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接回侯府后,玄学大佬名满天下了》 第47章 落花 真正惊绝全场的是眉心那朵海棠花钿,用银线勾勒出五片花瓣,花瓣中央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远远看去,竟像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一般,与浮光锦上的暗纹缠枝莲遥相呼应,说不出的和谐雅致。 “这是……” 英国公夫人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语嫣?” 当年,英国公夫人和江语嫣可是闺中的手帕交,只是嫁人后联络少了,后来江语嫣病逝,英国公夫人还着实哭了几场。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夫人都变了脸色,眼前少女活脱脱是当年镇国公家幺女江语嫣的模样,只是慕容浅的眉眼更清冷,有种高山之雪的感觉。 "这是老身的长房嫡孙女,慕容浅。她的生母。。。。。。" "老夫人的声音从慕容浅身后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却在望向慕容浅时软了三分,"是镇国公府的幺女,我的媳妇江语嫣。" "浅丫头自幼体弱," 老夫人抬手替慕容浅拂去肩头的花瓣,低声道,"在青山观替母祈福十年,如今才得缘归府。" 这话既是说给慕容浅听的补偿,也是说给满座宾客听的托辞。 侯府将嫡女赶出家门养在道观十年的真相,终究要扯上孝道的幌子,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英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慕容浅身上,"原来如此,"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夫人一眼,"我说怎么这样眼熟,竟与江家妹妹有八分相似。" “大姐今天真漂亮!” 慕容雪围着慕容浅团团转,稚气的眼睛里满是惊艳和钦佩。 她从未见过大姐这般模样 ,往日里总穿着道袍素裙,抱着剑在庭院里练剑,此刻却像是被月光浸透的海棠,明明站在阳光下,却泛着不属于人间的清辉。 葛氏夫人的帕子在掌心攥出褶皱,眼底却泛起欣慰的泪光。 英国公夫人也是眼眶发红,她想起江语嫣出阁那年,也是这般素白衣衫配白玉冠,只是眉心点的是朱砂痣。 如今慕容浅眉间的银线海棠,倒像是将江氏的风骨与侯府的贵气都融在了一处。 隔着月洞门,太子萧瑾卿站在流觞曲水边,手中端着琥珀杯,正与其他人谈论兵法,眼神却不时望内院飘过来。 "原来慕容小姐在道观修行," 太子萧瑾卿的声音从月洞门外隐隐传来,他对着身边几个贵家公子笑道"难怪有这般出尘的气质,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裴子慕坐在轮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却无心对弈,目光穿过花格,落在慕容浅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慕容浅微微颔首,裴子慕则举起茶盏,像是隔空敬了一杯。 慕容浅忽然感到衣袖一紧,转头只见侯府三等丫鬟绿枝正慌慌张张后退,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瓶。"姑娘赎罪!我不是有意撞到你的!" 绿枝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却在抬头时与秦氏的目光相撞。 秦氏正躲在假山后,用帕子掩着嘴,紧紧盯着这边。 "大姐!你的衣袖!" 慕容雪的脆嗓门穿透花影。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茜色裙子在草地上拖出细碎的花影,"笨手笨脚的!若是勾坏了大姐的衣裳,仔细你的皮!" 慕容浅垂眸望去,只见衣袖果然被勾在一根斜出的海棠枝上,枝桠上还缠着半根银线。 慕容雪却不管这些,伸手就去拽衣袖:"我帮大姐扯下来!" 她的动作带着惯有的泼辣,却在触到浮光锦的瞬间放轻了力道,她记得母亲说过,这料子比蝉翼还薄。 "撕拉" 声响中,众人齐齐倒吸冷气。 秦氏的指尖掐进掌心,嘴角勾起冷笑。 她今早特意让嬷嬷在勾住衣袖的枝桠上抹了鱼胶,任谁扯都会撕裂布料,尤其浮光锦早就被划出暗缝。 她仿佛已经看到慕容浅衣服当众撕裂,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堂堂侯府贵女,闹出这样的事,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声并未响起。 慕容浅的衣袖竟顺着枝桠滑了下来,雪蚕丝特有的韧性让布料毫发无损,反而牵动了整根花枝。 刹那间,千万片海棠花瓣簌簌坠落,像场粉色的雪,落在慕容浅的肩头、发间、裙裾上,甚至有几片恰好粘在她眉心的银线海棠花钿上,宛如天成。 慕容雪望着大姐周身纷飞的花瓣,忽然笑出声:"大姐成了花仙子啦!" 她伸手拂去慕容浅发间的花瓣,累丝白玉冠上东珠坠子晃出流光,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蝴蝶,围着慕容浅翩翩起舞。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看得痴了。 哗啦一声。 绿枝脸色苍白,手里的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假山后秦氏那吃人的眼神。 "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冲撞了贵客。" 葛氏连忙打圆场,"来人,带绿枝去领二十板子,好好教教她规矩。" "慢着。" 慕容浅开口,声音像浸了春水的玉,"绿枝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被花枝勾住了。" 她转身看向假山,"倒是秦夫人,站在假山后做什么?莫不是也被花枝勾住了?" 秦氏猛地抬头,撞进慕容浅眼底的冷光。 那目光像极了江语嫣临终前的眼神,清凌凌的,能看透人心。 她张了张嘴,却听见太子的声音从月洞门处传来:"慕容小姐与花争艳,倒是让这海棠都失了颜色。" 阳光在秦氏的鸦青缠枝莲纹裙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立在假山后,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像针尖般扎着她的耳膜,英国公夫人的冷笑、葛氏的睨视、慕容浅眼底的冷光,化作无数根细针扎在她后颈。 "老夫人…… 诸位夫人……" 秦氏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微笑,从假山后迈步走出,向众人行礼。 "近日身上不好,染了风寒,未能出来招呼,还望各位海涵……" 老夫人的拐棍重重点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声响。 明明已经下了禁足令,此刻秦氏却站在这里,无疑是拿她的话不当回事。 可满堂的宾客和侯府的体面不容她当场发作,只能将怒意凝在眼底,化作两道冷冽的光,直直戳向秦氏。 第48章 嫡庶 忠勇伯府的二夫人,秦氏的妹妹秦芸从座上站起来,笑盈盈的上前拉住秦氏。 “姐姐,好久不见了。” 秦氏顺着她走到她桌坐下,嘴里和她寒暄着。 “姐姐怎么这么憔悴,莫不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听闻姐姐近日抱恙,连个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 秦芸摸着秦氏的手,故意大声嚷嚷。 秦氏看了一眼老夫人,没说话。 老夫人的脸色沉下来:“秦二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侯府向来待人宽厚,秦氏身为侯府夫人,吃穿用度哪样缺了她?何来受委屈一说,莫要胡乱揣测坏了侯府的名声。” 秦芸却不慌不忙,抬眼看向慕容浅,语气里满是惋惜:“原是我多心了。只是听说大姑娘近日回来了,按理说母亲身体不适,做女儿的应该侍疾,怎么我听说都不曾探望一二,如此张狂,怕是失了侯府的规矩……” 她的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秦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半遮半掩的附和:“妹妹,你快别说了,我何德何能,能让大姑娘侍疾,自大姑娘回府,我可是连院门都不出了,就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大姑娘生气……” 几位不知内情的夫人看向慕容浅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虽说不知道慕容浅为什么要在道观十年,但是她刚一回府就逼得当家主母闭门不出,可见跋扈。 没想到那么一个冷清脱俗的人儿,竟是如此霸道呢。 “真可笑!” 英国公夫人突然出声,她身着宝蓝色织金缠枝牡丹裙,气场十足。她冷冷扫了秦芸和秦氏一眼,“侯府的主母,那是镇国公府的幺女江语嫣,是名正言顺的嫡妻!秦氏不过是填房,算哪门子主母?嫡女需要伺候庶母?没听过谁家有这样的规矩。” 她看向秦芸笑道:“原来忠勇伯府行的是这样的规矩吗?改天我倒要上门向忠勇伯夫人好好请教请教。” 秦芸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她没想到英国公夫人会公然维护慕容浅。 老夫人缓缓开口:“英国公夫人说得是。若论起孝心,阖府没有比得上浅丫头的,前几天我重病卧床,若不是浅儿不顾性命,深入寒潭寻得灵药,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这般孝心,岂是旁人能比的?” 老夫人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秦氏和秦芸说不出话来。 慕容浅上前一步,福身行礼,声音清亮:“祖母言重了。孙女身为侯府嫡女,为祖母分忧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倒是秦夫人,若真是身体不适,何不让府中的大夫好好瞧瞧?可别耽误了病情。” 她顿了顿,“只是我看夫人倒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倒像是心里不舒服似的,难道是因为我回来之事而感到不快吗?” 她的语气温柔,却暗藏锋芒,听得秦氏姐妹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么多夫人在场,秦氏即使再恨慕容浅也不会放到脸上,连忙说道,“怎么会呢,大姑娘多心了。” 秦芸咬了咬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莫要再提这些扫兴之事。今日是海棠宴,大家且好好赏花、吟诗。” “各位夫人赎罪,我来迟了……” 日头斜照在雕花月洞门上,慕容笙刻意踩着满地海棠花瓣,姗姗来迟。 她身着一袭明黄织金孔雀纹大袖裙,裙摆上缀满的东珠随着步伐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头戴一套珍珠头面,十二颗浑圆东珠串成的流苏沉甸甸垂在额前,随着步伐轻晃,撞出清越如磬的声响,金丝缠枝莲纹发簪上嵌着的夜明珠泛着冷冽荧光。 只是她又画蛇添足的在鬓边戴了一朵白牡丹。 碗口大的花瓣层层叠叠,沉甸甸压在珍珠头面一侧,将整排东珠流苏都坠得歪斜。 众人都被她浑身的珠光宝气闪的睁不开眼,但是眼神却都不由自主的被那套珍珠头面吸引去。 “各位夫人恕罪,给大家请安。” 慕容笙娇笑着福身,眼波流转间满是得意。身上佩戴的香囊,浓郁的龙涎香顺风飘来,把满园花香都压下去,越发显得气味混杂。 英国公夫人皱着眉头捂住鼻子,韩国夫人别过脸去,连向来与她交好的昌平郡主窦娇娇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慕容浅站在老夫人身旁,看着这刺眼的装扮,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浮光锦的素白与眼前的金碧辉煌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慕容笙的装扮艳俗不堪。 老夫人看着她的穿着和头上的珍珠,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拐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巨响:“成何体统!谁准你穿成这样出来的?还不快给我回屋换了!” 慕容笙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又转头望向母亲秦氏,却见秦氏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秦芸更是慌了神,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笙儿,你糊涂啊!今日是海棠宴,讲究的是清雅素净,哪能穿得这般张扬?你看看你姐姐,” 她朝慕容浅的方向瞥了一眼,“浮光锦配白玉冠,多端庄大方。你还不快去换身衣裳,莫要再惹老夫人动怒!” 说着,不住地给她使眼色。 慕容笙目光扫过众人嫌弃的眼神,再看看慕容浅素净却贵气逼人的装扮,只觉得一阵羞辱感涌上心头。 她咬着嘴唇,眼眶瞬间红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祖母,我……” “不必说了!” 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点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内敛,若不是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今日定要好好罚你!还不快滚!” 她转身向众家夫人赔笑,“小孩子家贪靓,就爱把贵重物件都往身上堆,让大家见笑了。” 她拉过慕容浅,“还是浅丫头懂事,瞧瞧这通身的气派,这才是侯府女儿该有的端庄模样。” 第49章 颤动 慕容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十二串东珠流苏随着她剧烈的喘息微微颤动。 她委屈地望向母亲秦氏,却见秦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与愤怒:“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戴这头面?你怎么敢偷着带出来!还这般招摇过市,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不快回房去换!” 秦氏的指甲几乎掐进女儿皮肉里,目光却心虚地避开老夫人如鹰隼般的视线。 就在慕容笙红着眼眶转身欲走时,一道清冷嗓音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慢着。” 慕容浅莲步轻移,浮光锦上的暗纹缠枝莲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她仰头望着那套华贵的珍珠头面,凤目微眯:“妹妹这头面,倒让我想起些旧事 —— 母亲的陪嫁清单里,确有一套十二东珠累丝簪,是镇国公府聘了扬州三十位巧匠,耗三年光阴才制成的。” “可不是嘛!” 英国公夫人重重合上鎏金团扇,震得案上茶盏轻晃。 她打量着秦氏母女,“当年江家妹妹大婚,我可是亲眼见她戴着这头面上的花轿!这头面的每颗东珠都是南洋进贡的极品,发簪上的金丝缠枝莲纹,分明是扬州巧匠的独门绝技,除了镇国公府,京城哪家还有这等财力费工费时为女儿打造如此精巧的首饰?” 慕容浅垂下眼眸,“我回来后清点母亲的遗物,这一套珍珠头面和其他几样贵重首饰都不见了踪影,没想到今天妹妹戴了出来。” 她声音清亮,“妹妹爱漂亮无可厚非,可是也不能不问自取呀,更何况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英国公夫人斜着眼看秦氏,“当年的嫁妆首饰那么多人看着进了侯府,找不到了肯定就还在府里,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花坞内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私语,像无数春蚕啃食桑叶。 英国公夫人的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在场夫人们积压已久的情绪。 韩国夫人 “嚯” 地站起身,护甲重重拍在檀木桌上:“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是偷来的!这世道,续弦竟比正妻还威风,当我们这些明媒正娶的都是摆设不成?” 她话音未落,礼部侍郎夫人也跟着冷笑:“可不是!我家那通房丫头,见我戴了新镯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没规矩约束,指不定也要学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 满堂窃窃私语化作汹涌浪潮。周围几名贵妇纷纷点头,有人小声嘀咕:“听说秦氏这些年没少往自己房里搬东西,侯府嫡女的东西都敢抢,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老夫人,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英国公夫人突然开口,手中的护甲泛着冷光,“江家妹妹当年风光大嫁,这头面是镇国公府的颜面,如今竟被人占了去,传出去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镇国公为国驻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没想到女儿留给外孙女的嫁妆都被人霸占了,若他老人家知道,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老夫人,您可不能姑息养奸啊!” 慕容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场众怒难犯的戏码。 浮光锦上的暗纹缠枝莲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恰似她此刻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暗潮。 她知道,这些夫人们的愤怒,不仅仅是为她母亲鸣不平,更是在宣泄对后院妾室越矩行为的不满。 秦氏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此起彼伏的声讨淹没。 慕容笙早已哭成泪人,珍珠头面随着她的抽泣不停晃动,东珠流苏扫过脸颊,划出一道道红痕。 周围夫人们的目光如芒在背,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有人满脸嫌恶地别过脸去,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都别说了!侯府的事,自有侯府的规矩!” 她的目光扫过秦氏母女,像两道冰冷的刀子,“秦氏,你且说说,这头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氏膝盖一软,“扑通” 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老夫人明鉴,妾身……妾身也是心疼笙儿,想着她到了爱美的年纪……”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换来的是满堂更响亮的嗤笑。 英国公夫人道:“秦夫人这借口可编得不高明。若真为孩子好,该教她守规矩,而不是纵容她偷拿嫡母遗物。” 眼见整个宴席都被搅得一团乱,葛氏虽然也震惊于秦氏母女的无耻,但终归要顾及侯府脸面。 她连忙上前轻轻安抚老夫人剧烈起伏的胸口:“老夫人消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各位夫人且听我说。” 葛氏侧身挡住秦氏母女,展开帕子擦了擦汗,“笙丫头到底是年轻贪玩,想必是偷偷进了库房,把嫡母的物件当了普通首饰。” 她笑着,“侯府向来赏罚分明,该罚的定不轻饶 —— 只是今日是海棠宴,总不好让这些事坏了大家兴致,此事宴席过后自然是要查清的。” 韩国夫人冷哼一声,“葛夫人这话轻巧,嫡母遗物被占,传出去侯府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满堂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葛氏转头握住慕容浅的手:“浅儿素来心善,善待姐妹们,定不愿因此事扰了阖家安宁吧?” 她目露恳求,又看向老夫人,只见老夫人也是气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慕容浅轻勾嘴角,今日秦氏和慕容笙的脸也是丢尽了,只怕不出三日就要传遍上京。 “妹妹贪玩,也得有个限度,今日若不是当众戴出来,我还不知道母亲的嫁妆都去了哪里,还有其他几样贵重首饰……” 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她盯着秦氏母女青白的脸色,重重一跺脚:“来人!送笙姑娘回房好生‘清点’物件!有什么错拿了人的赶紧拿出来还给人家!” “若是再让我发现不该在她房里的东西……” 尾音拖得极长,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乱飞。 第50章 铺路 慕容笙还欲辩解,却被秦氏死死拽住手腕。 秦氏将慕容笙头上的珍珠头面拔下来,膝头一软,带着女儿 “扑通” 跪地,额角几乎要贴到青石板上:“老夫人息怒!是妾身管教无方!” 能将此事用慕容笙年纪小,错拿了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若是继续深究下去,只怕连她都完了。 葛氏见状,连忙上前扶起秦氏,嘴里却不饶人:“秦夫人也别太自责,往后教导孩子,可得把嫡庶规矩掰扯清楚。” 说着又对众人福身,“还请各位夫人移步沁芳榭,新制的海棠酪该凉了。” 英国公夫人 “哼” 了一声,到底念着葛氏的面子,收了团扇:“今日且看在老夫人和葛夫人面上。” 她临走前狠狠剜了秦氏一眼,“但若再有下次,当年的旧账,我定要替江妹妹好好算算!” 待众人散去,慕容浅望着秦氏母女狼狈离去的背影,指尖轻抚过那套珍珠头面。葛氏夫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浅儿,有些事急不得。” 慕容浅答道,“无妨,我自会一一清算。” 而秦氏母女刚回到自己的院落,木门关上的瞬间,慕容笙用力拔下鬓边的白牡丹扔到地上,花朵委顿坠地,如同她惨白的脸。 “母亲!” 她尖叫着扑进秦氏怀里,“祖母为什么要当众羞辱我?不就是一套头面……” 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以后她还怎么在上京呆下去。 “怪你自己!” 秦氏推开女儿,气得倒仰,“我明明锁在暗格里,也告诉过你不许戴,你怎么敢偷拿!” 她转身打开暗格,果然见朱漆匣子大开,另外几样属于江语嫣的首饰在匣子里泛着冷光。 “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些都得还回去。” 慕容笙踉跄着后退,指甲紧紧抠住桌边:“我哪知道那是……母亲你也没说清楚!” 她看向匣子眼都红了,“凭什么好东西都该是慕容浅的?她不过仗着嫡女身份……” “好了!” 秦氏烦躁的重重关上匣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你看慕容浅那个死丫头,多会装,你就不能跟她学学吗?” 慕容笙跺着脚尖叫:“我不管!她能戴累丝白玉冠,我就不能戴珍珠头面?侯府的库房又不是她慕容浅的私产!” 她抓起案上的珊瑚笔架砸向墙壁,“分明是慕容浅那个贱人故意算计!她根本不在乎头面,就是要让我丢脸!” 笔架摔成碎片,惊得窗外的栖鸟扑棱棱乱飞。 秦芸笑着把两人分开,将慕容笙拉到一边坐下,“笙儿这脾气,倒像极了姐姐当年……” 她意味深长地瞥向慕容笙,“不过咱们得学聪明些,嫡庶之争从来不在表面风光。” 慕容笙的眼睛还盯着匣子,“这些首饰真的全都要还回去?能不能还一半?” “不得不还。” 秦氏将匣子放在桌上,“你没听到刚才老夫人说的,要亲自清点,不还回去哪会轻易放过我们母女。” “姐姐莫要慌。” 秦芸安慰秦氏,“咱们输在头面上,却能赢在婚事上。区区几件首饰算什么,笙儿能趁海棠宴找个好亲事才是最重要的。” 秦氏神情一凛,“据说圣上最近有意为摄政王物色人选……” “正是。” 秦芸眼中闪过精光,“圣上心忌他兵权在握,选妃既要门第匹配,又不能让外戚添翼。如今朝中议论,首当其冲便是侯府与英国公府。” 慕容笙浑身一颤,“我可不要嫁给那残废!” 隔着月洞门,她远远的看过裴子慕一眼。 就一眼,多一眼都不敢看,因为裴子慕太冷了,周身仿佛有三尺寒冰,还有那眼神,像鹰一样,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眼神。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 那样冰冷的人,那样带着尸山血海气息的眼神,她死也也不要嫁给他! 秦芸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要说起摄政王,那也是一等一的尊贵,又有兵权,只是圣上忌惮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处置了,咱们笙儿可不能嫁过去受连累。” 想起裴子慕,秦芸也是打了个寒颤。 “摄政王看起来可不是好相与的,笙儿就算嫁过去也拿不住他。” 秦氏冷笑,“不是还有慕容浅吗,当初为什么接她回来,就是让她为笙儿铺路。” 她一提,侯爷就心动了,牺牲一个十年未见的女儿,换来和摄政王的联姻,若是摄政王不倒,他们侯府自然跟着享福,若是摄政王倒台,他们也可以立刻和慕容浅划清界限。 “就是,那个什么摄政王,一看就是既残暴又冷血的性格,哪比得上太子殿下的风仪……” 慕容笙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想起刚才远远看到的太子萧瑾卿。 秦芸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慕容笙滚烫的脸颊:“傻孩子,咱们不争一时的珠光宝气。” 她从袖中掏出张宣纸,上面写着太子的喜好。 “明日诗会,你只需记住,太子殿下最是喜欢柔顺温婉的女子……” 海棠宴第二日,珍珠头面的风波随着秦氏母女的退场而消沉下去,老夫人和葛氏为了弥补,越发卖力的招呼起宾客。 内院的花坞里,女客们或立或坐,皆被满园春色吸引。 英国公夫人倚着朱漆栏杆,手中团扇半掩面容,目光在各色海棠间流连:“这‘醉西施’开得真是秾丽,花瓣层层叠叠,倒像是美人微醺时泛红的脸颊。” 身旁的韩国夫人频频点头,指尖轻抚过雪白的花瓣,赞叹道:“此花白得纯净,恰似冬日初雪,无一丝杂色,难怪人人称赞。” 窦娇娇蹲在花坞角落,好奇地盯着一株双色 “二乔” 海棠,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花儿也太神奇了,一朵之上竟有粉白两色,莫不是花神特意点染?” 她身旁的小丫鬟连忙递上锦帕,生怕主子沾到泥土。 慕容雪则全然不顾淑女仪态,干脆跪坐在地上,将各色花瓣收集起来,打算做成花球:“你们瞧,把‘醉西施’和‘玉玲珑’混在一起,准能拼出个更好看的花样!” 第51章 太子 不远处的回廊下,几位贵女正围在一起簪花斗草。 她们鬓边插着精心挑选的海棠,互相攀比着谁的花朵更娇艳、谁的搭配更雅致。偶尔有花瓣飘落,便惹得一阵娇笑,纷纷伸手去接,仿佛接住的不是花瓣,而是春日的好运气。 外院的男客们虽与女宾隔了月洞门,却也未辜负这良辰美景。 他们或立于海棠树下,举杯吟诗,赞叹海棠的风姿;或围坐在流觞曲水边,欣赏着随波漂流的海棠花瓣,谈论着诗文典故。 太子萧瑾卿手持白玉杯,望着纷飞的海棠,似在沉思。 裴子慕坐在轮椅上,目光穿过花影,不经意间与内院方向交汇。 慕容浅独自倚着朱漆栏杆,浮光锦裙裾垂落在地上,倒像是把一泓月光裁成了衣裳。 亭外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却被她抬手轻轻掸去,仿佛不愿沾染这俗世的喧嚣。 “姑娘好雅兴。” 温润如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慕容浅转身,只见一名身着明黄织金蟒纹长袍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腰间配着羊脂玉佩,上有龙纹。 那人剑眉星目,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慕容浅望着他眼尾那抹若有若无的阴鸷,心底已警铃大作。 这面相看似温润谦和,眉骨高耸却藏锋,眼瞳深处泛着冷芒,分明是个利己至上的狠角色。 “太子殿下。” 慕容浅淡淡行礼,刻意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萧瑾卿却仿若未觉她的疏离,上前一步笑道:“早闻慕容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海棠虽美,却也不及小姐半分。” 他目光在慕容浅身上流连,心底暗自盘算,侯府嫡女姿容出众,若能纳为侍妾,既添美眷又能制衡侯府。 慕容浅将对方眼底的算计看得真切,语气愈发清冷:“太子谬赞,我不过粗通文墨,担不起殿下盛誉。” 她侧身避开萧瑾卿灼灼的目光,余光瞥见小桃捧着扇子在廊下焦急张望。 萧瑾卿却不依不饶,继续道:“听闻慕容小姐擅诗词,本太子书房藏有不少孤本,改日可邀小姐一同品鉴。” 他故意放软语调,带着几分诱哄之意,“与美人共赏诗书,想来是件雅事。” “男女有别,不敢逾矩。” 慕容浅垂眸行礼,素白裙裾扫过满地落花,“况且家中规矩森严,祖母恐不许我随意出入外府。” 她言辞委婉,却字字透着拒绝。 萧瑾卿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面上却仍维持着风度:“既如此,那便期待与慕容小姐的下一次相见。” 他拂袖离去时,脚步比来时重了几分,腰间玉佩撞在亭柱上,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待他走远,小桃才敢小跑过来:“小姐,那可是太子……” “越是位高权重,越要小心。” 慕容浅望着萧瑾卿远去的背影,指尖轻抚过眉心的花钿。 “他今日这般示好,不过是存了别样心思。往后见着此人,记得绕道走。” 萧瑾卿甩了甩衣袖,鎏金蟒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方才慕容浅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明明是个母亲去世的孤女,不过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竟也敢对他这般冷淡? 