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女娘》
1. 第 1 章
百年前有个传说,因连年大战致生灵涂炭,最终引得天罚,天火从天而降,房屋被毁,良田被炙烤得寸草不生,整个国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勉强幸存的百姓流离失所,一路南迁。但是即便他们侥幸活了下来,饥渴严寒还是让他们苦不堪言。
彼时大周朝初建,本就不算稳固的江山基业因为这场天罚岌岌可危。眼看着百姓因自己的罪责遭难,当时的皇帝在观星阁长跪不起,扬言不计代价以求神明宽恕。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天罚持续了数月之久,终于在赤星逆行那夜结束了。
只是天罚虽停了,那夜却给中原带来了新的灾难:自那时起,便常有妖人诞生。所谓妖人是指那些出生后有异于常人之人。如有些婴孩生来就长有三只手臂,有的头上长出了犄角,有的口中会有两条舌头,有的身体遍布鱼鳞.....除了这些体貌不同常人的妖人之外,还有一些妖人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却有驾驭五行之能。对这些体貌或能力有异于常人之人,人们统统称其为妖人。
那时候的人们认为这些妖人会给周围人带来不详,所以一般出生后便会将其溺死在漯河中。
不过,近几十年已经很少听到妖人的故事了。很多人就在说,那些关于妖人的传说都是说书人瞎编的。
比起妖人,现在的百姓更为津津乐道的早就是大周朝的妖女的故事了。
三月三,大周朝的百姓们一反常态的没有出门踏青反而都兴致勃勃地坐在巷子口谈论着一个大消息。
“祸患咱们大周朝的那个妖女死了!”
这日一大早,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上京。听到这好消息,百姓们一改往日的疏懒,大早上就打扮齐整,扶老携幼地上了街。
上京最繁华的街上此刻早已经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人们脸上俱是喜悦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等着看哪家的新娘子出嫁。可实际上,他们在等的却是某人的出殡。
这个某人此刻正躺在棺材里,双眼紧闭着,无知无觉。如果让她知道百姓们这么期盼她的死,还不定怎么纳闷呢。她不是大周朝人人爱戴的安宁郡主么?不是大周朝的福泽祥瑞么?怎么一死就成了人人喊道的妖女了?如果此刻她的鬼魂能够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气得掀开棺材板跳出来骂醒这些愚民。
可惜的是,她现在死了。死了的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做不了了。也是因此,百姓们才会对心中的欢愉如此不加掩饰。
“天不负我大周啊,这妖女终于死了!”人们欢快地交谈着,还不忘互相倾诉着被这妖女祸害的往事。
“城东边爱钓鱼的张老叟,就是被她推入河中才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我侄外甥的儿子,才不到五岁啊,走在路上,也没招惹她,就被她揍了一顿。直到到现在,那孩子听到安宁郡主的名字就哭。你们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哼,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有次下雨,她被困在庄子上了。我岳母好心收留她,没成想却被她放火烧了房子。要不是我岳母福大命大,被人救了出来,现在恐怕坟头草都老高了。”
“我听司天台的人说,此次突厥来犯,也是因为这位郡主平日里作恶太多,才会招致天罚!”
“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一个口条不咋好的书生,生怕没机会表达自己的高见,瞅准机会立刻磕磕巴巴地附和道。
“果真是歹毒!”众人齐声应和道。
“诸位,请问那安宁郡主年方几何?”一片嘈杂声中,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忽然皱眉问道。他姓齐,靠在街上给人摆摊算命赚钱,人们平常都喊他齐瞎子。
众人一愣,都说安宁郡主歹毒,但是实际见过她的人也是寥寥。毕竟那位郡主生前可是大周朝鼎鼎尊贵的金枝玉叶,又岂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能轻易得见的?
这位安宁郡主的父亲是大周朝第一武将,在她出生那年因为抗敌死在了战场上。她的母亲因为夫君的离世郁郁寡欢,在生下她后没多久也撒手人寰追随先夫而去了。本来没了父母的她大抵会像其他的孤儿一样,寄人篱下,看着人脸色长大。
可是偏偏这位郡主命好得很。司天台夜观天象发现她出生那夜天魁星现东北方,经过多方查证后,确定她便是护佑大周的命定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太后立刻连夜把她接到了宫中亲自抚养。不仅赐给了她郡主的殊荣,更是对其宠爱有加。
传闻她挑嘴的很,每餐都要御厨准备至少八十八道菜,还不能有一点儿重复,一旦她不满意了,那些御厨都少不得会被责罚。宫里到了最新的布料珠宝,都是她先选过后,才会给到其他的妃子公主手里。因为她不喜蜡烛燃烧的气味,她的宫里甚至放了上百颗夜明珠用来照明,更别提她平日的用具了,犀牛角嵌了宝石的杯子,黄金的珠帘,甚至连平日里玩的小玩意都是南海的珍珠和珊瑚珠子.....
听到那位妖女生前生活如此奢靡,人们嫉妒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这世上还是有报应的,你看,老天这不是收了她了么?”人们恨恨地说道。
“诶......我说.....你这老叟......问那妖女......年纪是何意思?”在众人话题越跑越远之时,那个磕巴的书生却没忘了齐瞎子的问题。
齐瞎子咳嗽一声,才慢慢说道:“咳咳,我是好奇啊,众人说得好像都亲眼见过那郡主一般,怎地却没人知道她的年纪?”
“谁关心那个?”有人不屑地嘲讽道,“你一个瞎子就别瞎凑热闹了。”
“就是,哪里来的乡下人,什么都不懂。”眼看着出殡的队伍要出宫门了,众人都抢着凑了过去,再没人搭理瞎子了。
齐瞎子轻声喃喃道:“你们可知,你们口中的那个妖女,才九岁啊......”
扶着齐瞎子的小童不解地问道:“师傅,九岁就不是妖女了么?”
齐瞎子连连摇头,“哎,一国之难岂是一个九岁女娃能左右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炸雷从皇宫方向传了过来。本来晴朗明媚的天忽然间乌云密布,黑沉的乌云不断地自皇宫上方开始蔓延,很快整个都城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街上只剩下旁边老树上的鬼鸟在呜呜咽咽地叫唤着。明明晌午还是青天白日,可是不过半个时辰,老天就换了副脸色,这让上京的百姓们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不过,这种不安并没持续很长时间,又过了一刻钟,披麻戴孝的队伍就从宫门角门走了出来。漫天的纸钱被大风吹到了围观的百姓身上、脸上,甚至喋喋不休说话之人的嘴里。
“啊,呸呸呸,真晦气!”围观之人赶紧吐出口中的白纸,连称晦气。
因为不想沾了霉运,原本准备说说安宁郡主风凉话的人都闭了嘴,街道上一反常态地异常安静了起来。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狂风声和鬼鸟呜咽声,反倒是有了几分送葬的模样。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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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紧紧地闭着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副耗费了几百两黄金,几十个能工巧匠用阴沉木打造的棺木,心里都在想着,“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托生在皇家,看看这妖女,生前极尽奢华,死后还这么风光。”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刻正坐在二楼的茶楼上,即便刻意低调,但是那浑身的气度还是让小二不敢怠慢。少年是定国公府的少主宋准,字凌舟,定国公是大周第一名将,大周之所以能如此太平,也是因有他镇守边疆之故。
通常情况下,守疆的大将军及其家眷非令不得回京。宋凌舟此次归京师因为定国公府的老夫人病倒了急需赤血草治病。赤血草难得,且只长在四千米高的雪山之上。幸好宋凌舟亲上雪山寻得此草,因只寻得一株,怕路上出了纰漏,他便特意请了旨跑了这一趟来京城送药。
“外面发生了何事?”宋凌舟放下了手中的茶,边问店小二边走向了窗边。
伸手推开海棠花窗,赫然看到一副棺木正被人抬着从下面经过。看到棺木上皇家纹样,宋凌舟有些疑惑地问道:“死者是何人?”他也算是皇亲,可是他似乎并未听说有人去世啊?
“是安宁郡主。”店小二恭敬地答道。
“是她?”宋凌舟一怔。即便他在边疆多年,却也没少听过这位安宁郡主的事迹。甚至,前两年他回京时还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她是皇城里最最尊贵的小郡主,管太后叫大娘娘,喊皇帝皇兄,只是郡主的位份却被所有人尊称为殿下......那时的她是那么明媚张扬,矜贵骄傲......想不到那次一别,再见她竟然是如此情境。
“那不是皇陵的方向!”看着送葬队伍朝着西北城门走去,宋凌舟忽然又转头看向小二,声音中有着与年龄不匹配的威严,“他们要带她去哪儿?!”
“呃,回贵人,这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店小二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埋怨自己实在是胆子太小,怎么会被一个小少年震住了。
好在宋凌舟身边的贴身侍卫适时为他解了围,“少主,先别管这个了。府里已经催了好几次了,咱们是不是先回府?”
宋凌舟不甘心地盯着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他想去看看他们不把她葬入皇陵是想把她送到哪里去。可是想到祖母的病,还是说道:“好,先回府。”
下楼等手下人去牵马的间隙,他又目送着那棺木被抬走的方向看了良久。大周朝的以南为尊,皇陵也建在了南边。如他记得不错,西北方可没贵人们的陵墓。那他们是准备把她葬到哪里呢?
等不及他想明白,送葬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了西北角门。
“麦子,怎么听动静,送葬队伍是朝西北走了?”齐瞎子疑惑地问向身边的小童。
小童踮起脚朝前望了望,然后对着那齐瞎子说道:“师傅真神,是西北方没错!”
齐瞎子:“怎么送到西北方了呢?”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百姓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但是齐瞎子却是再熟悉不过,西北方最靠近上京的是卢县,而卢县那里最出名的便是阴城。
阴城原本是无主荒坟,传说不少新出生的妖人都被扔到了这里自生自灭。天长日久后阴气越盛,竟然白日里也少有人敢靠近。
他们竟然是想把安宁郡主葬入阴城!意识到这点后,齐瞎子气恨地手都颤抖了起来:那阴城那可是镇魂之所啊!
“如此对待一个小女娃,当真不怕天谴么?”他无声地在心里说道。
2. 第 2 章
十年后。
卢县是上京西北方向的州县,因为挨着上京,也算的上繁华。尤其是最近科考将近,城里涌进了不少赶考的举子。卢县距离上京不过半日的车程,但是客栈价格却足足便宜了一半。那些家底不算丰厚的举子们住不起上京昂贵的客栈,便都选择了在此处下榻。
只是他们来的日子有些不巧,最近暴雨连着下了好几日,举子们都被困在了客栈中出不得门。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又被雨水弄得心烦,这些举子之间少不得发生一些口角。客栈里三天两头争吵不断,不过毕竟都读书人,争吵几句也就罢了,慢慢地人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到了月底这日,大雨才终于停了。虽然天还阴沉着,但在屋里憋了数日的人们还是忍不住一大早就出来透气了。
城北一户普通的宅子,勤快的妇人大清早便起了床,来不及收拾自己,她端起猪食就朝着猪圈走去。刚走到猪圈边,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以往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她养的那两头大肥猪早就哼哼唧唧地拱到猪圈门前抢食了,怎地今日如此安静?
她探头朝猪圈里望去,这一望立刻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
尖利的喊叫声吵醒了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不大一会儿,整个巷子的人都挤到了妇人家中。待他们看到猪圈里的场景,也都跟着倒吸一口气,有胆小的妇人甚至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一个男人此刻正赤身裸体地躺在猪圈的污泥之中,他浑身的衣裳早已被猪啃食成了碎片。两头肥猪正趴在男人的身上美滋滋地啃食着,他的身体早被啃食的不成样子了......胸口处破着个血窟窿,仔细看便能看到其中的心肝肺早就被掏空了,那两条大腿上的肉早都被啃没了,露出森森白骨。跨间那代表着男人雄伟的物件更是像是被齐根咬了下来,不用想也知道那物件大约也在旁边那两头肥猪腹内了。
家养的猪虽然算不上温顺,但是吃人的事儿还是第一次听说,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卢县。
听说这里出了人命案,刚到任没几天的县尉赶紧带着手下赶了过来。
“县衙办案,无关人等回避。”县衙的衙役们很快在人群中清出了一条路,紧接着身着浅青色官服的宋凌舟跳下马走进了院子。两年前,他自边疆调入上京,之前一直在大理寺当值。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人,被贬到了此处任县尉之职,却没想到刚一来就遇到了人命案。
看到新来的县尉如此年轻俊朗,围观的乡民也顾不上关心那猪圈里的死尸了,都凑过来盯着县尉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朗的郎君啊?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薄唇微抿神色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宋凌舟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让多少待嫁的姑娘红了脸动了心。眼下,他的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案子上。
待看清猪圈内的场景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都忍不住蹙了眉。这些乡民或许没注意,但他却一眼看到了,死者的衣裳是圆领襕衫。这种衫子没有官职纹饰,显得朴素大方,最得举子们喜爱。
一个举子深夜死在了陌生农户院中,还没有任何人看到他是何时到来的,似乎这人就是凭空到了这里,更古怪的是他的尸体还被猪啃食成这副模样......科举在即,他所管辖之所除了这等人命案子。不用想也知道,让上京城里那些人知道了,不定要再掀起什么风浪来。想到这儿,宋凌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刚到任,在他管辖之地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命案,实在是有些“巧”了。
来不及感慨运气之差,略加思索后他先是吩咐人喊来了县衙的仵作。
仵作很快就赶来过来,查验过后他放下了手上的工具,小跑过来禀告道:“回大人,死者体内口鼻处有迷药残留,体内脏器被挖,身上有多处明显咬痕,伤口深且边缘不规则......经初步推断,死者是被灌入迷药后挖走内脏致死,再扔到这里被猪啃食.....死亡时辰大约在子时左右。且死者左手白嫩,右手指腹有明显常年握笔所产生的老茧,加之身上所穿衣物形制,猜测死者乃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仵作所言和宋凌舟估计的差不多。
听完他的话,宋凌舟转头对着身后的衙役吩咐道:“去查下那迷药的出处,还有再去四邻问问,可有人在昨夜子时看到什么可疑之人或听到奇怪的动静?”
“是!”衙役们听到吩咐立刻四散去探查。
经过一番查问,还真让属下问出了点儿东西。一炷香后,一个名唤张五的衙役拱手禀告道:“回大人,有人说昨夜子时的时候,打更人似乎出现在这家门前附近。”
宋凌舟:“打更人?衙门的人?”
张五:“是,城北这片最是混杂,早些年房舍着火的事也时有发生,所以衙门专门雇了个人打更。那打更人原本是个老头,自他前两年病死了,县令大人便让他儿子程宁接了他的活儿,现在负责打更的便是此人。”
宋凌舟:“此人现居何处?”这个时辰刚刚结束打更,打更人应该归家了才对。等不及把人带来,他准备直接去那人家中堵人。
衙役张五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大人,还是属下等人去把人拿来吧。那打更人脾气古怪得很,白日里从不出门,甚至鲜少有人见过他的长相,所住的地方也是古怪污秽之所,实在不适合大人前去。”
他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那些关于打更人的传言。倒不是他刻意隐瞒,只是那些传言都太过了。有的说那打更人用来打更鼓的棒槌其实是人的小腿骨,还有的说他之所以不敢白日里出门,是怕日头晒坏了那不知道从哪儿抢夺过来的人皮。
虽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县尉大人是因何被贬到此处的,但是看他通身的气度也不难猜出他定然是出自上京城里的大世家的儿郎。像他这种人不过是短暂蛰伏,将来定然还是要回上京去的。那打更人住的地方可是连寻常百姓都不愿沾染的阴城,又岂能让那脏污地方辱没了这位清贵的世家郎君?
“带路。”宋凌舟虽然明白张五的意思,却并没采纳。进京赶考的举子在卢县出了事,这消息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少不得也要被麻烦缠上。为今之计只有趁着消息还没传到京城先把举子出事的缘由调查明白。所以他现在是一刻钟也不想浪费,干脆地带着人去了打更人的居所。
城西五里外就是阴城,穿过一片厚密的竹林,便可见一片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处不算太小的庄子。庄子的大门颤巍巍地晃着,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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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舟看着眼前的宅子,疑惑地问道:“这里就是打更人的居所?”眼前的房舍虽然破败,但是这么大的宅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打更人住得起的。
张五赶忙解释道:“是,听说这里百年前是一个富户的庄子,因为天罚庄子上的房屋大半都被烧毁了,只剩下了这几个小屋子。因为原来的房主都死绝了,旁人又觉得这里不吉利,县令大人觉得这里荒废了也没什么用,便把这里分给了一些没房子住的人,其中就有打更人。”
宋凌舟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这里古怪污秽又是何意?”
听到他如此问,张五的脸色又变得古怪了起来。
“嗯?”见他踟蹰,宋凌舟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张五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回大人,人们都说,此处闹鬼!”
