工图上的版本太直,不好看。”
宋意生的指尖划过杯底。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裴兆的笔记本上画过无数的简笔草稿,每一只的尾巴尖上都带着相似的转角。
雷声更近了些,室外昏暗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宋意生看着裴兆在勘测报告上签字,笔尖在“客户确认”处悬了又悬。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宋意生的手指收紧了马克杯,声音轻得像落下的雨。
11. 第十一章
裴兆收拾设备的动作一顿,他像是不经意地随手往下拽了拽宋意生搭在身上的毯子,遮住又露出一截的小腿,才道:“那很好,工地可以复工了。”
城市的路灯映在积雨的窗上,投在墙面,裴兆的影子正笼罩着他握着杯子的手。
宋意生别过脸,喝了口热梨汤,梨的甜味微微混着一丝中药的苦,在舌尖慢慢化开。
裴兆望着对方发红的耳尖,看着宋意生整个人团缩在米白的绒毯里,终于敢在暴雨声中轻轻呼了口气。
落地窗上的水痕蜿蜒成河,却挡不住屋子里的暖意。
两个影子在地毯上挨得很近,膝头几乎要碰着膝头,在暴雨撞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安静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般。
.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
宋意生缩在裴兆家客房的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不断敲打着玻璃窗,接连不断的声响刺得人心烦意乱。
灯已经关了,房间里黑漆漆的,他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警方关于住所失窃的笔录始终没有消息,而令宋意生感到害怕的,是他竟然渐渐开始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说来奇怪,明明该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但每天早上睁开眼,闻到厨房里隐隐飘来的香味,洗澡前烘热的毛巾,餐桌上变着花样准备的点心,都让他不自觉地开始沉溺下去。
天花板在黑暗中泛着模糊的影子,像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宋意生摸索着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快三点了。
雨还在下,水珠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地砸在空调外机上,一下一下,又像砸在他的心里。
他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身体却总比大脑诚实,贪恋着这份被人捧在手心的妥帖,先一步投了降。
......
凌晨三点,一道雷声在黑暗中劈开雨幕,宋意生瑟缩了一下,在混沌的梦里猛地一抖。
梦中的那个场景再一次出现,母亲背对着他站在天台边缘,风将她灰蓝色的睡衣掀得鼓起,撕裂的喊声尖锐而凄厉:“你要逼死我吗!”
宋意生拼命往前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被定住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向后仰倒......
“不!不要!” 他惊叫着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把睡衣黏在背上,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
他摸索着想去按床头的灯,动作却在触碰到开关的瞬间猛地僵住,指尖颤抖着缩回来。
黑暗中,他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膝盖抵着胸口,抖得像是暴风雨中的最后一片树叶。
......
檐角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了整夜,宋意生数着那节奏,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银灰色的细线。
门外传来裴兆准备早餐的声音,瓷碗相碰的轻响,咖啡机“噗”的弹出蒸汽,混着煎蛋的油香漫进鼻腔。
这一道道细腻的声音和味道交织在一起,却怎么也盖不住他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
“昨晚没睡好?”裴兆把冒着热气的粥碗推到他面前,顺手用指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目光在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处停留许久,“脸色这么差?”
宋意生垂着眼,手指机械地摩挲着粥碗的边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
裴兆没再追问,只是往他盘子里又多放了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
宋意生盯着牛奶表面上浮着那层薄薄的奶皮,突然开口:“裴兆。”
“嗯?”
“我......”他顿了顿,忽然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我想搬回去了。”
裴兆低头切盘里煎蛋的动作一顿,刀叉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警察那边有消息了?”
“没......”宋意生摇头,“就是觉得,总住在你这儿......不合适。”
裴兆放下刀叉,隔着餐桌望过来。
那目光太过直接,让宋意生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周末吧。”裴兆最终开口,语气平静,“周末我开车帮你搬。”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
“不麻烦。”裴兆打断他,“跟我总不至于像个陌生人那么客气。”
宋意生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宋意生仓促地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逃也似的出了门。
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沉甸甸地追着他的脚步。
.
设计室里弥漫着油墨和咖啡混合的气味,打印机正在吐出最新的CAD图纸,宋意生捏着红笔,在施工图上标注吊顶龙骨的间距。
办公室门被“咣当”一声撞开,程岸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正撞见宋意生对着节点图上一处被放大的阴影皱眉头:“宋儿!”
“怎么了?这么着急。”宋意生伸手压住差点被风掀飞的硫酸纸,一抬头就看见程岸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
“有线索了!”程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桌前,扬着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声磕在宋意生肘边,“城西印刷厂。”
他压着办公桌倾身凑近,又刻意放低声音:“刚打听到个消息,城西那个印刷厂,最近接了不少咱们竞品的单子,我觉得有可能和泄密的事情有关。”
“可靠吗?”宋意生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八九不离十吧。”程岸随手翻了翻刚刚被他扔在桌上的文件,“听说他们神神秘秘的,非要在夜里赶工,我现在正在托朋友,看看能不能把厂里的监控搞过来。”
宋意生放下红笔,目光在两份并排的文件间来回扫视。
即使是这种微小的希望,在这个时候,也能让他压在心里的大石块稍微减轻几分。
“继续查。”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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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最近三个月进出过印刷厂的所有人员名单,特别是能接触到版本方案的。”
“再把物流单、人员出入记录、还有行政部的对接邮件都拉出来。”
“明白!”
程岸的手机嗡嗡一响,他没有锁屏的习惯,消息直接弹在屏幕界面。
宋意生低头时恰好看见屏幕上裴兆的名字一闪而过。
程岸慌张地按灭屏幕,把手机收进兜里,转身要走。
几步就到了大门口,离开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折返回来。
“对了......”他挠了挠头,“这消息来得有点巧,我朋友也是喝酒时候随口提的......可能不太全面,但我觉得值得跟。”
宋意生看了他一眼。
程岸笑得假装随意坦荡,但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实在把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
与此同时,“生息”酒吧二层,裴兆站办公室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指尖摩挲着手里杯垫边缘的毛边。
这张印着宋意生毕业设计的杯垫他已经用了很多年,可即使是日日小心收着,米白色的吸水层依然免不了细微的氧化泛黄,像是他再怎么做也无能为力的挣扎。
手机在掌心震动,裴兆冷着脸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裴总,监控录像搞到了,按照您说的日期,重点排查了前后三天的记录。”
裴兆接收后简单地倍速拖了一遍,直到看到一个带着帽兜的人在夜色里搬着纸箱走向货车,放大箱角露出图纸的材质排版,与宋意生给酒吧项目所使用的风格别无二致。
裴兆捏着鼠标的手微微用力,塑料边缘在掌心留下一道的压痕。
他犹豫两秒,接着拨通了程岸的号码:“程总监,我偶然想起,城西印刷厂我好像还有个朋友,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们联系一下。”
......
雨声愈发绵密,挂掉电话后,裴兆望着窗外的雨幕,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
.
下班时,雨下得更大了。
春季的帝市总是这样,连绵的雨把整座城泡在淡青色的茶汤里,连钢筋水泥都泛着潮气。
宋意生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内,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
雨在台阶下汇成细流,倒映着对面商场的霓虹招牌。
公司大楼的休息区恰好播到那首孙燕姿的《雨天》,前奏响起的瞬间,宋意生望着窗外城市的街景,记忆忽然被拉回五年前。
那时候也是一年的梅雨季,他和裴兆在宿舍楼下躲雨,裴兆把外套披在他头上,自己却站在雨里笑,发梢滴下的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自己淋得湿透,却依然说:“宋宋怕冷,我不怕。”
“嗡嗡......”
手机在兜里震动,拉回他发散的思绪,宋意生掏出来看,锁屏上跳出一条裴兆发来的新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一起吃晚饭?”
“地下车库B2,老位置。”
12. 第十二章
吃过晚饭回到家,宋意生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他站在客房中央,望着地板上半开的行李箱,又一次用指尖缓缓蹭起箱边那道明显的划痕。
本来只是计划临时在裴兆这借住几天,谁想到连日的暴雨混合着各类突发状况,让他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吸顶灯散落的光线融化在房间里,宋意生深吸了口气,开始慢吞吞地动起来。
衣物、文件,一件件折叠整齐,妥善放好,甚至连充电线都要绕成工整的圈,然后再塞进行李箱角落的边缘处。
宋意生有条不紊地,力求把箱子收拾到严丝合缝,直到他的手触到行李箱的隔层,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微微发皱的封口硌上他指尖。
宋意生顿了下,轻轻摩挲着那个位置,犹豫一会儿还是抽出来。
信封是他当年随手从裴兆书桌上顺走的,边缘的火漆印都已经剥落,几张褪色的电影票根从微敞的封口里面滑出来,票面上的日期全都褪了色,而纸张却被人保存得干净又平整。
光束里飘摇的浮尘落在宋意生的手背上,他盯着票根上自己用马克笔圈出的台词:“Hope is a good thing,maybe the best of things,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票面上,本是用花体打印的字母已经被他反复摩擦得有些模糊,马克笔的墨水洇开一片,蓝黑色晕染成浅灰,像场下过就散的雨。
宋意生早就已经不敢再碰这些文字,像是怕有朝一日它们会因为自己的贪心而被磨穿屏障,让他从此变得一无所有。
薄薄的纸片被指腹捏出一道弯褶,宋意生听见自己紧张的吞咽声。
可手指却像是陡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还在轻轻蹭着纸张的背面。
粗糙的纹路磨得他指尖发麻,他却把票根贴得更紧,而那些被时光磨得褪色的文字,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铁,仿佛要在他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口烙下新的印记。
这是他和裴兆分手时唯一没舍得扔的“违禁品”,偷偷塞在行李箱最内层的夹缝,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
房门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叩响,宋意生听见裴兆的声音在门外问:“吃点橙子吗,刚剥好的。”
他彼时正攥着信封和电影票想要放回去,手忙脚乱间,一张票根飘忽掉在了地上。
他刚弯腰,指腹触到票角,木门便“吱呀”一声向里推开。
裴兆端着个浅绿色的瓷盘,盘里的橙子瓣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果肉上还凝着新鲜的汁水。
他的目光在宋意生泛红的指尖上停了两秒,又落在那只半开的行李箱上,沉默地望向并不算尖锐的金属拉链。
“都收拾好了?”裴兆停在原地没动,看着宋意生低头整理袖口,真丝布料在他指间皱成一团。
“施工队明天就能进场,我......”宋意生答非所问。
话停在半途反应过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裴兆的目光停留在宋意生慌乱的脸上,看着他吞吞吐吐。
行李箱的缝隙间露出牛皮色的纸角,裴兆盯着那个被宋意生欲盖弥彰的影子,脚步顿了顿。
但他却只是牵动唇角浅浅抿了下,随后把果盘搁在桌上。
“忙完记得吃。”裴兆的声音很轻,又一次叮嘱,“别熬太晚。”
门合上的轻响像一声未叹完的气。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碗里的橙子,在逐渐暗下来的室内里泛起温润的光。
宋意生望着裴兆离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捏着那张电影票根,直到指尖都用力到发白。
藏在箱底的信封边角还翘在外面,宋意生只感觉心跳在耳边敲得厉害,思绪一片混乱,让他只能盯着桌上的那碟橙子瓣发呆。
裴兆看见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是大海上疯狂叫嚣的风,在他的耳畔久久挥之不去。
那些他以为早就埋好的往事,这会儿全被裴兆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给勾了出来,活像春天里冒头的笋尖,任凭多少风雨都抵挡不住,越拔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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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宋意生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程岸鸠占鹊巢地霸占了自己的皮转椅,翘起脚尖点地,对着电脑屏幕挠眉头。
持续了一整晚的紧绷感在看到程岸这幅样子时不扫自破,那人瞥见他进来,也不客气,立马朝他勾了勾手指,道:“宋儿,快来看!又有发现!”
屏幕上定格着一段监控画面,深灰色外套的男人正低头跟着穿印刷车间工服的背影,帽兜压得极低,却还是能让人从身形对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程岸随手拿起桌上的钢笔,金属笔帽在指缝间溜溜打转:“昨天我去印刷厂拿了最近的监控资料,你猜我发现了谁?”
宋意生凑近屏幕,看见画面中的人影,后颈一阵发紧。
“罗锦?”宋意生皱眉,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他怎么会出现在那?”
自打他踏进这个行业起,罗锦就是他甩不掉的老对手,两家公司从老板到基层都横竖看不顺眼,即使是在各种设计场合碰上面,也连个敷衍的笑脸都欠奉,活像结了几辈的梁子。
宋意生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放空:“咱们跟印刷厂的合作一直捂得很严,按理说除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连行政部都没几个人知道。”
程岸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很快就调出了另一屏资料:“更巧的是,当我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就在那周三的下午,罗锦和我们公司的一个实习生有过接触,地点正是他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周明宇。”程岸的指腹点击屏幕上标出的地图,“正好也参与了这次初稿的整理工作,隶属于项目组组内人员。”
宋意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盯着屏幕上重叠的线路与时间,当即开口道:“查他,把他接触过的所有文件记录调出来。再查罗锦近三个月内的所有行程,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嗻!”程岸应了声。刚要动作,就见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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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指尖一扬,突然抬手制止:“等等。”
他眯起眼:“但也别只查他一个人,在证据落地前,从快递到保洁,只要跟项目组沾边的,全部排查。按无罪推定来,一个一个过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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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泄密事件可能涉及公司内部人员,宋意生刻意避开在公司与程岸公开讨论,只怕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他一整天都被这段监控录像搞得心神不宁,直到下班后,揣着所有泄密资料匆匆赶回家,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裴兆中途来敲了两次门,头一回端着温好的南瓜粥,问宋意生要不要垫垫肚子,第二次捧了碗炖好的梨,结果连门都没进去。
隔着门板,宋意生头也没抬,朝裴兆遥遥喊了一声:“我还不饿,你先吃吧,别等我了。”
裴兆等了又等,眼看着时针走过七,触碰八,越过九,将将就要到十点正中。
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端着托盘推开门,这才发现宋意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枕着设计稿睡着了。
......
半梦半醒间,宋意生感觉有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的发梢,那触感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他睡得更熟。
直到那双手不再满足于在他的头顶游走,而是轻轻地戳了戳他颊侧。
他睁开眼,抬头正对上裴兆的视线。
只见他半蹲着身子,台灯的暖光从旁边漫上来,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在忙什么?”裴兆的声音很轻,紧接着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修长的手指已经翻开了桌上的设计图,“让我看看?”