萧瑾卿指腹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他暗自咬牙 ,这京城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女子,慕容浅越是不识抬举,他偏要让她低头。 “殿下留步。” 一道柔媚婉转的声音自花影中传来。 萧瑾卿挑眉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莲步轻移,明黄织金裙裾扫过满地海棠,鬓边东珠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映得她眉眼含春。 女子盈盈下拜,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方才远远望见殿下风采,臣妾一时失了神,冒昧打扰,还望殿下赎罪。” 萧瑾卿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唇角勾起一抹笑。比起慕容浅的清冷,眼前这女子倒多了几分烟火气。 “免礼,你是何人?” 他刻意放软语调,伸手虚扶。 “臣妾慕容笙,家父慕容延。” 慕容笙顺势起身,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他的手背,“殿下金枝玉叶,生得这般相貌不凡、气度卓然,难怪人人都说殿下英明神武,将来必是中兴之主。” 她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倾慕,“今日得见殿下,才知什么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番夸赞让萧瑾卿心头大悦,先前被慕容浅扫了的面子,此刻全找补了回来。 他打量着慕容笙精心装扮的模样,艳丽中带着几分娇憨,比慕容浅好拿捏多了。“原来你也是侯府小姐。” 他笑着点头,“倒是本太子眼拙,竟不知侯府还有这般可人儿。” 慕容笙脸颊绯红,低垂眉眼:“能得殿下夸赞,是臣妾的福气。日后若有机会,臣妾还想向殿下讨教诗词歌赋呢。” 她偷偷抬眸,见萧瑾卿嘴角笑意未减,心中暗喜,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 萧瑾卿望着慕容笙离去的背影,把玩着腰间玉佩。 比起慕容浅那朵高岭之花,眼前这朵解语花倒有趣得多。 他转身迈步,衣袂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几片海棠花瓣,“慕容笙……” 他默念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倒也值得一探。” 海棠宴上的喧嚣渐远,慕容浅对这种贵妇人和贵女之间的聚会丝毫不感兴趣,她沿着花廊准备绕路回房。 当然是不想被老夫人和葛氏看见,否则她们又要把她拉到人前,像展示什么稀罕物一样展示她。 这侯府中的生活,还不如在道观里来的轻松。 鞋尖不经意间踢到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向前方,撞上了轮椅的轮轴。 “花开正好,慕容姑娘怎么不多赏一时?” 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裴子慕斜倚在廊柱旁,玄色蟒纹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的螭纹玉佩泛着幽幽冷光。 他手中把玩着一支海棠,花瓣在指尖轻轻揉搓,渐渐渗出汁液。 慕容浅挑眉,“王爷不也躲开人群,来这僻静处?” 她目光扫过他手中残败的海棠,又落在他膝上的旧伤处,“莫不是,腿伤又发作了吗?” 第52章 诗会 裴子慕轻笑一声,随手抛掉海棠:“本王倒是没想到,慕容姑娘和太子相谈甚欢,还能记得我的腿伤。”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轮椅缓缓向前,碾过满地落花。 慕容浅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才的事,不由嗤笑:“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罢了。王爷若是无聊,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她伸手接下披风,盖在裴子慕的腿上,“虽说天气已回暖,但仍有春寒,王爷前几天刚出了寒潭,可得当心。” 春风掠过回廊,吹得花树轻轻摇晃。 裴子慕垂眸感受膝上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海棠宴也没那么无聊了。 “知道了。” 他收回目光,转动轮椅准备离开,“慕容姑娘也早些回房吧,免得……再遇上些‘无关紧要’的人。” 慕容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重新提起裙摆。 她没看见裴子慕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没注意到他悄悄摩挲披风的手指。 暮春的晚风裹着海棠香掠过游廊,慕容浅刚出院门,忽听得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转身时,慕容玉莲步轻移,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温婉笑道:“大姐姐原来在这儿,可让我们好找。” 慕容雪蹦蹦跳跳跟在后面,杏眼亮晶晶的,发间绒花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像两只扑棱的蝴蝶。 她一把抱住慕容浅的胳膊,整个人挂上去撒娇:“好姐姐,祖母和母亲说了,今晚的诗会少了谁都不行,尤其是你!我们俩找遍了整个园子,腿都快走断啦!” 说着还夸张地晃了晃慕容浅的手臂。 慕容玉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大姐姐,祖母特意吩咐,说诗会缺了你,总觉得少了几分雅致。母亲也在花厅等着,说是有新制的海棠酥,就等你去尝鲜呢。” 她温柔地整理着慕容雪被风吹乱的发丝,眼里满是期待。 慕容浅正要推辞,慕容雪已经拽着她的袖子转起圈来,裙摆飞扬间带起满地花瓣:“去嘛去嘛!要是你不去,我们回去可要挨罚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慕容浅,“我还想和姐姐们一起看月亮、对诗呢!” 看着慕容雪撒娇的模样和慕容玉恳切的眼神,慕容浅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容我回房换身衣裳。” “不用不用!” 慕容雪欢呼着拉住她就走,“大姐姐现在这样就好看极了!” 慕容玉则在一旁掩嘴轻笑,适时扶住险些被拽得踉跄的慕容浅。 三人的身影在灯笼光晕里晃动,远处花厅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晚风卷起满地海棠,追着她们的裙裾,似是也急着去凑这场诗会的热闹。 三人到了花厅,只见里面烛火通明,熏香袅袅。 葛氏手持一支海棠花枝,盈盈一笑,环视众人:“今日这场诗会,咱们玩个有趣的。击鼓传花诸位都晓得,鼓声停时,花在谁手中,便要作一首应景的诗。诗好诗坏不重要,图的就是个乐子。” 众人都说新雅有趣,葛氏轻轻抬手,示意乐师开始。 鼓声骤然响起,清脆的节奏中,那枝娇艳的海棠花如同一尾灵动的红鱼,在众人席间快速传递。 女眷们的笑声、惊呼声与鼓声交织,发间的珠翠随着动作轻晃,流光溢彩。 鼓声戛然而止,海棠花正巧落在窦娇娇手中。 这位昌平郡主兴奋地站起身,脸颊因激动泛起红晕,晃得额间的红宝石花钿愈发夺目。 她扬了扬手中的海棠,脆生生道:“那我献丑了!” “春日宴,海棠妍, 粉瓣轻舞映花钿。 笑看蝶儿枝上闹, 愿留韶光岁岁年。” 诗句虽平平无奇,满堂却已响起如潮的赞叹。 “郡主好才情,把这春日的热闹劲儿都写活了!” “是啊是啊,短短几句,便让人如临其境!” 窦娇娇得意地仰起头,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眉眼弯弯,像浸在蜜糖里,将花枝随意一抛,又施施然坐下。 鼓声再起,海棠花继续在席间穿梭。 慕容浅安静坐在角落,看着众人或紧张或兴奋的模样,神色淡然。 突然,鼓声骤停,那枝海棠不偏不倚,落入了慕容笙怀中。 慕容笙眼中闪过狂喜,优雅起身,东珠流苏随着动作摇曳生姿。 她昂首挺胸,声音清脆:“我也有一诗,愿博诸君一笑。” 玉漏催更夜色沉,星河遥映碧瑶岑。 露沾蘅芷香盈袖,月照琅琊思满襟。 欲寄锦书迷雁字,空怜幽梦碎瑶琴。 何当共泛沧浪水,重访云间雪浪浔。 诗句落毕,席上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这‘雪浪浔’竟是何处?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妙境!” “没想到慕容小姐竟是个才女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慕容笙环视四周,目光与慕容浅相撞时,眼底闪过一丝挑衅。 慕容浅从她念第一句时就微微有些惊讶,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笙。 慕容雪扯了扯慕容浅的衣袖,小声问道:“大姐,你为何发笑?” 慕容浅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慕容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个有趣的事。” “什么趣事,好姐姐快说给我听听!” 慕容雪好奇心最重,缠着慕容浅,慕容浅只是笑。 慕容笙被她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那笑容仿佛在嘲笑她。 三日前午后,一阵风卷着张纸片掠过秦氏院子的游廊,上面工整的字迹与绝妙的诗句瞬间攫住她的目光,她想都没想便悄悄收进了袖中。 此刻望着慕容浅平静的面容,慕容笙在心底冷笑:难道这诗是慕容浅做的?绝不可能!这个在道观长大的野丫头,能懂什么诗词典故?不过是见不得自己出风头罢了! “浅姐姐……”慕容笙咬牙切齿的喊着姐姐,“你多年在道观居住,想必没有机会参加这种诗会吧,不像我每日都得苦读诗书,以求做个名副其实的侯府贵女呢。” 第53章 雪浪 她迈前一步,“姐姐,想必你听不太懂此诗的意思吧,要不要妹妹为你解释一二。” 她处处咄咄逼人,巴不得众人都知道慕容浅从小长在道观,粗鄙无知。 慕容浅却只是垂眸轻笑,顺着她的话淡淡开口,“三妹妹这首诗意境绝佳,只是不知诗中‘雪浪浔’究竟在何处?我实在是孤陋寡闻,还望妹妹赐教。” “对呀,此诗描写的雪浪浔简直是人间仙境,不知道是哪里的景色?” 有好奇的人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慕容笙没料到她有这一问。 她自然是不知道什么雪浪浔的,只是觉得此诗文辞华美,对仗工整,哪里细看过什么雪浪浔。 可是既然说是她做的,又怎么会答不出地点在哪呢? 慕容笙有些慌乱的看向秦氏和秦芸。 “笙儿自小生活在侯府,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贵女,想必这雪浪浔是在哪本书里见到的?”秦芸给慕容笙解围。 “正是书里!”慕容笙松了一口气,顺着秦芸的话说道,“我是在书里看到的此地。” “哦?”慕容浅似笑非笑,紧跟着问,“是哪本书?姐姐也想看看。” 慕容笙冷汗都下来了,狠狠的瞪着慕容浅,她就不能不要这么刨根问底吗? 慕容雪哈哈笑起来,“笙姐姐这么会作诗,肯定是饱读诗书,怎么会不知道是哪本书呢?怕不是点心吃多了,都吃肚子里去了吧。” 身为侯府姐妹,慕容玉、慕容雪自然知道慕容笙的底细。 莫说作诗了,平日里就不见慕容笙看一本书,写一个字,还总把 “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尝两块点心” 挂在嘴边,怎可能突然作出这般工整的诗句? “你不要乱说,谁天天吃点心了!”慕容笙转身瞪着慕容雪。 慕容玉将慕容雪拉到自己身后,她虽然性格柔顺,但谁想欺负慕容雪可不行。 她眨了眨眼睛,“我们只是想起姐姐前日还说,读诗费神不如吃点心,今日这诗才,当真是突飞猛进呢!” 这话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深潭。英国公夫人闻言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慕容笙。 “自己诗中的地名都答不出?” 英国公夫人冷笑一声,“莫不是从哪偷来的句子充数?” 她着重点在偷字上,提醒大家昨天慕容笙还涉及偷戴嫡母遗物呢。 嫡母的嫁妆都敢偷,今天这工整的诗句不会也是从别人那偷来的吧。 “是啊是啊,这等生僻地名,若不是亲身游历,怎会信手拈来?”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我平日看的书太多,一时想不起是哪本书,不过这雪浪浔……自然是在极北之地!” 慕容笙扬起下巴,故意做出思索状,“那里终年积雪,浪涛翻涌时如碎玉击岸,故而得名。” 她话音刚落,席间便响起窃窃私语,英国公夫人狐疑地皱眉:“听着倒新奇,只是从未在典籍里见过记载。” 慕容雪摇晃着慕容浅的手,“大姐,你说,雪浪浔是在极北之地吗?” 慕容浅还没答话,就听慕容笙冷哼,“姐姐常年在道观,想必更没听过雪浪浔吧。” 慕容浅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时浮光锦裙扫过案几:“妹妹的记性怕是不大好。” 她目光如炬,直直撞进慕容笙慌乱的眼底,“雪浪浔是在南疆苍梧山深处,乃是上古巫族祭祀之地。每逢月圆之夜,浪涛拍岸时会泛起幽蓝荧光,仿若星河坠入人间。” 慕容笙张口结舌,“你……这是你乱编的。” 慕容浅抬手虚画符文,指尖亮起淡金色微光:“诸位若不信……” 淡金符文如萤火般跃出,在半空交织成细密的光网。 随着她手腕轻转,整座花厅骤然陷入幽蓝暮色,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空灵回响,似是穿透了时空界限。 整座花厅的烛火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从地面腾起的幽蓝雾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众人衣袂,仿若坠入幽冥之境。 须臾间,白雾翻涌成浪,众人脚下的青砖悄然化作嶙峋的黑色崖石,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发间珠翠被吹得叮当作响。 “这是。。。” 窦娇娇惊恐地抓住身旁侍女,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穿透了对方的衣袖 —— 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幻境。 极目望去,百丈黑崖如巨兽横卧,千万道银白浪头裹挟着碎玉般的水花,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撞向崖壁。 浪花碎裂的刹那,细密的水珠飞溅而出,冰凉的触感真切地落在众人脸上、颈间,沾湿了鬓边的绢花与华贵的衣襟。 浪涛轰鸣中,隐约传来古老的 吟诵声,像是来自深渊的低语。 黑崖表面浮现出暗红纹路,在幽蓝波光的映照下,竟拼凑成巨大的人面图腾。 那双空洞的石眸凝视着众人,眼窝里不断涌出泛着磷火的海水,汇入翻涌的浪涛。 “小心!” 不知谁惊叫一声。只见一道数丈高的浪墙裹挟着漩涡,直朝众人站立的 “崖边” 扑来。 慕容雪本能地闭眼后退,却撞进一片虚无,再睁眼时,浪墙已在咫尺之遥,飞溅的水花中甚至能看清游弋的惨白鱼骨。 慕容笙死死抓着 “崖边” 凸起的岩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惊恐地转头,正对上慕容浅平静的侧脸 —— 对方周身萦绕着微光,袖中飘出的海棠花瓣逆着海风,缓缓飘向翻涌的浪涛,每片花瓣落入水中,便化作一盏明灭的蓝火,照亮了浪底堆积如山的骸骨。 “这才是雪浪浔……” 慕容浅的声音混在浪涛声中,带着几分悲悯,“千年来,多少巫祝献祭于此,他们的怨念与海水相融,才铸就了这等奇景。笙妹妹,你确定曾在书里见过?” 话音未落,浪涛突然倒卷而上,众人惊呼着被 “海水” 吞没。 可下一刻,幻境如泡影般破碎,花厅烛火重燃,只余满地湿润的海棠花瓣,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慕容笙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绣墩。 而慕容浅垂眸看着脚下虚幻的浪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 有些偷来的风光,终究要付出代价。 第54章 论道 暮春的风卷着海棠残瓣扑进雕花窗棂,慕容浅望着慕容笙青灰的脸色,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清泠如檐角风铃,却刺得慕容笙浑身一颤。 “笙妹妹可知为何你费尽心思,却总落人下?” 慕容浅广袖轻拂,案上未干的幻水痕迹泛起涟漪,“《战国策》有云,‘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可你争的不过是侯府后院巴掌大的地方,不过是些蜗角虚名。” 慕容笙踉跄着扶住案几,东珠流苏剧烈摇晃:“你……你不过是个被丢去道观的野丫头,懂什么侯府规矩!” “规矩?” 慕容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目光看向虚空,仿佛看见了蜿蜒的江河图卷,“你困在侯府的四方天地里,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可你见过大漠孤烟直上云霄的壮阔吗?见过江南烟雨染绿十里长堤的柔美吗?知道雪域高原上,星辰仿佛触手可及的震撼吗?” 她忽然逼近,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你偷诗、使诈,不过是想在这后院里争一口所谓的‘体面’。可这体面,不过是他人施舍的金丝雀笼。你就像井底之蛙,守着巴掌大的天,还以为那就是永恒。” 慕容笙涨红着脸尖叫:“住口!女子就该守好本分,相夫教子,你这是疯言疯语……” “相夫教子便是本分?” 慕容浅冷笑打断,“班昭著《女诫》,却也著《汉书》;冼夫人保境安民,不让须眉。真正的本分,从来不是画地为牢!你以为靠些小伎俩就能压过旁人,殊不知,你争的那些虚名,在广阔天地间,连一粒沙尘都算不上。” 英国公夫人震惊得差点打翻手中茶盏,而秦芸捏着折扇的指节发白,目光在慕容浅与慕容笙之间来回游移。 花厅内贵女们面面相觑,此等言论实在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窦娇娇攥着护甲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被揉得发皱。 慕容浅勾勒的山河虚影还在眼前晃动,那些她只在《舆地志》残页上见过的地名,此刻竟化作流动的画卷,刺痛着她的双眼。 从小她便知道,昌平郡主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 每日卯时晨起习女红,未时学音律,戌时背《内则》,连赏花游园都要按着规矩步步慢行。 “女子本就该安于内宅!” 窦娇娇突然出声反驳,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礼记》有云‘男女有别,男不言内,女不言外’,若都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成何体统?” 她刻意抬高下巴,却不敢直视慕容浅眼底的星光,生怕那光芒照见自己心底隐秘的渴望。 她曾无数次对着宫墙之外的流云发呆,幻想能像话本里的侠女般纵马江湖。 韩国夫人的女儿捏着团扇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自小母亲便告诉她,名门闺秀的一生早已写好。 十六岁议亲,十八岁出阁,生儿育女,操持中馈,将家族荣耀延续下去。 此刻慕容浅的话却像把利刃,剖开了这看似华贵的锦缎,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真相。 “我们生来便肩负家族兴衰,岂能任性妄为?” 她强作镇定,声音却透着虚张声势的生硬,“你以为行走万里河山是潇洒,不过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痴人说梦!” 满堂贵女中,有人悄悄将袖中藏了三年的《徐霞客游记》又往里塞了塞 —— 那是兄长从江南带回的禁书,她每次翻看都要躲在阁楼最深处,看完后又愧疚得整夜难眠。 有人想起及笄那年,父亲指着婚书说 “这都是为你好” 时,自己心里涌起的那股绝望。 可此刻,她们只能用更激烈的言辞维护着既定的一切,因为一旦承认慕容浅说得对,便意味着否定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人生。 “你不过是被道观养大的野丫头,不知规矩为何物!” 不知谁喊出这句话,引发一片附和。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这样就能盖过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窦娇娇望着众人涨红的脸,突然意识到,她们维护的何止是闺阁规矩,更是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 。 只有拼命证明深宅大院里的人生是正确的,才能让她们继续心安理得地困在这金丝笼中。 窦娇娇深吸一口气,这位昌平郡主鬓边的红宝步摇晃出刺目光芒,“你真是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读了几本道家典籍,便敢轻贱闺阁教养?《女诫》有训‘谦让恭敬,先人后己’,倒是你这满口河山的做派,才叫不知安分!” “安分?” 慕容浅唇角勾起讥诮弧度,广袖拂过案上未干的水痕,“班昭作《女诫》时,可曾想过后世女子将‘安分’作牢笼?谢道韫能咏絮,李清照敢言‘生当作人杰’,难道也是不安分?” 她忽然抬手指向窗外被风掀起的云幕,“你们看那流云,被困在四角天空便成雨,若破出樊笼,自可揽日月星辰。” 满堂哗然中,韩国夫人紧紧拉住女儿的手,安抚她颤抖的肩头:“大姑娘的言论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女子当以三从四德为本,你这番说辞,莫不是要惑乱人心?” “三从四德是枷锁,而非天道。” 慕容浅踏前半步,玄色裙摆扫过满地狼藉,“为何女子就该困于绣楼?难道天生丽质,便只能用来取悦他人?难道聪慧灵秀,就该埋没于脂粉之间?” “我曾在道观听闻,岭南有位渔家女,驾船出海,绘制海图,让无数商船避开暗礁;塞北有位女将军,披甲执锐,镇守边关十载,令敌寇闻风丧胆。谁说女子只能困于庭院,相夫教子?” 秦芸猛地拍案而起,镯子撞出脆响:“你不过是在道观野惯了!没了侯府庇护,你连出城的路找不到,谈何行走万里?” “正因为深知自己的局限,才更要破局。” 慕容浅指尖凝出微光,在虚空中勾勒出山河轮廓,“我虽无缚鸡之力,但能以术法观天下;诸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甘愿画地为牢。究竟是谁短视,一目了然。” 第55章 约战 慕容浅话音落定的刹那,花厅内鸦雀无声,唯有烛火噼啪爆响的脆响。 满堂贵女神色各异 —— 有人瞪大双眼,像是听见了耸人听闻的妖言;有人拧紧柳眉,指尖无意识揪着裙裾,将繁复的缠枝纹捏得变形;也有几位年纪稍小的贵女,眼底藏不住的向往,却又慌忙垂下眼帘,生怕被人窥见这份隐秘的悸动。 月洞门外,男子间的交谈声不知何时停了。 太子萧瑾卿捏着折扇的手微微发僵,扇面上的墨竹被指节压出褶皱,他望着慕容浅勾勒的山河虚影,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英国公世子端着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茶汤却已泼在绣鞋上浑然不觉。 唯有裴子慕转动轮椅,玄色蟒纹衣袍掠过满地海棠,他抬手击掌,惊破凝滞的空气:“好个‘冲破桎梏’!慕容姑娘这番话,倒是让我等须眉汗颜。” 他的声音带着北疆风雪般的凛冽,却又含着几分激赏:“世人总道女子该温婉贤淑,却忘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古训。今日听姑娘一言,倒显得我等被陈规束缚,反不如女儿家通透!” 这话如巨石投入深潭,在场男子面面相觑,有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有人皱眉摇头似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满堂压抑的气氛中,秦芸忽然笑了,她斜坐在椅子上,护甲慢条斯理地划过茶盏边缘,发出刺耳声响:“当年江语嫣可是京中闺秀的典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仪规矩半点挑不出错处。如今女儿却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莫不是在打母亲的脸?难不成我们这些恪守本分的,反倒都活错了?”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瞬间挑动满场情绪。 窦娇娇率先冷笑出声:“就是!我们自幼习女红、学音律,难道不比你这在道观野惯了的强?说什么‘画地为牢’,分明是自己没规矩,还妄图贬低旁人!” 韩国夫人也跟着摇头,面上满是痛心疾首:“江家小姐当年堪称闺阁楷模,怎么养出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慕容浅周身气息骤然变冷,江语嫣的名字被人当作攻击的利器,比任何嘲讽都更让她难以接受,那个记忆中白衣胜雪的女子,绝不该逝后被如此取笑。 “你们曲解我的话,拿先母做筏子,不过是想遮掩自己的怯懦!我何时说过琴棋书画无用?只是女子不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少在这强词夺理!” 不知哪位贵女尖声反驳,“你连闺阁教养都没受过,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的选择?”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声浪几乎要掀翻花厅的屋顶。 慕容浅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清冽如冰:“好,好一个‘没资格’。那我便以诸位最擅长的琴棋书画为赌,若我输了,任凭处置;但若我赢了 ——” 她目光如刀扫过全场,“你们便收回方才诋毁先母的话,也莫要再拿‘规矩’当枷锁,困死天下女子!” 她迎着满堂贵女惊怒交加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孤绝的笑:“既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不如就以诸位最引以为傲的技艺分个高下。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任你们挑选三项,各派一人与我比试。” “三局两胜,但凡我输一局,即刻向在场诸位磕头赔罪,从此闭口不谈女子出路!” 慕容浅立在厅中光影交界处,素白广袖无风自动,一缕微光自她发间的玉簪蔓延开来,如银线般缠绕着衣袂。 平日里那双清冷疏离、仿若倒映着道观山月的眼眸,此刻却燃起灼人烈焰,锋芒如淬了霜的剑锋,扫过满堂贵女时,竟让众人下意识的不敢与之对视。 随着她开口约战,仿佛褪去了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整个人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剑。 慕容浅周身散发的气势,哪里还是那个她们眼中的落魄嫡女? 举手投足间,连烛火都在她光芒下黯淡如豆。 裴子慕转动轮椅的动作骤然停滞,蟒纹衣袍下的手指死死攥住轮椅扶手。 他望着那道几乎要刺破穹顶的光芒,喉结滚动 —— 原来这看似清冷的女子,竟藏着如此磅礴的战意,那光芒中裹挟的决绝,仿佛能劈开深宅大院的重重枷锁,照亮所有困在规矩里的灵魂。 窦娇娇的护甲 撞在杯盏上,她强压下眼底的慌乱,笑道:“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学了点旁门左道,就能胜过世家教养?” 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户部侍郎家的嫡女身上,“宋之问姑娘的《广陵散》名动京城,琴艺这局便由你来!” “棋之一道,我倒想会会浅姐姐。”礼部尚书之女孟青慢条斯理地起身,指尖轻抚棋盘,檀木棋子在她掌心碰撞出清响,“听闻道家善卜算,可敢与我下盲棋?” 窦娇娇眼波流转,目光突然定格在角落处低头品茶的柳如棠身上。 这位柳家嫡女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腕间羊脂玉镯与杯沿轻碰,发出清泠声响。 “柳妹妹的缠枝绣针法,可是家传绝技。” 窦娇娇勾起唇角,抬手虚指柳如棠,“当年令堂以‘双面异色绣’技惊四座,如今柳妹妹这手绝活,正该让某些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闺阁才艺。” 柳如棠缓缓起身,素色襦裙上细密的云纹刺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她垂眸望着慕容浅,声音轻柔却暗藏锋芒:“母亲曾说,女红之道,在于心细如发、静守规矩。这与某些人鼓吹的‘破局’之说,倒真是天差地别。” 慕容浅立在灼灼烛火下,周身流转的光芒如星子坠落,将她玄色道袍染成流动的光晕。 当窦娇娇点出三位应战者时,她忽然轻笑,笑声清越如金石相击,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好!既如此,我便以一人之力,会会诸位的‘看家本领’!” “慢着!” 娇喝声如银铃乍响,两道身影突然疾步穿过摇曳的烛影。 慕容雪攥着慕容浅的衣袖,杏眼圆睁瞪向窦娇娇:“你们三个对一个,分明是以多胜少!欺负我大姐姐算什么本事?” 她发间的绒花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活像只炸毛的雀儿。 第56章 长公主 慕容玉则敛衽福身,温婉的面容上泛起少见的坚毅:“大姐,让我替你迎战女红。” 慕容浅眉峰微动,正要开口拒绝,却被慕容雪拽着胳膊摇晃。 “大姐!” 慕容雪仰起通红的小脸,睫毛上似有泪光闪烁,“平日里你处处护着我们,如今怎能独自面对?侯府女儿本是一体,若旁人欺负你,我们又怎有脸躲在后面?” 她转头望向慕容玉,后者默契地点头,两人牢牢站在慕容浅身侧,如同两株挺立的翠竹。 慕容玉握住慕容浅微凉的手,声音轻柔却笃定:“大姐总说‘人心齐,泰山移’,今日便信我们一次。” 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烛芯爆裂声此起彼伏。窦娇娇看着三姊妹周身交缠的光晕,突然觉得那光芒太过刺眼。 