宋凌舟没斥责衙役怪力乱神,反而认真地问道:“详细说来?”
“是!”张五见县尉大人没责备自己,赶紧把听说到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阴城还是个乱葬岗,当年天罚之下不少百姓没了家成了流民,为了讨生活他们都朝着上京而来。一路上流民们饥渴难耐加上严寒,等到了卢县,不少人都感染了疫病。由于死的流民实在太多,衙门实在无力处理,便把人都扔到了这处荒地里。后来天罚停了之后,人们想做些善事准备在这里修座庙。可是修庙的工匠接二连三的撞鬼,慢慢地那庙也就没人敢修了,这里也就彻底的荒废了下来。
“如此说来,那打更人还真是个胆大的。”宋凌舟淡淡地说道,看不出他说这话时真心还是嘲讽。
张五还没摸清这位新来的大人的脾性,见他不再问自己,便也没搭话。
木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在这荒郊野外甚是明显,但是这似乎并没吵到里面的人,一切平静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院内的情形与众人所想不同,也难怪没人出来。原来刚才的木门竟然只是庄子的入口,庄子里面还被分成了四五个小院子,这些小院子显然被人修缮过了。虽然旧了些,但是住人也不成问题。
“哪家是?”看着眼前小院子,众人都犯了难。
“最东边那家。”宋凌舟指着前方说道。
见衙役们疑惑地看着自己,宋凌舟好脾气地解释道:“那家木门被漆成了黑色。在大周,只有打更人以及和丧葬之业的人家才会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张五立刻带着人走了过去,试探地敲了敲门。
“谁啊?”随着一道年轻的声音,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他好像很困,说话之时还打着哈欠,似乎随时可以倒下睡着。
瞥了眼对面之人那比寻常女子还纤细的腰,宋凌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自幼在军营长大,自小崇敬的是高大威猛的男子,对于上京这边以纤瘦为美的风气很是不赞同,不自觉地对此人多了几分不喜。
张五:“县衙公差,打更人程宁可在家?”
“唔,他一早就出门了,不在。”年轻人低垂着眼,说完话伸出瘦弱的手就准备把门关上。
“慢着,”宋凌舟目光死死地盯着年轻人,缓缓张口说道,“本官有事问询于你,程宁!”
3. 第 3 章
“大人,可是听岔了?小人刚才说了,程宁出门了。”年轻人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说道。
“哦,是么?那你又是何人?”宋凌舟问道。
“回大人,小人就是一过路人,因遇大雨被困此地,蒙房主收留才暂住于此。”年轻人半低垂着脑袋恭敬地说道。
宋凌舟:“所以说,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过客?”
年轻人:“大人慧眼。”
宋凌舟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看似恭敬,可是那脊背却十分僵硬,似乎对他来说,向人低头是个十分为难之事。而他的回话看似客套恭维,却隐含嘲讽。
“过奖。”宋凌舟淡淡地说道,随即对衙役们挥了挥手,“张五,把人带回衙门!”
见眼前这个当官的如此不讲理,年轻人忍不住抬头质问道:“我一个平民百姓,你凭什么抓我?我早说了我不是你们在找的人。”
待看清他的容貌,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也难怪会有人传他是披着人皮的妖怪。眼前之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却生得一副好相貌。他的肤色极白似上好的白瓷一般细腻,那双眸子像极了大漠荒原的夜星,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心中无不叹息,这么好的容貌,怎么就生在了男儿身上?这要是个姑娘家,不定被多少人家争抢呢。
张五心道:“我的个乖乖,长成这副模样,也难怪他要整日以斗笠遮面。”他早就听闻过那些贵人老爷,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只要长相出挑的,可都是会被纳入后宅享用的。此人要不是选了打更的活计,只怕也早就.....
看到他这副好相貌,宋凌舟心下也有了几分了然:这样的相貌,又这样的出身,也难怪他会选择当个打更人。
“百刻香,由野苏和枯松花所制,香味独特,为打更人随身计时所用。你的解释看似合理,可是这一身的香气早就出卖了你。你眼下乌青,显然一夜未睡,而打更人刚好是昼伏夜出。还有你的右手,那层薄茧是更鼓所磨......还需要本官继续说么?”
宋凌舟的话不疾不徐,平静地陈述不带一丝感情。可听到程宁耳朵里,却觉得刺耳极了,自己还以为自己伪装的挺好,哪成想这个县尉早就把自己看穿了。
“大人,慧眼。”同样的恭维,不过这回他多了几分真心。
对于程宁的反应,宋凌舟还算满意。看来对方是个聪明人,没费他太多时间。
眼看衙役就要过来羁押自己,程宁赶紧张口说道:“大人,我家中还有两位亲人,请容我和邻里留个字条让他们照拂一二。”
宋凌舟淡淡地朝着张五等人点了点头。目前这个程宁还未过审,按照大周律,他之所求如果不是有碍案情审理,都是会酌情宽待的。
“多谢大人。”程宁道了谢,朝着左边一处院子走去。
那院子的门比程宁家的还要破一些,缝隙大的几乎能把手伸进去。程宁在门口随便捡了块石头,这种石头卢县很常见,小孩子们买不起纸笔的都用它来练字。
“大人,这家主人不识字,我把想说的话画给他,所以会慢点儿,还请大人勿怪。”程宁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略带歉意地对着宋凌舟说道。
“好。”宋凌舟爽快地答应了,他本也不是个苛刻之人。
程宁这下放心了,他先是在门上画了一只鸡和一只狗的轮廓,然后又画了两个盆,接着他又开始画公鸡的羽毛,他画得十分认真,认真到宋凌舟都能数出来那公鸡长了几根羽毛。
看了半晌,宋凌舟才算是想明白了:程宁口中的亲人竟然是一只公鸡和一只狗!而她画中的意思是提醒邻居不要忘记了给他的鸡和狗喂食!
看着自家大人越来越黑的脸,衙役们都在心里替这位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哀悼。
“画完了么?”程宁身后,宋凌舟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程宁头也没回,“嗯,快完了,还请大人稍候。”
又过了一炷香后,他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左右端详了下,似乎很满意地自己的作品,拍了拍手,他才对着宋凌舟说道:“好了,大人我们走吧。”
“不再画会儿了?”宋凌舟脸更黑了,咬着牙说道。
“可以了,已经画的很好了。”程宁似乎没听懂宋凌舟的讽刺,又或者说他不在意。此刻他心里想着的是,自己都画成这样了,小麦子应该能看懂吧?他走到宋凌舟身侧说道:“劳大人等候了,咱们快走吧。”
他之前不急不忙,如今又一脸赶紧办事,别耽误我回来的模样。这回不止宋凌舟,连张五等一众衙役都黑了脸。
进了大牢,程宁先是四处打量了下,说起来,他也算是替衙门干活的,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衙门,虽然是以嫌犯的身份吧。墙上挂满了各式刑具,但是他仿佛没看到一样,瞥了一眼就又重新低下了头。
嫌犯被羁押入县衙,要么大声喊冤,要么怒骂他们这些当官的。像他这么淡定从容的,宋凌舟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地对他多了几分欣赏。此人虽然行事古怪了些,但是尚算懂礼,进退也算是有度。
程宁可不知自己在宋凌舟心中的印象一日之内变了好几次。此刻他正低着头,无聊地数着地上的青砖。
坐在他对面的是卢县的县令大人葛明和宋凌舟。虽然葛县令也没弄明白宋凌舟怎么被发配到他这地界来了。但是消息上毕竟比那些衙役们强了不少。刚听说宋凌舟是定国公家世子之时,他整夜都没睡好。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得罪了这位贵人。可是相处几日后,他也算看明白了。这位世子虽然性子冷了点儿,但却不是计较之人。想明白了这些,他对宋凌舟也少了不少芥蒂。
按理说审案应该是县令之责,可葛县令浸淫官场三十余年,为人处事最是滑溜。他知道这个案子棘手,若是自己亲自审理,一旦除了纰漏恐怕自己也要折进去。但是宋凌舟就不同了,他就算是真的捅了娄子,也有那个定国公的爹和宫里的贵妃娘娘护着。再说了这位世子不是久居此地之人,一旦有了政绩定然是要回大理寺的。所以,他也乐得做个人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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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案便交给他全权审理,自己只在一旁旁听。
宋凌舟能猜出县令的想法,不过既然他现在官职低人家一等,便也只能听令。另一方面,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对于幕后之人,他也是十分感兴趣。
那幕后之人,会是眼前之人么?宋凌舟盯着眼前的打更人,目光沉沉。
“昨夜子时,有人死在了城北一胡姓人家的猪圈内。经仵作查验,子时左右,你刚好从出事的宅子内出来。对此,你有何解释?”
左右之前也已经确认过他的身份了,宋凌舟干脆绕过那一串冗长的官词,直击关键。
“回大人,身为打更人。走街串巷,报送时辰提醒火情,乃我的分内之事,昨夜也不例外。至于大人说的子时,我记得不错的话,那时正好大雨。许是我刚好在那户人家的房檐下躲雨,被误认了也说不定。”
宋凌舟:“你可曾见到有其他人出现在凶案现场?”
程宁:“回大人,不曾。”
宋凌舟:“那你昨晚可曾听到有何声响?”
程宁摇了摇头,“回大人,昨夜风大雨大,小人被淋得够呛,并未留意其他。”
宋凌舟:“是么?可是那猪圈距离外门甚近。一个人就算是酒醉,被猪啃食应也会痛醒喊叫。离得那么近,你当真什么也没听到么?”
程宁:“嗯,小人并未听到。我在那户人家躲雨时间不长,许是刚好错过了。”
宋凌舟轻笑,“那可真是巧了。那为何本官今日去寻你,你却假装不是本人呢?”
程宁:“小人看到这么多官兵,一时吓到了,适才说了蠢话,还望大人体谅。”
程宁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可是宋凌舟的直觉告诉他,远没这么简单。
“如果,我不体谅呢?”宋凌舟此话一出,不仅程宁,连葛县令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虽然相处时日不长,葛县令也大概清楚定国公世子是个守礼之人。可他这话说得可着实是任性了一些。
程宁也是一怔,自养父死后,他便独自一人生活。这些年来,他没少遇到麻烦,但是都被他轻松化解了,靠得便是机灵的脑袋瓜。可是眼前这位县尉大人却似乎看穿了他一般,无论他说什么,对方就是不信。
“荣华、富贵,看来你们主子我今晚见不到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程宁在心里沮丧地想着。
“大人说笑了。”他心里认命了县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面上也少了几分伪装,流出几分厌烦之色来。
宋凌舟:“我并未说笑,此案死者并非普通人,而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如今恩科是上京最重要之事,在这当口举子却死了。不过两日,皇上也会收到消息。届时,你这个头号嫌犯,不会再被羁押在此,而是被押入大理寺,由大理寺的官员亲自审查。你自己可以想想看,你将面临的是什么。”
听到大理寺,程宁浑身一僵,那地方啊,他这辈子都不想去了。
想到这里,程宁猛地抬头,郑重说道:“大人,小人或有一线索。”
4. 第 4 章
“说吧。”普通百姓进趟衙门尚且腿抖,更遑论大理寺了。所以对于程宁忽然的转变,宋凌舟也并不意外。
“小人刚想起来,昨夜似乎确实有些古怪。”说到这里程宁停顿了下,缓了缓才继续说道,“那夜风大雨大,我被大风吹得有些站不稳,遂胡乱找了个房檐避雨。也就是在躲雨之时,我似乎看到有个高大的黑影从那人家门口闪了出来。”一想到昨夜的古怪情形,程宁只觉得雨夜的寒气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潮湿阴凉得让人肝颤。
“你是说子时左右,你见到有人从那户人家出来?”宋凌舟问完话才注意到他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不禁有些疑惑:虽今日刚见,但总觉得眼前之人绝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到底是什么恐怖之人能让他吓成这样呢?
程宁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正是。”
“那人可有何特征?”宋凌舟左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捻着,这是他思索时惯常的动作。瞥见他的动作,程宁心中一动:这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似乎很像,连习惯动作都十分相似?不过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又有些颓然,是他或者不是又如何呢?自己如今可不想再和那些人牵扯上半分干系。
“雨势太大,加上那人戴着斗笠,实在是看得不清,只隐约觉得那人高大的有些异常。”程宁担心自己没说明白,又着重解释道,“比大人您都要高上许多,感觉有一丈左右的样子。”
一丈左右,那还是人么?
就知道别人不会信,所以程宁一开始才打算蒙混过去。现在看到众人的反应,他也不怎么意外。只低头思忖着怎么从大牢里出去,哪怕是拖上一阵也好。大理寺那地界,他实在是心有阴影一步都不想踏入。
让人意外的是,宋凌舟并未驳斥他的话,反而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何特征?”
“头......也异常的大,大约像个大猪头那般大......”程宁越说声音越低,话快说完了他才想起来葛县令的的外号就叫大猪头。原因嘛?无他,只因葛县令平日里除了和稀泥,最爱的就是吃猪头。
“咳咳~~~”宋凌舟身旁的衙役率先忍不住笑了出来,意识到葛县令还在身边后,他又忙咳嗽了下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宋凌舟也有些气笑了,“看来杀了那举子的还是个大头妖怪喽?”
程宁颇有些沮丧地说道:“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我见到的黑影确实十分巨大。”
“好了,本官也听你胡说八道这么久了,你总该说句实话了。”宋凌舟无语道,显然对于程宁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那晚你可曾进入那户人家家中?”
程宁:“不曾,小人只在屋外躲了会儿雨。”
宋凌舟:“你可认识死者,可与他有何冤仇?”
程宁:“不认识,无冤无仇。”
宋凌舟挥了挥手,张五立刻会意,跑到他跟前低声禀告道:“大人,那死者是个外乡人,才到卢县几日,并未查到他曾与何人结怨。”
“如此看来,此案确与你无干。”宋凌舟看着程宁,淡淡地说道,“但是鉴于你是本案唯一的证人,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还要辛苦你在大牢委屈一段时日。”这个程宁今日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很显然是有所隐瞒。眼看着找到了线索,宋凌舟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了。
程宁并不意外宋凌舟不肯放人。对于这些当官的来说,委屈下他一个小民的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自己也不会任由他们委屈了便是。
宋凌舟起身对着葛县令拱手道:“大人,既无头绪,今日咱们就审到这里吧?”
“嗯,如此也好,今日辛苦宋大人了。”葛县令也笑呵呵地起身准备回后衙好好休息下,他年纪大了,坐这里半日他已然觉得腰酸背痛了。
两人刚要迈步,就见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人,府门外聚集了不少乡民,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葛县令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衙役大口了喘了口气,继续禀告道:“说是县衙破不了案,准备随便抓个无辜之人顶罪。”
听到衙役的禀告,宋凌舟彻底气笑了,他回身走到程宁面前,在距离他一步之处停了下来。“难怪你那副画要画那么久,我猜的不错的话,什么照顾亲人都是你的托词,你真实的目的是想让人喊来乡民还救你是么。”
“大人,慧眼。”程宁真心地恭维道。那幅画里是只有程宁和他邻居麦子所知晓的暗语。他曾经和麦子约定,如果有一日他遇难了,就会把画上荣华富贵向他求救。
宋凌舟轻笑道:“现在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当不得慧眼。”这世上实在是太多自以为聪明的蠢人了,程宁这么坦率地认了,宋凌舟反而对他多了些好感。
“那宋大人,这人咱们要不.....”葛县令想说反正也不是他,不如干脆把人放了。
宋凌舟:“大人,这人是案发之时唯一的证人,我恐奸人知晓后会加害于他,还是把他留在此处更为稳妥。”
“可是,外面那些乡民......悠悠众口,恐怕咱们不好堵啊......”葛县令一脸的为难,他还有两三年就可致仕了。这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因为这等小事污了自己的清名。
程宁静静地看着宋凌舟,等着这位大人松口放了自己。
感受到他的热切目光,宋凌舟也看向了他。程宁一脸的无辜,宋凌舟面上则满是讥诮嘲讽。片刻后,宋凌舟还是点了头,“大人之令,属下自当遵从。”
葛县令松了口气,乡民们堵在府衙门前实在是不像个样子。
看着程宁毫不掩饰的笑容,宋凌舟又转了话锋,“不过,此案甚是重大,为避免证人为奸人所害,属下觉得还是有必要对其进行保护。”
“嗯,宋大人说的在理,我这就派人护送这个.....这个......”葛县令一时忘记了程宁的名字,他扭头看向程宁,“诶?你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小民程宁。”程宁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温声回道。
葛县令:“嗯,本官这就派人送护这个程宁回去。”
宋凌舟:“大人,不必麻烦。左右我也要查案,不妨就让属下保护此人吧。”
葛县令:“可是那阴城属实......”
