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别骂》
1. 初见
第一章初见
《同窗别骂》
千阅/晋江文学城
午时初刻,容城大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刚出炉的小笼包蒸腾鲜香,混着从药铺飘出的浓浓参味,传到了少女的鼻尖。
她面容剔透如玉,眉如远黛,莹润的嘴角天生微翘,眼睛如月牙儿一般,似乎天生一张笑脸。
她在河边驻足回眸,隐约看到街角卖豆腐的女人忙碌的身影。
“娘,那我自己去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卖豆腐的女人远远冲她一笑,眨了眨眼:“赶紧去吧!少啰嗦!”
袁小梨笑着转身,提起裙裾跳过青石板,像白鹭掠过春溪一般轻巧自在。
袁小梨是豆腐西施的女儿,模样生得好不说,还是安义坊唯一一个考上柏溪书院的女子。
柏溪书院素有“棠州第一书院”之称,如果说国子监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那专攻经商的柏溪书院便是“发家致富”的魁首。
棠州是商户之城,商户与农户地位相当,而柏溪书院男女同招,不限身份贵贱,这除了给民风开放的棠州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之外,也给贫苦的平民子弟开创了一条通往“锦衣玉食”生活的道路。
今日风和日丽,袁小梨要去给自己置办几件漂亮合身的衣服,带去柏溪书院穿。
路过胭脂铺子时,她又忍不住钻进去挑了点便宜的黛粉和玉容散,正兴高采烈打算试试几样色泽轻淡的口脂纸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女孩的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大,伴随着隐隐的喧哗声,胭脂铺子里的几位女客纷纷凑到门口张望。
袁小梨也禁不住好奇,放下手中的口脂纸,挤到了门口的女客中间。
街边站着一个颤颤巍巍哭泣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圆润如粉团,却挂着委屈的泪珠。
脚边是摔碎的瓷碗,和打翻在地的莲藕排骨汤。
袁小梨以为小姑娘哭泣是因为摔了莲藕排骨汤,正纳闷为何这么多人围观,却无一人上前相劝时,忽听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那可是我的常胜将军,你赔得起吗你?”
小姑娘垂首立在廊下阴影中,头发扎成双丫髻,缠着红头绳,乌黑带泪的眼睛无辜又惹人怜,“可我根本就没看到它,是它自己跑到我脚底下的……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袁小梨禁不住挤到了门外,站在街边,她方才看清楚跟小姑娘说话的人。
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一身绛紫纱衣临风而动,半倚在街心的雕花太师椅上,摇着扇子,头戴金丝镶玉金冠,眉眼风流,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
他的脸极具攻击性,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一侧太师椅上的木质花纹,看起来似乎真的动了怒。
“怎么回事啊?”袁小梨转向一旁陌生的女子,轻声问道。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用长袖掩住口鼻,低声对她道:“小丫头踩死了少爷的蛐蛐,少爷正堵着她问话呢!”
“蛐蛐?”袁小梨皱眉,再次看向少年时,眼神中多了一丝厌恶。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居然因为一只蛐蛐当街为难这么可怜的孩子,其心可诛!
“它自己跑到了你脚底下?”紫衣少年轻嗤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要不是你刚好走过来一脚踩中它,它怎么会在我面前……”,他顿了顿,似乎心痛得有些说不下去,“小丫头片子,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买到它,我天天喂他吃五花肉它才长得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它给我赢了多少场比赛?你就这么一脚,我便永远也见不到它了……”
袁小梨:“……”
矫情……又深情的蛐蛐少爷。
“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对不起……我的莲藕排骨汤也打翻了……呜呜……回家娘也会骂我的……”
被他这么狠狠一怼,小姑娘开始哭得泣不成声,听得一旁袁小梨心中甚是担忧。
“你的莲藕排骨汤?就这么一碗汤,能跟我的常胜将军相提并论吗?”
少年不依不饶地说着,似乎要把小姑娘骂得跪地求饶才肯罢休。
“呜呜……可少爷你的常胜将军也就是一只蛐蛐呀!”
小姑娘虽小,脑袋倒是清楚,说话也条理分明,袁小梨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就是一只蛐蛐吗?哪有莲藕排骨汤香?
“这是哪家的少爷呀?怎么这么凶啊?”袁小梨压低声音,往人群中间问了一句。
很快,有低低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听说是从京城里来的,徐国公家的大少爷,惹不起啊!”
徐国公家的?
那就比棠州刺史大人家的公子还要位高权重……
袁小梨悄悄松开藏在袖子里那蠢蠢欲动的小拳头,人畜无害地笑了笑,确实……惹不起。
“就一只蛐蛐?你再说一遍!”
少年眉峰紧蹙,如玉般的面容覆上一层寒霜,薄唇抿成一道锐利的线,连拂袖时带起的风都裹挟着说不清的怒意。
他骤然起身,吓得周遭围观的人们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后退了两步。
眼看他的身影一步一步逼近廊檐下哭泣的小姑娘,袁小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攥紧沁着冷汗的拳头,一个箭步冲出去,先他一步护在了小姑娘身前。
“……”
“小梨……别……”
袁小梨的出现,引得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骚乱,隔壁家卖鸡蛋的王婶刚好也在,她担忧地看着袁小梨,使劲冲她摇头。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袁小梨也不想回头。
对面的紫衣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怔愣一瞬,他停住了脚下的步子,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女子身材高挑,两只胳膊微微抬起,将哭泣的小姑娘完全掩在身后。
面容俏丽,眉头微蹙,嘴唇轻抿成一条线,杏眼圆睁,警惕又害怕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头凶恶的豹子。
四目相对,他迎着她的目光,微微扬了扬头,以示挑衅。
袁小梨缩了缩脖子,她是一时气血上涌,没控制住自己才冲出来的,此刻她的心跳得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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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见对面极具攻击力的眼神向自己袭来,她咽了咽口水,倔强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对面之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先开口。
僵持一阵,袁小梨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掺合进来了,就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
位高权重又如何,说到底,她也没有干犯法的事。
“干嘛当街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
她缓缓举起拳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紫衣少年道:“不就一只蛐蛐吗?我替她赔!”
说完这句,她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开始打颤,好在说话的时候没有结巴。
虽然义愤填膺,但挺身而出的时候难免紧张。
对方轻嗤一声,目光轻蔑地扫在她身上:“你怎么赔?你知道我花了多钱买的它?”
他言外之意,袁小梨看起来太穷,根本赔不起他的宝贝蛐蛐。
可恶!
在他眼里,她和小姑娘两个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一只蛐蛐?
一股屈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驱散了原先的紧张和恐惧,袁小梨昂首愤然道:“我是没钱,那我赔你一只蛐蛐,总可以了吧?”
紫衣少年没有立刻答她,他细细盯着她的脸,忽然问道:“你是那丫头什么人?为什么要替她赔?”
虽然他的目光依旧如刀刃般锋利,但袁小梨觉得,忽然之间,他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我不认识她,但她一个这么小的姑娘,摔了汤碗又不小心踩死了你的宝贝蛐蛐,本就害怕得不知所措,而你比他年长,不安慰怜惜也就罢了,竟还当街堵着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埋怨她为难她,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在她本便单纯良善的心里留下什么样的影子?何况你再怎么骂她,你的蛐蛐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少年听着她的话,忽然撇过头看向一边,抱起臂撅了撅嘴,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知怎的,袁小梨竟从他那张缄默不言的脸上看出来些许悔过的神情。
孺子可教也!
她趁热打铁继续道:“我知你死了心爱的蛐蛐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公子,蛐蛐已是死物,活着的人才重要不是吗?”
她这一句“活着的人才重要”一语双关。
一则劝他别再为已死的蛐蛐伤心难过,二则是提醒他,哭泣的小姑娘比蛐蛐更为重要。
紫衣少年冷着脸一言不发,袁小梨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忽然觉得,他虽然看起来身高八尺,实际上却是个还没长大的闹脾气的孩子。
围观的众人约莫也看出来这位国公爷家的公子并非什么大凶大恶之徒,开始小声替小姑娘说起话来。
“是啊公子,小姑娘怪可怜的,放过她吧。”
“她端着碗肯定看不到脚底下的蛐蛐……”
“是啊……”
半晌,紫衣少年终于转过头来,淡淡扫了袁小梨一眼,又将目光下移,最后定格在她的脚边。
袁小梨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他那宝贝疙瘩——常胜将军的尸体,正静静躺在自己的脚边。
2. 同窗
袁小梨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暗自定了定心神,这种时候可不能露怯。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蹲下身子捡起一片碎碗,小心翼翼地将那被踩扁的蛐蛐拨弄到了干净的手帕中央。
随后忍着心底的不适感,端起手帕一步步走向紫衣少年。
少年见她带着蛐蛐的尸体走来,起初后退了一下,似乎有些抗拒,后来似是觉得她一个女子都不介意,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退缩,于是也忍耐着心底的抗拒,伸手将自己的“宝贝疙瘩”接了过去。
袁小梨总算松了口气,矫情的蛐蛐少爷似乎也有像个人的一面。
“你若难受,回去便将它埋了吧”,袁小梨柔声道。
少年将手帕交给一旁的侍从,转头看向她道:“你说,你要再赔我一只蛐蛐?”
袁小梨这才发现,他样貌生得极好,但那双极具攻击性的剑眉星目,让他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嗯”,袁小梨点头。
少年看着她,轻嗤一声,道了声“好”,转身竟拂袖而去。
袁小梨:“……”
就……这么走了?
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这一走,蛐蛐也找不到他家的门了,甚好甚好。
……
徐潇潇斜躺在马车中央的软垫上摇着扇子,忽听侍从在帘外道:“公子,我想来想去,那女子终是有些眼熟,她是不是上次在月季园外殴打表少爷的那个刁蛮女子?”
徐潇潇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嗯,是她。”
半个月前,徐潇潇带十二岁的表弟蒋太鸣到城郊月季园游玩,行至半路,表弟忽然说要解手,徐潇潇便让马夫老闫带着他去林子里方便。
然而,徐潇潇躺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归来,正要下车亲自去寻,却见老闫慌慌张张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少爷,不好了!少爷!”老闫看见他,老远就喊了起来,“表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徐潇潇快步上前:“怎么回事?刚出门就给我惹祸……”
老闫气喘吁吁地道:“原是林子深处有几个姑娘,凑在一块说是演戏呢,演的叫什么《白蛇传》,表少爷看见就不走了,非要躲在树后面偷看,唉!都怪老奴没拦住,看了一阵,他就跑出去说人家哪儿哪儿演得又是蹩脚又是难看,说人家唱曲儿也唱得难听到家了,还说……还说……”
“还说啥?一次说完!”
“表少爷还骂人家不知廉耻,一群女人在林子里偷偷上演男欢女爱,水性杨花,不要脸……反正那张小嘴就跟淬了毒似的,老奴怎么拦都拦不住……”
徐潇潇砸了砸嘴巴,无奈道:“臭小子,才十二岁,他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走,过去看看。”
一旁侍从月行追上来奇道:“一帮女人还凑在这荒郊野外唱曲儿,少爷,依月行看,这帮女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儿!”
老闫急道:“少爷有所不知,咱们棠州不似京都,没有那么多规矩,姑娘家家的,时常凑在一块儿游山玩水,唱曲儿也是常有的事,咱们这儿成亲娶亲的,还得新郎官跟着新妇对唱,对得上了人家才愿意出门跟你走……表少爷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个男子,这么说人家姑娘,老奴看着确实不大合适。”
徐潇潇冷着脸点了点头:“你也不看着点儿,那小子功夫在身,怕是会伤了人。”
“老奴实在是拦不住啊,没办法这才出来找您。”
徐潇潇加快步子往林子里赶去,待三人一路小跑到了近处,竟看到那会功夫的蒋太鸣被三个女子按得死死的,登时傻了眼。
徐潇潇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微胖的姑娘不顾男女大防,双臂死死抱着蒋太鸣的腰,另外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还有一个,站在蒋太鸣面前,手里握着一根拇指粗的木棍,想都没想就往蒋太鸣身上招呼。
“哎呦……你个臭女人,居然敢打本少爷?”
“打的就是你,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兔崽子!”
“哎呦……”
蒋太鸣“惨烈”的叫声传进耳朵里,徐潇潇心下一惊,但又实在觉得丢人,没脸出去叫人家姑娘放人,便默默躲到树后面远远看着。
“叫你胡说八道,叫你胡乱污蔑女子!”
“回去好好读读圣贤书……”
“去问问你娘,女子珍贵如此,是你一个毛头小子随随便便开口就能骂的吗?……”
蒋太鸣气不过,吼道:“珍贵个屁!我看你们就是一群泼妇!……”
拿着棍子的女人皱眉,加重了手下的力道,蒋太鸣被打的嗷嗷直叫,再也不敢乱骂人。
“泼妇怎么了?就准许你们男子撒泼,不许女子报仇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听说过没?臭小子,给我当心一点,有朝一日,我们女子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把你们这些臭男人踩在脚下!”
那打人的姑娘看着甚是刁蛮,徐潇潇听着她的话,却没忍住笑了一下。
月行担忧道:“少爷,要不要我出去帮表少爷报仇?”
徐潇潇瞪他一眼:“报什么仇,他自己惹的祸,让他自己扛去。”
“那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表少爷被几个女人打?”
徐潇潇:“反正又打不死,过会儿让老闫出去给人家道个歉,再把人领回来吧。”
老闫赶紧道了声“是”,便要跑出去道歉,却被徐潇潇一把拉住,“急什么,等人家姑娘气消了再说。”
月行:“……”
那拎着棍子一边骂一边打蒋太鸣的,便是今日冲出来护在小姑娘身前,与他理论的“刁蛮女子”。
徐潇潇躺在马车里,兀自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棠州这地方,甚合我心意。”
帘外月行没听到他这话,纳闷一阵,终是没忍住问道:“她上次打了表少爷,今日又骂了……又跟公子作对,公子怎么不让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去?”
徐潇潇的声音悠悠从帘子里面传来:“你跟人家有仇吗?人家得罪你了吗?”