窦娇娇冷笑出声:“演什么姐妹齐心,以为临时抱佛脚能赢过我们十几年的刻苦用功?就让你们三人一起上,免得输了说我们以多欺少不认账!” 慕容雪干脆揽住慕容浅的胳膊,像只护崽的小兽般瞪向窦娇娇:“谁要敢再小瞧我大姐,先过我这关!”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香掠过游廊,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洞门外八名宫娥持着绛纱宫灯徐徐分开,鎏金翟纹轿辇缓缓停下。 秦氏手中的茶盏“当啷” 坠地,轿帘掀起的刹那,玄狐裘下露出的衣裙下摆,分明是内廷规制。 “长公主殿下金安!” 满堂贵女慌乱行礼,裙裾扫过青砖的窸窣声里,一抹明黄身影款步而入。 平阳长公主萧音音指尖轻转羊脂玉扳指,凤目扫过剑拔弩张的厅内,忽而轻笑出声:“本宫闲得无聊,想着来海棠宴上凑凑热闹,如此盛会大家都这么剑拔弩张的作甚?” 自有女官将方才的约战讲述给她听,萧音音的目光落在并排而立的慕容家三姊妹身上,凤眉微挑:“以一敌三已是新鲜,竟还有姊妹同袍?倒比话本子里写得还精彩。” 窦娇娇脸色发白,勉强福身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场闺阁比试……” “比试?” 长公主抬手止住众人,金丝绣着百鸟朝凤的广袖掠过案几,震得棋盘上的棋子轻晃,“既是比试,岂无裁判?本宫倒是来了兴致。” 她朱唇轻启,点向英国公夫人、韩国夫人与兵部尚书夫人,“三位素来公正,可愿与本宫一同,断个是非高下?” 三位贵夫人受宠若惊,忙不迭应下。 萧音音却已踱步至慕容浅身前,凤目凝视着她眼底未熄的战意:“听闻你要以琴棋书画破这深宅规矩?” 她饱满的红唇勾起玩味的笑意,“既如此,本宫就来定这个规矩,第一局,就……”她随意的指了指慕容玉,“就先比拼女红吧,以一夜为限,明早你们各出一副绣样,由我和三位夫人评出高下。” 慕容玉和柳如棠连忙答是,满堂夫人和贵女皆是唯唯诺诺,不敢拂了萧音音之意。 须知这位平阳长公主萧音音,可不是一般人。 她与当今圣上本是龙凤胎,自小在波谲云诡的宫闱权谋中成长。 皇室的争斗从未停歇,他们在暗流涌动里步步为营,深谙权力场中的生存之道。 岁月流转,一个最终登上龙椅,独坐朝堂执掌乾坤;一个则顶着诸多非议,以寡妇的身份搅动风云。 只因新朝刚建之时,为稳固皇权、拉拢朝中势力,萧茵茵遵皇命下嫁平远大将军。 大婚当日,红妆十里,却难掩她眸中的疏离与清醒。 婚后不久,边关战事吃紧,驸马披挂出征,谁料此去竟是永诀。 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终究带走了那个与她举案齐眉的人,独留她成了孀居之人。 圣上对胞妹满怀愧疚,自觉是自己将她推入了这不幸的境地。 为弥补这份亏欠,他对萧茵茵的宠爱近乎无度,无论她提出何种要求,总会想尽办法满足,纵容她在京中肆意行事。 然而,萧茵茵的恣意妄为也招致了非议。 坊间流言蜚语不断,有人说她府中养着面首,行为不检点、放荡不羁。面对这些诋毁,她却神色淡然,依旧我行我素。 她身着最华丽的衣裳,佩戴最珍贵的首饰,以狂傲不羁的姿态出入各种场合。 那些恶意的揣测,在她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聒噪,她不屑一顾,偏要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宣告自己绝不向世俗礼教低头的决心。 慕容浅垂眸敛衽,浮光锦上暗纹随着动作泛起微光,在满地狼藉的海棠花瓣间划出冷冽的弧光。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穿过长公主广袖间摇曳的金丝流苏,与那双盛着霜雪的凤目平视:“公主既愿执裁,我等姐妹自当全力以赴。” 萧音音挑挑眉,似在惊讶她的不卑不亢,“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把利剑,能劈开多大的天。” 言罢,长公主甩袖而去,留下满堂贵女面面相觑。 暮色浸透窗棂时,慕容玉的绣架已铺满彩线。 银针在烛光下穿梭如蝶,素绢上的花朵渐次绽放,花瓣边缘泛着若隐若现的金线。 慕容雪陪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拨亮灯芯,琉璃灯罩映得她脸颊通红:“姐姐,这孔雀蓝的丝线够亮么?要不要换成金线勾边?” 木门 “吱呀” 轻响,葛氏步伐沉重的迈过门槛,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 她望着女儿们专注的模样,眼底泛起忧虑:“玉儿、雪儿,明日的比试……哎你们何苦要揽这趟浑水?得罪了那些贵女,日后……” “母亲!” 慕容雪头也不抬,“大姐说得对,侯府女儿本该同气连枝。若任由旁人踩在头上,我们又如何立足?” 慕容玉抬手拭去鬓角细汗,“母亲曾经说过,江夫人当年在世时对我们二房多有照拂,如今我们怎能眼睁睁看她女儿受辱?” 慕容雪 “嚯” 地站起身,裙摆扫过满地彩线:“就是!那些人以为我们好欺负,偏要让她们瞧瞧!” 少女攥紧拳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二姐的绣工连宫里嬷嬷都夸过,明日定能让她们心服口服!” 第57章 女红 葛氏望着女儿们坚毅的面容,眼眶突然发热。 她轻轻抚上慕容玉因持针而发红的指尖,又替慕容雪理好鬓发:“是母亲糊涂了……我的玉儿、雪儿,竟都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她转身提起裙摆,“我去厨房炖些莲子羹,你们慢慢绣,莫要累坏了身子。”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明明灭灭,二老爷慕容续搁下手中的书,望着伏案整理绣样的慕容玉与蹲在脚边收拾彩线的慕容雪,案头摊开的《列女传》倒显得黯然失色。 葛氏轻手轻脚添上一盏新茶,茶雾氤氲间,他抚着山羊胡喟然长叹:“昔年蔺相如渑池会无惧强秦,靠的是胆魄;今日公主贵女环伺,你们敢挺身而出,靠的亦是肝胆。这等侠义,不输古之豪杰。” 慕容玉闻声抬头,“父亲过奖了,不过是不愿见大姐孤身犯险。” 慕容雪抱着绣篮蹦跳过来,“二姐的绣工能把活物绣得眨眼,明日定能让那些人闭嘴!” 少女语气骄傲,烛火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倒像极了幼时举着风筝满院跑的模样。 葛氏担忧的神色终于化开,轻轻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就你嘴快。” “快得好!” 慕容续爽朗大笑,震得书架上的书籍簌簌作响,“《后汉书》载‘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你姊妹既是血脉相连,又能互为臂膀,实乃我慕容家之幸。” 他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忽然想起年轻时与同窗纵论古今的意气风发,此刻看着女儿们,倒觉得这守在家宅的侠义,更胜过万千文章。 窗外,海棠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满室温暖的灯火,揉碎成点点星辉。 晨光刺破薄雾时,长公主的鎏金翟纹轿辇已碾过侯府汉白玉阶。 满堂贵女敛衽行礼,绣着缠枝莲的裙裾在青砖上铺开,却不及长公主玄狐裘边的金线夺目。 窦娇娇扶着柳如棠款步上前,眼角余光扫过慕容家三姊妹,掩在袖中的嘴角勾起轻蔑弧度:“柳家的缠枝绣乃是京中一绝,便是宫里尚宫局的嬷嬷见了也要赞一声‘神乎其技’,某些人还是早早认输,省得丢人现眼。” 当柳如棠绣架上的素绸如流云般滑落,满室贵女的惊呼声几乎掀翻雕花木梁。 紫檀绣架上,以缠枝绣法织就的《金翎栖棠图》夺人眼目 —— 三只孔雀昂首立于盛放的西府海棠间,尾羽以金线勾勒出流云纹,每根翎羽都用九种深浅不一的靛蓝丝线层层晕染,翎眼处更嵌着细碎的珍珠,在晨光中流转着虹彩。 海棠花瓣则以朱砂与胭脂红丝线交织,缠枝藤蔓蜿蜒缠绕,竟巧妙地化作孔雀尾羽的装饰,针脚细密得如同天成。 “这缠枝绣竟能将孔雀与海棠融为一体!” 窦娇娇赞叹,护甲几乎要戳到绣架上,“柳妹妹的针法,怕是把孔雀都绣活了!” “何止是活!” 韩国夫人的女儿攥着团扇凑近细看,“你们瞧这孔雀的眼神 —— 骄傲中带着威严,分明是把皇家园林的气象都绣进了绸缎里!还有这海棠花瓣,边缘竟用金线勾出露珠的形状,当真是巧夺天工!” “慕容家的野丫头们可要瞧仔细了,” 某位御史家的千金掩着嘴嗤笑,“这才是名门闺秀该有的手艺!你们就算绣上十年,也绣不出这般雍容华贵!” 贵女们哄笑声中,讥讽的话语如银针般刺来:“听说慕容玉连夜赶工,该不会绣出个四不像吧?” “依我看,她们怕是连普通的平针都用不利索!” 窦娇娇拉长语调,斜睨向慕容玉,“柳妹妹的缠枝绣,可是家传了三代的绝技,某些临时抱佛脚的,看看你们绣的怎么样吧……” 面对如刀的嘲讽,慕容浅依旧垂眸而立。慕容玉双目微红,垂眸不语,慕容雪攥紧腰间锦囊,抬头望向长公主时,眼中的倔强比鬓边绒花更鲜艳。 “口舌之争最是无趣,” 慕容浅终于开口,声线清泠如冰,“公主殿下的评判,才是定论。” 然而,当慕容玉的绣架揭幕时,满室骤然陷入死寂。 不同于柳如棠孔雀绣的艳丽繁复,这幅作品以素白缎面为底,却在留白处暗藏乾坤 。 一只金凤凰静立牡丹丛中,尾羽舒展如月华倾泻,周身羽毛以金丝银线交织,每一根翎羽末端都缀着极细小的珍珠,随着光影流转泛着碎钻般的光晕。 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绯色丝线由深至浅晕染,花蕊处暗藏的金线若隐若现,恰似凝结的晨露。 最令人心惊的是凤凰的双目 —— 以黑曜石般的丝线绣成,凤眼微眯,凌厉的眸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那眼中的高傲与威严,竟与端坐上位的长公主萧茵茵有几分神似,似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在场贵女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这算什么?” 窦娇娇率先打破死寂,声音却不自觉发颤,“虽然说绣的挺好,但不过是幅素净的单面绣,如何比得上柳妹妹缠枝绣……” 话音未落,慕容玉已轻盈上前,指尖轻轻转动绣架转轴。 刹那间,满室抽气声此起彼伏 —— 反面竟另有乾坤。 原本静立的金色凤凰竟化作火红色展翅欲飞的姿态,尾羽张扬如燃烧的火焰,周身金丝骤然化作赤红色,与牡丹的绯色相映成辉。 翻转的缎面背面,凤凰羽翼舒展间,金线勾勒的火焰纹路层层叠叠,仿若浴火重生的真神,连凤凰眸中的神采都比正面凌厉三分。 “失传百年的双面异色幻绣!” 长公主猛地坐直身子,羊脂玉扳指撞在扶手上发出脆响,“如此神技,竟真的重现了!” 满堂贵女目瞪口呆,有人踉跄后退撞倒绣凳,有人攥着团扇的手指节发白。 柳如棠面色煞白,死死盯着绣架上流转的金线,喃喃道:“不可能…… 这针法、这机关,怎会……” “我姐姐自幼痴迷女红,” 慕容雪仰起小脸,鬓边绒花随着话语轻颤,“她翻遍侯府藏书阁,在残破古卷里寻到绣法残篇,又用了整整三年琢磨针法。昨夜为了这幅绣品,她更是未合一眼!” 第58章 承霁 少女忽然转身,清亮的目光扫过满堂贵女,“世人总说女子研习女红只为嫁人,可姐姐偏要证明 —— 这双手既能绣出传世之作,也能劈开世俗的偏见!” 慕容浅轻轻按住妹妹肩膀,指尖抚过凤凰羽翼上细密的针脚:“女红不该是枷锁,而是通向天地的路。就像这凤凰,既能静守尊贵,亦可涅槃重生。” 她望向长公主,眼中光芒比绣品上的金线更耀眼,“这,便是我慕容家女儿的答案。” 长公主萧茵茵转动着羊脂玉扳指,凤目在两幅绣品间来回逡巡。 她指尖划过柳如棠的《金翎栖棠图》,孔雀尾羽上的珍珠随动作轻颤,发出细碎声响。 “缠枝绣针法精妙,配色华贵,可见柳家女功底深厚。” 她忽然一声,“但满京城的贵女都在绣孔雀,再精巧的手艺,看多了也是匠气十足。”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走向慕容玉的《丹凤栖梧图》。 当指尖触碰到凤凰尾羽上燃烧般的金线时,长公主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闺中就参与本朝朝堂诡谲风云的时候。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她喃喃自语,凤目与绣品中凌厉的凤眼遥遥相对,“孔雀再美,终究是凡鸟;唯有这凤凰,方能担得起‘仪态万千’四字!” 她转身,广袖扫过满堂震惊的面孔,“本宫判 —— 慕容玉胜!” 英国公夫人率先回过神,锦缎裙裾扫过青砖,快步上前拉住慕容玉的手,“好孩子,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巧思!这失传的绣法,竟被你琢磨透了!” 她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平日里看你文文静静,不想竟有这般坚韧的心性!” 其余贵夫人也纷纷附和,赞叹声此起彼伏。 窦娇娇面色苍白如纸,柳如棠更是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慕容玉只是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却坚定:“让诸位见笑了,小女不过是痴迷女红,想尽己所能,让这失传的技艺重见天日。” 绣架被缓缓推出庭院时,外院等候的公子爷们早已按捺不住好奇。 这次慕容家与上京贵女的琴棋书画之争已是轰动上京,所以内院评点后绣品被送到外院进行展示,以示公允。 英国公世子萧承霁正百无聊赖的把玩折扇,周遭世家公子们围着他哄笑,礼部侍郎家的次子挤眉弄眼:“承霁兄这回可要收心了!听说令堂在海棠宴上,一眼相中慕容家二房的姑娘!” “可不是?” 另一人摇着洒金折扇凑过来,“再过些日子怕是要喝承霁兄的定亲酒了,以后可没功夫带我们去勾栏听曲儿咯!” 萧承霁嗤笑一声,折扇 “唰” 地展开,扇面上的狂草《将进酒》随着动作猎猎作响:“你们当我是圈养的金丝雀?母亲看中的人,莫不是又一个整日捧《女诫》、三句话离不开针黹女红的木头?” 他挑眉扫过众人,桃花眼里满是戏谑,“要我娶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不如让我去军营再吃三年风沙!” 众人皆知英国公府嫡长子萧承霁,自幼随父出入军营,弓马骑射样样精通,却偏爱混迹市井,听评书、玩杂耍、与人斗蛐蛐,连宫中太傅都笑称他是 “京城第一荒唐贵公子”。 他最厌恶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常以 “江湖浪子” 自居。 旁人苦读圣贤书,他却遍览奇闻异志,对机关巧术、江湖秘术尤为痴迷。 每当母亲提及议亲之事,他便摇着折扇调笑:“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靠媒妁之言定姻缘,倒不如去街边随便抓个乞丐成亲来得有趣!” 惹得英国公夫人又气又笑。 正说着,绣架被抬出垂花门。 萧承霁本懒洋洋半阖着眼,却在瞥见素绢滑落的刹那猛地坐直身子。 素白缎面上,金凤凰静立牡丹间,凤目微眯的凌厉传神。 当转动绣架,背面的凤凰骤然展翅,尾羽间燃烧的金线似要冲破绸缎,他手中折扇 “啪嗒” 坠地,惊起廊下白鸽。 “这…… 这等神作……” 有人喃喃出声。 萧承霁却盯着绣品中浴火重生的凤凰,喉结滚动。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边塞见过的燎原之火,此刻竟在一幅绣品中重现。 周遭的议论声渐渐模糊,他弯腰拾起折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骨,唇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看来这慕容家的姑娘,远不是他想象中那般无趣。 内院花厅中,窦娇娇猛地转身,瞪着慕容笙,眼底翻涌着不甘的怒火,“这就是你说的,慕容家姊妹都是平庸之辈,掀不起风浪?” 她尽量压低嗓音,还是控制不住脾气,“结果倒好,慕容玉那丫头竟使出失传的双面绣!你和她是一家人你不知道?你当我是傻子!” 慕容笙慌忙赔笑,袖中的手攥的死紧:“郡主息怒!这……这必是慕容玉那贱人平日里偷偷苦练,故意藏拙!她分明就是想扮猪吃老虎,好让咱们栽个大跟头!” 她手掐着花瓣,眼底闪过阴鸷,“怪我有眼无珠,竟没看穿她的心机!” 忽听得院外环佩轻响,窦娇娇抬眼瞬间,黯淡的眸光骤然发亮。 月洞门外,一袭素白广袖如流云漫卷,宋之问怀抱古朴古琴款步而来,晨光穿透她薄如蝉翼的衣袂,将周身晕染出层叠虚影,恍若画中谪仙踏云而至。 “宋姑娘!” 窦娇娇疾步上前,亲热的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就看你这一局了!” 宋之问却恍若未闻,苍白指尖轻抚琴身断纹,墨色瞳仁沉静如深潭,唯有怀抱的焦尾琴弦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微清鸣。 “宋之问的师父可是终南山听松先生,那可是连先帝都三顾茅庐的琴圣!”窦娇娇故意高声 她垂眸跨过门槛时,广袖扫落廊下铜铃,叮咚声与远处燕雀啼鸣交织。 众人这才看清,她素衣未着半分纹饰,乌发仅用一根檀木簪松松绾起,倒像是刚从云雾深处踏月而来,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第59章 奏琴 “这便是听松先生的高徒?” 长公主转动羊脂玉扳指,凤目掠过宋之问怀中古琴,“听闻九霄环佩现世,今日倒要开开眼。” 宋姑娘爱琴如命,每次抚琴前必要斋戒三日。” 窦娇娇刻意提高声调,看着慕容雪的目光满是挑衅,“今日为了这场比试,她天未亮便焚香沐浴,连琴弦都用朝露擦拭过三遍!”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难怪宋姑娘气质如此出尘,原来是名师高徒!” “听说她的《广陵散》能弹出魏晋风骨,今日总算能一饱耳福了!” 随着铜炉中沉水香燃起袅袅青烟,宋之问终于缓步上前。 她先对着古琴深深一拜,才以极慢的速度解开琴囊。 当名琴 “九霄环佩” 展露真容,众人倒抽冷气 —— 琴身断纹细密如蛇腹,龙池凤沼处隐约透着墨色,分明是失传已久的唐代名琴。 焚香、净手、整襟,宋之问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苛刻的仪式感。 当指尖终于触上琴弦,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眸光沉静如水,整个人与古琴融为一体。 《广陵散》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仿佛有寒刃出鞘,激昂的琴音如骤雨般倾泻而出,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似龙吟深涧。 她指尖翻飞,将《广陵散》的悲壮苍凉演绎得淋漓尽致,连廊下悬挂的风铃都随着琴音轻轻震颤。一曲终了,满堂寂静,众人如痴如醉,半晌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好!这才是真正的国手!” 长公主抚掌赞叹,眼中难得露出欣赏之色。 窦娇娇得意地瞥向慕容雪:“小丫头,你拿什么跟宋姑娘比?难不成也要弹《广陵散》?” 她本是讥讽,没想到慕容雪竟挺直腰板,声音清脆:“没错,我也弹《广陵散》。” “你疯了?” 窦娇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姑娘的《广陵散》已是登峰造极,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周围贵女也纷纷摇头,有人好心劝道:“慕容姑娘,换首曲子吧,何必在这上面吃亏?” 慕容雪却突然伸手解开发带,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弯腰脱下绣鞋,赤足踩在青砖上,裙摆随意铺散在地,整个人透着一股不羁的洒脱。 “谁说《广陵散》只能有一种弹法?” 她仰起头,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侯府并没有收藏名琴,故而慕容雪带来的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琴。 琴被随意的放在草地上,慕容雪盘坐在前就要弹,却见宋之问满脸不可置信的问她,“你就这么直接弹了?在地上?不用净手焚香?” 慕容雪歪着脑袋,杏眼里满是不解:“弹琴而已,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焚香、沐浴、斋戒,难道曲子弹不好,是怪手不干净?” 窦娇娇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斥道:“竖子安敢辱没雅事!琴乃君子之器,宋姑娘这般郑重,才是对音律的敬重!” “敬重?” 慕容雪小脸涨得通红,“我看书上说,嵇康在刑场上作的《广陵散》,敢问刑场上如何沐浴焚香?他披头散发,对着三千太学生抚琴,那才叫痛快!” 她歪头看着琴弦,忽然咯咯笑起来:“你们看,这琴弦多像山间的溪流!” 话音未落,指尖已重重扫过琴弦。 不同于宋之问肃穆悲壮的曲调,慕容雪的琴声初时如林间雀鸟啁啾,欢快得近乎调皮,忽然间曲调一转,变得激昂奔放,像是少年人在山野间策马狂奔。 随着琴音流淌,慕容雪索性手脚并用,时而拍手击节,时而摇晃着脑袋哼唱。 当弹到高潮处,她干脆躺倒在地,发丝缠上琴弦,脚丫还跟着节奏晃啊晃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宛如嵇康当年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的洒脱。 庭院里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乱飞,却又被这奇异的琴声吸引,绕着廊下盘旋。 最惊人的是,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画眉,竟落在她翘起的脚尖上,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古怪的弹琴人。 慕容雪忽然伸出指尖,歪头朝着停在脚边的画眉鸟晃晃:“小家伙,要不要一起玩?” 那画眉鸟像是听懂了般,扑棱棱振翅跃上她手尖,尾羽扫过她掌心,痒得她咯咯直笑。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托着画眉鸟轻轻放在琴弦上。 指尖拨动的刹那,清越的琴音如溪流奔涌而出,画眉鸟竟随着音律低头啄弄琴弦,细小的爪子在丝弦上跳跃,发出细碎的 “笃笃” 声。 一人一鸟时而对视歪头,时而同时加快节奏,慕容雪笑得前仰后合,琴音也愈发欢脱肆意,惊得满院麻雀跟着盘旋鸣叫。 众人皆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长公主萧茵茵望着这荒诞又奇妙的一幕,忽而想起《列子·汤问》中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 的记载,凤目泛起微光:“至乐无声兮,而天地和同。世人总道琴艺贵在规矩,却不知真正的天籁,原是这般浑然天成!” 她眼神扫过满脸震惊的窦娇娇与宋之问,“今日这人鸟和鸣之景,莫说宫廷乐坊,便是翻遍古籍,怕也寻不出第二幅!”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画眉鸟扑棱棱飞回树梢。 慕容雪跪坐在满地琴弦与落英之间,乌发凌乱,裙摆沾尘,却笑得比春日的朝阳还要灿烂。 她仰起小脸看向长公主:“公主殿下,我就说嘛!弹琴不用那么多讲究,开心才最重要!” 窦娇娇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宋之问脸色苍白,怔怔望着琴弦,第一次对自己的琴艺产生了怀疑。 第二局既然是慕容雪获胜,她兴奋的奔回慕容浅身边,像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夸奖。 慕容浅倒了杯茶给她,又用手梳理好她未乱的头发,“嗯,你很棒。” 慕容雪心满意足的嘿嘿笑,看向众人,“你们没想到我们会赢吧,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样子,结果输了吧。” 窦娇娇都快把慕容笙的手掐破了,慕容笙低着头不敢作声。 她也没想到,平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二房的两个女儿,居然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 第60章 盲棋 秦氏面沉如水,目光不住在慕容玉和慕容雪的身上打转,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葛氏挺身上前,将两个女儿护在自己身后,隔断秦氏的目光。 近日的葛氏不再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而是挺直了脊背,高傲的回视着秦氏,仿佛在说我的女儿们就是很优秀,但是也别想有人打什么坏主意。 侯府女眷之间的暗潮交锋暂且不提,众位贵女都目露沉思,接连两场失利大大冲击了她们的信心,不知道接下来的第三局棋局又该如何。 长公主指尖叩击扶手,廊下顿时鸦雀无声:“盲棋规矩,传令官报棋,棋手口述应招,错一步、迟十息,皆为败!” 慕容浅望着棋盘,忽而勾唇轻笑,梨涡若隐若现:“寻常棋局困于尺牍之间,今日海棠盛放,何不换个下法?” 话音未落,她指尖凝出一缕莹白玄力,轻轻点向身侧的海棠花盆。 刹那间,整座庭院的海棠树同时发出清鸣,虬曲枝干如活物般舒展,缀满花苞的枝桠相互交错,在半空编织成纵横十九道的天然棋盘。 娇艳的海棠花瓣簌簌飘落,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棋子虚影,馥郁花香化作细密符文,在棋盘四周流转明灭。 “孟小姐请。” 慕容浅广袖轻扬,玄力如涟漪荡开。 首局,孟青执黑率先落子:“天元镇中,占星位。” 西侧花树突然剧烈震颤,胭脂红花瓣悬浮而起,在空中凝成黑子,“啪” 地落在星位。 慕容浅垂眸片刻:“小目挂角,小飞应。” 话音刚落,东侧花盆里的海棠枝桠应声摆动,粉白花瓣聚作白子,以 “高挂” 之势轻巧落下。 内院廊下盲棋激斗正酣,外院青石坪上,小厮们举着棋子奔忙如穿梭。 内院每走一步棋,小厮们都立刻通传出来,在外院棋局上复原。 紫檀棋案前,二十余位贵公子屏息围观,英国公世子萧承霁摇着折扇的手顿在半空,裴子慕转动轮椅垂眸看向棋局, 这看似寻常的开局,实则已暗藏三路变化。 十手过后,孟青突然变招:“二五侵分,试应手。” 慕容浅不假思索:“尖顶阻渡,托退定式。” 两人应答如流,传令官几乎跟不上节奏,满园花树穿梭,令人眼花缭乱。 窦娇娇攥着帕子冷笑:“不过是抢攻罢了,且看孟小姐如何破局!” 第二局,孟青以 “双飞燕” 开局,慕容浅却出人意料地选择 “点三三” 活角。 孟青瞳孔微缩,这是以实地换外势的激进招法,稍不留神便会满盘皆输。 她沉吟五息:“外扳封锁,长气争先。” 慕容浅立刻回以 “扭十字”,两人在右上角展开激烈劫争,传令官的声音都染上了紧张。 随着棋局推进,玄力牵引下的花树愈发灵动。 每当落子,对应方位的海棠便会绽放新芽,嫩绿藤蔓托起花瓣棋子精准移动。 棋势胶着时,满院花枝疯狂生长,粗壮的藤蔓在空中交织成穹顶,遮蔽天光。 第三局甫始,局势陡变。 慕容浅接连祭出 “大飞守角”“拆边” 等缓手,孟青眼中闪过狐疑,试探性地 “肩冲” 侵消。 慕容浅竟以 “尖冲” 软弱应对,这明显失准的一招,引得满堂哗然。 窦娇娇拍手大笑:“瞧!连出昏招!” 孟青却不敢大意,落子愈发谨慎:“打入,分断白棋。” 慕容浅 “小飞” 勉强阻拦,孟青趁机 “尖冲”,试图将白棋一分为二。 外院,传令官刚报出 “白棋大飞守角”,这明显失准的缓手,让棋盘上黑棋如蛟龙出海,直插白阵腹地。 “孟青这手‘肩冲’妙极!” 户部侍郎之子重重拍案,震得棋子乱颤,“慕容浅连出三步昏招,怕是撑不过十手!” 众人纷纷附和,唯有裴子慕垂眸凝视棋盘,衣服上的螭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王爷可是看出了门道?” 萧承霁挑眉斜睨,折扇轻点棋盘上黑棋的攻势,“这白棋处处退让,分明是溃不成军。” 裴子慕修长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声音低沉如寒潭:“你们只看到黑棋锋芒毕露,却看不见白棋在边角埋下的暗桩。” 他指尖划过棋盘右下角,“二十手前的‘大飞守角’,看似失势,实则……” 话未说完,内院突然传来惊呼。 传令官狂奔而出,面色涨红:“白棋点三三!侵入黑角!” 贵公子们顿时炸开了锅。窦家兄长扯着嗓子嚷道:“疯了!这不是自投罗网?” 萧承霁折扇 “啪” 地合上,目光却不由自主转向裴子慕 。 只见摄政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轮椅上的扶手,仿佛早已预见这一步。 随着 “跨断”“枷吃” 等杀招接连报出,棋盘上的局势陡然逆转。 萧承霁倒抽一口冷气,转头看向裴子慕:“你……早就料到她在诱敌?” 裴子慕望着虚空中逐渐成型的杀局,眸光幽深如古井:“真正的棋手,落子从不是为了眼前得失。”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慕容姑娘看似步步退让,实则以退为进,将孟青的杀心化作绞索……” 身在棋局中的孟青后背满是冷汗 —— 原来那些 “缓手”“昏招” 皆是诱饵! 她仓促 “虎补”,却见慕容浅 “跨断” 切断黑棋联络,紧接着 “枷吃” 一子,将局势彻底逆转。当传令官颤抖着报出 “白棋双飞燕,分断两边” 时,孟青喉头发苦,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盘渡,破眼。” 慕容浅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如重锤砸在孟青心头。 这看似简单的两步棋,竟将她苦心经营的 “大龙” 逼入绝境。 随着 “扑劫”“紧气” 等杀招接连报出,传令官声音发颤:“黑棋大龙无眼,全盘皆输!” 最后一枚花瓣落定,整座花阵轰然消散,化作漫天绯色花雨。 慕容浅足尖轻点,落在满地海棠之中,发丝未乱分毫。 孟青神色恍惚,低声道:“我……输了。” “以花为子,以天地为枰,这才是海棠宴该有的棋局。”长公主抚掌大笑, “孟青,你输的不是棋艺,是这女子比你更懂 —— 真正的胜负,从不在棋盘之 第61章 请柬 长公主斜倚在榻上,摇着团扇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慕容家的三姐妹。 谁能料到今年的海棠宴上,慕容浅和慕容玉、慕容雪能异军突起,拔得头筹。 尤其是慕容浅,不光容貌尤胜当年的江语嫣,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道法,倒是京中贵女中的独一份。 那一番关于女子出路的言论,既大胆又有蛊惑性,莫名的很对她的胃口。 她望着眼前三个神态各异的少女,凤目含笑:“今日这场海棠宴,倒成了你们慕容家的天下。三日后本宫府上举办马球宴,慕容浅,本宫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新花样。” 随行的女官将请柬塞到慕容浅、慕容玉、慕容雪手中,慕容玉和慕容雪激动的小脸发红,慕容浅则带着她们两大方行礼。 送出请柬后,长公主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对接下来的海棠宴丝毫提不起兴趣了,所以率先起驾。 