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皇上去开歼星舰啦》 1、第 1 章 “主子可别再想不开了。”侍奉的小太监富贵念念叨叨,对身边另一个小太监说,“荣华,前头可是我把主子救下来的,下半夜换你守着,我得去睡了。你仔细着点,别睡死了!” 荣华不敢反驳,心里也庆幸于富贵机敏,否则他们头一天来伺候这位新入宫的侍君,转头就得给自裁的对方陪葬。 富贵离开了,荣华瞅着主子背人躺着不理事的模样,心知侍君是心里不痛快,也不留下惹人烦,安静退到外间。外间有张小床,太监守夜就睡在这儿。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位小太监的新主子——白禾掀开被子,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床。 正值春寒料峭,他翻出一件外袍套上,理了理半披半束的头发,慢慢走出屋子。 此时天光尚未亮,小太监荣华说是惦记着新主子,其实根本经不住这么熬,靠坐在小床上打起了瞌睡。白禾将动作放得极轻,像只幽魂似的悄然出了宫殿。 太监们根本不知道,现在的白禾已经不是原先的“白禾”了。 原主白禾少年及第,本该意气风发,却不知一场灭顶之灾将把他吞噬。原白禾在殿试上被当今皇帝一眼相中,强召他入宫为妃。 皇权威严,白家人欢欢喜喜送嫁,原主被迫嫁进宫。可原白禾性直,岂堪忍受? 一段绫罗绞成的吊绳就是他的归宿。 此时从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借尸还魂的幽魂。 白禾离开宫殿,沿着宫道贴墙慢行。走出一段路,远远看见前方有道门廊,两侧站有值守侍卫。 白禾抿唇,脚步一转退出宫道,转而走进一个死胡同角落,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攀上墙头。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他想从高处眺望皇宫布局,找一找路。结果刚爬上墙头就险些迎面撞上从墙壁另一侧攀上来的男人。 白禾:“!” 未等他反应过来,从另一面爬上墙头的人率先出手,一把拎住他领子将之捞起,另一手则捂住他的嘴。 那人蹲在墙头,单手就能将他拎上去,力气大得惊人。 白禾稍作权衡,不做无谓的挣扎,安静顺从着对方动作。 “嘘,你保证不叫、不逃,我就放手。”男人说。 对方的声音低沉悦耳,语气强势。白禾微微抬眸,借着月光望见一张剑眉星目的英俊脸孔,以及男人眉目间掩藏不住的兵戈杀伐的锐气。就是口音有点古怪,不像正经人说官话。 白禾轻轻应声:“嗯。” 男人挑眉松手。但白禾看得出男人从眼神到肌肉都没有放松,反而是一副时刻可以动手的警戒状态。 他再凝神打量,这人宽肩腿长,高大的体格在衣服布料下遮都遮不住。 看起来单手就能拧断他脖子。 白禾:“……” “你是谁?为什么半夜爬墙?”男人低声问。 白禾斟酌了下,小声回:“我是宫里的小太监,路过这里。” 男人给他气笑了,“你猜我信不信?” “……”白禾低头不言。 男人似乎不喜欢被人敷衍,伸手掐着他下巴迫使他抬头,“说实话。否则我喊人了,你这个样子,肯定不想被抓到吧?” 白禾撩起眼皮,那眼神好似在说“难道你不是?” “说话!”男人十分强势。 白禾又垂下眼,盯着男人手腕说:“我叫白禾,白色的白,禾苗的禾。我、我想……逃出宫,但不知道出宫的路,所以想爬上来看看。” 男人轻笑了声,笑得不怀好意的说:“巧了,我也是。” 白禾:“……” 白禾:“?” “一起走?”男人终于放过白禾的下巴,摊开掌心将手递给他,“陆烬轩。” 白禾睁大眼看向陆烬轩那双仿佛沉着星海的眼,恍然觉得这人名字有点耳熟…… 姓陆?哪个“陆”字? 他认识姓陆的吗? 