月行愣了愣,一时语塞。
“没有是没有,可她也太嚣张了……”
“她哪里嚣张了?理亏的分明是咱们,对了,你别跟着我了,回头去打听打听方才那摔了碗的小姑娘家在哪里,买个像样点儿的食盒给她送点莲藕排骨汤过去。”
“可是公子……”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月行:“……”
*
不久之后,袁小梨如愿以偿入了柏溪书院。
欠了纨绔子弟一只蛐蛐的事,很快就被她忘在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书院新生活的憧憬。
柏溪书院每年招收弟子三十六名,今年的三十六名弟子中,有七名女子,虽然数量上远不及男子,但已经是书院有史以来女子最多的一次了。
入学那日,袁小梨早早收拾好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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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去隔壁寝舍喊人一道出去玩。
其他女子都是两人一间寝舍,唯独袁小梨一人独占一间,虽然自在,但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不免有些孤单。
不巧,同窗都客气地微笑拒绝了她,理由是东西太多,收拾不完。
袁小梨看着她们那一个个偌大的首饰盒子,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她出自安仁坊,是个地地道道的平头百姓。
而其他女子,似乎皆是员外家的小姐闺秀,相比之下,她好像略显粗俗。
但究竟是哪里粗俗,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好在袁小梨不是个爱沮丧的性子,拿上话本,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游荡,最后坐在亭子里看话本忘了时间,直到日落西山,才往回走。
原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安安静静过去了,没想到回去的路上,碰到几人在亭子里聊天。
“潇潇,你糊涂啊,安夕晨可是个大美人!我跟你们说,咱们同窗那七位仙女我都一一偷看过了,安夕晨长得……啧啧……最是标致,身段也没得说,潇潇,你可不能再糊里糊涂地把天仙拒之门外了!”
“美人多了去了,我对没脑子的花瓶不感兴趣。”
“这话说的,能考上咱们书院的,那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女子,不可能没脑子……”
“见了我一面,就上赶着要嫁给我,你觉得她有脑子?”
“噗嗤……”
袁小梨忍不住轻轻一笑。
按理说,这声笑轻得连她自己都刚刚察觉,但不远处的几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徐潇潇是第一个转过头来的。
透过薄薄的雾气,他看到一个身着淡蓝色纱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
她表情微微怔愣,无措中带着几分柔和,低头的瞬间,忽然让人心底生出几分怜惜。
“这……这女娃也不赖啊!”
“哦……这就是那个豆腐西施的女儿,叫什么来着,袁……袁小梨,这个小梨姑娘也不简单,没身份没背景,也不知道上的什么私塾,反正就是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才学挤了进来”,说话之人扬了扬下巴,脸上写满得意,“我头一个就是跑去瞧的她,不过当时她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活像寺庙里的雕像,看着着实寡淡无味,谁承想她害羞起来竟别有一番风味……”
袁小梨:“……”
从小到大,她娘经常被人调笑,每次娘都是笑着跟他们打趣,为了讨生活应付着这种尴尬。
但袁小梨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她沉下脸,眼锋如刀刃般扫了方才说话的少年一眼。
这人与她一样,身穿学院统一制发的蓝色学子服,笑容恣意明朗,眉眼生得端正又风流。
袁小梨正欲出言回击,忽然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顿时傻了眼。
少年长身玉立,抱着双臂懒懒依着亭边的柱子,肩宽腰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身纨绔子弟的散漫不羁流露于外,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看到那张攻击性十足的脸,袁小梨脑中浮现一只蛐蛐的尸体……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考上了柏溪书院,不可能,就他那不学无术的纨绔样,怎么可能考得上?
袁小梨脸色有些难看,不管怎样,她还欠人家一只蛐蛐,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悄悄路过的好。
“哦……生气了,快看,她生气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喂,再瞪我一下看看!”
3. 出众
袁小梨:“……”
她袁小梨从小就是坊里的娃娃头,小时候那些小伙子都要跟在她屁股后面听她使唤。
即便现在长大了,娘也把她保护的很好,但凡有街头混混出言不逊,娘就拿着鸡毛掸子满大街追着人骂,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但亭子里这些人个个都是富家公子,显然不是她一介草民随随便便就能招惹的。
一个蛐蛐已经够她受的了,还是离这些人远点的好。
书院虽好,但她袁小梨来了这里,好像一下子就从龙头变成凤尾了。
可怜可叹!
袁小梨拉着脸,撇过头,面无表情地从小亭旁边的小径走过。
亭中四五个男子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笑声四起,袁小梨假装自己听不见。
然而,她想躲,别人却不让她躲。
袁小梨刚走几步,一直调笑她的男子忽然一个箭步从亭中飞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袁小梨看着他欠揍的笑脸,皱眉:“这位公子,我得罪你了吗?为何如此不依不饶?”
亭中笑声一片,有人冲他们喊道:“哎,胡长清,你悠着点,别把人家姑娘吓到了!”
胡长清闻言理了理衣襟,煞有介事地朝袁小梨拱手作揖,嘻嘻笑道:“久闻姑娘心算之术精妙绝伦,不知能否赏光移步凉亭?”他晃了晃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酒壶,一只眼睛如狐狸般眨了眨,“咱们一边品佳酿一边切磋算术,岂不快哉?”
袁小梨瞧着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倒像是一个得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也不像是有恶意,只是玩心过重。
她礼貌一笑,干脆利落地道:“不能,我还有事,告辞!”
她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当面跟这些人吵起来,她与胡长清素不相识,胡长清却连她擅长算术的事都知道,有钱人……果然手眼通天,不可随意结仇。
她绕过胡长清,逃也一般径直向前。
“哈哈,老胡,看你那样,人家根本连个正眼都没给你……”
身后笑声更甚,袁小梨撇了撇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徐潇潇方才一直没说话,此时看着她弱弱奔走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虽然弱小,但很骄傲……
见她走远,他收回视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哪知刚坐下不久,又听到那清脆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喂,你们现在是在……是在喝酒吗?”
听到这话,亭中五人一改方才懒散的神情,敛了神色齐刷刷看向袁小梨。
学院禁酒,除非院长和老师允许。
这是门口大石头上刻着的第一条戒令。
袁小梨原本已经走出了一大截,本应相安无事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奈何那胡长清说的话实在让她心中不爽,她没忍住,转身又杀了个回马枪。
“怎么,你要去告发我们?”
徐潇潇盯着她,平静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冷冽的眼神,袁小梨忽然就没了计较的勇气。
几日前,他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任她当街教育,如今正经起来,忽然又像个杀伐果断的老练杀手。
“不……不是”。
她挺直脊梁骨,尽量表现得理直气壮一些。
徐潇潇轻轻一笑,“那你想怎样?”
“我看啊,还是把她抓过来一道喝吧!”
亭中一人忽然起身,吓得袁小梨不自觉后退几步。
好在徐潇潇及时拉住那人:“算了,她应当不会说的。”
袁小梨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握紧微汗的拳头,快速说道:“我就想跟你们说,不要用自己浅薄的目光,对一个不熟悉的女子评头论足,这样显得你们非常土气,非常不礼貌!告辞!”
亭中一众男子:“……”
气氛跟她想象的一样尴尬,袁小梨赶紧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哈哈哈……”
……
入院第三日,学院举行了入学大典。
男女学员分列两侧听院长训话,袁小梨用心记下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比如,学院的课程分算,礼,剑,骑,射,商六类,其中“商”是最重要的一类,大到马匹,布料,珠宝,制盐,种茶点茶,小到制作风筝,孩童玩具,香料,应有尽有。
袁小梨还没想明白,为何经商还要学武艺,忽听周围女子一阵欢呼。
她抬头,这才发现蛐蛐少爷不知何时已上了麒麟台,与院长比肩而立。
或许是站在高处的缘故,他的身材格外修长,挺拔的背脊隐隐透着一股阳刚之气,整个轮廓好似话本中配图的主角,恰如其分,令人不由得想多看几眼。
“这就是入院校考第一名,徐潇潇……”
“天哪!这哪里是人啊,简直就是落入人间的神!”
“……”
附近几个女子看着台上的人,激动向往的神情难以言喻。
站在一旁,脑海中闪过蛐蛐尸体的袁小梨:“……”
想吐……
“长得真俊,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又有阳刚之气的男子,不知道他定亲了没有……”
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嘛,袁小梨撇了撇嘴,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
“见了我一面,就上赶着要嫁给我,你觉得她有脑子?”
袁小梨叹了口气,晃了晃头,促使自己忘掉某些奇奇怪怪的记忆。
但是身边的女子们都太兴奋了,因而关于徐潇潇的传言一直没完没了地往她耳朵里钻。
“据说他是国公爷的长子,出自国公府哎!”
“那样的皇亲贵胄为何来我们棠州学经商啊?”
“肯定是慕名而来啊,咱们柏溪书院可是远近闻名……”
袁小梨:身份显赫、脑子有病的纨绔子弟,鉴定完毕。
不过他居然是入院校考第一名,这一点,袁小梨着实没想到。
“听说他文武双全,品貌俱佳,最难得的是待人温和,性子爽朗,还不近女色。”
袁小梨默默翻了个白眼:“待人温和,品貌俱佳……女子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心仪的品质加在一副好皮囊上面,殊不知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身边的女子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听说好多闺秀为了他专门来考咱们书院,不过大都落榜了。”
“媒婆已经把徐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徐潇潇一个都没答应,可见其定力不一般,多好的男人啊!”
“……”
“诺,安大人家的千金——安夕晨也看上他了,站在最前面那个就是,她本来都定亲了,听说为了退亲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袁小梨:“……”
有钱人好闲啊……
少顷,袁小梨轻轻错身,眯着眼睛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那名女子。
一袭鹅黄色长裙,裙摆微微接地,背影纤细挺拔,长发如瀑般垂落,头上的金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竟栽在一个擅于伪装的纨绔身上……袁小梨摇头,遗憾地喟叹不已。
她躲回角落,又抬头看向麒麟台上的少年。
应院长吩咐,他正提笔轻蘸,打算写一点激励人心的诗句。
动作松弛有度,游刃有余中带着一股洒脱不羁的气质,加之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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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散发的英气,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愉悦。
“嗯,皮囊太过出彩,女子们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一定的幻想也是可以理解的……”袁小梨兀自点了点头,心道。
众人的视线很快便被徐潇潇的动作吸引,周围的嘈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袁小梨心下轻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完美地将优雅与不羁结合在了一起。
不多时,徐潇潇款款放下手中的笔,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他将方才写的诗句展示了出来。
看到那副字的瞬间,袁小梨呆了一瞬。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笔锋遒劲有力,如龙蛇盘踞,又不失柔和飘逸,灵动中透着磅礴。
还有一丝,陡峭孤绝之感。
这是袁小梨尚未从他身上看到过的。
她心下一动,目光移到站在高处的少年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她居然觉得他也在看自己。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袁小梨一直放在心里的话。
身为女子,身为平民,她却有着与身份极不相称的野心。
不过,在别人眼里是野心,在她眼里,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娘轻松自在活着的一个愿望罢了。
徐潇潇这种人,还能写出这样的字,只能说明——
此情此景之下,这一句颇为应景。
*
翌日,学院正式开课。
第一课是袁小梨擅长的算术,进学堂时先生还没来,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笑声此起彼伏。
学堂的书桌上各放着一本《算经十书》,旁边一书简,写着众学子的名字。
书桌六排六列,刚好三十六个座位,七名女子的书简均在前面一二排。
袁小梨的位置在第一排最右侧,坐在书桌前,她翻了翻桌上的书,心中一派宁静。
无论目标远大与否,每每翻开书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很令人愉快。
看书的间隙,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隔壁的桌子,袁小梨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安夕晨。
不多时,安夕晨本尊也循着书简上的名字翩然而至。
她身侧簇拥着三个笑语嫣然的女子,像是携着一团锦簇入场。还是旁人眼尖,先瞧见了书简上镌刻的“安夕晨”三个字,笑着提醒她。
“谢谢!”
安夕晨笑起来如一团灿烂盛开的红花,俏丽无比,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性格看起来张扬夺目,一看便是在备受宠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少女。
临落座之前,安夕晨认真而专注地往右后侧瞥了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袁小梨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那是徐潇潇所在的方向,袁小梨的后座。
她落座之前就注意到了,徐潇潇一直旁若无人地趴在书桌上睡觉,约莫是昨晚喝酒喝的太晚了。
柏溪书院男女同招,成功为不少才子佳人牵线搭桥,这是书院除了经商之外,最闻名遐迩的一点。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丑事,但院长和先生们肚里都能撑船,都觉得这并非什么大事。
不多时,先生来了。
让众人意外的是,教授算术课的竟然是位女先生。
她约莫三十出头,穿着素色罗裙,面庞清丽,气质温婉。
发髻在脑后微微盘起,意味着她已嫁人。
“我是你们算术课的先生,林荺,你们称呼我林先生即可。”
“林先生好!”众人齐声道。
林荺点点头,嫣然一笑道:“咱们书院有个老规矩,第一堂课,第一道题,第一个答对的人可得彩头”,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精巧的玉算盘。
4. 暗涌
听到“彩头”二字,学子们都异常兴奋,甚至还有男子故意吹出口哨,林先生听到口哨声也不恼,反而低下头抿唇一笑。
袁小梨心下一叹,跟富家子弟一道读书果真热闹,先生竟也格外宽厚……她目光落在那精巧的玉算盘上,那是由中等蓝田玉雕琢而成,做工精细,通体碧绿如春水初生,估价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这个数字在袁小梨心头重重一坠。
她和娘亲起早贪黑,在街角支着豆腐零嘴儿摊,寒风里呵着冻红的手指,夏日里顶着炎炎烈日,一年到头攒下的铜板,除去成本,掰着指头算也不过这个数。
袁小梨深吸一口气,第一堂课,第一道题,送钱的彩头,适合她这个穷光蛋平民学子。
她像盯着食物的小猫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先生手中的玉算盘,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别人抢去了。
好在此时,堂内众学子的目光如出一辙——灼灼地盯着那方玉算盘,眼中跳动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毕竟,这彩头不单单是二十两雪花银,更是一份摆在明面上的认可,出众的才华,和令人沾沾自喜的名声,这才使得袁小梨爱财的品性没有突兀地暴露出来。
林先生目光扫过堂下众学子,见人人屏息凝神,目光灼灼,不由唇角微扬,正要开口——
忽然,她身形一晃,像是被什么惊到一般,踉跄着倒退几步。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划破寂静,这变化来得猝不及防,袁小梨还未回过神,便见那柄翠玉算盘从先生指间倏然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碧色弧线——
二十两银子!竟脱离先生的手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袁小梨猛然从座位上弹起,桌上的《算经十书》“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她却顾不得看一眼,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向那道下坠的翠影——
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她身躯长长趴在地上,双腿落在两桌之间,腰腹却已完全探出桌外。
令人欣慰又瞠目结舌的是,她双手竟分毫不差地接住了那柄飞落的玉算盘。
“……”
众人正待拍手叫好,一声不合时宜的青蛙叫声忽然在安静的学堂里响起。
“呱呱……”
“呱呱……”
袁小梨惊魂未定间转头,正好与一旁浑身黑呼呼还冒着泡泡的癞蛤蟆对视了一眼。
“呱呱……”
对方叫了几声,不屑地移开眼往一旁跳了几步,袁小梨惊得“呀——”了一声,翻了个身,双手举着玉算盘仰面躺在了地上。
“……”
好险!