众人恭送她离开,席间的气氛又跟之前不一样了。 英国公夫人率先上前,握住慕容玉的手:“我早说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竟有如此的能耐和毅力,真叫我越看越喜欢。改日定要请你到府上,教教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丫头。” 其他贵夫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夸赞。 “慕容雪姑娘小小年纪,琴艺竟如此出神入化,真是后生可畏!” “浅姑娘这一手盲棋,连孟小姐都甘拜下风,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 众人的目光与笑意都围绕着三姐妹,唯有慕容笙被挤在角落,无人问津。 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强装出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窦娇娇站在廊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将慕容笙拉到角落,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手臂,慕容笙吃痛却不敢躲,只能任由她拉着。 窦娇娇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好啊,你们合起伙来耍我!平日里装得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倒藏得严实!” 她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怒意,“若不是你信誓旦旦说她们平庸,我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慕容笙着急想要辩解,却被窦娇娇狠狠甩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从今日起,休要再提与我交好的话!” 窦娇娇转身欲走,慕容笙踉跄着扑上前,跪在地上拉住窦娇娇的裙角,今日她已被排挤在侯府女眷之外,不能再失去唯一的靠山。 “郡主且慢!” 她死死攥住对方绣着金线的裙角,珍珠耳坠在夜风里摇晃如泪,“我对郡主的忠心日月可鉴!平日里我事事以您为先,您吩咐的事情我每件都是尽心尽力的办好……” “忠心?” 窦娇娇猛地转身,护甲擦着慕容笙脸颊划过,“忠心就是看着你那几个姐妹出尽风头,却瞒着我她们的本事?”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青砖上的人,眼角泛着冷光,“今日宴上,我被那三个贱人踩在脚下,全拜你所赐!” 慕容笙额头贴地,声音带着哭腔:“是我有眼无珠!二房那几个向来藏得深,我……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们的底细!” 她突然膝行几步,抓起窦娇娇的手腕,“郡主再信我一次!我愿做您的刀,做您的眼,只要……只要您别抛下我……” 廊外海棠树沙沙作响,几片残花落在慕容笙颤抖的背上。 窦娇娇冷哼一声,抽回手用帕子反复擦拭,仿佛沾了脏东西:“那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马球宴的请柬我想办法弄一张给你。” 她蹲下身捏住慕容笙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但你得给我拿出点真本事 —— 要么让慕容浅当众出丑,要么……” 她指尖划过慕容笙惊恐的眉眼,“我就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抖搂出来。” 慕容笙瞳孔骤缩,冷汗浸透后背。 她忙不迭点头,发髻上的流苏撞得额头生疼:“我一定办妥!郡主想要她们如何,我便如何!” 窦娇娇嫌恶地甩开手,起身整理裙摆:“记住,只有跟着我,你这个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才能坐实。” 她转身时,金丝绣着牡丹的裙裾扫过慕容笙脸颊,留下一道红痕,“三日后,我要看到你的本事。” 望着窦娇娇远去的背影,慕容笙瘫坐在地上。 夜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眼底疯狂又恐惧的光。 她死死咬住下唇,在血腥味中低声呢喃:“我不能输……绝不能输……” 晚间,侯爷慕容延来到秦氏的院里歇息,一进门就听到一声哭腔。 “父亲!” 慕容生突然踉跄着扑到侯爷膝前,珍珠耳坠随着动作摇晃,“女儿今日在宴上,连句话都插不上……” 她哽咽着扯住父亲衣袖,“姐姐们只顾着出风头,全然忘了还有我这个妹妹!” 秦氏适时地落下两行泪,绢帕按在眼角:“老爷,浅丫头和玉丫头、雪丫头串通一气,在宴上抢尽风头,却将笙儿晾在一旁。长公主的帖子独独漏了她,这不是打咱们侯府的脸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还有摄政王的婚事……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侯爷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慕容笙,“你自己技不如人怪的了谁,长公主那个性子,她看中的人谁敢说个不字,连圣上都对她容让三分。” 慕容笙委屈的哭泣,“女儿平日里只在家安心伺候父亲和母亲,哪像姐姐在道观十年,既不用学侯府规矩,还有时间学了一身旁门左道。” 秦氏拉了一下她,“哪有说自己姐姐旁门左道的,叫人听去像什么样子,就算是真的,咱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能丢了侯府脸面。” 她自然是比慕容笙要成熟一些,知道一味的在慕容延面前诋毁慕容浅是没用的,没人喜欢别人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评头论足,哪怕这个女儿他也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侯府的名声,是自己的升迁之路。 秦氏温柔的给慕容延捶肩,眼中闪过算计,“浅丫头得了长公主赏识也是好事?如果能通过长公主把她许给摄政王,既顺了陛下的心意,又对侯府大有裨益。” 她瞥了眼低头啜泣的女儿,“笙笙日后说亲,也能抬高点身价。毕竟有个嫁给摄政王的姐姐,旁人也不敢轻慢。” 第62章 管事 慕容笙适时地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女儿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父亲别因为女儿无用,冷落了母亲……” 侯爷叹了口气,挥退左右。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得他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良久,他沉声道:“明日我进宫一趟。摄政王的婚事岂是你我可以做主的,关键还要看宫里的意思……不过浅儿若是可以嫁过去,倒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他没有说完,秦氏却已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秦氏娇媚的上前,给慕容延打扇,又是一顿侯爷英明神武,侯爷最姑息妾身和笙儿,把慕容延哄得眉开眼笑。 慕容笙自然是在旁边扮演孝女,一会给慕容延端茶,一会给慕容延捶肩,母女两把个慕容延哄得团团转。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急促的脚步声已从门外传来。 侯府管家快步奔进院子,额角沁着冷汗:“侯爷!长公主府的王大管事来了,带了四名带刀侍卫堵在前厅!” 侯爷握着翡翠扳指的手骤然收紧,檀木椅发出吱呀声响:“胡说!长公主下午才从侯府起驾,怎会掌灯了又派人来……” 管家急得直搓手,“侯爷,真是王大管事,小的不敢扯谎,您看出去看看吧。” 慕容延想动脚又止住,沉思,“如此阵仗,莫不是侯府谁人得罪了长公主?” 秦氏上前,“ 长公主来侯府,妾身们不敢怠慢,可都是一步都不敢行错的,只要浅丫头胆大包天,您是没听到她说的那些疯话……” 她转转眼珠,“没准长公主表面上不好斥责,回去后越想越气,才派人上门问罪?怪侯府没有教育好浅丫头?” 慕容延脸色难看起来,但又思索,“应该不会吧,如果长公主真的归罪的话,又怎么会临走时下了请柬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管家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上前,“侯爷,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到前厅疑问便知,您知道的那王大管事是从宫里出来的,平日里连京兆尹都不放在眼里,上次为了抢一盆罕见的并蒂莲,当街掀翻了御史中丞家的马车,事后不光轻飘飘一句长公主府用度,连宫里都未置一词,您现在让他等着……” 话未说完,秦氏也有些慌:“侯爷莫急,既是长公主的人,咱们怠慢不得,您还是快去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慕容延一跺脚,疾步跟着管家往前厅走去。 前厅烛火摇曳,只见王大管事身着玄色锦袍端坐在太师椅上,身后肃立着四名带刀侍卫。 那王大管事年纪约五旬上下,尖削的下颌蓄着几缕稀疏的胡须,脖颈处松弛的皮肉堆叠如褶皱的枯叶,唯有一双三角眼精光灼灼,扫过厅中众人时,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鸷。 慕容延疾步上前,老远就堆起笑拱手,“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有什么事喊小厮们来吩咐一声就是,何必劳大管事走一趟?” 王大管事似笑非笑的朝侯爷拱拱手,“侯爷贵人事多,叫咱家好等。” 慕容延连忙赔礼,“丫鬟们来报,说老夫人身上不太爽快,请了医生来问诊,下人们没敢通报。方才我刚送走医生,他们才回禀说您来了,这不,我立刻就赶来了。” 说罢他皱眉训斥跟在后面的管家,“虽然我正在伺候老夫人,但公主府的王大管事是何人,该早早来报才是,下回再敢拖延,打断你们的狗腿!” 管家扑通跪地,叩头不止,“都怪小的,见侯爷在老夫人处,没敢打扰,小的该死,侯爷饶命!大管事饶命!” 王大管事这才拱手,“侯爷万安!我家殿下特意差咱家来请慕容小姐过府一叙。” “请慕容小姐?” “正是,侯府嫡女,慕容浅慕容小姐。” 慕容延眉头拧成川字,小心翼翼陪笑,“不知殿下召见小女,有何事,可是小女言行无状,冒犯了殿下?” 王大管事摇摇头,“殿下只说与小姐一见如故,有事相商,至于何事咱家不知。” “可是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天,我亲自送小女前去……” 王大管事摆摆手,指着四名带刀侍卫,“殿下担心小姐安全,特意拨了侍卫护送,还请侯爷快快将小姐请出,咱家好回去复命。” 他三角眼里射出精光,声音低沉下来,“侯爷,殿下在海棠宴上瞧中小姐的才学,想留她用个晚膳,讨教些诗词。这也是小姐的造化,侯爷怎么推三阻四的。” 屏风后面传来几声轻咳,秦氏带着丫鬟从屏风后转出来,王大管事是个阉人,秦氏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笑着向王大管事福了福身:“侯爷,长公主这般郑重其事,必是惜才心切,侯爷还不快将大姑娘请出来,免得让殿下和大管事久等。” 私下她扯扯侯爷的衣袖,低声道,“这悄无声息的邀约,倒省了外头闲言碎语。便是有些风吹草动……” 她眼角余光撇了正在喝茶的王大管事一眼,意味深长道:“便是遇到什么事,也传不出去,损不了侯府名声。” “可是公主府里……”慕容延还是有些犹豫,想起坊间传闻长公主府夜夜笙歌、男宠成群的奢靡景象。 “侯爷今日若驳了长公主的面子……”秦氏故意顿住,瞥见侯爷攥紧的拳头,“往后侯府在朝堂,可就寸步难行了!” 侯爷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去叫浅儿收拾一下,随王大管事走一趟吧。”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声里,王大管事三角眼微微眯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车壁:“慕容小姐这手盲棋出神入化,又能驭花成阵,莫不是得了高人指点?” 慕容浅端坐车内,目不斜视:“我自幼在青山观长大,家师乃是元起道长。” “元起?!” 王大管事目露诧异,脖颈赘肉跟着颤动:“可是那位能卜生死、断天机,传说用一枚铜钱就能断出三日后暴雨的元起真人?” 第63章 入府 慕容浅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符咒。 所谓 “铜钱断雨”,不过是她提前三日在城外山顶布下聚雨阵;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奇卦,皆是她借着师傅名头暗中施为。 世人只道元起道长神通广大,却不知真正执笔改命的,是躲在道观丹房里安静画符的小丫头。 “家师的本事,我不过学了皮毛。” 她声音清泠如泉,透过车帘缝隙,隐约可见四名带刀侍卫腰间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寒意,“倒是听闻王管事在京中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大管事的三角眼一闪,盯着车帘上映出的少女剪影,忽然尖笑出声:“好个伶俐的丫头!公主殿下这回,倒是寻到了有趣的玩意儿。” 随着他的笑声,马车突然加速,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惊起路边树上的寒鸦。 兽首衔环的朱门缓缓开启,慕容浅踏入长公主府时,寒意裹挟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眼前虽是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寂寥。 汉白玉阶上积着薄灰,廊下琉璃灯映着褪色的牡丹幔帐,昔日盛极一时的庭院,如今只余几株残败的芭蕉在风中摇曳。 “莫要乱看。” 王大管事的声音虽带着几分威严,却并无恶意。 他转动着翡翠扳指,三角眼透着一丝无奈,“殿下今日心情不佳,慕容小姐待会儿见了,言语上多担待些。” 说罢,他抬手示意慕容浅跟上,长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几只蛰伏的昆虫。 丝竹声从九曲回廊深处飘来,带着几分慵懒与哀伤。 慕容浅抬眼望去,远处水榭灯火通明,隐约可见身着红衣的女子倚在榻上,手中的玉杯轻轻摇晃,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来往的下人皆屏息敛声,连衣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府里的事,出了这道门就烂在肚子里。” 王大管事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殿下看着张扬,实则……罢了,有些事,你见了便知。” 慕容浅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镯:“王管事放心,修道之人本就不问俗事。” 她望着远处水榭中女子孤寂的身影,忽然想起青山观后山的老梅树,每到寒冬独自绽放,任风雪吹打,却自有一番风骨。 话音未落,丝竹声骤然转为悲怆,惊起满院寒鸦。 王大管事叹了口气,抬手推开雕花木门:“慕容小姐,请吧。” 门内暖香萦绕,却掩不住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 那是常年饮药留下的气息,慕容浅心中微动,这长公主,怕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丝竹声裹挟着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慕容浅踏入厅堂,只见数十盏琉璃宫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明黄锦缎铺就的长榻上,长公主萧茵茵斜倚其中,一袭猩红广袖流仙裙曳地,腕间金镯随着举杯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眼尾的丹蔻艳若滴血,却掩不住眼底化不开的倦意。 殿中歌舞正酣。十二名舞姬身着薄纱,赤足踏在铺满花瓣的青铜盘上,腰肢如蛇般婉转扭动;另有四名男子头戴银冠,手持玉笛,吹奏出缠绵悱恻的曲调。 乐声与酒香交织,其间还夹杂着阵阵调笑,可慕容浅却敏锐地察觉,所有声音都刻意维持在某个分寸,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透着说不出的刻意与压抑。 “来了?” 萧茵茵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轻轻摇晃,目光扫过慕容浅时,带着几分慵懒的兴味,“你看我这公主府,是不是比道家的逍遥仙镜还要快活。” 她抬手示意身侧侍女,“赐座,上酒。” 鎏金酒盏被放置在慕容浅面前,琥珀色的酒液泛着诱人的光泽,隐隐飘出桂花香气。 慕容浅望着杯中摇曳的倒影,想起坊间关于长公主豢养面首的传闻,又看了眼席间谈笑的男女,心中暗叹 —— 世人只道她风流放诞,却不知这看似奢靡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寂寥。 “怎么,怕本宫的酒不干净?” 萧茵茵忽然轻笑出声,金镯重重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还是说,你觉得,喝了本宫的酒,便会污了清名?” 慕容浅垂眸浅笑,广袖轻扬间已端起酒盏。 她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间流下,却眉头都未皱一下,“我素来不嗜酒。有人借酒消愁,可在我看来……” 她指尖轻点酒盏,眼中闪过一抹清亮,“愁绪若能被酒水浇灭,倒也简单了,只怕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萧茵茵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仰头大笑,笑声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她盯着慕容浅的目光愈发炽热,仿佛要将眼前人看穿:“好个借酒消愁愁更愁!有趣,当真是有趣!” 琥珀酒液滑入喉间的刹那,慕容浅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长公主身侧的软垫上,正卧着只通体如墨的猫,双耳尖生着雪白绒毛,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睛 —— 左眼如寒潭凝蓝,右眼似幽草染绿,烛火掠过瞳仁时,竟有金线如流萤般游走,将它周身都笼上层妖异光晕。 黑猫蜷成毛团,前爪搭在长公主手腕边,却在慕容浅注视下缓缓支起身子。 它弓着脊背舒展懒腰,蓬松尾尖扫过锦缎时发出沙沙轻响,那双异色瞳孔死死锁住慕容浅,仿佛能看穿人心。 “盯着阿夜做什么?” 萧茵茵染着丹蔻的指尖勾住猫下巴,护甲刮过皮毛发出细碎声响,“这小东西性子孤僻,旁人多看两眼便要挠人。” 慕容浅指尖摩挲着杯沿,望着黑猫颈间悬着的青铜铃铛:“公主府钟灵毓秀,连猫都透着灵气。” 萧茵茵懒洋洋地歪在软垫上,手指轻轻拂过黑猫脊背,看它舒服地弓起身子,绸缎般的皮毛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这小东西啊……” 她忽然轻笑,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自打驸马走后,它就突然出现在府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第64章 荔枝 黑猫琥珀色的竖瞳微微收缩,忽然将脑袋埋进她掌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萧茵茵修长的手指穿过它蓬松的毛发,望着殿外摇曳的树影,眼底泛起一层薄雾:“有时候瞧着它,总觉得是故人派来的……连性子都像,表面冷冷清清,却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猫耳尖的白毛。 殿内丝竹声依旧喧闹,却掩不住这一隅的寂寥。 黑猫突然仰起头,碧蓝色的眼睛里竟像是蒙着层水光,“喵呜” 一声轻叫,轻轻舔过她指尖的丹蔻,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宫灯将殿内映得恍若白昼,侍女捧着水晶盘款步而入。 盘中鲜红荔枝颗颗饱满,宛如浸在寒玉里的凝血。 萧茵茵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又一盘荔枝便被摆在慕容浅案前。 她戴着护甲的手指捏起一颗,指甲轻划,薄如蝉翼的果皮裂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岭南进贡的荔枝,” 她将果肉在指尖转了转,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八百里加急,累死多少快马,又折了多少人命……不过是为了博贵人一笑。” 话音未落,琥珀色的酒液便顺着杯壁滑落,在绣着金线牡丹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痕迹。 慕容浅望着盘中荔枝,忽然眉头微蹙。 清甜果香中,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钻入鼻尖。 她猛地抬头,正看见萧茵茵将荔枝果肉送入口中,当即脱口而出:“公主且慢!” 与此同时,黑影如闪电般窜出。 黑猫阿夜弓着背跃上长榻,利爪拍向萧茵茵的手腕。 荔枝 “啪嗒” 落地,在青砖上溅出暗红汁液。 萧茵茵猝不及防之下,手中酒盏应声而碎:“阿夜!你发什么疯?” 阿夜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死死盯着方才端荔枝的侍女。 那侍女脸色骤变,猛地撕开广袖,寒光一闪,软剑直刺萧茵茵咽喉。 萧茵茵酒意上涌,反应慢了半拍,眼看着剑锋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阿夜凌空扑来,利齿狠狠咬住侍女手腕。 “铛” 的一声,软剑坠地,侍女与黑猫在地上翻滚缠斗。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数名带刀侍卫破门而入,将侍女死死按住。 “狗皇亲!我父亲不过是运荔枝迟了半日,就被斩首示众!今日我便要你们血债血偿!”那侍女状若疯狂。 萧茵茵跌坐在榻上,望着阿夜腿上渗出的鲜血,神色复杂。 那黑猫抖了抖皮毛,摇摇晃晃走到她脚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裙摆,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 殿内烛火摇曳,萧茵茵跪坐在软垫上,护甲早已卸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蘸着药膏,涂抹在黑猫阿夜渗血的伤口上。 那黑猫一改方才的凶悍,温顺地趴在她膝头,尾巴轻轻缠上她手腕,碧蓝色的眼睛半阖着,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安抚主人。 “疼了吧?” 萧茵茵声音轻柔,全然不见方才的慵懒与凌厉。 她将伤口细细包扎好,末了在猫头上轻轻一吻,“你又救了我一次……” 话音未落,喉头已泛起哽咽。 慕容浅静静立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侍女被拖走时的咒骂声、侍卫们的呵斥声,都随着殿门的关闭渐渐远去。 方才激烈打斗留下的狼藉已被清理干净,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与酒香。 萧茵茵忽然抓起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她下颌滴落,在红衣上晕开深色痕迹。 “外人都道我萧茵茵风光无限,” 她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可谁知道,像今日这般的刺杀,一年里究竟要经历多少回?” 她猛地将酒壶砸在案几上,“那些人恨我,恨我生在皇家,恨我享尽荣华…… 可谁又问过我,这荣华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 萧茵茵垂着头,发丝散落在肩头,看不清神情。 良久,她轻声道:“有时候我也在想,活着这般痛苦,又有何意义?”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慕容浅,你说……若有一日我真的去了,是解脱,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又抓起酒壶,一饮而尽。 黑猫阿夜似乎听懂了萧茵茵的话,碧色瞳孔微微颤动,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往她怀中拱了拱。 它的尾巴轻轻缠住她手腕,喉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湿润的鼻尖一下下蹭着她泛红的眼角,琥珀色的竖瞳里流转着近乎人类的疼惜。 萧茵茵喉间梗塞,指尖死死揪住阿夜顺滑的皮毛,忽然笑出声来:“连你都觉得我可笑,是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宫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阴影,“坐拥金山银山,却活得像个囚徒……” 慕容浅上前半步,扶起被打翻的酒盏,“公主可知,道观山脚下的老樵夫,每日背着柴火走三十里山路,只为换米养活瘫痪的妻子。” 她望着烛火中摇曳的阴影,声音清泠如泉,“世人皆苦,有人困于贫贱,有人囿于高位,公主该看开些。” 萧茵茵倚在软垫上,猩红裙摆拖曳在地,手指磕在酒壶上发出钝响。 她眼神迷离地盯着怀中黑猫,似乎透过它看到了某个伟岸的身影,酒气混着龙涎香在殿内弥漫:“玄夜……你说过会护我一世周全,如今这满朝风雨,你却躲到哪里去了?” 黑猫阿夜喉间发出呜咽,蓝绿双色瞳孔蒙上水雾,前爪轻轻搭在她手腕,似要擦去那摇摇欲坠的泪珠。 萧茵茵突然抓住慕容浅的衣袖,指尖冰凉:“听闻你精通道法,你告诉我 —— 人死后,魂魄是否真的存在?” 慕容浅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已然明了,却不急着回答:“公主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我总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死,他仍然在看着我!” 萧茵茵猛地灌下一口酒,琥珀色酒液顺着下颌滴落。 “所有人都说玄烨战死北疆,说他带领的玄甲军遭叛徒出卖,中了埋伏,被万箭穿心……”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万箭穿心啊!该是怎样的剧痛?我闭眼就能看见他浑身浴血的模样……” 第65章 魂兮 殿外夜风呼啸,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萧茵茵踉跄着起身,猩红裙摆扫落案上,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每日,我都会登上城楼向北眺望。那里……那里是北疆,是我夫君战死的地方。” 她的笑声带着哭腔,“他们说我养面首、宴宾客,是荒诞无度的长公主……可若不将自己灌得烂醉,我又如何熬过漫漫长夜?” 黑猫阿夜突然跃到窗棂上,碧色瞳孔映着北疆方向的冷月,喉间发出凄厉的叫声,与萧茵茵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殿内交织成一曲悲歌。 宫灯在萧茵茵鬓边投下细碎的光晕,护甲勾住鲛绡帘幔的刹那,慕容浅听见萧茵茵的呼吸骤然凝滞。 沉沉暮色顺着掀起的帘角漫入殿内,将墙上那幅半人高的画卷染成朦胧的剪影。 玄色劲装的将军手持长枪,眼角眉梢尽是意气风发,腰间玉佩与萧茵茵腰间的那枚,分明是一对。 “这是他出征前最后一幅画像。” 萧茵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缓步上前,猩红裙摆扫过满地月光,竟在青砖上拖出一道血色痕迹。 指尖抚过画中玄夜微扬的嘴角,萧音音呢喃,“这副画得还是不像,玄夜笑起来眼睛里有光。” 殿外的风卷着残叶扑进窗棂,烛火猛地明灭。 黑猫阿夜弓起脊背跃上窗台,蓝绿双色瞳孔死死盯着画像,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萧茵茵恍若未闻,只是轻声念诵:“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时,她忽然笑了,泪珠却顺着下颌砸在画像上,“乐天倒是写透了,可他终究没尝过,连魂魄都等不到的滋味。” 慕容浅望着画中将军的眉眼,想起白日里坊间流传的长公主奢靡传闻。 此刻月光爬上萧茵茵的鬓角,将她眼角的细纹照得纤毫毕现,才惊觉这位叱咤京城的贵女,早已在无数个思念的长夜中,悄然老去。 “起初我不信,总想着只要盼得够久,他总会踏着月色归来。” 黑猫阿夜无声地蜷入她膝弯,蓝绿双色瞳孔映着她低垂的眉眼。 萧茵茵无意识地梳理着它绸缎般的皮毛,护甲滑过脊背的声响,与远处更漏的滴答声融成单调的韵律。 “玄夜宁死不退,他的死为皇兄的大军赢得了时间。” 她的目光穿透雕花窗棂,望向无尽的夜色,“凯旋之日皇兄追封玄夜,封了又封,又有何用?那些折子上的壮烈、忠勇,字字都像射在我心上的箭。” 她指尖抚过画像上玄夜握剑的手,声音轻得近乎呢喃:“你走后,我学着你从前的样子,在城楼上看百姓往来。春种秋收,婚丧嫁娶,人间烟火依旧热闹,可再没人会在我耳畔说‘别怕,有我在’。” 黑猫阿夜突然立起身子,用脑袋蹭她颤抖的手背,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萧茵茵俯身将脸埋进它柔软的皮毛,许久才闷声开口:“我总在想,是不是他怨我。怨我没能拦住他出征,怨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直起腰时,眼底浮起层薄雾,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落下,“几百个夜晚,我数着更漏等他入梦,可连梦里都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萧茵茵的目光从画像上收回,她望着慕容浅,眼底跳动着近乎偏执的光亮:“你既精通道法,能否……让我见他一面?