宋凌舟:“我自幼年便随父出征,也是尸山血海趟过的,自不忌讳这些。”
“既如此,也好。”人家都这么说了,葛县令也懒得操闲心,只嘱咐了几句注意自身安危之类的话就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牢房内,只剩下宋凌舟和程宁。
宋凌舟挑眉道:“怎么?才不过半日就不舍得走了?”
程宁:“......那倒也没有......”
等出了府衙的大门,麦子立刻从人群中跑了过来,一把抱住程宁,“程大哥你没事儿吧?”
麦子比程宁小三岁,个头却比她足足高了半头。看到麦子抱着程宁,宋凌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总觉得他们不该如此亲密。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没犹豫,一把抓住麦子脖子后的衣领把人拽开了。
“诶?你找......”看到宋凌舟身上的官服,麦子赶紧把“死”字咽回了肚子中。
程宁和麦子认识了快十年了,几乎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的,对于麦子的亲近,他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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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妥。
宋凌舟也不知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看到麦子望向自己的疑惑目光,讪讪地松了手。
麦子刚得到自由,立刻跳到程宁身旁小声问道:“程大哥,他是谁?”
“新来的县尉。”程宁也同样小声回道。
不耐烦听二人的嘀咕,宋凌舟开口道:“还不走么?!”
“啊,走走,走!”程宁生怕他反悔不肯放自己走,拉起麦子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程宁和麦子走在前面,宋凌舟和张五骑马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麦子疑惑地问道:“他们咋一路跟着咱们啊?”
程宁想了下,然后昂着头一脸骄傲地说道:“为了保护我。”那个宋凌舟是这么说的,他也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麦子一脸崇拜地说道:“程大哥你厉害,居然能让官府护送。”
“呵!”身后宋凌舟嗤笑了一声。
谎话被人听到,程宁面上一红,幸好他们此时正好走入竹林。茂密的竹林遮天蔽日,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因为此处荒僻少有人烟,所以虽然是白日里,也凭空多了几分阴森之感。
“你们为什么住在这里?”宋凌舟对着前面走着的二人问道。
麦子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没有做声。程宁与他交过手,知道宋凌舟这人不好对付,又想着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还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不好把他得罪得狠了。于是回过身,认认真真地答道:“因为,穷!”
宋凌舟默然,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个答案。是啊,若不是没银子,又有谁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几人无言地穿过竹林,等到了程家门口,麦子才开口告别:“程大哥,师傅还在等我做饭,那我先回去了?”
“嗯,今日有劳你了,快去吧。”程宁送走了麦子,转身对着宋凌舟伸手说道,“大人,蔽舍贫寒,还请担待。”
“叨扰。”宋凌舟说完,率先走了进去。不过,他刚迈进去一条腿,就看到一条大黄狗朝他扑了过来,吓得他瞬间白了脸。
要说宋凌舟在这世上几乎没什么怕的,唯独一样,他怕狗。小时候他被一条恶犬追着咬了两条街,自那时起就开始怕狗。
看到宋凌舟不进门,反而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大黄狗。程宁有些纳闷地问道:“大人,怎么不走了?”
“你先把它挪开。”宋凌舟说话之时眼睛还不离大黄狗,而他对面的大黄狗也正龇牙咧嘴地瞪着他。
“啊?”程宁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大人,难道怕狗?”
张五听到宋凌舟居然怕狗差点儿笑喷,但是一想到对方是自己上官,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忍得甚是辛苦,生生地把脸憋得通红。
看着这一白一红的两张脸,程宁抽了抽嘴角。
“大人,莫怕,富贵不咬人的。”他一边安抚着宋凌舟,一边走到了大黄狗身边,轻轻拍了拍大黄狗的脑袋,“富贵,不要闹,让客人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这狗......居然叫富贵.......”听到大黄狗的名字,张五彻底绷不住了,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见张五嘲笑自己,大黄狗立刻瞪向他,同时冲他汪汪叫个不停。见大黄狗被激怒,宋凌舟脸色更白。
“富贵!你再闹今晚就饿着吧。”程宁警告道。
“嗷呜~”知道主人真的动了怒,富贵翻了个白眼,收了龇着的小白牙,摇着尾巴朝里面走了。
“大人,您还住这儿么?”程宁好心地提醒他可以不用强求。
宋凌舟咬牙道:“当然!你先把那条狗拴起来!”
5. 第 5 章
举子被杀案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到了平静的湖中,砸碎了卢县的平静,也激起了卢县百姓们前所未有的热情。街坊们见面第一句话已不再是“吃了么?”而是“听说了么?”如果万一对面那人是个消息闭塞的,那问话之人就会激动地红着脸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的听闻......才不过三日,城里已经无人不知举子案了。
也因此当程宁戴着斗笠上街买菜的时候,立刻就有好事之人凑了过来。“诶,我说打更的,官府抓你回去问话,可是怀疑你是杀那举子之人?”
程宁一脸黑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官府只是常规问询罢了。”
“听人说,你那晚看到了人首猪身的猪神惩处那举子?此事可是真的?”卖猪肉的张屠户边用斧子把骨头劈开,边大声地喊道。
他的声音洪亮,此话一出,立刻引得周围人都不走了。人们或挎着菜篮子假装挑菜,或把那些便宜的胭脂翻来翻去,要么就是忙着整理身边孩子的衣衫,但不管他们手上多忙,那双耳朵可都没闲着,都伸地长长地等着程宁的回答。
程宁和张屠户算是熟识,知道他是个直肠子,也不好怪他。既然被喊住了,他也不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慢悠悠地走到张屠户的摊子前看了看,最后指着他劈好的一根棒骨说道,“张大哥,这根给我包起来吧。”
棒骨上的肉都被剃掉了,除了穷人家一般人家都不会要这种骨头,嫌它没滋味。但是程宁却喜欢得很,碰上了总会买上一根回去。新鲜的骨头一劈两半,然后骨髓朝上放在小火上慢慢烤,一个时辰后再在骨髓上撒上些调料用调羹挖着吃,别提多美味了。
只是这种做法十分耗时,但是程宁却无所谓。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是,这种骨头平常也就三文钱就能买一根,要是换成肉,至少得三十多文。
“诶,诶。”张屠户拽了根草绳栓了骨头递给了他,见程宁在翻找铜钱,又忙着说道,“今儿不收你钱了,阿宁你快说说,那晚你当真看到了猪神??”
知道躲不过,程宁只好打着哈哈道:“怎么可能?要是真有猪神屠戮举子被我看到了,我还能活到现在?”
张屠户有些不信,“那我怎么听说,你在大牢亲口承认看到猪神杀人?”
“.......这卢县府衙还真是个破筛子,”程宁心中吐槽了一句,转而说道,“这怎么可能?你在话是在哪儿听到的?定然是听错了。”
“难道真是别人瞎说的?”张屠户一脸的失望。
“嗯,定然是如此。”虽然隔着面纱斗笠,别人也看不到吧,但是程宁还是一脸的真诚,
“哎,那可真是.....”张屠户正想说“可惜”,就被一声尖利的尖叫打断了。
“这可是给巧儿看病的银子......”程宁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男人的腿跪在街上哀哀地哭泣着......
“滚,真他娘的丧气!”男人边骂边用另一条腿踹那妇人的抱着自己的手。
妇人被他踹得手都流血了也不放手,嘴上不住地哭求着,“大郎,巧儿的病在不看就不行了,求大郎.....”
“啧啧啧,连自家娘子都打,可真不是人......”
“他那娘子还怀着身孕呢,这哪里还算是人,简直是猪狗不如!”围观的百姓都小声地议论着。
看到程宁想过去帮忙,张屠户赶紧一把把人拽了回来,“她,你帮不了。”
“为何?”程宁不解。
“你能帮她一时,以后呢?”看到程宁还是没明白,张屠户只好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今日帮了她,等你走了,那姓郑的恐怕会打得更狠。”
程宁最终还是止住了迈出的脚步,他知道张屠户说的不错,若论起凶狠,这人间的豺狼并不比山野的差多少。
从人们的议论声中程宁也算是听明白了,打人之人叫郑屠户,也是这条街上杀猪的,与张屠户可以说是死对头。与好人缘的张屠户不同的是,此人不仅卖的肉经常缺斤少两,人品还极差。
他的娘子本是个和善的,平常谁家有什么事,她能帮衬的都会帮衬一把。也是因此街坊都看在她的面子照顾他家的买卖。可是没想到,这郑屠户放着贤惠的娘子不理,转头迷上了青楼里的窑姐。时不时就会拿家里的钱财去逛青楼,每次还都是花光了银子才会回来。
就这么着,时间一长,本来薄有家财的老郑家慢慢就败落了下来。可这个郑屠户不仅不知悔改,还愈发变本加厉,不仅猪不杀了,为了逛青楼,他甚至把娘子的嫁妆都败光了。可怜他家娘子只能靠给人洗衣赚取点儿微薄的收入,可是就这点儿钱财被他看到了也会被搜刮干净。
“整日里就知道哭哭哭,老子的好运都让你丧气鬼给哭没了!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给老子丢人现眼!”见别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郑屠户愈发气恨,脚上一用力,竟然把妇人直接踹了个跟头。
鲜血顺着妇人的额头流了满地,但是她此刻顾不上止血了,挣扎着爬向郑屠户,口中不停地喊着,“大郎,大郎.......银子......”
百姓们见状纷纷谴责那郑屠户,人群中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气恨地攥紧了拳头。
“呸!”郑屠户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满脸是血的娘子,啐了一口便朝青楼的方向跑去了。那边温柔乡的小娘子可还在等着他呢。
“哎,巧儿娘,快起来吧。”看到郑屠户走了,张屠户的娘子赶紧走过去把郑氏扶了起来。
张娘子搀着人在一旁的汤饼摊上坐了下来,又掏出帕子按住了伤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了血。郑氏像是失了魂一般,眼睛空洞洞灰沉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无,只麻木地任由张娘子忙活。
熟悉的街坊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郑氏。程宁从袖内掏出了今日带的所有铜钱,让张娘子塞给了郑氏。
不远的拐角处,宋凌舟看到程宁的小动作,眸色深了几分。
郑屠户一路小跑着来了群玉楼,群玉楼是卢县小有名气的青楼,虽然比不上上京的平康里,但是胜在这里出了一位花魁素素。这位素素容貌秀美舞姿惊鸿,不少贵人们不远千里来卢县只为一睹其芳容。
看到郑屠户,老鸨的脸上闪过不耐烦,“我说郑大郎啊,这天都还没黑你就来了,我的姑娘们可都还没呐~”
“嘿嘿,陈妈妈,今日是素素姑娘生辰,我今儿可是带足了银子,还请妈妈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素素姑娘。”郑屠户边谄媚地笑着边把钱袋子递了过去。
陈妈妈掂了掂没什么重量的钱袋子,面带嘲讽地笑道,“我说郑大郎啊,素素姑娘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妈妈可是嫌银子不够?我这儿还有.....”郑屠户双手在身上摸索着,希望再摸出个一星半点儿的银子。
见他摸了半天也没摸个铜板,陈妈妈愈发厌烦,“行了行了,我跟你直说吧,咱们素素姑娘你今儿是见不到了。胡老爷一大早就花了三千两银子包下了整个群玉楼,只为给素素过生辰,你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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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回去吧......”陈妈妈说完话,就命人把郑屠户推搡了出来。
郑屠户被推搡地跌倒在了地上,呛了好大一口土。
“呸,狗眼看人低!”见群玉楼的门被重新关上了,郑屠户才敢偷偷地啐了一口。那个胡老爷他也听说过,那可是卢县有名的富户。他既然包了场,那今晚自己定然是见不到素素了。想到这里,郑屠户虽不甘心,却也只能悻悻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天刚擦黑的时候,程宁的骨头也烤上了。不大的泥炉子里烧着红彤彤的碳,上面用架着劈成两半的骨头,骨头上肉不算多里面却是满满的骨髓。随着炭火的烘烤,丝丝香味从骨头上飘了出来,很快充满了屋子。
张五送了宋凌舟的行礼就回去了,小院西屋内只剩下了宋凌舟一人。闻到香味,宋凌舟放下了手中的书走了过来,“你在做什么?”
“很显然,大人我在做饭。”
程宁没理他,只低着头默默地做自己的事。葱白的手指细心地把薤切成了碎末,然后盛入碗中,又放了提前磨好的细盐和芝麻油,搅拌均匀后再用勺子把调料均匀地抹在骨髓上。
烤得滚烫的骨髓配上咸香的薤,应该与秋露白很配,宋凌舟脑中不由自主地想道。他本来已经吃过晚饭了,可是看到这道烤骨髓,忽然就觉得之前吃的实在是粗糙。
宋凌舟没理会到程宁语气中的嘲讽,继续说道:“案子一日未破,你在我这里都是嫌犯的身份。”
程宁点头,“嗯,我知道。”
看着程宁把烤好的骨头分在两个盘中,宋凌舟再次开口道:“所以,你也不必讨好于我。”
“嗯,我知道。”程宁虽然面上敷衍着,心里却嘀咕道,“这人说话如此古怪,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见程宁端着盘子朝自己走过来,宋凌舟心里有些纠结,“这菜是接呢?还是接呢?接的话,毕竟吃人嘴短。可若是不接,人家毕竟辛苦一场。”
就在宋凌舟伸出手想接过盘子之时,程宁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富贵,家中有客人这几日就委屈你了,这些骨头当做我对你的补偿了。”因为宋凌舟怕狗,程宁无奈只能把富贵拴了起来。因为这件事,一下午了,富贵没少给程宁白眼看。
宋凌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盘菜竟然是给那条狗准备的,有些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似乎是看穿了宋凌舟的心思,富贵傲娇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就趴在地上啃了起来。边吃还时不时地看他,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程宁转身回来,从铁锅里拿出个胡饼配合烤骨头吃了起来。吃了一口,他才想起一宋凌舟还站在一旁,于是好奇地问道:“大人,您还有事么?”
“......无事。”宋凌舟咬牙说完,拂袖朝门外走了出去。
“诶?大人?”程宁忙喊住他。
“还有何事?”宋凌舟头也没回的问道。
昨晚所见实在是可怖,饶是程宁这般胆大的也有些胆怯。正好眼前有个可用之人,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程宁试探着询问道:“我一会儿就要上值了,想问下大人是否同往。”
宋凌舟回头讥诮道:“你还真把我当看家护院了?”
程宁皱了皱眉说道,“可是我记得是大人和葛县令说要“保护”我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宋凌舟一噎,这话确实是他说的不错。
“好,你出门叫我。”虽然总觉得自己被眼前之人耍了,毕竟查案为重,所以宋凌舟还是答应了下来。
6. 第 6 章
酉时刚过,程宁就已经开始整理上值的家伙事了。前阵子下了大雨,这几天夜晚愈发寒凉,程宁便在更服外又加了件厚棉布衣。挎上了更鼓,他就过来敲西屋的房门。
打开门看到程宁的打扮,宋凌舟愣了一下。一身的灰布衣虽常见,但穿在程宁身上竟然莫名地有股出尘的味道。因为是晚上,他没带斗笠,白日里松散凌乱的头发被他梳成了高马尾批在脑后。没了碎发的遮挡,他的脸完全露了出来,如冷玉一般英气中透着柔美。宋凌舟皱了皱眉,比起一般的男人来他的脸还是过于精致了,这张脸将来恐怕要给他招来灾祸。
见他不语,程宁挑了挑眉问道:“我要去上值了,大人要一起么?”
“嗯,”缓过神来的宋凌舟走了出来,“要走了么?”“嗯。”程宁点点头,率先走在前面领路。
没多久二人到了竹林前,夜晚的竹林比起白日里更为阴森。一眼望去,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浓黑,外面这丁点儿月光早就被竹叶遮得严严实实。鬼鸟的呜咽叫声不断传来,间或夹杂着一些翅膀拍打之声,给竹林更添几分阴森。
就在此时,走在宋凌舟前面的程宁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本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宋凌舟反应不及,差点儿撞到程宁的身上。在距离一步之遥时,才堪堪停下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比自己只矮了半头的程宁,宋凌舟心中一颤,“你做什么?”
程宁昂起头笑了,“大人难道是在害怕?”
宋凌舟攥了攥拳头:“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
“哦,那看来是我误会了.....”程宁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还以为大人胆子很小呢.....”
宋凌舟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怕狗之事。虽然没有男人会喜欢听这话,当下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反驳,只淡淡地说道:“我看你倒是胆大的很.....”
程宁笑着后退一步,“自然啊,胆子小的话,也不敢住在这阴城了。你没听说过么?这阴城可是有名的闹鬼之地。”
宋凌舟:“哦?怎么说?”
