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魔族少主献上合欢宗魁首》
1. 第 1 章
宗门大殿西面,有一株年岁最长的合欢花树,岁岁年年,常开不败。
树下亭中,温言将手中冷茶放下,叹了口气。
她曾是合欢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魁首,十日修炼至筑基大圆满,距离金丹只一步之遥,名动修仙界。
如今却修为停滞,再难寸进。
有人说她只是运气好,侥幸拜在了掌门门下;有些人说她的天资也不过如此,宗内魁首名不副实;甚至有人议论她修为停滞,其实是已经生了心魔。
……
一开始温言还会为自己辩驳两句,如今听得多了也逐渐麻木。
白皙的手指隔着门派弟子常服轻覆在心口处,胸口规律的震颤传至指尖,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心魔?”
她嗤笑一声。
温言并非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相反,在筑基大圆满这个阶段停留的时间越长,越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桎梏存于何处,不过一时难以突破罢了。
微风拂过,香气甜腻,花如雨落。
其中一片绯红似火的花瓣落在石桌上,一路滚至温言手边,
她指尖微动,将其弹开。
却见花瓣滞于半空,忽而下坠,碰了碰她悬于身侧的指尖,相触之处忽然浮现奇异光泽,如水波一般扭曲了整个空间。
温言心头一震,倏然抬眸。
与此同时,那片花瓣于忽然炸出一瞬明光,化为一只浮空卷轴悬于眼前。
卷轴缓缓展开,其上以一支合欢花枝为底,墨字为书。层叠的花瓣跃然纸上,似真似幻,仿佛一低头就能嗅到枝头香气。
温言的脸色却猛然白了一瞬。
【宗门任务】
这四个血色大字毫无征兆地在卷轴上方浮现,似天音低诵,嵌入她的神识。
一瞬间天地失声,脑中嗡鸣不止。
她勉力控制住骤乱的心神,再仔细去看,却发现原先的四字已如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四字。
——杀夫证道。
温言瞳孔一缩,骤然起身,后退半步。
“杀夫……”她喃喃出声,只觉喉头发涩,“……证道?”
她不愿相信,可那四字浮动在卷轴上方,如同烧红的火焰,几乎灼伤双目。
下一刻,这四字颜色转淡,卷轴忽然变为一道虚影,瞬间没入她挂在腰间的弟子令牌之中。
红光一闪而过,踪迹全无。
但温言探出的手掌却分明能感受到由令牌上传来的温热余震。
她下意识心念一动,一道灵光自其中绽出,方才那道卷轴又徐徐浮现在眼前,
亭中光影交错,花香浮动,温言却蜷缩着指尖,感到心底发寒,浑身冰凉。
合欢宗的宗门任务,她当然知晓。
合欢宗的每一位弟子都将在修行的某一阶段触发此等命定任务,触发后将直接与弟子令牌绑定,无法逃避,无法拒绝。
成功则心境明澈,修行突飞猛进,但若失败,轻则因道心破碎而修为尽废,重则……死。
但她未曾听说过,有哪位弟子接到的宗门任务,是这种残酷又无情的天崩开局。
温言一路御风疾驰,降落在尹雪楼洞府前时,掌心还残留着卷轴绑定令牌时留下的滚烫热意。
她推门而入,尹雪楼正负手立于案前,窗外霞光斜洒,他眉目沉静,仿若早知她会来。
“师父。”她声音压得低,“我接到了宗门任务。”
尹雪楼转头,目光落在她腰间。
那块弟子令牌正散着残余红光,看起来既妖冶又危险,仿佛一只暂时蛰伏下来的凶兽,只要苏醒,必然会搅弄得天翻地覆。
“是吗?”他缓缓走来,指尖轻轻拂过令牌红光所在之处,“来得,比我想的早了些。”
温言神识一动,方才没入弟子牌中的卷轴又缓缓浮现而出。
她将卷轴呈上,咬了咬唇问道:“杀夫证道,这……真的不是搞错了?”
尹雪楼垂眸,神色平静如常,只道:“宗门任务自有天道判定,非你我所能置喙。”
“但我还没有……”她一时说不出那句“没有道侣”,只低声道,“这任务太不合理。”
不,简直是完全不通情理。
“合理与否,并不重要。”尹雪楼望着她,语声轻缓,“既已触发,便只能去做。”
温言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从师父脸上看出一丝动摇、或是安慰,可尹雪楼一如既往地温和淡然,温言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师父可知,为何天道非要我‘杀夫证道’?”
温言面上似笑非笑,表情难看得很:“即使我根本没有夫君,也要如此吗?”
尹雪楼沉默片刻,忽而轻笑:“天命如此,不得不为。”
温言像是被这句话噎住,难以置信地倒退一步。
她双目圆睁,有些垂头丧气:“可我始终不明白,‘杀夫’与‘证道’,这两者究竟有何关系。”
尹雪楼眉目温和,声音轻缓,话音却不容辩驳:“温言,你的目标并不是杀夫,而是证道。”
“但杀夫是你必须经历的劫,也是你一定要跨过的坎。”
————
宗门任务既出,不容违抗。
但哪里才能找到道侣?
一开始温言打的是宗门的主意。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宗门内男修并不多,加上她闲散废物的名头人尽皆知,那些男弟子们一看见她就跟看见鬼一样,将门派隐匿和逃跑的术法用得炉火纯青,转瞬间连影都没了,根本追不上。
看来这条捷径走不通啊。
温言叹气。
既然宗门弟子的主意打不上,她又将目光投向了山下。
温言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地图。
地图被揉得皱巴巴的,有些地方的字迹都已模糊。其中的某处用朱笔圈了一笔,刚好括住了三个字。
临溪镇。
林溪镇附近有一处苍梧秘境,金丹以下修士均可前往历练,因此这个镇子上自发形成了集市。修真者所开的店铺隐于其中,很多常用的丹药和法器都有出售,吸引了很多修士在此停留。
温言不缺金银财宝,也不缺灵石,为了找到道侣完成任务,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她看着手中的地图,突然灵机一动。
在临溪镇这样修士聚集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各种类型的男修。
——与其费心去找道侣,不如坐等男修上门,再从里面挑个顺眼的做道侣。
宗门出入口向来守卫森严,出入都需要手令。
温言收拾好外出历练的物品,在山门处出示了掌门手令后,守卫弟子为她开启了护山结界。
温言袖间灵光一闪,飞出一只扇子形状的法器,展开之时其上华彩流转,光点莹莹。
她脚踩折扇,化作一道流光,穿过陡峭蜿蜒的山道,宛如离弦之箭往山下飞掠而去。
在林溪镇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处,温言一眼就看中了一间不错的铺面。
它位于林溪镇最繁华的地段,虽说门面不大,也不算显眼,但打理方便,便于隐匿。铺子后面还送了一间大小合适的宅子,也算多个修整歇息之处。
买下这间铺面后,她让匠人简单翻新了一遍,挂上崭新的牌匾,雇了个为病人问诊抓药的药师,一两个负责跑腿打杂的小厮。然后在鞭炮红红火火的响声中,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把药铺开了起来。
店里除了普通药材之外,也面向修仙者售卖丹药,因为定的价格不高,所处地段又好,需求量大,靠着薄利多销赚得满盆满钵,生意格外兴隆。
苍梧秘境中的无穷宝藏吸引着无数修士前赴后继前往探秘,若不熟悉秘境环境,提前做好准备,极易沾染火毒。
这种火毒会让伤处溃烂且难以愈合,剧痛无比。若只用基础的解毒丹,不但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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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多个治疗阶段,而且每个阶段只能解掉一部分毒素,称得上费时费力。
炼丹一方面依靠炼丹师的技术,另一方面依靠原料与丹方,这两方面合欢宗一个都不缺,在炼丹上的地位得天独厚。
作为合欢宗昔日的天才弟子,温言在炼丹上也颇有天赋。
在开设店铺的这段时间里,她琢磨出了一种自创的新丹药。
因原料中含有宗门特供的冰龙草,辅以特殊的炼制方法,大大缩短了祛除火毒的速度,治疗效果立竿见影。
丹药炼制成功后,外表覆盖着一层霜衣,她给这款新丹药取名为凝霜丹。
凝霜丹效果强劲,但只解一种毒。
——苍梧秘境中的火毒。
温言将这炉新炼制的丹药放在店内售卖,并非与盛放普通药草的那排柜子放在一处,而是开了单独的一个展柜。
因为用料讲究,炼制复杂,开出的价格不菲。
一开始无人问津,也无人敢用。
直到某天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被火毒燎出泡的修士被小队中的另外几人抬进了店,这些人凑出一大袋灵石,声称要铺子里最好的药给他治伤。
温言掂了掂到手那只储物袋,转头吩咐小厮将新药柜中的凝霜丹拿出来给那名修士服下。
这个修士已经痛得神智不清,乱言胡话,服下丹药后,却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平稳。在用纱布裹上伤药处理了外伤后,第二天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了。
自此之后,凝霜丹供不应求,一上货架就被抢购一空,这家店的名声也开始传开。但凝霜丹的名声越大,温言越是限制出售的数量,最终每月只对外供应三枚。
去苍梧秘境历练的修士都知道,这间铺子的掌柜看人下菜碟,且声称只卖给有缘人。
什么样的才叫做有缘人?
反正只有这家掌柜点头才算。
自此之后,温言每日沏好一壶茶,捧着一杯热水,悠闲地坐在掌柜椅子上晒太阳,一副岁月静好,不骄不躁的模样。
实则仿佛一个胸有成竹的成熟猎手,冷静地观察来到药铺中的每个客人。
守株待兔需要耐性,而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温言没有忘记自己下山的目的,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为完成宗门任务做准备。
她想试试看,如果用这种珍贵的解毒丹作为诱饵,却又限制数量,当丹药供不应求的时候,会不会钓到几个愿意上钩的男修。
————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
一道身影缓缓入内,那人白衣皎皎,容色清冷,仿佛冬日山间的一抹新雪。
温言放下了手中的笔,将茶水推远了些,以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那名男修挑了几味常见的草药,交予小厮包好,留意到温言看向自己的目光后,向她的方向遥遥颔首,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温言敏锐地发现了他手腕部分残留的些许火毒燎泡,由腕间一直延伸到袖袍之内,看起来伤势颇重。
待他走后,温言把玩着一缕发丝,心思浮动。
这人看起来不错,若是能和他结为道侣,从此相敬如宾,倒也合心意。
她招了招手,唤来在药柜前忙碌的小厮:“那位公子方才挑的几种草药和丹药,你依样再包一份给我送过来。”
小厮手脚麻利,很快原样打包了一份。
其中的丹药分外眼熟,是最基础的解毒丹,虽说什么毒素都能解一点,但效果差,祛毒难以彻底。
再看到另外几味药材中的矿物时,温言有些愣怔。以药理来看,这些矿物怎么瞧都不像是能服用的。
他买这些做什么?
温言缓步走到新制的药柜前,白皙微粉的手指无视眼前环绕着复杂咒文的淡蓝色禁制,毫无阻隔地点了点其中圆滚饱满的凝霜丹。
她或许不知道答案。
但它在这里,他就会再来。
2. 第 2 章
近期苍梧秘境频频异动,其中感染火毒的修士日益增加,温言抓住这次机会,新做了批品质更好的基础解毒丹对外售卖。
因最近炼制的手艺越发精进,炼制的解毒丹效果与之前相比略有提升。虽然治疗火毒的效果远远不及凝霜丹,但专程赶来店里买药的修士仍然踏破了门槛。
店内熙熙攘攘,掌柜却难得清闲。
年轻的女子端着杯热乎乎的茶窝在椅子上,在氤氲茶香中,一会儿看向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会儿认真翻阅手中的厚厚书页,像是在消磨时间,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但即便掌柜如此疲懒,店内的一切事务仍旧开展得有条不紊,药品充足,源源不断地补充到各个药柜中。
正值午后,掐着这个点来药铺的人通常很少。
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但温言想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温言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册子,忽然听见一声很轻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她极快地压下手中书册,倏然抬眼。
却见那个人的身影只在门外一闪而过,他脚步轻点,一瞬间便没了踪影。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大喝:“快些设阵,别再让他跑了!”
温言挑眉,双手飞快结印。
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防御罩缓缓显出,柔和地罩住这片区域,自动吸收战斗时过剩的灵力波动,避免波及路过的无辜凡人。
而后温言揣着手,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将视线投向不远处。
那处已经乱成一团,各色灵光充斥在两拨人马之间,其中一人赫然是那天过来买药的男修,另一拨显然是不计代价追杀他的人。
那个男修已经被一条缠绕着黑气的铁索束缚了一只手,仿佛被限制了某种能力,无法再同先前一般施展逃脱之术。
他看情况不妙,微微仰头,竟从心口处抽出一把灵光熠熠的剑。趁着对方人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了手上缠绕的黑色铁索。
手腕已被勒至黑紫,情况不妙。
男修却已无法顾及此处,他目光微凝,身形肃穆,一手笔直持剑,另一只手并指自下而上抹过剑身。
随着双指抹过之处,剑身陡然冒出幽蓝色的火焰,缠绕又合并,形成一只巨大的冰龙。
随着一声惊天龙吟,冰龙吐息悠长,焚起冲天火焰,正朝那些正专心结阵之人喷去。
那些人避之不及,阵法还未完成便被冲破,磅礴的灵气逆流,反噬到每个结阵之人身上,这些人当即被冲得面色如纸,内伤不轻。
那名男修虽重创了追杀他的那些修士,也因放出冰龙消耗太大,此刻鬓发湿透,满头冷汗,唇色泛白。
他杵着剑身跪在地上,却还并指诵诀,想要操控冰龙再次吐出龙息。冰龙已经缩小至一半,身体也微微透明,吐出的火焰威力再也不及先前。
谁都能看出,这名剑修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威力强大的火焰逐渐熄灭,在一阵悠长的龙吟后,冰龙也缩小身形回归剑身。
他怀中抱着那柄心剑,无力御风,双目紧闭着昏死过去。
一人一剑从空中直直下坠,刚好砸在了温言铺子的边角之处。
只听轰隆一声,温言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屋角被砸出一个窟窿。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撞击声,瓦片砸了一地,檐上的灯笼被砸得七零八落,药柜碎裂在废墟之中,药材残料满地都是。
那个造成一切事故的始作俑者,怀里紧紧地抱着方才大显神威的心剑,正昏在地上生死不知。
温言见状冷笑一声,收回空中将一切都记录完整的留影石,而后上前几步提起了那名剑修,径直往店内方向走去。
相处久了的人都知道,这是掌柜发怒的前兆,店里的管家、郎中和小厮见到这一幕,都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噤若寒蝉。
方才紧追不舍的几个修士却于此时从天而降,其中两个不知死活地拦住了温言,另外一个则甩着黑色铁索,角度刁钻,目标显然是被温言提在手中的那个剑修。
温言并指为鞭,一道纯正的灵光锁住了那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链条,淡淡道:
“他砸坏了我的药铺,还没赔钱。”
“你们,最好不要碍事。”
那些修士一看是个小姑娘,嗤笑一声:“我倒要劝你不要乱管闲事,小心性命不保,快将手上的人交给我们。”
温言晃了晃手中昏迷不醒的剑修:“想带他走可以,替他赔钱就好。”
其中一个看起来圆胖的修士上前打圆场:“小友,不如你先出个价。”
温言伸出手指,认真道:“五千灵石。”
这可是她看中的未来道侣候选人之一,就这么被打残了。
而且这个被打残的道侣候选人还砸坏了她的铺子。
如此一算,她的损失真的很大。
其余的修士闻言脸色一滞,互相对了个眼神,刚准备一齐动手,温言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原地。
他们原地面面相觑,正迷茫之时,其中一名修士手中所执的黑色链条骤然失去控制,红光乍现。
反噬其主不说,以比之前灵巧万分的速度,如蛇般无声无息地穿梭于几人之间,黑红光芒不断闪烁其中。
不消片刻,一切已尘埃落定。
一群修士全都被阴沉沉的黑色铁索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宛如一只硕大的肉色铁球。
铁球的最外面还添了道牢固的灵力锁链,锁上后行动之间与凡人无异,不但让他们无法行动,更不能吸收运行灵气,只能眼神怨毒地瞪着身前的女子。
温言甩了甩链子,唇角微勾:“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非你们不听劝告,贸然动手,又不肯代为结账,怎会落入我之手呢?”