宋意生早就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暗中出过的力,索性也没多加阻拦。
他看着裴兆拿起设计稿,指尖划过图纸上被红笔圈烂的细节,忽然顿在某处结构线。
那是宋意生标志性的结构处理手法,连转折的角度都带着他特有的风格,此刻图纸上的仿冒笔触却太刻意,收笔时多抖了半道,倒像学他笔法却没吃透的徒弟。
“你们公司内部有鬼。”裴兆开口,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细节,“能模仿到这个程度,不仅看过你的设计图,八成还是你亲手带过的人。”
宋意生呼吸一滞。
程岸提到的那个实习生和监控里罗锦的身影同时浮现在眼前。
“已经在调查相关人员。”宋意生轻轻叹了口气。
裴兆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等着他往下继续说:“目前有个实习生嫌疑最大,他最近的行为比较可疑,情况也几乎符合,还跟对方公司有过往来。”
......
月色高悬,如日中天。
皎洁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织成模糊的一团。
宋意生用余光描摹着裴兆低头涂改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塌陷下去。
他不知道这场泄密案会牵扯出多少线头,也不知道裴兆指尖划过图纸时,有没有注意到他发烫的脸。
但此刻,两人并肩而坐,在台灯昏黄的光里,笔尖落在同一张纸上,发出了相似的频率。
13. 第十三章
自那日起,无数的证据顺着那条脉络被抽丝剥茧般揪出来,宋意生连轴转了六天,连周末搬家都只能硬挤出两个小时的时间,草草把行李拖回老房子,便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公司。
日子在反复核对图纸的间隙里飞速溜走,终于在第七日清晨,所有的证据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宋意生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移动,二十四寸显示屏被分割成无数个窗口,上面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面的设计稿对比图。
实习生周明宇的名字在项目组成员名单上被红笔反复涂写,无数条凌乱的线条最终收紧,几乎把他的名字盖了个彻底。
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轴体回弹的脆响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清晨的日光已经在天际线探了个头,从通透的地玻璃落进室内,又撞在地面四散开。
宋意生隐隐听见楼下早餐摊开始准备的声音,铁锅的碰撞、塑料袋的窸窣,摊主的叫卖,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新的一天正在慢慢苏醒。
他单手撑着额头,握着鼠标刚划到“旁听记录”文件夹上停住,办公室门突然“咚咚”响了两声,紧接着就看见程岸抱着笔记本电脑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他熬得两眼通红,下巴上胡茬乱冒,连西装袖口都皱皱巴巴,还沾着不知道从哪蹭回来的灰。
但此刻程岸早已经也顾不上什么旁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办公桌前,抱着电脑边走边说:“我朋友刚把咖啡店监控传给我了,你看看这个。”
监控录像的截图在屏幕上被放至最大,宋意生点了播放,便看见画面中的周明宇鬼鬼祟祟地低着头,动作快得跟做贼似的,把U盘往对手公司设计总监的包里塞。
程岸单手拖着电脑调出时间轴:“更邪门的是,我昨天去印刷厂对色卡,顺手黑进了他们的财务系统查了一下。”
宋意生无声地挑了挑眉。
“发现里面有笔异常转账,二月十九,和你说的泄密时间完全吻合,正好是你在会议室给项目组讲节点优化的时间。”
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得嗡嗡响,锁屏上跳出一条裴兆的消息弹窗:“正好有个朋友帮忙,监控记录发你邮箱了,我认为可疑的部分先做了标注。”
宋意生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给程岸让出一块得以容身的空间。
两个人头碰着头挤在桌边,重点监控中,周明宇在咖啡店与对手公司设计总监握手的画面被精准截取,熟悉的面皮上堆着青涩又讨好的笑。
宋意生的手机一刻不停,马上又是嗡地一声响,新消息紧跟着蹦出来:“转账记录在第二封邮件。”
三笔五万多的转账,明晃晃地来自对方公司账户,汇款时间几个大字,被牢牢钉在项目稿件泄露的时间轴上。
“得,证据链齐活了。”程岸难得哽了一顺,紧接着又摸起下巴上的胡茬,故做深沉道,“难怪这小子总盯着打印机出神,看着一副做什么都慢半拍的样子,原来潜力都用在给对手公司当线头了。”
宋意生捏紧手里的鼠标,目光牢牢锁定在周明宇的实习评价表上。
那行用红笔勾过的“勤奋好学,极具潜力”的评语此刻正落在洁白的A4纸上,现在看着,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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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三十分,会议室的百叶窗将光线切成细条,斑驳地落在周明宇紧绷的脸上。
空气凝固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宋意生和程岸坐在他对面,三个人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对峙的三角。
宋意生将对比图投在白板,指尖沿着结构处理的弧度划过:“三个月前的项目交流会上,我特意强调过,这种三角承重结构得在CAD图层里单独标注清楚。”
他的目光扫过周明宇猛地绷紧的肩膀,顿了顿,接着声音里带上几分无奈:“但图层命名本没有统一的标准,按理说是各有各的习惯......可为什么我收到的这份图纸命名,连命名方式都跟我们存档的初稿分毫不差呢?”
宋意生将话头截在这处,尾音落下的瞬间,程岸适时抽出一叠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最上面的实习单上,赫然摆着周明宇的签字,日期旁还留着蹭课登记的红戳。
“每次蹭课你都坐第一排,大会小会从不缺席,我还以为你有多上进!”程岸把笔记本翻到一处页脚的标记,指尖重重地戳在一行被荧光笔记录的重点字上,“飘窗承重计算要加抗震系数......巧了。”
程岸怒极反笑:“我刚才看过泄密方案的完整稿,图纸内多算那0.3的系数,跟你这做的修改可真是严丝合缝。”
不知是因为外面的气温太低,还是会议室的空调不够努力,宋意生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感觉一股股的冷风直往领口里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冻的像冰:“需要我把监控录像和银行流水一起放出来吗?”
周明宇的手指在桌下不自觉地绞紧,投影仪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疼。
进入这间会议室后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他猛地站起来,截断了宋意生剩下的半句话音:“他们说......只要给一次方案就能转正......”
后半句的尾音淹没在哽住的喉间,周明宇盯着桌面上的笔记本,眼里隐隐泛起水光。
......
送走了周明宇,宋意生拿出一直在桌下震动的手机,一下就看见了裴兆发来的新消息:[发现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我帮你送过去?]
他下意识想回绝,手指却在键盘上方顿了顿。
偏头痛好像发作得更厉害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宋意生随手扯了张纸巾,用力按了按发酸的鼻尖,最后还是只回了两个字:[不用,我叫快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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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锁“嘀”的一声打开房门,宋意生卸下了一天的疲惫,随手把车钥匙甩在玄关柜上,金属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床上的荞麦枕头硬得硌人,当他翻来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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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数到第三百只羊时,突然就想起裴兆家里那床晒得蓬松的羽绒被,阳光的味道好像又一次萦绕在鼻尖。
宋意生按亮旁边的电子时钟,分针跳到凌晨一点五十六,失眠症准时报道,夜色日复一日的纠缠,像一场慢性暗杀。
他裹紧了衣柜里的长款外套,随手掏出一顶鸭舌帽,宽大的冒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金融街的写字楼在夜晚的都市中依然灯火通明,对面街区的酒吧招牌在细雨里染成朦胧的晕影。
宋意生绕过裴兆常站的那面亮着光的落地窗,寻了个满意的位置,静静欣赏雨幕下那人如画一般朦胧的侧脸。
画中的人突然动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盏,想要与人碰杯的动作忽又顿住,几缕碎发随着他转身时被风带起。
对方突然抬头望向窗外,就在视线相撞的瞬间,宋意生呼吸一滞,本能地往后撤。
脊背贴上潮湿的树干,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响动。
“宋意生。”裴兆的声音穿透夜色,带着一丝酒后特有的沙哑,“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路过。
宋意生想要这么说。
可是谎言卡在喉间,即将脱口的辩解突然凝住,宋意生盯着对方被雨水洇湿的睫毛,便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他冰凉的手指,裴兆轻轻掰开他紧扣的指节:“外套都湿了。”
裴兆没有追问,只是带着宋意生往酒吧走。
宋意生跟着裴兆走过那面熟悉的落地窗前,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野狗,眼底的贪恋无所遁形。
“新试的配方,尝尝?”裴兆把他带到无人的卡座里,递来的玻璃杯还带着手温。
宋意生接过来抿了一口,酸甜的橙汁在舌尖漫开,半点酒精的辛辣味都没有。
他疑惑地抬起眼,正撞上裴兆得逞的笑。
“橙汁底的新品。”裴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无辜道,“刚榨的基底,就是还没来得及兑酒。”
......
这一晚,吧台上的老座钟敲了几轮,两人没说什么要紧的话,有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对方在暖光下晃荡的背影。
凌晨五点的闹钟在手机里震了震,宋意生慌忙起身,开口道:“我该回去了。”
裴兆没拦他,也没多言语,只从吧台内侧递过一把印着酒吧LOGO的长柄伞,硬是塞进他手里:“天还没亮别走巷子里,路上小心。”
宋意生跟他道别,转身往门外走。才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叮嘱:“不过下次路过,记得要带把伞。”
......
半小时后,宋意生斜倚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细烟。
一旁桌子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抄起来看,屏幕上的未读消息晃得他一怔。
浓烈的灼烧感从指腹传过来,烟灰终于烧到尽头。
14. 第十四章
宋亦欢今早四点就被折腾醒了。
窗外的天还黑着,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听着外面一阵阵刺耳的挠门声,终于忍不住发出一条消息。
[哥,你知道人类的清晨可以有多长吗?]
她抓了把鸡窝似的头发,对着手机打下这句话后,又从相册里翻出一张为数不多的正面“通缉照”,配成一套打包发出去。
照片里的小狗斜歪着头,耳朵几乎垂到地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是一只纯正无比的比格小犬。
[凌晨四点,这祖宗就开始扒我房门,爪子跟装了缝纫机似的。好不容易干累了消停会儿,不到五点又开始嚎,硬是把咱家的黑夜高歌得宛如白昼。]
[你以为就只是这样吗,它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我强忍着等咱妈起来给它收拾好,再一看表,嚯,六点了。]
[再过半个小时,我又该出门上课了。而现在,何雁雁女士已经给它系好了牵引绳,说要带它去公园一起练新学的广场舞。]
对话框里,宋亦欢的消息气泡不断上跳,宋意生掐灭了烟,目光扫过那些带着怨气却又亲昵的文字,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牵了牵:[妈养狗了?]
[养了啊!!!]
宋亦欢过激的情绪简直要穿破屏幕直接打在他脸上。
宋意生的手指刚点到屏幕,视频通话已经劈头盖脸砸过来。
屏幕里的宋亦欢顶着一头乱发,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开口就嘲讽道:“哟,大忙人居然秒回?”
她趿拉着拖鞋,脚步虚浮地晃出房间,蹲下身,镜头垂向脚边那只正不停转圈的小狗,“看,这就是咱家的新成员,妈的心肝宝贝,我的睡眠杀手。”
视频里,精力旺盛的小犬围着宋亦欢的脚踝打转,只一看到她的指尖刚有半分往它方向拢的意思,便马上变成两脚直立的状态,空出来的两只前爪不停地往她的裤子上扒。
宋亦欢一边紧抓自己的裤脚,一边又道:“最近有空没,有空就赶紧回来一趟,要不然按它这个急速攀升的家庭地位,怕是过两天你的屋子都要被它给占了。”
“......”
镜头被扑腾的前爪撞得晃了晃,宋意生看着那团活泼的毛球,忽然垂下眼。
他好像已经两年多没回过家了。
上次回来还是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个三年前的深秋,父母离婚的案子已经拉锯到了白热化阶段,母亲的好友又刚好在帝市撞见他和裴兆并肩而行。
他进门时,脚还没在玄关里站稳,迎接他的却是客厅里满地摔碎的花瓶碴,和母亲举着撕碎照片的尖叫。
“妈......最近身体还好吗?”他捏紧手机,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得发哑。
宋意欢把镜头转回来,翻了个白眼:“她早不闹了,现在好得很。”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哥,回来看看吧,妈其实......挺想你的。”
......
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像被稀释的珠粉向四周围晕开。
宋意生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指腹紧贴着落地窗前的安全护栏,看着晨雾凝成水珠,滑落成蜿蜒的线。
几个小时前,裴兆站在酒吧门口,黑色的衬衫下摆被夜风掀起,染在他身上的酒气仿佛到现在还仍未散尽。
“路过?”宋意生甚至能回忆起裴兆当时眉梢上挑的角度。
凌晨三点,看他穿着发皱的家居服,站在酒吧门口装路过。
这样拙劣到可笑的借口,裴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半句追问。
宋意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裴兆抓住他递伞时残留的温度,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烫得他心头一颤。
“哥!”手机屏幕里,宋亦欢的脸突然放大,手指敲得键盘咚咚响,“你在听我说话吗?”
宋意生猛地回神,听见自己犹疑的声音:“嗯,公司给了几天假,我明天......今天能回去。”
......
挂断电话后,他倚着窗,看城市中天色渐亮。
晨雾中,楼宇四周都像被蒙了一层素纱,融成淡墨勾勒的剪影。
自从搬回公寓后,他的失眠好像愈发严重,分明之前可以勉强克服的症状,此刻也变得像是被娇养变坏,在每个深夜绞紧他的神经。
而曾经那份自己主动切断的依赖,已然变成了严重反噬的缺口。
手机在掌心里亮了一下,屏幕里跳出裴兆发来的消息,提醒他凌晨露重,记得添衣。
宋意生盯着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了几秒,滑向电源的指尖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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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的老家离帝市不远,高铁也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距离,却足足困了他三年。
而此刻,在临湖的一座小跃层里,木质楼梯间堆满了细碎的脚步声,比格小犬叼着一只珊瑚绒拖鞋灵活地窜过玄关,尾巴摇成一个欢快的圆。
紧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踩着防滑袜健步如飞,在转角处精准地堵住它的去路:“小比,把拖鞋给我放下!”
那团棕白相间的毛球突然矮身变向,并没有因为面前的障碍就止住脚步,反从她的胯鷇下钻出去,比身体更慢一步的尾巴尖,噼里啪啦地甩在妇人的小腿上。
宋意生开门的瞬间,小狗正叼着拖鞋撒欢狂奔。
冷不防门板突然横在眼前,让它的四只爪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它终究来不及刹车,结结实实地撞上去,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它被撞呆了,圆溜溜的眼睛往上一瞪,牙齿上还挂着那一只骄傲的战利品。
何雁雁女士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奔逃的小比,直到门板撞到小狗,发出“嗷”的一声哀叫,才看到来人,微微诧异了两秒,反应过来,开口道“你回来啦?”