“你可听说过天罚之时不少流民死在了这里?”程宁边倒着走边看着宋凌舟问道。
宋凌舟:“嗯,听说那些流民是感染了疫病死在了这里。”
“官府都是这么说的呀?”程宁觉得有些好笑,“也难怪,毕竟那种事还是脸上没光的。”
宋凌舟:“难道不是?”
程宁一步步倒着走入了竹林,他身上的月光被黑暗所吞噬,整个人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见状,宋凌舟掏出了火捻子准备点个树枝照明。
“不要点火。”程宁看到他的动作,赶忙压低声音喝止道,“要想平安穿过着个竹林,不可点火,不可正行,不可高声喧哗。”
宋凌舟收起火捻子,快走几步来到程宁对面问道:“为何?”
程宁低声说道:“因为这片竹林是那些冤魂所居之所,如果扰了他们的安宁,将不得好死。”
“哦?是么?”很显然宋凌舟对他的话并不怎么相信,反而对他之前的话更感兴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程宁故意逗他。
宋凌舟:“那些流民不是感染了疫病死在这里的么?”
“唔,这事啊......我不知道......”程宁存心不好好答话。
宋凌舟:“......”
程宁:“生气了?”
宋凌舟早就看穿了他的小花招,不过也顾及身份,不想搭理他。见他竟然不知死活地招惹自己,忽然想吓吓他,“我若是生气,你恐怕早就没命了。”
程宁扁扁嘴,继续说道:“我住的这个庄子是属于一个姓张的富户的,张氏整个族都在百年前被灭了,但是还是有一些家丁跑了出来。我前两年偶然遇到过一个老人,他跟我说那张氏根本不是死于天罚,而是因为张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宋凌舟:“什么秘密?”
程宁:“他说那些流民根本不是死于疫病,而是被人投了毒。而张氏也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被灭族了。”
宋凌舟:“下毒?是何人会对一群流民下手?”
程宁:“有人曾去那片乱葬岗看过,那些尸骨与寻常人有异,多个胳膊,多条尾巴的随处可见。人们说,死得的那些或许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妖人!”
宋凌舟:“你怀疑当年是官府为了铲除妖人,才会杀了那些流民和张氏族人?”
程宁:“我可什么都没说。再说了,百年已过,如今真相谁又能知道,谁又会真的关心呢?”
宋凌舟:“我关心。”
程宁一怔:“大人说什么?”
宋凌舟似乎想到什么,语气更冷,“无论几十年还是上百年,我只知道,真相就是真相,有冤屈就要伸,有仇就要报。”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程宁忽然对他有些改观,“大人可信这世上当真有妖人?”
宋凌舟含糊着答道:“世上之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个在前退着走,一个在后面朝前走。咕咕的鬼鸟叫声在他们头上不间断地响着,时不时还有红着眼的蝙蝠从他们头顶掠过,此时要是突然跑出来个女鬼就更应景了。
宋凌舟脑中正胡乱想着,就看到在程宁身后几步之处忽然出现了几处漂浮的鬼火,鬼火的正中还站着一个“女鬼”。那头上戴着朵硕大的红花,头发胡乱的披散着,正张着血盆大口朝着他们诡异地笑着。
程宁似乎并没感知到危险,仍旧一步步后退着,眼看他就要靠近那女鬼的怀中。看到女鬼伸长着胳膊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宋凌舟赶紧伸手把人拉了回来。
“啊!”程宁没想到宋凌舟会拽自己,一个踉跄直接跌入了宋凌舟的怀中。伸手搂住程宁的肩膀,宋凌舟压低声音道:“小声。”
“放开。”忽然被一个大男人搂在怀里,即便那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程宁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躲在我身后,莫要离开我半步。”没有注意到程宁的异样,宋凌舟伸手把人拽到自己身后,在他耳边轻声嘱咐道。
程宁一抬头,看到对面的女鬼,立时也害怕起来。“大,大,大人,真的有,有,有鬼?”
宋凌舟伸手拍了拍程宁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在。”
程宁虽然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瑟缩着藏到了他的身后。
对面女鬼看到程宁的动作,嘴咧得更大,目光幽幽地望着二人。忽然,那女鬼腾空飞了起来,伴着阵阵阴风,伸着爪子就朝着程宋二人冲来。等到女鬼近了,宋凌舟才看清,那女鬼竟然和他一般高,脸上遍布着血迹和疤痕,霎是恐怖。
宋凌舟拉着程宁朝右一躲,轻易地就避开了女鬼的攻击。就在这时,那几处鬼火也朝着二人的脸色扑了过来。宋凌舟赶紧横剑一扫,把鬼火打飞了出去,鬼火落在地上,很快就熄灭了。
女鬼见一击未中,愣了个神,很快又再次回身朝他们抓来。
宋凌舟右手将寒光剑挽出了个剑花,随即举剑架在眼前,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女鬼。女鬼见他不喊不叫不躲不闪,也有些意外,迟疑了一瞬“她”再次欺身上前。许是知道宋凌舟不好对付,这次女鬼的目标换成了程宁。只见那双锋利的鬼爪直直地朝着他的后心窝处掏去。
程宁似乎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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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跳到了宋凌舟的后背上。没想到他会如此动作,后背又猛然多了重量,宋凌舟一时不适应,本来刺向女鬼的一剑偏移了半寸,堪堪划破了女鬼身上的囚衣。
让二人意外地是,那女鬼被划了一剑后,并没再回头找他们的麻烦,而是头也不回地轻飘飘地飞走了。
“这就跑了了?!”程宁脸色忽然变得极差,心里暗暗地骂道,“还真是不靠谱!”
“还不下来?是打算让我背你去上值么?”宋凌舟的声音凉凉的。
“诶,诶。”程宁赶紧从宋凌舟的后背跳了下来,“不好意思,刚才实在是吓到了。”
宋凌舟嗤笑道:“是么?我看你反应得挺快的么?”
“啊?什么?”程宁装傻道。
见程宁还想倒着走路,宋凌舟有些无语地说道:“怎么,装上瘾了?你再磨蹭,上值可要晚了。”
程宁准备装傻到底,“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在大周朝,胆敢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你也不想连累你那好友吧?”宋凌舟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微微低头凑近程宁的脸,语带威胁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刚才装鬼的便是白日里我见过的那个吧,那人可是叫麦子??”
被人拆穿了,程宁也没不好意思,只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距离然后才拱手答道:“厉害,厉害,我就说大人慧眼么。只是个玩笑,大人应该不会与小人计较吧?”
宋凌舟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思忖了片刻,然后说道:“看本官心情吧。”说来也怪,身为定国公世子,他一贯秉持君子之风,虽然个性冷淡但是对他人却不曾苛难。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滑不溜丢的打更人,他却不想那么君子......
程宁急道:“大人?此事是我的主意,还请大人莫要牵累旁人。”
“刚说了,看本官心情。”宋凌舟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那大人心情如何?”程宁快走几步追上去,小心地询问道。
宋凌舟斜睨了程宁一眼,揶揄道:“你觉得呢?”白日里他被程宁涮了好几次,晚上还被他找人撞鬼恫吓,换成谁也不会高兴吧。
程宁:“小人只是觉得大人住在这腌臜之地实在是不妥,才会想出这个馊主意的,还望大人海涵。”
宋凌舟:“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思虑周详了?”
程宁:“那倒是也不用.....”
宋凌舟:“你既如此替我着想,我明日与葛县令说下,让他赏给你笔银子如何?”程宁连鸡狗的名字都叫荣华富贵,他最爱什么显而易见。
一听银子,程宁脑子就不转了,脱口而出道:“赏多少?”
宋凌舟眯了眯眼,“你觉得多少合适?”
程宁掰着手指说道:“三十,不,不,不,三百两如何?”
宋凌舟:“好,三百杖,你明日自己去县衙领罚,这事就算过了.....”
程宁:“啊?大人你这话也是开玩笑的吧?”
宋凌舟站住脚步凑到程宁眼前,淡淡地说道:“你看本官像是爱开玩笑之人么?”
俊朗的脸忽然靠得这么近,让程宁忽然有些心悸,他忙向后仰去。没想到宋凌舟却并没放过他,反而逼近了几分。
“不,不像。”程宁吞吞吐吐地答道。因为他仰得太过用力,一个没注意,整个人都向后栽了过去。他本能地想伸手抓住眼前的宋凌舟,却见宋凌舟向后退了一步。
他居然见死不救?!
等程宁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宋凌舟早就迈步向前了。他恨恨地朝着前面的宋凌舟比了比拳头,心道:要不是打不过,他铁定要揍他一顿。
7. 第 7 章
自从边疆归京宋凌舟心情一直很沉郁,没想到了这卢县反而轻松了不少。“也许,来这里也没那么糟。”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虽然有些气馁,程宁还是快走几步追上了宋凌舟。说白了,能有人陪伴,谁又愿意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更别说她还是个姑娘家了。
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走进了卢县城内。
“世上营生那么多,你为何选择打更?”借着微弱的火光宋凌舟看向程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程宁漫不经心地答道:“打更多好啊,又轻松,赚的银子也够花的。”
宋凌舟:“轻松?昼夜颠倒,夜深露重,不觉得辛苦吗?”
“贩夫走卒,哪个不辛苦?再说了,不是所有人都有的选的。像我这种出身的人,能安稳活着已经是好日子了。”程宁的声音淡淡地,让人听不出喜怒。
“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如此老成?”宋凌舟有些好奇,这个程宁如此跳脱,不该是这种性子才对。
程宁叹了口气,“不小了,我都十九了,同我一般大的,早就娶妻生子了。”
听到他说到娶妻生子,宋凌舟心中更为怪异。他脚步顿了一顿,然后扭头问道:“怎么?阿宁想娶妻了?”
听到他忽然如此亲昵地叫自己阿宁,程宁右脚不小心踩在了左脚上,整个人直直地朝前栽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宋凌舟伸手扶助了他,“阿宁可是腿有顽疾?”他认识的可都是可以单腿立在马上的军旅中人,除了腿疾这个理由,他实在不明白什么人能短时间内平地摔两次。
“小人腿好得很!”程宁站稳后,才嘲讽地反击,“想必是今日得遇大人,实在是心生喜悦才会如此激动。”言外之意是就是因为遇到你宋凌舟我才会这般倒霉。
“是么?”宋凌舟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颇觉有趣,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
程宁没理他,看了眼腰间的百刻香,又摸出了更鼓,对着宋凌舟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一下。
一更鼓,戌时到。一更鼓为闭门鼓,从鼓响开始,百姓们居住的坊市就禁止行人外出了。鼓声一响,人们立刻匆匆地往回赶,街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人既这么好奇我为何喜欢打更,那便跟我走吧。”程宁说完就拉着宋凌舟的衣袖向左边的小路拐去。
宋凌舟自小性子冷淡,即便是平常族中的兄弟对他也是尊敬居多,能与他闲谈打闹之人少之又少。这种被人抓着衣袖并行之事,在他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因为颇为稀奇,所以即便是有些不自在他也没挣开,反而是顺着程宁的牵引往前走着。
卢县和上京形制相差不大,只是规模上小了许多。群玉楼所在的西坊里是客栈酒肆所在,也是卢县唯一不宵禁的坊市。闭门鼓一响,不少酒肆客栈都关了门,只有群玉楼前灯火通明。
浓妆艳抹的妓子们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迎着自己的恩客,“刘老爷,怎么才来?奴家还以为你不来了,伤心了很久呢?”
“快给老爷我看看心伤得如何了?”矮胖的男人边搂着妓子往里走,便把手伸进了女子的胸口.....
在门口偶遇熟人的恩客们也互相打着招呼,“申二,你不是说你娘子今晚生辰么?怎么来这儿了?”
“哎,别提了,我家那母老虎怎么能和素素姑娘比?今晚素素姑娘可是会献舞的,我又怎可错过?!”
“郎君,今晚素素姑娘献舞,买朵花讨姑娘芳心吧?”卖花的小郎君机灵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推销手中的山茶花。
程宁拉着宋凌舟走过群玉楼,走进了其后的一条幽暗的巷子,最后二人在巷子拐角处停了下来。
“为何带我来这儿?”宋凌舟不解地问道。
程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口型说道:“带你来看出好戏。”宋凌舟正想再问,就被他一按住了肩膀。
听到前面的动静,程宁拉着宋凌舟往后躲了躲,确定巷子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们,才拉着宋凌舟微微探出半个头。
此时天还没黑透,趁着微弱的光,宋凌舟看到巷子深处走过来一个男人。身穿圆领襕衫的男人先是四处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后,才对着身后的招了招手。随即,一个头带着面纱的女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等女人走近了,男人再也等不及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扯下女人的面纱疯狂地吻了起来。
“惠娘,惠娘......”男人边亲着怀里的女人,边低声唤着女人的名字。
“沈郎~”女人也含羞带怯地回应着。
“那男人是胡老爷的儿子,女人是群玉楼的梨儿姑娘。听说胡老爷来这群玉楼除了看素素姑娘的舞,就是听这位梨儿姑娘的琴。真没想到能看到父子争一女的奇景。”程宁边看热闹边给宋凌舟解释着。八卦么,就是要有人分享才有乐趣。
那对男女沉浸在欢爱的极乐之中,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二人。
巷子这边,程宁越说越得意,“我跟你说啊,谁家有什么秘密都逃不过我这个打更人的耳朵。夜深之时,总是能看到一些不能在太阳底下展露之事。而这些事,我可是都一清二楚。你想知道谁家的秘辛尽可以问我......”
不同于程宁的兴致勃勃,宋凌舟此刻又尴尬又窘迫。因为只隔了不到半个巷子,低喘声身体撞击声似乎就在耳边.....即便他自幼被教导要守君子之礼,并不曾沾染男女之事。但是到底也年过二十了,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如玉的面庞直接红到了耳后根。
宋凌舟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看,扭头却看到程宁正看得津津有味。见状,宋凌舟皱了皱眉,随即一把拽了程宁的衣领,把人拎出了巷子。
“诶?你拉我干嘛?我还没看够呢?”出了巷子口,程宁才低声抱怨道。
宋凌舟:“官府请你打更,是让你每晚行窥伺之事的?”
程宁:“官府也没说不行吧?”
宋凌舟瞪向他,“你到底知不知羞的,没人告诉过你,非礼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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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没有。”程宁利落地摇了摇头。
笑话,没落之前,她可是大周朝最最最尊贵的郡主殿下,哪里不能看?谁人不能看?当年就连皇帝兄长的寝宫她都是照闯不误的。再说那些小宫人,奉承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劝导阻拦?后来么,她沦落到这个地步,身边都是为了一餐饭挣扎度日之人,又哪里会有人会去想是不是“非礼?”
见程宁被当面指出错处还一脸坦然,甚至还一脸的得意,宋凌舟心中更气,“冥顽不灵!”
听到这句话,程宁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忽然冷了脸色,连带着声音也跟着生硬冰冷了起来:“我是否冥顽,又与大人何干?!”
虽然与他认识不过一日,宋凌舟也大概知道程宁这人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今日即便是自己说要把他收押,他都未曾动气。现在却忽然变了脸,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他一句么?
漆黑寂静的街道上,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僵持着,谁也不想先说一句软话.....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女人呼喊声忽然从西北方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遇害了,当下来不及细想,赶紧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等到两人顺着声音跑到了西牛街,喊叫声却倏地停了。
宋凌率先打破冷战,轻声问道:“可听得出声音是从哪家传出来的?”
程宁摇头,但是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一户人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宋凌舟也认出了那是今日街上打自家娘子的那个郑屠户家。
程宁没有过去,只是冷眼看着宋凌舟敲开了门。
“谁啊?半夜三更的扰老子睡觉!”随着门被打开,郑屠户披着衣裳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宋凌舟:“刚才听到你家是何人在哭喊?”
“你谁啊?”郑屠户借着微弱的月光斜眼上下打量了下眼前人。
“卢县县尉。”宋凌舟掏出了衙门的令牌给郑屠户看了眼。
郑屠户看到令牌立刻换了副脸色,谄媚地说道:“原来是县尉大人,小民失礼了。不知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宋凌舟收好了令牌,继续问道:“刚才是何人在哭喊?”
郑屠户:“哭喊声?大人莫不是听错了,小民并未听到有人哭喊。”
“声音那么大,你说你没听到?”看来这个男人还是个油滑的,宋凌舟虽然不悦还是压着火喝道:“家中可有女主人在?烦请她出来。”
“孩子已经睡了,家中就我和娘子,”无奈,郑屠户只好不情不愿地朝身后喊道:“巧儿娘,出来下!”
片刻后,一个女人披着外衣走了出来。听完宋凌舟的问题,女人眼神中一片死寂,干裂的嘴唇嗫嚅着说道:“回大人,奴家也未听到声响。”
看到女人浑身不似被打的模样,宋凌舟道了声抱歉就走了出来。
宋凌舟转身后,门也被重新关上了。在宋程二人看不到的院子内,郑屠户朝着身后的女人露出了狰狞恐怖的笑容......