方才她眼里只有掉落的玉算盘,幸好老天爷保佑,倒下去的时候没有压扁一旁的癞蛤蟆……
底下喧哗声一片,女子大多在惊呼,男子则多是好奇又兴奋地往前面挤。
“都——坐——下!”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霎时镇住满堂骚动。
林先生方才被那突然窜出的癞蛤蟆惊得花容失色,此刻却已敛了心神,衣袖轻振间稳步而来。
她的目光在袁小梨身上停留片刻——那丫头还保持着扑救的姿势,发髻散乱,衣襟沾灰,可怀里紧紧护着的玉算盘却毫发无损。
先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仍在轻颤的袖口。
众人察觉到先生冷冽的目光,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慌和兴奋,统统各归其位。
林先生走过来扶起仰面躺在地上的袁小梨,袁小梨则规规矩矩地将手中的玉算盘双手奉上。
林先生接过玉算盘,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冷清的脸上终是露出来一丝温柔的笑意。
“难为你了”,先生道。
袁小梨被她周身温婉的气质影响,不自觉一笑:“应该的先生。”
先生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问道:“有没有摔到哪里?”
袁小梨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她乖巧懂事的样子颇得先生欢心,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
而当先生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扫向众人时,大家又不自觉端正身子,默默吸了一口凉气。
“是谁?”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怒意,只一声,学堂便安静得落针可闻。
“是谁把这只癞蛤蟆带进来吓唬我的?”
“……”
谁也没有出声,整个学堂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林先生的目光在底下二十九名男子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个个都像木偶一般直直坐着,眼睛木然地瞪着前方的桌子,没一人敢吱声。
这种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每个人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无一人敢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见林先生,她虽是个女子,但当她生气时,那铿锵有力的气魄似乎不输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女将军。
摸不透脾气的上位者在前,谁也不敢冲动。
袁小梨站在林先生侧方,悄然看了一眼坐在第三排中间的胡长清,他抿着唇,微微低了低头。
她又看向不远处的徐潇潇,少年冷着脸,低着头,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直觉告诉袁小梨,这只癞蛤蟆的出现,跟这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但不知是因为初见时在街上,徐潇潇没有与她大动干戈的缘故,还是因为前日在后山的凉亭,徐潇潇伸手拉住了那个要捉她一道喝酒的少年,袁小梨深吸一口气,小声对先生道:“先生,我可以把这只癞蛤蟆赶出去。”
先生转头,疑惑地看向她。
袁小梨讪讪一笑,走到难看的癞蛤蟆旁边,众目睽睽之下,她轻轻提起裙摆,露出粉色的绣花鞋,冲着癞蛤蟆跺了跺脚。
“喂,去那边!”
她一边冲癞蛤蟆喊着,一边不断地跺着脚。
在她的督促下,癞蛤蟆果真朝着门口的方向跳了几步,她又追上去,一遍又一遍朝它跺脚,直到把它赶出门,她才关上门,回过头嫣然望向先生。
此时此刻,学子们的脸上都已有了些许笑意,因为他们大都是第一次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和一只丑陋的癞蛤蟆上演如此奇异的一幕。
几名女子甚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袁小梨,那眼神,似乎青天白日见到了白无常。
“先生”,袁小梨讨好地笑道,“或许,是那只癞蛤蟆想学一学算术,自己偷偷跑进来的也说不准。”
堂下顿时爆出一阵哄笑,连绷着脸的林先生也忍俊不禁,眼角微微弯起。她走到袁小梨身旁,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那力道温和得不像训诫,倒像是赞许。
“回去坐吧。”
“嗯。”
待袁小梨坐定,林先生转身面向众人,袖袍一拂,笑意未消却已带上几分肃然:
“一只癞蛤蟆,尚且懂得跑进门偷听学问,而你们”,她用看透一切的目光望向众人,“我希望你们不要连一只癞蛤蟆都不如。”
众人闻言均敛了神色,林先生又看了一眼袁小梨书桌上的名签,继续道:“今日之事,惊了我事小,万一伤了同窗,你们又如何自处,又如何心安?戏谑玩乐本无伤大雅,但若不知轻重,终会伤人害己,这一次我且看在袁小梨善良宽和,不与你们计较的份上放过你们,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她一席话毕,众人心中敬意更甚,胡长清脸上也难得露出几分羞愧之色。
袁小梨心道:先生果真心如明镜,不是我一句话便能糊弄的……
很快,林先生恢复了初进门时的柔和语调,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公布了第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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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题:
“波平如镜一湖面,三尺高处出红莲。亭亭多姿湖中立,突逢狂风吹一边。离开原地六尺远,花贴湖面像睡莲,问:湖水在此深若干尺?”
林先生话音方落,满堂寂静,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众学子或蹙眉凝思,或低头掐算,一时间竟无人应答。
忽听“吱呀”一声轻响——徐潇潇手掌抵着案几,身子微微前倾,正要起身作答。
挪脚的瞬间,他余光瞥见正前方的女子也在同时做起身的动作。
徐潇潇动作轻轻一滞。
他搭在桌子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转而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袖,腰杆挺得笔直,仿佛方才的动作,只是为了换个舒服的坐姿。
但这一切都被左前方心系他的安夕晨收入眼底。
她看了一眼徐潇潇,又看了一眼已然站起来的袁小梨,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先生,是四尺五寸”,袁小梨答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袁小梨,这第一堂课,袁小梨可谓出尽风头,或者在某些人眼中,丑态百出。
也不知她这一答是对还是错,众人又默契地将目光移到林先生身上。
林先生眼中抑制不住的喜悦:“为何是四尺五寸,解释一二。”
袁小梨对着林先生行了一礼,答道:“先生莫怪,我之前读《周髀算经》时见到过类似的问题,因而用了其中的算法。”
袁小梨便将自己在《周髀算经》中看过的题目和算法先说了一遍,又将如何把先生出的题比拟到其中的算法又说了一遍。
她话音刚落,便有学生叹道:“我也是这么算的,速度却不及她的一半!”
胡长清的声音也恰到好处地传了过来:“小梨姑娘当真了得,不愧是你啊!快算小娇娇!”
袁小梨:快算小娇娇?
她皱眉,转身斜睨了胡长清一眼,胡长清竟难得敛了神色,抱拳郑重回了他一礼。
是谢她方才解围之恩。
恰在此时,林先生道:“答得很妙,这把玉算盘是你的了。今日你奋不顾身保全了它,如今它又回到你的手里,也算是一种缘分。”
她笑着将玉算盘放到袁小梨手里,虽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在场之人看得分明,她对眼前这个“快算小娇娇”,是打心眼里喜欢。
“坐下听课吧。”
“是,先生。”
得了这么好一把玉算盘,袁小梨心里美滋滋的,接下来的课,她也听得异常认真。
柏溪书院选拔的三十六名学子皆是棠州翘楚,林先生便省去了基础讲解,直接从生活中的实例算术切入。
那些看似寻常的市井买卖,房屋丈量,在她口中化为了精妙的算题,不时引得满堂学子争相提问抢答,妙语频出。
一堂课毕,众人方才惊觉,书院之中卧虎藏龙,身边更是高手如云。柏溪书院积淀多年的深厚底蕴,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
柏溪书院一日只安排一堂课,上午的算术课结束,下午便可休息或自行读书。
午膳过后,袁小梨小憩一会儿便起床读书。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有今天,都是无数个“笨鸟先飞”的夜晚换来的。
扶摇直上的大鹏,在乘风而起之前,必要经历千百次锤炼,将翅膀磨得坚硬。
而将翅膀磨得坚硬的过程,就藏在这一次次看似无趣又安静的苦读之中。
不知在书桌旁读了多久,袁小梨再回寝舍时,她看到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张字条。
上面一行秀丽小楷,写着——
“袁小梨:
明日我将教大家分辨药草种类,你于酉时前来后山山顶,助我采集药草。”
落款——林筠。
5. 陷阱
袁小梨在酉时三刻爬上了后山山顶。
一个时辰前,她寻到了林先生的住处,但敲门许久也无人应她。
回去的路上,偶然听到两个女子在前面闲聊:
“林先生今日来女子寝舍了,你看到了吗?”
“嗯,好像是来找什么人的。”
“只要不是来找我的就行,她发起火来可凶……”
“嘘……”
袁小梨闻言连忙跑上前去追问,但那两个女子很快便消失在了拐弯处,只留给她两个身穿蓝色学子服的背影。
……
袁小梨略作思衬,觉得自己在柏溪书院并未与人结仇,遭人暗害的可能性不大。
没过多久,她便独自一人向后山跑去。
通往山顶的路并不好走,到达山顶时已近酉时三刻。
夕阳西斜,迎客松巍峨挺立,袁小梨无心欣赏,一上山顶便四处寻找林先生的踪迹。
寻了许久,却未见林先生的身影,袁小梨才慢慢意识到先生压根儿就不在山顶,否则一定会在显眼处等她。
想到这一点,袁小梨心中莫名紧张,有人故意设计引诱她上山,不知是何居心……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争辩的声音。
女子:“我等了你两年,这两年来,每每我向你走一步,你就往后退一步,现如今我要嫁人了,你又跑来说喜欢我,不会觉得太迟了吗?”
男子:“我只是……你跟他从小便有婚约,我……”
袁小梨:“……”
多年来混迹街头的经验告诉她,听到与自己无关却关乎他人声誉的事,必须立刻马上消失。
她猫着身子迅速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躲好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底:引诱她上山的人,是不是想让她撞破这对男女的秘密,然后借刀杀了她?
袁小梨越想越怕,只一个劲地缩紧身子猫在树底下,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不是因为婚约,是因为你更爱你自己!你肯定仔细权衡过利弊,最后你选择了不主动,也不拒绝,你既心里害怕,又看着我一次次撞南墙,就应该早点跟我说清楚才是。”
男子:“对不起……可我不能没有你,以后我……”
女子打断他:“没有以后了,喜欢你的我,早在你冷漠的眼神里死去了!”
……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声音渐渐小了,袁小梨小心翼翼扶着树看过去,见那男子强行将女子揽在了怀里。
袁小梨:“……”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此时此刻,男人已经把脸转到了她这边,一旦袁小梨跑出去,就会被发现。
正当袁小梨心烦意乱之际,女子伤心欲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你,就当道别,今日过后,你我一刀两断。”
许久,男子像是终于放弃,说了个“好”字。
袁小梨小声嘀咕:“太好了,他们要走了!”
话音刚落,一条蓝色的丝带像一只幽灵忽然从头顶飘下,吓得袁小梨一激灵,差点儿叫出声,好在她及时捂住了嘴巴。
惊魂未定间,袁小梨顺着那丝带掉下来的地方向上看去,见树上挂着一只硕大的风筝,还有……一只白色的腿。
像是青天白日见到了鬼,袁小梨吓得脸色瞬变青白,但很快,浓密的树叶被人轻轻拨开,露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她惊讶地看着徐潇潇将手指搭在嘴巴上,冲她做了个“嘘”的姿势。
还好,不是鬼,袁小梨长长吐了一口气。
察觉到头顶还躲着个人,袁小梨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几乎是屏着呼吸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一直等到天色渐黑,那对“苦命鸳鸯”才依依不舍,一前一后下了山。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袁小梨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顺着树干瘫坐在地上。
这都什么事儿啊?
很快,徐潇潇也从树上跳下来,站到了袁小梨身前。
袁小梨抬头看去,白衣少年居高临下,更显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似乎天生带着攻击性,令她不敢逼视,只一眼,她又不自觉低下了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潇潇问。
袁小梨无奈叹了口气:“有人给我留了张字条,说林先生在这里等我一道采药,我就傻乎乎地跑上来了。”
“林先生,林筠?”
“嗯。”
徐潇潇嗤笑一声,不再理她,转而去取树上的风筝。
袁小梨则在树底下敲着半发麻的腿,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一更三点,院门关闭。
戌时已过,离一更三点怕是只余一炷香功夫了!
袁小梨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奈何山路崎岖,腿脚又不甚利索,她一时跑得有些慌不择路,狼狈至极。
“站住!”
徐潇潇的声音清亮悦耳,传到袁小梨耳朵里。
“你跑什么?”
徐潇潇轻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姿敏捷而矫健。
袁小梨皱眉,焦急道:“院门快关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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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想跟这种纨绔子弟一道被关在门外,想想就可怕,袁小梨和徐潇潇孤男寡女,通宵未归……
“必然来不及了”,徐潇潇笑道。
袁小梨回头瞪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娘说男的大都没心没肺,果真如此。
袁小梨不再理他,转身继续向前跑。
脚步虽凌乱,但飞跑下山的心无比坚定。
“我送你!”徐潇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我有风筝!”
