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与小娘子》
1. 第一章
燕流弃掉身下的马匹,向着林子深处跑去。
月黑风急,如不是凭借他自小在山林长大的野兽直觉,他在这陌生的山中该是难以前行的。
拔掉后背靠近肩膀的暗器,猝了毒的飞镖还带有倒刺,拔出来时勾烂他的皮肉。
用内力逼出一部分毒素,他躲藏在树枝上,如豹子般灵活迅捷。
喘息了片刻,出手封锁肩膀几处穴道,防止毒素乱窜。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天明神教的人,虽说这算是魔教,但明明和武林盟是交好的。
江湖上最近有风声,说魔教的少主在找一个女子,找不到就发疯了,要找武林盟的麻烦。
燕流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这么儿戏的。
他想理清一下思绪,耳中却听到了轻微的声响,那几个高手也追过来了。真是比鬼还难缠,甩不掉了。
应该是身上被做了标记,要么是气味,要么是用毒,否则怎么他躲在哪里对方都能追过来。
收敛心神,少年又从树干上奔逃,零星血迹落在枝叶上。不过一刻钟,身形鬼魅的几位江湖人也来到燕流刚才栖息过的树干。
带头的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后还有一儒雅男子与高挑的少女,三人停留。
“芒种,你确定往这里跑了?”少女冷声问。
小孩摘下染血的叶子,轻笑,“自然,少主的追踪毒虫天下闻名,不会出错。”
“你好歹一个东堂主,怎么还要我们帮忙?少主的任务,你自己做呗,反正你俩关系好。”少女有些不耐烦,眉宇间满是不爽。
小男孩芒种也不理睬这牢骚,只说道:“惊蛰姐姐,我要是自己能打败新晋的武林七秀之一,我何苦找你和立冬。”
“别叫我姐姐,你要装小孩子多久,恶心。”
立冬望着远处的山林,只说:“早些完成少主的任务吧,到底也是圣女的弟弟。”
惊蛰:“少主为什么要针对这小子?不是那个盟主儿子在搅和他好事么。”
芒种很有下属的自觉,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找盟主儿子的麻烦,少主心眼子多,有时候发脾气想一出是一出,干吧。”
三位堂主闲谈片刻,似乎一点也不着急那条逃脱的大鱼,言语过后,三人一齐向着山上追去。
燕流被逼到了山崖上,他往后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山下。风吹散乌云,显露出半片月色,他朝前,看到林间走出的三人。
“你们少主吃错药了,找我麻烦,我给武林盟做事,和天明神教是有盟约的。”燕流懒得跑了,一手杵着剑,看向下方。
“小兄弟,你应该去问我们少主,我们只是办事的。”芒种微笑,有着孩童的天真。
燕流和这位魔教少主还是有点渊源的,江湖上关于对方的风评可是一点都不好。但之前一直没交集,怎么忽然围剿他。
想不通算了,燕流一个转身,毫不留恋地跳了崖。
追来的三人有一瞬的错愕,连忙扑到崖边,看着漆黑不见底的悬崖,集体陷入沉默。
山林里的冷风一吹,三人面面相觑。
立冬马上撇清关系,“少主说教训一下这小子,如果死了,就是芒种的责任。毕竟我只是来帮忙。”
惊蛰也点头:“我本来只听从圣女的吩咐,这次也是好心帮忙,芒种你全责。”
芒种呆滞了刹那,又看向另外两位堂主,真是好没有合作精神。
“跳崖不一定是死路,他像是想死的人吗,我找近路下山看看。”
“那你找吧,我俩算是帮你围困了对方,够义气了,走了。”
少女随口一说,隐退在月色中,男子也是抱拳作揖,转身离开。
芒种一边找下山的路,一边想着万一对方死了,该怎么和少主交代,谁能知道这小子这么烈呢。
花了半个多时辰,芒种下了山,他拿起火折子点亮枯枝,照亮这一方。
毒虫飞舞着,带他找到了崖低下昏厥的少年,没摔成肉泥,完整着呢。
若不是有这毒虫寻着气息找,他这会儿肯定找不到人的。
芒种松口气,蹲身,两指并拢探查对方的脉搏。
还活着,而且坠落下来只是一条腿骨折,看来是故意跳下来的,用轻功减缓了冲击。
拿出内服的护心丸和解药给燕流服用,芒种给他点穴止血,这么皮糙肉厚肯定死不了,快的话,明天也就醒了。
如此想着,芒种一身轻松地离开。
*
夏季的天亮的早,赶在天亮之前,吉祥就打开屋子做豆腐生意了。
将新鲜白嫩的豆腐一层层垒上来,少女用搭在肩头的汗巾擦擦脸,又去拎两个木桶,一桶是豆浆,一桶是豆腐脑。
她虽身形小巧,但并不瘦弱,用劲时,双臂鼓起的线条饱满有力。
汗水顺着弯眉留下,划过她面颊的雀斑,吉祥歪头蹭在汗巾上,将垒起的碗碟放在案台的柜子下。
一位温柔的妇人也从大门内走出,帮忙支起布棚,擦拭着桌椅。
“奶奶你歇着,我来弄就好了,你上次着凉还没好利索。”
吉祥回头搀扶着张绣在长条凳上坐着,她把剩下的活儿全干了,还给张绣倒了一碗豆浆喝。
“我身子骨哪这么差,上次喝了吴大夫的药,好多了。”
“那也不能太累。你帮我收收钱,切豆腐就行了。”
“好好好。你做主。”
吉祥这摊子一支开,就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她们口中的吴大夫。
颌下留须,面容清癯的吴大夫看着也就四十多,他拿着两个碗过来,要一碗豆浆,两块豆腐。
“早啊吴大夫。”
“早,吉祥。”吴大夫笑眯眯地打招呼,看到一旁坐着的妇人后,眼里更是柔和,轻声问:“绣儿姐,身子好些了吗?”
张绣乐呵呵地,“好多了,你开的药管用,上回说苦,你还给我送蜜饯,吉祥,给吴大夫多送一块豆腐。”
吉祥立即多拿一块放在大碗中,这倒是让吴大夫不好意思了,张绣只说都是街坊邻里的,不用这么见外。
吴大夫还有医馆要开,也就不耽误了,拎着东西离开。
他是牛头村唯一的大夫,还是去年来的,此前村里人要是生了病,要么熬过去,要么自己扯草药吃,要么去隔壁村镇上找医馆,总是多有不便。
吴大夫来这里,整个牛头村都是欢迎的。
过得两个时辰,吉祥的豆腐就卖完了,她还给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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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竹马的彭大牛家留了一大碗豆腐脑。
“奶奶,家里柴火不够了,我去山里砍点柴,这碗豆腐脑给大牛留的,他要是来了,你帮我给他。”
“要不,你等大牛来了,一起进山找柴吧。夏天蛇虫多。”
“大牛现在跟着赵师傅学木工,谁知道什么时候放工,不等了。我赶着回来吃中饭。”
“那我中午做点绿豆粥和肉饼吧。”
“好咧,我走了。”
回屋进了后院,吉祥拿起斗笠,在腰间别上斧头,牵着驴车从院子的后门离开。
走出村子很快,她坐上车,赶着毛驴往山里去。
还不到正午,这会儿太阳不是那么大,从山道里进入山中,便感到了凉爽。
进山后捆了两捆柴,她看到毛驴朝着牛角山山脚那边过去了,还叫唤了两嗓子。
驴叫让吉祥放下手上的活,难不成是看到野兽了?
她警惕地抄着斧头过去,毛驴拉着板车把周遭的野草压平,她看到一个爬行的人。
不是爬的动物,是人,还满身都是血,血痕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吓一跳的吉祥先是后退一步,然后镇定下来,她过去将围观的小毛驴拉开,免得踩踏到这个身残志坚的伤患。
还在爬就证明活着,这附近又没有别人了,该不会是从山上踩空摔下来的?虽然衣服破烂,可这打扮,和村里人很不一样,也不想普通猎户。
牛角山确实也有进山的人摔伤,想了片刻,她出声道:“兄台,你要帮忙吗?”
燕流从坠落的地方醒来,就已经天亮了,他发觉那霸道的毒素没有蔓延全身,身体还被点了穴道止血,而随着时间推移,被点的穴道就自行散开了。
四下无人,可能是魔教的追兵做的,没有直接杀他,真就只是给个教训。
莫名其妙的魔教少主。
他打算离开此地,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就撑不住了,摔在地上。如果又晕过去,不保证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又会不会遇到猛兽。
掐着伤口,他用剧痛逼迫自己清醒。没多久,燕流听到了车轮的声音,还有驴叫。
这说明有人来,他将耳朵贴在地面认真听,从步伐来听像个女的,可能没有武功。
不管怎么样,他向着对方爬过去。
吉祥根本不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她看到满身血的人朝着自己伸手,就是求救的意思。
“我带你去找大夫。”
好心肠的吉祥快步走了过去,她蹲身靠近,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应该是要先把人翻过来,总不能一直趴着啃土。
从小做豆腐,还能顶替小毛驴磨豆子,她有的是力气。也不怕脏了衣服,少女的臂弯穿过伤患的腋下,将人翻过来。
燕流稍微也使了点劲,顺着这股力道一翻身,带着血污泥土的脸一下子埋进充满香气的怀中。
吉祥怀里的香味是豆子的香,还带着甜味,比泥巴好闻得多。
半抱半搂地将人往板车上一放,她挪开这几捆柴,又将头上的斗笠搭在伤者的头上遮阳,然后驾着驴车离开山中。
燕流在这种颠簸中又昏迷了,鼻腔里除了铁锈一样的腥气、泥土的味道,还有一抹随风而来的豆子醇香。
2. 第二章
正午时太阳大,村里外出的人少,要么在家避暑,要么在田间。
吉祥赶着驴车一路到了医馆前面,喊着:“吴大夫,快救人!”