8. 第 8 章
应天书院位于庐月山山脚下,距卢县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该书院虽比不上出了多位鸿学大儒的集贤书院,也算是小有名气,在大周也有进入应天书院相当于半脚迈入了太学的说法。
尤其是一些家境贫寒的举子,如果被书院录取,不仅束脩全免,甚至还能在学院中做些杂事赚点儿银钱补贴家用,因此吸引了不少举子争抢报名。尤其是近两年每年报考应天书院的举子可达二三百人。
只是书院的考核甚严,每年只会择前三十人绩优者录取。所以能进入应天学院的举子无一不是才学出众之辈
“书院的山长姓徐,听闻曾任是圣上的老师,致仕后来此开办了这所应天书院。为了感念他的教诲,圣上还亲赐了墨宝。”指着书院上方的“应天书院”四字牌匾,张五一脸自豪地介绍道,“喏,这四字便是圣上所书。”
宋凌舟朝着牌匾行了个拱手礼,然后才苦笑道:“那咱们这个案子,更得加速查了。”书院山长一般都护短,要是这位徐山长将此案禀告了圣上,那大理寺少不得要跑来抢案子。为今之计,只能是在圣上得知消息派出人手之前查到真凶。
得知二人是来查案的,书童引着二人来到了“抱朴阁”。整个书院分为三部分,其中最前面也是最大的一个园子是举子们读书习字之所,名曰鹤鸣。再往里走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其中靠左的便是书院藏书楼,名曰听风,靠右的便是“抱朴”,主要是山长和举子们的客舍。
书童:“一般这个时辰山长都会在清潭边与临远师兄下棋,请二位稍等,小人先去禀告一声。”
宋凌舟:“有劳。”
等小童离开了,宋凌舟和张五二人才四处打量了下自己当下所处的园子。只见屋舍里齐整俨然,舍前还开辟了几块菜地,其上种了一些萝卜。菜地旁氏一块池塘,顺着池塘朝上游望去,可见一片树林,树林内种了桑树和竹子。偶尔能听到从树林中传出说话之声,想来,那位山长大概便是在那里与人下棋。
果然,片刻后小童折返了回来,行礼说道:“山长有请,请二位随我来。”
两人跟着小童走入桑竹林,终于见到了书院的山长。与宋凌舟想象中的威严老者形象不同,这位山长看起来年纪不过五十岁的模样,身上穿着宽松的长衫,左手执着棋,右手.......正在抓耳挠腮。
“在下宋凌舟,见过山长。”宋凌舟对着老者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
“唔,你先等会儿啊?等老夫把这手棋下完。”徐良庸头也没抬,仍旧沉浸在棋局中。
“老师,您这局输定了,还是莫要让客人空等了。”徐良庸对面的年轻人笑着开口道。
宋凌舟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只见那年轻人比起一般男人来说过于单薄了,似乎稍微用力些,便能把他的骨头折断。他的肤色白得有些吓人,是那种不健康的白。那双眼睛很圆,说话之时亮亮的,让人觉得可亲。
以前宋凌舟母亲曾说过他这张脸总是冷冷的,以后难免会吃亏。他当时还心里不服,人又不是金子,他才不信有人会因为脸长得温和些就得人好感。如今一见,才发现确实有人天生招人喜欢。眼前人,不能说人人都极喜欢他,但确实很难有人会讨厌他,尤其是当他一脸真诚地望向你时。
宋凌舟忽然就能理解为何这个举子能在那么多门生中得山长特殊相待了。
徐良庸:“你胡说?!再给老夫些时间,老夫定然能解出此局。”
“可是老师,这话您半月前便已经说过了......”叶临远笑着拆台。
“额,这棋局又不是你创出来的,你如此得意作甚?”徐良庸嗤笑一声,把手中的棋子丢入了棋盒中。
叶临远奇道:“老师怎知这棋局非我所创?”
徐良庸:“哼,这棋局诡谲,遍布危机,不是你这种心思单纯之人能想得出来的。老夫有生之年,确曾见过有人能摆出这种棋局.....”
叶临远愣了下,然后苦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出老师的法眼。老师认识的那人如何称呼?没准儿和给我棋局的是同一人也说不定。”
“不绝无可能,那家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徐良庸沉默片刻,才想起来还有客人,他从棋盘中抬起头,望向了宋凌舟,“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宋凌舟再次行礼答道:“在下宋准,字凌舟。”
徐良庸:“宋凌舟?定国公宋庚权之子?”
“山长认识家父?”宋凌舟颇为意外,他好像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认识这位徐山长。
“多年前见过,不熟!”似乎想到什么,徐良庸冷了脸色,再次问道:“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对方能通过自己的名字便知晓自己的父亲和来历,可见这个“不熟”并没什么说服力。不过人家既然如此说了,宋凌舟也不想攀附,于是只装作不知继续说道:“回山长大人,在下目前任卢县县尉一职。日前有名举子死在了卢县一家农户中,有人认出那名死者是书院的学子杨仲昌。我二人来此便是为了调查那起举子被害案。”
徐良庸微微颔首,“葛县令昨日曾派人来过,说是我书院的学子杨仲昌被人害了。还承诺七日内定会查明真凶,可是现在又眉目了?”
宋凌舟看了一眼张五,用眼神询问道:“葛县令可跟你说过七日之约?”
张五大力地摇了摇头,也用眼神回答道:“天王老子在上,葛猪头也没跟我说啊?!”
二人来此之前都不知道葛县令还承诺了查案的时间,甚至,宋凌舟怀疑连葛县令自己都可能不记得自己随口说过应承过什么!
“有了些许线索,但是真凶还未锁定。我二人前来是想去看看杨仲昌的客舍,希望从中找到更多线索,还望山长大人行个方便。”
徐良庸:“既如此,临远你带他们过去吧。”
叶临远起身,先是行了个叉手礼,然后温声说道:“在下叶临远,是这个书院的学子。杨师兄的客舍就在我旁边,请二位随我走吧。”
“多谢临远兄。”宋凌舟二人拜别徐良庸后,随着叶临远去了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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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临远:“这间就是杨师兄的客舍,钥匙仅杨师兄和山长手里有。杨师兄出事后这屋子就再没打开过,里面一应物品与师兄走时一样。请二位大人自便,我就在门外等候二位,如有问题可随时喊我。”
“好,多谢。”
客舍不大,屋内仅一床一桌一椅。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子被浆洗的很干净,其上还被打了补丁。为了显得不那么寒酸,补丁四周还被绣了竹叶。
“大人,书桌上我也看了,看来这个杨仲昌除了穷了点儿,并无其他异常。”张五走过来说道。
“嗯。”六月的太阳实在是过于毒辣,两人刚走出屋舍就被阳光晃得真不开眼。
“二位大人看完了?”见他们出来,叶临远也走了过来。宋凌舟注意到,他的额头上细小的汗珠闪着微光,显然他一直等在外面。
宋凌舟的心里一动,此人说话做事如此周到,要么是修养极好,要么就可能是.....另有所图了.....”
宋凌舟微微颔首,“嗯,看完了,麻烦临远兄了。”
叶临远微微摇了摇头,“举手之劳,大人不必客气。”
几人走到书院大门处时,宋凌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临远兄可知这杨仲昌是否有娶妻或者有何姊妹?”
叶临远略想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据我所知,杨师兄是家中独子并无姊妹,也未娶妻。”
宋凌舟:“哦,如此,我知晓了,多谢临远兄。”
“大人不必客气。杨师兄是我师兄,我刚来书院之时什么都不懂,都是师兄一一教导.....如今他遇难了,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忙,已然是无用.....以后大人若是有何需要在下的,可随时叫我寻我,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好!”
眼瞅着也到了下值的时辰,宋凌远与张五分开后,便去了街上准备买点儿酒菜带回去。刚走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肉摊子上,一个身穿灰布衣头戴着斗笠的家伙正与卖肉的兄弟俩说着什么。
宋凌舟眼力极好,即便是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的脸,他还是认出了他----他是程宁。
也不知道程宁与那个卖肉的兄弟俩说了什么,只见那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脸红到了耳朵尖。
宋凌舟抿了抿嘴,迈步上前打了招呼,“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程宁扭头看到是他,皱了皱眉道:“此时已经下值,我来买菜,莫不是也要大人准允?”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明显是想找茬吵架,宋凌舟并不以为意。
昨晚程宁就找人装鬼想吓走自己,如今又故意借着昨日的失言一事吵架,想来还是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识趣地主动离开。想到这里,宋凌舟眯了眯眼睛,说道:“忘了和你说了,今日我怕见到葛县令,和他要了城内安防的管辖权。”
程宁瞪向宋凌舟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凌舟冷冷地笑道:“意思就是,你现在归我管!”
9. 第 9 章
程宁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在官府也算是有个正式的上官了。”这话其实也不假,他一个打更人,平常并不需点卯。虽然名义上与县衙的衙役们勉强算是同僚,实际上确实连陌生人都不如。甚至每月的月俸都得自己去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有人记得发给自己。
“是么?你能如此想,本官甚是欣慰。”宋凌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若是换做其他人他基本是看破不说破,根本懒得搭理。但是看程宁耍心眼,他确实每次都想戳穿。
现在就是,看到对方生硬地转了态度,他的心底里莫名有些雀跃。宋凌舟也曾是草原上恣意洒脱的少年郎,自从十多年前好友去世后,他就再不曾有过这种鲜活的感觉。
“或许,有这家伙陪一段时间也不错.....”他如是想着。
“阿宁,这位是?”张屠户旁边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问道。
“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咱们卢县的县尉大人。”程宁简短的介绍了下。
“哦哦,小民见过县尉大人。”听到对方是官身,张屠户兄弟俩立刻恭敬地行了个叉手礼。
宋凌舟朝着兄弟俩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见程宁还站着不动,他再次开口问道:“一会儿不是要上值么?现在不回去么?”
“回,自然是你要回的。”程宁撇了撇嘴,然后对着张屠户兄弟说道,“张大哥,说好了啊,明日如果有梅花肉给我留一块好的,我明晚想包点儿馄饨。”
“好嘞。”张屠户爽快地应了。
见宋凌舟在几步开外等着自己,程宁快走几步追上了他,“走吧。”
“嗯。”宋凌舟点了点头。转身的时候,看到郑屠户家的大门紧闭着,安静非常。这种诡异的安静在整个喧闹的街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程宁见他怔愣,开口问道:“怎么了?”
宋凌舟摇了摇头,“无事,走吧。”
两人刚走没两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道:“阿宁,等等我。”
程宁回头一看,是郑屠户的弟弟,忙开口问道:“张二哥?是还有什么事么?”
张二擦了擦脸上的汗,递过来一串草绳拴着的肉骨头,然后说道:“刚才光顾着说话了,忘了把这些骨头给你。这些骨头是今早剔出来的,新鲜得很,但不知道为何没人买,你快拿回去炖汤吧。”
程宁看了眼肉骨头上还连着不少肉,显然不是卖不出去。不过他也没拆穿,想着以后找机会还了就是了。他笑吟吟地把肉骨头接了过来,“如此可是便宜我了,多谢张二哥。”
“说啥谢不谢的,我回去忙了,你有空的时候我再去找你玩。”张二连连摆手,红着脸跑了回去
“人缘不错啊。”宋凌舟看着程宁手上的肉骨头意有所指地说道。
“那是自然!小爷我容貌俊朗,为人和善,自然是人见人爱。”程宁忍不住嘚瑟道。
“那是自然,本郡主人美心善,自然是人见人爱。”宋凌舟脑中忽然响过一道女声,与阿宁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让他有些恍惚,竟然觉得二人有几分相像。
“安宁郡主与程宁,一个是天潢贵胄,是出身尊贵无比的郡主殿下,另一个是龟缩在阴城的打更人,一男一女,除了年纪相仿之外,实在扯不上半点儿关系。再说了,安宁郡主十年前就死了,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宋凌舟收敛了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带着程宁快速地朝前走去。
“哎,等等。”走了一会儿,程宁忽然又叫住了宋凌舟。
宋凌舟:“又有何事?”
“嗯,大人也没吃晚饭呢吧?”见宋凌舟没答,程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是想请大人一起吃晚饭,可是晚饭无酒可就太无趣了.....”
宋凌舟皱眉道:“有话直说。”
“我做饭,你来买酒,可好?”程宁指着一旁的酒摊子说道。
贩酒的老板应该也听到了程宁的话,立刻大声吆喝起来,“卖酒喽,卖酒喽,上好的秋露白.....”
宋凌舟无语地掏出银子递给了老板:“来两坛秋露白。”
“好嘞,客官您拿好,喝好了您再来。”秋露白价贵,平常一天也不定能卖出一坛,老板见客人豪爽,态度更为殷勤。
宋凌舟拎着两坛酒走到程宁面前,“还有想买的么?”
“既然大人这么说了......”程宁狡猾一笑。半个时辰后,宋凌舟手上拎满了程宁买的东西。
“一个大男人,怎么逛起来比女子都麻烦?”宋凌舟边走边无声地吐槽着。
程宁却仿佛没看到他冷冰冰的脸色一般,心情甚好的蹦跳着回了家。
张二给的肉骨头不少,程宁挑出一半如昨日那般拿到火上烤了。另取了一半和莲藕一起放入陶罐用文火慢炖。半个时辰后,肉香味已经飘满了院子。
“程大哥,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呢?”门外探出了半个脑袋,是麦子。
程宁:“是麦子啊,你来的正好。今晚炖了骨头汤,你去把齐叔请来,咱们晚上一块吃吧。”
“那敢情好。”看四下无人,麦子又小声说道,“那晚......我实在是打不过.....他没发现吧?”
程宁:“.......你觉得他是傻子么?”
麦子:“那他不会报复咱们吧?”
程宁:“放心,他没证据。”
“也对,”麦子嘿嘿一笑,想了下又问道,“那你想赶走他的计划怎么办?”
程宁两手一摊,“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赶又赶不走,我再想办法吧。”
“嗯,他过来了,我先走了啊。”麦子见到宋凌舟的身影,门都没进,一溜烟地跑远了。
等他走了,程宁才问向宋凌舟,“多两个人,大人不介意吧。”
“你人都请了,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不是晚了点儿?”宋凌舟斜睨了他一眼,声音微凉,“你就不怕我趁机把你那个装神弄鬼的朋友抓起来?”
“呃,我想着大人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程宁的言外之意就是,大人要是计较可就是个小气之人了。
懒得与他计较这种小事,正好宋凌舟也想和周围邻居套套话,于是干脆地同意了。
一刻钟后,麦子搀扶着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走了过来,显然此人就是他们口中的齐叔,人称齐瞎子的算命先生。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个让宋凌舟颇为意外之人---叶临远。
“宋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叶临远行了个叉手礼,眼睛亮亮地问道
宋凌舟:“目前在查的举子被害案,程宁是证人。为免奸人找上门,我特意搬到此处保护他。”
叶临远:“哦,原来如此。”
“不知临远兄为何也在此处?”宋凌舟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就住在这里啊,齐叔左边那个院子就是我家。只不过前阵子书院里忙,我就没怎么回家。”叶临远温声说道。
“那可真是巧了。”宋凌舟的语气淡淡的。
叶临远:“是啊,宋大人在查的举子案,阿宁是目击证人,而举子案的死者是我师兄,真是巧了。”
“死者是你师兄?”程宁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事还和叶临远有这层关系。
“是啊,杨师兄平常待人和善,真没想到他会遇到这种事。”说起自己的师兄,叶临远声音有些低落。
“生死有命,自有缘由,你们莫要在这里聊这些无趣之事了,不是要请我吃饭么?”齐瞎子扁了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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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把话题拉了回来。
程宁附和道:“齐叔说的是,案子自有官府来查。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几人落座,宋凌舟自然地选了程宁旁边的位置。在他对面坐着的是齐瞎子和麦子。叶临远则是选了另一边坐了下来。
桌上,烤好的骨头摆成了花朵的形状,浓白的骨头汤分装在小碗里,其上撒了写野葱末。为了避免过于油腻,程宁又另装了几个小菜摆在每人的面前。看着眼前摆得整整齐齐的餐食,宋凌舟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程宁不过是一个打更人,怎么如此讲究吃食?这些食器虽然不算昂贵,但却颇有意趣,摆盘也是甚为用心。倒也不是说穷人就不能贪嘴,而是一般百姓即便是贪吃些,也不会如此讲究。
这个程宁,有点儿意思。
“这秋露白是宋大人请大家喝的,大家快尝尝?”程宁给每人面前的酒杯中都斟了酒,笑呵呵地招呼道。
“竟然有如此好酒?多谢大人了。”叶临远浅尝了一口,赞道,“入口绵柔,真是好酒。”
“哎,这就是好酒了?!我说小叶子啊,你可真是没喝过好酒。我跟你说,当初安宁郡主亲酿的杯莫停才是举世难得的好酒。只可惜啊,再也喝不到喽。”齐瞎子此时已经喝了好几杯了,脸上红扑扑地带着酒意说道。
此时麦子早就自顾自地去吃喝了,并不曾照顾这个齐瞎子。说来也怪,虽然齐瞎子双目皆盲,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准确地挑出肉最多的骨头。
宋凌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少了眼睛,齐瞎子的眼眶皱巴巴地缩在了一起,倒是比起其他眼盲之人那种黑洞洞的眼眶看起来舒服一些。
“自然比不上齐叔。”叶临远似乎永远不会对人红脸,依旧笑着附和道。
听到“杯莫停”,宋凌舟手上的动作一顿,记忆中有个少年曾经骑在马上跟他炫耀,“凌舟,我妹妹安宁是个天才,她七岁就会酿酒了。我离家那日,她偷偷跟我说她酿了酒等我和父亲凯旋之日喝。她还说,她给那酒起名杯莫停!”