哪怕只说一句话。” 慕容浅望着她鬓边凌乱的珠翠,轻声劝道:“阴阳两隔,即便相见,不过徒增怅惘。何苦……” “不!” 萧茵茵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护甲的凉意透过衣袖渗进皮肤,“若不是想着能等到他,我早该随他去了。可我不敢……”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我怕寻不到他的魂魄,怕他在黄泉路上等得太久已经走的太远……” 殿外传来黑猫阿夜低低的呜咽,蓝绿双色瞳孔映着窗棂外的冷月。 萧茵茵松开手,踉跄着走到慕容浅身前,从裙边摘下一枚刻着螭纹的玉佩。 温润的玉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却在慕容浅眼中化作寒芒 —— 那分明是能调动千军的虎符! “这是玄夜出征前留给我的。” 萧茵茵将玉佩贴在胸口,声音带着绵长的思念,“一对虎符,他执半块号令玄甲军,我藏半块坐镇京城。皇兄纵容我在京中行事,何尝不是忌惮这虎符的力量?” 她指尖抚过虎符上的刻痕,仿佛触碰着故人的温度,“如今他去了,这虎符于我而言……不过是块盼他归来的望夫石罢了。” 慕容浅接过虎符,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温。 符咒在袖中无风自动,桃木剑发出清越的嗡鸣。她望着萧茵茵苍白却坚定的面容,终于颔首:“子时三刻,以虎符为引,以精血为契。但公主需知,此术逆天而行,稍有差池……” “我甘愿一试。” 萧茵茵望着墙上玄夜的画像,泪珠坠落在虎符螭纹间,“只要能再见他一面,便是魂飞魄散,又何妨?” 子时三刻,铜漏的水滴声仿佛凝固在空气里。 慕容浅将桃木剑插入法阵中央,三十六盏白烛骤然暴涨,素纱帐幔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萧茵茵褪去平日里艳丽的华服,一袭素白衣裙垂落如霜,乌发如瀑倾泻而下,发间唯一的装饰,是玄夜出征前亲手为她簪上的银簪。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虎符玉佩上的刹那,整座庭院突然陷入死寂。 黑猫阿夜蹲坐在房门外,蓝绿双色的瞳孔映着屋内忽明忽暗的烛火,尾巴不安地拍打地面。 一阵阴风吹过,烛火诡异地弯向同一方向,玄夜的身影便在门扉处缓缓浮现。 萧茵茵跪坐在蒲团上,素白裙裾如月光流淌。 “茵茵,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烛火深处传来,萧茵茵浑身剧震,绣鞋踩翻了身侧的茶盏。 玄夜的身影在门扉处凝实,银甲上的血渍还泛着暗红,可眉眼间的笑意却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她踉跄着扑上前,却在触及虚影的刹那僵住 —— 指尖穿过他的胸膛,只余冷冽的雾气。 第66章 黎明 “是你……真的是你……” 萧茵茵的声音碎成颤抖的残片,伸手想要触碰他染血的脸庞,“这十年,我数着更漏等你,在城楼上望断了多少个晨昏……” 玄夜的虚影泛起柔和的光晕,抬手虚拢住她的脸庞,动作与当年如出一辙:“我的傻公主,怎么瘦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如重锤般砸在萧茵茵心口,眼前人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银甲虽染血痕,眉眼却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你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萧茵茵颤抖着抬手,却只能穿过虚影,泪水夺眶而出,“可我已经老了……” 玄夜的虚影泛起柔和的光晕:“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掀起红盖头的那一日,凤冠霞帔,惊鸿一瞥。” 他的声音带着跨越生死的温柔,“这些年,辛苦你了。” 萧茵茵再也忍不住,呜咽声混着破碎的话语溢出:“我守着虎符,守着我们的承诺,可每一个夜晚…… 都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慕容浅望着相拥却无法触碰的两人,轻轻放下桃木剑,悄然退出房门。 临走前,她轻声提醒:“卯时鸡鸣,阴阳归位。” 两个人痴痴相望,似乎无人在意。 萧茵茵突然笑出声,泪珠却扑簌簌砸在衣襟上:“世人都说我萧茵茵荒唐,养面首、宴宾客……” 她抓住他虚幻的手腕,仿佛要将十年的委屈都揉进声音里,“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只是想在热闹里……寻一点你还在的错觉。” 玄夜沉默,目光扫过她鬓角新添的白发:“那日中了埋伏,万箭穿心时,我想着只要护住军旗,就能回家见你。”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后来我才明白,我回不来了,以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 “为什么不来梦里见我?” 萧茵茵攥紧他的衣袖,布料在指间化作点点星光,“几百个夜晚,我求神拜佛,却连你的衣角都抓不住……” “因为舍不得。” 玄夜的虚影渐渐透明,却仍固执地将她拢在怀中,“若在梦里见你,你便要困在回忆里了。我的茵茵,该像北疆的红柳般活着,经得住风沙,熬得过寒冬。” 他的唇轻轻落在她发顶,“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要一起踏遍山河,看尽长安花。” 萧茵茵将脸埋进他虚幻的胸膛,泪水浸透不存在的衣料:“可没有你……” “不,我一直在。” 玄夜的声音混着晨钟传来,渐渐消散在曙光里,“阿夜会陪着你,虎符会护着你,这万里江山……都是我给你的承诺。” 卯时鸡鸣响起时,慕容浅在前厅望见朝霞染红窗棂。 卧房的门缓缓打开,萧茵茵抱着黑猫立在晨光中,素白裙角沾着露水,眼底却燃烧着重生的火焰。 黑猫阿夜蓝绿双色的瞳孔映着朝阳,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像是在诉说未尽的誓言。 当萧茵茵披着晨曦走到前厅时,慕容浅几乎认不出眼前人。 褪去了往日刺目的猩红,萧茵茵身着月白色广袖襦裙,发间仅斜插一支竹簪,眉眼间萦绕的不再是醉生梦死的艳丽,倒像是被晨露浸润过的玉兰花,温润又通透。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为萧茵茵月白色的裙裾镀上一层柔光。 她将青瓷茶盏推向慕容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昔日张扬艳丽的丹蔻已尽数褪去,露出素白得指尖。 “昨夜玄夜说,我该像北疆的红柳般活着。” 她唇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通透,“原来这十年来,我困在自己筑起的牢笼里,竟忘了他最爱的,是我肆意鲜活的模样。” “公主能看开就好。”慕容浅淡淡微笑。 黑猫阿夜跃上案几,蓝绿双色的瞳孔映着主人的笑颜,轻轻将脑袋蹭进她掌心。 萧茵茵抚过它柔顺的皮毛,目光转向墙上玄夜的画像,眼中盛满眷恋与释怀:“他说山河万里皆是情书,要我替他看遍长安花。如今想来,若整日沉溺在悲伤里,倒辜负了他用性命守护的太平。” 话音未落,她忽而轻笑出声,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怕是要带着满心执念,错过往后无数个日出了。” 慕容浅端起茶盏,望着温润热气,“顺应本心,便是道法自然。公主若想追忆,便将思念酿成酒入喉,若想前行,就把牵挂化成风。” 萧茵茵回眸看她,“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比我看得还透。” 慕容浅回道,“修道之人,不求勘破生死,只求无愧于心。” 萧茵茵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眼中泛起温热的光,“好一个无愧于心,从今日起,我萧茵茵不再是那个醉生梦死的长公主,倒要让这京城,瞧瞧真正的我该是什么模样。” 她莞尔一笑,“多谢你圆了我十年夙愿。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慕容浅见她确已释怀,便告辞。 萧茵茵倒也没留她,摆了摆手,“ 快回去吧,再不走,某人可要提着剑闯进来了。” 慕容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不解地抬头。 直到踏出公主府大门,晨光里那辆熟悉的玄色马车撞入眼帘,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辙印旁,凝结的露水在朝阳下泛着微光 —— 分明是停驻了整夜的痕迹。 马车帘子被掀开,裴子慕清隽的面容露出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淡然:“皇姐,慕容姑娘,本王早起巡城,恰好路过。” 萧茵茵倚在朱漆门旁,指甲轻轻叩着门框,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 慕容浅望着车辕上未干的夜露,又看看摄政王紧绷的下颌线,突然觉得喉间发紧 —— 想来从她踏入公主府那刻起,这辆马车便悄然停在了街角。 “既然偶遇了姑娘……” 裴子慕别开眼,伸手撩起车帘,露出里面铺着软垫的座椅,“本王旧疾又犯,慕容姑娘可否再为我医治一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晨风里。 萧茵茵的轻笑混着鸟鸣传来,慕容浅望着车辕上蜿蜒的露水痕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晨光落在裴子慕的鬓角,酿成了萦绕在晨雾里的温柔。 第67章 站立 摄政王府。 药炉氤氲着艾草香气,慕容浅刚拈起银针,雕花屏风后忽然探出半张笑脸。 “浅丫头来啦!” 老王妃喜滋滋的拎起裙摆,慕容浅刚想行礼却被她拉住。 “快别多礼,赶紧给这臭小子施针,哀家就在旁边看着。” 慕容浅捻起银针,指尖悬在裴子慕膝弯三寸处:“王爷且忍一忍。” 老太妃插话,“堂堂摄政王难道还怕痛?” 她朝慕容浅眨眨眼,“浅丫头莫理他,大胆施针便是。” 话音未落,细如牛毛的银针已如蝶翼般翩然入穴。 裴子慕闷哼一声,藏在广袖下的手攥紧软垫,却见少女睫毛轻颤,专注的模样倒比他更紧张。 当第三根银针没入环跳穴时,裴子慕忽然感觉有热流顺着经络游走。 老太妃嘴上说着狠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裴子慕的腿,见他有反应,连忙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感觉吗?” 裴子慕点点头,“似乎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麻木。” 三炷香后,慕容浅收了银针。 “王爷要不要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她伸手搀扶,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 老太妃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两人。 裴子慕撑着轮椅扶手起身,双腿刚触地时膝盖发软,却在瞥见少女担忧的眼神后咬牙发力。 青玉地砖沁来的凉意顺着鞋底漫上小腿,当他松开支撑的掌心,踉跄着迈出第一步时,玄色锦靴擦过地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 太妃手中的香炉 “当啷” 撞在案几上,翡翠佛珠散落一地。 “真的……站起来了!” 裴子慕望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腿,喉结剧烈滚动。 十年来困在轮椅上的沉疴,此刻竟化作胸腔里翻涌的热浪,连声音都带着破碎的震颤。 慕容浅扶住他摇晃的身形,素白衣袖拂过他紧绷的臂膀:“王爷莫急!筋骨初愈,贸然久立恐伤根基。” 慕容浅又从药箱取出一卷绷带:“王爷的腿虽有起色,但经脉尚未完全稳固,需辅以药浴与缓行之法。” 整个花厅陷入死寂 —— 旋即爆发出太妃压抑不住的啜泣。 “我的儿!” 太妃攥着儿子的衣袖,白发随着颤抖轻晃,“这么多年了…… 哀家总想着不知道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她突然转身抱住慕容浅,檀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好孩子,你就是菩萨派来的救星!” 老太妃一叠声的唤侍女,“快!快去给菩萨上香,哀家太高兴了!” 却见裴子木抬手制止了要冲出去的宫婢,他垂眸凝视着自己的脚尖,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凝成冷锐的锋芒:“母亲,此事不宜声张,还请保守秘密。” 老太妃一愣,随即了然,召回了侍女。 裴子慕看着夜无殇,“传令下去,本王往后出行依旧乘坐轮椅。” 这边老太妃拉住慕容浅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发颤,“好孩子,你这双手当真是妙手回春。” 慕容浅浅笑回应,“王爷命格尊贵,自有上天庇佑,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老太妃此时喜不自胜,忽然又嗔怪的看向裴子慕,“浅丫头忙活了一早晨,恐怕肚子早就饿了,你还不快去传早膳。” 花厅里摆开精致茶点,太妃亲手将玫瑰酥推到慕容浅面前,丝帕优雅地托着碟子:“尝尝这手艺,可比御膳房那帮老头子强多了。 她又感慨:“瞧瞧这巧手,既能治病又会施针。谁家小子娶了你,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忽然斜睨裴子慕,“哪像有些人,整日板着脸,心里装着人也不知说……” 裴子慕搁在腿边的手骤然收紧,耳尖泛红:“母亲又打趣。” 慕容浅望着他有些慌乱的模样,咬了口酥酪,甜香在舌尖散开。 天色浸染院墙时,太妃亲自将慕容浅送至马车旁,还往她袖中塞了包桂花糖。 “记得常来!” 老太妃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忽而朝裴子慕使了个眼色,“还不送送恩人?” 回侯府的路上,裴子慕忽然轻咳一声,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方才母妃多有唐突,自先皇驾崩后,她鲜少如此开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车外摇曳的柳树上,“今日见我能站立,才这般失态。” 慕容浅望着他耳尖未褪的薄红:“王爷不必介怀。” 她唇角扬起浅笑,想起老太妃往她手里塞桂花糖时狡黠的眼神,“太妃性情爽朗,与她相处反倒自在。” 裴子慕喉头微动,转头时撞进少女明亮的眼眸。 两人端坐车厢内,呼吸混着车外的市井喧嚣,裴子慕只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玄色马车碾过青石板,在侯府门前缓缓停下。 雕花车门开启时,裴子慕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晨光中,墨色锦袍上暗绣的麒麟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慕容延快步迎上前,腰间玉佩轻晃,虽未刻意弯腰,语气却满是恭敬:“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慕容大人言重。” 裴子慕敛衽行礼,姿态端方如松。 这一礼行得郑重,倒让慕容延愣了神。 他虽为朝中老臣,可摄政王向来位高权重,如此执子侄礼,实在出乎预料。 寒暄片刻,裴子慕告辞离去,慕容浅转身想往府里走。 望着她的背影,慕容延气不打一处来。 “站住!” 慕容延的锦袍扫过石阶,腰间玉佩撞出冷硬声响。 他看着女儿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十年前将她赶出侯府时,也是这样倔强的姿态。 特别是从道观归来后,慕容浅看他的眼神愈发疏离,像是隔着层永远化不开的霜。 “你如今倒是出息了,长公主府、摄政王府,哪处高门你攀不上?” 慕容浅缓缓转身,晨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她的声音平淡如古井,却让慕容颜心头腾起无名火,明明是自己血脉,为何如今连语气都透着刺骨寒意? “你可知海棠宴上你的话,传得满城风雨?” 慕容颜怒指她,“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倒好,公然宣扬女子当自立!” 他越说越气,仿佛又看见宴会上女儿惊艳众人的模样,那些关于 “巾帼不让须眉” 的言论,像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世家大族的体面。 第68章 罚跪 “当初送你去道观,原是让你修身养性,怎的学来一身叛逆!” 慕容浅垂眸看着袖中微微发烫的桃木剑穗,想起在青山观听雨诵经的日子。 那时的月光清透,不像此刻侯府的阳光,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侯爷当初赶我出门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锐利,“现在又何必端出父亲的架子训斥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慕容延踉跄后退。 他看着女儿陌生的面容,忽然意识到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孩童,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无法掌控的模样。 而与权贵们牵扯不清的女儿,更像是悬在侯府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你……你想反了不成!” 慕容延的怒吼惊飞檐下白鸽,可回应他的,只有慕容浅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裙裾扫过落叶时细碎的声响。 “站住!” 这声厉喝让慕容浅的脚步顿了顿。 她转身时,正见慕容延冷笑的嘴角挂着鄙夷,眼底翻涌着警惕与不安。 慕容延跨步上前,靴底碾碎落在石阶上的花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摄政王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是医者和病人的关系。” 慕容浅垂眸,声音清淡得如同道观晨雾,“王爷腿疾,我施以针灸之术。” “你说什么?” 慕容延惊讶,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你在给摄政王治腿?” 慕容浅垂眸望着石阶上的苔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的系带。 晨露未散的空气里,慕容延急促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是的。” 她轻声道,声音如同道观檐角垂落的雨珠,清冷却无波。 慕容延死死盯着女儿素白的衣角,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些隐秘。 “太医院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的顽疾,”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的意味,“你当真有把握?他的腿……到底能不能治好?” 微风卷起慕容浅鬓边的碎发,她抬眼望向侯府飞翘的屋檐,那里有只灰雀正扑棱着翅膀。 “尽力而已。” 她的回答很敷衍,“毕竟受伤多年,目前尚未有起色。” “哼,我就知道,就凭你?” 慕容延松了一口气,又冷哼出声,“太医院三十余位御医都束手无策,你那点从道观学来的把戏,也敢去献丑?”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儿单薄的身形,“我看你是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慕容浅抬眼,目光平静却似淬了冰:“医者眼里没有身份高低。” 慕容延看着慕容浅垂眸而立的淡然模样,袖中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晨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却吹不散他眼底翻涌的怒意。 这个本该对自己恭顺有加的女儿,自青山观归来后,周身仿佛裹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冰。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的怒吼震得廊下铜铃乱颤,蟒纹锦袍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慕容浅却只是站着不动,连抬眼的动作都带着刻意的疏离,素白裙裾如同屏障横亘在父女之间。 这种漠视比任何顶撞都更让他愤怒。 作为侯府之主,朝堂上大小官员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 “侯爷”,可在亲生女儿面前,他却像个被剥去华服的小丑,连最基本的尊严重都荡然无存。 “别以为治了几次病,跟摄政王和长公主攀上关系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向前半步,试图用威压夺回掌控权,却见慕容浅后退一步,姿态透着实质的抗拒。 “侯爷若没别的吩咐,容我告退。” 慕容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半分情绪。 这声称呼非但没让慕容延消气,反而像根刺扎进心里。 如此生疏的语调,哪里是唤父亲,分明是应付陌生人的客套。 看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慕容延气得浑身发抖,他想把这个女儿拿下狠狠责罚,却又想起摄政王方才谦卑行礼的模样,满腔怒火生生咽回喉间,化作冷笑:“你与摄政王到底什么关系?满城都传你们暗通款曲,你身为侯府女儿,竟如此不知检点?” 慕容浅猛地回头,语气带上不耐,“若侯爷觉得不妥,下次摄政王再请我医治,我便回侯爷不许,可好?” 她抬眼时,晨光正落在眼尾,映得那眼神凉得刺骨。 “你!……” 慕容延胡须剧烈震颤,想要发作,喉间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涨红着脸说不出半个字。 恰在此时,秦氏的软烟罗裙裾扫过月洞门,发出细碎声响:“老爷消消气。” 她款步上前,指尖捏着绣帕虚掩唇角,眼角余光却瞟向慕容浅,“依我看,摄政王虽有腿疾,可手握虎符、权倾朝野,倒也配得上大姑娘……” 她假意对慕容浅笑着,“大姑娘,若是摄政王对你有意,我看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秦夫人既然如此看重摄政王手中的权力,何不将亲生女儿许配过去?” 秦氏语结。 慕容延用手指着慕容浅,指尖都气的发抖,“你看看这个不孝女,我不过为着她的名声多问几句,你听她怎么回我的!” “名声?咱们侯府还有名声吗?”慕容浅冷笑,“早在您宠妾灭妻,将嫡子嫡女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侯府的名声早就扫地了。” “反了!统统反了!” 慕容延的怒吼震得廊下铜铃乱颤,蟒纹锦袍扫过青石栏杆时带起刺耳声响。 他猛然挥袖,手掌重重砸在檀木桌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飞扬:“取家法!今日我非打断这孽障的腿不可!” 就在家丁们弓着身子要退下时,一道拄着乌木拐杖的身影撞开雕花月洞门。 慕容烨单膝微屈,借力撑住拐杖,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侯爷要打,先打我!反正我的腿已经断了一次,也不怕再被打断第二次!” 他的声音因剧烈喘息而发颤,却稳稳挡在慕容浅身前,拐杖泛着森冷的光。 慕容延看着大儿子拄着拐杖艰难站立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第69章 祠堂 他想起当年,这个孩子刚出生时,自己满心欢喜地抱着他,想着以后要把侯府的担子交给他,带他去见世面、学本事。 可如今,儿子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像陌生人。 自从江语嫣去世,一切就变了。 慕容浅被送去道观,慕容烨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听话。 那场意外更是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儿子断了腿,凶手却没找到。 从那以后,父子俩的话越来越少,见面就像仇人。 “你非要跟我对着干?” 慕容延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但一看到儿子倔强的眼神,又忍不住提高嗓门,“一个断了腿的废物,还要插手家事不成!” 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看着儿子发白的脸,心里隐隐作痛 ——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可想到侯府的名声,想到在朝堂上的面子,他又硬起了心肠。 侯府不能再出乱子,女儿不肯听从安排,儿子又处处和自己作对,这让他怎么在京城立足? “来人!押他们去跪祠堂!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 慕容延转过身,不敢再看儿子的身影。 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 他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为了保住慕容家的荣华富贵,就算儿子恨他,他也不能心软。 家丁们硬着头皮上前, 慕容烨正要反抗,却被慕容浅按住肩膀。 她望着朱漆的祠堂大门,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走,去瞧瞧侯府的列祖列宗,敢不敢受我这一跪。” 慕容浅扶着慕容烨跨过祠堂门槛时,腐木与香灰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漆门在身后 “吱呀” 合拢,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在外。 摇曳的烛火下,数十块牌位森然排列,祖宗们的名讳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仿佛正低头审视着这对狼狈的兄妹。 “兄长,站稳些。” 慕容浅低声道,伸手替兄长理了理衣领。 慕容烨拄着拐杖的指节发白,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 他们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慕容浅缓步上前,鞋底碾碎地上经年累月的香灰。 她在供桌前站定,抬头直视最上方的太祖牌位,声音清脆如裂帛:“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慕容浅,要替含冤而死的侯府主母江语嫣,讨一个公道!” 祠堂外传来一阵骚动,显然是侯府众人跟了过来。 慕容浅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侯爷慕容延,宠妾灭妻,纵容秦氏欺凌生母。生母病重时,他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后院那些腌臜手段,活活逼死了结发妻子!” 她的声音坚定,眼前浮现出原主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 “嫡子慕容烨,被人陷害受伤,落下终身残疾。可侯爷不仅没有半句关怀,反而嫌弃他成了废人!” 慕容浅猛地转身,望向挤在门口的众人,“至于我,被人诬陷,侯爷不查明原因就将我赶出侯府,被迫在道观容身十年,受尽苦楚。这些,难道就是侯府祖宗愿意看到的局面?” 慕容延的脸涨得通红,怒吼道:“住口!你这逆女……” “该住口的该是你!” 慕容浅猛然回头,眼中闪着怒火,“你身为侯府之主,不思光耀门楣,却只顾一己私欲,置妻儿于不顾。你这般德行,何德何能继承家业?列祖列宗在上,你们当真要看着这样的人,继续执掌侯府吗?” 话音刚落,祠堂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供桌开始剧烈震颤,香灰如烟尘般腾起。 “哐当” 一声,最上方的太祖牌位轰然倒地,紧接着,其余牌位如骨牌般接连坠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如雨点般坠落。 慕容浅本能地扑向兄长,将他护在身后。 一道金光突然从碎裂的牌位中迸发,将兄妹二人笼罩其中。 等尘埃落定,祠堂的梁柱已轰然倒塌,唯有他们站立的地方完好无损。 侯府众人呆若木鸡,秦氏瘫坐在地,而慕容延面色惨白,死死抓着残垣断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尘埃尚未落定,老夫人颤巍巍的身影就被两个丫鬟架着冲了进来。 她望着满地碎裂的牌位,绣着金线的抹额滑落在鬓边,突然 “哇” 地一声嚎啕大哭:“祖宗显灵了!这是祖宗在罚咱们慕容家啊!” 说着便扑到残损的供桌前,重重地磕着头,白发随着动作凌乱地散开,“都是老身管教无方,求祖宗息怒!息怒啊!” 慕容延面如死灰,踉跄着踢开脚边的牌位残片,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去!把家法……把家法给我拿来!”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慕容浅身上,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胆敢忤逆的女儿千刀万剐。 “你敢。” 慕容浅缓缓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今日祖宗示警,若你还要一意孤行,便是与列祖列宗为敌。”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祠堂里激起阵阵回响。 老夫人连滚带爬地扑到慕容延脚边,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锦袍:“不能再闹了!