在碾药的男人听到这焦急的呼声,探头张望,瞅见少女背着一个高大的血人踏入门槛。
“快快,往里间送。”
吉祥跟着指引去了里屋,这是专门给重症病人歇息的,她把人放在床榻上。
吴大夫这医馆只有他一人经营,也没学徒,便麻烦吉祥留下来搭把手。
“那我先回去和奶奶说一声,免得她一直等我吃午饭。”吉祥说道。
“那倒是,你去和绣儿姐说一声。”
吉祥将小毛驴停在医馆侧门,自己跑回家和张绣交代一声。
张绣想让她吃过饭了再去帮忙,但吉祥换了沾血的衣服后,只是抓起一张饼子塞嘴里,又跑出去了。
“对了,奶奶,你多煮点晚饭。”
吉祥的声音从门前飘来,张绣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应了声。
吴大夫递给吉祥一把剪刀,吩咐道:“把他外衣剪掉,我刚才查看,他伤得不轻,还有中毒的迹象。这可不是普通人能伤的,也不是野兽所谓。”
她愣了一下,接过剪刀:“什么人会中毒呢?那种不小心吃了老鼠药的么?”
“不,就像城里的镖师走南闯北混江湖的,那些江湖人就经常这样,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吉祥只多在话本里接触到这些,江湖对她来讲是很遥远的。
果然,她救下的这个人不是普通老百姓,也不知道救了会不会有麻烦。
生死面前,就不讲究那么多了,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总不能又丢出去。
她心思落定,对着伤者的腰带就是一剪刀下去。
避开伤口,吉祥很快将人的外衣给剥开了,吴大夫将器具一一摆好,夸赞道,“吉祥做得真好,你现在就在旁边帮我打下手。”
她退到后面,看到吴大夫将对方的里衣都扒开,她不经意瞥见,那是一具年轻精壮的身体,就算伤口不少,血迹斑驳,她也从呼吸起伏的胸膛上看出了勃勃生机。
目光扫到伤者的脸上,吉祥愣神了,虽有一些擦伤,但能看出这是一个格外好看的青涩少年,年岁应该不大。
轮廓流畅,眉长鼻挺,只是丰润的唇失了血色,和脸色一样苍白。
吴大夫叫了一声没有应答,他是想和吉祥要绷带,少女站在床尾拿着东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榻上的人。
“吉祥,该给绷带了。”吴大夫没有不耐烦,只平和地提醒。
“哎!给。”
回过神来,吉祥将绷带呈上,待到吴大夫缠绕后,她又用剪刀剪去多余部分。
至于骨折的右腿,则是用夹板固定,两个人这一忙活,到了黄昏时才救治结束。
吴大夫用轻薄的被子盖着伤者,洗净了双手,这才坐下喝口凉茶。
吉祥也捧着茶杯润喉,她听到对方说。
“这小弟看着伤势重,但并不危及性命。体表有余毒残留,也没有渗入脏腑,应该是有人给他服了解药,失血也不严重,身子骨又格外硬朗,养养就能好,估摸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谢谢吴大夫,这个人会不会是被仇家追杀。”
“难讲。为了稳妥,就说是你家的远亲来探望吧。等他醒了,我也这么交代。”
“好的,等他这两天情况稳定,我就接回家里。待到他脚好了,就送他离开。”
“行,这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两人商量好,吉祥从腰间解下钱袋,“吴大夫,这救治还有药钱多少?”
“这钱的事不急,你也是救人。”
“要给的,人是我带回来的,总不能让你都出了。”
推辞一番,吴大夫拗不过吉祥,象征性地收了一两银子,并且说后面就不需要再付了,他会继续救治的。
吉祥看了看天色,街边店铺也在收摊,忙活到现在,吴大夫也没来得及做晚饭,她便邀请道。
“吴大夫,要不是不嫌弃,去我家吃晚饭吧。”
吴大夫听闻这话,先是愕然,随后有些不自在地搓搓手,“这不妥吧。”
他看着不是不愿意,反倒是有点害羞了。
“有什么不妥,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想着救人要耽误时间,提早就让奶奶多做点饭了。你要是不去,可要剩许多。”
话都说道这份上,吉祥又十足诚恳,吴大夫答应了,里间的伤患就让他安歇,今夜是要在医馆观察的。
吴大夫又包了一点驱寒的药,配着蜜饯,吉祥知道这是给她奶奶准备的。
关上医馆门,吉祥带着吴大夫迎着晚霞回了家。
吉祥一进屋就说吴大夫来吃饭,张绣先是惊讶,马上又张罗着给人添碗筷,总算知道孙女为什么让自己多做一些饭菜了。
都是些家常菜,豆腐种类的居多,肉菜也有猪肉和鱼,也是丰盛了。
张绣看出吴大夫有些拘束,笑道:“这是第一回来我们家吃饭吧。”
“啊,是啊,此前也就是送过药,吃饭还是第一回。”
“敞开吃,锅里饭很多,没吃完我们分一分,你带些回去,夜里饿了还能热一热。”
“好的,绣儿姐。”
吉祥偶尔也说两句,但更多时候是听奶奶和吴大夫聊。她觉得这个比奶奶小上好几岁的大夫,可能是有点欣赏她奶奶的。
毕竟自家奶奶也才五十出头,只不过是为了拉扯孩子,就没再另找,一个人开着这豆腐摊子,过了春夏秋冬。
吉祥并不多嘴,只是暗暗观察,一切得看奶奶的意思。
用过饭后,吴大夫要帮忙收拾,吉祥都被挤开了,一点活没干上,她就去后院洗刷石磨。
送走了吴大夫后,张绣看到吉祥在看一些不那么正经的闲书。
“吉祥,你捡到的那个年轻人,是想怎么打算。”
吉祥将书放在腿上,说,“救好后,放走。”
说得像是救了一条野狗似的,吉祥把书翻到插图那一页,抖擞精神说,“奶奶你看,这话本里的人好不好看。”
“好看。”张绣附和着。
“我今天捡来的那个人,就和这插图里的人儿一样好看。”
“比大牛还好看?”
“那不一样,大牛是长辈很喜欢的那种,这位应该不分年龄。”
“外头的天地可比村子大多了,好看的人自然多。”张绣到底是奶奶辈,没有小女孩那样起伏的心思。
“哦,今天大牛来拿豆腐脑了吗?”
“拿了,还说要给你打造一个妆奁。”
“倒不用送我这些,我下次和他讲,奶奶也帮我拒绝一下。”
张绣笑笑,“你不知道大牛对你的心思?你也十六了,指不定哪天媒人就来说媒了。”
“可是我对大牛不是那样的,我记得我前两年就和他说了,我想找个喜欢的人。”
“那就找个喜欢的,奶奶不催你。”
吉祥托腮靠在桌案上,脑子里不知怎么想到了救回来的少年,希望对方今晚能安稳度过。
夜里早些睡下,后半夜还得起来做豆腐,吉祥洗漱后,和奶奶说了一声就回屋休息。
翌日,早起的吉祥把豆腐做好了,她在门前支摊子摆放碗和凳子。
村里人不多,做得太多了就怕卖不完,有时候余下一些,有时候稍显不够,总归差不太多。
今早彭大牛来了,皮肤黝黑、孔武有力的少年往桌前一坐,“吉祥,一碗咸豆腐脑!”
吉祥舀了一大碗添上酱料端过去,彭大牛将一个用帕子包裹的东西塞她手里。
“送你!”
吉祥一个回挡,她摸出来了,这是一根簪子,“这我不收的,大牛。”
“就是一个簪子,没多贵。”
“那也不收,省了这心思给我瞎买。以后越买越多。”吉祥坚决不开这个口子。
“……”
彭大牛知道青梅的脾气,看着柔弱可欺,和她做的豆腐似的,实际上比村里的老黄牛还犟,力气也是不输普通男子。
“那你不喜欢就算了。”失落地收回簪子,彭大牛埋头吃豆腐脑。
吉祥又给他加了一勺,总是给他管饱的。
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大部分是村里的,有些老人家腿脚不便,她也会送豆腐过去。偶尔赶集时,还会有外村的人来,她家的豆腐还算出名。
不到两时辰,又卖完了,她今天特意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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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提篮装着,去了医馆。
没看到吴大夫坐诊,医馆里没有人来寻医,显得冷清。她喊了一声,里屋传来声音,让她进去。
吉祥踏过正堂,拐弯去了里间,冷不防看到坐在床上的少年。这是她第一回真正看清对方,还是在人家清醒的时候。
原来这小子有着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那是一双盛了春光的桃花眼,灵动而锐利。
这双眼,现在就注视着她,全神贯注的,竟让她感到一丝局促。
“你醒了。”
吉祥稍显迟疑,还是进屋放下篮子,先打了招呼,按捺住内心的一点点紧张。
燕流嗅到了熟悉的豆香,他昏过去时,闻到的就是这气息,声音也一样,脚步声也差不多。
“多谢姑娘相救。”
“不客气,你吃早饭了吗?”
燕流没想到会问这个,下意识地乖巧回应:“吃了,吴大夫下了鸡蛋面,还买了肉包。”
他在偷偷打量少女,眼前人并没有内力,大概也不会什么招式,是他一根手指都能戳死的样子,可怎么就有一种能让他老实点的气场。
没有发现自己被打量,吉祥静下心来,将两碗豆腐脑端出竹篮,只问道:“你是走江湖的吗?”
燕流昨夜醒来,吴大夫就把情况给他说了一遍,这小村子在他坠崖附近,为了不太惹眼,他得假装这女孩子家的远亲。
他无心隐瞒,交代道:“我叫燕流,燕子的燕,水流的流,我是下山来混江湖的,你知道武林大会吗?”