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凉的酒水划过他的咽喉,绵柔无力。
“如此寡淡,果然不是什么好酒......”他在心里说道。
程宁也是浅尝了一口酒就放在了一旁,专心地啃起了骨头。富贵本来还在傲娇地等着程宁把骨头给自己端过来,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主人还真的忘了自己,一下子就不干了。嗷呜嗷呜地叫唤了起来。要不是有绳子拴着,他早就过来抢了。
听到狗叫声,宋凌舟立刻白了脸色。
“哈哈哈哈,富贵急了。”麦子一边笑一边端了几块骨头递给了它,“莫急莫急,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们的富贵大王啊?”
大黄狗似乎很满意富贵大王这个称呼,当下也不龇牙了,摇着尾巴表达着自己的愉悦。
“诶?宋大人你是怎么了?怎么脸如此白?”麦子返回后正好看到宋凌舟一脸僵硬地看着自己。
宋凌舟强自镇定道:“无事。”
“哦,忘了和大家说了,宋大人怕狗。”一想到一个大男人怕狗,程宁就觉得好笑。当下也不掩饰,笑呵呵地解释着,“大人真的没必要害怕,富贵只是装得很凶,其实胆小的很。”
这话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宋凌舟怀疑程宁这是借着说狗在骂自己。但是此时若是应了才真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他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阿宁还真是会劝人啊。”最终,宋凌舟咬着牙说道。
“好说好说。”程宁笑弯了一双眼。即便是看惯了他这张脸的麦子和叶临远,还是被这笑容晃了神。同样晃神的还有刚才还一脸郁闷的----宋凌舟。
宋凌舟心道:“这家伙虽然个性顽劣,这张脸确实是长得极好。”
10. 第 10 章
程宁不知死活地继续问道:“大人,我实在是不懂,你武功不弱,为何如此怕狗?”
宋凌舟:“你这么好奇?”
程宁立刻不住地点头。。
宋凌舟斜昵着他,冷冷地答道:“与你无关。”
程宁正要再问,叶临远忽然捅了捅她,“城中皆传杨师兄之死是因为猪神屠戮,可是真的?”
“呃,其实我也没看清,只觉得那人身材高大,头似猪头。”程宁其实也不知道那晚所见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觉,所以说起来总是没什么底气。
听到到他对着自己的熟人还是胡说八道,宋凌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难道这世上真有猪神?”叶临远迟疑着说道,“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有何匪夷所思的?你没遇到过,并不代表就不存在。”齐瞎子右手拿着拿着一块拷骨头,边啃边说道。
宋凌舟心中一动,“听齐先生这话音,难道是知道些什么?这世上当真有所谓的猪神?”
“猪神我倒是不曾见过,但若是妖人嘛?我倒是见过几个。”齐瞎子油乎乎的手捋了捋自己那几根山羊胡,煞有介事地说道。
宋凌舟:“何谓妖人?”
齐瞎子:“这就得从百年前说起了,大人可听说过天罚?”
宋凌舟点了点头,“听家里长辈说起过,说是百年前大周建立之初,因为过度的杀戮惹得神明动怒,然后便遭遇了连续多月的天火之罚,无数百姓在那场天罚中流离失所.....后来,天晟帝亲上观星阁求得了神明宽恕,才止住了那场天罚。不过,这与妖人有何关系?”
齐瞎子:“不错。只是很少有人还记得,天罚并没停止。”
“什么?”叶临远和宋凌舟异口同声道。
齐瞎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听下去,“当年天火停了,人们都以为神明已经宽恕了人们的贪心和杀戮,又开始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可是好景不长,慢慢地人们发现,天罚后出生的孩子很多都不太正常了。那些婴孩要么是多个胳膊,要么是身上长满鱼鳞,有些还有驾驭五行只能,把家里淹了的,烧了的不知凡几.....因为实在是太过妖异,后来这些特殊的孩子,便被统称为妖人。”
“那这些妖人后来怎么样了?”宋凌舟隐约有种预感,这些妖人的下场恐怕不太好,不然他不会完全没听说过。
“人们认为这些妖人会给家人带来不详,所以一般出生后就扔到漯河中溺死了。”齐瞎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悲悯。
宋凌舟气恨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人父母,又怎可如此?”
“大人不觉得,那些妖人活该如此?”程宁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只不过是些婴孩,也未必一定会作恶。仅仅是为了些许猜忌就滥杀无辜,根本不配为人!”听到程宁如此说,宋凌舟的语气愈发冷冽。
叶临远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宋兄说得不错!父母子女乃天伦之情,无论是何缘由,对一个弱小婴儿下手都非人之道。这些杀了亲子的父母,比起妖人婴孩来,可怕千百倍。”
程宁苦笑道:“如此说来,你们都认为,不该凭借猜忌就杀了对自己有威胁之人了?”
宋凌舟:“自然。”
叶临远:“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完互看了一眼,眼中满是对彼此的欣赏。
“汪汪!”不远处,大黄狗富贵也赞同地叫了两声,惹得宋凌舟再次僵了脸色。不过这次,程宁没有挖苦他,反而从旁边用火温着的锅子里舀了一勺滚烫的骨头汤倒入了他的碗中,“酒凉伤身,大人喝点儿热汤吧。”
程宁忽然如此乖顺,宋凌舟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当下也顾不得管富贵了,尴尬地端起碗,谢道:“多谢。”
“齐叔,你刚才讲妖人,是怀疑那猪神就是个妖人么?”叶临远没忘记之前的问题,再次开口问道。
齐瞎子:“二十年前,我游历四方时,也曾见过几个妖人。其中一人便是在愤怒之时会化身猪首人身的妖人。听阿宁的形容,我觉得那个猪神大概率就是个妖人。”
“化身?齐叔您的意思是说那妖人平常不是妖异的形态.....”宋凌舟敏感的抓住了重点。
“那可不?你要是有个尾巴,你藏不藏?”齐叔想白他一眼,又想到自己早没了眼睛,只好撇了撇嘴,“妖人只有在刚出生时与常人不同,长到一岁外貌就与常人无甚区别了。只有在他们自己愿意或者情绪异常之时才会现出原身。”
宋凌舟:“也就是说,即便在大街上与妖人擦身而过,我可能也认不出来?”
齐瞎子又想翻白眼了,“即便你跟他一起喝酒,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宋凌舟沉默了:如果真如齐瞎子所说,那凶手是个妖人的花,真想找到那凶手,怕是要大海捞针了。
叶临远:“说起来,我也曾读过一些关于妖人的记载。”
麦子此时吃饱了,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好奇地问道:“书上都说什么了?妖人可有出过什么厉害的大人物?”
叶临远摇了摇头,“书上也是寥寥数笔,并未写这些。我想即便是有那样的人,书上也不会记载吧。”
麦子“哦”了一声,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齐瞎子似乎也觉察到了麦子的情绪不高,扭头“看”向麦子说道:“书上虽无记载,但是我倒是曾听过一个传闻,曾经有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就是个妖人。”
“妖人将军的故事?!我想听,师傅快讲讲。”麦子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子又鲜活过来了。
“是啊,齐叔快讲讲,我也好奇得很。”叶临远附和道。
齐瞎子说完又有点儿后悔了,“哎呀,说了都是传闻,有什么可说的?咱们喝酒吃肉,喝酒吃肉啊......”
“齐叔。”程宁忽然端正了坐姿,看着齐瞎子认真地说道,“我也想听听。”
“阿宁,你这又是何必......”齐瞎子有些欲言又止。
程宁摇了摇头,固执地重复道:“齐叔,我也想听那个妖人将军的故事,您可以讲讲么?”
“哎,好吧。”齐瞎子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说道,“这只是个传闻啊,诸位权当听个乐子,莫要当真。”
“嗯。”麦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催促道,“师傅你别啰嗦了,快开始讲吧。”
“你这孩子,没一点儿耐心,真不随你师傅我。”齐瞎子抬手在麦子头上准确地敲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讲道:“传闻中那位将军出生在一个武学世家,还是个天纵奇才。五岁开始习武,十岁时就再也无人是其敌手。十几岁的时候他首次带兵攻打西突厥,即生擒突厥大汉,从此一战成名。皇帝念其英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一年后,公主为其生下了小公子,又过了几年,又为他添了个女儿。那个小女郎出生那日,漫天彩霞,人们都说是大吉之兆.....”
“后来呢?”麦子有点儿等不及,催促着说道,“不是说将军是个妖人么?这个故事哪里有妖人的影子?”
“急什么?这不马上就要讲了?”齐瞎子又打了麦子一下,然后继续道:“将军本就受人爱戴,如今喜得千金,上门道贺之人把他们府上的门槛都快踏平了.....这本是一桩喜事,可惜就在此时,奶娘发现那女婴的眼睛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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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的?”叶临远惊道,“所以那个小女郎是个妖人?”
齐瞎子点头道:“不错。那奶娘吓坏了,当时就要辞工返乡去。公主爱女心切,担心女儿的身世被人知晓会影响她的前程,于是下令处死了那个叛逃的奶娘。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女婴是妖人的事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为了保护女儿,将军与皇帝谈了一晚上,以自己此生守护边疆来换女儿的一世安稳。”
麦子等了半天,终于急了,“这不是说将军女儿是妖人么?师傅,你还是没说,为啥说将军是妖人啊?”
“马上就要说了,催什么催?”齐瞎子叱骂了一声,又喝了杯酒,才又开始了讲述,“为了让皇帝放心,那位将军将女儿留在了宫中,带着公主和儿子去了边疆。许是知道父母要离去,那个小女婴忽然狂哭不止。她哭泣之时,不仅双眼通红如同妖异,手掌还能挥出火球来。那些火球就如同天罚时一般,所到之处都被焚烧殆尽,百姓们的痛苦记忆被唤醒了,所有人都聚集在宫门前,要求皇帝杀了那女婴。”
叶临远见齐瞎子竟然在关键之处停下了,忙追问道:“后来呢?”
“民怨沸腾,皇帝也没办法,于是下令处死那个女婴。就在行刑那日,将军忽然得了消息,他孤身一人闯入了宫中,羽林军权利围击也未能伤其分毫......无奈之下,羽林军首领把那女婴抱了出来,用那个女婴相要挟。他本以为将军会就此投降,没成想却是彻底激怒了将军。将军大手一会,口中唤道:离火!瞬间比人头大的火球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火球朝着羽林军挥出,那些身穿铠甲的将士竟然瞬间成了灰烬。人们这才知道,原来将军也是个妖人.......”
麦子:“后来呢?”
齐瞎子撇撇嘴,“后来啊,将军就带着那个女婴一起去了边疆,从此人们再也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麦子埋怨道:“啊?就这样啊?”
“不然呢?”齐瞎子伸手又想捶麦子,却被他灵巧地躲过了。
麦子哼了一声,梗着脖子说道:“要是我是那将军,就杀了言而无信的皇帝,自己坐龙椅。”
一直没说话的宋凌舟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忠君爱国,方为臣民之道!”
麦子不满地反驳道:“难道皇帝错了还要忠么?”
宋凌舟看向麦子冷声道:“住口!大逆不道,当真不怕本官将你押入大牢么?”
麦子也生气了,怒道:“你大可试试?!”
齐瞎子:“麦子,你喝点儿酒胡诌什么?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岂能儿戏?还不快和大人道歉?”
麦子:“我又没错?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齐瞎子喝道。
见师傅动了怒,麦子不敢再说话了,只是脸上仍旧是愤愤不平。
“大人,麦子不过是一个孩子,言行无状,还望莫要与他计较。我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于他。”齐瞎子站起身,对着宋凌舟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个叉手礼。
叶临远也端了杯酒站了起来,“宋大人,齐叔说的对,麦子还是孩子心性。左右这也不过是一个传闻,我们还是莫要认真了。来来来,我敬大人一杯。”
齐瞎子:“是是是,咱们喝酒,喝酒啊......”
叶临远:“莫要辜负了阿宁这一桌好菜,大人也多用些菜......”
因为有叶临远和齐瞎子在,宋凌舟的脸色终于是好了点儿,气氛也重新热络了,整个院子里,连荣华富贵都重新快活了起来,只有麦子沉默着不说话。不对,不说话的还有程宁,听完故事,他便一直沉默着,一脸的若有所思.....
11. 第 11 章
这两日正好是休沐日,因为昨夜饮了酒,所以早上程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个大懒觉,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刚走出房门,他就听到院外的竹林处有声响。循着声音走到竹林里,只见一片空地之上,宋凌舟正在练剑。
今日他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圆领袍衫,墨发被玉冠高高地束成了马尾,愈发显得人身形峻拔。手上那柄寒光剑随着他的舞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变幻出无数的剑影绕在他的周身。青翠的竹叶纷纷飞落,被剑气卷成一道环形屏障,宋凌舟站在竹叶屏障中间,远远看去仿若神明。
程宁没有出声,只倚靠在竹子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练完了一套剑法,宋凌舟一步步朝着程宁走了过来,“看够了没?”
“嗯,大人剑舞得如此好,自然是看不够。大人要不替我再舞上一舞?”程宁眨巴了下眼睛,调皮地说道。
宋凌舟收起剑,嗤笑道:“想得美!”
程宁假装惋惜地说道:“哎,大人可真是无情,本来我还想着我有一消息大人或许感兴趣呢?”
宋凌舟:“什么消息?”
程宁挑眉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上个月似乎听到卢县的药铺中收了一些特殊的药物,或许与杨仲昌被害一案有关。”
宋凌舟神色一凛,“你是说杨仲昌体内的迷药?”
程宁:“或许吧,具体我也不知道那药是什么。只听说那批药来自西域,似乎有安神之效。”
宋凌舟:“带我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见程宁没动作,又回头问道
程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佯装为难地说道:“可是,还没吃饭呢......饿得有些走不动呢......”
“......”宋凌舟斜睨了他一眼,“想吃什么,我请你......”
“得嘞!”听到这话,程宁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竹子上跳了下来,“这个时节,云香楼的螃蟹最是肥美,可惜每日只有几篓,咱们得快点儿,去晚了可就没有了。”他边说着话,边三步并做两步的越过宋凌舟,跑到了前面。
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程宁,宋凌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追了上去。
云香楼是卢县最大的酒楼,位置就在卢县县衙不远处的朝云街上。店小二很有眼力见,一看宋凌舟的衣着气度,立刻殷勤地把人往二楼雅间领,“客官今儿想用点儿什么?”
宋凌舟:“问他。”
“那这位客官,今儿想吃点儿什么?今日的店内的螃蟹还有一篓,可要点一份?”
听到还有一篓子的螃蟹,程宁的眼睛立刻亮了,“这一篓蟹我们都要了,吩咐厨房,两只清蒸,三只切块做成葱姜炒蟹,另外再拆三只蟹肉做一份蟹肉羹,蟹黄就做份拌面吧。”
“好嘞,客官稍等,饭菜一会儿就好。”一篓螃蟹价格不菲,店小二见对方是个懂吃的,更为高兴,贴心地帮二人倒了茶才关了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挺会吃啊?”等小二走了,宋凌舟才开口揶揄道。说话之时他的目光沉沉地看着程宁,眼中带着探究之意。
“难得有人请客,自然不能辜负大人一片心意啊。”程宁摘下了头上的斗笠,也笑吟吟地望着对面之人,“说起来,我也好奇一事,大人可为我解惑?”
宋凌舟:“说说看?”
程宁:“昨日听齐叔讲妖人的故事时,大人似乎并不觉得惊讶?大人,可是曾见过妖人?”
宋凌舟:“不曾。”
程宁以手托腮,佯装思索着说道:“那就怪了,之前我说在举子被害一晚看到了猪首人身的怪物,大人似乎完全不信啊?”