难道真要把侯府折腾得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她涕泪横流,皱纹堆垒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你看看这满地狼藉……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警告啊!” 慕容延的手悬在半空,青筋暴起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望着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又瞥了眼神色镇定的慕容浅,胸中翻涌的怒火突然化作一阵无力感。 远处传来秦氏压抑的啜泣声,混着老夫人的哭喊,在摇摇欲坠的祠堂里交织成一曲诡异的哀歌。 最终,他狠狠甩开老夫人的手,甩袖而去。 残垣间扬起的尘土裹着香灰,在暮色里织成朦胧的纱。 慕容烨盯着满地碎裂的牌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环。 当最后一片青瓦从梁柱上坠落,他紧绷的脊背突然松弛下来,嘴角竟扯出一丝笑意 —— 那笑容苍白又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这腐朽的侯府。。。” 他的声音混着咳嗽,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早就该推倒重建了。” 第70章 反目 秦氏推开书房门,冲着案前的慕容延叫嚷:“侯爷!慕容烨慕容浅公然忤逆,必须严惩!祠堂都塌了,若不立威,以后侯爷还如何服众?” 慕容延盯着手中密报,连头都没抬:“够了,别再说了。” “您这是什么态度?” 秦氏急得跺脚,“难道要纵容她骑在咱们头上?” “骑在头上?” 慕容延突然冷笑,将密报狠狠摔在桌上,双眼布满血丝,“自从你当家,侯府就没太平过!江语嫣怎么死的?烨儿的腿怎么废的?浅儿为何会被赶出侯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秦氏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反驳:“侯爷这话就过分了!当初不都是您默许的。。。。。。” “住口!” 慕容延拍案而起,震得烛火剧烈摇晃,“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摄政王的人已经盯上侯府,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慕容浅如今和王府牵扯不清,你还要去招惹她?” “可。。。。。。” “没有可是!” 慕容延颓然坐下,双手捂住脸,声音里满是疲惫,“罢了,一切都罢了。从今天起,谁也不许再动她。侯府经不起折腾了,真要把人逼急了,咱们都没好下场!” 秦氏呆立原地,望着慕容延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曾经威风凛凛的侯府之主,此刻竟如此苍老、如此不堪一击。 回到房间后,秦氏 “啪” 地将帕子甩在桌上,慕容笙吓得缩了缩脖子。 “母亲,父亲真要放过慕容浅?” 她声音发颤,眼眶泛红。 “他?” 秦氏扯出冷笑,眼尾吊梢眉挑得尖锐,“不过是个被王府吓破胆的窝囊废!祠堂塌了就吓成这样,还指望他主持公道?” 慕容笙 “哇” 地哭出声:“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可以依靠,我却。。。。。。” 话音未落,秦氏不耐烦的瞅着她:“哭有什么用!眼泪能换来侯府的地位?” 慕容笙不敢再作声,呜咽着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秦氏突然松手,脸上浮起阴鸷笑意:“靠不住,就换个人靠。” 见女儿愣住,她又换上温和语气:“别管这些,回去歇着。” 她凑近女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等着,好日子快到了。”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用不了多久,咱们娘俩就不用再仰人鼻息了。。。。。。” 三更梆子声穿透潮湿的夜色,秦氏塞给狱卒的银锭虽凉却能打动人心。 锈蚀的铜锁在油腻的手掌中 “咔嗒” 弹开,混着血腥气与腐臭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强忍着胃部翻涌,捏着绣帕的指尖微微发白。 脚下的青砖布满青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令人毛骨悚然。 昏暗的火把将摇曳的阴影投在潮湿的石壁上,宛如无数扭曲的恶鬼在狞笑。 墙角处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秦氏瞳孔微缩。 昔日法相庄严的广慈大师,此刻竟如破败的布偶般蜷缩在地。 僧袍碎成絮状挂在嶙峋的骨架上,锁骨处凹陷的沟壑里甚至积着脏水,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在黑暗中闪着瘆人的光。 “大师受苦了。” 秦氏蹲下身时,刻意让声音带上几分哽咽,余光却在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心里冷笑:这般狼狈,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广慈猛然暴起,铁链哗啦作响,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秦氏疼得倒抽冷气,面上却挤出关切:“您当心身子!” “是慕容浅!那个妖女勾结大理寺!” 广慈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肉,“要不是她硕鼠的事怎么会败露?原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秦氏的绣鞋上。 秦氏盯着那摊血,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却佯装愤怒:“太过分了!我定要为大师讨回公道!” “我已修书给师兄广海,他定能救我出去!” 广慈浑浊的眼球瞬间发亮,颤抖着取下脖子上挂的佛珠,“拿着这个去找他……告诉他,务必要救我出去!” 秦氏接过信物时,故意让指尖擦过他溃烂的掌心,看着他疼得抽搐的表情,心中暗喜:这把火,算是彻底点着了。 “您放心,我定会请广海大师为您主持公道。” 秦氏抽回手,在裙摆上不着痕迹地擦去血迹,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广慈凄厉的诅咒:“慕容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在她听来,恰似一曲美妙的序曲。 等广海那老秃驴出手,看你们兄妹还能嚣张到几时? 她摩挲着袖中带血的佛珠,踩着满地阴湿,一步步走向更浓的黑暗。 当夜,秦氏握着带血的佛珠跨进护国寺山门。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一条毒蛇,蜿蜒着爬向广海闭关的禅房。 护国寺后山禅房内,烛火在广海大师手中的佛珠上明明灭灭。 秦氏掀开玄色斗篷,膝盖重重磕在蒲团上:“大师,只要能除掉慕容烨慕容浅兄妹,黄金千两、良田百顷,要什么我都给!” 广海垂眸看着手中转动的佛珠,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贫僧已不问俗事。” “不问俗事?” 秦氏在心里冷笑,广慈说过,他这位师兄广海法力高强,不过为人狡黠且贪婪,常年打着佛门旗号招摇撞骗,对钱财珍宝的渴望近乎病态。 她许以重金,像在饿狼面前扔了块肥肉,瞬间勾起他的贪欲。 但广海老谋深算,此刻假意推辞,不过是在等待她加码罢了。 “大师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摆弄死我们母女?”她膝行几步,仰起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不能帮帮我们吗?” “阿弥陀佛。”广海念了一声佛号闭目不语。 秦氏突然发出尖锐的嗤笑,眼中燃起阴毒的火,“您怕是还不知道,令师弟广慈如今在大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是慕容浅那妖女勾结大理寺官员,用道门巫蛊之说构陷!” 佛珠转动的动作骤然停滞。广海抬起脸,兜帽下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左眼处的空洞泛着幽光:“她竟敢如此?” 第71章 婴鬼 “这还不算!” 秦氏猛地抬头,“前日我去道观,亲耳听见她对香客说佛门只会敲木鱼骗香油钱,哪比得上道门能断人生死!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说护国寺不过是徒有虚名!” 她突然抓起广慈的佛珠,直递到广海的面前,“大师,您真要看着佛门香火被道门踩在脚下?看着您师弟含冤而死?” 广海突然发出震碎烛火的怒吼,禅房内瞬间陷入黑暗。 待油灯重新亮起时,他的袈裟无风自动,“好个道门妖女!” 他俯身逼近秦氏,腐肉气息喷在她脸上,“贫僧要让她知道,佛若动怒,十万金刚皆成索命修罗!” 广海向来阴鸷狠辣,眼中只有利益与胜负。 听闻广慈蒙冤,他心中并无多少同门情义的波澜,只是觉得这是个绝佳借口,能借此揽下这桩 “买卖”,既能捞到钱财,又能立威,算盘珠子在心里拨得噼里啪啦响 。 而且在他看来,佛门尊严不容践踏,慕容浅此举是公然打脸,必须得让她付出惨痛代价。 他表面佯装思索,内心却已在盘算如何布下致命杀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仿佛慕容浅已在他掌心,生死由他掌控 。 窗外惊雷炸响,将两人扭曲的身影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宛如恶鬼现世。 子夜更鼓穿透死寂,慕容浅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惊醒。 那哭声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喉间破碎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又裹着黏腻的水声,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 她猛地睁开眼,就见月光被什么东西割裂成诡异的条纹,在床幔上投下细碎的晃动阴影。 外间的小桃睡得正熟,仿佛并没有被惊动。 慕容浅不动声色的起身,推开窗户。 月光倾泻而下,院子中央地上赫然放着个襁褓。 血污斑斑的锦缎下,伸出一双灰青的小脚,指甲漆黑如炭,正一下下抠着青砖缝隙。 许是听到推窗的声音,哭声陡然拔高,襁褓突然剧烈扭动,像是里面困着什么活物。 挣扎了几下布料被散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躯体。 本该是婴儿的身形却布满青黑尸斑,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弧度,手肘与膝盖朝外翻转,最可怖的是那张脸 —— 而本该是婴儿面孔的位置,赫然张着布满倒刺尖牙的血盆大口。 “嘻嘻嘻……” 婴鬼突然仰起头,眼窝空洞无物,却精准对上她的视线。 它爬行的速度骤然加快,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脖颈以诡异角度扭转,从嘴里吐出带着腐臭味的黑雾。 “来陪我玩……” 婴鬼咧开嘴角,血线顺着獠牙滴落,四肢着地朝慕容浅扑来。 婴鬼尖锐的嘶吼声刺破夜空,慕容浅却倚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冷笑。 院中的桂花树枝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婴鬼经过的时候,桂枝的影子骤然泛起涟漪,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树根处缓缓浮现。 小婵的残魂好整以暇的拦住婴鬼,自慕容浅惩治秦氏后,小婵心愿已了,之所以还留在芷兰院,一方面是报答慕容浅,另一方面也是放心不下她,所以在此守护。 慕容浅在院中还布了聚灵阵,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小婵的残魂得以修补不少。 原本青紫肿胀的脸庞渐渐恢复正常,有了几分生前甜美的模样。 “小小婴鬼也敢来此放肆!” 小婵的声音化作厉喝。 她扬起衣袖,周身顿时缠绕起银白色的光晕,恰似月光凝成的锁链。 婴鬼察觉到不妙,尖牙间发出 “嘶嘶” 的警告,四肢着地想要逃窜,却被小婵一步跨到跟前,冰凉的手掌径直按在它头顶。 小婵指尖迸发青光,婴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周身黑雾滋滋作响。 它奋力挣扎着想要咬向小婵手腕,却在触及对方衣袖的瞬间,皮肤腾起青烟。 最后它不甘地发出一声尖锐啼哭,化作一缕黑烟,朝着院外狼狈逃窜。 小婵想要追上去,却被慕容浅喊住。 “由它去吧,正好把背后的人引来。” 慕容浅望着夜空里逐渐消散的黑雾,眼神愈发冰冷。 婴鬼炼制方法极其恶毒,需用未足百天的婴儿,活生生的虐杀致死,收集怨气以其生辰八字配合在至阴之地布置祭坛。 还要以银针钉入百会、膻中、涌泉等七处大穴锁住婴尸魂魄。 炼制者需割取自身精血为引,念诵邪经日夜加持,使其怨气吞噬神智,最终化为只听号令的嗜血厉鬼。 此术不仅亵渎人伦,更要牺牲炼制者部分元神,是佛门大忌中的禁术。 一道焦黑的残影如断弦之箭,轰然撞破报国寺偏殿的雕花窗棂。 广海手中的木鱼 “咔嚓” 炸裂成两半,飞溅的木屑扎进掌心,鲜血瞬间浸透了袈裟。 他踉跄着扶住佛案,眼中暴起血丝,喉间翻涌的腥甜压都压不住,“噗” 地喷出一蓬血雾。 满地翻滚的婴鬼发出刺耳尖啸,焦黑如炭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嫩皮肉,却依旧无法掩盖额间那道泛着银光的伤痕 —— 正是小婵魂魄之力留下的印记。 广海看着婴鬼痛苦抽搐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枯瘦的手指结出法印,念咒声如毒蛇吐信:“归位!” 纯金佛钵应声飞出,倒扣在满地乱爬的婴鬼身上,钵上符文亮起猩红光芒,将凄厉哭声尽数吞噬。 “好个慕容浅……” 广海擦去嘴角血迹,指尖摩挲着佛钵边缘的齿痕,那是婴鬼挣扎时留下的抓痕。 他和婴鬼五感相通,自然看到了小婵的残魂。 那残魂周身萦绕的气息纯净无垢,分明是被妥善安置过的往生魂魄,绝非寻常野鬼可比。 广海盯着佛钵渗出的缕缕黑雾,嘴角勾起森冷弧度:“能让亡魂心甘情愿为你守夜 看来,得动用些特别的手段了。” 第二天暮色将尽时,芷兰院的铜环突然发出几声轻响,像是有人在叩门。 小桃小跑着过去,门缝里漏进的月光中,葛氏的身影裹在深紫色斗篷里,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第72章 糖水 她怀里端着一个描金托盘,蒙着素白绢布。 大门转动的瞬间,一股甜腻得发齁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桂花蜜的馥郁与某种说不出的腥气。 葛氏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每颗珍珠都蒙着层淡淡的水雾,倒像是沾了夜露的白梅。 “这么晚还守着门?” 她笑着将托盘往前递了递,素绢下两碗糖水正冒着袅袅热气,琥珀色的汤汁里漂浮着枸杞与桂圆,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特意炖了莲子百合羹,来找你们姑娘说说话。” 小桃忙接过托盘,将葛氏引到屋内。 慕容浅正在屋内画符,见葛氏进来便搁下了笔。 葛氏踏入内室,目光瞬间被案头铺开的朱砂符箓攫住。 宣纸上腾起若有若无的赤色光晕,符咒边缘流转的纹路恰似活物游走。 “好精妙的笔法!” 葛氏指尖拂过未干的朱砂墨迹,指甲刮擦出细微声响,“浅丫头的道法,倒比前些日子更精进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 慕容浅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狼毫:“多谢夸奖,我自幼在青山观修行十载,每日跟着师父誊写经文、绘制符箓,不过是些笨功夫罢了。” 她抬眼时,眼角眉梢俱是清浅笑意,却似裹着层薄冰,“前些日子我才从青山观回来,葛夫人日理万机,许是一时忘了?” 葛氏僵在原地,珍珠步摇随着脖颈的僵硬微微颤动。 她很快掩唇轻笑,眼角挤出细纹:“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 “后日长公主府马球盛会,你两个妹妹素来怯弱,没见过大场面。” 她忽地执住慕容浅手腕,指尖凉若冰玉,“你这做长姐的,可要多费些心思护持。” 葛氏指尖刚触及慕容浅腕间的温凉,未及细品便觉手腕一轻。 慕容浅已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素白袖口拂过檀案,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香。 她垂眸拨弄着砚台边的镇纸,青玉镇纸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小桃,去外间取些新焙的雨前龙井来。” 小桃应声退下,木门吱呀合拢的声响里,慕容浅抬眼时笑意已深了几分:“都是自家姐妹,原该相互照拂。” 她将绘好的符箓轻轻吹晾,朱砂在宣纸上凝成暗红纹路,恰似蜿蜒的血丝。 “玉妹妹单薄,雪妹妹年幼,马球场上风大,不妨多带件衣服……” 话音微顿,她指尖抚过符箓边缘,“若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管叫人来寻我。” 葛氏喉间突然发紧,望着慕容浅指尖流转的微光,只觉那抹笑意里藏着冰刃。 她强撑着笑了:“到底是你细心……” 窗外竹影婆娑,将她扭曲的脸色剪得支离破碎。 葛氏将青瓷碗往前推了半寸,碗中浮着的桂圆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甜腻气息裹着若有若无的药味漫上来。 “快尝尝,” 她指尖叩了叩碗沿,珍珠步摇在鬓边晃出细碎光影,“是我一早起来亲自炖的,莲子都泡了三个时辰呢。” 慕容浅垂眸望着碗中涟漪,睫毛在眼下投出墨色阴影。 她忽然抬眼,目光直直撞进葛氏眼底的局促,唇角勾起清浅弧度。 “我素来不吃甜食,夫人怎么连这都忘了?” 葛氏的面皮抖动,“是……是吗?” 烛光下她的脸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 “葛夫人喝茶~” ”小桃端着茶盏迈入门槛时,打破了屋里的静寂。 葛氏唇角的笑意陡然凝固,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攫住青瓷碗,猛地将琥珀色的甜汤泼向慕容浅。 浓稠的汤汁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裹挟着碎冰与暗红药渣,空气里瞬间弥漫开刺鼻的臭味。 慕容浅神色未变,广袖轻扬间,玄色衣袂上骤然浮现出金色咒纹。 甜汤撞在无形屏障上轰然炸开,飞溅的毒液落到青砖地面,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响,转眼便在地面蚀出蜂窝状的深坑,焦黑的砖石缝隙中升腾起袅袅白烟。 “敬酒不吃吃罚酒!” 葛氏的面容扭曲变形,两颊凹陷如骷髅,双手指节暴起青筋,飞速结成诡异的法印。 刹那间,梁上椽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数百条青鳞毒蛇倒挂着垂落,猩红的信子吞吐间,紫雾弥漫整个房间。 蛇群眼中泛着幽绿的凶光,鳞片摩擦声如同砂纸刮擦,令人头皮发麻。 慕容浅眸光冷冽,旋身将手中热茶泼向蛇群。 蒸腾的水汽中,倒映出满屋扭曲的幻影。 原来真正的毒蛇不过寥寥数条,其余皆是幻术凝成的虚影。 被热茶泼中的蛇影纷纷化作青烟消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燃烧的气息,剩下的毒蛇被慕容浅轻松斩断。 然而葛氏并未罢手,她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欺身到小桃背后,枯槁的手指死死掐住侍女咽喉。 小桃发出痛苦的呜咽,脖颈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紫。 葛氏脖颈暴起蚯蚓般的青筋,原本娇柔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能破我障眼法。。。。。。 倒是小瞧你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指甲深深刺入小桃肌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晕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小桃手中的茶盏 “当啷” 坠地,青瓷碎片迸溅的瞬间,她瞳孔猛地收缩。 葛氏冰凉的指尖如铁钳般扣住她咽喉,压迫感令她喉骨发出细微的脆响。 小桃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白里布满血丝,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像是溺水之人徒劳的呼救。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让她浑身战栗,双手下意识地去掰那枯瘦的手指,指甲深深抠进葛氏皮肤,却丝毫无法撼动。 她的脸颊因窒息而涨得紫红,渐渐转为青灰,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在脸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随着呼吸愈发困难,小桃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无力,眼皮开始不受控地耷拉,意识也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唯有望向慕容浅的眼神中,还残留着微弱的求救光芒。 葛氏歪着头,脖颈以违背常理的弧度扭转,脸上的皮肉诡异地抽搐着,原本端庄的面容完全扭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跳动着幽绿的光芒,与平日判若两人。 第73章 挟持 她掐着小桃的脖颈,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声音沙哑又充满恶意:“慕容浅,没想到吧?” 慕容浅眼神冰冷如霜,紧盯着葛氏的一举一动,沉声道:“强行占据活人身躯,违背天道,你就不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葛氏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笑声在屋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哈哈,天道能找的到我再说!” 她猛地将小桃往前一拉,威胁之意十足,“倒是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你若敢动手,这具身体可就跟着一起死!” 她诡异一笑,“如果你不动手的话,那就眼睁睁看着这丫头在你面前断气!怎么样,选一个吧。” 说罢,她故意收紧手指,小桃顿时面色涨紫,挣扎得更加剧烈。 慕容浅面色淡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任由你踏进我的屋子?” 葛氏脖颈青筋暴起,正欲加大手上力道,忽觉后颈渗出细密汗珠。 原本凉爽的室内骤然升温,额前碎发很快被汗水黏在皮肤上。低头一看,自己绣鞋边缘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的符咒,像燃烧的藤蔓般沿着裙摆往上蔓延。 她惊讶的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本不起眼的家具,竟被摆放成了法阵的模样。 而慕容浅面前燃烧的烛台,正是法阵的阵眼。 “你什么时候……” 她话音未落,慕容浅已端起案头的烛台。 “就在你进门的时候。” 跳动的火苗明明微弱,却让葛氏感觉像是直面正午烈日。 烛火每摇曳一次,她体内的魂体就如同被烙铁灼烧,火辣辣的刺痛从丹田直冲天灵盖。 “放了小桃!” 慕容浅一声喝令,油灯猛地暴起一朵火花。 随着火苗跳动,葛氏感觉一股力量死死拽住她的手腕,不由自主松开了小桃。 小桃瘫倒在地剧烈咳嗽,连滚带爬的远离葛氏,慕容浅趁机甩出一条浸过符水的红绳,如灵蛇般缠住葛氏的脖子。 葛氏脖颈骤然收紧,红绳如活物般勒进皮肉,她踉跄着撞翻身后案几,青瓷碎片在地面炸开。 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她怒目圆睁,眼白泛起可怖的血丝:“慕容浅!你当真不顾这具身体死活?” 慕容浅将烛台重重掷于法阵中央,火星溅落在葛氏脚边的符文中,瞬间燃起幽蓝火焰:“放了你,明日便是满府人命。二房夫人的性命,换阖府安宁,这笔账,我算得清楚。” 她指尖微动,缠绕在虚空中的红绳骤然收紧,葛氏的绣鞋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 “你……” 葛氏面容涨紫,舌尖抵住上颚正要念咒,却被红绳绞得舌根发麻。 法阵中符光愈盛,她感觉魂体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躯壳的生机正被一点点抽离。 最后剜了慕容浅一眼,喉间挤出破碎的咒骂:“算、你狠……” 一道幽绿灵光从葛氏天灵盖激射而出,冲破窗棂向夜空飞去。 葛氏直挺挺栽倒在地,发髻散落的珠钗在地面叮当作响。 慕容浅肩头骤然松懈,这才发觉掌心已被掐出深红血痕。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织锦软帐上,葛氏睫毛轻颤着睁开眼,朦胧间看见两个女儿哭红的眼眶。 慕容玉攥着她的手不住啜泣,慕容雪正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额角冷汗,钗环晃动的声响混着抽噎声,在屋内碎成一片。 "母亲醒了!"慕容雪的惊呼惊飞了檐下雀鸟。 葛氏想要张口安抚,喉间却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被滚烫的铁签贯穿,每呼吸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筋骨。 她惊恐地想要坐起,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连指尖都只能微微抽搐。 床畔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慕容浅放下手中的银针,素白指尖搭在她腕间寸关尺,腕上的青玉镯撞出清冷声响:"葛夫人醒得正好。" 话音未落,药碗已递到唇边,苦涩气息混着药味钻入鼻腔,"这碗安神汤,还请趁热服下。" 葛氏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她昨天明明在厨房督促婆子们熬糖水,忽然从窗外吹进一股寒风,她只觉得浑身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想问问慕容浅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喉间肿痛如塞棉絮,连半句质问都化作破碎的气音,只能任由慕容浅将药汁缓缓灌入唇齿。 慕容浅按住葛氏颤抖的手腕,指尖凝着若有若无的灵力,语气却如春日暖阳般和煦:"葛夫人莫要心急,不过是偶感风寒才一时晕厥。" 她从袖中取出银针,针尖泛着幽幽蓝光,"这几日我每日来行针一次,再配上驱寒汤药,不出旬日便能痊愈。" 慕容玉小心地取走药碗,慕容浅见状轻笑,将银针在烛火上燎过:"玉妹妹莫要忧心,你母亲福泽深厚,定会安然无恙。" 临走时,慕容浅从怀中取出三个香囊,素白缎面上的金线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里头放了平安符与安神草药。" 她将香囊分别塞进葛氏与慕容玉、慕容雪掌心,"贴身带着,既能驱邪避凶,又能助眠安神。" 慕容雪攥着香囊的手指微微发白,疑惑的仰起小脸刚要开口,却被慕容玉掐了下手臂。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慕容玉小声对妹妹说,“大姐说是风寒就是风寒,大姐的医术我们还信不过吗?” "可是……" 慕容雪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玉拽到屏风后。 檀香混着药味的气息里,慕容玉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忘了昨夜大姐院里的动静?到处都是驱邪的符咒,母亲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 慕容雪打了个寒颤,“小桃姐也吓得不轻,脖子上的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得,幸好府里有大姐在。” 慕容玉攥着妹妹的手腕,忧心忡忡,"现在府里暗潮汹涌,咱们装糊涂才好!你可记住了最近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些,千万不要往那边院里去。" 她朝秦氏的院落努了努嘴,“那边可有老虎,憋着害人呢。” 第74章 解禁 广海的魂体如被狂风撕扯的破布,从葛氏躯壳中狼狈脱出时,侯府檐角的铜铃突然齐齐炸响。 他刚遁入夜色,就感觉识海被千万根钢针扎透。 慕容浅布下的镇魂符化作锁链,顺着阴阳两界的缝隙死死缠住他的魂体。 穿破护国寺山墙的瞬间,广海撞碎了十八罗汉像前的长明灯。 琉璃灯罩炸裂的脆响中,他看见自己半透明的魂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那些附着在葛氏体内的禁制化作火蛇,在魂魄表面啃噬出焦黑的孔洞。 "不 ——" 惨叫声在空荡的禅房里回荡。 广海踉跄着撞向供桌,打翻的朱砂顺着符纸蜿蜒成狰狞的符咒。 他颤抖着抓起案上的木鱼槌狠砸自己头颅,却发现这具无形的魂体根本无法缓解识海中的剧痛。 墙壁上的《心经》经文突然泛起金光,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将他钉在斑驳的墙面上。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寺里的小沙弥捧着食盒推开禅房门。 “广海师叔,我来送饭。” 