“我在城里的茶馆听说书先生讲过,话本里也有,但真有这个比试吗?”这也太像话本了,吉祥生出一丝好奇。
“当然有,我是今年的第一哦。”
他的言语自然,没有炫耀的意思,可这份傲气是年轻俊俏的面庞藏不住的。
“第一,就是很厉害吧。”
“那是。”
“为什么还变成这样。”她问得认真,不带挖苦。
“山外有山咯,再说我只是这一届的武林大会第一,还有往年的呢,而且江湖上的事,谁说得清。”燕流故作深沉,他自个儿都还没想通为啥被针对。
“你的仇人会找来这里吗。”
“说不好,我不会连累牛头村的。过几天我就走。”
“几天?你这伤至少要几个月,你腿还瘸着。”
“我骨头硬皮厚,没事的。”
倒是像他说的,普通人这样恐怕都活不下来。
吉祥看到吴大夫进来了,她说带了豆腐脑,吴大夫接过后,边吃边说燕流的情况。
吉祥仔细听着,“我今晚能带他回我家修养了,按时吃药换药就好,是这个意思?”
“对,隔那么一两天,我会上门问诊的,你看行否?”
“当然,就是让你多跑几趟,费心了。”
三言两语就确定了燕流的去处,他听了一会儿,看到吉祥捧着一碗豆腐脑递过来。
“要不要尝尝,我自己做的,这是甜的,要是喜欢吃咸的,下次给你放酱料。”
燕流看着乳白香软的豆腐脑,又看向少女。
这是一张端正的脸,眉弯如月,眼神很无害,鼻子两侧散落着点点雀斑,唇瓣略厚,色泽红润,好像泛着水光。
并不是绝色美人,也算不得花容月貌,但就是恰到好处,像是点缀着晨露的野花。
燕流舀了一勺豆腐脑吃进嘴,漂亮的眼睛猛地一亮,脱口而出道:“好吃,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东西好吃。”
随后他就顾不上说话,把这一大碗吃完,吉祥看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有着欣慰。
胃口好,模样俊俏,个子也高,还是武林大会第一名,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天之骄子吗。
如果不是受伤,她是不会和这样的少年遇上的,他和牛头村里的人很不一样。
“你先休息,我晚上来接你回去,这会儿我回屋收拾下客房。”
“哦,谢了!”
吉祥收拾了碗,又和吴大夫告辞,她正要走,袖子被拽了拽。
“怎么了?”她转眸,目光留在这张瞩目的脸上。
“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她笑着,“忘了,我叫吉祥,吉祥如意的吉祥。”
3. 第三章
吉祥给客房收拾出来,又用驱虫的草药熏了一遍,弄得干干净净。
张绣看孙女在这倒腾好一会儿了,她手里捧着一把炒瓜子,一边磕一遍瞧着小姑娘忙前忙后。
“奶奶,这床被子我抱出去晒晒。”
抱着被子去院里晾晒,用棍子拍一拍,她回头看到张绣神色探究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看我。”
张绣是同意把伤患接来的,只是孙女这热情的样子,总觉得不仅仅是乐于助人这样简单。
吉祥没等到张绣说什么,这位总是笑呵呵的女人就回屋歇凉了,少女挠挠自己的脑门,只觉得奶奶的笑容带着点看戏的意味。
还有不少事情做,她去灶房看看泡着的豆子,又给小毛驴弄了些草料。
做完这些,她拎起一桶脏衣服到院内的石井旁,打起一桶水开始洗她和张绣的衣服,昨天沾了血迹,要好好搓一搓。
院内的引水沟能直接将浆洗过的污水排出去,暴雨天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至于淹了内院。
洗好后晾晒,吉祥擦擦手,又去摆弄架子上晒着的菜。鸡舍里还有几只鸡,她拿着篮子去捡鸡蛋,今天就得了三枚。
家里也就养了毛驴和鸡,连看院子的狗都没养。
主要是卖豆腐已是体力活,她和奶奶两个人兼顾不了太多,这日子稍有富裕就差不多。
鸡蛋都捡拾在橱柜里,等燕流来家里了,能给他补一补。
做完这些,吉祥在廊下看看闲书。
天光渐斜,院内凉了下去。到黄昏时,她放下书,把蓬松的被子收回客房铺床,又点了一炷香驱虫。
“吃饭了,吉祥。”
做好晚饭的张绣摘下围兜,将饭菜端到院内吃。吉祥夹了几筷子炒肉,说道:“明天做饭要多做一份了,奶奶。”
“晓得了,那小弟弟能吃不。”
“看着和大牛差不多个子,要瘦一点,应该也能吃吧。我带去的豆腐脑一大碗,他几口就吃完了。吴大夫都剩着,打算吃两顿。”
“哦,倒是个能吃的。”
入夜后,挨家挨户都闭门了,偶有狗吠猫叫的声音。
吉祥赶着驴车从后门出去了,低调且快速地到了医馆,她看到还未打烊的铺子,吴大夫就坐在门口包草药。
看到她来了,吴大夫招呼一声就回里屋叫燕流,不多时,不需要搀扶的燕流一只脚蹦跶着跳了出来。
吉祥看对方不在乎伤势那样蹦跳,都觉得心惊胆战,“小心些。”
吴大夫无奈道:“燕小弟非不要我搀扶,说他能行。”
确实能行,就算骨折一条腿,身上不少外伤,他还是顽强地蹦到了驴车上,跳得还挺轻盈。
小瘸子惊喜地发现板车上面用软垫垫着,如此细致,这肯定是吉祥垫的。
“看,我可以吧。”少年沾沾自喜地讲道,往垫子上一坐,将伤了的那条腿搭在车壁上。
既然没磕碰着,吉祥就由着他去了。
她和吴大夫又说了几句。吴大夫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把这几天的药包都递过来,还送了三套换洗的衣服。
“你们家怕是没有合适的男装,就用我的这几套吧,都是干净的。”
“这,那就多谢了。”
自家确实没有男装,吉祥也不推辞了,只想着之后做了豆制品,多给吴大夫送些来。
少女坐上驴车,扬起手中长鞭,瘫在后车的皮实少年一副欢快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
今夜清光皎洁,驴车踏着月色驶向吉祥的家。
燕流靠着软垫,仰头望着这轮明月。他在许多的夜晚都看过月亮,满月或残月,都是各有千秋。
但觉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满,他无端的感到心情很好。
大难不死,就该是因祸得福。
“你们混江湖的,都这么洒脱吗?”吉祥四平八稳地赶车,发现后面这小子心情很好,她带着些好奇问道。
“不是啊,江湖上的怪人多了去,真洒脱的其实少。倒是我奶奶说我没心没肺的。”
“你奶奶?她也是江湖人吗。”
“嗯,我奶奶可太厉害了,就是很早就金盆洗手了。还有我爹娘,他俩在我记事起就失踪了,多半是死了。爷爷也死得早,比我爹娘死得还早,所以就我和奶奶一块。后来想着出来见见世面,就离开奶奶,参加了武林大会。”
燕流三两下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吉祥诧异道:“倒和我家有些像,我也和奶奶相依为命。”
“你爹娘也失踪了?”
“不是,是去城里的时候,牛车过山道翻了车。那时候路没那么好。”
“哦,那你爷爷呢。”
“爷爷走得更早,我爹出生后没多久,爷爷病逝了。”
“我俩这家里是挺像的,好有缘分哦。”
这个缘分倒也不必吧。
和一个相识不过两天的人说这些,吉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也并非那种不设防的。只是心底里觉得,和燕流说说也无妨。
少年确实表现得左耳进右耳出,不挂在心上的样子,也不说什么安慰吉祥的话,又保持姿势仰头看月亮了。
吉祥也望了一眼月亮,她很少在夜间出门,看月亮也多在自家院内,或者是窗边。
像这样的赶着驴车,载着一个少侠,那还真是头一遭。
她心中有着几分新鲜感,又被夏夜的风吹出几分心底里不同的情绪。
“你都不担心被追杀?”她问。
“不怕的,等我好了,找我李哥查查。我倒是觉得那些人并不是要我命,不然,我应该死了,你得捡个尸体回来。”
“……”
听着对方轻描淡写地谈论生死,吉祥这才有了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实感。
有的人的日子过得就像话本一样,如奔流的江河一样刺激,而她就是平静的湖泊,这恬淡的日子几乎能一眼望到头。
但这样的日子,她觉得挺好的。
“吉祥,你放心,我不会连累牛头村。”
她听到少年郑重地说这话,像是在保证。
“嗯,那你就好好养伤,别用一条腿乱蹦了。”
“……呃,哦。哎,吉祥,你多大了?”
“十六。那你呢。”
“过了秋天就十五。”燕流有意往大了说,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嘴就这么快。
生得这么高挑,居然还比自己小。
“你这么小就走江湖了,不怕吗。”
“这还小啊,这很大了,多的是十一二岁就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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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可是六岁就出来了。”
又听到了李哥这个人,看来燕流应该是挺尊敬对方,可能很年长稳重吧。
“你这腿不能一直跳,我到时候请人给你做根拐杖。”
“哪要这么麻烦。”
“要的。”
吉祥是打算找彭大牛做拐杖的,方便燕流使用。本是想着明日再去找朋友说,没想到在家门口看到了抱着西瓜的憨厚少年。
彭大牛刚敲了门,是想来送西瓜,听到驴车的声音,回头一看,吉祥赶着驴车,车上靠着一个外村的少年,还长得比他标致!
出于一种男人的危机感,彭大牛盯着这从未见过的好看小子。
“大牛,你来送西瓜?”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吉祥并不吃惊。
“吉祥,他是谁。”彭大牛直接问道。
“我家远亲的一个弟弟。”
“这个时候来,以前怎么不来,该不会是来提亲的。”
也不怪彭大牛会这么想,他和吉祥差不多大,也是青梅竹马,生就一副直肠子,心眼子不算多,还想着过阵子就找媒人来提亲。
现在冷不防看到一个天降的,他自然是有危机感。
吉祥听了这话,也没先反驳,只说:“你瞎说什么,来帮忙扶一把。”
“不劳烦了。”
燕流一摆手,拒绝了彭大牛的帮扶,青蛙一样蹦过门槛。吉祥看着人还挺熟练地蹦进去,又看向门外没敢进屋的彭大牛。
“这西瓜你和奶奶吃,哦,那个远亲小弟也吃。”
“好,明天你家豆腐要几块?”