不能吧,他明明半个时辰前才到这个世界。 不对,这个人不对! 衣服不对!头发不对! 陆烬轩身上穿着奇怪的墨绿衣装,上半身像是短打,袖子放量极小,下面是同色长裤,没有遮蔽的部件直接露在外面。脚上的靴子看起来也奇怪,是白禾从未见过的形制。头发更离谱,仅有寸长。 断发易服,不像正经人。 白禾眼神微变,沉默以对。 陆烬轩却没耐心再等。 “抱歉啊,就算你不愿意,但你看见我了,我只能带你一起走了。”陆烬轩笑不达眼底的说。说完便抄腰抱起白禾,扛起人就走。 白禾:“!” 白禾惊得宛如炸毛的猫,但他很快安静下来,温顺地由着男人挟持。陆烬轩动作轻快的躲着侍卫视线在墙头飞奔。如无意外,他们很可能在不久后找到出宫的路并顺利离开。 然而运气并没有眷顾两人。死气沉沉的皇宫仿佛在某一刻突然惊醒,数不清的侍卫手持火把奔跑在宫中各处,有宫人惊惶大喊:“陛下不见了!” “搜!”侍卫们腰佩大刀,脸色难看,每到一座宫殿推门便闯。 活动的侍卫越来越多,被惊醒的宫人、妃嫔侍君们惶惶不安。 陆烬轩脸色不大好,低声问白禾:“你住哪?” 被某人邦硬的肩膀肌肉硌得头晕想吐的白禾大胆指路。 于是刚出来没多久的白禾又被人给扛了回来。 外面的动静早就惊醒外屋守夜的荣华,他起来往里一探头,愕然发现本该躺在床上的新主子人没了,吓得差一点冲出去喊人。 脚还没出门槛,小太监意识到不妥,他夜里守在外间,若是侍君逃跑,他必然逃不了一个失职之罪。可不找到人,他依然是失职! 荣华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在屋内翻找起来,他怕侍君是藏在床下或柜子里了。人才从鬼门关拉回来,哪能那么利索下地乱跑?怕是压根没走出房门。 他正趴在床橼看床底呢,就从窗口翻进两个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他家主子落在窗户前。 荣华浑身一抖,不敢置信的指着他们:“你、你们……侍君……” 陆烬轩将白禾放到地上,转头打量屋内,重点是检查门窗和床底、柜中等位置。 白禾看眼发颤的小太监,屋内燃着两支蜡烛,一支在墙角,一支在对方手上。昏暗的烛光下,白禾偷瞄向陆烬轩。 皇宫之中,随便死个把宫人没人会在乎。挟持他的奇怪男人会杀人灭口么? 检视着屋内环境的陆烬轩却只是拿余光注意着屋内另外两个人。 荣华“啪”地重重跪下,叩地哭求:“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从调到寻芳宫来自当生是侍君的奴,死是侍君的鬼……奴婢家中还有一家老小指着奴婢的银俸过活,奴婢怕死,绝不会做背主的事!” 小太监的泪珠砸在地砖上,而落在这小太监心上的是一滴一滴的血。 白禾站着俯视不断叩首哭求的宫人,从突然死而复生带来的茫然中找回了一点点熟悉感。 这里是陌生世界的皇宫,但也是他所熟悉的“皇宫”,宫中宫人总是活得战战兢兢。连他这个傀儡皇帝亦如履薄冰,可一朝变天,九五之尊的皇帝又当如何? 他也不过是落得一个从摘星楼上一跃而下死亡的下场。 白禾垂下眼。 这个小太监显然不太聪明。 他想用自己全家依靠他为奴为婢得到的银子生活来表明自己求生欲。 他不想死、不敢死,因此必定忠心,不会乱来。 可在皇宫之中,背主求荣难道不是另一条值得赌一把的晋升之路?尤其是如对方这样对钱财有紧迫需求的人。 忠心为主的宫人?白禾也见过,但他们都是忠于太后的人。白禾会成为傀儡皇帝,便赖当年的太后看中他年幼,扶立年纪四岁的他登基,太后与权臣就能理所当然的摄政。 白禾对宫人从来就没有好感,他只觉得他们像御花园里飞虫,在这宫中哪朵花开得最盛,飞虫们便围绕着它转。 白禾面无表情,对磕破头的小太监的哭求无动于衷。