她一手提着哗哗作响的黑色锁链,另一只手提着仍在昏迷的剑修,步态悠然往店内走去,并在同一时间撤去了先前设下的防护罩。
街道外仍是一片热热闹闹,欣欣向荣,唯一不对劲的是那只撞坏了的檐角和散落了一地的碎瓦。
药铺内的两名小厮拿着扫帚出来麻利地打扫起来,很快又来了个匠人带着工具修修补补了一番。
不到半日,铺子已修复如初。
那些修士不顾凡人当街打斗,争抢宝物,被温言差人送到了仙盟管理司进行处罚。
————
李小枝醒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窗前所立的女子背影,朦胧之间以为置身梦境。
身上的疼痛感却立刻提醒了当下不妙的处境,将他毫不留情地拉回了现实。
李小枝挣扎起身,与此同时,窗边的那个女子侧身看了过来。
一双圆而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分外出挑。
他当即想起,这是先前买药时铺子里那个年轻的掌柜,也是她撑起的防御罩,才没有波及更多的人。
方才追杀者人数众多,还带着法宝,自己分明是生死关头,如今他却能安然无恙地躺在干净的床铺中,显然是她施以援手。
“感谢道友相救。”
他的声音有点像沾了露水的薄荷,冰冰凉凉的,与他清冷的相貌倒是很配。
因失血过多,此时脸色雪白一片,更像一捧将化未化的新雪了。
温言自上而下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因卧床衣衫不整的男修。
肩宽腰细,相貌上佳。
单纯从外表上来看,确实符合她对道侣的要求。
但他抱着剑的样子太过护食,仙风道骨的劲儿立刻就烟消云散,再不复初遇时的惊艳。
温言神色不虞地看向他怀中。
那里是一把被抱了太久,被捂得滚热的剑。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小枝薄唇微抿,慢慢将剑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来。
剑身有些脏污,他没顾得上自己身上的的伤口,反而急忙从袖口处掏出一包草药,认真擦拭剑身。
这种式样的草药包温言再眼熟不过。
她皱了皱眉,向他确认:
“你是剑修?”
李小枝有些骄傲地摸了摸擦拭干净的剑锋,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
“如你所见,剑修李小枝。”
温言叹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剑修在修真界的名头响亮,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战斗力强悍,能够越阶战斗,还因为剑修开辟出一种特有的道:无情道。
修炼无情道的剑修迷惑性很强,无论修炼之前性情如何,杀妻证道时出手利落,从不留情。
温言总觉得他们是一群为修炼痴迷的剑疯子。
简而言之,无情道剑修对道侣下手速度可比她利索多了,她万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冒险。
既然做不成道侣,该算的账当然要算,一笔都不能漏。
温言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有一件事要跟你讲明。当时你和一群人斗法,力竭之时自半空落下,不但砸坏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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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外的屋角,还震碎了屋角那处的一个盛满药材的柜子。“
温言唤出先前记录了完整情况的留影珠予以佐证。
“这些损失因你而起。”
李小枝点点头。
如今自己的身上还满是烟尘和药粉味,十分呛鼻,加上这枚留影珠,他自然不会赖账。
温言又从袖中摸出一张账单。
这是店里的小厮刚刚与她结算的费用。
一部分用来维修那处砸坏的屋角,另一部分用来定制新药柜和采购药材,还有给李小枝治伤用药等等费用。
她将这张纸递过去:“这是总账单。”
李小枝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张纸,双目发直,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忍不住有些激动:“我只是个剑修,赚的灵石还要养剑呢。”
温言微笑,轻声细语:“我也只是个普通的药店掌柜,还要赚钱养整个铺子呢。”
李小枝与她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在他昏睡之时,温言已经命药师将肩膀至手腕的火毒用基础解毒丹敷了一层,但创伤面积比较大,效果有限。
她提醒道:“你的火毒若不及时拔除,可能会影响到今后的灵力运转。”
李小枝心中有数:“我知道,上次我在店中买了些解毒丹,效果比其他店内的要好,后来听旁人说店里还有一种凝霜丹可以根除火毒……”
他搓搓手,瞥了温言一眼,才慢吞吞地说完了刚才的话,“可惜,只卖给有缘人。”
其实他原本可以是那个有缘人的。
温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双方原本有些凝滞的的气氛如雨后初晴般缓和了不少。
“那些人为何追杀你?”
李小枝神色激动,不小心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嘶,还不是因为苍梧秘境。”
他将怀中的剑重新收回心口,而后当着温言的面掏出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抖了抖,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这堆东西里面如果有你看上的尽管拿走,但那么多灵石我真的没有。”
温言从那些鸡零狗碎上扫过一眼,眸色冷淡:“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岑竹往被子里缩了缩,半晌后才仿佛下定了决定,动作轻柔,分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储物袋。
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宝珠。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我从苍梧秘境中一并带出来的,说不定对你有些用,不知能不能抵那张账单的费用,我真的没钱了……”
李小枝越说越小声。
她接过那颗宝珠托在手心仔细查看,确定它是颗能够温养神魂的定魂珠。
比起赔偿店里的损失与药费,倒是远超所值。
温言眯起眼睛,神色看似云淡风轻,内心却早已波起云涌。
“想必这不是你唯一收获吧。”
“确实还有一点其他的东西,但那是用来铸剑的,我不能给你。”
温言轻嗤了一声。
剑修一穷二白的名声还真不是白来的,有点身家也全花在剑上了,道侣对他们来说大概都抵不上一根剑穗。
温言也摸出一个白玉瓶扔给李小枝。
李小枝有些疑惑地接过瓶子,打开倒出,见到约有数十颗的凝霜丹,脸上霎时涨红了一片。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温言:“你怎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莫……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温言白了他一眼,收起手中的定魂珠。
“你这颗宝珠价值过重,这瓶药算我送你的,自此,你我之间的账一笔勾销。“
李小枝珍而重之地收好瓶子,还没焐热,就又听见她开口:
“不过我这里也就这么个小院子,既然你已经醒了,还请另找他处修养,否则要按照每日一百灵石的价格另收房费。”
听清楚每日房费的价格之后,李小枝眼睛都快掉出眼眶,差点没把黑心商人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温言只当看不见。
李小枝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你救我一命,现在还愿意放我走,就只是为了让我还债?”
温言瞥他一眼:“不然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还是说你真的打算以身相许?”
她以凝霜丹为饵,钓了将近半月的候选道侣,却只钩上来一只没用的剑修。
就算他愿意,温言也不会要剑修的。
绝不!
3. 第 3 章
本以为赶走了穷苦剑修李小枝,可以过一段清净日子。没料到刚到药铺,药师愁眉苦脸地和跑来向温言诉苦。
不为别的,还是那个剑修惹出来的事。
铺子里的药草向来都是一应俱全,可现在一大柜子的药都被那名剑修碎成了药渣,即使还有些库存,外加新订了一批药材,仍有一些珍贵草药供应不全。
温言让药师写一份所缺药草的清单,其余由她来想办法。
人迹罕至的山里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即使无人照料仍旧分外茂盛。此时太阳偏西,还有些时间,温言打算进山采一趟药。
她御风而行,很快便到达深山之内。
因为熟知药理,又辅以灵力,采摘药草的速度飞快,太阳落山前已将所需的草药凑了七七八八,正打算往回走,却发现不远的草丛中藏着一团颤动的的影子。
温言以为是奇珍异兽,却发现是一个气息微弱的修士。
她掌中蓄起灵气,谨慎地上前一步。
那人全身陷在茂盛的草丛之中,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泥浆染得脏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卷曲的长发仿佛缠绕的海草,凌乱地勾在肩头。
衣领外露出小半截后颈是一片脏污中唯一的亮色,看起来仿佛一只濒死的天鹅。
温言并不是善心大发之人,原本只想当作偶然路过,不多管闲事。
谁知方才趴着一动不动的人,竟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气,竟拖着身体拼命往她的方向爬了半步。
而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攥住了她的一小片裙角。
温言止步,给他施了个避尘诀。
那身颜色难辨的衣物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用料讲究,色彩华贵,并非温言熟知的门派弟子服饰。
直到此刻,少年攥住温言裙角的那只手仍未松开,他用尽全力仰起头看她,仿佛在辨认她的模样。
温言心头一动,蹲下身去,与少年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他的模样更为清晰。
那一瞬间,温言呼吸微滞。
微卷的长发,如桃花一般微微勾起的眼角,最美的还是那双水色弥漫的眼睛,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漩涡,能放大心中的欲望。
仙门之人通常眉目清秀,姿态飘渺,可眼前的少年却眉眼鲜妍,美得浓墨重彩,见之难忘。
但凡看了他一眼,就会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救我。”他祈求道。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但倒映着温言身影的那双漂亮眼睛里满是期待,微翘的睫毛沾着些许露珠,上下一碰便落了下来。
没人能对这样的情景无动于衷。
她……也不能。
温言从心底叹了口气,认命将少年捞起,撑开飞行法器直奔药铺方向。
在进门前抽空和正在忙碌的管家打了个招呼,便风一般地冲进铺子后面的小院。
如今药铺的管家原本是在温府之中负责管事的,也是当时亲眼见到温言随仙人驾云飞走的人之一,身家清白,知根知底。
如今他年岁已高,精力不济,刚好过来帮着温言管理这间药铺。只要是温言的要求,他都完成得尽心尽责,一丝不苟。
见到大小姐又带了个少年回来,管家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笑意弥漫。
之前捡了一个清冷的男子,没住多久便赶走了。他正为大小姐的婚事担忧,没想到如今又往药店里捡了个少年,还是世间罕见的相貌。
大小姐踏上修仙之路后不但长大了,连眼光也变高了,懂得主动出击,是件好事!
管家放下手头的事宜,乐呵呵地随着温言来到后院。
她一手捞着人,另一只手熟练解开这座小院的禁制,不懂管家为何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因禁制的存在,这座院落被防护得如同铁桶一般,庭院花草生长茂盛,桌椅床铺一尘不染。
是在林溪镇最热闹繁华的地段里,难得的闹中取静。
温言将少年放在客房的床铺上,先是分出一丝灵力,大概地检查了下他全身的伤势,随后对管家嘱咐:“他伤得太重,帮我找一些上好的药,专门治疗外伤的那种。”
“内伤呢?”
“他是修士,得用丹药,稍后我来配药。”
管家领命而去。
温言坐在床边,从储物袋中摸出两枚灵光内敛的灵丹,塞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少年痛苦的神色显而易见地舒缓了一些。
待到管家外伤药物拿来后,温言亲手为他处理好伤口,仔细包扎,并未假手于他人。
管家带着一脸慈爱的微笑为她关上了门。
温言看着少年从昏迷不醒到半梦半醒,最终沉沉昏睡过去,终于忍不住伸手,隔空描摹那精致漂亮的五官。
片刻之后,却闭了闭眼睛,骤然清醒。
她看着窗外洒下的一片月色,自嘲一笑。
原来,容色惑人这等荒谬之事,是真的存在。
接下来换药时,温言都不再直视他的眼睛。
不知是天生体质异于常人,还是温言炼丹效果又有所提升,少年身体恢复得很快。
原先那套衣服破损之处太多,温言干脆给他拿了一套新的衣服,是凡人常穿的粗布衣裳。
一身简单服饰反而将他的衬得更加风姿天然。
少年名为岑竹。
但当问及身份时,他却有些无从开口,思虑再三后,才称自己来自修仙界边陲地方的一个小宗门。
温言先前四处历练,还真的听说过与之相关的传闻。
这个宗门处于仙魔两域的灰色中间地带,修炼方式鲜为人知,行事亦正亦邪。更有说那边因与魔域相距不远,与魔族私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论传言真假,但有一点确实很奇怪。
岑竹所说的宗门距离临溪镇实在太远了,即使是修士不分昼夜地御风飞行,也得花上一月有余。
他又为何会落在距离临溪镇不远的偏僻山脚,还灵力受阻,重伤将死?
温言心存疑惑,手上不停,仍照常给岑竹的外伤处换好药,未曾多问半句。
倒是岑竹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只是望着温言给自己熟练换药的身影,沉默不语。
————
温言以凝霜丹为饵,钓了将近半月的候选道侣,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已将凝霜丹送了一瓶出去,店里展示的三枚凝霜丹也象征意义地去了一枚。
剩下的两枚反而引出了无尽猜测,传言中几乎囊括了各种修士,唯独略过了剑修。
药铺每日仍是照常开业,钓道侣的计划仍在坚持执行。
今天温言一如既往地坐在铺子里,手中茶水温热,香气缭绕。她正昏昏欲睡,没想到门帘自外掀开,竟是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是温言未来师娘候选者之一,名为桑纯。她修为不高,但笑容温婉,知情识趣,经常上山给温言带各种好吃的点心。
桑纯虽说是尹雪楼的红颜知己,但平日里总是更关照着温言一点,是温言喜欢的师娘类型。
这次下山竟能在临溪镇相逢,倒是让人意外。
桑纯今日一身素色罗裙,行走间翩跹如蝶,看见温言时眼眸明显亮了几分,快步向她走来。
“你怎会在此?”