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一阵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小沙弥下意识屏住呼吸,抬眼却见广海盘坐在蒲团上,原本清癯的面容此刻肿胀发紫,嘴角歪斜着淌下黑褐色黏液,袈裟领口露出的脖颈爬满蚯蚓状的青黑血管。 “师、师叔?” 食盒在手中剧烈晃动,馒头滚落在地。 往日法相庄严的广海双目圆睁,眼白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泛着诡异的幽绿光芒。 他歪着头打量小沙弥,脖颈以违背常理的弧度扭转,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广海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沾着血污的牙齿,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你来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暴起,枯瘦如柴的手臂闪电般掐住小沙弥咽喉。 广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吟,指尖骤然长出青黑色的利爪。 下一瞬间,温热的鲜血溅上佛龛,小沙弥的惊呼声卡在喉间,化作汩汩血泡。 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的刹那,广海感觉崩裂的魂体终于有了缓解,温热的鲜血浇灭了魂体上灼烧的业火。 他紧扣着小沙弥的咽喉,贪婪地吞咽着温热的液体,直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彻底蒙上灰雾。 禅房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 —— 那影子的轮廓分明多出了犄角和利爪,狰狞得不像人形。 "慕容浅。。。。。。" 他舔去指尖的血珠,声音里混着骨血交融的快意与剧痛,"待我修得完整魂体,定要将你抽筋剥魄!" 佛案上的观音像垂目悲悯,却照不进这满室的血腥与业障。 广海随手将尸体推入床底,僧袍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颜色。 葛氏病倒后,整日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药汤熬好了却喝不进去。 丫鬟们站在房门口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惊动了床上虚弱的主子。 慕容浅每日过来把脉喂药,可葛氏还是提不起精神,嘴唇苍白得像张纸。 祠堂塌了之后,老夫人明显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以前拄着拐杖还能在府里四处巡视,现在总爱坐在太师椅上发呆,眼睛浑浊得看不清东西,偶尔说起话来也是有一句没一句。 每天天还没亮透,就能听见她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念经声,带着浓重的喘气声。她总是虔诚的跪坐在佛龛前,头发乱糟糟的也顾不上梳,手里的佛珠都被磨得发亮。 一日三餐都得丫鬟三催四请,端来的粥饭动不了几口。 老夫人就守着祠堂里的,香炉里头插满香,烟雾呛得人直咳嗽。 她边念边掉眼泪,念累了就对着香炉里的火星子发呆,嘴里嘟囔着 “对不住祖宗”“该遭报应”。 有次丫鬟进去添茶,见她攥着块碎瓷片发愣,那是祠堂塌时砸坏的供碗。 老夫人摸着瓷片上的花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直打嗝,把丫鬟吓得够呛,赶紧叫人来劝。 可劝也没用,过不了一会儿,她又抹着眼泪,继续有气无力地念起经来。 这下可好,侯府里一下子没了管事的人。 下人们私下里传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说半夜撞见白影子在花园飘,有的发誓听见祠堂传来怪笑声。 厨房打杂的小厮端着盘子都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把菜打翻。 有人偷偷在门框上贴了符纸,第二天却发现符纸被撕成了碎片。 侯爷慕容延看着府里乱糟糟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他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去把夫人请过来!再这么下去,侯府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秦氏特意换了簇新的衣裙,摩挲着新涂的赤红蔻丹,铜镜里映出她勾起的唇角。禁足时每日数着更漏度日的憋屈,此刻都化作满心的得意。 丫鬟捧着首饰匣子候在旁,珠光宝气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她故意把钗子拨的哗啦作响,这才满意的往议事厅去,廊下扫地的小厮都忙不迭低头避让。 可掀开议事厅的竹帘子,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刺得她太阳穴直跳。 账房先生佝偻着背,面前摊开的账本,墨迹处处晕染记着府里又短了哪些用度。“前儿新来的厨娘卷着菜金跑了。” 管家擦着额头的汗,“还有西跨院的婆子们,为了分灶火差点打起来……” 秦氏的眉毛紧紧皱着,库房钥匙在袖中沉甸甸的,可打开账本看到亏空的红笔数字,却又觉得烫手。 “先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 她烦躁的吩咐“先给各院发月钱,再……” 话没说完,管家就苦着脸,“夫人,账上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秦氏扯下头上的金钗,重重的拍在桌上,“先……先拿去外面当铺,当点银子来应急。” 望着管家远去的身影,秦氏这才明白那沉甸甸的钥匙,原来是块烫手的山芋。 “母亲……”慕容笙看着脸色难看的秦氏,有些踟蹰。 但是明天就是马球宴了,她的衣服首饰还没有着落,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秦氏。 长公主府的马球宴比侯府之前办的海棠宴规格更高,受邀参加的都是皇亲贵胄,更何况窦娇娇已经给她下了死命令,必须在马球宴上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无情的抛弃和排挤。 第75章 库房 秦氏把算盘摔得噼里啪啦响,账册上刺目的赤字像长了獠牙的怪兽。 泡着的茶早凉透了,她抓过茶盏猛灌一口,却被苦涩的茶渣呛得直咳嗽。 管家弓着背候在门边,“夫人,铺子里又来催结年下的帐……” “催催催!当侯府有金山银山啊?不过迟些时候,短不了他们的!” 秦氏猛地站起来,裙裾扫翻了矮凳。 刚要发作,就见慕容笙缩着脖子蹭了进来,手指绞着帕子:“母亲……明天马球宴,我该穿什么呀?” 这话像火上浇了桶油。 秦氏太阳穴突突直跳,抄起案头的茶盏就想砸过去,瞥见女儿怯生生的眼神又泄了气。 她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扯松了盘得严实的发髻,“去我房里,首饰匣子开着,喜欢什么自己拿。” 说罢抓起账本狠狠摔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了满纸,“挑完赶紧走,别在这儿添乱!” 秦氏掀开朱漆首饰匣时,金累丝凤钗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慕容笙扒着匣 子瞅了两眼,突然红了眼眶,“这哪是小姑娘戴的?我要戴这个去,非被笑成老古板不可!” “胡说什么!” 秦氏深吸口气,从匣底翻出支点翠蝴蝶簪 —— 还是她及笄那年父亲送的,蓝绿色的羽毛早褪了光泽。 “这簪子多灵秀,当年……” “当年当年!” 慕容笙跺脚打断,“现在谁还戴点翠?前儿在街上看见个卖花的小娘子,戴的都是时兴的首饰,比这好看一百倍!” 话音未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铜漏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 秦氏望着女儿发颤的肩膀,喉间涌起股酸意。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且安心去睡,明儿早起之前,我必定给你置办好,行了吧。” 秦氏有力无气的打发她。 慕容笙抽抽搭搭离开后,秦氏瘫坐在太师椅上,盯着晃动的烛火发怔。 墙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极了祠堂里倒塌的梁柱。她捏着被女儿嫌弃的凤钗,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忽然想起老夫人那间常年落锁的小库房。 更鼓声敲过三下,秦氏提着灯笼摸到小库房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推开厚重的木门,霉味混着樟脑气息扑面而来,檀木柜上积着薄薄的灰。 她颤抖着打开柜门,里头整整齐齐码着锦盒,掀开最上层,一对金器摆件泛着刺眼的光。 “我这也是没办法,等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 秦氏声音发颤,把金器塞进袖中。 又翻出个镶宝石的项圈,刚要拿走,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慌忙把项圈塞回锦盒,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盒子。 “谁在里头?” 守夜婆子的声音传来,秦氏急得直冒冷汗,抓起项圈就往怀里塞,裙摆被木柜钉子勾破也顾不上,跌跌撞撞从后门逃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秦氏瘫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渐起的梆子声,项圈贴着心口,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叫来心腹嬷嬷,连夜送出去典当,换了银子重新置办了一套时新的首饰衣裙。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老夫人的紫檀木榻上,慕容浅等四人一起来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就准备往长公主府去。 慕容笙戴着新置办的羊脂玉镯,绣着金线蝴蝶的襦裙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间嵌着宝石的步摇更是璀璨夺目。 反观慕容浅素色襦裙配月白披帛,慕容玉一身半旧的藕荷色衣裳,慕容雪的淡青布裙连绣花都没几针,四人并排站着,对比格外刺眼。 老夫人恹恹的半躺在榻上,但是侯府四位小姐一起出门的大事,她还是强撑着精神细细打量四人。 一看,心头的火就忍不住。 “秦氏当的好家!眼里就只有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也不管其他几个姑娘,这样出去丢的还是侯府的脸!” 她气的浑身乱颤,一叠声的让人请侯爷来。 秦氏接到消息连忙赶来,一进门就陪笑。 “老夫人容禀……” 秦氏瞪了慕容笙一眼,这孩子就少交代一句都不行,就不能等出门了再把首饰穿戴上吗,非得到老夫人跟前现眼。 “上月祠堂修缮、二房医药,还有府里下人的月钱…… 实在是捉襟见肘……” 话没说完,老夫人指着慕容笙,“捉襟见肘?这浑身的珠光宝气是大风刮来的?当我老糊涂了?” 她气喘吁吁的让丫鬟去请慕容延,秦氏拦住丫鬟,咬牙道:“是儿媳疏忽,原是给几个姑娘都备了新衣裳首饰,只是工期紧,还没来得及……” “我不管!” 老夫人剧烈咳嗽着捶胸,“今儿,我要看到四个丫头穿戴得整整齐齐出门!要不然就都别去了,省的外人笑我们侯府嫡庶不分,偏心到了姥姥家!” 房里丫鬟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老夫人的怒骂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母亲……”慕容笙眼泪汪汪的看着秦氏,今天要是去不成,她不是白准备了吗? 秦氏肩膀都垮了,“……儿媳这就去置办……” 出来的时候她就犯愁,拿什么置办,没别的法子,只能继续动老太太库房里的存货,还有她的首饰匣子,几乎都掏空了。 最终,姐妹四人出门的时候,人人都是簇新的衣衫,时新的首饰。 到了长公主府门口下车的时候,其他赴宴的人也都赶到了,大门口挤挤挨挨热热闹闹。 英国公府的马车刚停下,嫡长子萧承霁骑着高头大马自后面赶来,亲自扶着母亲下车。 英国公夫人下车的时候抬眼就看到侯府的四个姑娘下车,她扶着萧承霁的胳膊,站住了笑,“还是永宁侯府的风水养人,把姑娘们都娇养的花朵一般。” 慕容浅带着三人上前给英国公夫人行礼,又对萧承霁福了一福。 “见过世子。” 萧承霁也对四人回了一礼。 本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倒也不是不能见面,而且还有长辈在场,倒也不碍什么事。 英国公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承霁一眼,拉过慕容玉的手,“玉姑娘,上次你送我的扇坠络子,我拿回去姑娘们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哪天有空请你到我们府上,指点一下姑娘们的针法。” 第76章 照应 慕容玉脸庞染上薄红,细声细气的答道,“夫人过奖了,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和诸位姑娘相互切磋。” 英国公夫人笑着又和她们寒暄了几句,便扶了萧承霁的胳膊进门去。 一边走,英国公夫人一边轻声和萧承霁说,“侯府这几位姑娘出落的真好,就是那位玉姑娘,身子骨看着弱不禁风,也腼腆,不像其他几个那么光彩夺目。” 萧承霁的脚步顿了顿,“山涧幽兰不争春,自有暗香盈袖。有些光彩,本就不必在人前张扬。” 英国公夫人斜睨着儿子,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往日听你抱怨,说闺阁女子不是弱柳扶风,就是扭捏作态,没半个入眼的。” 她轻笑 ,“怎的今日转了性子,倒夸起那不爱出头的慕容姑娘,还说什么暗香盈袖?” 萧承霁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看了眼慕容玉所在的方向。 若是她听到了,不知道又要害羞成什么样,那么单薄的身姿,又有那么大毅力研究出失传的针法,可见是个外柔内刚的。 “母亲莫要打趣。” 萧承霁耳尖渐渐爬上薄红,“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夫人望着儿子不自在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故意长叹着摇头:“瞧瞧,当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威风劲儿,如今倒是半点也寻不着了。” 她心中暗笑 —— 这嘴硬的小模样,倒比那枝头将绽未绽的海棠花还要有趣几分。 萧承霁也笑微微的看着她,“母亲往日不是嫌马球宴太过聒噪,不愿意来吗?今年怎么老早就盼着,还必定要我护送,莫不是想借马球宴给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 英国公夫人掌不住大笑,伸手去拍他,“偏你这个猴崽子机灵,母亲的心思不说你也猜得到。” “说真的,” 他突然收了笑,斜倚着雕花栏杆,靴尖轻轻点着廊下石阶,“今日马球宴慕容家几位小姐独身赴会。” 腰带上的玉佩随着动作轻响,他挑眉看向母亲,眼尾的笑意里藏着几分认真,“若母亲肯赏脸照应,儿子明日就去城西给您淘那对您看上的波斯琉璃盏。” 夫人拿帕子掩着唇角,故意板起脸,抓起团扇就往他背上拍:“没个正形!谁稀罕你的琉璃盏。。。。。。”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萧承霁早已翻身跃下回廊,落地时靴跟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远远传来带着笑意的回应:“那就这么说定了!母亲记得帮衬着些……” 望着儿子策马远去扬起的尘埃,夫人捏着团扇摇头。 下人引着众人穿过长公主府,往后院走去。 慕容浅踩着青石板,随着下人指引往里走,一边打量焕然一新的公主府。 几日前那场变故后,府里的衰败气竟被一扫而空。 原先枯死的紫藤架下,新栽的蔷薇藤蔓正攀着竹篱疯长,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垂落,在风里晃成流动的云霞。 绕过九曲回廊,慕容浅停在半人高的太湖石旁。 往日荒草丛生的荷花池早被清理干净,新铺的鹅卵石岸边,铜钱草浮在水面挤成绿毯,几株睡莲怯生生地探出头,粉白花苞沾着晨露,处处透着鲜活。 隔着荷塘慕容浅就瞧见一团墨色影子蜷在歪脖子柳树上。 阿夜那身油亮的毛被阳光镀上层金边,尾巴垂在水面扫出细微波纹,正抱着前爪打盹。 她放轻脚步时,老柳树的枯枝突然咔嗒断了节,惊得猫耳倏地竖成三角。 那双琥珀色瞳孔缓缓睁开,懒洋洋转向她的方向。 慕容浅停在三步外,阿夜偏着头打量她,黑猫尾巴尖儿轻晃两下,那目光像通了人意般,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下一秒,它伸懒腰时爪子勾住柳枝,扑棱 带落几片花瓣。 慕容浅下意识伸手去接,再抬头时,只见黑影掠过睡莲丛,鱼群受惊般四散,唯有岸边鸢尾花簌簌颤动,黑色残影没入花丛中不见了踪影。 望着阿夜消失的方向,慕容浅指尖似乎还留着花瓣的残香。 池塘里的睡莲轻轻摇晃,将满池天光搅成细碎的金箔。 风掠过蔷薇花架,送来阵阵清甜。 慕容浅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生命的转机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府里焕然一新的景致,仿佛在诉说着主人重燃的生机。 想来有阿夜常伴身侧,再漫长的黑夜,也会变得温暖而不再孤寂吧。 五月的京城,骄阳似火,蝉鸣聒噪。 长公主府的马球场上,彩旗飘扬,人声鼎沸。 慕容浅姿态翩然,旁边跟着侯府的三个妹妹。 慕容玉温婉娴静,眉眼间尽是温柔,此刻正细心地整理着慕容雪的裙摆。 慕容雪活泼灵动,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透过张望着四周的热闹景象。 而慕容笙则神色冷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大姐,听说今日摄政王和太子都会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慕容雪兴奋地说道,打破了的寂静。 慕容浅轻轻一笑,“想必是真的,长公主殿下举办的马球宴,他们又岂会缺席。” 暮春的阳光透过垂丝海棠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马球宴设在马场东侧的玲珑阁,三层重檐小楼朱栏玉砌,飞檐下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 二楼的雕花窗半开半掩,湘妃竹帘上绣着并蒂莲的暗纹,既遮挡了烈日,又能隐约窥见楼下的热闹场景。 推开镂花木门,只见八张紫檀木案几沿着回廊整齐摆放,每张案几上都铺着月白色的桌布。 青玉碟里盛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撒着玫瑰花瓣的芸豆卷,白瓷碗中漂浮着新鲜的莲子,茶汤里还缀着几颗红艳的梅子。 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龙涎香混着案头青瓷瓶里的芍药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墙角的冰鉴里堆满了冰块,凉意沁人,将暑气驱散得无影无踪。 楼下的马场上,黄沙被碾得平整如毯,四周插着五彩旌旗。 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十几名青年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奔腾而出。他们身着月白、绛红、黛青等各色锦袍,腰间的玉佩随着马匹的奔跑叮咚作响。 第77章 吃瘪 为首的萧承霁一袭银灰劲装,乌发束在白玉冠中,手中的枣木球杆挥舞如飞,长身玉立的身姿引得楼上少女们频频侧目。 玲珑阁内,世家贵女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案几旁,手中的团扇轻轻晃动。 慕容浅坐在临窗的位置,素色襦裙上的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她望着楼下飞驰的身影,忽然瞥见萧承霁回首一笑,目光似乎穿过竹帘与小楼中的人相接,又很快转向别处,只留下一抹心跳的余韵。 慕容雪趴在雕花栏杆上,杏眼亮晶晶的,不时发出惊叹声。 慕容玉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耳尖却因场中少年的身影微微泛红。 贵女们的窃窃私语、铜铃的叮当声、马匹的嘶鸣声,与远处传来的羯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春日宴游的美妙画卷。 阳光渐渐升起,马球场上的人影被拉得长长的。 少年们策马扬鞭的英姿,少女们含羞带怯的目光,在这半遮半掩的光影中,流淌着青春独有的青涩与朦胧,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晕染出无尽的遐想。 一片岁月静好的画卷中,偏有人要煞风景。 "我当是谁来了,原是侯府四位姑娘。" 窦娇娇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恰好让席间的人都能听到。 "听说侯府最近热闹得很 —— 老夫人卧床不起,二房夫人撞邪发疯,"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点茶盏,"四位姑娘竟还有闲心来马球宴,难道是迫不及待想嫁出来?" 身后的侍女们跟着掩嘴窃笑,帕子也挡不住眼底的轻蔑。 慕容雪气得小脸通红,往前跨了一步,却被慕容浅不着痕迹地拦住。 慕容浅抬头直视窦娇娇,"郡主消息灵通,连我家后院的事儿都一清二楚。" 窦娇娇看了缩在后面的慕容笙一眼,哼笑,“整个上京还有谁家不知道你家那点破事,都当个笑话传呢。” “是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英国公夫人笑眯眯的开口,堵死了窦娇娇的话。 她放下茶盏,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窦娇娇的脸,"女子当以贞静为本,整日嚼人舌根、议论内宅是非,这才叫旁人看了笑话呢。" 窦娇娇刚要开口,瞥见英国公夫人身后跟着的几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英国公夫人虽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可诰命夫人的身份压下来,就像块沉甸甸的青石砸在心头。 若真撕破脸争执,外头人只会说她不尊重长辈、口无遮拦,这对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来说,无异于往名声上泼脏水。 窦娇娇气哼哼的把脸转了过去,不再搭话。 英国公夫人轻挽起慕容浅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暖意,将她们往自己的座位旁带。 她示意丫鬟添来新茶,白玉茶盏里浮着几朵茉莉,“长公主特意选在暮春办这场宴,原是让大家赏荷听曲,可不是来看人红脸白脸的。” 慕容雪悄悄蹭到她另一侧,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英国公夫人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瞧瞧这委屈的小嘴,都能挂住油瓶了。” 她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慕容玉,将案上一盘水晶糕推过去,“好孩子,莫要往心里去。” 慕容玉福身时险些红了眼眶,夫人身上的檀香萦绕鼻尖,让人心安:“多谢夫人解围。” 她抬眸望见夫人鬓边的珍珠步摇,突然想起方才窦娇娇吃瘪的模样,心底的郁结化作轻笑溢出,“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马球场上的喝彩声隐约传来,英国公夫人摇着团扇,目光扫过回廊外盛放的蔷薇:“这世上总有些人爱嚼舌根,不必理会。”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你们只管安心玩乐,有我在这儿。” “浅浅,你们可算来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只见长公主身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英姿飒爽地向她们走来。 慕容浅站起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让殿下久等了。” 长公主笑着拉起慕容浅的手,“跟本宫还客气什么,今日只管尽情玩乐。” 她目光扫过慕容浅身后的三个妹妹,点头示意。 慕容笙见状,立刻上前,娇声说道:“长公主殿下,听闻今日有马球比赛,我自小就对马球感兴趣,不知能否一睹殿下和各位公子小姐的风采?” 长公主挑眉,“自然可以,若是你有兴趣,也可下场一试。” 慕容笙脸色微变,连忙推辞:“我哪有那个本事,只是观赏罢了。” 此时,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摄政王到!” 随着一声通报,八名玄甲侍卫如铁铸般分两侧排开,玄色劲装上暗绣的花纹在日光下泛着冷芒。 他们腰间的佩刀尚未出鞘,却已让周遭空气都凝出寒意。 紫檀木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清晰可闻,轮椅扶手缠着金丝云纹,其上之人身着月白织金长衫,银线绣就的蛟龙在衣摆翻涌,腰间羊脂玉佩折射出温润光泽。 明明是倚着软垫半靠的姿态,脊背却挺得笔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那双凤目却盛着鹰隼般的锐利,扫过之处,众人不由自主屈膝行礼。 慕容浅望着裴子慕,虽身有残疾,却难掩王者之气,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行礼。 又是一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 清朗的传呼声惊起檐下白鸽,太子身着月白绣云纹锦袍,腰间白玉环佩随着步伐轻晃,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行走的姿态尽显温润如玉。 他身后簇拥着数位世家公子,皆是京城有名的贵胄子弟,众人或执折扇,或佩香囊,谈笑间似有春风拂面。 "皇叔安好。" 太子缓步上前,弯腰行礼时广袖如流云般垂下,发冠上的东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晕。 然而慕容浅垂眸之际,却瞥见他袖中紧握的拳头 ——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转瞬又化作轻抚腰间玉带的闲适模样。 轮椅上的裴子慕微微颔首,苍白面容上神色莫测。 他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的花纹,凤目中闪过一丝冷芒:"太子今日倒来得早。" 话音未落,太子已直起身来,笑意不减却难掩眼底的阴鸷:"听闻皇叔也许久未赏这春日盛景,侄儿特意早些赶来作陪。" 第78章 交锋 裴子慕与萧瑾卿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火花闪过。 场中气氛骤然凝滞。 慕容浅能感觉到两方交汇的目光中暗藏锋芒,太子身后的贵公子们虽仍维持着微笑,却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 唯有萧承霁倚着廊柱,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倒为这场暗流涌动的对峙添了几分戏谑。 青石板上光影斑驳,几位世家公子互递眼色后,齐齐抱拳笑道:“太子殿下骑术超群,今日可要在马球场上一展风采!” 话音未落,萧瑾卿已转身面向轮椅上的裴子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皇叔既来了,不如与侄儿同场竞技?” 话落,场中瞬间寂静如死水。 太子露出懊恼神色:“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皇叔腿脚不便……” 他垂首时额前碎发挡住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是侄儿失言,还望皇叔恕罪。” 轮椅上的裴子慕指尖轻叩扶手,苍白面容毫无波澜,他忽然轻笑出声,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太子一片孝心,我若不下场,反倒是扫了你们的兴了。"“ 这话惊得众人倒抽冷气。 太子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袖中的手指死死攥住。 萧承霁摩挲香囊的动作一顿,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裴子慕身上。 只见轮椅缓缓转动,那人挺直脊背,唯有凤目泛起冷冽的光。 侍卫们将骏马牵至场中,枣红、墨玉、银白各色良驹打着响鼻,马蹄不安地刨动黄沙。 各家公子笑着争抢缰绳时,萧瑾卿却踱步至轮椅旁,目光落在裴子慕的腿上,面上浮起关切:"皇叔这……该如何上马?" 他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若伤到筋骨,侄儿万死难辞其咎。" 侍卫们想要上前搀扶裴子慕,却被他抬手止住。 他倚着轮椅扶手微微前倾,苍白指尖叩击扶手:“不必换马 —— 本王就用这轮椅,与诸位同场尽兴。” 这话惊得太子瞳孔骤缩,面上却忙堆起惊慌神色:“使不得!侄儿不过是随口一提,若伤到皇叔……” 话音未落,轮椅突然碾过碎石向前滑动,摄政王冷笑打断,凤目如淬了冰的刀锋:“太子若有那本事伤到本王,” 他抬手轻抚轮椅上盘绕的螭纹,“倒算你长进了。” 裴子慕的话如淬了冰的刀刃,直刺得萧瑾卿喉头发紧。 他攥着缰绳的指节泛白,面上却仍强撑着笑意:"既然皇叔执意要比,那侄儿就奉陪。" 说罢猛地翻身上马,玄色锦袍扫过马鞍,发冠上的东珠剧烈晃动,映出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鸷。 马球场上的黄沙被马蹄扬起,各家公子见状纷纷驱马入场。 