棉质围裙上印着的小狗图案随着妇人的呼吸轻轻晃动,宋母的视线掠过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最终停留在他锁骨处明显的凹陷。
颤抖的指尖在围裙上蹭了又蹭,紧接着她的眼圈蓦地就红了:“你怎么......瘦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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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呀......”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围裙系带已经扫过鞋柜边缘,何雁雁女士忙不迭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去,指着阳台晾着的唯一一只拖鞋:“小比昨天把你房间的拖鞋叼去狗窝当垫子,我给洗干净晒阳台了,结果刚才......”
“妈再去给你拿双新的。”
她话还没说完,像是又哽住了,怔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正好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了声响,宋亦欢咬着半块苹果探出头,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大设计师可算屈尊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写字楼里生根呢。”
她一边说着,已经攥着苹果一步跳下最后两级台阶,手里的苹果撞在木质扶手上,磕掉了一小块。
滚落的果块在地上打了个旋儿,当即就吸引了小狗的注意,耳朵倏地立起来,再管不上嘴里还衔着的一只拖鞋,扭头又冲了回去。
宋亦欢半拖半拽地把宋意生拉到沙发上,脚边贴着小狗,手里还捧着母亲送来的一杯热茶。
她蜷起腿斜倚在沙发靠垫,晃了晃手里的苹果核,视线掠过母亲在厨房和阳台间来回奔走的身影:“怎么样,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咬剩的果子在脸颊鼓出小包,宋亦欢说话时舌尖还顶着果肉,语调含糊不清:“自从养了小比,现在妈能单手拎十斤狗粮竞走一万步。我上周看见她系着狗绳跳广场舞,那小胳膊摆的......”
宋亦欢振臂一挥:“领舞都得给她留C位!”
......
熔金般的夕阳从阳台的推拉门漫进来,铺满整间屋子。
何雁雁女士正把最后一个碟子放上餐桌,砂锅里的排骨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浓稠的汤汁挂在碗沿,滴下一点晶亮的丝,她特意挑了一块炖的脱骨的肉块,放到宋意生碗里:“尝尝。”
她捏着筷子的尾端,目光专注地落在宋意生脸上:“加了你最爱吃的腐乳焖的,炖了整整一个下午,肉都酥了。”
排骨入口即化,腐乳浸透的肉块刚触到齿尖,咸鲜味便裹着浓郁的酱香在唇舌化开,熟悉的味道裹挟着记忆,让宋意生喉间一紧。
他垂着眼,余光里看见母亲的手在桌边紧张地摩擦着木头的边缘。
“怎么样?”何雁雁女士轻软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好吃。”宋意生点点头,盯着碗沿堆积的软骨,尾音被胸腔里翻涌的热气碾的发毛。
汤汁顺着筷子滴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何雁雁女士的筷子不小心打在碗边,敲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是被这句闷声闷气的夸奖烫到了:“那多吃点,看你这两年瘦的。”
餐桌下,小犬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宋意生的裤脚。
何雁雁女士把筷子往桌沿磕,作势要赶,却被宋意生拦住了。
他捏了半块连着脆骨的肉,弯腰递给脚边眼巴巴的小狗。
“它叫什么?”宋意生问,指尖在小比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笑着抬头朝何雁雁女士望过去。
15. 第十五章
“小比,比格的比。”何雁雁女士俯身摸摸小狗垂下来的大耳朵,眼角笑出细纹,“刚开始养的时候可闹心了,家里的沙发、抱枕、毛巾都被他咬坏了一大批,现在长大了才好一点,也知道往人脚边蹭了。”
“蹭人脚边是为了抢拖鞋吧?”宋亦欢在一旁扒着饭,闻言翻了个白眼。
“妈你滤镜也太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阳台我哥那双拖鞋现在还缺只左脚吧,我看它这比就是小比崽子的比。”
宋亦欢用筷子尖在空中虚点了两下小狗的屁股,眼睛斜睨着桌下正用湿鼻子拱人那只毛茸茸的肉球。
“那也比某些人强。”何雁雁女士给女儿也夹了块排骨,用来堵她的嘴,“至少小比天天早上陪我去跳广场舞,倒是某些人,周末能从晌午睡到黄昏,窗帘一拉,连狗都知道到点去扒拉她的门。”
“......”
砂锅里的汤汁仍在沸腾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在夕阳下形成细小的光晕。
宋意生望着母亲用筷子给小比仔细挑出脆骨,听着妹妹口中含糊不清的吐槽,忽然感觉胸口那股冰冻已久的气息,就像融化在这碗汤汁中的腐乳,慢慢化成一团。
瓷勺碰着碗沿,他舀起一勺浸满红亮汤汁的米饭,复合的鲜味瞬间在嘴里迸裂开。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是高中晚自习回家时留在蒸锅里的温饭,视频中母亲高高举起的瓷勺,和保温杯里刚好适口的汤。
餐桌下,小比的尾巴尖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他的裤脚,妹妹的抱怨声混在电视的背景音里,母亲不厌其烦地把菜在他的碟子里堆成一个小山。
此刻的现实在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悬在半空的心脏轻轻托住。
.
夜色渐渐尽透了日光,经久不用的木床在人躺上去时发出吱呀呀的响。
宋意生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又一次点开聊天框里裴兆花里胡哨的表情包,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又悬。
黑蓝色的夜光里,键盘上反复敲打的文字被宋意生一遍又一遍删除,最终只剩下一道光标汇成的波点。
直到床头闹钟上的数字跳成崭新的一天。
对话框里依旧静悄悄的,手机屏幕在锁定后渐渐暗成墨色,宋意生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
......
吧台后,裴兆盯着手机屏幕,“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框再一次亮起熄灭,最终归于寂静。
手里的玻璃杯被他擦得发烫,杯壁在灯光的折射下散出缤纷的光。
反复使用的亚麻抹布轻轻蹭过皮肤,在摩擦中脱下细碎的绒毛。
陆尧从吧台另一边的储酒架后面绕出来,伸手按住裴兆的手腕,顺势抽走几乎要被搓破的无辜布料:“省省,再擦下去这杯子都能照人影了。”
他从旁边抽出半瓶麦卡伦,把玻璃杯压到桌面,清脆的声音混着酒液坠入杯中的响:“你冷静点,他公司那边不是说了吗,休假,休假而已,别老自己吓自己。”
裴兆倚在一边,看着剔透的酒液顺着杯壁滑下去,接着被推到自己面前。
“尝尝?”
随着他的动作,制冰机在角落里“咔嗒”吐了块冰,同时盖住裴兆被吞进噪音里的话:“我去他家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经抓起钥匙走到门口,带起的风把桌上的酒单吹得哗哗响。
陆尧看着好友远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眼那一滴未动的酒杯,轻啧了一声。
爱喝不喝。
.
导航软件上,宋意生家的地址在手机屏幕上显示还有三十五分钟的车程。
裴兆一脚油门到底,车轮卷着发动机的嗡鸣,极速碾过干燥的沥青路面。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指节叩击门板的声响从轻点变成重捶,最后几乎是砸在门上。
直到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穿着睡衣的阿姨探出头,提防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才道:“别敲了小伙子,屋里没人?”
“没人?”裴兆愣了下。
“是啊,住这那人好几天前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走了?”裴兆的手僵在半空,声音开始发颤,“去哪了?”
“这我哪知道啊。”阿姨耸耸肩,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就见他带了个小箱子,应该是出短差吧。”
不等裴兆再问,阿姨在说完这话之后便关了门,紧接着,楼道里的声控灯也随之暗下来。
......
黑暗中,裴兆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后背撞上坚硬的墙。
亮着屏的手机仍被他攥在掌心里,屏幕上的导航依然亮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楼层的寂静,裴兆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痕。
中介热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裴先生,您之前要的房源有消息了,就在您要求的那栋楼层......”
“先等等。”裴兆打断对方。
声控灯映得他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微微发晃。
“我最近......不太方便,过几天再联系你。”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裴兆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原本是打算物色一套这个小区的房子,搬到宋意生附近,借此当做敲开这扇门的契机。
可现在他连人在哪都找不到,还有资格谈什么近水楼台。
电话又响了一声。
裴兆连看都没看就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出来程岸特有的音调:“喂,诶裴总啊!不好意思啊刚看到消息,宋儿没跟你说啊,组里放了周假,宋儿回老家看他妈去了。酒吧这边等假期一结束我们就过去。”
背景里混着聒噪的乐声,裴兆感觉自己的肩膀猛地塌下来,整个人泄力般地靠下去。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下来,听着程岸那头的声音愈发模糊:“我只是......有点担心,没事,等他回来再说。”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空荡的走廊格外刺耳。裴兆慢慢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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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
那里曾经有一把钥匙,而此刻只剩下一片干燥的灰尘。
......
凌晨四点,宋意生依旧被准时叫起来。
扑腾的狗爪落在门上发出木丝断裂的喀拉声,小比踩着欢快的步子撞开虚掩的房门,对着床头的角度一跃而上。
“小比!”宋意生刚撑坐起来,冷不防在床上又被它撞了个趔趄,重新陷进枕头里。
何雁雁女士的脚步由远及近,一路追着小狗,似乎是想拦,却又因为小狗的行动实在太过矫健而作罢。
她在门口停住,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动静,才敲了敲门。
“进。”
得到允许后,何雁雁女士推门而入,正好看见儿子把闹腾的小狗按住。
“这小东西醒的比公鸡还准时。”何雁雁女士走到床周围,想要伸手接过扑腾的小狗,小东西却扭着身子,硬是要往宋意生怀里钻。
“昨天晚上那碗肉拌饭你可真没白喂。”失宠的亲妈只能苍白地收回手,佯装吃醋的啧了声:“行,那你俩黏糊吧。”
小比重新窝回宋意生怀里,找了个好姿势蹭来蹭去,湿漉漉的鼻子碰碰他的下巴,一会儿又用爪子去拍他的肩。
宋意生托住小狗的前腿,把它举到眼前。
小比吐着肉粉色的舌头,斜歪着头,垂耳扫过他手腕的瞬间,温热的鼻息突然靠近,冷不防地一口舔在他脸上。
湿湿软软的触感,莫名让他想到某个轻飘飘的吻。
“车票买好了?”
“妈。”
两人同时开口。
宋意生的目光落在母亲鬓角上那几缕打着卷的白发,嗓音滞涩:“妈,晚上我想吃你做的酱肉。”
何雁雁女士愣了一下,眼睛随即亮起来:“好,好,我这就去买牛肉,酱肉就得用腱子做才最好吃。”
木门在母亲身后“砰”的合上,小比突然冲着门口“汪”了一声,宋亦欢顶着一头乱发,边揉眼睛边晃进来。
“偏心,这就是偏心!”她盹儿都没醒,一屁股坐在宋意生床脚愤愤道:“瞧瞧这区别待遇,我昨天说吃大肘子就不行,你一提酱牛肉,咱妈踩着风火轮就出去了!”
“这就去买最新鲜的牛腱子~~~”宋亦欢甩着手扭屁股,把何雁雁女士的语气模仿的夸张又传神。
宋亦欢说完,还觉得不够,又戳了戳小比的肚皮,换来小狗头也没回,提提臀绕走了。
她抓着小狗的后颈就把它拎到地上。
再抬眸时,宋亦欢忽然收了玩笑的语气,认真道:“哥,你看到了吗?没有什么是时间治愈不了的。”
她顿了顿,声音放的更轻:“包括你的心病。”
宋意生弯下腰,把小狗从地上重新抄起来。
他的手指陷在小狗柔软的毛发里,把目光重新落向手机屏幕。
在电子像素构成的画面之上,裴兆连日里发来的没有回复的消息,和程岸问他行程的短信相互交叠,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快速地敲下一行字:“我后天回去。”
16. 第十六章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宋意生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松了下,小比突然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黎明“嗷呜”地喊了一声。
像是在一天的序幕中,替他宣告这个迟来的心意。
.
雨滴敲打在高铁车窗。
宋意生将凉津津的额头贴在玻璃上,连续一周没睡好的太阳穴隐隐发胀,此刻正随着列车的颠簸嗡嗡作响。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只比格犬每天凌晨的嚎叫,何雁雁女士已经把这种行为称之为一种晨练方式的培养,现下看来,他确实无福消受。
“先生,您的咖啡。”
宋意生被乘务员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从浅眠中缓缓抬起头。
纸杯被放在了桌面一角,更靠近过道的方向。
宋意生把杯子拿起来,往桌板正中挪了挪,滚烫的温度透过薄纸印在他指腹,他忙放下杯子捻了捻手,目光顺着杯口的雾气,落到一旁的行李架上。
在那个亮银色行李箱的锁扣里,还隐约可见何雁雁女士硬塞进去的真空酱牛肉的袋角。
宋亦欢好像就倚在车厢连接的边框,食指还转着小狗的鸭肉牛筋肠。
“我就说吧。”
“妈早就不闹了。”
“是你自己不敢回来。”
......
他离家时,已经拖着行李走到了小区口,正巧转身,看到母亲远远地追出来,硬要把一个牛皮纸包塞到他怀里:“小生,以前是妈妈太过固执,总想着要你走那条规规矩矩的路......”
“后来才明白......其实从你出生那时起,妈妈的心愿,只是希望你健康、开心。”
......
因为冷热相替而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缓缓滑落,宋意生低头咬住仍冒着热气的杯口,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潮。
恰好此刻,手机在桌面嗡声一震,助理已经将明日的开工安排提前整理,发了过来:「宋总监,公司给酒吧那边排了明天早上的过程性验收,我稍后把具体方案转给您。」
宋意生抿了口咖啡,拇指快速点动屏幕,回复道:「好的,今天下午我会过去。」
.
列车到站时雨下得更大。
宋意生拖着行李箱站在出站口,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云,抬手招停一辆顶灯闪烁的出租车。
好在最近和工地附近的工作人员都混熟了脸,他索性把行李暂存在酒吧,顺手从文件柜里抽了张工程图纸,独自往工地去。
雨水顺着工地围挡的缝隙渗进去,在半干的水泥地上积成一汪又一汪的水坑。
宋意生撑着伞,即使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裸露的钢筋和散落的建材,身上依然免不了沾到湿气。
他忽然在一处台阶前停下,脚尖点了点青灰色的石板,自言自语:“这里应该要加装防滑条。”
他蹲下身,坠落的雨水顺着伞沿连成一串。
不知怎么,就在他正想再往旁边挪出一步,鞋跟突然卡进两条钢筋中间的缝隙,绊得宋意生身体一晃,整个人失去平衡,摔进一旁还未清理的建材堆里。
摔倒的一瞬间,撑开的伞向别处滑出去。
宋意生本能地抬手护住后颈,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
监控室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剧烈晃动,裴兆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站起来。
他才刚从员工那里得知宋意生过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眼睁睁地看着宋意生不知因为什么缘由踉跄着倒在他面前。
霎时间,他的一颗心又紧紧提了起来。
伴着“咣当”一声巨响,裴兆撞开了身后的皮椅,从安全通道狂奔过去。
.