袁小梨诧异转身:“什么?”
徐潇潇晃了晃手中偌大的风筝,站在树下笑得灿烂又不羁。
“这风筝能带着你从山顶飞下去,你敢不敢?”
袁小梨:“……”
那风筝通体蓝色,看起来精致又华贵,前面一根竹杆平直端正,应是双手抓着保持平衡的。
袁小梨在《资治通鉴》中读到过,北齐皇帝曾让数名囚犯从金凤台各乘纸风筝向下飞,只有一人飞得远至紫陌,并安然降落到地。
她动了动藏在袖中的手,想着后山的陡峭和努力活到今天的不易,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
“不敢。”
“若是我带着你一起飞下去呢?你敢不敢?”
袁小梨睁大眼睛看向他,见他嘴角上扬,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认真。
袁小梨:“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拿命开玩笑?”
对方一脸正经:“绝对不是,放心,我已经飞过几次了,有经验。”
袁小梨:“……”
纨绔子弟的话听起来太不靠谱了。
徐潇潇则把头一仰,眯眼冲她笑道:“我今日出门时,恰好碰到了林先生,同她说了几句话。”
听他提起林先生,袁小梨惊讶道:“你知道林先生去了哪里?”
“当然知道,她说她最称手的玉算盘被你赢走了,她要再去店里定一把。”
“所以……我被人骗了?”
徐潇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当然,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我原以为你挺聪明。”
袁小梨低下头,脸色不由自主沉了下去。
徐潇潇继续添油加醋:“你想的没错,有人给你设了个陷阱,显而易见,幕后黑手的目的并不只是把你骗到山上这么简单,如果你今夜不能在院门关闭之前回去,可能连环计的第二环就来了,袁姑娘,你可得当机立断啊,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袁小梨:“……”
他在激她,但他说的的确有道理。
“哎,我还以为,你是个有勇气的姑娘,不过……既然你不敢,那我还是自己飞下去吧。”
6. 同乘
“等一下……”
袁小梨最终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徐潇潇狡黠一笑,回头看向她:“怎么,你又敢了?”
袁小梨郑重看着他,问道:“你当真有经验?”
徐潇潇笑得没心没肺:“骗你作甚,我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也是,那走吧”,袁小梨决定博一次,徐潇潇虽然不正经,但他好歹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何况……她还没在天上飞过呢,虽然危险,但……诱惑力也十足。
徐潇潇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意味,他拿着大风筝,径直走到了崖边,袁小梨犹豫一阵,狠了狠心跟了上去。
徐潇潇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白色劲装,他身段极好,显得十分精神干练,袁小梨则紧抿着唇,拳头微微握着,紧张地走在距他两步远的地方。
忽然,徐潇潇停下脚步,袁小梨没意识到他的动作,撞到了他身上。
撞的很轻,她赶紧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他。
徐潇潇转身,冲她诡异一笑:“你一开始分明是害怕的,但是现在……跟我一起飞下去就不怕了?”
袁小梨:“……”
她依稀记得关于徐潇潇的传言里还有一条“不近女色”,但看他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分明是在调戏她……传言果然不可信。
“不是。”
徐潇潇:“那你为何又愿意了?”
袁小梨板着脸道:“公子千金之躯尚且敢于尝试,我一个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自认为答得很好,可以说天衣无缝,哪知对方一开口,她就愣在了原地。
他轻声道:“都是人命,何来贫贱之分?”
像是平静的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袁小梨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徐潇潇神色自若地整理着手中的风筝,但脸上的笑意已然淡去,乌黑的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冰霜,凌冽而孤绝。
想不到,纨绔的蛐蛐少爷,还有这样有底蕴的一面……
袁小梨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他将风筝整理好,又拿出一条绑带,一端绑到了腰间,另一端绑到风筝前面的竹竿上。
“可看会了?”
他拿出另一条绑带递给她,袁小梨点头接过,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跟竹竿连了起来。
那绑带触感如丝绸,却比丝绸更牢固,袁小梨心道:“人命虽不分贵贱,东西却是分的”。
正想着,眼前少年忽然倾身过来,拉住了她绑在腰间的带子。
“……”
距离瞬间拉进,袁小梨全身血液猛然凝固,下意识将身子往后仰了仰。
她还未来得及骂他无耻,便听他道:“别动,我看看你系好了没。”
“……”
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袁小梨全身僵硬不敢动。
好在徐潇潇很快便放开了手。
“你好像力气很小”,他又道。
袁小梨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力气太小抓不牢风筝,随时可能掉下悬崖‘啪’地一声摔成肉酱。”
袁小梨:“……你才抓不牢要摔成肉酱呢!”
“生什么气,我摔了你能安全落地吗?”
袁小梨瞪他一眼,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做这种危险的决定。
但如今再逃,又有些……
徐潇潇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很快,他又将自己腰间的绑带解下来,与她腰间的缠绕着打了一个结,才又重新绑好。
袁小梨移开目光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心却似被什么东西叩击着,跳得有些乱。
谁能想到,蛐蛐少爷居然真的是为她着想……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站在崖边,四只手紧紧抓着竹竿。
群山连绵,天地辽阔,徐潇潇忽然问:“从来没想过能在天上飞吧?”
“想过的。”
看着眼前茫茫的天地,袁小梨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兴奋感,将此前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
“哦?”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有想过。”
“就是你那日在金鳞台上写的那句。”
她一直就想飞,飞向辽阔的天际。
少年转头看向她,仿佛被她身上的某种力量吸引,眼中的散漫不羁在这一刻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想飞到哪里去?”他问。
袁小梨眯着眼睛一笑,转头看向他:“不告诉你。”
徐潇潇轻嗤一声:“那你猜猜,我们这么飞下去,会飞到哪里?”
袁小梨认真想了想,后山下面就是书院,不飞到书院边上去还能飞到哪里?
总不会,这山崖在书院背面,飞下去还得绕着山走一圈吧?
她正想着,身旁少年却已狡黠一笑,用力向前扯了一把拴着二人的绑带,带着她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啊!!!!!!”
忽然而至的腾空失重感让袁小梨惊叫出声。
“啊!!!!!!”
“啊啊啊!!!”
“…………”
袁小梨两手死死抓着平衡杆,身体绷得紧紧的,大叫不止。
身旁少年则笑得异常灿烂,微光映照在蓝色的风筝上,也没有他的笑容耀眼。
“啊!!!!……”
袁小梨叫得嗓子都快哑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和恐惧,但同时还夹杂着些许快感。
……
直到耳旁呼啸而过的风渐渐变得平稳,袁小梨才定了定心神,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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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如银带一般静静躺着的河流,村庄和田地在两旁错落有致,展现出一种和谐的韵律美。
天空灰蒙蒙的,在远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超凡脱俗。
是袁小梨从未经历过的奇妙的体验。
“好看吗?”
少年用看傻瓜似的眼神看着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袁小梨转头看着身旁潇洒惬意的美少年,想着如果他的性子跟话本里温润如玉的男主角一样,那该有多惊艳。
神奇的体验和如诗如画的美景交织在心里,袁小梨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她认真点了点头:“嗯,好看。”
徐潇潇却很快暴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打破了袁小梨心中美好的幻想。
他道:“我这风筝做的不错吧?”
袁小梨继续点头:“嗯,而且飞的很稳,我没想到你能在空中还能将它控制得这么好。”
风筝的两翼下各引了一条绳子栓在平衡杆上,徐潇潇就是通过拉动这两条绳子来控制方向的。
袁小梨觉得,无论是材质还是设计,这风筝应当比《资治通鉴》里写的北齐皇帝的纸风筝要好很多倍。
她又有些庆幸自己选择了跟他一道飞下来。
徐潇潇自豪道:“我再给你展示展示。”
很快,袁小梨就后悔夸了他。
天色渐晚,让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宁静而祥和。
但袁小梨心里一点儿都不宁静。
少年轮流拉动着左右两边的绳子,脸上的坏笑让他的心思一览无余。
袁小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跟着他和风筝在空中左旋右转,时不时还要一边突降一边翻转。
她可以肯定,小时候翻墙偷杏子吃被娘和主家发现,两人一道追着她满院子打的时候,她都没有像今天叫得这么凄惨过。
更可怕的是,虽然胃里没有多少东西,但她一度想往这美丽的山川河流中吐它个天昏地暗。
“啊!……不要这样,快停下来!”
“停下来啊!啊!!!”
可能是被炫耀心蒙蔽了双耳,徐潇潇一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徐潇潇!你故意耍我的是不是?”
“你是不是记恨我那日在街上给你难堪?”
“可我今日在大家面前,冒着被先生骂的风险,帮你和胡长清解围了,你还不满意吗?!”
“……”
“喂!你们在后山喝酒的事我可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徐潇潇,你快停下来,我受不了了!”
徐潇潇忙着拉风筝两旁的拉杆,半晌,才故意在她耳边大声道: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见!”
袁小梨:“……”
7. 危机
好在风筝飞降得极快,而始作俑者似乎也算准了她忍耐的极限,在她将要“吐溅四海”之前,及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身体忽然静了下来,胃里翻江倒海的趋势却越来越明显。
可恨身旁之人还在那里沾沾自喜:“怎么样?我这风筝无论设计还是质量,都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吧?”
袁小梨只来得及瞪他一眼,便慌忙把脸埋在双臂之间,独自消化起胃里的不适。
毫无退路可言,在徐潇潇的捉弄之下,她只能硬生生将憋在嘴里的呕吐物,一一咽下去。
……
他今日的恩情,她记在心里了。
与他的仇怨,也就此结下了。
她发誓,此仇不报,她袁小梨这辈子都挣不了大钱!
就在袁小梨艰难地缓解着心中的怨愤和身体的不适之时,风筝已悄然飞到离地面很近的地方,书院的屋舍隐约可见。
“麻烦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吧。”
虽然在心里已默默将徐潇潇大卸八块,但毕竟现在自己还攥在他手里,袁小梨嘴上只能客客气气的。
“行嘞,抓好了,我这风筝没有设计落地缓冲的物件。”
话毕,徐潇潇一只手从横杆上挪开,揪住了她腰间的绳子。
距离再次拉近,袁小梨心中那一丝美好的滤镜早已碎裂,她忍不住咬牙嘲讽道:“你不是说你这风筝巧夺天工吗?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漏掉了?”
“因为我武艺好呗,不需要。”
臭美。
“喂,你这丫头,刚刚是给我翻了个白眼吗?”
“没有,我只是有些不适应天上的环境而已,公子你多虑了。”
徐潇潇斜睨着她,忽然道:“放开!”
袁小梨心领神会,放开抓着横杆的手,徐潇潇则用力将风筝往草地上一扔,自己则拎着袁小梨腰间的绳子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平安落地!
性命无忧!
人间大喜!
袁小梨皮笑肉不笑地眯着眼睛看了徐潇潇一眼,迅速解开拴在自己腰间的绳子,确保四下无人,说了声“多谢!”便往书院门口跑去。
“喂!这就跑了?你不应当帮我一道收好风筝再走吗?”
徐潇潇在身后冲她喊。
袁小梨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生怕徐潇潇跟上来,“院门将关,相送之恩来日再报!”
徐潇潇:“……”
难道我不回书院?
……
风筝落在书院以西两百步远处,袁小梨跑了一阵,忽听身后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她诧异转身,看到灰白色的天空下,徐潇潇身侧多了三个持剑的黑衣人。
银光闪烁,徐潇潇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软剑,站在黑衣人中间以一敌三。
黑衣人个个刀锋凌厉,步步紧逼,袁小梨生平第一次见到话本中的黑衣人,整个人呆愣了一阵,直到见到徐潇潇手中的风筝被人砍得七零八落,她才气愤得喊了出来。
“来人啊!救命!救命!”
“先生!院长!杀人了!”
“……”
她一边奋力往书院门口跑,一边大喊救命,想着自己若冲上去美人救英雄着实等于肉包子打狗,但就这样悄悄丢下同窗跑掉又太不仗义。
只能一边逃命,一边趁徐潇潇还未被杀掉,努力为他搬救兵。
但她还是成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徐潇潇原本以一敌三游刃有余,但三个黑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很快便各自拿出一方暗器,从不同方向密集袭来,徐潇潇身法轻盈,避过了大部分暗器,但还是被一枚银针刺破肩膀。
……
袁小梨气喘吁吁地跑着,院门已近在眼前,而院内似乎有人听到了他的呼救,正从远处赶来……
就在希望自心中冉冉升起之时,她忽觉肩膀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
袁小梨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双手被捆得死死的。
她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天已蒙蒙亮,而自己被人绑到了一个透着微光的山洞之中。
身后传来细微的水声,她慢慢挪动身子转了过去,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处水潭,水潭中央有一方牢笼,里面似乎关着一个人。
她想起昏迷之前徐潇潇与人打斗的场景,心下一紧,挣扎着站起身向前走去。
待走得近些,才看清楚那牢笼里的人脸,赫然是徐潇潇无疑。
他人被关在木制的牢笼里,双手还被铁链吊起,双眼禁闭,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刚才断了气一般。
袁小梨小心翼翼地出声唤道:“徐潇潇,你还好吗?”
徐潇潇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袁小梨安慰自己道:应该是晕死过去了,若是死了,也没有囚禁他的必要……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黑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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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便放开声音喊道:“徐潇潇!徐潇潇?你还活着吗?”
“徐潇潇,你吱一声啊!”
“徐潇潇,快醒醒!”
徐潇潇纹丝未动。
呼啸的风声顺着洞口的缝隙蔓延而来,袁小梨心中冷意更甚。
看来,徐潇潇身上已无机会可寻,她贴着湿冷的石壁慢慢摸索,妄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生机。
可洞口早已被一块大石头封住,凭她一个人,莫说双手被绑着,就是能活动自如,也难撼动分毫。
她踉踉跄跄转身,跑到水潭边对着笼中之人持续唤了几声,徐潇潇连同他的倒影恍若雪地里凋零的荒叶,依旧毫无生气。
袁小梨颓然坐倒在地,又独自挣扎了一会儿,依旧没能挣开那绑着她双手的绳子,只好唉声叹气一阵,无助地坐在地上等死。
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滴在地上,发出一下一下空灵的脆响。
她看着徐潇潇苍白又动人心魄的脸,忽然有些后悔。
“都怪你!”