她是师父的红颜知己,于温言而言是长辈,言语中自然而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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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了几分关切。
“下山历练,闲来无事开了个铺子。”
温言笑眯眯地回答,又大又圆的眼睛透着些许无辜。
桑纯看在眼里,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时温言发现桑纯身边带的另一个人。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他是?”
桑纯赶紧将徒弟往前推了推:“他叫齐飞墨,我新收的徒弟,你喊他小齐就行了。”
齐飞墨冷不丁被师父点名,抬头看了温言一眼,便立刻又低下了头。
“这孩子有点怕生。”桑纯打圆场。
温言并不介意,她年纪也不大,大概和齐飞墨相仿,只不过入门时间更早些。
她拉着桑纯坐下,倒了一杯茶。
齐飞墨站在桑纯旁边,离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神色紧绷,一言不发。
两人聊了好一会,温言终于知道桑纯找来的原委。
得知附近的苍梧秘境开启,她本来想带徒弟外出见见世面,顺便锻炼一番,没料到徒弟经验不足误闯秘境危险区域,被苍梧秘境的火毒所伤后无法治愈。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火毒比较特殊,寻常伤药无用。不少修士建议她可以去林溪镇最繁华的街上的那家医馆看看。据说里面不但有疗效不错的解毒丹,还有一种专治火毒的凝霜丹,疗效显著。
只不过掌柜脾气古怪,声称只卖有缘人。
桑纯虽将信将疑,仍是带了徒弟过来瞧瞧,没想到刚好在此遇到了温言。
她笑问:“何谓卖与有缘人?”
温言扶额:“传言不可尽信,不过关于丹药那部分是真的,我这里确实有解毒丹,也有凝霜丹。”
她夸下海口:“既然您来了,自然要什么有什么。”
桑纯欣慰地看着温言,又一把将齐飞墨拉来,训斥道:“站这么远做什么。”
齐飞墨很听桑纯的话,虽不太情愿,还是走到了温言面前。
这也是温言第一次看到桑纯的小徒弟,是个看着很高,轮廓深邃,年岁不大的男修。
温言抬头打量他的同时,他低着头,全程脸红,都不敢与温言对视。
最终,温言怕第一面就吓到桑纯的小徒弟,后退半步,让齐飞墨自己捋开袖子,解下带血的绷带,再看情况。
齐飞墨低着头依言照做。
绷带落下,线条流畅的手臂上是一道狰狞的鲜红色伤口,伤口旁是火毒产生的血泡,还在微微往外渗着血水。
光是看着就很惨烈,难怪桑纯这个做师父的那么焦急。
温言吃人嘴软,既然有了桑纯这层渊源,人情自然是要卖一个的。她非常大方地将一枚凝霜丹送了出去,分文不收。
齐飞墨接过丹药,桑纯则眼角微红,让温言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自己帮忙,想吃什么也尽管提。
温言确实有想吃的,当即点了一堆。
桑纯看着她熟练地报了一堆菜名,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的小徒弟齐飞墨却在一旁红了耳朵,看似别过脸去,一声不吭,却趁着温言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了她好几眼。
这一切温言都尽收眼底。
没想到桑纯与温言告别,却将她的小徒弟齐飞墨留下了。
“小齐手上的伤还需要包扎,刚好我有些事要办,就让他在你这几天,之后我就把他接走。”
温言有点为难。
不为别的,后院本就不大,客房也只有一间,而且里面已经住着岑竹了。
她本想拒绝,却瞧见桑纯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故意为之。
在桑纯的软磨硬泡下,温言最终答应再给客房再加一个床位,条件是不得超过三天。
4. 第 4 章
桑纯不愧是师父的红颜知己,不但长袖善舞,连拿捏人心都这样精准。
三天时间,刚好可以让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开始有所了解,也刚好卡在温言接受的时间之内。
送走桑纯,温言重新坐回茶桌前,她抬头看了眼齐飞墨,示意他一并坐下。
齐飞墨反而比先前更加拘谨了,他坐在桌边,双手紧握,看起来仿佛一只僵硬的人偶。
店里的小厮在一个门口迎客,另一个则领命去添置新床,药师安安静静地呆在药柜处一声不吭,毫无存在感。
管家倒是捋了捋胡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瞧了瞧自家的大小姐,又看了看新来的年轻人,心里满意得不行,乐呵呵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珠子。
温言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她吩咐齐飞墨:“既然需要治疗,先将凝霜丹服下吧。”
看着他服下丹药后,开始例行询问:“除了手臂上的伤口外,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齐飞墨有些局促地低了头:“有的。”
温言颔首:“在哪,一并给我看看。”
不料空气忽然凝滞了一瞬。
看着他烧红的耳尖,温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改口道:“要不要先随我去后院,我带你熟悉一下客房。”
说完率先起身往药铺后面走去。
齐飞墨立刻起身,跟在她的身侧。
走到庭院之时,他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温言一眼,只一眼,便已心潮起伏,难以自抑。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也许对温言来说是第一次,但对齐飞墨来说不是。
温言这个名字,曾经是修仙界的一个传奇,十日筑基圆满,是何等惊人的天赋。门派大比中,她作为合欢宗年轻弟子的代表前去参加,成为金丹期之下第一人。当时温言在台上,而他在台下,她是那样耀眼,令人无法直视。
不久之后,就听闻温言修为停滞不前的流言。虽不知真假,但自此一面,齐飞墨也再没见过她,更不知晓她的近况。
没想到自己受伤后因祸得福,不但见到了温言,还能如此近距离地跟在她的身旁。
温言一心带路,没注意到齐飞墨的神色变化:“先前客房内已经安排了一个人,希望你别太介意。”
齐飞墨摇了摇头:“他也受伤了吗?”
温言没想到齐飞墨竟会接自己的话,还以为他会对自己敬而远之。
不为别的,他先前太过腼腆,都不敢看自己,只默默在一旁脸红,她以为这三天齐飞墨都不一定能鼓起勇气跟自己讲一句话。
她轻声笑了一下:“是啊,他叫岑竹,受了重伤,刚好被我从山里捡了回来。前些日子他还昏迷不醒,这两日已经能起身下床了。”
————
客房门外。
温言敲了敲门,等待了片刻后才领着齐飞墨进入。
今日碧空如洗,暖风和煦,阳光透过云层缝隙倾泻而下,在屋内洒下一地斑驳光影。
岑竹一身白色寝衣,看起来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仿佛随时会被吹走。
他听见外面敲门声,转头看过来。
刚好与踏入屋内的齐飞墨打了个照面。
那一瞬间,岑竹脸上的诧异之色没来得及掩饰,就被一眼看来的齐飞墨尽收眼底。
他很快低头,垂下长睫,敛去了眼底所有情绪。
温言上前,向岑竹介绍了一下齐飞墨:“他是我故人之徒,因受伤在此暂住三日。”
然后又同齐飞墨指了指岑竹:“方才同你介绍过,岑竹。他伤得比较重,还没能痊愈。”
她平静地看着两人:“后院只有一间客房,委屈你们了。”
岑竹语调温和:“不委屈的,但凭温姑娘安排。”
听到这种特殊的称谓,齐飞墨瞬间抬眼,目光凌厉,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见温言转身看向自己,他竭力将心底异样的感觉强压下去,勉强一笑:“没关系的,我都可以的。”
一闪而过的勉强被身旁之人察觉,她却会错意,以为他的伤又疼了。
“治伤之事不宜久拖。“温言摁着齐飞墨在椅子上坐下,伸手一挥,灵光闪烁,满满一桌的瓶瓶罐罐和纱布银针,都是行医所用。
“我现在为你治疗,你配合一点。”
她顺势在齐飞墨身前坐下。
却见他目光直直朝向岑竹,心神不定。她旋即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一道帘幕。
而后对齐飞墨加重了些语气:“不要分心。”
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神色专注地看来:“温姑娘请。”
齐飞墨的伤口非常分散,他隔着衣服,大概给温言指了指伤口所在。
除却手臂上那条可怖的伤痕与火毒外,脖颈后还有长长的一道,以及在大腿外侧的最后一小处。
温言微微侧身,伸手搭上他的肩侧,仔细看了看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耳朵尖已经红透了。
“我来,还是你自己动手?”
齐飞墨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意外果决:“没事,我肩膀疼,你来吧。”
温言一眼看破。
哪里没事?分明是有事的样子,强撑罢了。
但岑竹还在,她到底给齐飞墨留了些面子。
腰带摩擦的声音响起,衣袖被拉下半幅,动作间温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齐飞墨瞬间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趁着凝霜丹起了药效,温言用灵力辅助,顺势他逼出手臂上的全部火毒,清完余毒后再用纱布一层层缠绕包扎。
两人之间距离近在咫尺,齐飞墨胸口起伏,滚烫的呼吸打在温言手背上,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焦灼了起来。
温言心头也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她感觉自己像是热源,只要靠近一点,齐飞墨就会难以抑制地变热变烫,直至熟透。
可他们明明第一次见面。
除却已经包扎完毕的胳膊,还有两道伤口没有给他治疗。还是在脖颈后以及大腿外侧的两处敏感地方。
桑纯真是给她留下一个好麻烦的烫手山芋。
温言忍不住握手成拳,捏紧了指骨。
像是看出她的为难,齐飞墨用已经包扎完毕的那只手掀开了衣襟,露出肌理紧实的小麦色后背。
脖颈后的伤处清晰可见。
虽然齐飞墨脸上依旧滚烫,逼出火毒后,行动上已经自如了许多。
他温顺地低了头,露出脆弱的颈部:“这里,麻烦温姑娘了。”
那副神情,像是交付了全部信任后,温顺伏于膝上的猛兽,
温言心中一跳,抿了抿唇,撩开了齐飞墨垂坠于身后的一头乌发,随后默默加快了速度,飞快地用纱布缠好并打结,最后擦了擦手,长吁一口气,心中如释重负。
“好了,只剩下腿部那处的伤口。这个给你……”
“嗯,外袍还没穿,等我一下。”
温言手肘撑在桌面,指尖抵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齐飞墨整理好衣裳。
却见帘幕微动,流苏轻晃,其后现出一道人影。
岑竹一身素衣,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他拨开一小片纱帘,往旁边走去,抬手挂在银钩处。
指节匀称白皙,动作赏心悦目。
他眉眼含笑,言语熟稔:“这么久了,温姑娘这儿还没结束吗?”
温言看见是他,唇角微弯,却又很快皱起了眉:“你身体还没恢复,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岑竹对着温言笑意温柔,如春风拂面:“你之前也说了,要适当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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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看似笑语晏晏,实则暗地里瞥了眼不远处的齐飞墨。
齐飞墨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无论如何,岑竹脸上宛如春风一样的笑意绝不可能是给自己的。这一瞬间,他确定了心中的判断。
这人也对温言有意。
同是修仙者,又境界相当,齐飞墨对岑竹的修为自有判断。
——面色如纸,脚步虚浮,灵力不足,连修炼基础都没有打牢,却用一张远胜过女子的漂亮脸蛋到处勾人。
他心中轻哂。
喜欢温言,他也配?
两人之间目光如刀如电,一瞬间已厮杀了无数个来回。
温言慢吞吞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又递了一样东西给齐飞墨,和方才给的药膏一起放在了桌边。
是一卷洁白的纱布。
“还有这个,涂完药膏后一并更换,一日两次。”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其他地方等我帮你换药……”
话没说完,岑竹一脚插入二人之中,三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我一见齐兄就觉得有缘。如今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自当互相帮扶。”岑竹唇角一勾,“今后就由我帮他换药吧,温姑娘不必挂心。”
齐飞墨拧起眉头,却又很快展平。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岑竹的伤还没好,每日换药大概是温言亲手做的,既然他在,就不能让这种事继续发生。
眼前之人一个高鼻深目,眉眼严肃,另一个精致如画,笑得张扬。
却都没再多说,只一起看着温言,等她下最后的决定。
温言本打算帮齐飞墨换完药后,再帮岑竹一并换完。没料到他们仿佛达成了某个协议一般,准备将全部事务包揽。
她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压下心头的狐疑:“好吧,恰好这两日我有事要忙,你们别忘了时辰,另外涂药时仔细些。”
————
在温言许可下,两名小厮合力将新买的床铺搬进了客房。
一应物品安置妥当后,她打了个呵欠,带着俩小厮去院子前的铺子里忙了,留下一张崭新的床铺,干净的被褥。
以及两个面面相觑的男人。
齐飞墨拧眉看了眼岑竹:“你师承何处,修为怎会如此不济?又为何蓄意靠近她。”
虽然没点出名字,岑竹仍心知肚明——齐飞墨以为自己接近温言是别有居心。
他被温言所救原本就是个意外。
别有居心是误解,但接近温言却是事实,他敢作敢当。至于修为,他身份特殊,本就不能以常理揣度。
因此岑竹轻笑一声,并不回答。
但在齐飞墨眼中,这声轻笑却明显变了性质。
齐飞墨见过温言站在高处的模样,如今再次相见,有激动欣喜,但更多的是怅然。
他资质上佳,但修炼勤恳,如今已是筑基中期,即将突破后期。
温言虽资质出众,当初十日筑基圆满一骑绝尘。但一直停留在筑基大圆满,迟早会被更多的天才所赶超。
说到底,修真界还是实力为尊。
岑竹一个筑基初期,却恬不知耻地对温言起了心思,如此修为,只会拖累温言,他必须阻止。
齐飞墨下了定论:“你不能喜欢温姑娘。”
岑竹虽不屑于向齐飞墨解释,但还是被这句话引出了些火气。
唤温言为温姑娘,给人的感觉上比温修士少了两分冷硬,多了三分缠绵,岑竹不喜欢别人也这么用。
——会显得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反唇相讥:
“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
”……而且,你才与她相处多久,温姑娘是你能叫的吗?”
5. 第 5 章
平日里这个时候,温言还在后院忙碌,今日却提前回来抱着一杯茶在发呆,怎么看怎么奇怪。
管家有些担心地上前询问情况。
温言只是摆摆手道:“无事。”
而后放下手中的空茶杯,缓缓走到摆放在店内的凝霜丹前。
丹药上覆盖着一层如霜雪般的结晶,在光线的流转下美轮美奂。
原本的三颗,如今只剩下一颗。
可温言想要钓上来的道侣,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趴在桌上,有些闷闷不乐。
管家注意到她的情绪,放下手中的账本,脚步很轻地走过来,坐到温言的身边。
“大小姐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温言露出半张脸来:“只不过有些事我以为能做好,努力之后却是徒劳无功,有些挫败罢了。”
管家眉峰蹙起,眸色锐利:“您指的是?”