工地上,监控器的指示灯急促地闪烁着。
宋意生单膝跪在碎石堆上,尝试着想要撑起身,却在发力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重新跌坐回地面。
头顶上恰好是一片镂空布置,雨水避无可避地落下来,顺着他的发梢,打湿了衬衫领口,又一点一点地坠下去。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弄脏的泥水从指缝滑落,在衬衫前襟蹭出几道脏兮兮的印子。
屏幕在雨丝里泛着水光。
宋意生苍白的指尖停在半空,在拨号键上徘徊半晌,又颤巍巍地蜷了回去。
还是算了。
空隙里落下的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就在他想要撑着粗粝的碎砖再次发力,西南角的雨声里突然插进了串杂乱的脚步声。
那串脚步完全是用跑的。
鞋底砸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穿透雨幕,混着急促的喘息。
紧接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猝然闯进宋意生的视线,伞沿下露出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裴兆的出现实属宋意生的意料之外。
“这种天气......”
宋意生张张嘴,话刚冒出半句,就被裴兆劈头盖脸地打断。
“这种天气你跑过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裹着雨丝带落的寒气,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蹲了下来。
他上上下下地把宋意生看了一遍,见没有明显染血的伤口,才放缓了些语气问道:“伤到哪儿了吗?”
“脚好像扭了。”宋意生低着头嘟囔。
裴兆顺着宋意生手指的方向,把沾着水的手掌盖上他的脚腕。
带着体温的手指在四周围轻轻按了按,又慢慢往上探。
突然,在压过凸起的踝骨时,骨缝间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宋意生条件反射地一缩,就想往后躲。
“别动。”裴兆的反应比他更快。
宋意生刚蹭动半寸就重新被握住小腿,用力的指节几乎要掐进他的骨头里。
“嘶......”宋意生倒吸一口凉气,“疼疼疼。”
“疼就别乱晃。”裴兆手上松了点力,转而变成轻轻向上托住,“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最好先固定一下。”
“没什么大事。”宋意生反驳,“我心里有数。”
裴兆眼皮一掀,瞥了他一眼:“你心里有数。”
下一秒,天旋地转。
宋意生只感觉眼前一花,整个人突然腾空,裴兆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伞柄卡在两人之间,硌得宋意生肋骨生疼。
地上积水太多,还要注意分心避开地上的钢筋,裴兆抱人的动作算不上轻柔,但雨伞却一直歪着,朝怀中那人身上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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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放进副驾驶的时候,裴兆的后背全被雨打透了。
宋意生落座时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处,轻轻吭了一声,裴兆起身的动作一滞,半个身子还淋在雨里:“很疼?”
宋意生摇摇头,伸出手招呼他赶紧上车,又厌厌地缩回座位里。
.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依然熟悉而浓烈,让宋意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身上的外套。
他半靠在诊疗床上,看着裴兆紧绷的后背,渐渐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成不同的虚影。
铁质的床架硌得他尾椎骨疼,但连日稀缺的睡眠又让宋意生在温暖的环境里昏昏欲睡。
“韧带拉伤,至少需要静养两周。”医生用笔尖敲了敲诊断单,把医用敷贴扔进宋意生怀里,“还有,这两周注意少用脚,不要负重,要是再出问题就得打石膏了。”
裴兆从医生手里接过药单,一直蹙着的眉皱得更深,低头把单子折成小方块塞进兜里。
宋意生被两人的谈话声叫醒了盹,看着裴兆已经有了收拾的动作,刚要随着起身,就感觉眼前一暗,冰凉的冰敷贴已经粘在他脚上。
裴兆一言不发地给他贴上药,转过身又把人横抱起来。
“我自己......”宋意生耳根一热,刚想挣扎,就听见裴兆贴在他头顶,咬牙切齿道:“医生的话当耳旁风?再折腾就要打石膏了,两周。”
能走。
宋意生无奈地把后半句话回肚子里。
裴兆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地库的灯光昏黄如旧,裴兆的车停在老位置。宋意生假装低头整理裤脚,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讨价还价:“其实我......”
“其实你自己可以。”裴兆截断他的话,替他补全了后半句,“这句话你一路上说了不下十遍,我认可你的想法,但毕竟你是在工地里受的伤,我理应负责。况且你最近的生活,或多或少还是会因为伤处受到影响,第一在我这里更方便你向外界寻求帮助,第二我家离你公司更近,第三你还住在客房,所以压根就没什么不方便的。”
宋意生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裴兆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低声问:“能走吗?”
宋意生睫毛颤了颤,仰起头又要逞强。
喉间的“能”字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宋意生刚一抬眸,便看见裴兆的唇角轻轻抽了抽,像是已经预判了他的想法,俯身的动作先他一步,将宋意生一整个稳稳拖离了座椅。
裴兆的手臂在宋意生膝弯处扣得很稳,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熨在他腿侧,成年男子的体重对他而言仿佛轻若无物。
电梯门在身前缓缓合上,密闭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
裴兆一路都没理他,宋意生莫名心虚,开始没话找话。
“我前几天回了趟家。”
“我妈养了一只小狗。”
“很可爱,是粉色鼻子的。”
“就是每天起得早了一点......”
......
“叮”的一声,电梯在顶层停住,声控灯亮起的瞬间,宋意生好像看到裴兆的唇角隐隐向上一勾,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
17. 第十七章
随着金属门向两侧缓缓拨开,走廊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
裴兆抱着宋意生跨过门槛,一阵穿堂风掠身而过,带着玄关柜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突然晃了晃,枯黄的叶尖扫在宋意生垂落的手背上。
“粉色鼻子?”裴兆弯腰把宋意生放上鞋凳,俯身托住他悬空的小腿摆正,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什么品种的狗?”
“嗯......”宋意生的耳尖悄悄烧了起来,像是在替家里那只魔王感到难为情,“比格。”
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说话像吵架,睡觉像唱歌的比格。
他在心里偷偷补充。
“难怪。”
裴兆闷闷地笑出声来。
他的手还攥着宋意生的脚踝,以至于胸腔震动的频率弄得宋意生脚心都在发麻:“陆尧之前也养过一只,后来实在受不了它每天早上开演唱会,扔给他哥了。”
裴兆蹲下来又解宋意生的鞋带,声音里还带着半分不带掩饰的调侃:“怪不得我今天见你第一眼黑眼圈那么重,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
宋意生紧抿住唇,决定不再跟他说话。
窗外的雨声变得更加清晰。
裴兆留在门口把宋意生收拾好,目光又落在他半干的外套上,顿了两秒,转身往浴室走。
暖风机启动的嗡鸣声很快盖过了雨,裴兆的声音混着水汽传过来:“能自己洗澡吗?”
他的问题提得礼貌克制,宋意生更不好意思在这种事情上也借他帮忙,点了点头,用力撑着沙发扶手想要站起来。
可受伤的脚踝在落地的瞬间就背叛了他,宋意生膝盖一软,即使手上抓着,仍是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惯性拽着他往地面坠去,幸而裴兆的手臂及时伸过来,将他整个人捞进怀里。
“我刚才好像没准备好。”宋意生声音渐弱,在裴兆扶着他坐回沙发时为自己辩解。
“慢慢来。”裴兆半扶半抱地将他安顿坐稳,随即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虚护在宋意生腰后,围成一个保护的圈,“我扶着?再试着踩踩看。”
但宋意生的膝盖还是不受控制地发软,勉强走到半途,最终还是只能被裴兆抱着,又搭了一程顺风车。
实木小凳被放在淋浴区正中央,裴兆放下他时,掌心在他腰窝里轻轻按了按,确认他坐住才直起身子,离开时虚掩住浴室的门。
热水冲刷着皮肤,一墙之隔,裴兆的脚步声规律而有节奏,又在某一瞬仿佛与他的心跳重合在同一频率之间。
“换洗的衣服在门口。”
裴兆的声音突然在咫尺间响起来。
这一声惊得宋意生指尖一抖,沐浴露瓶从掌心滑脱,在浴室里荡起沉闷的回响。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被突如其来的气流搅动,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门被推开了条窄窄的缝,裴兆的手臂带着微凉的空气探进来。
宋意生猛地转身,后腰在紧张中撞上冰凉的瓷砖,寒意顺着脊骨窜上来。
磨砂玻璃在蒸汽作用下几乎变得透明,在这一瞬间的钝痛里,他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自己拿!”
水汽氤氲中,他听见裴兆的呼吸明显顿了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
“裴兆!”
宋意生侧过身体,水珠顺着他绷紧的背脊滚落,在瓷砖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出去。”
淋浴间外的影子动了动。
宋意生在镜子里清晰地看见裴兆的掌心抵着门板,又在即将合拢时停顿一秒,最终仍是只发出“咔”的一声响。
裴兆的脚步停在浴室门外,久久都没有动过。
在冲进浴室的那一瞬间,他分明地看清了宋意生苍白皮肤下嶙峋可见的肋骨,和锁骨凹陷处积着那一汪颤抖的水珠。
裴兆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那具身体实在比他记忆里单薄了太多,每道凸起的骨节都在蒸汽里泛着青白,分明的棱角在失血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刺眼。
裴兆慌忙转身,后背撞上走廊的墙面。
“真行啊,宋意生......”他对着空气无声地骂了句,声音哑得发涩,像一句掩饰不住的叹息。
......
直到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宋意生才发现这件衣服是裴兆的。
过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袖口长出一截,宽大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滑像一侧,将两片锁骨暴露无遗。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落在酒吧,而他在上个月最后一次来裴兆家的时候,早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以至于让他此刻除了套着这件充满裴兆气息的睡衣,再找不到更加体面的选择。
方才发生的意外让他不愿再向裴兆求助,宋意生不得不撑着湿滑的瓷砖墙,拖着扭伤的脚踝,单脚蹭到门边。
推门的瞬间,走廊的灯光斜斜切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单薄。
“我扶你。”裴兆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浮出来,手掌朝上,虚虚护在他腰侧。
宋意生侧身躲开他的手,冷声道:“不用”
裴兆的手掌悬在半空,指尖在空气中蜷了蜷,最终只是虚虚护在宋意生身边:“那你慢慢走,我不动你。”
他的影子随着宋意生歪扭的动作在地面摇晃,鞋底碾过地毯边缘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直到看着宋意生跌进沙发靠垫,裴兆这才略松下心。
他半跪在地毯上,将宋意生的右脚搭在膝盖,指尖捏着纱布尾端轻轻打圈。
在医用纱布拨开的声响里,宋意生受伤的脚踝赫然暴露在灯光下。
不同于在医院时的尚不显形,现在他踝骨下方已经泛起青紫色的淤痕,皮肤因为肿胀而绷得发亮,淤血扩散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之下清晰可见。
裴兆只感觉喉咙发涩,捂热了掌心才敢托住那截发烫的脚踝,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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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像是怕把他碰碎了:“总空着怕还会更肿,我稍微帮你抬高一点。”
宋意生的脚踝很细,裴兆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但他还是缓缓地,先用拇指和食指圈住脚跟,又把中指垫在踝骨下方,最后才将整只脚小心地托离腿面。
温热的毛巾裹上来,布料触到淤痕的瞬间,宋意生猛地绷紧小腿肌肉,“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兆立刻放轻了力道,看着他倏地皱起的眉心,安抚道:“忍一忍,我轻一点,稍微敷一会。”
指腹在毛巾下轻轻碾动,男人的掌心带着一层薄茧,此刻却放得比任何细腻的东西都更柔软,保持托起他脚踝的姿势,让药草慢慢渗透进肿胀的关节。
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宋意生眼眶发热。
毛巾缓缓揭开时,裴兆突然僵住了。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宋意生泛粉的脚腕后侧,那里赫然横着一道狰狞的血口,暗红的血迹有些已经微微凝固,有些像是被水流刚打湿过,悄悄泛起了皱。
“鞋子磨的?”裴兆仔细端详片刻,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宋意生不自觉地缩了缩脚趾,显得有些心虚:“新鞋都会这样......”
裴兆把视线投向玄关,然后猛地抬头,眼底藏着异常浓烈的情绪:“不合脚为什么不换掉?”
宋意生别过脸不看他,静了几秒才道:“习惯了。”
“习惯?”裴兆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双鞋。
那是他大四那年,用人生第一个设计比赛金奖的奖金送给宋意生的礼物,即使是在那些年里,他从没见宋意生动过,如今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裴兆眸子里的光闪了闪,修长的手指沾着药水,轻轻托起宋意生绷紧的脚心。
凉津津的棉签蘸着碘伏,先触到伤口周围,再接着向里侧慢慢画圈。
“躲我三年。”裴兆的声音哑了下,在感受到宋意生本能地往回缩时,忽然顿住动作,“不如躲开这双磨脚的鞋。”
“......”
这声质问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捅进宋意生的心脏,而后又残忍而缓慢地搅动起来。
宋意生猛地低下头,牙齿陷进下唇的软肉里,直到尝到一丝铁锈的腥甜味。
痛疼让他终于找回一丝清明,他终于抬起眼,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茫然。
裴兆垂眸看他,眼神不知何时已经软了下来。
“疼吗?”他问。
他的话说的极轻,指腹将药膏揉开得极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宋意生的一场幻觉。
药膏的凉意渗进皮肤,宋意生垂下头,看见一滴水珠顺着他湿漉的发梢落在裴兆的手背上。
宋意生本能地抬手去拂,指腹刚触到对方凸起的静脉,突然像被针刺了似的猛地缩回手。
“我......”宋意生慌乱地想要逃脱,却被裴兆骤然收紧的掌心牢牢锁住。
18. 第十八章
这一夜,宋意生做了许多梦。
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回,又被如影随形的疼痛碾着,以至于在他清晨醒过来时,感觉比通过宵还要累。
床头的闹钟又响了一遍,他这才勉强睁开眼,刚试着起身,就被脚踝上传来的刺痛定在原地。
伤处看着似乎比昨天更加可怖,即使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弹性绷带,也能依稀看到边缘处青紫的淤痕,和脚踝一圈更加剧烈的肿胀。
宋意生撑着床垫,试着用左腿发力,把受伤的右脚一点一点,勉强移到床边。
他隐约觉得这个清晨似乎与往日不同,又始终没能发现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宋意生像是才恍过神,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裴兆正从客房的洗漱间里迈出来。
“醒了?”