她委屈地朝徐潇潇嚷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还能招惹到这么凶狠的歹徒?”
“我都是被你连累的!”
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也怪我自己,他跟人打斗的时候就让他好好打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何要在关键时刻大喊大叫暴露自己啊?”
“唉!笨死了笨死了!”
“都怪我太善良,太讲义气了!”
“善良有什么用?讲义气又有什么用?关键时刻害死人啊真是!”
她这句话说出来,潭中以牢笼为中心,漾开了一圈圈涟漪,她疑心徐潇潇醒了,猛然向前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徐潇潇跟被人定住一样,还是保持着之前那个“断气”的姿势。
“唉,他现在醒不醒来的,也没什么用了。”
“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却落得这般境地。”
“算了,我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也太无辜了,嵇先生说过,我是整个棠州最会做生意的女子,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娘还等着我赚了钱让她享福呢……”
说着说着,泪水忽然从眼眶涌了出来,袁小梨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竟哭了起来,忽然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潭中又缓缓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只是她低着头伤心,完全没有发现。
8. 周旋
与此同时,堵着洞口的大石头外面,两个黑衣人正鬼鬼祟祟观察着袁小梨,悄悄商量着什么——
“头儿,她好像跟大少爷没什么关系,我方才还听到她骂他了。”
“嗯。”
“那怎么办?挟持她让大少爷开口,可行吗?”
“先试试吧。”
“……”
袁小梨哭得正伤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她被吓得不轻,重重抖了一下。
半晌回过神,茫然望去,才发现堵住洞口的大石头已不知所踪,两道剪影破光而入,玄色衣袍熟悉而令人胆战心惊,正是掳走他们的黑衣人无疑,袁小梨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脸上的泪珠还未干,她瑟缩看着两人慢慢走进,悄悄出了一身冷汗。
不多时,一把利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顿觉心间一凉,心底的恐惧被某种东西压制,反而多了几分孤勇的决心。
“你们是什么人,要杀我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让我死了,我一定会化作厉鬼夜夜来找你们!还有你们的妻子儿女!”她恶狠狠地道。
其中一个黑衣人笑了一下,“杀你的理由?”他转头看向牢笼里的少年,“你记住,你是为他而死的就行了。”
袁小梨:“去你娘的屁话,你要是杀了我,我一定到阴曹地府翻遍你家祖宗十八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家!”
黑衣人不再理他,而是远远冲着锁在牢笼里的徐潇潇喊道:“徐潇潇,报出《流光序》,不然我就杀了她!”
《流光序》?
什么鬼东西?袁小梨暗自腹诽,她居然要因一个不明不白的身外之物而死,真是不甘心啊!
徐潇潇没有任何反应,袁小梨灵机一动,忙道:“原来你们想要《流光序》啊?早说不就得了!”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两个黑衣人均敛了神色缓缓转向她。
“你也知道《流光序》?”
袁小梨不满地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好气地道:“听徐潇潇说过一些。”
黑衣人握紧手中的剑,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说,不说便杀了你!”
袁小梨心里瑟缩一下,脸色却丝毫未变:“他说过,好像把《流光序》藏在了什么地方,具体是什么地方来着……让我想想……”
袁小梨推测,《流光序》是一件宝物,这宝物关系着她和徐潇潇的性命,只要《流光序》在,她和徐潇潇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些黑衣人在找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不会杀她,可……万一他们一根一根剁她的手指,让她把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那可怎么是好?
她看了一动不动的徐潇潇一眼,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徐潇潇陷入了昏迷,否则这会儿她的手指怕是已经被剁掉三根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当时还以为《流光序》就是件衣服呢,没怎么在意,你们还是问徐潇潇吧!或者,如果你们不杀我的话,我帮你们问他,保准给你们问出来”,袁小梨信誓旦旦地道。
说到这里,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徐潇潇……
“哎呀不好!”袁小梨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黑衣人疑惑地看向她。
“我之前被他骗到山上,他想让我陪他一道坐着一个大风筝从山顶上飞下来,这人简直疯了”,袁小梨确信这些黑衣人看到了她和徐潇潇乘着风筝飞到地上的场景,“我怕啊,我肯定不愿意啊,但是他是个玩心重到不怕死的人,居然对我用强,绑着我上了他的风筝,我可不甘心,于是我趁他不注意,给他悄悄下了一种毒……”她睁大眼睛看向徐潇潇:“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臭丫头,你少糊弄我!徐潇潇是什么人,能轻易着了你的道?”
黑衣人有些不耐烦,袁小梨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道:“糊弄你干啥,糊弄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我给他下的是雪上一支蒿,放在我送他的桂花茯苓糕里,他那个傻子,可不会对我设防……我原本打算安然落地后给他解药的……不信你搜我袖兜,里面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里装的就是解药。”
见黑衣人无动于衷,袁小梨生无可恋地缓缓蹲了下去:“怎么办,天都亮了,他还没醒,是不是我把他给杀了?我还以为他绑我上风筝是想害死我……谁知那风筝真的能飞……”
拿剑逼着她的黑衣人没有跟着她蹲下,而是收起剑看向另一个黑衣人,“头儿,怎么办?”
“别听他胡说八道”,为首的黑衣人看向徐潇潇,他脸色惨白,确有几分奄奄一息的模样,“你去看看他断气了没有。”
袁小梨抱着头蹲在地上,悔恨交加:“徐潇潇,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流光序》怎么办?《流光序》没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啊!”
一旁看着她的黑衣人:“……”
袁小梨一边演戏,一边屏住呼吸看着潭中的黑衣人逐渐靠近徐潇潇。
“他最好在装死”,她心道,“这是能逃出去的唯一机会了。”
徐潇潇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纹丝不动地吊在水牢里,任凭黑衣人怎么弄他都没有反应。
很快,让袁小梨胆战心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前去查看的黑衣人忽然抽出长剑,没有一丝犹豫,瞄准徐潇潇的肩膀便刺了下去……
“!!!?”
袁小梨看着水牢中的徐潇潇,整个人愣在原地,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上,一息,两息……鲜血顺着剑刃蜿蜒流下,滴在水中晕开一朵暗红的花蕊。
徐潇潇不知到底有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头似乎略微耷拉了一下,脸色依旧惨白,身体依旧纹丝未动。
“头儿,他好像真的快不行了”,黑衣人见徐潇潇没有反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为首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摇头,“还有气没?”
“几乎没有,探不出来……”
听他说徐潇潇没气了,袁小梨和潭边的黑衣人均是怔愣半晌,直到潭中的黑衣人再次说话,他们两人才回过神来。
“怎么办头儿?暗器上的毒也还没解,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原来徐潇潇真的中了毒!
袁小梨定了定心神,冲黑衣人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中了那么多毒,即便他没死,你这一剑下去他也必定会失血而亡啊,你快把他带出来,他不能一直待在水里,快带过来包扎!”
黑衣人愣了愣,又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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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首领。
“先给他包扎”,为首的黑衣人终于松了口,袁小梨刚松一口气,又听他道:“就在那里包扎。”
袁小梨气呼呼地犟道:“他都快死了,你们还要锁着他放在水里……行吧,等他死了,我们都一起死好了!”
黑衣人不理他,就在水潭里替徐潇潇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袁小梨抿了抿唇,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又过了一会儿,为首的黑衣人也拉起她进了水潭,待走到徐潇潇身边时,水已没过她的肚子。
从近处看,徐潇潇的脸色更是难看,他估计已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袁小梨有些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快死了的时候,忽觉脖颈处一凉,一把利剑又搭上了她的脖子。
“我数三下,你不说话,我就把这丫头杀了!”为首的看着徐潇潇,冷冷道。
袁小梨浑身血液凝固,耳边传来粗犷的声音——“三……”
她赶紧求饶道:“这位壮士,我跟他其实不太熟,不然我也不会给他下毒了,莫说他快死了,就是活着,他也不会为了我交出《流光序》的,您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黑衣人冷冷道:“不太熟,他能跟你说《流光序》?”
袁小梨:“……”
给自己下套了,罢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愤然抬头撂下狠话:“行吧,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就告诉你,我是徐潇潇的心上人,他爱我,但我不爱他,无论怎样,你今日要是杀了我,徐潇潇他日肯定会为我报仇的,如果你杀了我,他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流光序》到底在哪里!”
顿了顿,她又弱弱补充了一句:“你若是留着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二……”黑衣人不再理她,开始继续数。
“一……”
袁小梨闭上眼睛,像只待宰的羔羊一般缩紧身子。
刺痛感从脖子上传来,她忍不住低声“嘶……”了一声,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黑衣人只划破了她的脖子,没有砍掉她的头。
徐潇潇自始至终也没有动过分毫,袁小梨心里还留着一丝“他在装死”的希望,为了不惊动他,她默默从袖子上撕下一块衣角,压住了脖子上的伤口。
“行吧,你们就让他在这里死了得了,《流光序》谁也别想拿到”,她黯然低下头,一副认命了的样子。
“把他带出去吧”,为首的黑衣人终于发了话。
袁小梨紧张地看着徐潇潇手腕上的铁链一个一个被解开,心中燃起的希望也随之慢慢破灭。
“倘若他在装死,铁链解开的一刹那,就应该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如今他虚弱至此,难道,真的快死了吗?”
袁小梨带着满心疑虑,默默跟着黑衣人趟水,拉着徐潇潇一道上了岸。
他们把徐潇潇放到地上,为首的黑衣人抓起他的手腕,打算仔细摸一摸他的脉搏。
袁小梨想了想,抓起徐潇潇另外一只胳膊,右手三指轻轻搭在了他的脉络上。
一下,两下,感受他脉搏跳动的同时,袁小梨惊讶地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这一看,真是又惊又喜,徐潇潇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抽出了右侧黑衣人腰间的长剑。
9. 患难
“啊!”
袁小梨忍不住惊呼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徐潇潇已将她拉起来护在身后。
袁小梨没想到徐潇潇方才已中了一剑,又在水牢中待了几乎一晚,此刻居然还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兴许是他的动作太过出其不意,两个黑衣人很快便被他刺伤在地。
“走!”
袁小梨只听到一个字,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往洞口跑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袁小梨跟着他跑了不知多久,她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等她跑得手脚麻木将要力竭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拉着她的人忽然一个踉跄,便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
因着惯性,袁小梨也没稳住重心,被他绊倒在地。
地面凹凸不平,徐潇潇的背更是咯人,袁小梨意识到自己压在人身上,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
但被她压着的那位一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徐潇潇,你怎么样?”
袁小梨见他又是一副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样子,正要开口嫌弃,忽然想到黑衣人的话。
徐潇潇中了什么暗器的毒,接着又被黑衣人带到山洞里,不知在冰冷的水潭中泡了多少个时辰,最糟糕的是,因为她说他快要死了,黑衣人还给他刺了一剑……
“徐潇潇?”
袁小梨疑心他真的快要死了的时候,趴在地上的人缓缓动了动,接着,他艰难地撑着地面翻过了身。
袁小梨蹲下身凑过去,紧张地道:“你还好吧?还能起来吗?”
徐潇潇睁开眼,目光无神地看着她,有气无力地道:“死不了,但也没有力气了。”
袁小梨四下看了看,试探性地问他:“你是不是想喝水?要不要我去给你找点水喝?”
徐潇潇轻嗤一声,喘着气道:“你还嫌我在水潭里泡的时间不够多吗?”
袁小梨:“……”
“我也不知道你装死的时候还偷偷喝水了呀!”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山间传来阵阵鸟叫声,徐潇潇喘了一阵,才稳住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站不起来了,你走吧。他们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过来,你原本就是被我连累的,不必再趟这浑水了。”
“那你呢?你要怎么办?”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当再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袁小梨发觉自己还是太过心软了。
老天爷给了她一副菩萨心肠,如果她为了逃命丢下同伴不管,同伴因此而死是小事,她因同伴之死愧疚一生才是大事。
“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你也知道,他们要的是《流光序》,不是我的命,你走吧,要是来得及,你回去还能找人来救我。”
徐潇潇这家伙在关键时刻还是很像个人的,袁小梨这样想着,又听他道:“快走吧,难不成你还想陪着我一起死吗?你留着,对我而言也是个累赘。”
袁小梨瞪他一眼,想了想,决绝地站起身道:“那我走了,我去找先生来救你。”
“嗯”,徐潇潇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山间薄雾如纱缦,在晨光中慢慢散了开去,远处传来潺潺水声,夹杂着蝉鸣鸟叫。
徐潇潇不知躺了多久,醒来时咳了几声,转头忽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咳咳……你怎么还没走?”
他下意识地望四周望去,袁小梨瞪他一眼:“你莫不是以为我是被那第三个黑衣人赶回来的吧?”
“不然呢?你傻到又自己跑回来?”
袁小梨轻叹口气,蹲下身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我先扶你起来,先找个地儿把你藏起来我再逃走。”
徐潇潇:“……”
“多此一举!”
袁小梨不理他,只伸出双手拉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扯:“你方才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来,用力,起来!”
她扯了半天,也没把徐潇潇扯起来,便闷闷不乐地瘫在地上,斜睨着他道:“你是不是又在装死?”
徐潇潇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嗯,刚装了一下,你再用力拉一次,我应该就能站起来。”
袁小梨:“……”
死性不改!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都什么时候了”,袁小梨一边吐槽,一手乖乖拉住他,一手扶着他的脖颈,“来,用力,起!”