“六块,我说吉祥,怎么都没听你说过这远亲。”
“就因为是远亲,才不怎么提及。”
吉祥摆着往常一样的表情,让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看不出什么门道,他也只好作罢。
“大牛,回去路上当心些。”
“嗯,明早我来你这吃豆浆。”
心思不多的彭大牛虽直觉不太对劲,听到吉祥关心自己,又憨憨一笑,快跑着回去了。
吉祥抱着西瓜进了屋,看到奶奶带着燕流去了房间,她把西瓜放进大盆里,用井水泡着。
等到她做完这些,打算去客房看看燕流时,张绣从客房里出来了。
张绣将她拉到一旁,笑着小声说:“多俊的小弟,难怪你这般上心。”
吉祥算是默认了,刚才都忘了和彭大牛说做拐杖的事,明日讲吧。
她从客房的窗户边路过,往里面探了一眼,少年感官很是敏锐,蹦跳着扑到窗边,桃花眼亮如星辰。
“哎!吉祥。”
“嗯?”
“那个送西瓜的,是不是喜欢你?他对我有敌意。”
吉祥很诧异,眼眸睁大,他倒是旁观者清,还以为是个不懂这些的。
“大牛只是看你陌生,有些警觉,他人很好。”
“这样啊,别误会就行,我就安心当你远亲弟弟了。”
吉祥笑道:“不会误会的,我对大牛也不是那份心思,你早些睡吧。”
说完,少女从廊下走过,去了自己的屋子。
燕流趴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想着,自己搞不好会被这位大牛兄弟给讨厌了。
不管不管,他可什么都没做。
4. 第四章
天刚擦亮,豆腐摊就支开了,来买豆腐的人都带着自家的碗,吉祥手脚麻利地铲豆腐放进碗里,钱就让客人丢进一旁的罐子里。
昨天彭大牛说要过来吃,他这会儿就排队来了,挎着一包木匠工具的粗壮少年坐在凳子上等着上豆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早饭难道就吃这个?你家里今天吃啥?”吉祥把豆浆递过去,问道。
“娘做了肉粥,还有馒头。”
“哦,那这碗豆浆够不够?”
“够的够的。”
“你家的那几块豆腐我早就给你留着了,收摊时,我送去你家。”
“哦!”啜了一大口豆浆,嘴边糊了一圈,彭大牛又用舌头舔干净,他呆呆地看向一直忙活不停的少女。
其实吉祥没有村里的村花刘花月好看,彭大牛和不少村里的年轻小伙都在赵师傅那里做学徒学木工。
这些青壮年最想娶的就是刘花月,一来是长得好看,二来是温柔贤淑,家里也就她一个,爸妈都是做布庄生意的。
村里适龄的年轻女娃娃本就不多,吉祥也会被聊到,不过有刘花月在,她被提及的情况会少很多。
这样其实挺好的,彭大牛可怕别人惦记吉祥,上回听到有人说吉祥会不会像做的豆腐那样细滑柔嫩时,他冲过去就拎着人家晃,差点把人吓尿。
只是防着外面,可没防到里面,彭大牛怎么也想不通,凭空冒出来一个远亲的弟弟,还长得这么好看,还和他差不多高。
他引以为傲的身高,顿时变得普通起来。
“大牛,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看这小伙子在发呆,吉祥趁着没客人时,走到桌子对面说话。
彭大牛回过神,“你说,我肯定办!”
“帮我这弟弟做根拐杖。”
“……”彭大牛的笑容僵在脸上,真后悔自己嘴快。竟然是为了别的男人!
吉祥看他这转变的神色,也不强求,“要是没空,我请别的木匠打一样的。”
“有空!我有空!我今天放工了就给你送来。”
“这么快?”
“搓根拐杖而已,又不是做棺材。”
“多少钱?”
“不用,既然是你弟弟,我肯定白送!”
“哎,你要是不收钱,我找别人。”
“吉祥你这就见外了!”
彭大牛着急起来,又不敢对着小娘子大呼小叫,嘟嚷着更不高兴了。
从来都是这样,从小到大,吉祥都没有过于依赖他,有时候算账算得很清楚。
“那不给钱,你给我家送三天豆腐,成不。”彭大牛试探地商量。
“行。”
彭大牛又被哄好了,他朝着半开的门内看了看,只能看见一点院子,瞧不见张绣也看不到那个弟弟。
“看什么呢?”吉祥在他眼前晃晃手。
“没,那西瓜吃了吗?”
“哦,打算中午吃,你来不?”
“不了,我下午来。”
“那给你留几块。”
过得一个多时辰,村里热闹了些,今天的豆制品还剩了不少,看来明天可以歇业一天,后天再支摊。
没人时,吉祥回屋。
她看到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燕流,少年穿着吴大夫朴素的衣袍,竟也是一派玉树临风,鲜活肆意。
“这么跳,是有什么讲究?”她算是看出对方筋骨奇佳,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根本不带责备,只有好奇。
“天天躺床上多闷,活动活动筋骨。”
“不会加重伤情?”
燕流摆摆手,指着屋顶说,“你看好了,我给你露一手。”
说着,少年只凭借着一条腿就跃上了屋顶,单脚站立后,竟是连瓦片都没发出声响。
吉祥逆着天光,抬头去看屋顶上的人,只见他眉眼带笑,傲气自现,何等与众不同。
是她见识少了,所以看到这般少年,才会觉得稀奇吗。
“你比人家的猫都能爬。”吉祥笑着说。
“那我可比猫厉害多了。”
吉祥还想聊两句,外面有人问豆腐,她连忙转身离开,“你自己小心些,我去卖豆腐了。”
少女一走,燕流就在屋顶上蹦,这四方的院子,他从后面蹦到正门前的屋檐上,然后往下一看。
支开的布棚挡着了一大半,他又换了个方向去瞧,先是看到吉祥的一双手腕。
她挽着袖子,正要弯腰去搬剩下半桶的豆浆。
燕流看她个子小巧,想下去搭把手,然后就看到吉祥双臂以巧劲发力,手臂线条绷紧,将半桶豆浆都倒入了客人端来的铜盆里。
倒是他想多了,人家从小卖豆腐,哪能没力气。
燕流就这么蹲在屋檐上,一直看着吉祥卖豆腐,他觉得有点意思,就连头顶逐渐变热的太阳,也不管了。
吉祥并不知道自己被观察了,她清点着存货,豆浆卖光,豆腐脑还有半桶,豆腐块还有十几块。
她今天卖豆腐时,也和村里人问了下,最近有没有什么眼生的人进村。她是想打听,看有没有燕流的仇家找来。
还好,大家都说没有。
今天指定是卖不完了,她打算收摊,一会儿去街上走两趟,给彭大牛家送豆腐,再看看剩余的能不能推销出去。
“吉祥。”
忽的听见声音,她四处看看,直到这声音又一次响起,她扬起脖子去瞧。
正门的屋顶上,蹲着一个燕流,像只顽劣的家猫。
“你在上面待了多久啊?”
“没多久吧,没卖完的怎么办?”
“去街上问问,有没有人家要买。”
“能不能做菜给我吃?今早奶奶端来的豆浆也好喝。”
“这么多,你吃得完?”
“那你给我留两块?”
吉祥照做了,铲了两块豆腐放在碗里,她去院子里赶驴车,燕流从屋顶跳下,惊吓到了小毛驴,他脚下一个打滑,磕在了石阶上。
正好磕在打了夹板的伤腿上,倒是没喊疼,只拧了拧眉,也没迁怒小毛驴。
“还是别蹦了,我请大牛做拐杖给你,今天晚上能到吧。”
“他不会在拐杖里做手脚吧。”
“……”吉祥没有经历过江湖险恶,她只觉得燕流这个想法有些对不住大牛。
燕流看吉祥脸色不好,立即给自己辩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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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胸狭窄,混江湖久了,再说我也是被暗算也伤重跳崖,稍微多点警惕嘛。”
“放心吧,大牛就算有些脾气,到底是个好人。”
“那我一定谢谢他费心。”
牵着驴车去送豆腐,吉祥让燕流在家好好歇着,有什么就找奶奶。
燕流也想跟着去,闷在医馆和豆腐坊都不自由,很想出去透透气,又确实怕天明神教的探子在附近,只得压了这心思,目送吉祥出门。
吉祥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她去水井旁将盆里的西瓜抱出来。
“怎么又回来了。”燕流看着她。
“杀瓜。”
说着,吉祥把西瓜切了,用竹篮装了几块,剩下的切好放柜橱里,“你和奶奶自己分着吃,记得给大牛留几块。”
吉祥又离开了,她这趟出去把豆腐送了,余下的也卖掉,那带出去的几块西瓜是送给吴大夫的。
她这一路上也有留心,没发现陌生的人,村里一切安宁。
回了家,她从后门进屋,把车板卸下来,刚要栓驴,就听到张绣笑呵呵的声音,还有鼓掌声。
“奶奶,我闭着眼睛也能打中呢。”
这是燕流的声音,听起来还挺自豪的。
吉祥走到堂屋一看,吃西瓜的少年把西瓜籽都抠出来了,用籽去打蚊子。
原以为是天方夜谭,但这人百发百中,墙上钉了好几个苍蝇,全是一招毙命。
吉祥看呆了,禁不住也鼓起掌,“江湖上的人都有这般身手?”
小瘸子手指掐着一颗西瓜籽,骄傲道:“才不是呢,像我这样,已经是高手咯。”
语毕,手指轻弹,西瓜籽迅疾飞射,从吉祥鬓边的碎发间穿过,将她身后嗡嗡的蚊子给打爆。
这可真是堪比杂耍。
黄昏时,三人在院外吃了晚饭,等来了彭大牛。
张绣看看彭大牛,又看看燕流,随后笑眯眯地走开了,剩下孙女在这周旋。
吉祥把留出来的西瓜给彭大牛,“上午就杀了瓜,很甜,你也吃点。”
“喏,这个拐杖,很好用的。”
彭大牛的目光从少女带着雀斑的面庞转过,停在一脸无辜的燕流身上,后者倒是冲他嬉皮笑脸地招手。
为了打消燕流的顾虑,吉祥接过打磨光滑的拐杖,先是自己拄着走了几步,然后递给少年。
彭大牛一边吃瓜一边盯着这两人互动,仿佛眼神能射出刀子来,尽管吃醋的形式很明显,但这根拐杖他是用心做了的。
燕流单手拿过拐杖,把这当棍子一样挽了个棍花,随后杵在地面,只听咚的一声。
不错,木质很好,工艺也勉强吧。
没有机关暗器,更没有涂毒,确实是他想多了。
“多谢大牛!”