来人三两步就跨到床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俯下身托住宋意生悬空的右脚。
掌心碰到布料下滚烫的凸起,裴兆皱起眉头,轻轻啧了一声:“昨晚该给你再多敷一会。”
他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又低头去看绷带的松紧,用指尖捏住粘扣轻轻拉了拉,问道:“疼吗?”
宋意生摇摇头。
转而又意识到对方问话时根本没看自己,才低声开口:“不疼。”
这确实不是安慰他的假话。
受伤的脚腕被裴兆托在掌心,力道轻得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半分不适。
裴兆这才放下心,将他的小腿平放在床上,又问:“起来洗漱?”
宋意生反映了好半天,才慢半拍地“嗯”了声。
他的尾音拖得比平时更长一些,喉间还带着几分困意未散的沙哑,却在看到裴兆伸手又来抱他时猛地反应过来,瞬间往后一缩,瞌睡立刻醒了大半。
宋意生的耳尖蓦地烧起来,赶忙补充道:“我自己能走。”
裴兆把目光落向他肿胀的脚踝,挑了挑眉,又移到他虚悬在床边的右腿:“你确定?”
“确定。”宋意生谨慎分析一下自己的境况,妥协三分,“扶我一下就行。”
“行,听你的。”
裴兆没再反驳,半蹲在床边,一只手穿过宋意生的腋下,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腰:“先把胳膊搭我肩上。”
这个姿势太过熟悉,宋意生下意识地就朝他的脖子环上去。
腰间的手掌极稳,托着他慢慢起身,宋意生刚被扶着站直,就听见裴兆凑在他耳边问:“站稳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裴兆温热的气息正巧轻轻扫过他耳畔,让宋意生不由得往外缩了缩。
他试着将重心移到没受伤的那只左脚。
却又好像一不小心使错了力,身体还没移出半寸,一阵尖锐的刺痛就猛地扎进骨头。
宋意生顿时失去平衡,慌乱中一把攥住了裴兆的衣领。
“当心!”裴兆立刻收紧手臂,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背,几乎是瞬间就将人抱进怀里。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宋意生清晰地听见对方鼓动的心跳声。
“抱歉。”宋意生慌乱地松开手,视线又被莫名吸引,不受控制地落在裴兆被他拽到微敞的领口。
浅麦色的皮肤下绷着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我。”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胡乱将那人的衣领捏得严严实实。
“呵。”他恍惚间听见裴兆轻轻笑了声,继而道,“这么紧张?”
那人还故意拖长尾音,引得宋意生的耳垂越来越红,这才收了笑,正色道:“扶着我,踩稳了再走。”
“......”
宋意生垂着眼没应声。
他能感觉到头顶裴兆的视线,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烧出两个洞。
腰间的大手紧箍着,让他一整个人都被裴兆圈在怀里,除了迈步根本用不上自己的力气。
在浴室氤氲的水汽里,裴兆抬着宋意生的手肘把他引到水台前,又将人稳稳向前带了两步。
镜子里是宋意生苍白的脸,他的视线先是落到自己浅棕色的眸子,继而瞥见斜倚在杯沿的牙刷、垂挂得触手可及的毛巾,最后向上抬了几分,对上裴兆的视线。
裴兆正站在他身后半步开外的位置,垂着眸子却没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镜面里半挽的袖口。
宋意生的手腕在袖口边若隐若现,露出的腕骨微微发红,还带着几道肌肉贴撕下时留住的痕迹。
他下意识拽着袖子遮住,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了。”
裴兆的目光停顿了两秒,才将挂架上的毛巾又往宋意生手边推了推,点点头:“有事叫我。”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掌心,宋意生抬起头,透过镜中的雾气,对上自己渐渐模糊的瞳孔。
.
因为脚伤的缘故,公司体谅他行动不便,特批了宋意生一周的居家办公。
久违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爬进来,宋意生拖着受伤的脚踝,在书架与飘窗之间寻了个光线最好的角落。
裴兆中途来过书房一趟,进来时手里挂着张厚实的羊绒毯子,又将几个蓬松的羽绒靠枕一起围在宋意生四周,恰好形成个能把人妥帖裹住的凹陷。
宋意生懒得理他,也就由着他摆弄,蜷在被他垒出的窝里舒服地眯起眼,晒着太阳看电脑上的文件。
日头一寸一寸的倾斜,助理的电话打过来时,宋意生已经要半阖着眼睛睡着了。
“宋总监。”
宋意生按下电话,小林支支吾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研发部刚发了个新企划案,说是......需要您牵头做个宠物主题套房的深化设计,我知道您现在不太方便,但是您看......能不能抽时间,咱们开个视频短会讨论一下。”
办公软件上适时弹出文件传输提示,豪华型宠物酒店主题套房的项目资料和视频邀请一起跳动在屏幕上。
宋意生用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点了两下。
视频会议的窗口在眼前铺展开,九宫格弹窗中组内同事们的头像依次亮起,唯独程岸的一颗大头占在屏幕正中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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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意生默默将视频框拖到屏幕边缘,点开了项目资料文件。
屏幕暗了一下,接着弹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设计要求参考,宋意生手指拖着滚动条,将3D建模图纸在界面中徐徐展开。
宠物新风系统降噪参数、活动空间照度标准、爬架力学承重......
一行行带着编号的陌生术语在眼前跳动,宋意生的指尖在触控板上停了下,恍惚间又一次让他听见了凌晨四点的嚎叫高歌,耳畔仿佛还残留着清晨被吵醒时的幻痛。
“宋儿,宋儿!发什么呆呢?”程岸扯着大嗓门在屏幕对面喊他。
宋意生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在触控板上无意识地描着,金属板上赫然呈现出一块像是小狗爪印的痕迹。
“宠物行为学资料......”宋意生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电脑上敲了敲,“这部分内容咱们组之前没接触过,先从活动轨迹建模开始吧。”
“......”
半个小时的短会很快结束,面对从未涉足的宠物类项目,在策划初期依然需要大量材料的支撑。
因此大家并没有进行更深入的分析讨论,只是简单明确了下一步的实质性内容。
墙上的挂钟显示还不到十一点,裴兆今天也难得旷工,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转。
膝头的手机又震了下,屏幕上亮起小林新发过来的消息提醒,所有宠物酒店的资料都被打包成套,发进了宋意生的邮箱里。
下载进度的程序条在屏幕右侧缓缓推进,宋意生的目光略过书房斜对角的储藏室,隐约记得在那里见过台落着灰的打印机。
“那个......”宋意生清了清嗓子,朝着厨房喊,“可以借用一下打印机吗?”
远处锅铲的碰撞声突然停了,油花在热锅里发出的滋滋声跟着低了下来。
裴兆听见他说话,裹着围裙快步走过来:“要打什么?你别动了,我去给你弄。”
“不用。”宋意生撑着旁边的软垫起身,用手倚着一侧的墙壁往前挪。
他隐约在空气中嗅到几抹黄油融化的香味,反身去赶裴兆:“你锅里还煎着东西,你快去吧,你看我自己这不是走的挺好。”
裴兆犹豫地看着他一步三顿,迟迟应不下好。
宋意生的目光坚定,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听人劝,也不说话,伸出手又去赶他。
裴兆只能在旁边紧紧跟着,又帮人推开储藏室的门,才侧身让开半步,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那你小心点,有事喊我。”
被塞在角落里的打印机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没用了。
透明盖布上积了层薄灰,电源线弯弯绕绕,还有几段被压在铁皮柜角,叫宋意生攥着线头往后扯了好几回都没弄出来。
初春的寒意还未散尽,但杂物堆积的储藏室却又闷又潮。
宋意生拖着一条伤腿,别扭地卡在打印机和柜子中间的夹角里,整个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硬是急出了一身热汗。
可是缠成死节的电源线纹丝未动,最后他只能无奈地蹲下身,有气无力地远远喊了一声:“裴兆!”
19. 第十九章
往后的一周,宋意生几乎足不出户。整日窝在裴兆为他精心布置的各处小窝里,专心研究宠物酒店的资料。
转眼又到一个周二。
帝市的雨季终于随着最后一瓣玉兰的凋落悄然收场,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把窗台都晒得发烫。
裴兆半跪在宋意生公寓的旧衣柜前,膝盖抵着地板,正把一件半长的羊绒大衣叠进行李箱。
宋意生的声音又一次从背后传过来,带着几分不耐,冰凉的手指蹭过裴兆肩膀,拎起那件大衣就往衣柜里丢:“都说了用不着。”
他向前迈了一步,走到裴兆跟前,手指戳着屏幕上温度攀升的数据,摆在两人中间:“天气预报说未来七天都二十度以上。”
宋意生说着,顺手抽出衣柜里的衬衫和薄款西装,一股脑全都丢进箱子的空位里。
裴兆伸出手想拦。
可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听那人话锋一转,又道:“我其实可以搬回来住了,伤都好透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裴兆听。
“......”
衣架在沉默中发出轻微的晃动,裴兆猛地站起来,紧接着衣柜里仅剩的几件就被他强行打包,一个壳都没卡,带着宋意生没说出口的那些犹豫,全被他连锅端进箱里。
.
可谁也没能料到,清明前的倒春寒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的雾里裹着潮气,像覆了层薄霜蒙在玻璃面上。
宋意生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出神,直到看见几盏熟悉的橙黄色警示灯从雾气里冒出来,才发现车子已经滑进写字楼前的环岛。
最近几天大楼的地下车库一直检修,裴兆每天只能把车停在正门,然后再扶着人走上去。
安全带弹开的轻响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宋意生低头看了眼腕表。
距离打卡的时间还早,足够他慢慢走过那段冗长的室内连廊。
受伤的右脚踝虽然已经消肿,但偶尔落地时还会泛起阵阵钝痛,像有根细线顺着他的经络往上拉。
宋意生整理了下西服,垂眸避开裴兆的视线,轻声开口道:“就送到这吧。”
车窗外,喧嚣的风里带着棱角,又一阵阵卷出打着旋儿的沙。
裴兆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视线扫过宋意生单薄的衬衫领,微蜷的指尖渐渐收紧。
其实在今早出门前,两人闹了场不大不小的矛盾。
没有开灯的室内光线昏沉。
裴兆把宋意生堵在屋里,执意要从衣柜里翻出件自己的大衣给他套上,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衣帽间的门。
可宋意生却怎么都不肯,蹙着眉直往后躲,固执地摇头拒绝,坚持说从门口到公司就是几步路的距离。
最后还是裴兆败下阵,沉默地收回大衣,两个人就这么别扭着出了门。
此刻,车厢内的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裴兆的目光在宋意生突出的腕骨上停留两秒,人没应声,直接推开了驾驶座的门走出去。
冷风卷着露气从狭小的缝里灌进来,像一把细小的冰刃,瞬间划破了车内仅存的暖意。
宋意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打了个颤,下意识地闭上眼,就听见驾驶座的车门被甩上的闷响,再回神时,发现裴兆已经抖着衣服,大步绕到副驾驶门前。
车门被他从外面推开条缝,在风扑过来之前,带着体温的大衣被风卷开,兜头就把宋意生牢牢包住。
“裴兆!”毛绒绒的面料糊得宋意生眼前一暗,鼻尖全是熟悉的薄荷香味混着裴兆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
宋意生挣扎着从领口里探出头,闷声抗议道:“进了公司都是室内通道,穿这个多累赘。”
“由不得你。”
裴兆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带着点不容反驳的力度。
宋意生才不管。
他倔强地抬手去扯大衣的边缘,指尖却在刚勾住衣料的瞬间,意外地碰在裴兆的手背上。
指腹的触感忽然变得不同,那一小片皮肤温暖干燥,还带着一点薄薄的茧。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跟我较什么劲?”
裴兆的手掌探过来,隔着大衣覆上他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替他把衣服严严实实地整理好:“春捂秋冻,别一会儿脚还没好,又冻感冒了。”
羊绒领口蹭得宋意生下巴发痒,他垂下眼睛,还是没答话。
正晃神时,那人凑得更近。
“夜里再咳嗽,煮梨水里还得加中药。”
“......”
宋意生的表情瞬间黑了。
他默了默,终于不再挣扎,反而把大衣又扯紧了点,被裴兆的气味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就像道无形的墙。
......
雷打不动的,裴兆依然坚持要把宋意生送到电梯口。
刚扶着人踏上台阶,就和匆匆赶来的程岸撞了个正着。
“哟。”程岸低头回着消息,抬眼看见两人时眉梢一挑,目光往裴兆环在宋意生腰间的手上扫了圈,感叹道,“裴老板这服务,真够周到的啊。”
裴兆礼貌一笑,非但没退,反而把宋意生揽得更紧了些。
宋意生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些日子他恢复得不错,脚踝的伤早好了七八分,正常走路根本不成问题。
可裴兆还是每次都要贴身跟着,说了几次无果,也就由着他去了。
可现在......
在程岸促狭的目光下,宋意生只觉得面皮发烫,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扭身就要挣开:“我自己能......”
“让他扶。”程岸眼疾手快地截断他的话头,“你让他扶着,上台阶呢,万一又踩空摔了怎么办。”
他说着话,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宋意生脚踝上的纱布,顺便又给裴兆递出去个眼神。
裴兆顺坡下驴,原本圈在人腕上的手指恰到好处地一滑,把宋意生冰凉的手全都包进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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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小心点。”
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裴兆又把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直到安全把人送到闸机口,才懒洋洋地松开手,朝程岸点头示意:“程工,那我先走了?”
“走你的走你的。”程岸摆摆手,落下来时又放在裴兆肩头重重拍了拍,“有我在,你放心!”
写字楼中央的连廊里装了整面的玻璃幕墙,澄澈的天光透过云层,将宋意生的影子清晰地映在镜面上。
他身上烟灰色的大衣随着行走的风扬起下摆,落下的影子把腰肢衬得愈发纤细。
程岸走在他旁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歪着头打量他:“啧啧,你看着像是被裴老板的高定风衣绑架了。”
宋意生偏头避开视线,别过脸懒得理他。
他把手重新缩回风衣口袋里,掌背紧挨着柔软的绒毛内衬。
“别装了啊你。”程岸见他不应,锲而不舍地凑过来,又用肩膀撞了撞他,挤眉弄眼道:“裴老板这追人的阵仗,你还能招架得住?”
他话没说完,就被宋意生用肘尖怼了肋骨,却笑得更欢:“要不......”
“少编排人。”宋意生低头整理袖口的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是那晚在他酒吧的工地里摔了一跤,人家顺手照顾两天。硬要算的话,也只能是......”宋意生尾音发虚,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连廊尽头的窗没关严,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四周的玻璃嗡嗡地震。
宋意生低下头,望着翻飞的衣角,攥紧了垂到掌根的袖口,终究没能把“愧疚”两个字说出来。
......