果然,这一次,徐潇潇挣扎了几下便靠着她站了起来。
袁小梨再无心与他争辩,只扶着他踩着一旁荆棘,歪歪斜斜走了一阵,最后在树林深处找了个落脚地。
她把徐潇潇安置在一棵大树下面,让他靠着树干,自己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就待在这里等着我来救你吧。”
徐潇潇虚弱一笑,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耀得袁小梨心头一紧。
长得好看就是吃香,连快死了都这么有魅力。
“多谢”,徐潇潇轻声道,听得出来,这一句是真心的。
袁小梨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徐潇潇便靠着树干睡着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吵醒时,他猛然发觉身前有人抓住了他。
他下意识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捏住那人的脖子,将他压在了身下。
“喂……唔唔……”
那人因脖子被捏住,发出支支吾吾的叫唤声,徐潇潇愣了愣,一晃神才发现自己捏着的,居然是之前已与他告别的袁小梨。
他松开捏着那细细脖子的手,身下之人便开始猛烈喘气,喘了一阵,她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嚷嚷:“你干什么?我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了!”
“亏我还找来大蓟给你包扎伤口!真是狼心狗肺!”
徐潇潇愣愣地看着她,半晌,他迟疑地伸出手,轻轻划了一下她脖子上的红痕,弱弱道了声:“对不起。”
他脸上带着歉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眼中满是无措。
袁小梨见他这样,不由又心软下来,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待着。
对方见她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又弱弱说了声“对不起”。
袁小梨低头:“你先下去。”
徐潇潇这才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压在人家一个弱女子的身上,赶紧狼狈地挪动身子,慢慢起身,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袁小梨长吁口气,慢吞吞起身坐在了地上。
余光瞥了一旁徐潇潇一眼,他低着头,眉头微蹙,像个打碎了碗等着她批评的孩子。
袁小梨忍不住笑了一声,“没事了,我也没被你掐死,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说罢,她又抓起一旁被自己揉碎的大蓟叶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徐潇潇的肩膀,解开那简单包扎的布条,慢慢撑开他被划破的衣服,对着血迹斑斑的伤口,一点一点给他抹上大蓟碎叶。
山风从耳旁掠过,几片树叶轻轻抖落,地上的小野花也跟着在一旁颤动摇摆,恰似袁小梨颤颤巍巍上药的手。
徐潇潇似睡非睡,偶尔睁开眼睛静静看着眼前认真上药的少女,偶尔又闭上双眼闭目养神。
许久,袁小梨终于上完药,又从衣袖边上扯下两块布条,小心翼翼地绕着徐潇潇的伤口自他腋下缠了两圈。
难得的是,纨绔公子徐潇潇这次竟一直缄默无言,任由她随意掰扯。
包扎完毕,袁小梨见徐潇潇苍白的脸上晕出几圈异样的酡红,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灼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袁小梨微微一怔,原来他发烧了,怪不得连脾性都变了,那么爽朗高傲的一个人,忽然脆弱得跟个三岁孩童一般。
太阳渐渐从东边移到头顶,袁小梨从周围拔了一些干草铺在不远处的阳光里,然后连拖带拉将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徐潇潇挪到了干草上。
看着他呼吸渐重,袁小梨又走向树木深处,找了一块有阳光的地方褪了自己的外衣,晒了大半个时辰。
虽然她也担心那第三个黑衣人会找到这里,杀了她而后带走徐潇潇,但……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抛下徐潇潇,一个人逃命。
有些事,做决定很容易,但如果心底有愧,那还不如不做。
袁小梨晒干衣服,又从一旁草丛中找了一把荆芥叶子,待她回到徐潇潇身边时,昏迷的人已经醒了过来。
看他的模样,似乎比之前清醒了许多,袁小梨蹲下身子摸摸他的纱衣,已然干透。
“你怎么还没走?”
徐潇潇转头看着她,眼中微微有些惊讶。
“怕你被野狼吃掉,然后我在愧疚中度过余生。”
袁小梨笑着回他,兴许是他之前流露出了孩童的单纯,袁小梨忽然没有之前那么嫌弃他了。
“这么说来,你留下来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不让自己愧疚?”
袁小梨想了想,点点头:“准确地说,是为了守住自己的那颗良心,跟你关系不大,换作别人,我也会留下来。”
“那就好,那我也不用觉得亏欠了你。”
徐潇潇理直气壮地说着,袁小梨却想笑,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心里分明已经觉得亏欠了自己。
不过,见他恢复了之前那“恬不知耻”的模样,袁小梨心下松了一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嗯,就是这太阳火辣辣的,我快要被晒成肉干了。”
“你发烧了”,袁小梨拿出手中的荆芥叶,捡了一片凑到徐潇潇嘴边,“张嘴,把这个吃下去,你就能恢复力气了。”
徐潇潇看了一眼,嫌弃地撇过头,“这是什么东西?”
袁小梨:“荆芥叶,散风驱寒很有效的。”
“我不吃,我又不是羊”,徐潇潇又变回了三岁孩童。
袁小梨:“……”
“大少爷,你都快被人杀死了,能不能不要讲究这么多了?”
徐潇潇依旧摇头:“我不吃。”
袁小梨:“……”
她咋也没想到,一个男人变脸的速度居然能这么快,一会儿高冷一会儿软糯,简直切换自如。
“行吧”,袁小梨低下头,故作落寞地道:“亏我为了摘这叶子,还差点摔下山崖,早知道你不吃,我就不去摘它了,可惜了我的膝盖,还擦破了皮。”
她话音刚落,徐三岁缓缓转头,楚楚可怜地看向她。
袁小梨面无表情看着他:“那,既然没用,我扔了。”
她作势起身,没想到虚弱不堪的徐三岁竟一把拉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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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腕。
“我吃……你给我吧。”
袁小梨回身看他:“真的?”
“嗯。”
袁小梨又捡了一片叶子,用她不太干净的手擦了擦才递到他嘴边,徐潇潇二话不说就张开了嘴。
袁小梨下意识把叶子放到了他嘴里,指尖轻轻碰到他唇角的同时,两人似乎都僵了一瞬。
很快,袁小梨便把手中的荆芥叶统统塞到了徐潇潇手里,而后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的手又不是被人砍掉了,诺,自己拿着吃吧,还真当自己是小孩子了。”
徐潇潇乖巧地接过,皱着眉一点一点咽了下去。
袁小梨见他精神恢复了一些,便坐到他原先靠着的树干旁休憩了一阵。
眼前是无穷无尽连绵不绝的山峰,她和徐潇潇已被人掳走大半天了,书院众人这会儿应该发现了吧?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个骗她上山的人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这会儿跟她也没啥关系了……
不过眼下,她和徐潇潇生死未定,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袁大姑娘,你能不能也把我扶到树荫底下坐一会儿?”
徐潇潇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恳求。
“不能,你生病了,晒晒太阳对身体更好。”
“我晒够了,快热死我了。”
袁小梨转头看去,发现他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道:“你试试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不能”,徐潇潇摇头,连试都不想试。
袁小梨:大少爷生病了有很多人伺候吧,看起来很任性的样子……
她一边腹诽,一边费力地将他扶起来,往树荫底下走去。
短短几步路,走得袁小梨费力至极,待把徐潇潇扶到树底下坐下,她额上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徐潇潇根本就没有用半点力气,整个人几乎全部依到了她那弱小的肩膀上……
袁小梨气喘吁吁地坐到他身后,两人背对着背,各靠着树的一边。
“你感觉你什么时候可以自己走下山?”
袁小梨的心其实一直悬着。
徐潇潇虚弱地道:“再等一阵子吧。”
“行”。
“你为何要把我拉到大太阳底下晒着?发烧了不应该降温吗?”徐潇潇问她。
“我估摸着你应是在水中受了凉,加上中了毒的原因,身体虚弱不堪,这才着了风寒。如此,阳光便是最好的解药。”
徐潇潇点点头:“你懂药理?还懂医术?”
袁小梨背对着他摇摇头:“懂得不多,偶尔先生会带我学一些其他的东西。”
“先生?”
“嗯,有位先生从小一直教我,要不是他,我也考不上柏溪书院。”
兴许是山间风景空悠,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芥蒂也少了许多,徐潇潇问什么,袁小梨便顺着答什么。
“哦。”
袁小梨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问道:“你中的毒严重吗?”
“不严重,在水潭里的时候,我已经悄悄把毒逼了出来。”
“那就好,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流光序》又是什么东西?”
袁小梨原本也没想着探究这么多,但话到嘴边,她便问出来了。
至于答不答,答多少,全随徐潇潇的便。
徐潇潇淡淡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嗯?”
“这些黑衣人,若不是我那狡猾的爹派来的,便是我那黑心的后娘派来的,旁人不会知道《流光序》。”
袁小梨吃惊地转身:“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深宅大院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袁小梨闻言起身,走到徐潇潇身旁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徐潇潇有些可怜,同时,她的好奇心又被他成功激起。
“你爹和你后娘,跟你有仇吗?”她的目光挪到徐潇潇的伤口上,“他们……应该不至于要杀了你吧?”
徐潇潇看着她好奇的眼神,淡淡一笑:“取我性命倒还不至于,毕竟我用处很大。”
袁小梨:“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心酸呢。”
徐潇潇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袁小梨觉得她也就此打住的好,官宦人家的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至于《流光序》,就更不能再问了,万一徐潇潇把《流光序》的秘密告诉她,她可是顶不住威胁和诱惑的,保准明天就把《流光序》在哪里的消息告诉他那位高权重的爹。
二人沉默许久,徐潇潇忽然问她:“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娘?”
他记得袁小梨在山洞里哭了一阵,哭之前除了骂他连累了她,还提到了她娘。
“嗯”,袁小梨点头。
“那你们……”他想起胡长清的话,袁小梨是豆腐西施的女儿,“家里就你们母女二人,没人欺负你们吗?”
袁小梨看着他,诡异一笑:“你不知道豆腐西施通常都很凶吗?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欺负的,她那张嘴可厉害得很。”
徐潇潇尴尬一笑:“那就好。”
顿了顿,袁小梨低下头道:“但我娘很辛苦,吃了很多苦,谁不想温温柔柔地过日子。”
10. 马步
“不过,好在我考上了柏溪书院,她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袁小梨看向徐潇潇,笑得洒脱粲然。
徐潇潇也无声地笑了。
袁小梨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问这个。
因为羡慕,因为内心渴望那份没有得到过的亲情。
他绝口不提亲娘,说明他亲娘要么不在了,要么,也是个极受压迫的。
位高权重的富家公子也不一定过得开心。
袁小梨看着远处天空里挂着的云朵,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潇潇慢慢扶着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袁小梨道:“你从悬崖上摘的草果然有效,我应该可以走下山了,回去吧。”
袁小梨不放心:“那要是再碰上黑衣人,你还有力气打败他吗?”
徐潇潇轻轻一笑:“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定不会让你先死了。”
袁小梨:“……”
倒也用不着如此。
“那走吧。”
……
为了避免被黑衣人发现,两人专挑难走的小路下山,遇到狭窄陡峭地段,徐潇潇竟难得转身向袁小梨伸出手来。
“做什么?”袁小梨警惕地看向他。
“怕你摔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想占你便宜?”徐潇潇一脸不可置信。
袁小梨斜睨着他:“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这点小路还摔不了我。”
说罢,她昂首挺胸,当着徐潇潇的面,从小路顶端一路小跑下去,虽然差点没刹住撞到路尽头的树干上,但好在她反应快,拄着树干迅疾来了个漂亮的转身,稳稳停了下来。
“看吧,本姑娘可不需要你扶!”
她站在树底下,一脸傲娇。
徐潇潇看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的灵气,心里忽然莫名生出一丝异常的情绪来。
他莞尔一笑,抬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袁小梨看着他服气的样子,心情瞬间畅快不少,随后一路蹦蹦跳跳,活像只放生到林子里的小兔子。
徐潇潇跟在她身后,嘴角微微翘起,悄无声息地走着。
约莫到了半山腰,一旁的树丛中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袁小梨吓得脚步一滞,几乎同一时刻,原本在她身后慢慢吞吞走着的少年,刹那间闪身至她身旁,持剑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将她稳稳护在了身后。
“……”
袁小梨看着少年的背影,心头忽然颤动了几下。
除了娘亲,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护着……
少年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定不会让你先死了。”
他竟是认真的。
两人怔愣的瞬间,一只小鹿从对面树丛中闪过。
“不是黑衣人”,徐潇潇松了一口气。
袁小梨“嗯”了一声,乖顺地向山下走去。
……
行至山脚,两人碰到了前来寻他们的同窗。
原来昨晚袁小梨大声呼救被守门的大爷听到了,后来院长便召集了数十名习武之人满山满大街地连夜找人。
袁小梨心中暖意更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回到书院后,她简单跟院长和先生说了几句,便回了寝舍倒头就睡,将解释的机会都留给了徐潇潇。
*
翌日,随着钟声悠扬响起,剑术课如期而至。
袁小梨来不及回想昨日种种惊险,便跟随其他同窗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据说昨日礼学课的先生也是位女子,而今日剑术课,执教的郭铮先生一袭劲装,身姿英挺,眉宇间透着凌厉之气,这让那些因“女子优先于男子”的院规而心中郁闷的少年们终于找回了一丝自信。
第一堂剑术课简单粗暴,因先生需要根据众人的实力制定不同的计划,故而让学子两两对决,最终胜出者,还可奖励一本秘笈。
袁小梨的表现依旧如算术课一样抢眼,只是这次,她成了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人。
“连剑都不会握,你是认真的吗?”
郭先生双臂环抱,冷眉微蹙,斜睨着袁小梨,一脸无奈。
袁小梨双手牢牢把住剑柄,转头讪讪一笑:“我很认……认真的先生。”
“噗……”
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随即整个演武场都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袁小梨耳尖通红,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几分。
“快算小娇娇,不愧是你!”