“你应该叫我大牛哥。”
“我也没叫吉祥姐啊。”
“……”彭大牛噎了一下,转头看吉祥,“你弟不太懂事。”
燕流顺口就说:“毕竟我山里人,野惯了,你俩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吉祥笑笑就算了,不过她一想,不对啊,这小子可是说过李哥的,难不成只有大他十多岁,才能被叫哥?
5. 第五章
吉祥睡到后半夜,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被吵醒,点亮了蜡烛去看。
明天是不打算卖豆腐的,所以睡到早晨也没事,偏巧这会儿睡眠浅,听到了动静。
屋外映照出人影,很快,她的房门被敲响。
“吉祥。”
那是张绣的声音,吉祥穿好外衫,拢着头发随便一扎,就去打开门栓,“奶奶,我好像听到一些声音。”
她怕是那些来寻仇的江湖人,还想着去看看燕流那屋,张绣抓着她的手腕,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
“街对面的老鼠溜到我们家了,我刚才用扫帚打,没打到。”
老鼠?
虽然家里进老鼠也是很严重的事,毕竟家里灶房要做豆腐,得保持干净。
不过是老鼠,不是那些江湖人,她还是松了口气。
“奶奶你帮我照亮,我去打老鼠。你看到几只?”
“得有三只,贴着墙边去了堂屋,灶房那边放了药,它贼精,都不吃。”
“啊,这么多?”吉祥傻了。
“嗯,那一窝可能都是搬家过来的。”
张绣说的有趣,但这实在不是好事,说不定得捉到早上。要是今天抓不到,明天做豆腐就麻烦了。
吉祥挽起袖子,商量着:“我先抓着,要是明儿早还是没抓到,我去借两只猫来。”
“你要是借猫来,我把灶房那里的老鼠药收拾了,免得被猫吃了。”
“好嘞。”
两人一合计,就很有默契地开始巡屋找老鼠,几年前,村里闹水灾,也有不少老鼠,她和奶奶也是抓了半宿。
睡着的毛驴被乱窜的老鼠吵醒,嗷了几嗓子,吉祥连忙安抚,喂几根萝卜,免得大半夜的扰民。
吉祥跑得轻巧又快,拿起扫帚坐左挡右扫,又是翻箱倒柜的,时不时还学两声猫叫。
还真把躲着的老鼠给吓唬出来,张绣指着那飞窜的老鼠,喊着:“吉祥,快快!”
少女抡起扫帚就是当头一下,两人瞪起眼去看,老鼠竟是从扫帚的空隙钻了出去。
“嗖——”
不知什么物体如闪电似的击中了老鼠,还未跳上石坎的老鼠被打死在地上。
吉祥杵着扫帚抬头,看到客房没点灯,但是门开着的。拄着拐杖的少年披着发靠在墙边,手里抛着几块东西。
没了束发的模样,燕流那股凌厉劲儿少了几分。
“好厉害,燕流,你用什么打的?”
虽说见识过他用西瓜籽打苍蝇蚊子的行为,但这老鼠这么大只,也能打死,得要更大的力气吧,也没看到他拿弹弓。
燕流笑着把手里掰成几块的蜡烛展示了一下,说道:“掰了点这个,还剩几只?”
“可能还有两只,我们把老鼠吓出来,你看着打。”
本来她和奶奶是不好意思把伤患叫起来帮忙的,只是这动静着实不小,对方醒了还主动出来帮忙,干脆不客套了,赶紧干完事。
祖孙俩弄了半个时辰,把那妄想搬家做窝的老鼠都赶了出来,燕流招无虚发,全部打死。
从这基本功来看,就知道他武功绝不差,确实没有吹牛。
吉祥让张绣先去睡了,自己收拾。把老鼠尸体都用铲子铲到外面去,过了好一会,她才从后门回来。
“还没睡?”她洗了手和铲子,看到倚靠在墙边的瘸腿小子。
燕流拄着拐杖说:“等你回。”
这话让她心头一暖,原来是担心她,“那我现在回来了,你去休息吧。”
“你不睡吗?”
“进了老鼠,我得把东西都洗洗,尤其是做豆腐的。”
“这样啊。”
“快去睡吧。”
“我帮你。”
吉祥拒绝道:“你还伤着,我自己可以的。”
“我又不是什么少爷,不矜贵的。以前和老虎打架也伤过,奶奶还让我去做饭呢。”
“……”
奶奶是有多彪悍,不过看对方确实很皮实,吉祥稍微松口了,“那你帮我冲水吧,我刷洗石磨。”
“行。”
虽说让燕流帮忙,体力活还是吉祥自己做了,她从石井里打水,又搬来一个凳子给燕流坐着。
少年听话地照办,然后手里被塞过来一个木瓢。
“你泼水就行了。”
燕流看看磨,又看看拿着木刷的吉祥,他还是被照顾了。
“哗啦——”
只听几次泼水声后,便响起唰唰的洗刷声,吉祥将磨盘转动,凹槽里也刷得干干净净。
四方的院内被月色照亮,比灯笼的光辉还明亮。燕流的眼力很好,但在这清辉下,他似乎又更看清了吉祥,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比如她左脸的雀斑有六颗,右脸的雀斑有九颗,大小不一,颜色也不是很浓重,浅棕色,比痣还可爱。
花了点时间把石磨洗干净,吉祥又把做豆腐的板子都拿出来洗刷,她只让燕流清洗两个木桶。
她做事又快又好,很快把灶台那边也清理好,走出灶房,就看到院内的燕流在踏实地刷桶子。
少女没有马上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看了片刻。
燕流做事也不马虎,就是性子看着随性傲气,刷完的一个桶格外干净。他的长发没有扎,显得碍事。
“你头发,要不要像我这样扎一下。”吉祥走过去问。
“快快,我正觉得碍事,你帮我弄。”
坐着凳子上,伸着那条骨折的腿,一只手拿桶子一只手拿刷子,他还真没空搞头发。
吉祥回屋找了头绳,她走到燕流身后,手指轻轻从他的脸侧拢过。
她很小心,也没有留指甲,不会剐蹭到他的脸。
脸侧垂下来的长发被束在脑后,燕流感觉清爽了很多,又说,“吉祥,我渴了。”
这么一听,她也觉得有点渴,去堂屋拿了水壶倒水,先是喝了一杯,再拎着壶和水杯走到院子。
“你不用倒杯里了,用壶倒吧,我用嘴接着。”
“这……”
根本没给吉祥犹豫的机会,燕流已经像是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小鸟张开了嘴。
吉祥还从未这样给人喂水过,当然,骨折一条腿还能蹦上房梁,用西瓜籽打苍蝇,用蜡烛打老鼠,她也是头一回见。
心头不知怎么,感觉到好笑,可更多的是柔软。
“那你接好了。”
吉祥拎着壶,倾斜着往燕流的嘴里倒。她捂着壶盖,时刻注意着,“够了吗?”
燕流仰着脑袋摇头,吉祥手里的水壶越来越轻,他竟是把剩下这些都喝光了。
喝够水,燕流又埋头刷桶子,吉祥去灶房添了水,将这些洗好的用具在院内的架子上沥干。
有了人帮忙,还是要快得多,做完这些,燕流洗洗手和脸,又回屋睡去了。
吉祥也回了房间,只是她躺下后并没有马上睡着,翻了个身,她侧卧着,想到了燕流干活时的认真,不由得嘴角弯起。
早晨。
吉祥不睡懒觉,就算今日不卖豆腐,昨夜做了不少事,她也还是在鸡鸣狗叫后就醒来了。
张绣做好了早饭,看到吉祥在喂驴,倒是客房里的那个还没动静。
“我去叫他。”
擦擦手,吉祥走去客房敲门,“燕流,燕流,吃早饭了。”
燕流确实还没醒,只不过他五感敏锐,一听到声音就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脑子懵了一会儿,他坐起身,听到吉祥还在轻声细语地喊他。
“今早有南瓜粥,还有馒头、鸡蛋、凉拌黄瓜,豆腐脑。”
听到这报菜名,他真感觉饿了,三两下穿上衣服,正要蹦过去开门,又想到吉祥总叮嘱他别乱蹦。
少年往后跳回床边,将拐杖拿起拄,这才开了门。
吉祥把洗漱用具送来房间,等他洗了后,两人去灶房吃饭。
张绣知道燕流吃得多,现在做饭都是宁多勿少,就算燕流这顿没吃完,一会儿肚子又饿了,就会把剩下的都扫进肚子里。
吃过早饭,燕流在院子走来走去,吉祥在廊下的躺椅上看江湖话本。
“今天不摆摊卖豆腐吗?”燕流拄着拐,看向悠哉的小娘子。
翻过一页书,吉祥清闲地说:“村里人不是很多,所以不是天天卖豆腐。”
“难怪昨天没磨豆子,那今天呢?”
“奶奶已经泡上豆子了,后半夜起来了做。”
“我可以给你磨豆子。”
“不用,有它呢。”摇晃着椅子,吉祥指了指棚子里的毛驴。
“我比它还快。”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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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吉祥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声,“要是哪天毛驴不干了,我请你磨豆子。”
“那它哪天不干啊,讲不好我都伤好了,走了咧。”
她的目光从话本上移开,这会儿看向晒太阳的少年。
燕流拄着拐过来,将她手里的书一抽,看着封皮的字,“飞花大侠?写的什么呢。”
说着,他将拐杖丢开,找了个小板凳,在吉祥的躺椅旁边坐下,比她矮了一小截,随便翻着手里的书。
这书倒不比那些缠绵悱恻的,没什么不好的内容,她也不去争抢,看着身旁像小狗一样蹲坐的人,说道。
“这故事就是讲一个穷小子因为机缘,成为一代大侠。”
“当大侠这么简单啊?多少人有机缘,也不能成。”
身边就有个现成的,吉祥的兴趣又来了,她趴在右侧的扶手上,看着少年的发顶。
“那你呢?能成大侠吗?”