宋凌舟:“那是因为是你说的。”
“哦?这么说来,原来大人那时是不信我啊?这话可真是伤人。”程宁一副被伤了心的模样,幽怨地望着宋凌舟。
宋凌舟嗤笑一声,“你那日的言行,有哪点儿值得我信?”
“诶?你.....算了,看在你请客的份儿上,今日我不与你计较。”程宁想反驳,又觉得词穷,干脆放弃了。
朝云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喧腾,二楼的雅间却恍若另一个世界一般,忽然安静了下来。
“客官,要上菜了,可以进来么?”小二的声音重新在门外响起,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进来。”
“进。”
一道低沉,一道清亮的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一道道螃蟹被端了上来,闻着螃蟹的香味儿,程宁笑弯了眼。
刚才程宁戴着斗笠,小二并没看清他的脸,如今看清了,立刻看直了眼睛,心道:“我得个乖乖,这郎君怎么长得如此出挑?”
因为光顾着看程宁,小二差点儿就把螃蟹洒在桌上。
“小心!”程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小二的胳膊。看到盘子没洒,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过头关心起了小二,“哎,你没烫着吧?”
“没,没......”自己走神差点儿闯祸,小二心里也后怕,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这位神仙郎君。
“咳!咳!”看到程宁的手还放在小二的胳膊上,宋凌舟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程宁松了扶着小二的手,倒不是因为听出了宋凌舟的暗示,只是葱姜蟹这道菜啊,还是趁热好吃!
“唔,这蟹真肥。”程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宋凌舟注意到,她吃蟹的速度极快,不过一刻钟,两只清蒸的大螃蟹已经被他用小剪子拆出了蟹肉和蟹黄。
“螃蟹价贵,即便是寻常些富贵人家也不过是趁着时令品个鲜,怎么见他这模样像是日日以蟹为宴一般?即便是宫里的贵人们吃蟹也没他这般熟练吧?”宋凌舟看着程宁的手,脑中胡乱地思索着。
“这盘蟹肉就权当我谢大人请客喽。”程宁推过来一盘拆好的蟹肉。
宋凌舟:“不用,我不吃这些。”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程宁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那快速来回盘子的动作和笑眯眯地眼都在说着另一个意思,“那可真是太......好了......”
见他如此得意,宋凌舟反觉得不能就这么如了他的意,他伸出手握住了程宁的手腕,制止了他拉回盘子的动作。
“我想了下,确实不应该辜负你的一片心意,我还是吃了吧......”
看着那盘子又被拉了回去,程宁抽了抽嘴角,心中骂道:“宋凌舟,你还真是反复无常。”
看到程宁垮了脸色,宋凌舟心中愈发畅快。从盘子中夹了一筷子螃蟹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以前我不喜吃螃蟹,嫌它吃起来麻烦,如今有你剥蟹我方知它的妙处。多谢了.....”
“大人客气了。”程宁敷衍了一句,埋头吃了起来,似乎生怕手上这盘也被抢走。
看着他略微有些孩子气的举动,宋凌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
程宁嘴里正啃着一块葱姜蟹的蟹肉,听到这话他立刻就想反驳。可是嘴里被塞满了,说话着实是困难,于是,他只能鼓着腮帮子用眼神控诉,“刚才你不就是在抢?”
“哈哈哈哈哈......”宋凌舟终于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二人都很满意,程宁是觉得螃蟹滋味实在鲜美。宋凌舟则是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也有些有趣之处,想着若是将来他撇清嫌疑,自己或可将其收入麾下也说不定。
朝云街的路尽头就是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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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有名的药铺---济世堂。此时正值午后,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见没病人,坐堂的大夫便回了后院补觉。仅有个小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着盹儿。
程宁轻声唤道:“小伙计醒醒?跟你打听个事儿。”
小伙计揉了揉眼,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才开口问道:“二位是看诊还是抓药?”
程宁:“都不是,我们是想找你打听个事儿。”
小伙计哦了一声,“二位想打听什么事儿?
程宁:“听说前阵子贵店进了批西域的药,可有此事?”
听到这话,小伙计瞌睡虫立刻跑不见了。他直起身子,一脸警惕地问道:“二位是何人?缘何知晓此事?”
“我们......”宋凌舟正想亮明身份,就被程宁拦住了。
程宁:“我是本县打更人,这不是每天昼伏夜出的,睡不好觉么?所以才想打听打听哪里有可安神的神药。”
“哦~,这么回事儿啊?那客官可算是来对了,这西域的药啊,是我们掌柜的去年就订的,因为量极少,所以只供咱们药铺。”小伙计得意地说道。
程宁:“哦,那给我开点儿吧,每日睡不好着实是难受。”
“那客官稍等,我找找啊?”小伙计说完,就去前匣那翻找了起来。
因为等得有些无聊,又见柜台角落有几个银质的药瓶很是精美,宋凌舟便随手拿起看了看。
“这是什么?”程宁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银瓶图案雕刻的十分精美,只在瓶底写着两个字“绮春”。
程宁小声说道:“这药铺连药瓶都这么文雅,看来今日这安神药也不会便宜。先说好啊,都是为了帮你查案我才要买药的,一会儿药钱你来付。”
宋凌舟:“......”。
此时掌柜的也午睡醒了,从后堂进来就看到两个郎君脑袋凑在一起盯着手中的药低声说着什么。
看清了他们手上的药,老掌柜惋惜地摇了摇头,叹息地说道:“咳咳~,两位郎君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还用不上这药。”
程宁不解地问道:“为何?”
“呃......这......哎......你.......”老掌柜的脸忽然胀得通红,说出口的话都磕磕巴巴的,“这......哎......”
“安神药卖光了。”小伙计返回时看到他们手上的药,立刻说道,“那是春药,一般是男女之用,不过男人之间也能用。一两银子一瓶,两位要么?”
此话一出,宋程二人才明白老掌柜为何如此尴尬:他们这是误会了二人的关系。大周风气开放,那些贵人们豢养男宠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后来民间也多有效仿,不娶妻反而与男子共度一生的也算不得稀奇事儿。只是知道归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罢了。
这下不仅老掌柜,连宋凌舟都窘迫地红了脸。他慌不迭地把药放回了原处,因为太尴尬,还不小心弄倒了更多的药瓶。
宋凌舟:“抱......抱歉。”
程宁则是事不关己一般靠在柜台上,笑吟吟地望着宋凌舟调侃道:“啧啧啧,我的清白可都毁在你手上了。”
听到他这么说,老掌柜窘迫地只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此时,正好有个客人也来卖药,还没等开口说买什么药,就听到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清的话。看到宋凌舟凌厉地目光看向了自己,客人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捂住耳朵道歉:“我,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啊?”
说完,他也不等药铺众人的反应,一溜烟跑了出去。那高大男人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自己听到这么了不得之事,还不赶紧跑,晚一步怕不是都会被灭口啊......
得,这下误会更大了......
12. 第 12 章
出了药铺,程宁还是住不住地想笑。低笑声时不时地隔着斗笠传入宋凌舟的耳朵,惹得他脸色更红。
宋凌舟咬着牙低声道:“有那么好笑么?!”
“嗯啊。”程宁点完头,还不怕死地问道,“大人觉得不好笑么?”
“一点儿也不!”宋凌舟完全理解不了,被人误会成那种关系,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程宁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大人不妨胸怀更开阔些,别这么死板,日子也会过得自在些。”
宋凌舟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如你这般视礼教如无物么?”
程宁惋惜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礼教本就是无物啊......”
宋凌舟被他气笑了,反问道:“守之以法度,遵之以礼教,这是历朝历代的立国之本,安民之策,也是当今圣上亲定的国策。听阿宁这意思,是觉得当今圣上还不如你一个小小打更人想得明白了?”
见他如此认真,程宁顿觉扫兴,声音也冷淡了几分,“既然道不同,算了,不说了.....”
宋凌舟抿了抿嘴,他也不知道怎地,旁人说什么他都可以无所谓,但是对这程宁,他总是压不住火气。
“大人?!”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宋凌舟身后响起,来人是张五。
宋凌舟:“张五?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是来寻大人的。”张五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大人,又死了一个。”
宋凌舟神色一凛,“带路,边走边说。”
张五:“是。”
听到又死了人,程宁也顾不得和宋凌舟拌嘴了,乖觉地让开了路,生怕碍了他的事。
见程宁一副不想跟着的模样,宋凌舟命令道:“你也跟上。”
“啊?我就不去了吧......怪吓人的......”程宁本能地拒绝。
宋凌舟:“忘了么?你现在归我管,这是命令。”
张五也劝道:“程宁,你还是一起吧......死者你也认识......是郑屠户......”
听到死者是他,程宁和宋凌舟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诧:昨夜才见过的人,今天就死了?
郑屠户的尸体被摆在了院子中央,因为天气炎热,没多大会儿就散发出了难闻的气味儿。这可苦了程宁,一进院门,他就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就在他自责自己的失礼之时,就见张五一把推开宋凌舟扶着外墙就吐了起来。
宋凌舟在战场上见惯了杀戮,所以对这些早就不在意了。只是前天晚上还见过的人,如今已经没了气息,即便是不熟,他也觉得颇觉得不自在。
郑屠户的娘子抱着个小姑娘坐在井边,程宁这才想起来,街坊都称郑屠户为娘子巧儿娘,想来那小姑娘便是巧儿吧。
一个衙役想从井里淘些水喝,朝着母女走了过去。
“啊......啊......啊......”看到衙役朝着自己走来,巧儿忽然大声喊叫了起来,“不是我阿.....”
“抱歉,孩子吓到了。”巧儿娘一把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巴,满脸歉意地对着衙役解释道。
“没,没事儿.....是我唐突了。”对着这么个柔弱可怜的女子,衙役也有些不好意思,丢下一句话,就赶紧跑回尸体旁帮忙去了。
“你这小子,人家刚刚丧夫,你就往上凑,也不怕街坊的唾沫星子淹死你。”张五用胳膊肘捅了捅刚才的衙役,暗戳戳地提醒道。
衙役的脸更红了,“张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没那个意思。”
张五扭头看了一眼水井边的母女俩,叹了口气说道,“孤儿寡母的,以后她们的日子恐怕是更难了。你要是真没那个意思,还是少沾染。不然,那些谣言不会怎么着你,那对母女怕是承受不住啊。”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
衙役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明白的,张大哥。”
仵作走了过来,对着宋凌舟拱手说道:“大人,死者的内脏也都不见了。”
一个“也”字,让宋凌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指了指屋子,对仵作说道:“进去说。”
知道宋凌舟要避着人,程宁自觉地留在了院子里。待了片刻又觉得无聊,便走到了巧儿娘身旁,“你就是巧儿啊?病好了么?”
巧儿娘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立刻认出了他,“恩公?是你么?”那日程宁让张娘子转交钱财时,她记住了恩人的声音。
被人称呼恩公,程宁有些不好意思,“呃,不用这么客气啊,我是本县打更人,你叫我阿宁就成了。”
“巧儿吃了药就好多了,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巧儿娘说着就跪了下来。
“诶,真不用.....”程宁赶紧扶助了巧儿娘。她最怕这种场面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过来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孤儿寡母,在这世上总是分外艰难些。
巧儿娘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不瞒恩公,夫君不喜我们母女......如今他走了,虽然以后要靠我们自己过活.....但是对我和巧儿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听懂了她的意思,程宁也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世道对女子虽然艰难些,但并不是无路可走。以后,都会好的.....”
“嗯。”巧儿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程宁说话和善,巧儿也停了哭泣,好奇地看着他藏在斗笠之下的脸。
见小姑娘一个劲儿的看自己,程宁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道:“巧儿可是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
“巧儿!”见巧儿要回话,巧儿娘忽然一脸紧张地说道,“不可对恩人无礼。”
“我没有无礼。”巧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噘着嘴说道,“我只是看哥哥长得太好看了。”
“啊?”程宁还是头一遭被一个小姑娘夸奖,不禁对这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更为喜爱。他伸手捏了捏巧儿的小脸儿,眉眼弯弯地说道:“巧儿的眼光真不错,以后长大嫁人之时,定然也能嫁给一个好看的夫君。”
屋内,透过窗子看到程宁亲昵的动作,宋凌舟不悦地抿了抿嘴角。
“大人?”见他没回应,仵作低声提醒道。
宋凌舟低眉敛了敛心神,说道:“无事,你继续。”
“是。”仵作继续说道,“郑屠户的内脏皆失,看着和之前的死者有几分相似。可是却又有不同。举子杨仲昌是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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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迷药后才被撕开了胸膛取了内脏。而这位郑屠户体内却并无迷药的痕迹,且其胸前的伤口似乎是被刀剑所伤......”
宋凌舟:“你的意思是,此案的凶手很可能是在模仿举子案杀人?”
仵作摇了摇头,“这老朽就不知道了,杀人剖心的凶手极为罕见,或许凶手换了杀人手法也未可知。”
宋凌舟点了点头,“此事还需保密,如有他人问起,你当知道如何作答。”
仵作:“是,老朽明白。”
宋凌舟走出房门,对着院内等候的衙役们说道:“把尸体带回县衙,待仵作二次细查后再作定夺。”
“是!”众衙役齐声应是。只有程宁看着巧儿母女若有所思。
“还不走么?”见程宁呆愣在原地,宋凌舟冷声开口说道,“要不要在这里给你支张床,直接住下?”
“啊.....那倒也没那么个必要。”程宁收回来心思,眨巴着眼睛打趣道,“我既然有了县尉大人,又怎会与旁的人牵扯不清?”
“......”衙役们听到这话,都石化了。真没想到啊,这位新来的县尉大人居然好这口。难怪之前死活不想放程宁归家去。
“程宁!”宋凌舟铁青着脸色低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人莫不是嫌弃我了?”程宁低下头,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委屈巴巴的声音,让看热闹的衙役们都有些不忍心了。张五走到宋凌舟身旁,低声劝道:“大人,有什么事,你们还是回家再说吧,莫在这里让人看了热闹去。”
“什么就回家说了?”宋凌舟瞪了张五一眼,显然被气得不轻。
程宁不怕死地继续低声哀求道:“是啊,大人即便是不想要我了,也还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留些许颜面.....”
看到衙役们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自己,宋凌舟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我何曾与你有过什么情分......”
“我知道了......”程宁哀伤地说道,“既然情分不再,我也不便纠缠,回去就为大人收拾行囊.....”
原来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宋凌舟冷静了下来,向前逼近一步,冷笑着说道:“真是难为你了.....”
程宁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无限落寞,“若君以诚待我,我必不惧世人冷眼。只是现在,君心既有变,我也不是那死缠烂打之人.....”
宋凌舟忽然笑了,“程宁,我才发现做个打更人真是埋没了你......”
程宁:“什么?”
宋凌舟:“你这样的才能,若去个戏班子,或可成为名角!”
程宁嘴角一抽,冷冷地应和道:“大人过奖!”
看着两人小声地嘀嘀咕咕,衙役们对程宁的话更信了几分,看向宋凌舟的眼神也更加复杂。
宋凌舟此刻已经愤怒至极,不过是从小的教养才让他忍住了没有发火。看着他冰冷的脸色,衙役们都在心中替程宁捏了一把汗。
宋凌舟:“阿宁误会了,我没有要搬走的打算。张五说得不错,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程宁知道计划落空了,也不演了,冷冷地会瞪了宋凌舟一眼,随即转身就走。
13. 第 13 章
今夜无风无云,天气闷得厉害。程宁拿着更鼓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身旁只有大黄狗富贵跟着他。
自白日和宋凌舟吵了一架后,两人就没再碰面。宋凌舟以查案为由留宿在了县衙,程宁也乐得清静,如往常一般带着富贵上值。
程宁敲完了一更鼓,有些郁闷地对着富贵说道:“富贵,你说我今日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富贵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一丁点儿都不过分!”
程宁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念叨着,“我也知道我这么做确实不太好。但是他那种人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还是尽早不来往的好,希望能他能早点儿知难而退吧......”
富贵不赞同的低声嗷呜了一声。
程宁瞥了它一眼,继续自说自话道:“虽然他一来,你就不能自由溜达了,但你是个大度的狗,可不能这样记仇,你现在这样可有失咱们程家的体面。”
富贵翻了个白眼,它现在只恨自己不能说话,要是自己也会说人话,一定要好好骂一顿自家主人:白日里到底是谁丢了程家的体面的?
“你刚才是在白眼我么?”程宁不可置信地指着富贵说道,“狗不嫌家贫,你居然嫌弃我?我真是白养你了......”
富贵更无语了,冷笑了一声,又翻了个白眼。
程宁来劲了,指着富贵继续说道:“怎么?你还不服是不是?信不信我断了你的肉骨头?”