胡长清的声音在一众笑声中格外刺耳。
“算了,你把剑放下,去那边扎着马步看他们比赛吧”,郭先生摇摇头对袁小梨道,“今年的课,你约莫也只能扎马步了。”
“哈哈哈……”
“是,先生”,袁小梨讪讪笑着,尴尬地放下剑躲到了一旁。
“唉!真可惜啊袁姑娘,看你算术算得那么好,还以为剑术课你要飞上天给我们表演个天女散花呢!谁能想到……”胡长清摊了摊手,表情无奈心痛,内心欢欣异常,“可惜啊,可惜,天妒英才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做了几下捶胸顿足的滑稽动作,引来周围一阵阵哄笑。
袁小梨眯了眯眼,盯了他一阵,故意沉下脸悠悠道:“这位同窗,不知道该不该说,你的腰带好像快要掉了。”
谁也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胡长清的腰带便跟着掉到了地上。
与腰带一同掉下的,还有他的亵裤,好在外袍够长够大,关键部位都被遮挡住了。
“……”
看到这一幕,袁小梨原本反将他一军的神气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她别过红扑扑的脸,静静滚到角落去扎马步了,留下胡长清一人手忙脚乱地提着裤子系着腰带,独自面对众人的嘲笑……
袁小梨蹲在一旁,用了好久才忘掉胡长清窘迫的样子。
她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心道书院真好,同窗们身上洋溢的快乐也让人心悦。
倘若她也是个会舞刀弄剑的武林高手,那就更好了……
袁小梨不知不觉沉浸在了“袁女侠”挽剑如花、踏风逐月纵横练武场的白日梦里,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远处有一道奇怪的目光似乎一直盯着自己。
循着直觉缓缓转头,她看到前方的梧桐树下,一道修长身影正对着她,居然也扎了个马步。
那人一袭墨蓝劲装,发丝被风吹起几分不羁,赫然是徐潇潇。
她不敢相信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竟见徐潇潇那家伙用指尖点了点他自己,又遥遥指向她,眼底带着几分促狭。
袁小梨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嫌弃她扎的马步太拉胯了!
“你扎的哪里是马步,简直就是鸡步,我这才叫马步,看到了吗?”
从他那微微扬起的脸上,袁小梨读懂了这些话。
她轻嗤一声,给他甩去一个“关你屁事”的不屑眼神,身子却还是乖乖学着他的样子做了起来。
徐潇潇无视她的愤怒,满意地冲她一笑,挺直身子隔着老远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阳光透过枝桠,在他指尖跃动成灿金的光影,晃得人眼花。
果然物以类聚——胡长清那张嘴喋喋不休,徐潇潇虽然话不多,却偏要用行动招惹人。
这两个家伙,骨子里都一样的恶劣。
袁小梨揉了揉发酸的双腿,将目光转向场中比剑的学子,丝毫未察觉不远处,安夕晨正阴沉着脸注视着她,与身旁之人低语着什么……
待到半数弟子被淘汰时,袁小梨身侧也多了个同样扎马步的身影。
“我叫张芊芊”,少女笑眼弯弯地凑过来,声音清脆如铃。
“袁小梨。”
“知道,赶走癞蛤蟆的奇女子嘛,现在没人不认识你。”
袁小梨尴尬一笑,正不知该如何回她,却见她迅速蹲下身子,压低声音目不斜视道:“快蹲下,郭先生在瞅你呢!”
经她一提醒,袁小梨这才发现自己那认认真真扎马步的腿不知何时居然直了起来,忙深吸一口气痛苦地蹲了下去。
郭先生轻嗤一声,从她二人身上移开了目光。
“好累”,袁小梨撇了撇嘴,她已经蹲了快半个时辰了。
“那肯定,要不是基础功太费事,我也不至于偷懒偷到半途而废,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说的就是我啊!”
袁小梨忍不住笑着看了她一眼,院中的女子约莫是因身份悬殊之故,大多对她敬而远之。
张芊芊是第一个主动与她搭话且“口无遮拦”的女子。
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两个扎马步的影子越拉越长。
汗珠顺着张芊芊的鼻尖滚落,她看着比剑场上仅剩的五个学子,戳了戳袁小梨:“瞧见没?”
袁小梨看向她,见她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安夕晨和陈淑琳竟比那些男子还厉害,真给咱们女子长脸。”
“嗯......”,袁小梨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丝声音,整张小脸皱得像被揉碎的宣纸。
她快受不了了,膝盖骨仿佛扎进了银针,大腿肌肉突突跳着,后腰酸胀得像是压着千斤磨盘,连僵硬的脖颈都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这副身子俨然成了借来的破旧皮囊,每一处关节都在与她作对。
但张芊芊那张巧嘴自打过来扎马步起就没合拢过,活像只欢快的百灵鸟。
“郭先生看着不近人情,其实骨子里还是怜香惜玉的,上一局让安夕晨轮空,这局又让陈淑琳轮空,我最喜欢咱们书院的就是这一点,知道女子的珍贵和不易,不像外面那些人,一天到晚‘女子不能这样,女子不能那样’的,谁不是女人生的?生下来反倒又看不起女人了,你说是不是?”
“嗯”,袁小梨勉为其难地附和着,“郭先生要是也懂得怜香惜我一下就好了。”
张芊芊看看她,同情地怂恿道:“要不,你去求求他?我感觉他是个心软的男人。”
袁小梨:“……算了算了,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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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芊芊眯着眼睛一笑:“不是不敢,是还不够疼,不够累。”
袁小梨无奈看她一眼,就这一下午,她不知道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说了多少话。
不过,她竟觉得挺安心的。
就好像一直以来心一直久久悬在空中,此刻听着她在耳边唠叨,那颗悬着的心也随着她毫无章法的语调,一点一点沉进温软的土壤里,连带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都化在了这喋喋不休的暖意中。
“你们两个,站没站相,蹲没蹲样的在干什么?”
郭先生洪亮的声音响起,吓得袁小梨一激灵,差点儿摔倒在地。
“没……没什么先生”,袁小梨讪讪道。
“先生,我们俩真的从小到大都没蹲过这么久的马步,看在我们的腿都要断了的份上,您就让我们休息一下下吧?”
张芊芊睁着大眼睛脆生生乞求道。
郭先生看了她二人一眼,不声不响坐到前面的空地上,半晌,才慢悠悠道:“坐下吧,这几人身法不错,好好看看,让你们练成他们那样我就不指望了,学个一两成就行。”
袁小梨没听清后面的话,先生一说坐下,她就倒了下去。
一阵阵头晕目眩过后,她暗暗腹诽,这学的哪里是剑术,分明是蹲术、苦行僧术。
过了片刻,等她恍恍惚惚抬起头时,便看到前方演武场上,安夕晨正与徐潇潇缠斗。
徐潇潇剑势如虹,逼得安夕晨节节败退,青锋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安夕晨退无可退,身形后仰将要摔倒的刹那,徐潇潇突然收剑腾空,衣袂翻飞间已稳稳托住美人儿的腰身。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抱着安夕晨旋身而起,墨发与裙裾在空中交织出惊心动魄的弧线,宛如一幅突然活过来的话本配图。
“哇哦!”
“牛……”
“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哈哈哈……”
围观的学子们哄笑声一片,袁小梨看着那金童玉女亲密的身影,心下暗暗一嗤:徐潇潇,你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移开目光的同时,她又发现徐潇潇站在人群中,脸上笑意盎然。
???
两个徐潇潇?
袁小梨晃了晃脑袋,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人群中那个才是真正的徐潇潇,而场上揽着安夕晨的,是已经系好了腰带的胡长清。
袁小梨:……
完蛋了,她好像对徐潇潇过于关注了,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太不像个人了。
可她明明不是个以貌取人的……
想到这里,袁小梨不服气地再次看向徐潇潇,此时的演武场上,安夕晨正气呼呼地一把将胡长清推开,骂了一声“无耻!”
而真正的徐潇潇看到这一幕,竟明目张胆地开怀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冲胡长清喊道:“哈哈哈……老胡,你太心急了!”
看着他那洒脱不羁的笑脸,袁小梨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那令人不敢逼视的剑眉星目,笑起来的时候竟能化成万千星河,袁小梨多看了几眼,直到意识到那含笑的目光忽然转到自己身上时,她惊觉失态,慌忙低下了头。
心下有些局促,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鬼斧神工的一张脸,多看几眼又何妨,反正又不犯事……”
短暂的懊恼过后,她又扬起小巧的下颌,两颊微微鼓起,像只不服输的小羊羔倔强地抬头看了过去,而这时,徐潇潇已手握长剑站到了演武场上,与他对阵的,是棠州刺史家的公子,温亦宁。
身影交错间剑锋相击,徐潇潇剑走轻灵,招式变幻无常,温亦宁则更为沉稳,剑招绵密,步步为营。
两人出剑均快如闪电,看得袁小梨眼花缭乱,她不仅暗自惆怅,这……先生还是太高估她了,她怕是连一成也学不会了。
好在经商也不一定要成为武林高手,不然她肯定要立马退学另寻他径以谋生。
这一场比试下来,袁小梨觉得,凭这二人的相貌和身法,即便把柳州城所有大家闺秀的心都俘获了,也不足为奇。
最终,徐潇潇以半招之差险胜温亦宁,接下来的对手再难企及温亦宁的境界,他势如破竹,轻松赢下了先生那本《流心九剑》。
袁小梨虽不通武学,却也从众人炽热的目光中窥见端倪——那本泛黄的秘笈在争抢间价值陡然攀升,仿佛连书页都浸透了令人战栗的锋芒。
比起她那把玉算盘,这卷破旧的书册显然更让人甘愿为之拼搏。
*
天色渐暗,徐潇潇一行人踏着山雾游玩归来,途经演武场时,见袁小梨独自练习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她正绷着小脸扎着马步,发丝被汗水黏在绯红的脸颊上,手中长剑忽上忽下地比划着,活像只贪玩的小猫正在扑打麦穗,笨拙滑稽,又透着些许可爱。
胡长清忍不住又想上前调笑,却被徐潇潇一把拉住:“回去洗漱,小心你的腰带再掉下来!”
11. 生气
胡长清瞅他一眼,摇摇头与众人一道回了寝舍。
月光下,袁小梨独自一人站在演武场中央,对着月亮举起剑,想着先生今日教她的一招一式,慢慢比划着,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
“先练习出剑,学会如何将剑持稳,再练习剑招。”
袁小梨转身,看到月光下徐潇潇长身玉立,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柔和,完全没了初次相见时的凌厉。
她粲然一笑,宛若见到了老朋友。
她和徐潇潇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了,如今也生出些许患难之情来。
“你是说,要反复练习第一招?”
说罢,她单手出剑又很快收回。
“嗯,出剑要迅疾,腰板要挺直。”
徐潇潇点点头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剑,给她略微演示了一下。
他身姿翩翩,拿着剑的时候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袁小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以至于当徐潇潇演示完,将剑递给她时她还在发愣。
“看清楚了没?”徐潇潇问。
“看够了”,袁小梨答。
“……”
当徐潇潇疑惑的眼神慢慢望向她时,袁小梨才惊觉失态。
“哦,我是说看会了,这不很简单吗?”她接过徐潇潇递过来的剑,顶着略微发烫的脸笑道:“我给你耍耍。”
她虽笑得心虚,动作却很认真,脚底下稳稳蹲了个马步,学着徐潇潇的模样出剑,力道全然聚在手心,果然比之前像模像样了许多。
练了一会儿,她喜滋滋地转过脸,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看着徐潇潇道:“果然有师父指点就是不一样,我简直进步得飞快!”
徐潇潇一脸无奈:“你把这一招练上个把月了再说这话吧!”
袁小梨不满地瞥他一眼:“我要是像你一样,从小就有师父在一旁教着练剑,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拉胯,大少爷,多担待着点儿。”
徐潇潇撇了撇嘴,抱着臂坐到了一旁空地上。
袁小梨:“你坐那儿干啥?”
徐潇潇:“看月亮啊,你练你的剑,我看我的月亮。”
“哦。”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袁小梨练剑的时候,他还是会偶尔出言指点。
就这样过了几日,每到晚上,只要不下雨,袁小梨都会出来额外加强练习剑术,而徐潇潇也雷打不动地坐在一旁“看月亮”。
其他几门课程,袁小梨还算跟得上。譬如骑射,因发小家里有马有弓,她从小跟她们一道玩耍,也算颇有涉猎。
唯独剑术,她从未接触过。
她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努力去做,何况不能一直给郭先生拖后腿。
几日后,袁小梨出剑的姿势已然有模有样,然而徐潇潇嫌弃的话语却从未断过。
袁小梨一般都会独自练习到众人入睡,徐潇潇则通常在她练习到尾声时出现,根据她练习的效果提出一些针对性建议,顺便再给她挑挑刺。
然而这一晚,演武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练着练着步法就乱了?”徐潇潇斜睨着袁小梨,一脸不忍直视。
“哪里乱了?我就走错了一步好吗?再说了,这招还是今天第一次练,我能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袁小梨不服气地道。
“有你这样一天到晚老夸自己,做错了还给自己找一堆借口的学徒吗?”
徐潇潇似乎被气笑了,“我当初练剑的时候,做错一步,师父就不许我吃饭,再看看你,一天就知道偷懒。”
“偷懒?哎!你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是在给自己加练呢!你居然有脸说我偷懒!”
袁小梨咬牙切齿地瞪向徐潇潇,徐潇潇却迎着她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是我让你加练的吗?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弱得像……”
“像什么?徐潇潇你给我说完!”
“就不说,你自己猜吧。”
袁小梨提起剑就往徐潇潇肚子上戳,徐潇潇轻松躲开,笑得奸诈狡黠,袁小梨气不过,直接追着他在演武场乱砍一通,虽然没有砍到徐潇潇本人,却差点误伤了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张芊芊。
“芊芊!”袁小梨收了剑,抓住张芊芊的胳膊,检查了一番刚刚自己在慌乱中碰到她的地方,见衣服没破,心下松了一口气,“没伤到你吧?”
张芊芊怔愣地看着她,久久未出声,袁小梨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哪知张芊芊忽然道:“你们两个原来是一对儿啊!”
袁小梨:“……”
徐潇潇:“……”
袁小梨张了张嘴:“什么……什么一对儿?”
张芊芊像是完全回过神来,笑眯眯看看她,又看看徐潇潇,点点头道:“嗯,这么一看,倒也挺般配的,就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俩平时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样子,没想到暗地里却在偷偷地谈情说爱。”
袁小梨咽了咽口水,用力捏住张芊芊的手腕,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在这里练剑,他刚好出来看月亮,顺便指点我一下罢了。”
张芊芊却无视她的乞求和威胁:“我哪有胡说,你俩刚刚说的话做的事我都听见看见了,分明是在打情骂俏。”
“我的姑奶奶,你今日一定是喝大了,快管好你那张嘴吧,走,咱们回去睡觉!”