陆烬轩回头就望见这幕,有点震惊和困惑,但也没有管他们,而是兀自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外袍,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禾听见动静下意识转身,霍然瞪大了眼。 “你受伤了?”白禾的视线紧紧盯在陆烬轩裸露的后背上,那肌肉分明的背上自肩头到腰下大片皮开肉绽,由于粗暴地撕扯掉贴身衣物,有些血液凝固了的地方再次溢出血来。 然而这身伤的主人一声不吭,脱衣服的动作的干脆利落。 陆烬轩不会穿这里的衣服,只能找到袖管套上,摸索着拢住前襟,转身看眼白禾,又看看仍旧跪地叩首的人。 “有止血药吗?”陆烬轩问白禾。 对方转过身来,白禾才发现原来他不止后背有上,比起皮外伤的背后,其腹部破了洞的伤才叫吓人。 白禾面色发白,难以想象为什么这个男人还能行动自如地挟持他,语气平稳地询问有没有止血药? 但这也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一定是刺客!宫里正闹着皇帝不见了,怕不是被这人给杀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第 2 章 年仅十八岁、在今夜之前同样也是一个皇帝的白禾不自觉向后退步,随即意识到自己对着个专宰皇帝的恶徒露了怯,于是赶忙大步来到小太监身前,低头对小太监说:“去取药,再打盆水来,不要声张。” 荣华闻言如蒙大赦,颤巍着爬起来就往外间跑。 也亏得这里是给侍君的住处,干净纱布是没有,可止血的药却必不可少。甭管那药搁这是做什么用的,反正能止血。 失血过多,又扛着个大活人上蹿下跳跑了一路的陆烬轩揉揉眉心,顾不上礼貌不礼貌,自己摸到桌子边坐下。 “不用害怕,我不是杀人魔。”陆烬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他这样一说,白禾小脸更白了。 这人不仅凶恶,还心细如发、观察敏锐,一下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今日方进宫。”白禾强自镇定,走近对方。“我原是户部主事之子,今科中榜,本是要入得朝堂,却被狗皇帝在殿试上相中,强逼我入宫……” 白禾眉眼低垂,精致的容颜在幽淡灯光下显得柔柔弱弱,娇弱可怜。白禾非常懂强者的怜弱情结,尤其是年轻男人。 过去太后不愿他这个傀儡皇帝长大,生出权力欲,便关照他宫里的宫人偷偷给他带些讲才子佳人的话本,意欲使他沉溺于风花雪月之中。 那些话本里的人,总是向往温婉的弱女子。别的人是否是从书中品味主角真挚的爱情他不清楚,反正他从字里行间读到的是强者对弱者施舍怜爱,还要为它包裹上一层倾慕的漂亮外衣。他喜欢读那些话本,又不喜欢书里的故事。 他认真读过每一本宫人给的话本,他试图在书中找到什么。 他想找到他的出路。 可惜直至叛军攻入皇城,他以身殉国,他终究是与那个腐朽的王朝一起埋葬了生命。话本给不了白禾最终答案,他只能从中学到诸如此般哄骗男人的手段:示人以弱,博取同情。 若要死在刺客手里,又何必教他借尸还魂走这一遭? 他不去摘星阁跳楼,净等着叛军攻入城不就好了? 就这般死了,白禾不甘心!他还想报复另一个白禾的家人!他不能“被刺客杀死”! 由于第一次来到这颗星球、不了解其政治文化背景,有听没有懂的陆烬轩:“……” 原来陆烬轩同白禾一样,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来自遥远星空的另一片星域里的星辉帝国。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正在执行击杀虫后的任务,结果行动遭到敌对国家联邦所安插间谍的破坏,星舰在空间跃迁中迷航,他所在星舰全舰战士牺牲。大约是托他拥有s级体质的福,他活了下来。