项目初期的工作难免忙碌。
傍晚时分,宋意生修改完预算表,感觉身上的筋都僵了。
电脑屏幕的蓝光在他干涩的眼底变得模糊,宋意生盯着界面上宠物套房的设计图纸,将“防潮实木”四个字又一次重点标注出来。
在收件箱最上方一封加粗标红的邮件里,供应商突然提出加价30%。
施工群里也不断弹出现场反馈,表示猫爬架的涂层厚度不达标,以至于防潮处理也出现了偏差。
宋意生头疼地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听见近处传来的敲门声。
“总监。”新来的项目实习生抱着资料推门进来,声音比平时暗了些,“采购部那边说,供应商以春季木材涨价为由,不肯让步。”
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两步,靠过来时,清晰地看见宋意生被屏幕上的冷光映得失了血色的脸。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犹豫着补了句:“总监,您......要不要不先休息会儿?我去食堂给您打点东西?”
宋意生这才抬头看他,摆了摆手,继而道:“把材料清单拿给我看一下,再问问仓储部,去年囤的竹纤维板还有多少库存。”
甲方要求的环保标准把所有的路都卡死了,而施工队进场已经迫在眉睫,宋意生盯着那摞被驳回的方案,感觉头脑一片混乱。
20. 第二十章
宋意生闭了闭眼,艰难地吞咽了下,带出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伸手去摸桌角的咖啡,这才发现里面的水早已经喝干了,杯口沾着的几滴水珠冰冰凉凉,黏着他的指腹往下滑。
“我知道了,你先下班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实习生走时轻轻掩上了门,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宋意生终于放任自己向后一仰,瘫坐进椅背里。
整层楼的照明只剩几盏地脚灯亮着,他看见微信图标闪烁起来,点开是裴兆发来的消息:[晚饭放在前台,趁热吃。]
九个简短的字眼在视网膜上铺开,他忽然想起了程岸早上的揶揄......
他岂非感知不到裴兆对他的态度,就像是此刻屏幕中跃然的文字一般触手可及。
可是他呢?
宋意生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
呼之欲出的答案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分一分地把他缠紧,窒息到让他肋骨下的心脏都跳得发慌。
宋意生胡乱想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懈,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被强压下去的不适感。
从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过的胃部传来一阵阵抽痛,晨起轻微的干咳也化作喉咙里持续不断的痒。
夜越发深了,空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主机运转的嗡鸣,风穿过走廊,溜进门缝发出沙沙声。
宋意生望着屏幕里施工群不断弹出的未读信息,想到明早酒店项目的公开发布会,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
他机械地拷贝、保存、关机,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电梯,像扯动最后一根绷紧的弦。
写字楼大堂里空荡荡的,昏暗的大厅只有前台的那盏夜灯亮着,把棕褐色的保温袋笼罩在那团光里。
宋意生把指尖搭上袋口的绳结,解开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打开的瞬间,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那家开在大学城临街巷口的第一家老店,是他三年之间无数次经过,却从没敢踏入过的地方。
宋意生有一瞬的恍惚,紧接着合上袋子,就看见那张浅黄的纸:[结束后给我打电话]。
落在纸张上浓黑的字迹张扬有力,在转折处带着凌厉的角。
宋意生把保温袋紧紧地抱在胸前。
他盯着那张便利贴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把手机放回口袋。
从转门出来的一瞬,夜风扑面而来。
他一抬眸,就看见裴兆的SUV停在路灯底下,透过起雾的挡风玻璃,隐约能瞧见那人举着手机的侧脸。
车停得离大门不远,宋意生却走得格外漫长。
一整天,他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没怎么动,久坐后的血液回流酸胀,漫过受伤的脚踝,在行走时泛起闷闷的痛。
宋意生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刚瘸着腿蹭进副驾驶,裴兆就把手机收了。
“小心。”宋意生看见裴兆似乎轻轻皱了下眉,接着牢牢地搀过他的小臂,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他安置到座位上。
还不等宋意生从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中回过神,掌心里又被塞进个暖烘烘的东西,紧接着就听裴兆问道:“冷吗?”
车里的暖气其实开的很足,温度高到裴兆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真丝衬衫,袖口半挽到手肘。
但骤变的温差还是不可避免地刺激了宋意生脆弱的气管。
还来不及搭话,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先是感觉到喉间的刺痒,接着变成灼烧般的痛。
他咳得弯下腰,紧握的指节抵着胸骨,本能地攥紧身边的支撑。
直到这段咳喘稍平,才看见自己的手指已经深陷在裴兆的小臂肌肉里。
“别急,慢慢吸气。”裴兆的声音在他耳边沉下来。
宋意生费力地喘着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眼。
那人近在咫尺的眉眼间全是紧张,薄薄的一层布料下,手臂线条绷得极紧,温热的手掌放在他背后缓缓打着圈。
裴兆另一只手在杯架里摸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笨拙的拧开保温杯的杯盖,蒸气混着蜂蜜的甜味瞬间涌出来。
“喝点水。”他的声音放得更轻,手心托着杯底,凑到宋意生唇边。
宋意生咳的眼前发花,只能顺着那点支撑含住杯口,温热的水混着蜂蜜的清甜滑过喉咙,这才堪堪止住了咳。
“怎么又咳成这样?”裴兆盯着他泛白的唇色,连话都不敢说得大声。
宋意生哑着嗓子扯谎:“没事,可能是今天太忙,忘了喝水。”
宋意生的眼眶里聚着雾,看着裴兆的脸都是模糊。
裴兆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工作不要命?再进一趟医院才甘心?”
大衣外套的羊毛布料被他的手掌摩擦出响,裴兆说话时下颌的线条绷得笔直,但落在他背上的动作依然又慢又稳。
宋意生抬眼,撞进对方拧紧的眉心,顿了两秒,开口解释道:“甲方临时改了环保标准......”
他未尽的话被裴兆截断,那人的拇指按在他细弱的后颈,轻轻揉了揉:“材料商的事?”
宋意生喉间一哽。
他早该知道,只要是裴兆想知道的消息,这人向来有办法。
“不全是。”他点点头,又摇头反驳,“主要是环保标准卡的太死......”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裴兆低低叹了声,从后座拽了张毯子,不由分说地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喝。”裴兆把保温杯口怼到他嘴边,语气强硬,手上的力道却放得很轻。
车载音响里,不知何时切到了一首熟悉的英文老歌,悠长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Hoping to find somebody,Anybody,To better this......”
宋意生捧起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甜水。
温水氤氲的雾气朦胧了车窗上流转的路灯,他假装在看周围斑驳的光影,余光却偷偷黏在裴兆的脸上。
电动座椅被放平了些,宋意生陷在暖融融的毯子里,感觉这一天的体力好像终于消耗到了极限。
半梦半醒间,宋意生听见裴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材料商的事,我或许能搭把手。”
他猛地惊醒,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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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朋友在浙江有片竹林,符合FSC认证,防潮性比实木强。”
车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宋意生的手指绞紧毛毯的边缘,开口道:“其实你不用......”
“宋意生。”裴兆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连名带姓地叫他。
“别总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
他转过头,撞见裴兆灼灼的目光,街上的霓虹把这双眼睛映得格外的亮。
“你不用总是拒绝我,就算......我们现在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
“但你能不能试着,把我当成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或者当是......一次重新的认识接触。”
“我可以从头开始,慢慢来。也保证不追问、不打听、不越界。”
“这样行吗?”
裴兆的声音渐渐软下来,像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壳。
车载空调的热风扑在宋意生脸上,裴兆的手掌还覆在他的后颈,体温把他的总是冰凉的指尖都烘得滚烫。
宋意生望着前方渐渐稀疏的路灯,狂风拍打车窗的声音渐渐远去。
在沙沙的白噪音里,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宋意生缩了缩,将大半张脸都藏进毯子里。
夜间的气温更低,裴兆把车停在公寓电梯口,隔着羊绒毯按了按宋意生的膝头,道:“去里面等我。”
宋意生拎起脚边的纸袋推门下车,冷风立刻从脖子灌进来,他低下头,往衣领里躲了躲,远远看着裴兆倒车时一闪一闪的光。
两个人并排走进室内。
到家时,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晕在宋意生四周投下一片浅浅的影。
宋意生紧攥着手里的外卖袋,站在光的边缘发怔。
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袋口。
“想吃?”裴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贴上来,呼吸扫过宋意生的耳尖,他慌忙把口袋往怀里藏。
眼尖的人瞥见碗里泡发的馄饨皮,伸手接过袋子,不经意间擦过宋意生又凉下来的手指:“凉透了,吃了又要胃疼。”
裴兆说着,顺手就把外卖盒拎走,塑料包装在他手里发出窣窣的响。
厨房里,冰箱开合的冷气扑出来,裴兆一边翻找食材,一边问道:“煮碗鸡汤挂面?”
话音刚落,他捧着一颗鸡蛋转身,回头便瞧见宋意生的目光越过他的背影,又落到那个被遗弃的外卖袋上。
“......”
砂锅里的鸡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裴兆一边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又问:“明天的发布会几点钟?”
“九点半。”宋意生闷声闷气地答。
裴兆解下歪扭的围裙带,余光瞥见宋意生蜷在餐桌前默不作声的样子,哑然失笑:“那明天我们提早半个小时出门,先去巷口吃碗热乎馄饨,顺道去你家取两件厚衣服,再去现场,行吗?”
“好。”
他的声音散在蒸汽里,裴兆把盛满鸡汤的面碗端过来,滚烫的指尖在宋意生手背上戳了戳:“趁热吃,吃完早点睡。”
21. 第二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裴兆先带宋意生绕去巷口的老店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又折回公寓取了厚西装外套,这才把人送去会展中心。
发布会后台人声嘈杂,宋意生倚着墙面,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来回滑动,最后一次核对着PPT的细节。
“宋总监,您的东西!”
在音响启动的蜂鸣里,他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远远的招呼,转过头,就看见项目实习生抱着被他遗忘的保温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给您。”来人喘着粗气,把杯子递到宋意生手里,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我、我昨天听见您咳嗽,就......顺手带了盒润喉糖。”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从宋意生的领带滑到地板,就是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那个......就是很普通的味道,您别嫌弃。”
宋意生接过水杯,而后自然地将铁盒收在旁边的外套口袋里:“谢谢你,蒋......”
他的话到嘴边突然卡了壳。
“蒋浩楠。”年轻人眼睛却是一亮,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您叫我浩楠或者小蒋都行!”
台前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宋意生对他微微颔首,举步往准备区去。
踏上讲台的刹那,聚光灯骤然收拢,将他的身影框在明亮的光束中。
投影幕布缓缓升起,分层式宠物活动区的三维模型从深蓝色的背景里舒展开。
亚克力隔板的弧度精准模拟着猫咪跳跃的抛物线,防滑地垫的纹路暗合犬类脚掌的着力点,甚至连休息区的软包材质都用不同色块标注着耐磨指数参考。
“我们关注的不仅是宠物的活动需求,更是人与宠物的互动体验。”宋意生的指尖划过大屏幕上呈现的概念图纸,清润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递开,“就例如这个弧形吧台的高度设计,让主人蹲下时能直接与宠物保持自然平视,就像......”
他的尾音忽然悬在半空,微仰起头,平行的视线对上最后排座位中央那双模糊的眼。
“就像我们始终试图以平等的姿态,接住每个渴望被拥抱的灵魂。”
......
主办方在公开发布会后还设置了几个内部讨论环节,等到所有议程彻底结束,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会议厅的玻璃门里映出满是层层叠叠的散场人影。
宋意生刚给裴兆发完消息,便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TurboS顺着台阶,稳稳滑到近前。
哑光车身在渐暗的天色里如同浸透了墨,面对这辆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宋意生一时竟觉得有些恍惚。
车窗在他面前缓缓降下,裴兆的半截手臂从缝隙里探出来。
“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他朝着宋意生勾了勾手指,等他走近了,才把伸出的手掌在他面前展开来。
“宋老师今天讲得真好。”裴兆的声音从车窗里飘出来,露出掌心里那颗包装精致的润喉糖,“辛苦了,奖励一下。”
宋意生把糖从他的手掌里接过去。
铝箔纸的棱角硌着指腹,剥开时发出清泠泠的响。
宋意生用舌尖抵住糖块,桉叶的味道瞬间在口腔漫延开。
“材料商的事......”宋意生转着糖块在齿尖拨了拨,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哝,“多亏你牵线。”
“跟我客气什么。”裴兆笑着按下解锁,倾身一推,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又不是外人。”
“......”
下午的狂风渐渐弱了势头。
风把天空吹得透亮,在远处铺开大片橘红色的晚霞。
裴兆从后视镜里悄悄扫了眼副驾的动静,宋意生正低头捏着那张银色的糖纸,指尖反复摩挲着铝箔表面,像是要抚平上面每一道深深浅浅的痕。
他的眼皮渐渐垂下去,裴兆关紧了半开的窗,顺便把音响的声音调到最低,轻声道:“累了就眯一会儿。”
宋意生含混地嗯了一声,眼睑却依然半阖着。
他低着头,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十指灵巧地翻折,不一会儿就把那张糖纸变成了一艘小小的船。
宋意生把折好的纸船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箱上。
晚霞从侧窗漫进来,给金属质地的小船镀上一层柔软的边。
裴兆踩下油门的动作很轻,车身启动的刹那,纸船随着惯性微微晃了晃,便又很快稳住了姿态。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偏不倚地停在那片方寸之地的中央。
......