袁小梨拉起张芊芊的胳膊就往寝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颇带歉意地回头看向徐潇潇。
少年神色平静,发丝被晚风吹得飞起,似乎并没有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
袁小梨脸上堆满歉意,讪讪笑道:“你别放在心上啊,这丫头就是嘴欠,那个……说好请你吃饭的,明日午时我在醉墨轩等你啊。”
“哦哦哦,你们还相约一道吃饭呢!你再狡辩!”
袁小梨无奈捂住了张芊芊的嘴巴,故意大声道:“这是谢他教我练剑的,我本来打算把你也带上的,算了,我还是带别人吧!”
……
待离徐潇潇远了一些,袁小梨才放开捂着张芊芊嘴巴的手。
张芊芊大口喘着气,嗔怪地看着她道:“怪不得最近安夕晨看你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原来你把她的心上人给抢走了!”
袁小梨:“跟你说多少遍了,我跟徐潇潇之间只有同窗之谊,你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觉得他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会和我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平民女子有一腿,不过……你这么一说,安夕晨看我的眼神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嗯,你可当心点吧,我看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
空旷的演武场上,徐潇潇孜然一身,望着清冷的上弦月,脑中闪过袁小梨那张单纯无害的脸。
许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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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徐潇潇啊徐潇潇,你忘了自己的处境了吗?”
“生在那样的家族,连自身都难保,难不成还想把她一道拉下水吗?”
“……”
“何况还有个安夕晨,动动手指就能拿捏她……”
……
翌日休沐,袁小梨独自一人在醉墨轩等了一个时辰,从头到尾也没看见徐潇潇的影子。
她随便吃了点东西,脑子里一直闪现徐潇潇让她请吃饭的画面。
那日,徐潇潇一连教了她两招,不仅亲自示范,还手把手指导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坐在月亮底下,看着她练得有模有样,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也算你半个师父了吧?”
袁小梨赶紧站直身子,抱拳对他道:“算,当然算,您坐好,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见她认认真真行礼,徐潇潇受用地笑了,接着又故意板起脸问道:“就这样?”
“嗯,那你还想怎么样?”
“起码也得请我吃一顿好的。”
“大少爷,您这么有钱,总不至于让我一个穷光蛋请客吧?”
徐潇潇抱着臂板起脸看向一旁,冷冷道:“想不到你竟连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
“我有啊,但感恩之心不一定非要花钱来表现呀!”
徐潇潇不再理她,不管她怎么辩解也没用。
他还微微撇着嘴,活像个要糖吃却反被大人训了的委屈孩子。
袁小梨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我请你吃饭,以谢你这几日尽心尽力地教我剑术,行了吧?”
徐潇潇转过头,傲娇一笑:“这还差不多。”
袁小梨心中莫名觉得好笑,但为了他的面子,强忍着没有说话。
……
回到书院,袁小梨径直去了男寝舍找徐潇潇,结果被告知他出门了。
出门了……也没有赴约,袁小梨想起上次的黑衣人,不由担心起来。
最后没忍住找到院长住处,院长也急了,立刻派人四处寻找徐潇潇的下落。
袁小梨不通武艺,便坐在书院门口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看到徐潇潇跟胡长清几人一路高唱着歌走来。
走得近了,袁小梨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气。
“你去哪儿了?”袁小梨站起身,没好气地问。
徐潇潇吊儿郎当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你问谁呢?”
袁小梨气得想打人:“问你呢,我在醉墨轩等了你一个时辰!”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不动声色地看向徐潇潇。
徐潇潇低头一笑:“哦……你等我干啥?”
“不是你说我欠你的,让我请你吃饭的吗?”
“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徐潇潇!”
“该不会是你看上我了,想赖上我吧?”
“徐潇潇!”
袁小梨从小到大恩怨分明,跟徐潇潇亲近只是因为觉得他虽外表不羁,心地却善良。
哪知他今日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
善良……善良个屁!
但徐潇潇喝醉了,袁小梨自认他自黑衣人手中救过自己,又教了她半月剑术,终究没忍心再与他争论。
“我把你当朋友的”,她扔下这句,气呼呼转身回了寝舍。
12. 赌气
第十二章赌气
这一夜,袁小梨没有去演武场练剑。
她洗漱过后早早睡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干脆起身将被子叠整齐,把案几搬了过来。
洁白的宣纸在案几上铺开,袁小梨提笔轻蘸,就着窗外的蝉鸣声写了一篇纪实文章。
文章的主角是徐潇潇,结尾是——徐潇潇于袁小梨之恩,可与袁小梨于徐潇潇之恩扯平。
唯欠徐潇潇一只蛐蛐。
写完之后,袁小梨平静睡去。
第二日,骑术课。
袁小梨本想找机会与徐潇潇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但徐潇潇似乎在故意躲她,整整一上午,不论练习骑术抑或学习打马球,徐潇潇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袁小梨心中明白,徐潇潇酒已醒,看他这态度,是打算与她绝交了。
也罢,她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位高权重受人追捧的大少爷,怎么会把一个平民女子放在眼里,更不会与她交朋友。
只是他变脸变得太快,她只是有些不适应而已。
回想他变脸的前一晚,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难道,是因为张芊芊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他觉得与她往来,于他的名声有损?
袁小梨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那便算了,他二人身份本已是云泥之别,没有结仇已算万幸了。
今日先生开始教大家打马球,三十六名学子两两一组练习传球,自行组队。
很快,其他女子被同窗相邀而去,只余袁小梨一人留在原地。
安夕晨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徐潇潇,但徐潇潇一把拉住想要前去跟女子组队的胡长清,强迫胡长清与他组队。
安夕晨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落单的袁小梨,轻蔑一笑,跟随另一男子而去。
袁小梨尴尬地站在原地,想到三十六人是个双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没有同伴,心下便有了一丝安慰。
哪知没过多久,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停在了不远处,从马上跳下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向着袁小梨信步而来。
“小梨姑娘,你可愿与我组队,一同练习马球?”
刺史大人家的温公子人如其名,莞尔一笑看向她。
袁小梨咽了咽口水:“你是说我吗?你愿意跟我组队?”
温亦宁诙谐一笑:“这里还有第二个小梨姑娘吗?”
袁小梨心中一暖:“公子是见我迟迟没有同伴,生出恻隐之心了吧,小梨这方谢过了。”
她福了福身子,牵过马走到了他身旁。
“并非如此”,对方平心静气道:“是因为我觉得小梨姑娘不拘小节又肯用心,是个打马球的好同伴。”
袁小梨:“……”
她从不知,位高权重的公子哥里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好人。
怔愣片刻,袁小梨洒脱一笑:“你是个有眼光的,虽然我武艺不行,但论打球,我可是一流的。”
相视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笑声过于爽朗,吸引了周遭不少人的目光。
胡长清看了一眼板着脸的徐潇潇,凑近问道:“唉,你怎么回事?之前看你天天去教小娇娇练剑,我还以为你属意她,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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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又故意晾着人家不管不顾的,什么情况?”
徐潇潇瞪他一眼,“谁说教她练剑就是属意她了?”
说罢,他轻盈一跳,翻身上马。
胡长清赶紧追上去,“你属不属意我不知道,但温亦宁那小子平时乖顺得很,今日肯主动出击,十有八/九是属意人家。”
徐潇潇目光流转间,扫了远处的二人一眼,袁小梨和温亦宁各自牵着马,站在一起说说笑笑。
离的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徐潇潇用力甩了甩手中的缰绳,胡长清还在一旁说话,忽见身旁之人一溜烟骑着马冲进了马球场,电光火石之间飞奔到球场中央,对着地上的马球用力挥舞鞠仗,清脆的“铛”声随之响起,马球被他击入了月门。
周遭男男女女见他未开场便来秀身手,捧场地喝彩吹起口哨,女子们更是被他的风姿迷得神魂颠倒。
“徐潇潇技艺超群,不愧是从京城来的。”
温亦宁感叹道。
“公子也不差,论待人接物,更胜一筹”,袁小梨本就很会恭维人,此时见徐潇潇故意表现,心中略有不忿。
“姑娘过誉了”。
温亦宁着实算得上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袁小梨报之以一笑,两人开始讨论起马球。
徐潇潇略显单薄地从两人面前走过,昂着脸站到了胡长清身旁。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分明心里是在意人家的,非要在这里把自己作死。”
胡长清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徐潇潇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在意个屁!”
13. 隔阂
第十三章隔阂
此后许多日,袁小梨和徐潇潇谁也没跟谁说过话。
有时不经意间遇到,徐潇潇也一脸无所谓地昂着头与她擦肩而过,袁小梨则悄悄在背后瞪他一眼,又忙着赶去看书。
作为一个穷光蛋学子,她满脑子装着的都是赚钱的远大理想,徐潇潇这种不悦的插曲,很快便被她抛到了脑后。
*
大雨倾盆,屋子里却很暖和,学生们三三两两举着伞进了学堂。
先生还没到,袁小梨坐在书桌前看《九章算术》,徐潇潇在她身后睡得正香。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木制的娃娃,不偏不倚就打到了袁小梨的头上。
“啊!”
袁小梨疼得叫出了声。
那木制的娃娃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声撞地的脆响。
徐潇潇茫然直起脖子,见袁小梨捂着头看向身后。
徐潇潇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谢员外家的公子对着袁小梨嬉皮笑脸地道:“袁姑娘,对不住”,他指了指身旁另一男子,“我方才跟这货打闹,不小心打到你了。”
袁小梨用力揉了揉自己头上被打到的地方,再看手心,出了点血,但不严重。
周围哄哄闹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众人安静地看着袁小梨和谢辞旧。
“真是不小心的?”袁小梨面无表情地问。
谢辞旧坦然一笑:“的确是不小心的”,他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袁小梨的书桌上,“这锭银子就当赔罪了。”
张芊芊跑过来,“我先看看你的伤”,她拿出金疮药给袁小梨抹上,“不然我带你去祁大夫吧?”
袁小梨摇摇头,“算了,不严重,我以前受过更重的,还没有这么好的金疮药抹,别担心。”
张芊芊忙完,回头瞪了谢辞旧一眼:“就你这扔银子的准头,不可能打偏吧?”
谢辞旧也拉下脸:“张芊芊,你什么意思?本少爷说不小心的就是不小心的,再说了,我都给她赔了一锭银子了,你们还想要多少?”
他们争论的间隙,徐潇潇拿起落在地上的木制娃娃,冷着目光看向谢辞旧。
袁小梨紧抿双唇,抓起书桌上的银子,走向谢辞旧。
张芊芊担心地跟上她。
“谢公子,你是左撇子吗?”袁小梨站到谢辞旧面前问他。
谢辞旧纳闷看了她一眼:“不是。”
“那请问,你跟你右侧的马公子打闹,这东西为何不往右飞也不往后飞,偏偏就越过你身边的马公子打到了最前排的我的头上?据我所知,你武艺高强,应当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
谢辞旧阴森森盯着她嗤笑道:“本公子先是给你道歉,又是给你赔钱,你个臭丫头还想怎样?”
他话音刚落,袁小梨便“啪”一下把手中的银子拍到了他的书桌上,起身的瞬间,忽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学堂众人看着袁小梨,忽然来了劲。
“哦,看不出来这豆腐西施的女儿还是个辣的!”
“谢辞旧竟然被个女人打,没脸看了!”
“……”
胡长清悄悄走到前排的徐潇潇跟前,怂恿他道:“小娇娇要有麻烦了,谢辞旧不好惹,这回你若不帮,没人帮了。”
徐潇潇默默将手中的木制娃娃捏成两半,但他依旧坐在书桌前,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她也不管人家是什么人就冲上去,想必她自己能解决。”
胡长清没料到他居然狠心到这个地步,但徐潇潇不出手,他断然是不会出手的。
这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必须让给徐潇潇。
那边谢辞旧被袁小梨甩了一巴掌,先是愣了愣,随后他猛然揪起袁小梨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从距离三尺的地方揪到了他身旁。
袁小梨没有力气反抗他,只能随他揪着。
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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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谢辞旧,冷冷道:“刚刚那一巴掌是不小心的,我就抬了抬手,没想到打到了你脸上,方才那锭银子就当赔你了,我道了歉,又赔了银子,你还想怎样?”
众人:“……”
“小娇娇挺聪明啊,性子又傲,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可惜再怎么争论,她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胡长清说完故意叹了口气。
徐潇潇手中捏着一半女娃娃,面无表情地盯着谢辞旧,依旧毫无动作。
谢辞旧眼中满是被激怒的风暴,他粗暴地把袁小梨抵到身前矮低的书桌上,抬手便是一巴掌。
徐潇潇再也忍不住,起身的瞬间,有人却先他一步挡住了谢辞旧打到袁小梨脸上的第二巴掌。
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谢辞旧,胡长清只看到徐潇潇手中的半截木娃娃被捏成了渣渣。
挡住谢辞旧的手,并把袁小梨从书桌上扶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温亦宁。
胡长清本想再打趣徐潇潇一句,但看到他那青得发紫的脸,终究心软了一次。
那边温亦宁英雄救美护下袁小梨,直面谢辞旧,气势上不输分毫:“谢公子,我方才没看到你与马魁打闹,你分明就是故意欺她。”
谢辞旧此时有些绷不住,温亦宁是刺史大人之子,他既决意要护袁小梨,他谢辞旧肯定得逞不了,遂道:“反正我就是不小心的。”
“那你打了小梨姑娘两次,她只打了你一次,这多出来的一次,又如何说?”
温亦宁这话一出,众人心下也明白了个七八分,他不仅是仗义出手,还想替袁小梨讨一个公道。
众人暗暗在心里猜测袁小梨跟温亦宁私下里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忽听一道坚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张芊芊第一个转身,跑到了林筠身旁:“先生,谢辞旧欺负袁小梨。”
林筠走上前,看到袁小梨发红的脸,怒目看向谢辞旧:“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