温言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但心烦意乱之下还是寻了个借口。
“可能是因为后院一下子多了很多人,我不太习惯吧。”
管家闻言,眉心沟壑舒展了起来:“大小姐原来在担心这个,难道您还未发现他们的心思?”
温言不太理解:“……什么?”
“爱慕之意。”管家说完后又笑眯眯地加了一句,“其实不用烦恼,您无论做出任何选择,他们都会接受的。”
“……?”
————
客房里,齐飞墨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莹白的月色透窗洒入屋内,身下的新床有些小,稍不留神就会从床上滚下去;被褥很新也很软,但盖在身上有些热。
白日里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与岑竹待在一间屋子里,相看两厌,尽管有一道帘幕将他与岑竹的床铺隔开,但彼此之间的硝烟气味却仍未消散。
但到了晚上,齐飞墨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些,心口处砰砰直跳,思绪纷乱,好不容易才强行压下心头悸动,合上眼睛。
天色微明。
齐飞墨已经轻手轻脚地起身,他看了一眼那道仍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幕,走出房间时不忘关了门。
与此同时,睡在内间的岑竹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齐飞墨动作娴熟地在灶房中做好了各式小菜,备好了粥品,还加了些点心,食物香气诱人,摆盘精致。
他将新做的食物仔细摆放在托盘内,捧在手中,往温言屋子的方向走去。
心中仍有些忐忑。
齐飞墨并不知道,他的身后一直有道潜在黑暗中的影子,专注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窗外晓日初升,初露曙光。
屋内,温言靠在软绵的枕头上,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于她来说,一夜乱梦,这一晚属实分外难熬。
忽闻门外轻敲两声。
温言换好衣裙,简单地簪起头发,打开门后,却发现不是来喊她起床的管家,而是端着盛满食物的盘子齐飞墨。
捧着的盘子里的早点样式丰富,看起来非常美味。
齐飞墨很快地扫了温言一眼,恰好看见她刚刚起床,眼中朦胧之色尚未散去。
又急忙别过脸去,目光朝下,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温言有些诧异,但仍是赶忙后退一步,让他进屋落座。
等到两份早点摆满圆桌。
桌旁的两人,一个看着对方羞赧至极,另一个注意力被丰盛的菜品吸引得难舍难分。
温言仿佛发现了宝藏,眼睛闪闪发亮,语气难以置信:“这些,都是你做的?”
齐飞墨暗中捏着袖口,垂眸点头。
他将花朵形状的点心推至温言手边:“试试这个。”
温言取了一只,一口咬下。
酥脆的酥皮混合着芝麻的甜香,她露出满足的笑意:“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啊,这算是深藏不露吗?”
齐飞墨被她的笑容感染,语气轻快了许多:“其实我还担心做得不好,很久没做早点,手生了。”
温言摇头:“完全不会,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对了,你也别只看着我,一起吃。”
齐飞墨含笑点头。
虽说修仙之人辟谷,但温言还是非常喜欢凡间的各色小吃。她料想是桑纯跟齐飞墨提过这件事,才有了他清早送早点这一幕。
“你其实不必客气,我……”
温言话说一半,便止了话音。
因为齐飞墨在同一时间说了另一句话,她差点丢了手中筷子。
他说:“我喜欢你。”
眸光熠熠,神色认真。
窗外树荫繁盛,草木清新,与此同时,隐于其中的一道黑影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昨夜缠绕了温言一夜的梦,终于在清早应验在眼前:管家的直觉还是太敏锐了些。
温言抬手扶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中还带着些不解。
齐飞墨从温言这样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失落,还有些委屈。
“我想做你身边的那个人,不行吗?”
“大概不行。”温言实话实说。
齐飞墨突然说这些,确实让她措手不及。
虽然找到道侣是温言一直在努力去做的事情,可她没有吃窝边草的打算,况且杀夫证道的宗门任务还在令牌中躺着。
齐飞墨出身尊贵,资质上佳,虽说性格耿直了些,但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万一在她这里出了点事,要怎么和桑纯交代,怎么和他的宗门交代?
先前光是中了火毒,桑纯就已经为他东奔西走,红了眼眶了。
因此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齐飞墨神色苦涩,仍不死心道:“为何不行?我想知道原因。”
温言思忖片刻,终是摇头,不发一言。
一切与宗门任务有关的事情,都属于合欢宗的机密。
齐飞墨起身,他逆着晨光,高大而沉默的身影笼罩住温言,不愿退让。
温言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
拒绝的话就是这样,容易伤人,却于他有益。
她仰起头,并未留情:“你是内门被寄予希望的弟子,而我,如你所见,是个合欢宗的废物弟子,下山开店,终日闲散,无所事事。”
“我们并不合适。”
这一席话有理有据,而且句句属实。
齐飞墨想要辩驳,张了张口,却低头苦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托盘,转身离开。
第二日晚上,桑纯提前回来。
她面上挂着熟悉的温柔笑意,言谈举止一如往昔,还给温言带了好几包满满当当的吃食。
但温言心里清楚,提前赶回必定事出有因,而且很大可能是因为齐飞墨。
她让桑纯稍待片刻,而后去见了齐飞墨一面。
抵达客房时,正好岑竹不在屋内,唯有齐飞墨在独自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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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整理着床铺。
温言走近几步,与他打了声招呼,却发现不过大半日未见,齐飞墨与清早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一眼看去,他眼下青黑,精神萎靡。
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若是被桑纯看见,大概又要忧心冲冲了。
桑纯来得突然,但齐飞墨体质不错,药效也好,当时的伤已基本好全,温言查看后,亲手替他解了纱布。
与先前一样,但凡自己稍一靠近,齐飞墨的耳朵尖仍会不由自主地泛红。
只不过两相对比,他脸上血色尽退,失意之色却更加明显了些。
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思忖片刻后,开口道:“我如今遭遇瓶颈,修为停滞,但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齐飞墨听后骤然抬头,神色又惊又喜。
“此话当真?往后温姑娘修为还有提升的可能?”
温言颔首:“修仙之路艰险难料,往后最值得期待的,难道不是每一次见面,都能敬彼此一杯薄酒吗?”
齐飞墨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不舍:“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温言肯定道:“只要能活着,总会再见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虽仍有些落寞,眼神却逐渐亮起了光彩:“希望今后的岁岁年年,都能与温姑娘见面。”
温言浅笑不语。
随着两道背影逐渐离开院落,屋内柜边的那道黑影忽然由浓转淡。
紫光闪烁间,那道黑影逐渐幻化出一个熟悉的侧影。
岑竹缓步走到齐飞墨整理完毕的床铺前,躬身拂去被面上的折痕,
他的动作流畅而优雅,完全看不出先前所受的重伤。
想到方才两人相见时所说的话,以及齐飞墨临走之前,温言对他许下的仿佛约定的那个承诺。
光影之中,他的表情冷沉,晦暗不明。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药铺门口,温言怀抱着几个硕大的包裹,脸上是满满的喜悦满足之色。
直到看着桑纯与齐飞墨的身影一并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下,她才打烊关了店铺,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刚好碰见过来寻她的岑竹。
岑竹手中提着一盏灯笼,远远看见温言,便停了脚步,脸上笑意真切。
他本就是少年模样,身形削薄,先前又卧床多日。可能出来得急了些,衣衫单薄,骤遇冷风时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如墨夜色下,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温言快步走到岑竹身边,帮他提了灯笼。岑竹则从容接过将温言手中的几个包裹,随着她往前走去。
两人身前的灯笼暖光莹莹,光影流转。
岑竹率先开口:“这么多包裹,倒不知温姑娘今日买了些什么。”他早已知晓这些是怎么回事,如今却明知故问,面上一派天真。
温言推门进屋,将那些包裹打开铺在桌面上,按照喜欢的程度排好次序,又从储物袋中找出几个木箱,用墨笔做了标记后将吃食全都收好。
再一挥手,那几个木箱已全都收进了储物袋。
温言坐在桌旁,指尖凭空一点,变出一包荷花酥,她伸手捏了一块递给岑竹。
“要尝一下吗?”
岑竹眨了眨眼,长睫仿佛蝶翼轻颤了两下,在接过那块荷花酥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碰了碰温言的手。
随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要的。”
6. 第 6 章
手中的荷花酥看起来小巧精致。
花瓣向外绽开,花芯处一点粉红色,香气诱人,口味香甜。
岑竹平日里并不喜甜食,今日吃了一枚,倒还不错。随后温言也拈了一枚放入口中。
明明滋味很好,她却很轻地皱了皱眉。
岑竹敏锐地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怎么了?”
温言有些遗憾:“茶点有了,却没有一壶梅雪香茶配着,总觉得有些甜腻。”
被她一说,岑竹倒是有些好奇:“名字倒是好听,却不知这梅雪香茶源于何处?”
“并非某处所产,而是我自制的,这次外出匆忙忘记随身带着了。”她颇有些遗憾。
岑竹细细地向温言讨教了梅雪香茶的制作方法,同时还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温言眼前一亮,两人讨论了半日,还将方子的一些工艺与细节完善了不少。
接下来几日,岑竹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只有换药的时候才会准时出现。
每个人都有秘密,对此,温言并没有特意留意。
深夜。
温言新炼完一炉丹药,灵力消耗的颇多。
熄了丹炉,一时仍难以入眠,她推门信步走入庭院。
没想到深更半夜却听见灶房里传来异响。
温言立刻检查了院中的禁制,没发现任何未经允许闯入的痕迹。
于是敛息靠近,放出神识。
灶房里的一切确实不太对劲,烧得正旺的火上架着一口大铁锅,旁边沉默地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中衣,手握铁锅木柄,鬓边汗水淋漓,精巧的面容在通红的灶火中若隐若现。
温言心中略定,原来是岑竹。
随着他来回翻炒的动作,锅中的白色花瓣以及碧色的叶片混于一处,被高高扬至半空,又纷纷落下。
温言才发现他在半夜偷偷潜入灶房,只是为了——炒茶?!
她默默解除了敛息术,指尖轻弹,灵火散开,周围瞬间亮如白昼。
随着门扉一声轻响,温言推开了灶房大门。
一片亮光中,岑竹停下了手中炒茶的动作,将锅内还冒着热气的花茶倒入茶盒内。
风过无痕,满室清香。
岑竹披上放在一旁的外袍,系好腰带,才将视线投向温言的方向。
灶房内并不宽敞,尽管两个人已站在一处,仍是颇为拥挤。
温言看着硕大的铁锅和站在锅前焦头烂额的岑竹,忍不住笑了:“其实你只要告诉我一声,灶房随便你用的。”
……何必半夜起来悄悄炒茶呢。
岑竹却目光直白,不避不让:“怎么办呢,准备好久的惊喜却被你提前发现了。”
“那就再准备一个好了。”温言挑了挑眉。
岑竹伸手,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邀请姿势:“我还有一个新的惊喜,愿意让我陪你一起去吗?”
温言不置可否,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她的手掌小巧,指节匀称,看着温润细腻,仿佛上好的瓷器。
岑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碰到了温言。
触感有些冰凉,却让他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
一轮明月之下,温言跟着岑竹御风而行,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停在了一座陌生的山头。
却并未在山脚多做停留,而是一路往上,往山腹而去。
“这里有什么?”
温言倒不担心岑竹对自己做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短时间内他又能准备什么惊喜。
前面的少年笑而不语,只加快了速度。洁白的衣袂随风翻飞,衬得他身形修长,风姿卓绝。
不多时,微凉夜风中忽然挟来一片白色的花瓣,香气悠悠,摄人心魄。
温言以灵力包裹住这片花瓣,随即放出神识查探四周,有些惊讶:“这是……梅花?”
岑竹点头,峰回路转间,眼前情景骤然开阔。
清朗月色下,落花纷飞,清香袭人。
花树下的地面莹白一片,仿佛刚刚落了一场雪。
岑竹随手摘下一枝梅花赠给温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新的惊喜?”
温言伸手接过,指尖拂过柔软馨香的花瓣,故意摇了摇头:“不算。”
岑竹正专注地看着温言,等待着答案。不料答案一出,他面上明朗的笑容就这么凝滞住了。
见他愣愣地与自己对视了好久,温言才噗嗤一笑,补齐了后半句。
“再加上方才的梅雪香茶才算。”
两人在月下花树下席地而坐,茶壶放在身侧,手中捧着玉杯,茶香透杯而出,清雅惬意。
温言忽然开口:“我救你只是顺手为之,并非要你报答。”
先前齐飞墨给温言送早点时,她也是这副口吻。
岑竹别过头不想听。
温言看着他闹脾气的模样有点新奇:“怎么了,不爱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岑竹立刻服软,顺势转移话题:“其实还可以说些别的。”
她眨了眨眼,眼波流转:“比如?”
岑竹眸光闪动,颤了颤眼睫:“比如以后你若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能给你做。”
温言瞥他一眼,手中捏着的花枝轻巧一转,忽然道:“是因为齐飞墨吗?”
他们曾共处一室,无论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对方。
自然也包括齐飞墨为她做早点那件事。
岑竹目光定在手中握紧的玉杯上,声音有些低哑:“若我说有点,你会不会生气。”
温言语气很淡:“为何要怕我生气,是不愿寄人篱下?还是怕我将你赶走?”