车里的暖风嗡嗡作响,温度渐高,烘得人眼皮发沉。
宋意生歪靠在头枕上打了个盹,恍惚间听见自动泊车系统“滴”的一声提示音响,再清醒时,发现裴兆已经把车静静停在了超市的地下车场。
透过玻璃,车窗外影影绰绰,都是提着大兜小袋的行人。
自动门开开合合,零星几个顾客推着购物车,塑料轮子在地面滚出辘辘的响。
“进去补点东西?”裴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顺手扯下袖口,又绕到另一侧替宋意生打开了门。
夜风裹挟着超市的喧闹,宋意生跟着裴兆的脚步刚转过主通道,没走几步,身体便先于意识,习惯性地拐进速食区。
他在熟悉的货架前停下来,手指掠过一排排色彩艳丽的食品包装,目光扫过袋口醒目的加热说明,动作流畅得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裴兆的脚步声在宋意生熟练地转弯后一顿,很快追上时,便看见那人怀里已经多出的两盒冷冻炒饭和即食意面。
“你平时就吃这个?”裴兆的声音发闷,从宋意生的背后传过来。
宋意生回过头,便看见那人紧拧着眉,目光恨恨地钉在他手里的包装袋上。
“方便。”他简短地回答,顺手把东西扔进购物车,“热一下就能吃。”
裴兆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下,舌尖死死抵住后槽牙。
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把这些碍眼的包装全都丢出去。
但紧接着想起昨天车里那句“不越界”的承诺,再理性判断过两人才稍有缓和的关系,硬生生又把“没营养”三个字嚼碎咽了回去。
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紧接着,推车把手上忽然响起节奏分明的敲击声。
裴兆叩着冰凉的金属,语气故作轻松地搭话:“我记得你喜欢吃茄汁大虾。”
他状似无意,边说边引着宋意生往海鲜区拐了个弯:“刚才看见那边的基围虾好像不错,一个个都活蹦乱跳,比早晨的海鲜市场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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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生伸向泡面的手指在空中凝滞一瞬。
裴兆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立刻加快脚步,推着购物车往另一头走。
水族箱里,青灰色的虾群正甩着触须划开水面,宽大的尾扇在池底掀起波纹。
裴兆弯腰捏起两只鲜活乱跳的基围虾,水珠从虾须一滴一滴地坠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宋意生的鞋面。
宋意生想躲,却猝不及防被裴兆握住了手腕,便听他问:“挑两只试试?”
宋意生犹豫两秒,迟疑地伸出手,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裴兆趁着他俯身挑虾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将购物车往自己身后一带,迅速抽出那几盒配料表复杂得像化学公式的速食意面,转手塞进冷冻柜里。
他的动作快极了,分明是早有谋算,整套流程行云流水,利索的几乎不带响声。
等到宋意生把盛满虾的袋子递过来时,裴兆已经将购物车恢复成原样。
他没接袋子,反而用下巴点点自助称重台的位置,示意道:“去打个签吧,然后到左边那条通道找我。”
裴兆紧盯着宋意生走过去,目光一错不错。却在那人扫码转身的瞬间,丝滑地带着购物车拐了个弯,直直往蔬菜区里扎。
当宋意生找到他时,裴兆正举着两样蔬菜,佯装苦恼地比量:“西兰花还是芦笋?”
他的左右手各举一种,翠绿色的叶茎在他手里轻轻晃动,让宋意生忍不住皱了皱眉。
裴兆清楚地捕捉到宋意生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抗拒,显然是对这两种蔬菜都算不上太看好。
“都不喜欢?”裴兆的话里带着了然的笑,手腕一转便将他们悄悄藏进底层,顺势把话题引到旁边的菌菇区,“这个可以吗?我们回去炖奶油蘑菇汤。”
“......”
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渐渐被新鲜的食材填满。
一串串青提在透明袋里挨挨挤挤,奶油生菜嫩绿的尖梢紧挨着基围虾袋上的冰。
而那些花花绿绿的速食产品,不知不觉被挤到了角落,又偶尔被裴兆随手拿起一盒,严格审判:
“我觉得他们家的酱汁连我水平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你看这速冻饺子,用到的皮比我烙的饼还要多。”
“你再瞧瞧这包面......”
说来奇怪,一盒盒包装精美的产品总能被裴兆挑出大大小小的毛病,然后理所当然地将它们物归原位,重新规整到货架上。
收银员把装好的袋子递过来时,裴兆很自然地都拿到自己手里。
宋意生蹙着眉去抢,他假装权衡般比了比,最后妥协般地递出看起来最大却是最轻的那个,还顺手拿出了里面水分充沛的两颗番茄。
“我拿得动。”宋意生把那个轻飘飘的袋子挂在掌心,语气淡漠,伸手就要把那两颗番茄压回去。
“知道你能。”
裴兆却不依,强行把那一盒番茄揣进怀里,被风扬起的声音裹着笑意:“但总得给我留点表现的机会吧?”
夜风有些了凉,裴兆说着话,不动声色地往宋意生那边靠了半步,恰好挡住从通道吹来的风。
地下车库的灯光昏黄,两人并排走着,终于在水泥地面,被融成模模糊糊的一团影。
22. 第二十二章
发布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裴兆特意从酒吧早走了会儿。
刚把昨天从超市买来的食材拎上料理台,宋意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他抽了张纸巾蹭掉手背上的水珠,顺手把装在保鲜盒的虾倒进水池里。
听筒里混着嘈杂的机场广播,宋意生的声音从那头飘出来:“裴兆,公司早上临时外派,我得出差几天。”
裴兆探到身后系围裙的手一顿:“去多久?”
“一周左右。”
宋意生的回答被背景音切得断断续续,通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像是信号不好的电台广播。
裴兆盯着台面上滴水的龙头,听见对面传来行李箱滚轮在地面发出的响。
“记得......”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攥了攥,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按时吃饭,到了之后给我个消息。”
“嗯。”宋意生顿了下,发出一声清浅的应答,“知道了。”
裴兆听见电话挂断急促的忙音。
他垂眼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目光又落到水池里那些被冰水浸泡的虾。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他站在那,看着冰块一点点融化,虾须被水浸得软塌塌的,在池子里弯曲成一种颓然的姿态。
裴兆带上手套,放空地、机械地、一只一只地剥着虾。
指尖先触到坚硬的虾壳,然后拨下一片片半透明的甲。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
直到水边的虾壳渐渐堆成一座小小的山,而那些柔软的、带着体温的虾肉,又被他妥善保存,放进铺好厨房用纸的保鲜盒里。
像是在整理那些未出口的话。
......
宋意生走后的第七天,裴兆又一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辗转地侧过身,任由视线凝滞在天花板上,看着清冷的月光攀附着墙面。
手机在闹钟响起前震动起来,裴兆摸索着接起电话,在听到宋意生的声音时恍惚了一瞬:“吵醒你了?刚才接到消息,酒吧前期工程提前完工,明天上午十点开中期会,你过来......”
宋意生的话忽然切断在某个未完成的音节,隐约间,裴兆听见了杯盏相碰与零星的谈笑声。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调子便闷了下去,像是被人用手仓促捂住。
“在应酬吗?”他垂眼盯着床单上被自己攥出的褶,“晚上回来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宋意生简短地回答,“明早的飞机,今天还得盯一晚进度。”
话音刚落,裴兆便听见远处几句醉醺醺的招呼,那声音混着酒杯轻叩的脆响荡过来,宋意生匆忙应了句,随即便切断了通话。
手机屏幕骤然熄灭,像一灯被突然掐灭的烛火。
裴兆指尖一松,手机便从掌心滑到枕面,又顺势一滚,最终落到床边。
闹钟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响,尖锐的声音在卧室里横冲直撞。
裴兆伸手按掉开关,指腹恰好触到发烫的金属外壳,那里被他掌心的温度烧得像一团灼灼的火。
裴兆仰面躺在黑暗中,电话那头的喧闹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宋意生被人群簇拥着,在西装革履的陌生人中游刃有余地周旋。
窗外的天光悄然漫上窗棂,一寸一寸,将房间慢慢照的透亮。
......
这天夜里,裴兆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他神采奕奕地站在穿衣镜前,指尖缠绕着藏青色的真丝领带,在脖颈上挽出一个漂亮的结。
裴兆到达设计公司楼下时,距离会议开始还有整整一个小时。
他径直上了十层,推开会议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那里面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不见。
裴兆特意拣了个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刚一落座,便听见一阵门轴转动的响。
他应声转过头,一眼便看见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
几日没见,宋意生看起来好像比记忆里又单薄了些,西装袖口晃出的一节手腕白得透明,墨色西装裹着的身形薄得像片轻飘飘的纸。
裴兆蓦地起身,刚要开口,就被远处的声音横插进来:“宋总监!这边需要对接。”
裴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下一刻,只见宋意生如有所感般地转过头。
两个人的目光穿过整个空间的距离,在半空中无声交汇。
.
喧闹的会议室里,冷白的灯光在设计图纸上投下参差交错的痕迹。
宋意生站在投影仪前,指腹碾过纸页,激光笔的红点随着翻页的动作落在屏幕边缘。
酒吧动线设计的立体模型突然在纯白背景上铺展开,刺眼的冷光轰然炸裂,瞬间在他眼前划出一根模糊的线。
“这里的环形酒架采用悬垂式钢结构......”他的话说到半途,突然哽在喉间。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只一秒,他便感觉周围的声响变得微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又被分解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影。
后颈瞬间被沁出的冷汗占满,然后顺着脊椎,直往衣领里钻。
宋意生紧咬着唇,齿间渗出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他强撑着立在原处,硬生生挺到念完汇报稿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
跌坐回椅背的瞬间,黑暗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所有的声音、视觉、光线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吞没,在那漫长的几秒中里,他甚至连呼吸的实感都分辨不清。
不知是谁又提了意见,“滴”的一声轻响后,会议室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冷风裹着金属味从出风口直灌下来,正巧落在宋意生的头顶,把他满身的冷汗吹得像冰。
他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后颈被尖锐的寒意刺的发紧,终于让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挣脱那片空茫的虚无。
宋意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视觉,努力盯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参数,但那些数据又慢慢失焦,连远处的汇报声都碎成了断断续续的杂响。
他深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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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口气,试图按下那股从骨子里泛上来的虚浮感,却怎么也压不住。
“抱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我可能需要......”
“不好意思。”一道比他更重的话音把讲台上的汇报陡然截断,“关于这部分的结构设计,我还有些细节想和宋总监单独聊聊,可以吗?”
宋意生抬起头,正对上裴兆深潭般的视线。
那人坐在合作方的席位,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露出的铅灰色衬衫将他的肩线衬得格外锋利,像是一头凶猛的兽。
宋意生张了张嘴,喉间的回应还没成型,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眼前就炸开一片更加细碎的星。
他本能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裴兆已经走到他身侧,掌心不着痕迹地托了一下他的手肘,恰好卸去他半边身子的重量。
“宋总监,借一步说话。”裴兆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廓,抵在他腰后的手掌厚实沉稳,施加上来的力道刚好让他没法挣脱。
宋意生苍白的指尖在文件夹上虚滑了下,更没力气推拒,只能任由对方半扶半架地带着他往外走。
裴兆太了解他那点死要面子的倔脾气。
手掌不动声色地收紧,明明快把整个人都揽进怀里,面上却还是硬要装出一副普通同事的熟络寒暄。
宋意生被他带着一路往走廊深处走。
终于望见那张熟悉的门扇,扣锁搭上的一瞬,他的腿就软了。
无力的身体再不受控制,趔趄着就要往墙上栽。
“当心。”裴兆长臂一伸,一把接住往下滑的人。
浅浅的薄荷味瞬间笼罩上来,宋意生被他小心地抱到沙发上,刚一挨到软垫,就蜷缩成小小一团。
体位的突然变动让宋意生眼前炸开一片斑斓的重影,他下意识地把额头抵在扶手边缘,指尖在空气中紧紧攥着,破碎的喘息又急又乱。
他只能感觉到一片昏沉,又微微泛着点恶心,双眼分明紧闭着,却仍能看见整个世界在黑幕中倾倒、旋转。
“来,张嘴。”裴兆变魔术似的摸出两块巧克力,包装撕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先含一块。”
他用手捏着就往宋意生嘴边送,混乱间,宋意生辨出那道熟悉的声线,本能地依着对方的动作张开嘴,把那块被体温焐得发软的巧克力含进去。
裴兆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甜腻的可可味在舌尖化开。
过了好一会儿,宋意生的视线才勉强焦聚,眨了眨眼,看着裴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轮廓变得慢慢清晰。
沙发轻轻下陷,他怔怔地看着裴兆起身落座,紧紧靠在他身边。
温暖的体温贴着他发凉的手,在沙发皮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裴兆慢慢把人扶起来,手臂穿过宋意生的腋下,掌心虚虚护住他的后腰,环抱着往上托:“来,靠着我,稍微坐起来一点。”
裴兆身上的香味凑得更近,宋意生被人护着,听着自己发颤的呼吸混着他有力的心跳,顺从地向着那处热源倾斜。
23. 第二十三章
宋意生迷迷糊糊地靠在裴兆肩头,看见对方拧开葡萄糖瓶盖,弹出啵的一声响。
“来,张嘴。”裴兆动了下,用手掌托着他的后颈,低声哄道:“把这个喝了。”
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让宋意生眼皮发沉,他顺从地张开嘴,又在冰凉的瓶口触到唇瓣时本能地瑟缩了下。
“怎么了?”裴兆立刻把瓶口移开,小心地观察他的面色,紧张地问,“我碰疼你了?还是哪不舒服?”
宋意生小幅度地摇摇头,探身就要去够裴兆的手。
裴兆却忽然反应过来,福至心灵般地揽紧了宋意生的肩膀,接着把手里的玻璃瓶在掌心焐了几秒,才重新递过去:“这回试试,小口喝,咽慢一点。”
重新变得温热的葡萄糖溶液滑过喉咙,甜腻的滋味让宋意生杂乱的呼吸变得平稳,在糖分的作用之下,终于感觉到强烈的心悸感开始慢慢消退。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腰后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手。
裴兆的掌心终年热得像是团火,指腹的薄茧随着打圈的动作轻轻碾过肌肉,正不紧不慢地在他腰窝上划着圈。
那动作实在太过熟稔,带着三年过后的记忆,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渗进来。
宋意生走神的刹那,小半瓶葡萄糖溶液已经见了底,裴兆抽走他唇边的玻璃瓶,指腹擦过他苍白的脸颊。
“放松一点。”裴兆的声音混着热气落在他头顶,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别绷那么紧。”
裴兆实在忍不住心疼。
在他掌心之下的腰肢细的惊人,薄薄的一片皮肉连着骨头,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发着颤。
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宋意生每一节骨头的凸起,连力道都不敢用的太大,生怕一不小心让人挨了疼。
裴兆不轻不重地揉着,不自觉地又蹙起了眉,一垂眸,正撞进宋意生慌乱抬起的眼。
宋意生仓皇着偏头想躲,却被裴兆两根手指轻轻抵住侧颈。
滚烫的掌心之下,宋意生的脉搏在薄皮下急促跳动,让每一次震颤都清晰可感。
裴兆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像根绷紧的弦:“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宋意生逃避似的别过脸,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扣了一下:“出差太忙了。”
他的声线依旧虚浮,尾音里还洇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一下就让裴兆把想教育他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裴兆盯着他泛白的唇色,忽然伸出手,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瓣,像是要把褪去的血色重新揉回来。
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宋意生猛地一抖,却见对方只是面色如常道:“沾到东西了。”
手臂收紧,裴兆又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软下声线,好声好气地商量:“今天的会就到这了,行吗?”