“我啊,肯定能成,但看心情。”
吹牛的男人不少,但燕流说这话却不让她觉得假大空,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很强的执念,也没有苦大仇深。
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心大,只要他想就能成,至于要付出什么,他是不去思考的。
“那你会什么功夫啊?”
“自家绝学当然不能乱讲。”
“哦,要保密是吧。说了就怕对手看穿,见招拆招?”
“是这个理,不过我学的很杂,奶奶她会百家武学,内功更是当今数一数二的。”
吉祥的下巴枕在手背上,惊奇道:“你奶奶这么厉害吗?”
“是啊,不过金盆洗手很早,又不爱什么名利,所以知道她的人不算多,一些新人,根本不知道。”
“那你的名头是什么,既然拿了武林大会的第一。”
“就是七秀之一咯,各个地方举办的比武最容易闯出名堂,想出名,就找这些。而盛阳城的武林大会,是整个武林最出名的。”
“原来还有这些窍门。”吉祥越听越新鲜,“那你没有兵器吗?”
“有一把剑,应该还在跳崖那附近吧。”
“跳?你不是坠崖?”她之前好像也听他这么讲过。
“哦,我被几个高手围攻,为了寻一线生机,自己跳崖的。”
吉祥听得骨头疼,“怎么把跳崖当儿戏。牛角山很高的。”
“这不是没死嘛,还有好吃的豆腐脑。”
“看来走江湖,还要看运气?”
“我这样的人肯定运气不差。”
两人越聊越起劲,吉祥心想着,哪天砍柴去的时候,帮他找找那把丢失的剑。
“你的剑长什么样子?”
燕流比划着,“就这么长,剑鞘纯黑,没有挂饰,就很普通,不是什么名剑,和我李哥那个长恨剑比不了。而且无极楼还有一把天下名剑无极剑。”
“兵器也有排名吗?还以为话本胡乱写的。”
“当然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去抢有名的兵器。”
“那你几岁练剑的?”
“我什么兵器都练,剑的话,这几年吧,因为用剑好看。”
“还能是这样啊。”
吉祥被逗笑,没想到这个理由格外简单。燕流把手掌摊开给她看,像是小狗摊爪子。
“你看,我手上很多练兵器留下的茧。你摸,很硬的。”
燕流拉着吉祥的手指头,去摁自己手掌上的茧,虎口那一圈更是明显。
她没料到会被拉手,愣了一下,指腹已经触及到少年热乎乎的皮肤。现在再抽回手,是不是更多此一举?
先是紧张,她瞥一眼对方,但看燕流神色自如,心头也就松了下来,对方是没有什么多余心思的。
“我手上也有茧,你看。”吉祥说着,将自己的手巧妙收回,对着燕流摊开。
“噢,知道了,因为从小做豆腐。我摸摸看。”
“啊?”
她只以为这就算结束,没想到这小子还能反过来摸她手上的茧子。
两只手被少年握住,他像捏猫猫狗狗的肉垫子那样摁压,吉祥心头乱糟糟的,忽然,一声暴喝在前门响起。
“干嘛呢!放开吉祥!”
彭大牛背着木匠的工具,气冲冲地跑进来,帮忙开门的张绣一脸懵。
6. 第六章
被撞见拉着手这一幕,还真是出乎意料,只是吉祥并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毕竟也只是拉手,倒是彭大牛今天放工这么早,还挺稀奇的。
燕流捧着吉祥的手,被呵斥这一声,他也没有露怯,还是没放手,坦荡地笑着。
张绣看着三个小年轻你看我,我看你的架势,她觉得自己开门是不是开错了,想说点什么,那俊俏的小弟就说话了。
“哦,我在看吉祥手上的茧子,我手上也很多。”
彭大牛听了这回答,又看看这两人的表情,还真不是浓情蜜意的样子,反倒显得他着急上火的。
“就这啊,我手上茧子也很多,肯定比你俩的都多!”
黝黑的少年毫不见外地走进来,对着两人手掌一摊开,刚才那怒意也就消散了。
吉祥暗自觉得好笑,这个竹马她太了解了,分明就是误会了乱吃醋,所以才会有那不客气的一声。
她也没拆穿,将手从燕流的掌心收回,就招呼着彭大牛坐。
今天放工早,彭大牛就过来看看吉祥,主要是多了个燕流,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张绣看这气氛化解了,她招呼着,“大牛,今晚留下吃晚饭吧?”
“好啊,奶奶!”彭大牛赶紧应了声,还特意往燕流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知道燕流根本没搭理他,而是托腮望着吉祥那边。
吉祥把自己的书放回房间,挽上袖子,去给张绣帮忙备菜。走了几步,她又看向彭大牛,想了想,把手里的簸箕放下,对着他招手。
“大牛,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来了!”彭大牛眼睛一亮,几乎是跳起来小跑过去。
燕流的目光转到彭大牛这里,这家伙还故意往自己面前绕一圈,真是幼稚。
吉祥面上神色不显,她走到堂屋那边,彭大牛一脸欣喜地跟过来。看他这神色,恐怕是想多了些。
“大牛。”
“哎!”
“两年了,我必须再说一次,我对你不是恋慕之情。”
“……”
她看到彭大牛脸上的表情僵硬住,眉毛也耷拉下来,好似满身的肌肉都泄气了,整个要坍塌。
“一点都没有吗!两年前你就说了不喜欢,过了两年,还是没点感情吗?”
“有感情,朋友之情,亲人之情,就是没有男女之情。”吉祥讲得一清二楚,表情也认真,断无插科打诨的可能。
彭大牛感觉自己成了暴风雨里的小娇花,这风雨吹得他要连根拔起了。
“吉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远亲。”
面对这个质问,吉祥只是睁着清澈的眼眸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让人一顿好猜。
吉祥看彭大牛好像要哭出来了,克制着自己要安慰的架势,毕竟这一安慰,对方可能又会觉得有希望。
“吉祥你也真是的,吃饭前断我念想,我不在你家吃了!”
彭大牛的心路转了十几个弯,他又苦又气,对着院子大喊一声,“奶奶我不吃了,我回去吃!”
说着,他还狠狠瞪一眼在院子里坐着的燕流,后者的桃花眼眨了眨,显得无辜。
吉祥目送彭大牛跑走了,两年前她拒绝对方,也是这个下场,大概过几天就会好的。
上次是她主动去哄的,这次就不了,可能看见她哄了,对方又想多。
她回到院子,把簸箕拿起,对上燕流笑眯眯的眼睛。
“你是不是说了不合适,不喜欢之类的,惹得大牛这么伤心。”
“没事的,不说清楚更糟糕,也耽误他。”
“也是呢,你说他回去会不会哭啊。”
“燕流。”
“好,不拿他开玩笑。我帮你摘菜呀。”
吉祥把豆角放在簸箕里,又拿一个碗来剥,燕流凑过来帮忙。
她没有教对方,有意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不需要她教,燕流会做这个,还挺熟练。
“哎,吉祥。”
“嗯?”
“算了,没什么。”
“话说一半?”
“好吧,我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
“这……”
“话本里那种?”
少年剥着豆角,这探听的口气,就像村里聊天的大爷大妈。
吉祥摇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反正不是彭大牛?”
“嗯。”
“他好可怜哦。”
“你别幸灾乐祸了。”
“没有,我真的觉得可怜。”
“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从来没想过啊。”
“哈哈,也是,闯江湖的话,你是想得到什么?”吉祥换了话题,问了个更加广博的。
这句话让燕流的动作凝滞,他思考着,“就是想用自己的本事闯闯江湖,你说要达成什么目的,好像没有。”
“没有吗,比如成为掌门,写一本绝世秘籍,去寻宝,或者打遍天下无敌手?”
“强中自有强中手,我不求天下第一。倒是李哥的目的很明确。”
“那位李哥你经常提,他是想做什么呢?”
“做武林盟主,维护江湖安稳。”
吉祥一听,感慨道:“这才像是话本的主角呢,一定会成为大侠的。”
燕流:“……好吧,是比我像样。奶奶也总是念叨,让我跟着对方好好混。”
“倒是有点想见见这位李哥。”
“有机会带你认识,说不定我失踪,他会来找。”
“他来找你的话,是不是就代表着安全了。”
“对!”