少年像是被突然戳中了心事,有些羞恼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去。
却在背对之时,眼尾悄悄漫上胭脂般的红色。
被她猜中了。
可是,他确实……不想走了啊。
两人再回到院中,已是夜深人静。
温言关上门,摘了簪子,散落了肩头的长发,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茶盒上。
这个小物件是岑竹走前执意留在桌上的,里面是一个素色布袋,包着香气浓郁的梅雪香茶。
盒子看起来有些粗糙,没有任何的装饰,只安了一把可以开合的小巧锁扣,简单且朴素。
先前岑竹接过自己递去的那块荷花酥时,突如其来的触碰就引起了温言的警觉。
他不太对劲。
自从看了一趟月下梅花后,再送她回来时,岑竹更是不愿掩饰了。
临别时,他缓缓执起温言的手,饱满红润的唇印在她的指尖上,坚定而灼热。
再抬头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全都是她的倒影,闪闪亮亮的,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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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着星芒。
想到这里,方才被吻过的那处指尖下意识一颤,搭在手上的盒盖骤然失去支撑,瞬间落下,爆出一声清晰脆响。
温言一挥手,将桌上碍事的盒子收进了角落里,只留下那支沾了露水的梅花。
在太阳升起前的那段时间里,温言捏着合欢宗令牌,倒着背完了整本的合欢宗心法。
第一缕曙光照进房间。
她一夜未眠,却觉得自己清醒极了。
————
岑竹的伤势基本痊愈。
不但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还明显长高了一小截,看起来不再那么削薄纤弱了。
体型上也在逐渐往青年靠拢。
温言就这么默许了他继续留下来。
岑竹也在试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他十分聪慧,药名与药材记得很快,在药柜前帮了几次忙,就已经记住了大部分的药材,并且能够与药名一一对应。
大部分时间店里不忙,真的忙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却恨不得掰成三个人用。
但有岑竹帮忙的话,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三个人,出乎意料地好用。
管理药铺的温府老管家就很喜欢这种做事机灵伶俐的年轻人。
但凡得了空闲他就在温言耳边碎碎念,简直把岑竹夸成了一朵人见人爱的花儿。
暮去朝来,每天都有很多的修士前来询问凝霜丹是否售卖,得到的却是统一的回复——缘分未到。
从这些修士里,温言没能挑出适合做道侣的人选。
倒是解毒丹的销量创了新记录,作为凝霜丹的替代品,卖得比以往更加火热了。
自下山后,温言除了感悟门派心法,巩固修为外,并未专注于修炼。
任务未完,心魔不破,修炼无用。
破局的关键,还是合欢宗的宗门任务。
————
一年后。
岑竹已经融入了药铺中,成为这里的一员。
少年时的他面容娇嫩,唇色鲜艳,还有不少客人误以为他是轮廓鲜明的女修。
但现在他站在铺子里,已经没人会错认了。远远看去,他长身玉立,双腿修长,自有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今日天气晴好,温言带着玉盒去灵矿附近的山脉采摘灵药。
岑竹一如既往地跟在她的身边。
温言采摘的时候专挑药用部分,剩下的部分根本不理。
岑竹却只挑长得漂亮的灵草,从头到尾采下完整的一支,裁去多余叶片,最终制成一大捧花束。
然后满心欢喜地送到温言手中。
温言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精心搭配的花束上,神色难辨。
“已经过去一年了,你变了很多,但这性子却是……分毫未改。”
岑竹专注地看着温言,此刻长睫垂下,飞扬的眼尾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我喜欢你这件事,也从未改变过,你一直知道的,温言。”
如今,他已经不叫她温姑娘了。
还有什么比直呼其名更显亲密直接呢?
岑竹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
温言正蹲下身整理盛放灵药的玉盒,随口接了句:“什么事?”
岑竹话中带笑,语气轻松:
“我想娶你。”
7. 第 7 章
“温言,我真的很喜欢你,想要娶你。”
这回,他缓慢地收了方才面上的笑意,神色紧张,眸中满是期待。
温言捏紧了手中盛着灵药的玉盒。
“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年前月下观梅,岑竹羞恼时眼尾的一抹嫣红仍历历在目,当晚,她思虑万千,一夜未眠。
岑竹的心思昭然若揭,那她自己呢?
当初齐飞墨横冲直撞地表白,她心无波澜,自然能快速决断。若那时岑竹也说喜欢她,她是不会信的。
但岑竹没有,而是换了另一种方式。
他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拉近两人的距离,直至如今融入到她的生活之中,亲密无间,再不给她留下任何余地。
要么接受,要么离开。
她竟没有发现他是如此耐心又决绝的一个人。
温言立在原地,忽然有些明白。
——原来,这就是自己所要面临的劫。
她摸了摸腰间的弟子令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需要一个道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
岑竹明显愣了片刻,转瞬间脸上又漾起笑意:“你所说的道侣,是等同于人间的娶嫁之意吗,我觉得那样就很好。”
修士之间结为道侣需要得到天道的认可,若他偏向于人间的风俗,也并无不可。
温言点头:“可以依你喜欢的方式来。”
岑竹眉眼弯弯:“那我愿意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当属老管家。
他两手一拍,激动地在药铺里转来转去:“我早说岑竹这孩子长得好,做事也踏实可靠,更难得的是,他还对你一心一意,百依百顺,你可要好好把握。”
温言随意点点头,走到专门存放凝霜丹的药柜前。
她双手结印,指尖轻点,解除了原本存于上面的禁制,而后拿出一只玉盒交给管家。
“这里是我新炼制的十枚凝霜丹,您之后用店内统一制式的药瓶装上封口,再放回这里就行。”
既然已经答应了岑竹,钓鱼所用的“饵”也不必继续存在了。
管家端详着着手中的玉盒,面露困惑:“这种丹药一直都有人前来问询,但您都推拒都说看缘分再定。”
这个药柜在铺子里一直都是特殊的存在,大小姐之前特意在在上面施展了仙术,还让店里的小厮都离远些,以免误伤。
如今怎么却……
“当时只看缘分,今时却不同往昔,我已经定好价格,少一颗灵石都不对外出售。”
她眼珠一转,随口胡诌:“其实我忽然发现自己炼丹水平突飞猛进,想着这种丹药需求量大,就多做了些,而且不日就要大婚了,现在得多赚些钱。”
管家一脸欣慰地笑着看着温言。
“好,好,成家立业,这才对嘛。”
————
凝霜丹可以用灵石购买的消息不胫而走,店里忙得停不下来。
这日,岑竹在铺子里帮完忙后,却没看见温言身影。他与管家说了一声,便去了后院。
岑竹寻到她时,她正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察觉到有人进门,温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手中的笔搁下,将那张刚刚写好的纸递了过来。
——洒金红纸上墨迹未干,是她刚刚拟好的道侣契约。
岑竹并未先看那张递来的红纸,而是走近了一步,将温言额边垂下的一绺碎发别在耳后。
想必是方才低头写字,不经意滑了下来。
他掌心很热,靠近时热度也侵略性十足地传了过来,温言不太知道自己该给什么反应,愣愣地看着岑竹。
岑竹悄悄地碰了碰她腰后的发尾,又无声无息地收回了小心触碰的指尖,后退一步。
目光落在手中的洒金红纸上,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之色。
在他的印象中,温言脸蛋素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明明看似寻常,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灵气。
没想到写下的字迹竟是这样地冷厉肃杀,自成一派。
此刻温言则倚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
即将结为道侣的两人在天道见证时互许的誓言,就是道侣契约。
所以在见证之前,温言先挑了些看得顺眼的海誓山盟写了一张纸,算是提前做个准备。
“这张道侣契约给你,天道见证时用得上。”
道侣契约这种事,并非口头说说就能算数的。
先要互相交换道侣契约,再于誓言石上刻下彼此名字,最后举办道侣大典互许终身,在天道见证下真正结为了道侣。
才会被宗门任务认可。
到那时,才算真正完成了任务的第一步
——找到道侣。
“那我也给你写一份好了。”
岑竹流畅地写完一张递给温言,其上用词大胆奔放,与温言的含蓄谨慎对比鲜明。
他红润的唇角微勾,看着心情不错的模样,配着那双水光湛湛的眸子,分外赏心悦目。
温言斜睨了他一眼。
岑竹让她在天道见证时默读这种艳词,显然心思不纯。
温言利落地收起红纸,不欲同他计较,拉着他的衣袖往外走去。
两人置身于陌生而热闹的集市之中,身边人声喧闹,车水马龙。温言闲庭信步地去了一个陌生的摊位,岑竹紧跟其后。
铺面不大,里面成双成对的修士倒是挺多。
岑竹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来这里?”
温言回答道:“为了誓言石。”
不同的誓言石所标的价格不同。
放在精致展柜中的那些誓言石纯度高、纹路细腻,更容易与天道共感,价格也同样高得令人咋舌。
这些展柜前并没有太多人,大多是来看个热闹。
而那些随随便便放在简易木柜上,甚至摆在地面布料上的原石,在价格上就亲和了许多,还能和摊主砍点价。
便宜的誓言石缺点是杂质较多,难以顺利感应天道,除非两人情比金坚,否则天道见证极易失败。
热恋的修士会互送誓言石作为定情信物以证相思。
但只有一种情形下,才会在上面刻下名字——请求天道见证的时候。
若能在誓言石上刻下名字,就代表着顺利得到天道认可,并自此结为道侣。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与天道相关的事情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一件事情,需要深思熟虑,以求周全。
温言却很随意地在简陋木柜上取了一个紫色的誓言石。
岑竹压下她的手,掌心滚烫灼热:“这个不行,太便宜了。”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低哑许多,声音酥痒,温言忍不住将他推远了些。
“但很漂亮不是吗?”
她的手指抚摸过誓言石上的纹理,“这种紫色非常特别,让我想到了瑰丽又易碎的梦境。”
这块石头确实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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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勾起人识海深处的微小想法。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魔域天空下,在风中缓缓绽开的冥萱花。
岑竹岑竹无法反驳,终究让步。
温言拿起石头,径直上前去找摊主。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她终于谈了个满意的价格,爽快地付了灵石,回去找岑竹。
岑竹回想起摊主的提醒:“可是誓约石需要两块。”
誓言石通常是男修这方买了赠予给心仪的女修,温言不但少买了一块,在付灵石一事上更是完全不准他插手,岑竹有种角色调换的不适应。
温言捏着誓言石在手心里把玩,闻言点头:“是两块。”
她将紫色原石放在掌心,出手如电,挥出的一道灵刃几乎看不到灵力痕迹,却听清脆的一声,原石从中裂开,一分为二。
灵刃挥向之处,仍是光滑细腻的皮肤,没有被伤到分毫。
岑竹在灵力修炼上并不高深,却也能看出温言对灵力的掌控已经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
她握住石头在手中搓搓磨磨,最终将大小不一的两块打磨成了一样大小的玉佩形状,还买了了挂绳和流苏穿上。
温言拿起其中一块放到岑竹的手里,神色略带得意:“你看,刚好两块,喜欢不喜欢?”
心上人亲手做出的两块一模一样的誓言石,怎么可能不喜欢。
岑竹的心里像是点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一时觉得过于绚烂,一时又觉得过于美好反而不够真实。
温言安静地呆在他的身侧,低头分出一丝灵力,在誓言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等到她刻完最后一笔,吹开碎屑后,刻下名字的地方开始由内向外散发出明亮的白光。
岑竹也凝出灵力仔细刻字。
但吹开碎屑后,誓言石的光芒却没有温言的那么明亮,不但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甚至快要熄灭了。
岑竹心知魔族的血脉影响到了天道认可。
他将契约石托在掌心,虔诚默念互许终身的誓词,并暗中激发更多灵力催动。
只能勉力一试,若真的失败,还是劝温言买贵一些的誓言石吧。
没想到石头上的光芒明灭了一瞬,忽然比之前亮了许多,彼此之间开始产生了细微的共感。
在绚烂的晚霞中,两枚散发着淡紫色光芒的石头散发出莹润的光芒,交相辉映,有红色丝线从中延伸,交缠重叠,最后又消失在誓约石的纹理之间。
天降华光,将他们笼罩其中。
光芒温暖而明亮,是天道降下的祝福,也是见证。
岑竹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石头递给温言,顺手抽走了她的那块,无比仔细地系在自己腰间。
他自然而然环住温言的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手掌一点点地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仿佛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夙愿。
温热的呼吸划过温言的耳畔,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岑竹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廓,而后轻笑:“天道见证完毕,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
宗门任务给出的任务提示是“杀夫证道”。
自宗门任务与弟子令牌绑定后,其中所发生任何变化温言都能随时感知到。
而在方才,温言的灵识第一次感知到了卷轴的变化。
绘于卷轴中那支开得极盛的合欢花,竟如活物一般,自枝头落下了一朵,悬于半空,自此定格。
画中的九朵合欢花,如今只剩下八朵。
8. 第 8 章
落日下沉,余晖散尽。
温言得到这个重大发现,心中震动,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她想到方才获得的天道认可,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合欢花落,意味着任务有了新的进展。
那若是九朵合欢花全都落下呢?
沉默片刻,她忽然拽了拽身旁之人的衣袖,扬唇微笑:“夫君先前是不是说过,想要按照凡间婚嫁习俗置办道侣大典?”
岑竹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唤自己,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眼中笑意弥漫。
他对这样的叫法接受地非常迅速:“是,不过我都听夫人的安排。”
两人顺便逛了很多的铺子,将大婚所需要的物品一并买了。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街边人影寥落,温言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岑竹面带笑意,跟在她的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甘之如饴。
他适时问道:“不知先前在天道见证下,夫人所许的是哪句誓言?”
像是怕打扰到静谧的夜晚,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声线仿佛丝线般温柔缱绻,将人层层缠绕,直至密不可分。
温言本就是合欢宗弟子,宗内各种秘术不说精通,至少也称得上有所领略。
但此刻听到他的声音总觉得酥酥麻麻,连耳朵都有些痒意,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偏了一步,稍微与岑竹拉开了些距离。
“我挑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此,夫君可还满意?”
明月清辉下,岑竹含笑看过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视线相碰的瞬间,仿佛无数丝线缠绕交织。
他们之间分明隔着一段距离,气氛却陡然有些不受控制,暧昧无比。
温言深吸了口气,抬手扶额,转移话题:“既然事情都已办完,那我们快些回去。”
话音未落,她脚尖点地,迅捷地跃上一只宝光四溢的折扇。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岑竹则抛出了一柄黑漆漆的剑,剑身在半空流畅地转了一圈后,忽然在剑柄部分张开两片宽大的黑色骨质翅膀。
羽毛之间互相拼接,连接处带着微暗的红色渐变,剑刃往中间收缩环抱,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落叶一般轻飘飘旋转至他的脚边。
他一脚踏上,飞至温言身畔。
岑竹的武器竟然是一柄会变形的黑色骨剑,眼前这一幕着实让温言有些讶异。
黑色剑刃天然能隐匿于夜色之中,不但出手时不见光影,连杀人都是沉默无声的。
这样的武器真的漂亮,也真的少见。
岑竹踏上圆形的骨翅,身姿优雅舒展,一头长至腰间的卷发在风中拂动。
此刻正微微垂下眼看着她,目光专注且温柔,仿佛邀请她再靠近一点。
因他的动作,这一刻的冷酷莫名增加了些诱惑的意味。
顶着他这样的目光,温言总有些不太自在。
她一直以为是任务的压力太大,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却根本不知道这是她被岑竹诱惑之后,最本能的反应之一。
————
岑竹是魔族,引诱是他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
在感情上,岑竹有自己的骄傲,并没有以此来迷惑、动摇温言的心神,让她轻易爱上自己。
在修为上,齐飞墨曾称他“修为不济”,其实这句话说的没错,岑竹的修为只能算作稀松平常。
原因很简单,他是魔族,但血统不纯。
魔主子嗣众多,岑竹自小身份尊贵,姿容出众,即使修为平平,却最被魔主偏爱。
在兄弟争权夺位时,他一度觉得事不关己,毕竟魔族以实力为尊,未来的储君自然得是最强的王者。
可他没能想到,为了争权夺利,他的各个兄弟们手段频出,将皇族的政权斗争最终发展为手足相残,手段之激烈,争斗范围之大,前所未有。
他没能防范得住来自最血脉相近之人的轮番刺杀,身受重伤,拼死逃脱,奄奄一息。
遇到温言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机。
但当温言问他来历的时候,岑竹没有和盘托出。
他不能,也不敢赌。
随着伤势转好,岑竹联络上了魔域的一部分手下,并吩咐他们去查有关温言的情报。
仙门并非固若金汤,他要的情报到手速度很快。
或者说,想要获得这个曾经合欢宗天才的情报其实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情报上将温言的经历写得清楚明白。
——天之骄子,跌落凡尘,下山历练。曾经的天才弟子温言早已陨落,如今整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是整个修仙界公认的废物。
岑竹震碎手中密信,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温言……废物?”