宋意生满脸的不赞同,刚要摇头拒绝,太阳穴上又是一阵急跳,让他忍不住把脸埋进裴兆肩窝。
裴兆立刻用掌心托住他后颈,安抚一般地捏了捏。
“施工节点卡得紧,今天必须开完。”宋意生的声音虚弱又固执,指尖攥着裴兆的袖口,尾音被疼痛扯得破碎。
裴兆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滑过他发凉的手腕,退而求其次地讲:“那你靠着我先休息十分钟,剩下的流程一会儿我跟程岸说,结束后咱俩一起走,这样成吗?”
争辩的话含在舌尖,宋意生抿了抿唇,又低头看着自己仍在发抖的手,难得没有再坚持。
片刻的犹豫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嗯”了声。
后半程的会议在投影仪的冷光中草草结束。
裴兆回到办公室时,只见沙发上蜷着一团被西装外套裹成的影子。
室外的冷风扑过来,那人无意识地往布料里缩了缩,像只精疲力尽的蝶。
裴兆轻手轻脚地走近,弯腰把宋意生整个捞进怀里,起身时看见那人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发出几声含糊的咕哝。
“嘘,都结束了。”裴兆贴在他耳边轻声哄着,手臂稳稳托住那截细腰,“回家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宋意生猛然惊醒,他条件反射地挣动一下,却被低血糖的余韵折磨的浑身发软,最终只能半倚在裴兆怀里,任由对方抱着他往外走。
幸而内部直达电梯一路畅通无阻,裴兆用大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连监控摄像头都拍不清他的脸。
......
停车场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宋意生被安置在副驾驶座上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却仍保持着被抱上车的姿势没动,茫然地看着裴兆的身影在车门外晃。
那人从他身侧倾身过来,温热的指尖擦过锁骨,替他扣好安全带。
“瘦了。”裴兆看着宋意生的目光放空不动,低声嘟囔,“瘦得硌手,一共也没养出二两肉。”
宋意生呼吸一滞,莫名地有点心虚。
凌晨三点啃了一半的三明治,会议室角落里凉透的商务套餐,以及机场匆忙间错过的早饭......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一张张在他的眼前闪回,让他垂下视线,甚至不敢去看裴兆的脸。
“我记得吃饭的。”宋意生哑声解释,声音越来越轻,“就是项目太忙,饭点总是错开......”
裴兆准备发动车子的手突然停住,心头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下。
他伸出手,克制地揉了把对方柔软的发顶,出口的语气无奈又温柔:“知道了,回家给你做茄汁大虾。”
.
只是当晚,那盘承诺的大虾最终没能端上餐桌。
许是连续一周的出差耗尽了宋意生最后一点精力,连巧克力都缓解不了的低血糖让他在回家路上就吐了一次,进门后便恹恹地窝进客厅,脸色衬得比素白的墙纸还要黯淡。
玄关的行李箱敞着口,皱巴巴的衬衫间散落着几个药盒,其中几张的铝箔板都已经被抠出了几个空洞。
裴兆端着刚煮好的姜汁可乐从厨房出来时,正看见宋意生蹲在地毯上发抖,一粒白色药片从他指缝间滑落,消失在地毯厚实的绒毛里。
裴兆顾不得捡药,俯身将人捞进怀里,又小心地安置到沙发上。
“喝两口。”裴兆把马克杯沿抵上那双失了血色的唇,低声哄道,“甜的姜汁,暖胃的。”
辛辣的姜味混着可乐的甜味涌进喉咙,宋意生勉强咽下两口,胃里就猛地翻搅起来,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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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开头,泛白的指尖抵着杯沿轻轻推开。
裴兆无奈地放下杯子,扯过一旁的绒毯将人裹紧,指尖掠过他发凉的手腕,触到得脉搏跳得又急又浅。
他看着宋意生惨败的面色和眼底的血丝,压着心疼,终究忍不住问:“这周你到底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嘴上说着,手臂却把人往怀里带得更紧,掌心轻轻抚上他抽痛的胃口,缓缓打着圈。
宋意生身上本来就难受,听了这话更觉得不满,赌气似的破罐破摔道:“这幅破壳子就德行,裴老板要是觉得麻烦......”
他说着便挣扎着要从裴兆怀里退出来,却被裴兆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动弹不得。
“我不是在怪你。”裴兆垂着头解释,鼻尖几乎要蹭到他发顶,“我只是......想让你能对自己再好一点。”
“......”
就像是一颗落入温水的软糖,这句话化得宋意生心口发烫。
他无意识地往身后那片热源里蹭了蹭,腰间的手掌恰在此时揉到某处酸涨的穴位,让他忍不住轻哼了声。
宋意生被裴兆揉得舒服,又见他服软,心情这才好了些,语气缓和道:“可能是水土不服,时差也没调好。”
裴兆没再追问,只是将人轻轻搂着,听着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像只历经风雨后终于肯脱下防备小兽,松懈间露出自己柔软的皮毛。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
晚饭时,裴兆特意跟宋意生好商好量地把茄汁大虾换成了更清淡的虾仁小馄饨,可他还是只勉强咽下两口就搁了勺子,白着脸回了房间。
等裴兆在客厅里把宋意生散落的行李整理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冲了碗温热的胃药,轻手轻脚推开客卧的门。
昏暗的光线里,宋意生把自己裹得像只蚕蛹,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鼻尖,只露出一小片泛红的眼尾。
听见动静,他的睫毛颤了颤,却没能睁开眼。
“宋意生。”裴兆把玻璃杯搁在床头,轻声唤他,见人没反应,只得坐在床边轻轻顺着他的背,“稍微醒一下,把药吃了再睡。”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让裴兆心头一紧,掌心立刻贴上他的额头。
“发烧了?”滚烫的温度让裴兆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宋意生烧得浑身绵软,意识像浸在温水里模糊不清,一醒过来便只觉得腰也痛,头也痛,胃也痛。
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爽利的地方,好不容易捱到昏睡过去,就又被裴兆硬生生拽回现实。
“别管我。”他强撑着瞪人,被叫起来时满是抗拒。
裴兆却置若罔闻,颇有耐心地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坚持道:“听话,先吃药。”
“不用。”宋意生不愿,闭上眼就想往被子里躲,“睡一觉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已经连人带被都全被裴兆紧紧捞在怀里。突然变动的体位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像是浮在一朵轻飘飘的云上。
这一刻,宋意生觉得委屈极了,他仰起苍白的脸,高热的眼尾倏地红透,望着裴兆颤抖道:“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24. 第二十四章
裴兆的心被狠狠揪紧了,蓄在宋意生眼眶里的水痕像是把钝刀,割得他每次呼吸都觉得痛。
“没人逼你。”裴兆低声说着,将怀里的人又护紧了几分,“我只是......担心你。”
他将指腹蹭过宋意生湿润的眼尾,怀里的人在他的触碰中微微瑟缩了下,闷声抗议道:“别碰我。”
高热让他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身体更是违背意志地直往热源里钻。
裴兆的叹息里混了声无奈的低笑,安抚似的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摇了摇,直到感觉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才低声商量:“等我去拿退热贴和温水,你先自己躺一会儿,可以吗?”
宋意生没有回答,只是用泛红的鼻尖在他的前襟上轻轻一顶,算是默许了。
裴兆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
临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随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没过多久,裴兆就捏着药盒折返回来。
他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拨开宋意生额前汗湿的头发,将退热贴仔细黏好后,又用毛巾一点点擦拭他发烫的脸颊。
宋意生被这毛茸茸的触感弄得有些发痒,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却在感受到裴兆掌心的温度时,又不由自主地蹭了上去。
“把药喝了,嗯?”裴兆的声音放得很轻,惦记着这人下午才闹过胃口,只好选了瓶温和一些的退烧药,又在掌心里捂热,才兑进瓷勺里,递到宋意生唇边,“不然烧退不下去。”
这次宋意生没再拒绝,顺从地张开嘴,任由裴兆一点一点地喂。
瓷勺空了又满,裴兆喂得极慢,每次吞咽时都小心地看着,直到药水见底,抽出纸巾拭去他唇角的药渍,又拿起放在一边的水杯。
“再喝点温水,你出了太多汗。”
入口的水里带着一点微微的甜,咽下之后,让宋意生空荡荡的胃里终于泛起了些暖意。
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些,半睁着泛红的眸子望向裴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呜咽。
裴兆立刻俯下身,给他调整了下枕头的高度,又掖好被角,指尖划过他的眉骨轻轻揉了揉:“难受是不是?闭上眼,我给你按按。”
这一夜,裴兆几乎没怎么合眼。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用手探探宋意生的额头,感受着那灼人得温度,再换下汗湿的退热贴。
到了后半夜,宋意生的体温终于有了回落的迹象,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裴兆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坐靠在床头,手掌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
宋意生在睡梦中发出迷蒙的呓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裴兆的衣角。
裴兆猛地惊醒,低下头看见他泛红的眼角,和微微张开的唇。
“没事了。”他低声说着,忍不住俯身,用嘴唇轻轻烙在滚烫的皮肤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第二天一早,裴兆天蒙蒙亮就醒了。
他撑起半边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宋意生的方向,掌心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触到的已然是一片温凉。
裴兆松了口气,还是取出体温计又确认了一遍,果然温度已经退了,想来是因为这段时间累急才起的烧。
他凝视着宋意生安稳的睡颜,犹豫片刻,还是给他额头上换了一张新的退烧贴,然后关掉他的手机闹铃出了门。
早晨的阳光正好,裴兆刚盛好最后一碗南瓜粥,客卧的门便被推开了一条缝。
“早。”裴兆手上的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招呼。
宋意生扶着门框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慢吞吞地挪到餐桌前,刚一坐下,手里就被塞了碗冒着烟的热粥。
“先喝口粥暖暖胃。”
瓷碗的温度渗进掌心,宋意生盯着浮在粥上的南瓜丁,昨夜的碎片忽然在蒸汽里闪回。
他搅了搅勺子,声音闷在碗里,低得几乎听不见:“昨晚我......”
“睡得很好。”裴兆面不改色地截住话头,同时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推到他手边。
顿了顿,又正色道,“程岸说出差结束后你们有三天假期,要不要趁这段时间我陪你再去医院看看?”
勺子与碗沿轻轻相碰,宋意生拿着餐具的手一顿,拒绝道:“不用,我心里有数。”
裴兆望着他苍白的指节,喉间滚过几句未说出口的话。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将桌上的酱菜往宋意生面前挪了挪,接着便在这片晨光里,听见宋意生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过后三天,宋意生被裴兆按在家里养足了精神,一天三顿的细心伺候,这才算把他苍白的脸上养出点血色。
正式复工的首日,宋意生正巧有个外出勘察任务,裴兆一早先把他送到施工现场,自己才掉头去了酒吧。
春日的气候诡谲,前日还裹着风衣,转眼就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正午的日头热得发毒,宋意生站在建筑工地外围,即使缩在脚手架的阴影里,后颈的汗珠仍顺着脊椎往下爬。
短短三天积攒的元气正在烈日下迅速蒸发,很快消磨殆尽。
记录本上的数据开始变得模糊,他不得不停下笔,靠在临时围栏上缓了口气。
工地内的最后一处测量完成,王组长从检测点走来,粗糙的手掌在他汗湿的肩膀上一按,震得宋意生安全帽的带子都跟着晃了晃。
“宋工,没什么事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你赶紧回去歇着。”
宋意生攥着手里晒得发烫的测距仪,本想推辞。
但转念一想,最终摘下安全帽,点了点头道:“那有劳王工了。”
......
宋意生从建筑工地出来时才过正午。
他伸手拦了辆车,昏昏沉沉地蜷在后座,不过四十分钟的车程,让他觉得骨架都快被颠散了。
楼道里的穿堂风裹着凉意,却依然驱不散他身上的热气,在忽明忽暗的声控灯里,智能锁发出电子的提示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量不足,请使用备用钥匙。”
宋意生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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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翻遍了才想起来,那串裴兆给过他的钥匙早被他随手丢在玄关柜上,不知所踪了。
眩晕感如潮水般涌上来,他不得不扶了把墙,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指尖在通讯录上方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键。
电话拨通时,裴兆正被陆尧拽着往店里的酒单上填新货。
那人吊儿郎当的不做正事,只知道把乱七八糟的瓶子摆了一排,故意用拖长的调子调侃:“诶兄弟,这么长时间没问,您那追人进度条加载到哪一步了?”
裴兆头也不抬,手里端着瓶卡慕专心致志地往量杯里倒:“你什么时候能把贫嘴的功夫用在正事上,别老在我这混。”
“别转移话题啊!”陆尧突然凑近,作势要拿裴兆的手机,“先说你自己,努力这么半天,别不是人家还不愿意搭理你吧?”
“......”
“别不是人家已经给你拉黑了吧。”
“......”
裴兆这才抬起眼。
就在两人拉扯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在看清来电显示的刹那,裴兆猛地拿起手机,量杯“咣当”一声砸在大理石台面上。
“宋意生。”裴兆接起电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接着是宋意生特有的、清泠泠的声线:“智能锁没电了。”
裴兆提起的心倏地放下来。
背景音里衣料的摩擦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车门关上的闷响:“等我二十分钟,我很快到。”
......
说是二十分钟,其实电话挂断不到一刻,宋意生就看到了裴兆的脸。
他靠在墙面,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春日的阳光正透过走廊窗户斜斜切进来,将裴兆风尘仆仆的身影拉得无比高大。
“等很久了?”裴兆急吼吼地跑过来,喘着气问。
宋意生摇摇头,耳尖莫名烫了几度:“刚一会儿,本来没想叫你回来的。”
裴兆攥着钥匙的手顿了顿,随即利落地打开门,紧接着一把钥匙就被塞进宋意生的手心里:“给。”
金属上还带着裴兆指尖的温度,宋意生晃了晃神,便听他道:“这把也放你这,下次有问题直接叫我,别自己干等。”
折腾了这一遭,宋意生觉得更累了,随手把钥匙踹进口袋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径直倒在沙发上。
裴兆看他这副模样,生怕他在工地又没吃好,转身进了厨房。
当他端着两小碗番茄鸡蛋面出来时,整个客厅里都被熏满了锅气的香。
裴兆把碗筷都放在桌面上摆好,这才招呼宋意生道:“来吃点东西。”
宋意生慢吞吞地坐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上吃着面,裴兆看着宋意生半靠在椅背上的侧影,忽然开口问了句:“要不......一会儿一起看个电影?”
“什么电影?”
午后的阳光漫进客厅,照在宋意生慵懒的半眯着的眼睛,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