吉祥心里稍显放心,既然有靠山的话,肯定比她一个卖豆腐的要厉害。
今早张绣去村头买了一只鸭,炖鸭子给燕流补补,本来打算多炒几个菜,可彭大牛忽然又不吃了,她就少炒两盘。
黄昏时,一桌饭菜做好。三个人在院子里用饭,耳边时不时传来小毛驴和鸡舍里鸡叫的声音。
吉祥看燕流要起身,就把他的饭碗拿过来,“我帮你去添饭。”
“噢。”
在灶房里装好了饭,还铲了一块锅巴,吉祥回到桌前,顺手把鸭肉里的鸭腿给燕流舀了。
“多吃点,才好得快。”
燕流扫了一眼张绣和吉祥,他自小和奶奶长大,也过了不少年山里的生活,他从懂事起就做家务,奶奶只负责监督。
菜做咸了就要被奶奶抽,敢故意做难吃或者偷懒,更是会被奶奶打得跳起来。还真没像在吉祥家这么享福。
吃过晚饭,吴大夫上门了,他似乎是特意选的这个时间来的,可能是不想打扰大家吃饭。
燕流身上的药和绷带都需要重新换过,身体也要清洗,这回是张绣给吴大夫打下手,两人还配合得挺好。
吉祥本想帮忙,被吴大夫支开去煎药了。
在灶房的炉子前煎药,她掀开盖子闻了闻,等差不多了,就拿碗过来接。
这次的药是阵痛消炎的,还附带清除一些余毒。她之前在山里被蛇咬了,也喝过这差不多的药方。
吴大夫给燕流重新包扎,惊叹地说:“恢复得很好,不愧是走江湖的。”
燕流穿上衣服,指着自己的脑袋,“多谢吴大夫,我可以洗头吗,我真的要忍不住了。”
“哦哦,可以的,前两天确实不行。但你最好是让人帮忙给你洗,外伤不能沾水。我再开个给你洗头的方子,保管舒服。”
张绣:“奶奶帮你洗头。”
燕流看看妇人,嘿嘿一笑,“多麻烦奶奶呀。”
吴大夫顺势说道:“要不请吉祥帮帮忙,绣儿姐和我去铺子拿洗头的药材。”
端着汤药进来的吉祥正巧听到了这段对话,她看向燕流,这人笑嘻嘻的。
“想请你帮我洗头,不会脏到你吧。”
吉祥:“不洗倒是真的会脏了,我去烧水。你先把药喝了。”
燕流乖乖地从她手里接过药,一仰头就喝光,宛如在喝酒。
张绣送吴大夫出门,顺便去拿药,家里就剩下吉祥和燕流。
大火烧水快得很,水开了后,吉祥拎着半桶子走到院子,已经披头散发的燕流就坐在板凳上看着她,像是等着她搓洗的大型动物。
她走到水井边打凉水来兑一些,张绣这会儿回来了,把拿到的一小包药材倒入了桶里搅拌。
燕流:“奶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绣:“这不是要给你拿药洗头么。”
不过张绣确实还有件事想说,她看向孙女,“吉祥,明天中午过后,我和吴大夫去隔壁村看戏,有个戏班子过来。你俩要不要一块去?”
燕流立即摇头:“我就不了,我还瘸着呢,吴大夫肯定没邀我。”
吉祥的眼睛也带着笑意,轻快道:“哎呀,我也不太好意思去呢。”
被两个小辈揶揄,张绣不由得嗔怪:“行了,不找你俩了,还省钱。那要好好看家。”
说完,她回屋去了,想找找看明天能穿得出去的衣服。
吉祥把桶里的药水搅和好,她用手摸了摸温度,“可以了,不过你还是躺在竹床上吧,这样更舒服。”
“哪有竹床。”
“我去屋里搬。”
行动力很强的小娘子一转身就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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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流刚想拄着拐杖去帮忙,就看到她推着立起来的竹床出来了。
小竹床正好容纳燕流,再翻个身就要掉地上了,少年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吉祥面前躺下。
吉祥先是沾了点水,小范围地淋在他的头皮上,“烫吗?”
“不烫。”
“那我开始了。”
“吉祥,我想到我奶有一次给我洗澡。”
“嗯?然后呢。”
她一边打湿他的长发,一边轻柔地回应。
“她好耐热,自己觉得不热,就让我进澡盆,一瓢水下来,我差点熟了。”
燕流身体不动,但嘴巴一张一合,语速又快,声情并茂的样子简直让人身临其境了。
“哈哈,你那时多大。”
“六岁吧,我光溜溜地用轻功跑到了树上,比猴子跑得还快。”
“然后呢?”
“我皮厚啊,没烫伤,奶奶也道歉了,可是下次还犯。要不是我皮厚,早死几回了。”
夜来得轻缓,光线朦胧中,躺着的燕流有些看不清吉祥的面庞,明明两人离得并不远,只不过是颠倒了位置而已。
头皮被少女的手指轻柔地摩挲过,他好像连头发丝都有了知觉,变得柔软听话。
舒服得他想睡着,无端地生出亲近感,燕流这么想着,手也不自觉地抬起来,像是想摸到什么。
在认真洗发的吉祥低着头,冷不防被摸到鼻子,她吓一跳,手上的水珠竟是溅到了燕流的眼睛里。
“哎哟——”燕流立即闭上了眼。
“对不起。”
吉祥赶紧清了手,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打湿一下,去擦拭燕流的眼角。
少年总说自己皮糙肉厚,这脸皮子被布巾搓两下,眼尾就红了起来,他睁开眼,眼眶里带着点泪花,嘟囔着。
“不怪你,我手贱。”
这样的燕流还有点可爱。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种念头,吉祥感觉自己有点罪恶,她还从来没这样过。
这可是一个比她高得多,也厉害得多的少年,就算瘸腿也能蹦上房顶,还用西瓜籽打蚊子,蜡烛打老鼠。
“好些了吗,眼睛还痛不痛?”她停下了洗发的动作,一直关注着。
湿润的桃花眼映照出带着雀斑的脸,燕流的眉头舒展开,“不痛,就是……”
“就是什么?”
“我很少让眼睛中招的,对你还真是不防备,哈哈哈。”
看他还有说有笑的,吉祥就放心了。最后过两道水,将这湿漉漉的长发握在掌心里拧一拧,她又拿上汗巾去擦拭。
现在越来越像给小狗搓毛了。
“吉祥。”
“嗯?”
“你知道内功吗。”
“话本里写过,就好像神仙的法力一样是吧。”
“习武之人修炼内力,运转身体里的真气,能达到很多常人做不到的。”
“这等神奇。”
“比如,把头发蒸干。”
吉祥看到燕流坐了起来,少年运转体内真气,将半湿的头发用这股内力产生的热气给烘干。
她惊奇地捻起一缕长发,从发尾顺着摸向头皮,的确没有湿润的感觉了,很清爽,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她突发奇想道:“那你能用手掌把鸡蛋捂熟吗?”
燕流:“我从来没这么做过,甚至没想过。”
吉祥:“也许可以。”
燕流:“……也对,有些人的内力千奇百怪,又是火又是冰的,催发出来,说不定真能煎鸡蛋。”
话题到此为止,吉祥顺势摸摸他的脑袋,感觉两人的关系因为这一下亲近了不少。
“既然头发弄好了,去休息吧。我也得早点睡,还要早起做豆腐。”
“等等!”
“怎么了?”
“你再摸摸我。”燕流笑着,指着自己的脑袋,“自己洗出来的,不多玩玩吗?”
她本来觉得不太好意思的,刚刚揉那一下也是觉得关系好了点,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主动。
吉祥忍着笑,“那我再揉两把,确实很舒服。”
“既然这样,我揉揉你的。”说着,燕流就要伸手。
“不行!我没洗,我明天才洗!你住手。”
“我又不介意。”
吉祥灵活地左闪右躲,捂着脑袋跑了。燕流坐回竹床上,听到咯吱一响,他喊着:“吉祥,你的床不要了吗。”
“那是午睡时用的,我明天搬进去。”
屋子里传来她清亮的声音,燕流傻笑着往后一倒,又躺在了竹床上。
难怪床这么小,是她专用的啊。
7.第七章
这天下午,张绣和吴大夫去隔壁村看戏,家里就剩下吉祥和燕流。
上午卖完豆腐,吉祥还是去给彭大牛家送豆腐,还和彭伯伯聊了几句,但她并不主动问竹马的情况。
她将自己的态度表明得很清楚,两家人来往是件好事,不一定非要姻亲。
昨夜把小竹床遗留在了院子里,这会儿就被燕流霸占了。
她回家就看到这人瘫在竹床上,夹着板子的腿就搭在床的边缘,还用一张椅子支撑,少年的脸上盖着一本书。
这小竹床吉祥睡着还有盈余,他一睡就撑满了,翻个身都会掉。但这人似狗那般,爱挤占这窄处。
走近了看,这书分明是她的话本,还是那本写江湖的。
看着呼呼大睡的人,吉祥打了水擦把脸,就搬着小板凳坐在竹床旁边倚靠着。
她重新拿了一本话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
燕流在听到脚步声时就醒了,只是懒洋洋的没有动弹。待到动静变小后,便只剩吉祥翻书的响动。
将脸上的话本掀开一角,他看到靠在竹床边的少女,手中那把蒲扇轻轻摇晃,带来一丝丝清凉。
耳边时不时传来街上的声响,还有鸟雀蝉鸣,这夏日令人昏昏欲睡,可这些噪音一点都不吵人,反倒成了催眠的。
目光凝聚在她的背后,从并不宽的肩头再看到颈侧,一缕缕散落的碎发勾着燕流的视线。
蒲扇带来的轻风撩起吉祥的发丝,好像也将她身上的香气吹了过来,浸润的豆子香,让燕流觉得舒心。
他不由得又闭上眼,这一回在吉祥的陪伴下,再次入睡。
吉祥看了半个时辰,姿势都僵了,她扭扭脖子,阖上手中书,轻轻地站起身打算绕着院子走走。
刚走一步,手腕被少年带着茧子的掌心扣住,她低头看着掀开脸上话本的人。
“吵醒你了?”
“你去哪儿呀?”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懒散,燕流哑着嗓子问。
“不去哪,坐着看累了,在这里走走。”
燕流松开了吉祥的手腕,她便又继续散步,只是转身时,用另一只手搓了搓刚才被触碰到的皮肤。
他的温度好像总是很高,是因为夏天吗。
吉祥走了两圈,缓解了酸麻,看到燕流也从竹床上坐起,还伸了个懒腰。
“我也跟你走一走。”
拿过拐杖拄着跟上她,少年龇着牙笑起。
或许是今天日头很好,也可能是燕流本身就好看,这笑容就伴着天光荡入她的眼眸。
看来作为青梅竹马的彭大牛并不是无端的吃醋不爽,而是未卜先知了,她的视线快要移不开,就想停留在眼前人的身上。
这些细小的动心如涟漪,最终汇聚成了浪潮,拍在了她的心门上。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玄妙的心情。
曾经她只是听闻奶奶说过这样的感觉,奶奶和爷爷在一起时,会看不够,会傻笑,会心情轻盈,就像天上的小麻雀。
和彭大牛相处十多年,她也挤不出半分爱慕,与燕流相识不过数天,心里就把他装下了。
“吉祥?”