魔族不仅擅长蛊惑人心,还尤为慕强。
他一眼看中并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废物。
————
小山一般的大婚物品在灵力的牵引下,晃晃悠悠地前往各自的位置,就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牵引拉扯,直至妥善摆好,井然有序。
药铺后院常年处于禁制覆盖的隐秘状态,并施加了法阵进行日常运转和维护,添上喜庆而亮眼的红色后,到处都弥漫着新婚的氛围。
漆色大门缓缓打开,贴了囍字的明红色灯笼高高悬挂在走廊各处,照得各处一片暖色。
温言自半空缓缓下落,足下折扇化为一道流光归于袖中,携着岑竹一同往院落深处走去。
婚房之中,红烛燃起,灯影微晃,桌上交杯酒盏一应俱全,大红被罩与抱枕叠放整齐,只待一双璧人共赴佳期。
温言一踏入房中,就被被满眼的红色晃到了眼睛。
她的目光逡巡,直到落到岑竹的一身黑衣上,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又低头,看到了自己同样的寻常打扮,不禁笑出了声;
“你瞧,忙了一圈,结果我们两个都连喜服都没穿。”
两套大婚衣物是温言逛街时最早就定下的,也是被她忘得最彻底的。
其实岑竹早就发现了,但太过紧张了,话全堵在嗓子里没说出口。
他面上有些薄红,低声道:“我本来想提醒你的。”
温言的身影没入绣着层叠花朵的屏风之后,很快换好一身红色嫁衣,她手上抱着方才换下的常服,放在房间的木柜中,关上柜门。
而后转身递给岑竹另一件婚服:“你将衣服换好,在这等我。”
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长发,径直往门口走去。
没想到手指刚刚搭上门框,就被岑竹拉住了袖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你要去哪儿?”
温言回头笑道:“就算已经换上了婚服,我还得梳妆打扮啊。”
凡间的女子会在大婚之日盛装打扮,以最美的姿态等待她的夫君。既然答应岑竹要按照凡间的风俗,那些繁文缛节也不能全都置之脑后。
但大婚所束的隆重的发式她完全不会,还得找个巧手的姑娘梳妆一番。
看着岑竹有些紧张的表情,温言哭笑不得:“我只是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直到温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岑竹才依依不舍地关上了门。
他慢吞吞地换上了大红婚服,扎上了崭新的红色描金发带。
明亮的铜镜中,他一身裁剪利落的红衣,目光忽而一转,注意到镜子角落里反射的一抹白色。
是一块白玉腰牌,他弯腰捡起,转到正面,却见其上雕刻的名字赫然是“合欢宗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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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岑竹调查过温言的情报,知晓她的宗门,弟子玉牌能够证明宗门弟子的身份,甚至有一些特殊用途。
他打开柜门,打算替她将令牌放好。不料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其中的某处。
一时间红光大盛,仿佛蛰伏的猛兽骤然惊醒,玉牌滚烫如熔岩,他下意识缩手,玉牌自他手中滚落在地。
只见一道卷轴忽然在半空中徐徐展开,其上描着繁复合欢花纹。
层叠的花瓣跃然纸上,似真似幻,仿佛即将破纸而出。
岑竹还在惊愕当中,又见四周空间扭动。
杀夫证道四个血红色大字横空出世,悬于半空,血气森森,连鼻端都仿佛、传来了铁锈的腥味。
岑竹修为不济,被卷轴的威势陡然压得喘不过气,只能死死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半跪在地,仰头看着眼前的几个字,眼中血丝弥漫。
若不是这真实存在的威压,将自己死死压制在地上,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岑竹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默念了无数遍,面上血色尽失,一时难以置信,头晕眼花,几乎昏死过去。
他骤然想起来,在调查合欢宗的情报当中,曾提及过合欢宗有一种特别任务,名为宗门任务。
宗门任务与弟子令牌绑定,奇异诡谲,非人力所能改,一旦触发,非生即死。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即使指尖在忍不住颤抖,却仍往前缓缓伸手,直到触碰到令牌上凸出的“温言”二字,才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岑竹不禁想到,温言是否就是因为被这个诡异的任务逼至绝境,无路可走,才会勉强同意与自己结为道侣。
当时他所说的那句“我想娶你”,温言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反问自己愿不愿意做她的道侣。
想到这里,岑竹自嘲地笑了起来,眼中闪过浓重的恨意。原来从一开始,温言只是为了利用他,才会救他。
——现在想来,竟是自己主动送死。
悲愤交织下,他一手死死捂住闪烁着紫芒的双眼,另一只手猛然收紧成拳,向下砸去。
鲜血淋漓。
————
温言心中挂念岑竹,梳好发髻,打扮妥当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御风赶回。
推门而入时却见岑竹半靠在桌面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熟了。
她回身关门,动作间带出些许轻响,再转身时,岑竹已经抬眼看来。
他神色清明,语调平静:“你回来了。”
温言笑着点头,缓步向他走去。
乌黑而笔直的长发顺着柔滑的红色料子垂坠而下,其上发髻精致,腰间环佩叮当。
一身大红色喜服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娇俏,连面色都红润了三分。
“好看吗?”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当然好看,岑竹在心中回答。
如果这不是专门为他设置的陷阱的话。
温言半晌没等到回答,反而敏锐地发现他眼中未散的血丝。
她有些踌躇,试探道:“你是不是太累了?”
岑竹坐在床边,闻言摇摇头,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将脸埋了进去。
温言摸索着握住岑竹扣在自己腰后的手,却被闪躲了一下,她飞快制住那双乱动的手,却骤然摸到了粗糙的伤口形状。
不远处的大红地毯上有一小片深色,腥味很淡,竟是血迹。
岑竹反应很大地挣动了一下,竟是想抽身离开。
温言就是再迟钝,此刻也发现了诸多不对劲之处。
她心中确信,岑竹的手是在她外出的那段时间才受伤的,思及他眼中忽然出现的血丝,迟钝的反应,以及不同以往的抗拒动作。
温言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9. 第 9 章
果不其然,在衣柜前的大红地毯上,温言看见了那块被自己落下的弟子令牌。
通常来说,令牌上绑定的任务,只有持有令牌之人才能触发,但对于修真者来说,道侣本是一体。
她目光紧缩,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她已经与岑竹在天道见证下结为道侣,宗门任务自然会将他们视作一人。
原本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任务卷轴,如今被岑竹捡到,还看到了其中的任务内容。
就算她还没有动任何的杀心,但在杀夫证道任务在身这件事,她没法解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解释也没有用了。岑竹已经起了疑心。
岑竹看着她的侧脸,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何选我做你的道侣?”
温言瞒着他许多,若非机缘巧合发现这枚令牌,他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难道是因为他是被她从山里捡到的,看似没有任何背景,又听话,还执着地喜欢她吗?
岑竹轻叹一声,如果他不是另有身份的话,可真是个完美的任务对象,随便杀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温言沉默不语。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又怎么给别人答案。
岑竹漆黑的骨剑如鬼魅般出现,悄无声息地贴在温言的脖子上,刀锋无光,却寒意侵骨。
脖子传来刀刃的凉意,她的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目光下移,近距离地观察起这把特别的剑:“你手中的这柄骨剑很少见,你是魔族?”
看到这个武器的第一眼,温言就已经发觉不太对劲了,没有一个正派修仙者会使用骨剑这样邪门的武器。
岑竹盯着她,忽而挑眉,连笑起来都是怒意十足。
她倒是敏锐。
也对,他早知道,自己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他原本打算在今晚大婚之前就向温言坦白一切的,之前也没有蓄意隐瞒自己身上的一切,只是没有明说。
如今确实将一切都讲明了,可惜两人的立场却已经完全敌对。在他摸清温言底细的同时,可能自己也被对方调查地清清楚楚。
果然,温言继续开口道:“我查过你所说的门派,里面没有你这个名字的弟子。”
那个门派只是他手中势力之一,当然不可能有和他重名的弟子。
毕竟,与皇族同名是重罪。
只是那样一个往返路途遥远的小门派,也值得她花大力气去查证吗?
对温言来说,在岑竹身上花点心思当然值得,她的身边,本来就没有几个亲近的人,曾经岑竹算一个。
只不过调查出来的情报传回来太慢,加上他先前表现得实在太好,对自己百依百顺,一往情深。
尽管她将那些蛛丝马迹都看在眼里,理智上知道不合常理,却一时放松了警惕,相信他另有苦衷。
没想到他却瞒了自己这么大一件事。
仙魔之间曾经爆发多次战争,彼此之间难以和谐共处,修真之人对于出现在修仙界的魔物,都会采取最为严苛残酷的刑法。
温言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那双水色弥漫的眼睛,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漩涡,能放大心中的欲望。
听说魔族品性卑劣,无视规则,擅长玩弄人心。
原来早在那时,她就已经被岑竹诱惑,乱了心神,产生了本不该有的妄念。
温言张开手掌,手中精纯灵力缓缓汇聚成一条金色的锁链,随着金光大涨,倏然窜出。
岑竹意识到不好,提剑抵抗,却还是迟了一步。
温言控着灵力与岑竹在空中周旋了几个回合,锁链在灵力的操控下如蛇如电,力道刚猛却又灵活至极。
她在几轮游走中找准了机会,甩出锁链,狠狠地缠住他的小腿。
而后汇聚缠紧,一并捆住岑竹的另一只腿,扣住他的手腕,缓缓攀上他的腰身。
岑竹挥剑欲砍,温言却不给他自伤的机会。
他想要运转灵力抵抗,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在不断被消减;他想要挥出手中的黑色骨剑,却因灵力不济,手中一松,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他越是挣扎,越是被捆得严实,层层锁链缠绕拉紧,根本没有任何后路,因为所有的路都被温言堵死了。
岑竹为数不多的灵力流失殆尽,骨剑与地毯相撞,发出一声很沉的闷响。
岑竹第一次见到温言出手果断,毫不留情的一面,一边气得浑身发抖,一边又因为慕强的心思作祟,挪不开看向她的视线。
心中一时灼热,又一时冰凉。
温言注意到他看来的动作,想起魔族擅长诱惑人心,心中一惊。
她扯下岑竹新换上的发带,蒙住他的眼睛,然后伸手一推,岑竹结结实实地摔在床上,再也挣扎不动。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快被这愚蠢的举动给气笑了:“你若是害怕魔族的蛊惑天赋,光是给我蒙上眼睛有什么用?”
魔族,尤其是其中的皇族一脉,若有心蛊惑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全身上下,包括声音气味,都能作为诱惑的媒介与武器。
他没有这样对她,不代表他做不到。
温言却将岑竹的话完全理解偏了。
她静静地站在床边,思索片刻,下了判断:“也对,早在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在蛊惑我了,对吗?”
岑竹怒极反笑:“所以你以为,那时候是被我蛊惑了才会救我?”
温言理直气壮:“难道不是吗?”
她下山只是为了找一个完成任务的契机,并不喜欢治病救人。但在看到岑竹的第一眼,就没能挪开眼睛。
理智根本无法阻挡她的本能。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救他,我会后悔的。
现在回想起来,连温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毫不犹豫的救人举动,就像是被摄了心神一般。
眼前灯光旖旎,一切都覆上了柔和的光晕。
年轻的魔族衣衫不整,发丝散乱,微卷的长发往后披散,仰倒在大红色喜被上。
他被金色锁链自上而下地缠住,像是一件绑好的漂亮礼物。
确是艳色无边。
温言肯定道:“即使到了现在,你还是在诱惑我。”
岑竹冷笑:“你在说这种话之前,能不能看看是谁将我绑成这个样子的?”
“因为不能让你跑了。”
话虽如此,她却不敢再直视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在原地留下禁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的宗门任务全都系于岑竹一身,无论如何,这家店铺已经不能再开了。
店里的一切事宜都需要在最快时间内转移,其余人等也需要安置。
温言将整个店铺里的药材与物件飞快地清点完毕,放入储物袋,并连夜叫醒了正在熟睡的管家。
管家正是睡眼朦胧,猛然被塞了一只温言强行塞来的储物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走入店内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店铺,他才猛然惊醒:“大小姐,铺子里怎么空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温言长话短说:“店里所有的东西都在你手中的储物袋中,我给你一丝灵力,可将它打开,你之后寻个安稳所在继续开铺子。
看见温言的神情慎重,管家也神色肃穆:“就算换个地方开铺子,可店里不能没有掌柜。”
温言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事情若办完,我会去寻你的。”
铺子旁隔间其他熟睡的人也一同被叫醒,温言给他们发了远超预期的酬金与赏钱,让他们即刻离开。
做完这些,温言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店铺里,轻叹一声,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
月光寂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
————
今晚不是寻常的大婚之夜,而是她为了测试任务进度留出的重要一晚。
即使今夜之后,一切都将走向未知。
温言想要要搞清楚,她与岑竹之间的接触与互动,是否会影响到任务中的其他合欢花的掉落。
她与岑竹结为道侣后,落下了一朵,如今还剩下八朵。
这并不是简单地杀掉道侣,就能解释的,肯定还有一些任务要求隐藏其中。
一路走来,她设下的法阵与禁制都运转如常。
期间有几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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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院子上方无声划过,若非温言神识敏锐,不一定能发现的了。
大概是岑竹的手下。
但如今岑竹的一切讯息都被她所设的禁制阻隔在婚房之内,院子里又设置了各种防护法阵,即使那些属下想要营救,也得先将这些全都破开才行。
以他们目前的修为,估计还要一段挺长的时间。
回到房间,温言走至床沿,侧身坐下。
岑竹背过身去,不想见她。
先前温言为了大婚的妆容发髻,一个人出门许久,让他等着,如今将他五花大绑在房间里,又让他等了半天。
他被束缚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还被栽赃了一个蛊惑人心的罪名,气得眼睛都红了。
温言不知道岑竹的想法,很轻地地碰了碰岑竹的手臂,像是一个若有似无的安抚。
而后将指尖继续摸索往下,摸索到岑竹的指节,而后准确无误地与他十指相扣。
“今晚,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好。”
“不要动,也不要反抗。”
岑竹被红色发带蒙着眼睛,又被限制住了灵力,视线里满目红色。
听到温言的话,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却在下一秒愣住。
即使仿佛蜻蜓点水,他也意识到,那不是触碰,而是一个轻柔的吻。
片刻后,温言脸上带着遗憾之色,松开手指:“看来这样不行。”
转而伸手捏住岑竹脑后的发带,一把扯下。
重见光明的一瞬间,岑竹一瞬间难以适应过于刺眼的光线,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他闭眼半晌,睁眼却见温言正坐在自己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神情专注,无比仔细。
他蓦然有些毛骨悚然。
果然,不好的预感在下一秒落到了实处。
——温言又欺身而上,白皙的指尖搭在他的侧脸,沿着他的下颚一路滑至喉结。
岑竹又羞又恼地偏过头,勉力往床内角落缩去,怒斥道:“你做什么!”