听到肉骨头要被断了,富贵原本硬挺的狗身子忽然软了下去,白眼也不翻了,反而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主人,那条尾巴也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富贵,你可真是识时务。明天给你再加根骨头。”程宁乐了,笑眯眯地摸了摸富贵的头。
“汪!”听到肉骨头,富贵的口水都流了出来。狗头蹭着程宁的裤脚,一脸的谄媚。
程宁这回心满意足了,“我的小富贵真乖。”
“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狗。”一声凉凉的声音从斜前方的墙上传来。
程宁抬头一看,只见一身黑衣的宋凌舟正坐在墙头上,冷笑看着他。
程宁:“大人公然违反宵禁,是当真不把大周律法放在眼里啊。”
宋凌舟:“按大周律,污蔑朝廷命官也是要受仗刑的,你不也没放在眼里?”
程宁:“哦?大人此言何意?我何曾污蔑过大人?”
宋凌舟一怔,程宁白日说的话虽然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细纠起来却让人抓不住一点儿把柄。
“果然油滑。”知道比口舌自己比不过他,宋凌舟干脆不跟他绕了。只见他轻轻一跃,人就跳到了程宁身前。宋凌舟刚要说话,就听到富贵“嗷呜”一嗓子,到嘴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刚才光顾着讥讽他,竟忘记了要与狗保持距离!
为了不丢面子,宋凌舟勉强没跑,只是煞白的脸色还是透露出他此刻的不安。
程宁也看出了他的不安,却故作不知,拉着宋凌舟东拉西扯,“想来大人也不是那等不顾律法之人,大人今晚可是来查案的?”
宋凌舟颔首,“嗯。”
程宁:“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接连死了两个人,死状还都这么凄惨。那凶手实在是可恶!要我说啊,大人抓到那坏人一定要先揍上一顿以慰死者之灵.....”
听到程宁滔滔不绝地聊起案子,宋凌舟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叫停了他,“阿宁!”
“诶!”程宁眼中含笑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凌舟咬牙说道:“让你的狗离远点儿!”
“哦~~哦~”程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都怪我,光顾着案子了,竟然忘记了大人怕狗,是我疏忽,大人勿怪,勿怪啊.....”
宋凌舟:“不怪你,你快别把它弄走!”
“哦,好。”程宁拍了拍富贵的头说道,“富贵啊,大人怕你,要不你先回家吧?”
富贵又翻了个白眼,不仅没走反而趴在了地上。那意思很明白,“老子就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大人,你看?他不听我的呀?”为了早日赶走宋凌舟,程宁是铁了心要和他对抗到底了。
“程宁!!”宋凌舟气极了,气恨地说道,“若是你不把它弄走,我保证明日就派人把它抓了炖狗肉!”
一听到这句话,还没等程宁说什么,富贵就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家的方向就奔了回去。
“你的狗,比你识时务。”富贵一走,宋凌舟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
程宁嘴角一抽,心中暗骂富贵实在是没什么骨气。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怪它,识时务总是对的。
富贵是程宁前几年在路边捡的,据说之前是一个富户家里的狗。因为自小养尊处优所以养成了一身的坏毛病,挑食,瞧不起人,爱翻白眼....之前富贵日子过的好的时候最爱横行乡里,追赶别人家的猫狗的事儿可没少干。后来它不知道怎么失去了主人的宠爱,被赶出了家门,日子立刻凄惨了起来,之前被他追赶过的流浪狗也都跑来欺负它。
后来它遇到了程宁,别人都劝程宁不要理会这条劣迹斑斑的狗。不过程宁却不怎么嫌弃,甚至对它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便收养了它一直带在身边。
见程宁不说话,宋凌舟又道:“白日里去查的安神药有下落了。”
“哦?那药在何人手上?”说起正事,程宁也来了精神。
“走,带去你看。”宋凌舟走了两步看到程宁没跟上,又回过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不动?”
“大人,我在上值啊......”程宁举起手上的更鼓说道。
宋凌舟抬手拍了一下,立刻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隐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少主有何吩咐。”
看到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宵禁当回事,程宁小声地吐槽,“就这?还守法呢?”
宋凌舟:“按大周律,皇亲贵族以及六品以上官员可不受宵禁管束。”
“县尉的官职可不够六品,他如此说,看来他果然是皇亲贵族了。”程宁低头思忖着。
宋凌舟指着程宁对隐卫说道:“今晚,你替他打更。”
等宋程二人走后,隐卫看着手上的更鼓还是有点儿懵:头儿也没说隐卫还得干这个啊?
那边宋凌舟拉着程宁来到了群玉楼。闻着浓烈的脂粉香气,程宁狐疑地看向了宋凌舟问道:“看不出来啊,大人原来好这一口?”
宋凌舟知道程宁惯爱胡说八道,干脆也不反驳,顺着他白日的话题说道:“怎么?阿宁这是吃醋了?!”
程宁:“......真没看出来啊,你这人还有这一面呢?”
宋凌舟笑了,“看来阿宁对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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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奇呢。”
程宁:“那倒也没有.....”
见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奏效了,宋凌舟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满意。
程宁知道自己赶走宋凌舟的方案失败了,也不气馁,干脆得干起了正事,“安神香在这里?”
宋凌舟点头,“嗯,那西域安神香都被这群玉楼的花魁买走了。”
程宁看着迎来送往的姑娘们,好奇地说道:“一个花魁买那么多安神香干嘛?难道是不想伺候人,准备把客人都迷晕了?那样她一晚可就可以接好多个客人了.....这花魁很聪明啊.....”
宋凌舟抬起手,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头,轻笑道:“......你还真能想!”
程宁:“诶?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的.....”
宋凌舟:“都是男人,你那么计较干什么?”
程宁正要说点儿什么嘲讽下,就见群玉楼的老鸨迎了过来,“诶呦,两位公子怎么站在这儿啊?我们今儿可到了几坛子好酒,两位公子快请进来喝点儿酒快活快活.....”
听到有好酒,程宁也顾不上嫌弃老鸨身上的脂粉香了,忙不迭地点头,“妈妈,今儿到了什么酒啊?”
刚才老鸨光顾着看一身锦衣的宋凌舟了,对穿着麻布衣衫的程宁未曾留意。他这一说话,清冽的声音立刻引得老鸨看了过去。只看一眼,老鸨的眼睛就直了,“哎呦呦,我的天爷啊,小公子是神仙转世不成?怎地长得这么俊啊?”
老鸨边说话,边伸手朝着程宁的脸摸去。
眼看着她那肥胖的手就要摸上程宁的脸,宋凌舟抬起剑柄挡在了中间,“带路。”
老鸨本想摸摸程宁那张肤若凝脂的脸,见没得逞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招呼着客人,“两位公子,请。”
程宁笑吟吟地答应道:“好。”
宋凌舟跟在他的身后,不悦地小声说道:“我碰你一下,你就叫唤个没完,她动手动脚,你怎么反而不知道躲了?”
程宁:“那怎么一样?”
宋凌舟:“怎么不一样?”
程宁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宋凌舟眼里可是个“男人。”
“人家可是要请我喝酒呢?自然不一样。”程宁笑呵呵地对着老鸨说道,“是吧,妈妈?”
老鸨大笑道:“是,是,是,小公子这样的容貌,就是喝光了妈妈的酒,我也舍得!”
“那可是多谢妈妈了。”程宁迈步进了雅间,朝着宋凌舟眨了眨眼,又对着老鸨继续道,“妈妈,素素姐姐可得空?我这位兄弟可是听特意来见素素姐姐的。”
“素素啊?真是不凑巧,今儿胡老爷来了,素素姑娘正陪着他呢。”老鸨一脸为难地说道。
宋凌舟解下钱袋子扔到了桌上,“我们只要素素,叫她过来。”
老鸨接过钱袋子掂了掂,立刻喜笑颜开地说道:“好,好,两位稍后,我这就去请。又高声朝着后边喊道:“来人啊,先给两位公子斟酒。”
看着老鸨扭着不再纤细的腰走远了,程宁才低声笑道:“看来大人的银子比我的美人计好使。”
宋凌舟瞥了他一眼,没有话说,仰头喝了一杯酒。不知道为何,刚才看到程宁和老鸨你来我往的,他只觉得胸口有点儿憋闷。
程宁也喝了一杯,“这酒也不怎么样么?”
14. 第 14 章
“奴家来晚了,还请公子见谅。”在老鸨的引领下,一个抱着琴的女子朝着二人款款而来。
程宁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面如玉盘眉眼艳丽,头上乌发被梳成了倭堕髻,用一支金步摇斜插着。身穿粉色袒领裙衫,挽着一条浅青色披帛,整个人妩媚中透着娇憨。
“难怪会是花魁,果然貌美,看来大人今晚有艳福了。”程宁在桌下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宋凌舟,悄声调侃道。
却不想,宋凌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肘,无奈地说道:“别胡闹。”
程宁就算脸皮再厚,被一个男子这么亲昵的拉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坐正了身子不再招惹他了。
对他的乖觉,宋凌舟很是满意,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两位公子感情可真好。”素素意有所指地说道。
“谁跟他好了?”
“并没有。”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这下着实是有些默契了。
宋凌舟扔了块银子到老鸨手上,说道:“留素素姑娘在此就行了,你退下吧。”
“那老奴就出去了,两位公子玩得尽兴啊,素素帮妈妈好好招待贵客。”老鸨捧着银子喜笑颜开地离开了,走前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素素微微颔首,温声问道:“两位公子是想听琴,还是看舞?”
宋凌舟开门见山道:“都不用,我们来这里,是有事想问你。西域安神香可是都被你买走了?”
素素抬头望向他,也开口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宋凌舟:“县衙县尉。”
素素走到一旁,把琴放在琴案上,然后才行礼说道:“原来是县尉大人,素素失礼了。”
宋凌舟:“不必多礼,此药事关我在查的案子,还请姑娘回答我的问题。”
素素:“不错,我自小就有头疾,需要有香药辅助才可安眠。所以听说了这药便买了些回来。”
宋凌舟:“那药可还有剩余?”
“有的,我这就去取来。”素素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待她出了门,宋凌舟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位素素姑娘说的话是否可信?”
程宁信口胡诌道:“她长得这么好看,我自然愿意信。”
“......”宋凌舟有些无语
“只是我觉得吧,即便是再有头疾困扰,一下子全都买了也吃不完吧。”程宁自斟自饮了杯酒,才正色说道。
宋凌舟点了点头,“不错,且她知道我是官府中人,表现的也太过平静了一些。”
程宁打趣道:“嗯,也是,郎君如此俊朗又多金,她实在不该这么平静。”
见他又没了正行,宋凌舟虽然无奈却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摇了摇头,给程宁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酒不算好,你小心喝醉了。”
“醉了正好啊。”程宁低垂下眼眸,又仰头饮了一杯,眼角泛红地说道,“醉了才好!”
程宁就坐在自己身旁,可是宋凌舟却觉得他似乎离自己很远,那双含笑的眸子此刻被酒气所染,满是哀愁。
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宋凌舟心中有些不忍,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何心事?”
程宁抬眼看他,借着三份醉意问道:“大人来查案为何要带上我?”
宋凌舟一怔,这个问题他之前没想过。第一次见到程宁时,是觉得他有所隐瞒所以自己才要搬来和他同住。可是后来呢?尤其是今晚。查案本是自己的事,为何自己会下意识地拉上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程宁苦笑着又饮了一杯。
宋凌舟问:“为什么?”
程宁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因为我是那晚的目击之人,你想用我引出那贼人,对不对?”
“不是,你又在胡说什么。”宋凌舟有些不悦,“我身为朝廷命官,怎会不顾你的安危以你为饵?”
程宁觉得头有些重,趴在桌上继续说着,“呵呵,你别骗我了?我就知道,你们都想利用我,利用完就把我像不喜欢的狗一样扔掉.......你,你们......都是坏人......”
宋凌舟:“谁要丢掉你了?”
程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趴在了桌上,“你,你们,都一样!”
“阿宁......”猜出他可能是心情不好,宋凌舟想说点儿什么劝慰,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起来,两人相识不过几日,两人连朋友可都算不上。
“我不是......”他刚想说不是想以你为饵,就听到门外响起来素素的声音,“大人,奴家可以进去么?”
“算了,以后再解释吧。”宋凌舟叹息了一声,朝着门外说道,“进来吧。”
“大人,这就是来自西域的安神香。”素素伸手递过来一个精巧的小瓶子。
宋凌舟:“这药你可曾给过他人?”
素素:“这药金贵,并不曾给过他人。”
宋凌舟:“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杨仲昌的举子?
素素想了想,回答道:“大人,我们群玉楼整日迎来送往的,来往的人实在是太多。奴家你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宋凌舟:“那郑屠户呢?听说他为你痴迷得很,你不会不记得吧?”
素素:“哦,郑家大郎,奴家自然是认识的。听闻他最近出事了,奴家也觉得十分惋惜。”
宋凌舟:“郑屠户死的那晚,你在何处?”
素素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大人不会是怀疑他是因奴家而死吧?”
宋凌舟没有回答,只冷冷地看着她。
素素叹了口气,“他上一次来群玉楼的时候,不巧奴家被胡老爷包了一整月,所以不得已妈妈只能拒了他,我们那次连面都见上......老实讲,郑大郎是总是纠缠奴家,奴家确实很是苦恼,但是杀人奴家是断断没那个胆子的。”
宋凌舟:“我会派人核实,希望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按照律例,这段时间你不可离开此处,否则以逃犯论处。”
素素嘲讽地笑了,“这个大人放心,奴家是死契,这一辈子奴家都离不开这群玉楼了。”
等到素素离去了,宋凌舟才有功夫理会程宁。他此刻趴在桌子上,浓密的睫毛盖着那双眼睛,平日里胡说八道的嘴巴此刻紧紧地抿着,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这么差的酒量,怎么敢这么喝的?”宋凌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把人搀扶了起来。看他这模样,也不用指望他自己走回去了。
纵使现在是夏夜,晚上还是有几分寒凉,一路上,鬼鸟呜咽地叫着,乌云遮蔽了月光,街道上一点儿光亮也无,只有两个人影在街道上走着。拖着个醉鬼着实费劲,宋凌舟干脆把人背在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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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这风气真该改改了,一个大男人瘦成这副模样.....”宋凌舟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他的后背轻飘飘的,程宁那点儿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程宁此刻正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似乎睡得很熟。他的呼吸声就在宋凌舟的耳边,不同于一般男子的粗声粗气,程宁的呼吸是轻柔的,似一片羽毛轻拂过宋凌舟的耳朵,心尖的微颤让他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平日里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宋凌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将程宁送到了家。把他安顿好后,他再也敢看那熟睡的人一眼,逃一般地回了自己屋子,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就会做出让自己唾弃之事。
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程宁缓缓睁开了眼,此刻他的眼中一片清明,不复一丝醉意。
“你,当真只是为了查案么?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程宁低声自言自语道。刚才他假借醉意试探宋凌舟,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出宋凌舟留在自己身边是否有其他目的。
“可是刚才看他的反应似乎不像是作假。”程宁睡不着了,干脆起身走到窗前看月亮,他的窗口正对着的正是都城的方向。
“都这么久了,还是没能躲开这些人和事儿啊.....”
这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巧儿母女。
“阿娘!”巧儿躺在床上,额头冒着冷汗,口中不停地惊叫着,显然她此刻正在噩梦之中。
“巧儿不怕,不怕啊,阿娘在这儿。”巧儿娘起身把孩子抱在了怀中,不停地安抚着。
巧儿缓缓地睁开眼,看到阿娘在身边,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哇哇大哭了起来,“阿娘,我害怕,巧儿好害怕啊.....”
巧儿娘轻轻地抚摸着巧儿的小手,温声安抚着,“巧儿别怕啊,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巧儿抽泣着问道:“呜呜呜,阿娘,阿爹真的死了么?他真的不会再打我们了么?”
“不会了,他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打巧儿了......”巧儿娘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巧儿再也不用害怕了,没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巧儿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问道:“真的?”
巧儿娘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温柔地说道:“嗯,自然是真的。”
巧儿又问:“阿娘,为什么那些官兵说,阿爹是被猪神杀死的......”
巧儿娘:“他们说的不错啊,你阿爹就是被猪神杀死的。”
“可是......”
巧儿刚想说什么,却被巧儿娘阻止了,“巧儿,阿娘跟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么?”
巧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我记得,那晚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
巧儿娘:“对,没错儿。我的巧儿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人们说是你爹是被猪神杀的,那他就是被猪神杀的,懂了么?”
“嗯。”巧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巧儿娘满意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乖,早点儿睡吧......”
“咚,咚,咚,”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巧儿娘打开门,看到来人赶紧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人拉进了院中,“你怎么了?”
“我,我不放心你们母女,过来看看。”门檐下阴影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