眼中脉脉柔情被她一眨眼就遮掩,她看向呼唤自己的燕流,扬起嘴角,“怎么了?”
“没,就是喊一喊。”
燕流是看到她望着自己神色格外柔软,还带着迷之微笑,这才忍不住喊了一声。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他倒是有些无措了。
只是这一喊,对方刚才柔情似水的表情就消失了。燕流的直觉是很强大,就算无法用言语形容,也能感受到。
刚才吉祥看他的神色,和平常看他的样子是不同的,也区别于看张绣和看彭大牛、吴大夫。
总之,或许他可以认为,是独属于自己的吉祥的眼神。
心思电转间,燕流不动声色地继续拄着拐杖走路,没有再看吉祥,也不知道是想再看到那样的神情,还是不敢再看。
吉祥并没有想太多,她认为自己只是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时候,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也是这种时候,她开始有些真正理解彭大牛对自己的心意,不过对于他直白到无情的回绝,她认为自己没错。
就算燕流知晓了她的心意,这样回绝了她,她也不会恼怒。
享受着这样新奇的感情,吉祥便大大方方地去看燕流。
可能习武之人还是敏锐,她这么盯着燕流,他都没有看回来,而是埋着脑袋拄拐走路。
走了几圈,吉祥想起一件事,“燕流,你看家,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我带小毛驴砍柴。”
“我……”
“你在家守着,万一又有老鼠进来了,就靠你了。”
“……”他真的变成猫还是狗了?
吉祥赶着驴车从后门离开,嘱咐燕流看家,想吃什么吃什么,还给了他一些零钱。
燕流的手板心里躺着她放的十几个铜板,再一抬头,少女驾着车离开了。
戴着斗笠,身上挂着驱虫的香囊,吉祥很快驱车入了牛角山这一带。
她一边用棍子探路,一边四处查看。前些天的血迹已经干涸,好在能看清,没有被山里的雨冲刷掉。
她判断着燕流跳崖的地点,在这附近寻找他掉落的兵器。虽然燕流说那不是什么值钱的兵器,但她还是想找一找。
能找到最好,真找不到,也是尽力了。
这个时候找虽然热,但是光线好,也安全些。没有一丝的犹豫,吉祥确定了就坚定地去做。
小毛驴在一旁甩着尾巴,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走到树下啃啃草皮。
汗水浸湿了吉祥的衣裳,头上的斗笠都热了起来,她又朝着山壁那个方向走了几丈远。
棍子扫过茂密草丛,她看到飞快溜走的蛇尾巴。等了一会儿后,她才从那片地走过。
看到了枯枝干柴,她也顺势捡起来,不知不觉就捆了两捆,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偶尔歇息一会儿,缓过劲儿了,她又继续找。
终于,走到垂直于山崖的地方时,她掀开斗笠扇风的时候,看到了挂在山壁上斜长出来的树枝上卡着黑鞘长剑。
没想到居然挂在这里了,她先前戴斗笠还真没看到上面。
这把剑的外形和燕流形容的一模一样,吉祥眼里有了欣喜之色,只是该怎么把剑拿下来呢。
那棵树距离地面大概一丈多高,还是有机会拿的。
吉祥尝试着去攀岩,才爬了一步,她就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是一个垂直的山崖,并不是斜坡那样。
就算落脚点再多,她的手指力量也不能支撑自己攀岩,她便在原地打转转思考。
捡起几块石头,她尝试着去丢,想借力打力。只是这准头和燕流打苍蝇的准头差了十万八千里,愣是打不中卡着剑的树枝。
她灵机一动,找到柔软一些的树藤,吉祥用斧头把藤蔓从树上砍下来,然后再打个结。
她做出来很长的绳子,末端绑上一块石头,这会儿她的臂力就能发挥作用了。
少女背着太阳光,站在选好的位置上,抡起手中绑着石头的树藤,嗖的一下,石头连带着树藤被她投掷上了那棵树。
一下就卡住了树枝,吉祥大喜,连忙拽动手中的藤条。
“飒飒——”
整棵树都被这股力道影响,互相摇晃着,这么坚持了一会儿,这把剑掉落了下来。
吉祥走过去捡剑,这还是她第一次拿这样正经的兵器。
她抚摸着漆黑的剑鞘,上面并没有繁复的纹路,很朴素,一点都不花哨。
带着一些激动,她小心地拔剑,剑锋出鞘,折射出的剑光划过她的眉眼。
剑身笔直,剑刃没有豁口,没有刻字与花纹,干净利落就如燕流本人。
不知道给他找回了剑,他会不会高兴,至少不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吧。
已经开始为他考虑一些事情,吉祥觉得这份感情太过陌生,她会期待,又会觉得有点害怕。
定了定心神,她将长剑压在柴堆下面,招呼着小毛驴,跳上车就离开。
找剑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回去的路上,天也晚了。
不知道奶奶回家了没有,如果还没从隔壁村回来,她得赶紧做晚饭,伤患要吃够才好恢复。
吉祥赶车进了村子,在村口看到了拄着拐杖往外跑的燕流。
没错,是拄着拐杖跑,那速度还不是她两条腿能赶上的。
对方也发现了她,一个定点立住身体,桃花眼一开始带着着急,在确定她后,那股急切就消失了。
“燕流,你去哪儿。”她坐在车上,以为出了什么事对方要离开,心下都有些慌。
“你砍个柴要那么久,天都黑了,奶奶都回来了,她说你平常绝对不会弄到天黑!”
“……”
被这质问的语气弄得措手不及,吉祥看着少年不加掩饰的担忧。她反应过来,他不是要离开躲避仇家,而是想出村找自己。
好像是第一回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明明自己跳崖都一副皮厚不怕的模样。
但是吉祥想要确认,所以她问道:“你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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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山里找我吗?”
“当然了。”
“跑这么快,腿不痛么。”
“痛啊。”
燕流抱怨着,往车里一跳就靠着那几捆柴不动弹了,他的手摸到了不属于枯枝的触感,还很熟悉。
他低头往柴堆里看,手往缝隙里面伸,然后摸到了自己的剑。
吉祥看他傻住的表情,心情很好地扬鞭赶驴,将柴火和少年还有他的剑一起带回家。
到了院子后门,她敲门等着奶奶来开门,车上的燕流还傻着。
“下车了,一会儿车轮子压过门槛很陡的。”吉祥拍拍车壁。
跳下车,燕流挽了个剑花,将剑别在了裤腰带上。“吉祥,你怎么找到的。”
“就是砍柴,然后看到了。”
“只是这样吗?”
“稍微用了些心思找,运气好,就找到了。”
燕流抚摸着剑柄,自嘲道:“哎,我这个主人都不着急,你却这么认真,你比我适合用它。”
“这话怎么说。”
“用兵器的人,会很宝贝自己的兵器,你觉得我有那么在意它么。”
吉祥回想一下,笑道:“好像是不太在意,毕竟你没心没肺。”
“不过,谢谢你。我会珍惜它的。”
言语间,张绣过来开了门,先是数落了吉祥几句,砍柴砍这么久。
吉祥老实地挨着,她挽上张绣的手臂,“奶奶,今天和吴大夫去看戏,好玩吗?”
她看奶奶的脸色很不错,要不是因为担心她,肯定是喜笑颜开的。
张绣无奈地戳她脑门,将驴车赶进来,她关上后门,说道:“好了,洗洗手去吃饭。你看看你,把燕流也急得,瘸着腿都要出去找你。”
燕流有些汗流浃背了,“没、没,不怪吉祥那么晚。”
说到底,他很怀疑吉祥就是为了找剑才耽误了时间,毕竟她做事很稳妥。不过吉祥不承认,他也就不太敢如此认定对方是为了自己。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燕流看着自己的剑,一会儿觉得心情飘飘荡荡,一会儿觉得云里雾里。
看彭大牛和吴大夫,他一看一个准,看自己倒是选择性眼瞎了。
“你们先吃,我去冲个澡。”
身上的汗实在太多了,吉祥交代了声,自己拿着东西去浴房那边冲洗。
燕流的目光追了过去,但一想到对方是去洗澡的,他又立即收回视线,碗里忽然多了一个剥好的鸡蛋,他抬头看到张绣的笑。
“多吃点,燕流你还在长身体。”
燕流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将鸡蛋吃了。
吉祥洗完澡,一身舒爽,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她包着长发,走到饭桌前拿起碗筷。
“你还没吃完呢。”她看到少年还在扒饭,慢得像乌龟。
慢慢吃着的燕流等到了她,这会儿眼睛也亮起来了,还主动用勺子往她碗里拨菜,这些都是给她留的。
这会儿张绣都吃完了,去了灶房泡豆子。
“吉祥,多吃点。”
她的碗里渐渐堆成了小山丘,颇有点无从下筷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她看向燕流。
“这是帮你找到剑的答谢?”她从最上层的菜夹起,边吃边问。
燕流:“那我还欠着你的救命之恩呢。”
“也是,话本里这种情况是怎么做的。”
“送钱答谢。我可以赚钱的,到时候送你千两黄金!”
“……”
她还期待了一下以身相许这句话,不过用钱确实最直接省事了。
“黄金啊,还是千两,当侠客有这么赚钱么。”
“给达官贵人看家护院,或者做些江湖追杀令的任务。”
“江湖追杀令?”
“对,上面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悬赏越高越赚钱。江湖里赚钱的法子多了去。”
“那倒是比我卖豆腐要好。”
“哪有,你做的豆腐无可替代,比我在外面吃的豆腐都好吃。”
燕流并不刻意强调,但他的眼神和语气会让人觉得发自真心,不管是不是甜言蜜语,她反正听得很开心。
如果,他不去闯荡江湖了,就留在牛头村,她可以做很多豆腐养他的。
心里这么想着,吉祥瞥过燕流的面庞,若无其事地提了句。
“既然我做的豆腐这么好,你不如留下来。”
“那不行,我还要闯江湖呢。不然怎么给你黄金千两?”
“……”
这否定还真是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吉祥差点被菜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