却见温言面上表情近乎冷漠。
即使做着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之事,她的动作仍是冷静的,有条不紊的。
根本没有女子会有的羞涩反应。
岑竹猛然惊觉。
回房之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动作大胆又冷静,对他做的一系列事情,都像是在做各种不同的尝试,观察能否得到她预设的结果。
结合任务令牌,他瞬间理解了她的动机:“你这样做,并非对我有意吧。”
温言没有否认:“只是想确定一下,这样做有没有效果。”
而后她摊了摊手:“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但目前为止,没一点用。”
“不过别担心,只要全都试一遍就都知道了。”
岑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都要取我的命了,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配合你?”
他以前是傻了些。
对兄弟争权并不设防,差点死在内斗之中;对心上人付出真心,却发现她根本不懂心意,只想着完成任务。
岑竹手腕微动,一缕黑气自指尖溢出,缠绕上身后手腕上的金色锁链,缓慢侵蚀啃咬。
不出片刻,竟将那处的金色灵气损耗了一些。
如今他只需要拖延时间。
温言面上从容,实则也很焦急。
修真界的道侣关系比凡间严苛许多,一旦成立便无法解除,合二为一,荣辱共担。即使一方死了,道侣关系也不会因此而断绝。
这也是修士结为道侣时万分慎重的原因之一。
岑竹这样的魔族来到人间,身边还有数量不明的得力帮手。
即使两人已相伴一年,她在不知岑竹所图为何的情况下,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方才,温言已经书信一封寄给师父。
得到准许后,她将会依照仙盟律法,先行将岑竹扣押于宗门地牢,等待仙门的进一步裁决。
而现在,距离师父赶到此处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温言面色也沉了下去,不欲与他多言。
10. 第 10 章
温言攥住岑竹的手腕,欺身而上,与他鼻尖相碰,呼吸相闻,抬起指尖点了点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指腹来回摩挲,反反复复。
岑竹的长发潮湿,贴在额际,随着她的动作皱起眉头又松开,而后再皱紧。
明明是寻常的抚摸动作,此刻却在时间的煎熬下变成了一道残酷的刑罚,简直像在故意折磨一样。
“……你!”
岑竹一时气急,手腕上的黑气加速催动,与锁链上的灵力相互消减,腕上金光越来越弱,直至剩下一层纸皮。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扭,干脆利落地扯断灵力锁链,而后就势带着温言滚了一圈。
昔日的囚徒重获自由,虽然居于上风但脸色很差:“想出这种法子折磨我,很有趣吗?”
任谁被她这样作弄,都不能保持心态平和。
“哎,疼。”温言轻哼了一声。
岑竹虽然气她,但理智尚存,强忍怒气放松了手上力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温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知道啊,合欢花又落下了一朵,这可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又是那个诡异的任务。
他今天被任务两个字刺激得不轻,手掌张开,将温言的两只手腕扣在一处,空出的另一只手往下摸索挂在她腰间的令牌。
令牌灼热,红光闪烁。
红得扎眼的合欢花枝舒展妖冶,果真有落花静静伏在卷轴底部,仿佛沉眠。
余光瞥见温言脸上真切的笑容,岑竹发现原来她开心的时候,是这样笑着的,明亮得没有一丝阴霾。
她总是在权衡利弊,那她以前的所作所为,难道都是给他看的面具吗?
岑竹一时神思恍惚,赌气似的吻了上去。
一切仿佛静止。
他俯身而下,扣住她的手腕封锁灵力,让她短时间内无法动弹。
就像方才温言用灵力锁链对自己所做的一样。
与方才温言蜻蜓点水的吻不太一样,他闭了眼,憧憬又颤抖着,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双唇相贴之处触感温软,还带着丝丝清甜,像夏日里成熟的果实,甜美而芬芳。
他尝到了甜头,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再落下一吻的时候,便不复先前那么轻柔,这回他撬开牙关,长驱直入,追逐纠缠,充满了攻城略地的意味。
温言被吻得措手不及,睫羽轻颤,心绪大乱,全身灵气暴戾,但岑竹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压制灵力运转。
唇齿相贴之间,她听见一声轻笑。
温言浑身一滞,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很快便在唇齿间尝到了甜腥味。
唇瓣传来一阵刺痛,岑竹如梦惊醒一般抬起头,呼吸炽热,面色潮红。
温言毫不客气地用余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岑竹只清醒了短暂的一瞬,他臂弯一勾,又继续将她抵在床头厮磨啃咬。
魔修皮糙肉厚,像一堵山似的压在自己身上,像只饿了太久的狼,护食得很,连眼睛都冒着绿光似的。
温言感觉到自己的唇角火辣辣的,大概是被啃破了。
她眼神一暗,经脉中灵力倒行,尽管代价巨大,但终于可以重新动用灵力。
精纯的灵力自半空汇聚,形成一道银色的电弧缠绕的灵力锁链,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如今这道遍布着雷闪的锁链,只要抽下去一道,魔族非死即伤。
就在此刻,风动花落。
温言感应到神识中一声熟悉的轻响,回过神后,她盯着识海中的合欢花,一时有些愣怔。
已经是第三朵了。
温言自接到宗门任务后,在下山的几个月里费心布局,思虑筹谋,却收效甚微。
但在与岑竹结为道侣的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连续落了三朵合欢花。
她清醒地意识到,只要道侣双方产生强烈的情绪碰撞,哪怕是让自己不悦甚至恼怒的举动,却是任务喜闻乐见的。
温言深吸了一口气。
胸腔内各种激烈的情绪仿佛一锅乱炖的粥,混杂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沸腾爆开。
那道遍布雷闪的灵力锁链在半空顿了一顿,往下挥出一鞭,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一声重击破空而来。
岑竹捂着胸口,咳出一大口血,背后的红色婚服焦卷,血肉翻开,一道伤痕遍及整个背部,深可见骨。
伤口处跳跃着银色电弧。皮肉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一时间场面仿佛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温言因为经脉逆行,加上强行收敛了灵力,张口呕出一口血来。
岑竹不顾自己的伤势,松开了对温言的束缚。
汹涌的灵气立刻灌入温言经脉,飞速运转。
她抓住机会,操控着灵力锁链再次将他捆成了粽子,擦了擦唇上的血,动作粗暴地把他扔到了床下。
岑竹随意靠在一根床腿上,唇角血迹鲜红,他面上笑吟吟的,对背后那道狰狞伤口毫不在意。
他看出来温言在最后关头收手了,些许的温柔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点奢望。
她有没有可能,是在意自己的?
温言斜睨了这个胆大包天的魔族一眼,翻身而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齿道:
“你可真会得寸进尺啊。”
岑竹仰头,眼中水光氤氲:“你都说了,我是一个可鄙的魔族,那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
温言噎住,胸口起伏半晌,转过脸去。
魔族太过厚颜无耻,她不能上当。
忽闻一声脆响,结界罩破裂,自半空落下无数透明的结界碎片。
其上灵光消散,化为飞屑,仿佛一场落雪。
温言目光一凝,看向那处方向,暗中自袖中摸出一把折扇。
手腕转动,扇面展开,只见一阵狂风拔地而起,隐藏在暗处的几个人全都被风卷了出来。
她合拢折扇,扇骨轻敲手心。
温言似笑非笑地看向岑竹:“是你的属下?第一次见面,就打碎了结界,送了我好大一份礼。”
这些人身形不定,如烟如雾,如影子般沉默不言,与魔族的描述十分吻合。
而且结界本不应这么快被破开,想来为了营救岑竹,用了不小的代价。
这些确实是岑竹暗中联络的魔族部下。
一开始他们想偷偷潜入,不打草惊蛇。可是这个合欢宗女修在符术上的造诣颇深,设的阵法此消彼长,难以寻到潜入的缝隙。
况且主上没有放出一点消息,恐怕已经遇险。
他们干脆以损伤精血为代价,动用了一种特殊的秘法,终于在最短时间内破开法阵,进入其中。
没想到第一眼就看见主上被合欢宗妖女绑了扔在地上,后背血肉模糊,伤口上的电弧冷光闪烁不定。
是他们一族很是忌惮的雷咒。
魔族行动向来有序,领头魔族打了个手势,剩下的魔修瞬间一拥而上。
温言则哗啦一声展开手中折扇,脸上笑意漫不经心。
仙魔之间相互对立已久,岑竹虽然受伤,但他清楚温言并没有对自己下死手,但若是属下与温言正面对上,是讨不到好处的。
于是他轻喝一声:“住手。”
黑影仿佛被这句话定住一样,恭敬退至一边。
温言敲了敲折扇,咬破指尖,绘就一张符箓后当空拍去,只见法阵损坏之处光芒大盛,闪烁了片刻竟恢复了原样。
“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做客?”
温言对着一众魔族笑得十分和善,修补完毕的法阵飞速运转,将整座院落围得紧实严密,无懈可击。
仿佛一场精心设计的瓮中捉鳖。
温言回身,在岑竹面前蹲下认真道:“你属下的命现在握在你手中。”
酷烈的雷咒遍布他的全身,电光闪烁之处皮开肉绽,他脸上汗水涔涔,已经没力气抬头。
“什么条件,你提。”
“和我完成剩下的大婚仪式。”
今天的一切都和任务进度息息相关,但显然,岑竹已经对她产生敌意,不愿配合她。
如今之计,只有用他属下的性命强迫于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岑竹艰难地动了动指尖,蹙了眉头,如今淬了雷火的灵力锁链比先前结实难缠。
见他不言不语,温言去旁边取下大红盖头。
趁此机会,岑竹给了属下一个手势,一团汇聚的黑火自他们指尖溢出,从阴影处游走,消失在他的衣袍下。
温言边走边道:“原本应由你为我掀盖头的,但如今……”她停顿了片刻,接着道,“还是我来吧。”
她将盖头抖开,盖上之前,用眼神再次询问了岑竹。
同意,还是拒绝,都可以选。
反正代价他付得起。
岑竹苦笑一声:“你都将我捆成这样了,还要我如何?”
他身后一排魔修知道帮了倒忙反成人质,连大声喘气都不敢,躲在阴影里,黑漆漆地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影子。
这种答复,温言就当他默认了。
盖头落下,大片的红色笼罩住岑竹的视线。
温言随着他一同坐在床下,不羁地支着一条腿,手持折扇,随意挑开盖头的一角。
昏暗光影浮动,她的视线顺着岑竹扬起的脖颈,到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一动,手中扇骨将红布挑得更高了些。
灯下看美人,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她的道侣此刻脸色阴沉,双唇紧抿,眼中仿佛酝酿着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
温言扬手将盖头掀开。
大红盖头在空中旋转落地,一柄材质特殊的刀刃抵在温言胸口。
是岑竹的骨剑。
他方才化用了属下的魔力,撕开了温言的束缚,拔剑相向。
“以前你误将我当成修士,救我,帮我,留我;如今只因我是魔族,便伤我,辱我,还要杀我,是吗?”
岑竹后背的血迹染红了一片,面色惨白,连声音都在发颤。
温言轻笑一声:“我辈修仙者对上魔族,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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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
眼前之人曾经是他爱慕已久的心上人,可她转眼却能毫无愧疚地伤害他,利用他,用其他魔族的命威胁他。
温言说魔族是一种卑劣,狡诈,无情的种族,可她所描述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岑竹握紧剑柄,骨剑刺入温言胸膛,手中血液黏腻湿滑,他却在绞碎她灵脉前迟疑了。
她天资卓绝,曾是仙门的天才,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若灵脉被绞碎了,一切都真的彻底结束了。
剑气激荡,他却犹豫不前。
温言往前一步,徒手抓住了漆黑的剑身,雪亮剑刃进一步刺进她身体,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岑竹反而后退一步,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与痛楚。
与此同时,识海中“叮铃”一声熟悉轻响,是任务进度更进一步的提示。
——岑竹的犹豫,果然也是推动任务进度的重要助力。
温言心中仿佛被一只手扯了一下,但她清楚,在生死之间,任何犹豫都会造成难以估计的意外。
她的计划环环相扣,容不得任何差错。
魔族难杀,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对战时找不到要害。
他们的要害不在脖颈,也不在心脏,而是魔气最为充盈之处,用来蕴养魔魂。
换句话说,魔魂消散,就是魔族真正的死亡。
她袖中利刃现出,毫不犹豫地挥向岑竹神魂之处,一声血肉穿透的轻响,那柄小巧锋利的刀刃稳准地扎入岑竹魔魂。
岑竹唇边溢出鲜血,喉间发出难以控制的痛苦嘶鸣。
温言不曾看他一眼,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匕首,握住了刀柄。匕首拔出的同时,她也被鲜红温热的血迹溅了满身,
她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瓶续命丹药,后退两部,将岑竹刺入自己胸膛的骨剑也拔了出来。
两人相对而立,血迹斑驳,仿佛淋了一场血雨,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院中的禁制再次被触动,温言若有所感,骤然抬头。
月色溶溶,那人身姿翩然,衣袍翻飞,清冷目光正对上温言的视线。
师父到得比她预料的还要快了些。
这也意味着原本的计划产生了新的变数。
她咬了咬唇,忽然祭出袖中折扇飞身而上,三两下就把缩在阴暗角落里的魔修叉出了结界。
岑竹心中叹了一声。
结界大开,月下身影缓缓降落,温言将他迎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尹雪楼一向神色淡淡,但在看到温言胸前的大片猩红时,神色骤冷。
温言赶紧解释:“小伤,不妨事的。”
尹雪楼盯了她片刻,又将目光转向温言面前的男子,眸色渐深:“你选择的任务对象,就是他吗?”