但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上,一睁眼人就躺在一间比帝国皇宫还要金碧辉煌的房子里。 白禾瞧他身上的伤觉得害怕,事实上这对陆烬轩而言不过是“皮外伤”。 虽然不理解“中榜”“入朝堂”等词的含义,但这位一只脚踩进政坛,令政客生畏的帝国军人确实缓和了神情。他对白禾招手,指指旁边的凳子说:“坐,和我说说你的事。” 他没有明确指向性的话是一种套话技巧。 白禾险些以为“自己”悲惨的遭遇果真引起了刺客的同情。他乖顺地坐到陆烬轩侧方的凳子上,而非在其对面落座。 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 白禾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又没有可靠的太傅、老师教导,他学来的净是些后宫手段。 “我父亲是户部主事白煜,我在家中行三,是庶子。上头两个哥哥没什么才能,无法走仕途。”白禾低垂着眼,用温软卑微的口气说夹枪带棒的话,“我自幼苦读,十年寒窗,只盼着东华门外唱名,一朝登天子堂,而不是爬天子床。” 白禾把头更深地低下去,回想着他受人摆布做傀儡皇帝的一生,语声自然就幽咽起来,眼眶发酸发热,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灯烛幽幽,美人垂泪,这要给话本里的才子瞧见了该多心疼又心动呀! 而陆烬轩—— 他在桌上扫了眼,没找着纸巾盒。于是他略为探身,拎起白禾宽大的袖子递到对方眼前,“擦擦。” 白禾:“……?” 白禾抬起挂着泪珠的脸,懵然看着这个拎着他的袖子让他自个儿擦眼泪的无情刺客。 这不对呀! 话本里明明不是这样讲的! “多谢。”白禾温温柔柔道谢。 “你被迫嫁给皇帝?”陆烬轩艰难地提取出他唯一能理解的信息——多亏了帝国是君主立宪制度,他听得懂“狗皇帝”是什么。 “嫁?”白禾蹙起眉,流露出真实的怨怒,“侍君与太监宫女有何异?不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不过是比普通宫人高级一点的奴婢!帝王婚嫁,唯有皇后与宠妃论得上这个词。” “那就是被迫嫁给皇帝了。”说话带着蹩脚口音的陆烬轩对于这种语言实在词汇匮乏,他只会“嫁”来描述对方与皇帝的婚姻关系。“你甚至不是皇后。” 陆烬轩本意只是描述事实,可他的口音为这段话带来了莫名的阴阳怪气意味,在外人听来着实是嘲讽。 白禾顿了顿,转变策略顺着对方的话语嘲道:“狗皇帝家里有皇位继承,又怎会让一男子做皇后?狗皇帝迫我入宫不过是见猎心喜,看中了我的脸。” 他抚着自己脸侧,摆出最柔弱无辜的模样,一双美目含泪,欲语还休似的。 这样娇弱的小美人,任谁看也要心软吧? 何况是敢于来刺杀皇帝的刺客,听到他这样骂狗皇帝心里肯定痛快! 陆烬轩目光沉凝地紧盯着白禾。 白禾以为对方是在欣赏自己的容貌。心道果然是男人。 贪图美色,狂妄自负。一见美人示弱便热血上头,后面就该是打抱不平了吧。 谁知对方张口便是问:“为什么男人不能做皇后?” 白禾:“……?” 面对小美人露出的质疑眼神,陆烬轩不为所动,坦坦荡荡坐着等待答案。 他这般镇定自若,白禾霎时发懵,开始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白禾前世生活的世界里男子不能生孩子,正经人家自然是不可能娶男妻的。 莫非……这个国家的男子能生? 白禾心中暗惊!默默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陆烬轩眼神一变,起身低声说:“有人来了。” 他谨慎收回精神力,抓住白禾手臂将人拉起来,“你这没法藏人,跟我走。” 