萧瑾卿握紧枣木球杆,故意在经过裴子慕座驾时放缓速度:"还请皇叔小心,莫要闪了筋骨。" 话音未落,轮椅突然如离弦之箭滑出,轴承转动声中,裴子慕苍白的脸上浮起冷笑:"太子若真有闲心,不如多顾着自己手中的球杆。" 日头攀上中天,马球场上蒸腾的暑气被一阵烈风卷散。 随着铜锣轰然作响,两队人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萧瑾卿锦袍翻飞,龙纹在日光下刺目,他手中枣木球杆狠狠击向彩球,却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横截而来。 裴子慕倚在特制轮椅上,金丝缠绕的扶手化作握杆,苍白指节暴起青筋。 轮椅底部暗藏的机关骤然发力,竟比骏马更灵巧地转向,铁制轮轴碾过黄沙,溅起的碎屑中,他袖中甩出的银丝精准缠住彩球,手腕轻抖间,球已如流星般飞向己方队员。 “好!” 萧承霁倚着廊柱拊掌大笑,玉色锦袍猎猎作响。 慕容浅攥紧栏杆,看着轮椅在马群中穿梭自如 —— 裴子慕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每当与太子的马匹擦身而过,他凤目中迸发的冷芒,比烈日更灼人。 "拦住他!" 萧瑾卿暴喝一声,身后五位世家公子驱马成阵,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而萧瑾卿则面色阴沉如雷,扬鞭催马直扑中场。 他身后世家公子组成的人墙层层围堵,却见裴子慕突然抬手,三枚银针破空而出,钉在最前方马匹的鞍垫上。 受惊的骏马人立而起,瞬间撕开防线缺口。 轮椅借着惯性腾空而起,裴子慕单手撑住轮椅边缘,另一只手的球杆划过完美弧线,彩球应声落入门洞。 全场寂静如死,唯有轮椅落地时的闷响。 裴子慕擦拭着球杆上的灰尘,苍白唇角勾起嘲讽:“太子这‘护驾’的阵仗,倒比圣上亲征时还威风。” 萧瑾卿紧紧握住缰绳,却只能望着对方轮椅远去的背影,将羞辱尽数咽进喉间。 烈日将马球场的黄沙晒得发烫,萧瑾卿翻身下马时,锦袍上的花纹依旧泛着矜贵的光泽。 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冠,唇角勾起标志性的温和笑意,缓步走向场中轮椅。 "皇叔好手段,侄儿甘拜下风。" 萧瑾卿抱拳行礼,广袖如流云般垂下,发冠上的东珠折射出温润光晕。 他弯腰时,眼中却翻涌着阴鸷的暗芒,"今日这场较量,倒让侄儿想起幼时皇叔教我骑射的场景,恍如昨日。" 裴子慕倚在轮椅上,苍白手指把玩着腰间的蟠龙玉佩,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紧绷的下颌:"太子记性不错,只是当年教你的,可不止马球。" 他忽然轻笑出声,药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看来太子还需多练,不然连我一个残疾之人都斗不过,将来凭什么开疆扩土?" 萧瑾卿依旧维持着得体笑容的面容,袖中的拳头却死死攥着,指节泛白,在玄色锦缎下凸起狰狞的弧度。 当他转身离去时,嘴角的笑意瞬间垮塌,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要破眶而出。 雕花栏杆后,贵女们攥着团扇的手微微发抖。 往日听闻摄政王嗜杀成性,动辄将俘虏枭首示众,连京中流传的话本都把他描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 可此刻阳光下,那人倚着轮椅抬手擦汗,苍白指尖拂过眉眼的刹那,惊得众人倒抽冷气 —— 传闻里的 "大魔王" 竟生得这般俊美,眉若远山含黛,眼尾微挑似淬了霜的剑。 第79章 暗斗 "这……这与说书先生讲的全然不同!" 陈御史家的千金呢喃,她分明记得半月前诗会上,众人还在传阅描写摄政王剜敌双目、饮血止渴的诗作,此刻却见那轮椅在马群中灵巧穿梭,轮轴带起的风掀动他长衫,反倒衬得气质愈发冷冽矜贵。 少女们红着脸交头接耳,想起平日听说北疆蛮族称摄政王为 "修罗王",原以为是形容他残暴,此刻见他单手撑着轮椅腾空击球,衣袂翻飞间竟有谪仙之姿,才惊觉这称号或许更因他战场上的飒爽英姿。 当彩球落入门洞,全场寂静如夜。 不知谁的团扇坠地,惊醒了这场怔忪。 贵女们望着那人慢条斯理擦拭球杆的模样,突然发现传闻里的暴戾似乎都化作了眉眼间的冰霜。 畏惧仍在心底蔓延,可藏在团扇后的目光,却不自觉多了几分偷偷的打量与倾慕。 而看向太子时,眼神又不一样了。 往日她们谈论起太子,总将 "温润如玉"" 天家典范 " 挂在嘴边,闺房里流传的画像上,萧瑾卿身着明黄龙袍的模样曾令多少少女心折。 可此刻他攥着球杆的指节发白,锦袍沾着沙尘,勉强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就是传闻中最有贤名的储君?" 不知谁轻声呢喃,在死寂的看台上激起细微涟漪。 那个坐着轮椅却在马群中如游龙般穿梭的身影,与眼前神色阴沉的太子形成刺眼对比。 没想到这位竟连残疾的皇叔都赢不得,纱帐后传来不知谁的压抑的叹息,满是失望。 "殿下息怒!" 兵部侍郎之子赵砚洲小跑着凑到萧瑾卿跟前,折扇殷勤地扇起凉风,"不过是场游戏,那裴子慕不过是个瘸子,若不是靠机关奇巧的轮椅,怎么可能赢过您!"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狠厉,"您可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就是再嚣张,也越不过您的尊贵!" 萧瑾卿喉结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抬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指尖却将布料攥得发皱,目光死死盯着远处被众人簇拥的裴子慕。 那人正半倚在轮椅上,苍白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沙尘的扶手。 萧瑾卿转身走向休息区,靴底碾过地上的彩球,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回廊阴影吞没他身影的刹那,攥着汗巾的手突然狠狠砸向立柱,檀木表面应声出现一道裂痕。 赵砚洲慌忙张望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凑近低声劝慰:"来日方长,等殿下登基……" 话音未落,太子已甩袖走进内室,门帘重重落下,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雕花木门关上的一瞬间,萧瑾卿一脚踹翻矮凳,锦袍下摆扫落案上的青瓷茶盏,碎片飞溅间,他死死攥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竟然如此折辱我!" 他猛地掀翻整张檀木长案,果品糕点洒落满地,"不过是个残废,端着摄政王的架子,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 他来回踱步,发冠歪斜,东珠随着剧烈动作摇晃不止,"若非父皇心慈手软……" 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 赵砚洲缩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萧瑾卿抓起案上的羊脂玉镇纸狠狠砸向屏风,翠玉碎裂声中,才小心翼翼凑上前:"殿下息怒……" "息怒?" 萧瑾卿猛然转身,猩红的眼底燃着怒火,"本太子还要忍到何时?!今日当众折辱,明日是不是要骑到本太子头上?" 赵砚洲 "扑通" 一声重重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青砖:"殿下!千万要忍啊!" 他声音发颤,余光瞥见萧瑾卿紧握的拳头,"皇后娘娘早就叮嘱过,摄政王不能死!您忘了吗?北疆战事未平,朝中武将大半听他调遣。" 萧瑾卿的袍角扫过他的脸,龙纹刮痛他,可赵砚洲躲都不敢躲。 萧瑾卿猛地转身,发冠上东珠摇晃得几乎要坠落:"本太子忍了十年!还要等到何时?!" "殿下!" 赵砚洲膝行上前,死死攥住对方衣摆,"皇后娘娘请国师算过命数 —— 待您登上大位,还需摄政王为您平定四海!他现在不能死,可没说以后不能……"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毒蛇般的阴狠,"等您坐稳江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时再杀了他也不迟。" 提到 皇后娘娘,萧瑾卿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盯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想起母后面容,呼吸渐渐平缓。 萧景清凝视着窗棂投下的光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 当赵砚洲仍跪伏在地时,他俯身拾起案上半碎的茶盏,声音平静得如同春日湖面:"起来吧,地上凉。" 他伸手虚扶对方胳膊,月白色锦袍上的暗纹随着动作轻晃。 "方才是我莽撞了。" 萧景清将茶盏碎片放入青瓷盘中,瓷片相击发出清响,"北疆战事吃紧,摄政王确实还需留用。母后目光长远,你能时刻记着提醒我,倒显得我狭隘了。" 赵砚洲起身时膝盖发软,却在触及对方温热的掌心时僵住 。 那双手看似温和地搭在他肘间,实则暗含力道。 "殿下折煞小人了!" 他慌忙垂首,额前碎发挡住眼底翻涌的算计,"您心怀天下,不过一时被奸人蒙蔽。将来登上帝位,定要让那瘸子好看!" "慎言。" 萧瑾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却重得让他险些踉跄,"往后还需你帮我盯着朝中动向。等大局已定……"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赵砚洲耳际,"这天下,自然有你一席之地。" 廊下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檐下白鸽。 萧瑾卿松开手转身整理发冠,冠冕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赵砚洲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出口的谄媚,袖中双手已被冷汗浸透。 当今圣上自三年前秋狩坠马后便缠绵病榻,时常辍朝,偌大的江山实则由摄政王裴子慕代为执掌。 这位铁血王爷虽身有残疾,却以雷霆手段镇住北疆虎视眈眈的游牧部落,又将六部官员梳理得服服帖帖,满朝文武,半数见了他的轮椅都要低头三分。 相较之下,其他皇子实在难成气候。 第80章 镇北 二皇子生母位份低微,整日沉溺于书画,连早朝都时常称病缺席。 三皇子尚在总角之年,还在太傅跟前咿呀学语。 四皇子天生体弱,药石罔效,连宫宴都极少露面。 唯有太子萧瑾卿,作为中宫皇后嫡出,自幼便被立为储君,身份尊贵,名正言顺。 朝堂上支持太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 文有内阁首辅力挺正统,武有父亲执掌兵部,再加上皇后在后宫运筹帷幄,看似稳操胜券。 可赵砚洲比谁都清楚,表面的平静下暗藏危机。 摄政王裴子慕看似忠心耿耿辅佐幼主,实则大权在握,军中威望无人能及。 若不是北疆战事吃紧,急需裴子慕挂帅出征,皇后娘娘也绝不会默许他继续摄政。 父亲常说,这皇位之争,就像一盘下到中局的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赵家既已押注在太子身上,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唯有助萧瑾卿顺利登基,才能保家族百年富贵,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马球场上,镇北军将领们簇拥着裴子慕的轮椅,铁甲碰撞声混着粗犷笑声。 "王爷这球打得,比咱们在漠北突袭敌营还痛快!" "老子进了京城天天被那些公子哥斜眼看,今儿总算扬眉吐气了!" 一个镇北军将领蹲坐在马球场的石阶上,粗布绑腿磨得发白,膝盖处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 他望着远处金吾卫公子们绣着金线的锦袍,啐了口吐沫:"老子在冰天雪地里啃硬窝头的时候,这帮龟孙子正搂着歌姬喝花酒!" 话音未落,另一个人便扯着嗓子大笑起来,伤疤狰狞的脸上满是不屑,"上次见个金贵公子,连马都不敢骑,还敢嘲笑咱们是泥腿子!" 先锋官擦了擦腰间的短刀,那刀身缺了好几个口子,是他从敌将手里夺来的战利品。 "进了京城才知道,原来靴子能镶宝石,喝茶要用镶金边的杯子。" 他嗤笑着摇头,想起前日被王府管家嫌弃身上的血腥味,眼底燃起怒火,"老子这一身血,可比他们那些金玉其外的玩意儿干净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铁甲碰撞声混着粗粝的咒骂。 有人摸着脸上被箭簇划开的伤疤,恨恨道:"那些王孙贵胄,见着咱们就捂鼻子,好像老子身上的血腥味是什么腌臜东西!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子们在边关拼命,他们能在京城风花雪月?" 副将拍了拍腰间的酒囊,浑浊的眼神里满是轻蔑:"瞧他们弱不禁风的样子,上了战场怕是尿裤子。还敢瞧不起咱们?等哪天开战了,让他们也尝尝啃树皮、喝雪水的滋味!" 众人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在边塞磨砺出的野性,也藏着对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们的不屑。 声音传到世家公子们这边,可不干了。 本朝金吾卫多由世家公子担任,他们出身显贵,自小养尊处优。 平日里,这些青年身着精美的银甲,甲胄上的纹饰皆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缀着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腰间配着的绣春刀,刀鞘镶金,吞口处雕刻着威严的兽首,彰显着身份的尊贵。 出行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或是乘着装饰华丽的马车。 路过茶楼酒肆,满楼的红袖佳人常凭栏观望,抛下罗帕、香囊示好。 闲暇时,金吾卫们或是相聚在画舫中饮酒作乐,掷骰子、听曲儿;或是相约去醉仙居看舞姬献艺,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们谈论诗词歌赋、奇珍异宝,穿着江南进贡的云锦裁制的衣衫,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玉佩、腕表,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风流。 金吾卫的选拔之严在京中也是闻名。 每三年一次的考校,世家子弟需通过骑射、格斗、兵法三道关卡,平日里,金吾卫的操练亦不松懈。 每日清晨,教场便响起阵阵号角声。 银甲在阳光下闪耀,世家子弟们纵马奔驰,他们褪去华贵衣衫,身着劲装,汗水浸透衣襟,却无一人喊累。 为激励后进,金吾卫设有每月比武,优胜者不仅能得到丰厚赏赐,更有机会随驾出巡。 因此,这些世家子弟虽生活优渥,却也不敢懈怠,日夜苦练,力求在操练与考校中崭露头角,维护家族荣耀的同时,也证明自身实力。 经年累月的严苛训练,让许多金吾卫成员的骑射功夫丝毫不逊色于边军将士。 “不过是仗着在边疆杀了几个毛贼,就敢在天子脚下撒野?真要论起本事,怕是连我家马夫都不如!” “可不是,瞧他们那身锈迹斑斑的铁甲,” 李侍郎家的幼子嗤笑着扯了扯自己簇新的银丝软甲,腰间羊脂玉坠子晃出冷光,“也不嫌丢人现眼。我金吾卫戍守皇城,护的是天子威仪,岂是他们能比的?” 他身旁几个公子哥纷纷附和,绣着花纹的锦袍花团锦簇,熏香混着轻蔑的嗤笑扑面而来。 镇北军将领们平日里最烦这些耻笑,近日当面挑衅哪还能忍。 一个将军粗着嗓子吼道,"听说金吾卫的爷们儿骑射不错?" 他上前一步,铁甲簌簌作响,"敢不敢现在就比?靶子现成的,马球场上的桩子就行。" "比就比!输了的人,跪下来给赢家牵马!" "牵马?太小家子气!" 镇北军将领冷笑,"输家当场扒了这身皮,光着膀子绕皇城跑三圈!" 这话让镇北军爆发出哄笑,几个将领已经开始解护腕,露出胳膊上狰狞的刀疤。 金吾卫这边立刻炸开了锅。陆少傅把玄铁折扇 "啪" 地合上:"糙汉就是糙汉,比就比,谁怕谁!" 他身后十几个公子哥哗啦一下围上来,有人直接翻身上马,锦袍下摆扫过马鬃扬起一片尘土。 裴子慕转动轮椅横在中间,铁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声:"都当这是菜市场?" 他敲了敲轮椅扶手,凤目扫过两边涨红的脸,"要比就比三场 —— 骑射、投壶、马战。输家……"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冷,"三个月军饷充作国库。" 金吾卫这边围着萧承霁,三个月军饷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这些出身底层的镇北军将领们来说,可是养家糊口的银两。 第81章 三战 萧承霁把玩着香囊,似笑非笑的看着裴子慕,"王爷说话可算数?" "本王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裴子慕抬手招来侍从取弓,白羽箭尾的鹰翎在风中颤动,"谁先?"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掠过校场,箭靶前的蒲公英被踩踏成碎末。 金吾卫沈家的小公子扯开银丝绣着瑞兽的披风,雕弓如满月拉开。 第一支白羽箭破空而去,"咚" 地钉入红心,围观人群爆发出惊呼。 他紧接着连发两箭,三支箭尾在靶心处几乎重叠。 "好!" 金吾卫众人高声喝彩,簇拥过来拍着沈小公子肩膀,银甲相撞声混着叫好声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萧承霁也微笑着对沈小公子竖了大拇指,金吾卫的骑射可是日日操练的,若是连靶心都射不中可是会被同僚们笑话死。 "就这点本事?" 镇北军将领老周突然跨上战马,他身后的镇北军将领们齐刷刷翻身上马,马蹄踏碎满地落花。 老周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箭伤疤痕:"在战场上,谁会像个靶子站着等你射?" 马蹄声骤然响起。老周的战马从箭靶左侧狂奔而过,他半蹲在马鞍上,弓弦抖动间,箭矢擦着沈公子的箭杆掠过,精准钉在箭尾。 第二骑飞驰而来,雕翎箭击碎金吾卫的箭羽,木片纷飞中又一支箭牢牢嵌在箭尾。 当第三骑掠过靶前时,围观的贵女们纷纷惊呼。 他竟在颠簸中一箭贯穿三支白羽箭的尾羽。 校场陷入死寂。金吾卫的欢呼卡在喉咙里,沈小公子盯着靶心处层层叠加的箭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镶玉箭囊,脸色难看。 萧承霁望着镇北军将领们身后扬起的柳絮,突然听见裴子慕轻笑出声。 轮椅碾过青砖地的声响由远及近,裴子慕苍白的手指抵在唇边:"听说金吾卫的箭术是京中一绝?" 他摇头,"可惜,战场上从来只分生死,不分绝不绝。" 金吾卫一片沉寂,萧承霁一抱拳,“骑射我们输了,心服口服,这只是第一场,且看接下来。” 第二局是投壶。 暮春的斜阳为校场镀上一层暖金,青铜投壶置于两方中央,壶口插着的春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金吾卫与镇北军各自列阵,银甲与铁甲在日光下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芒。 比试开始,金吾卫这边率先登场。 一位公子上前一步,广袖轻扬间,已拈起一支雕花木矢。 他手腕微转,木矢呈抛物线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稳稳落入壶中。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木矢接连入壶,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 其他金吾卫公子见状,纷纷上前展示技艺,有人优雅如行云流水,有人自信满满,每一次投掷都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不多时,投壶内已插满木矢。 轮到镇北军时,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老周跨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攥着纤细的木矢,显得极不协调。 他眯起眼睛,模仿着金吾卫的动作用力一掷,木矢却直直砸在壶沿,弹落在地。 王虎在旁看得着急,抢过木矢尝试,结果用力过猛,木矢远远飞过投壶,惊起树上的鸟儿。 他将领轮番上阵,不是木矢偏离方向,就是在壶口打转后掉落,引得金吾卫阵营传来阵阵嗤笑。 "这玩意儿比拉强弓还难!" 老周抹了把额头的汗,嘟囔着退到一旁。 镇北军将领们面红耳赤,他们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此刻面对这精致的贵族游戏却束手无策。 最终,投壶内金吾卫的木矢密密麻麻,而镇北军寥寥无几,胜负一目了然。 萧承霁抱臂而立:"王爷,看来这一局,是我们金吾卫胜了。" 裴子慕转动轮椅凑近,看着镇北军将领们笨拙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投壶讲究的是巧劲,非朝夕可成。" 校场中央扬起漫天黄土,第三局马战即将开场。 金吾卫十人骑着毛色油亮的西域良驹,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金吞口狰狞可怖。 反观镇北军,十匹战马身形精瘦,鞍具上还留着北疆风沙的痕迹,将领们的铁甲补丁摞补丁,唯有眼神中透着久经沙场的狠厉。 战鼓擂响,两队人马如离弦之箭对冲。 金吾卫凭借马匹速度更快,率先发起攻击。 沈小公子的长枪直刺镇北军先锋,却被对方用陌刀轻松格开。 然而金吾卫的精良甲胄开始显现优势,镇北军的兵器砍在银甲上,只留下浅浅白痕。 几个回合下来,战局逐渐明朗。 镇北军将领们本就擅长近身搏杀,可碍于比试不能下死手,招式威力大打折扣。 本是一刀劈向对手,却在触及对方咽喉时生生收住力道,反被金吾卫趁机刺中肩头。 老周挥舞着战斧,本想横扫一片,又怕伤了人,只能不断变招,动作愈发滞涩。 萧承霁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摆出雁形阵,将镇北军分割包围。 镇北军被困在阵中,施展不开,渐渐陷入被动。 战团中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金吾卫凭借马匹速度和精良甲胄,不断发起冲击。 他们的战马经过专门训练,时而腾跃避开攻击,时而人立踩踏。 赵家三少爷瞅准时机,长枪直刺镇北军一名偏将。 那偏将本能地要反手一刀,却在最后关头收力,结果被一枪挑下马来。 金吾卫发出胜利的欢呼,银甲在夕阳下闪烁,宛如一片银色的海洋。 校场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十匹银甲战马已呈半月形将镇北军将领们围住。 沈小公子的长枪斜指地面,枪缨扫过老周染血的肩头:"降了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金吾卫爆发出哄笑,马蹄不安地刨着泥土,溅起的碎石砸在镇北军的旧甲上。 老周突然将战斧重重杵进地面,震得四周黄土簌簌落下。 他扯开领口露出胸口的疤痕,混着血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子在漠北被鞑子们围了三天三夜都没降过!" 话音未落,十把陌刀同时出鞘,刀身的豁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十名镇北军将领背靠背结成两个圆阵,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球场的泥土上。 第82章 不降 偏将的陌刀横在胸前,刀锋还沾着金吾卫银甲的碎屑:"要老子投降,除非从尸体上踏过去!" 嘶哑的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围观人群中传来贵女们压抑的抽气声。 金吾卫的马蹄声突然变得犹豫。 萧承霁原本悠哉的神情退却,神情肃穆,看着那些即便深陷重围仍将后背交给彼此的身影。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疤,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北疆的狼,带着豁出命去的狠劲。 "镇北军!" 有人突然嘶吼。 "誓死不降!" 十声嘶哑的回应撞碎在马场围墙上。 裴子慕转动轮椅上前,苍白手指抚过轮椅扶手上的螭纹,他看见金吾卫们紧绷的神情,这些从小就出生在豪门士族,在歌舞升平的上京长大,这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的公子哥们,大概从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 马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刀锋划破空气的嗡鸣,在暮色里盘旋不去。 萧承霁的长枪缓缓垂下,枪缨扫过老周凝结血痂的脖颈。 他突然长舒一口气,银甲在暮色里发出细碎的轻响:“罢了。” 话音未落,金吾卫众人皆是一怔,校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你们守着漠北的风沙,用血肉之躯筑起城墙。” 萧承霁翻身下马,头盔摘下时,露出额角被汗水浸透的碎发,“上京的繁华安稳,是你们用命换来的。” 他弯腰拾起地上镇北军将领掉落的护腕,粗糙的牛皮上还留着北疆的砂砾,“今日这局,金吾卫认输。” 金吾卫阵列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人下意识握紧绣春刀,却在看到首领凝重的神色后缓缓松开。 沈小公子张了张嘴,最终将反驳的话语咽回喉间。 陆少傅的折扇 “啪” 地合拢,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萧兄所言极是。”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镇北军染血的战甲,“这天下太平,本就该是你我共同守护。” 校场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镇北军将领们紧握陌刀的手渐渐放松,王虎晃了晃险些栽倒,被老周一把扶住。 晚风卷起地上的碎木矢,带着硝烟味的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息悄然散去。 萧承霁伸手扶起老周,两个身份悬殊的将领对视一眼,竟同时笑出声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狼藉的校场上,渐渐融成一片。 绣楼栏杆被层层叠叠的罗裙挤得发颤,贵女们攥着丝帕的手指微微收紧。 先前还掩袖嘲笑镇北军粗陋的莺莺燕燕,此刻望着血泊中依然挺立的身影,眼底泛起一丝敬佩。 有人轻声呢喃:"原来他们的伤疤,都是保家卫国的勋章。" 但这份动容转瞬即逝。 当萧承霁翻身下马,银甲在暮色里泛起清冷光泽,绣楼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弯腰扶起老周的动作,被贵女们看作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的远山近水仿佛都不及他眉间风华。 沈小公子擦拭长枪的姿态优雅从容,指尖在纹饰上流连,似在诉说着世家子弟的矜贵。 陆少傅负手而立,玄铁折扇轻叩掌心,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是让二楼传来压抑的议论:"这般风姿,当真是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镇北军将领们满身血污、铁甲残破的模样,在贵女们眼中终究不如金吾卫的华贵耀眼。 她们重新将绣帕贴在唇边,目光追随着金吾卫首领们谈笑风生的身影,偶尔投向镇北军的眼神,也只是带着几分猎奇与怜悯。 慕容雪踮着脚探出半截身子,鹅黄襦裙的系带在风中乱晃:“我也要参军!像他们一样保家卫国!” 话音未落,窦娇娇便捏着丝帕掩唇冷笑:“连茶盏都端不稳的娇小姐,上战场怕是要连累三军。” 慕容玉款步上前,月白色披帛随晚风轻扬。 她伸手将慕容雪微微颤抖的肩头拢入怀中,声音如同春日新茶般温润:"郡主说得对,上阵杀敌确实不易。" 窦娇娇正要得意,却见慕容玉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玉簪,眸光清澈如水:"不过当年梁红玉击鼓退金兵,平阳公主率娘子军建功,这些巾帼英雄的故事,郡主可曾听过?若说女子只能困于深闺,岂不是辜负了万千女儿的热血?" 她转身握住慕容雪冰凉的手,"阿雪既心怀壮志,便去做吧。若有人非议,姐姐虽无缚鸡之力,却也愿为你寻最好的师父,备最利的甲胄。" 窦娇娇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却被楼下传来的马蹄声打断。 校场传来的马蹄声中,萧承霁抬眼望向绣楼,只见日光为慕容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坚定。 萧承霁银甲上灰尘扑扑,笑容却清朗如春日暖阳:"慕容姑娘与令妹若真有此志,他日校场,萧某愿为姑娘牵马执鞭。" 慕容玉微微福身致谢,裙裾上的银线绣着的木兰花开得正好。 这话惊得满楼寂静,随后绣楼廊下的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 窦娇娇攥着丝帕的手指骤然收紧,而其他贵女们的目光则像被磁石牵引,纷纷投向这位素日里只以温婉闻名的慕容家二房长女。 英国公夫人起身,月白织金襦裙带起一阵香风。 她穿过交头接耳的人群,纤长手指轻轻搭在慕容玉肩头,掌心的暖意透过纱衣传来:“这话说得好。” 夫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咱们勋贵人家的女儿,本就该有这般胸襟。” 窦娇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嘴却被英国公夫人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夫人揽着慕容玉的手微微收紧,将人往自己身旁带了带,目露怀念:“当年我随英国公戍边时,见过不少女中豪杰。如今世道太平,倒有人忘了,咱们这些妇道人家,骨子里也有铮铮铁骨。” 这番话让廊下议论声戛然而止,慕容玉仰头望向夫人,正对上那双布满细纹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忽然鼻尖发酸。 曾经她是侯府最不起眼的女儿,众人的目光会落在清冷脱俗的慕容浅身上、冰雪可爱的慕容雪身上、再不济还有刁蛮任性的慕容笙,谁会注意到一个沉默寡言,不甚讨喜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