岑竹面色惨白如鬼,虚弱地仿佛随时会倒下,却仍朝温言所在方向走了两步。
他擦去唇角血迹,眼尾微挑,笑容刺眼。
“是我又如何?”
温言上前一步,挡在尹雪楼身前,也刚好隔绝了他的部分视线。
手中利刃寒芒一闪而过。
岑竹的喉间忽然出现一道血线,鲜血争前恐后地流出,仿佛决堤的洪水。
他倒在地上,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缓缓抬头,定定地看着温言,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漂亮的桃花眼里逐渐失去了光泽与神采,仿佛一个被打落在地的名贵瓷器,砸碎后满地狼藉。
他已经死了。
尹雪楼背过身去,语气:“你既已做出抉择,罢了……剩下的事情你处理好,尽快回宗向我禀报。”
等到他御风离开,温言指尖微微颤抖了下,偏又强行控制了下来,恢复了院中所有结界与禁制。
而后蹲在岑竹面前,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
识海中的声音接二连三地欢快响起,卷轴上的合欢花飘飘扬扬地落下,只剩下最后一朵还孤零零地挂在枝头。
她真的杀了自己的道侣。
温言来不及查看任务,眼看岑竹魔魂被毁,崩解溃散,在岑竹魔魂离体的最后一刻,她一掌拍去,将所藏的定魂珠打入他魔魂所在之处。
定魂珠即刻化为一只明亮的光团,拉扯着四分五裂的魔魂汇聚融合,缓慢修复。
魔族本就没有实体,即使已经气息全无,只要魔魂还在的话,悉心温养后就能再次生出魔影。
定魂珠是之前剑修李小枝赔给她的,即使是魔族,仍具有温养神魂的奇效。
宝珠化入岑竹身体,温言手中骤然一空,心中却定了下来。
得到定魂珠时,她在心中盘算过要如何用,才能既能让自己完成杀夫证道的任务,又能保对方一命。
修士的神魂弥补后只能再入轮回,但魔修却能重生。
当初她不知岑竹的来历,暗中调查后心中有了判断。在得到他亲口确认之后更是松了一口气。
他竟然是魔族。
……还好他是魔族。
11. 第 11 章
温言垂眸看了眼岑竹。
他仰倒在血泊中,长睫如羽,绝色容貌一如初见。
那时她动心救了他,如今却狠心亲手杀了他。
听说魔域有一座养魂池,可以快速治愈重伤但魔魂未散的魔族,也许它会成为岑竹死而复生的契机。
只不过这件事她做不了,还得借他人之手才能实现。
结界之外的魔族下属正拼命撞击着透明壁垒,撞得鲜血飞溅,头昏脑涨,仿佛一群失去了理智的扑火飞蛾。
温言脑中计划骤然成型,手中折扇扬起,掀出一道肆虐狂风,却并未像之前一样将结界外的魔族掀飞,反而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结界缝隙。
像极了一个诱人进入的陷阱。
这群魔族对温言怒目而视,刚刚这女修还拿他们的性命威胁主上,如今又祭出这样一个陷阱。
但即使是陷阱,主上在里面,他们就得跳进去,主上就算真的死了,也要将他的魔身带回,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黑漆漆的影子从缝隙之间鱼贯而入,整齐拥簇在岑竹身边。
温言耸肩后退一步:“怜你们忠心护主,你们若想救他,我不阻拦。”
她似笑非笑,指尖捻出一缕火星,似是威胁又似是告知:“但若不快点,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会烧成灰烬。”
温言将火星往地下一扔,转身欲走,却发觉衣袍的一角被扯住。
血迹斑驳的骨节,死死攥着温言裙角的一片布料,仿佛攥着一个深重难言的执念。
是岑竹。
温言扯了扯裙摆,连带着那只攥着裙角手也摇晃起来。
她心中轻叹,手上刀刃的寒光闪过,御风而去,再不回头。
布料碎裂,那只手扑通一声砸在地上,风中隐约传来话音。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随着她的离开,半空中那道打开的缝隙也即将弥合。
一群魔族仿佛纪律严明的蚁群,整齐划一地抬起岑竹的尸体,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屋内的大红地毯卷起通红的焰舌,烟尘蔓延,火光冲天,大火舔舐着层层包围的禁制与法阵,却在触碰到阵法结界时缩了回去。
远远望去,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罩子内,灼热通红的大火仿佛火蛇般盘踞缠绕,最终将其中的一切蚕食殆尽。
大火燃尽,天光渐露。
后来苍梧秘境关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重新开启。
临溪镇自此沉寂。
很多消息灵通修真者也陆续搬离了店铺,此处逐渐荒芜,化为一片平地,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
——
魔域,养魂池中。
岑竹缓缓睁开眼眸,原本的黑眸变成了一双烟紫色眸子,是魔族皇室特有的标志性颜色。与此同时,身上的伤口竟不治而愈,仿若新生。
一只手臂从池中抬起,水珠滚落,掌中洇湿的赫然是那截碎裂的红色婚服。
他兀自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你还是选择了杀我,可惜……我还活着。”
哗啦一声,岑竹从池中站起,迈上台阶。湿漉漉的水痕随着他的脚步蔓延。
侍女拥簇而来,有条不紊地为他换好衣服。
救他回魔宫的下属齐齐站成一排,面带惶恐。
岑竹一身黑金蟒袍,面上不怒自威:“那日我分明是死了,你们是如何将我救回的?”
沉默半晌后,领头魔族站了出来,如实回禀道:
“属下不知,但就算您真的死了,也要护您回来进养魂池一试。
岑竹神色一睨,声音骤沉:
“她绞碎了我的魔魂,按道理来说,就算到了养魂池,我也早就死了。”
回话的头领立刻紧紧闭嘴,再也不多说一句,其余魔族悉数下跪,神色惊慌。
岑竹转身,半晌未动。
“她……最后说了什么?”
一堆魔族面面相觑,怕又答错惹得少主不快。
还好有一个机灵的站了出来,快速接话道:“那个合欢宗的女修临走前放我们进了结界缝隙。她说我们忠心护主,没有阻拦我们带走您。”
“很好,之后一人赏一百颗魔晶。”
他挑了挑眉,还在等其他的回答。
不信她只给自己留下这么一句场面话。
领头一拍脑袋:“说了说了,她还说一切就到此为止。”
岑竹面如寒冰,怒极反笑,整个人看上去阴郁又摄人。
“到此为止?”
当温言答应做自己的道侣的时候,他真的开心极了。
如果真的能与她在一间小小的药铺里长相厮守,那他可以不回魔族,不做魔族的小皇子,永远陪伴着她,只爱她一个人。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从头到尾她都是在利用自己,根本没有如他所想的半分真心,只有纯粹的践踏。
就好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你自己傻,活该被骗了杀掉。
可是她救了他一命,他相信她,爱上她,有错吗?
是因为他是魔族?还是因为那个诡异的宗门任务在逼她?
合!欢!宗!
岑竹默默地在心里咀嚼这三个字,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勾下了那座山——凝香山。
好美的名字,好歹毒的任务。
好狠的人。
桌边的烟紫色玉牌的是温言与他交换的誓言石,圆形的玉牌上流淌着紫色华光,上面是温言亲手刻下的名字。
岑竹的手指微微一滞,停留在玉牌凝固的血渍上,昔日的一幕幕于眼前重现,他闭上眼,拿起玉牌挂在腰间。
这份执念,他不愿放下,也根本放不下。
他咬牙切齿却又狂笑出声:“我们……来日方长,不死不休!”
下方齐齐跪着的密探噤若寒蝉,心里怕极了这个小皇子。
自他从养魂池苏醒后,简直同以前判若两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赏罚只在一念之间。
岑竹看向战战兢兢的手下,抬手召来随身佩剑。
苍白的手指缓缓拂过漆黑无光的剑身,他缓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切如何?”
他想知道的,自然是魔宫中发生的事。
一个密探大着胆子上前汇报皇族近况:“大皇子与三皇子出发去人界了,二皇子经常上奏且与丞相走得非常频繁,四皇子一如既往地流连烟花之所。”
岑竹眼睛眯起:“大哥和三哥去人界做什么,可有详细调查?”
一份厚厚的密报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手里。
上面清楚显示:大皇子岑御与三皇子岑枢暂时联手,共同带领手下的魔军前往人界,目标是攻打大型宗门挣得军功,拓展魔界版图。
在当初的那场争权夺位的动乱中,他身受重伤,侥幸被温言所救。
那件事他早已调查清楚,若是要向幕后黑手讨债,他的兄弟人人有份。毕竟有的推波助澜,而有的则连装都不装,指使魔族死士对他痛下杀手,好查得很。
大哥和三哥属于后者。
二哥与四哥则是前者。
岑竹视思索片刻后,再次交代下去:“你们分成两拨关注二皇子与四皇子的动向,包括最近接触了什么人,聊天的内容以及做的所有事情等。全都调查清楚后汇报于我。”
属下领命而去。
岑竹面上带笑。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们梦想的雄图霸业,他必须得找准机会好好插上一脚,最好搅个天翻地覆。
也算报答他们昔日对自己痛下杀手的那段情分。
————
当今魔主年事已高,精力不济。
底下皇子的蠢蠢欲动,他都看在眼里,却也对他们的争斗乐见其成。
魔域中弱肉强食数不胜数,他始终坚信,未来能接替他位置的那个儿子,必然是最强的那个。
可惜这些儿子里,没有一个能够完全觉醒魔族血脉,这也就意味着未来魔域的实力将大打折扣。
大儿子和三儿子未经允许私自带兵前往人间,如今已在半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他也有自己的算盘。
趁着魔族力量尚且强大,若是能让他们两人历练一番,增长见识,未必没有好处。
岑竹自养魂池中苏醒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魔主那里。
魔主降旨,宣岑竹即刻入魔宫觐见,岑竹屏退一众手下,接旨入宫。
冷月斜挂,天幕沉沉。
魔宫之外,大片的紫色溟萱花仿佛星芒,在月辉下闪耀着点点光辉。奔流不息的黑河围绕着魔宫,河中幽冥之火泛着绿色微光。
被溟萱花与幽冥之火环绕的魔宫巨大而庄严,远远望去,仿佛一只沉默而蛰伏的巨兽。
岑竹随着领路的侍从穿行过长长的甬道,来到魔宫后魔主所在的寝宫外,宫门打开,院内的侍从安安静静地向岑竹行礼。
屋内明亮如昼,廊檐下挂着的幽紫色灯盏在风中轻晃。
侍从上前叩门。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进来。”
岑竹缓步而入,对着魔主行礼:“父皇,我回来了。”
他身形较之先前消瘦了不少,面上苍白,眼下青黑,请安时的两步走得脚步虚浮,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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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稳当。
魔主上前扶住他,心疼斥责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岑竹抬袖,轻咳了两声,沉默不语。
这两个举动分明不像他,以前的小皇子心性温良,活泼好动,哪里会像如今这般沉默不语。
魔主并非不知道皇子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他早已决定让他们自行争斗,自己并不插手。
没想到最先被视为眼中钉的,竟然是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岑竹。
岑竹受伤后不知所踪,魔主知道是这些不成器的儿子做下的好事。他给了他们一些教训,也曾暗中派出魔卫外出搜寻,却一直没有下落。
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他本以为已经失去了这个最合心意的小儿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重伤初愈,也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魔主大手一挥,又拟了一道旨传下去。
岑竹接完旨后,手里一下子多了五万魔兵,府上被赏了十余个美姬,心知父皇这是要他学会自保,也想让他开枝散叶,顺带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夜未眠。
母妃已经派人来催了几次,但父皇圣旨不可违,终究还是将给母妃请安之事拖到了第二日。
天色将明,岑竹前去后宫请安。
晨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
屋内女子一身华服,裙摆自榻上流泻而下,其上所绣的大朵牡丹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她听见通禀,优雅放下手中杯盏,抬眼看向踏入屋中的岑竹。
只见她红艳的唇角勾着一抹浅笑,发上金簪流光潋滟,端庄华贵,仪态万千,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岑竹恭敬垂眸行礼:“儿臣向母妃请安。”
那双比岑竹还要灵动妩媚的紫眸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她淡淡道:“此番回来,你确实变了不少。”
岑竹心中微恸,面上却一如往常,连声音都未有变化。
“这段时间里儿臣经历了不少事情,想起母妃从前说的那些话,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女子点头:“这些年你不懂事,我却不能不为你筹谋,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孽畜竟敢对你下手。”
她语气森寒,话音一转:“你既已回来,可想替自己报仇?”
岑竹眼神坚定:“儿臣定要手刃仇人,不会再让自己任人宰割。”
女子闻言,唇角的笑容更明媚张扬了几分:“来,坐到母妃身边。”
再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加上母妃给他的三万魔兵,如今岑竹手中共有十万魔兵。
母妃还赏了她数十个美人,加上父皇给的十来个美姬,总共快二十个了。
岑竹头疼之余,还是在后院另外给她们拨了一处地方安置。
原本空旷的后院现在到处都是女人,或是对他暗送秋波,或是给他洗手作羹汤,更有热情大胆往他怀里扑的。
但他看见她们,脑中只会浮现那个杀了他的无情女人的影子。
都说合欢宗女修温柔多情,魅惑之术炉火纯青,让无数年轻才俊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温言却是这里面的例外。
她狡诈无情,运筹帷幄,就连手刃道侣时也毫不留情。
他将那块烟紫色玉牌握在手里,雕刻之处凹陷尖锐,仿佛凌迟的刀刻在他的心上。
指节逐渐收紧,仿佛要将这块玉牌捏碎,却没有用上任何魔力,还在失控关头收回了力道。
一道缥缈如烟的身影闪入门内,他手下的密探带回了最新消息。
岑竹松了手,将玉牌挂在腰上。
“说吧。”
“大皇子和三皇子率领十三万魔军,已经荡平了了临近魔域的几个中小型宗门。”
“之后的动向?”
“他们交谈时提到,要去距离最近的大宗门试试身手。”
最近的大宗门?
岑竹看向墙上悬挂的巨大地图。目光凝在其中用朱红色标注的山川之上。
那座山自他醒来的第一天就被勾了红色,是他唯一知道的,与温言有关的地方
午夜梦回,一身冷汗惊醒时,只有看到那个红勾,他才能确认自己没有死,胸膛里惴惴不安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是凝香山?”
尽管是在问,岑竹语气却冷静而笃定。
探子松了口气:“是,确实是这个地名。”
他面上镇定,手中已被冷汗浸湿,铺开信纸挥毫落笔,以最快的速度调出一批最为精锐的魔兵魔将。
“即刻出发,我要亲自去会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