白禾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内心并不情愿被刺客挟持出宫。他要走也得是私自出逃,以触怒皇帝,为卖儿求荣的白家人招来诛灭满门的灭顶之灾。 感受到他细微的力道,陆烬轩扭头快速地说:“既然你不想结这个婚,那就反抗它。我带你走,路上可能有点风险,但我对你保证,在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前一定优先保护你。” 白禾怔怔望着他。 这一瞬,白禾想相信这个陌生人、这个刺客的话。亦是在这一瞬,白禾竟然渴盼着自己便是那读书入仕却在一展宏图前夕被锁入深宫的白禾。 从未有人对他这个傀儡皇帝说过——我带你走。 从生到死他都没能离开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皇宫。 皇宫之于白禾是最精美华贵的囚笼,他生于斯长于死,至死不能挣脱。每每抬头仰望天空,他都会幻想着从巍峨宫墙的另一侧仰望日月云海将是怎样的光景。 可他无法挣脱皇权施加给自己的枷锁。 他是皇帝,又不是“皇帝”。 他是众望所归的傀儡,乖巧、温顺、任人摆布。他是太后与臣子们十分放心的精美傀偶,将他放置在那张金色的龙椅上,所有人都能安心的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他明明身处一个王朝的政治核心,却连一份奏章都不曾批阅过。 白禾没有与他们争过权吗? 幽幽灯烛的萤火之光照在陆烬轩脸上,眼前这个男人拥有极其优越的五官,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若不是在此种情景下相遇,白禾必定以为这是哪位天潢贵胄,年少英才。 他说带我走。 四岁登基、十八岁殉国的傀儡皇帝泪珠崩落,这一回不再是为哄骗人的虚假眼泪。这是他一生身不由己的痛苦、不甘化作的委屈。 原来他沉溺于话本里,寻找了多年的不过是如此一句:我带你走。 他像是被束于闺阁的金色雀儿一般的千金小姐,苦苦盼着一人破窗拆门,朝他伸出手,带他离开那吃人的皇宫。 陆烬轩见他忽然又哭了,不由皱眉:“你先别哭,逃跑得抓紧。走吧。” 陆烬轩牵住了他的手。 对方手心的热意熨帖得传进白禾心底,干涸的心田仿佛得遇甘霖。 陌生人也可以传递出这样的善意么? 如果这人可以信任,白禾想长久的抓住这份温暖。如同攀住他的救命稻草。 如果这人可以信任…… 在人吃人的深宫之中;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轻信于人的代价白禾付不起。 绝望的眼泪淹没了白禾。【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第 3 章 “荣华!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伺候着侍君吗?”富贵从睡梦中惊醒,瞧见一道人影提着灯站在他床边,险些没吓出个好歹。“可吓死我了,一声不吭站我床边……” “富、富贵,给主子用的那、那种药……”荣华不仅话说得磕磕绊绊,在烛火幽光映照下的脸色亦难看得出奇。 富贵一听那种药,便以为荣华是怕羞,所以这么个尴尬、结巴的表现。他掀开被子下床,边套衣服边慌张问:“皇上来了?” 富贵以为是侍君侍寝没伺候好,受了伤需要药。 “不、不是!”荣华连忙否认,“侍君向我要,我也不好过问原因。但我不知道药放在哪里,才、才来问问你。” 富贵一听就沉下脸来,既然不是皇上来寻芳宫找侍君侍寝,就为着这点小事吵他睡觉?他没好气道:“这种药用时得就手,自然是在侍君房中床头格子里!” 说完他就要倒头重新睡下,然而他终究没能再次躺回床上。 “搜!”腰配长刀,举着火把的侍卫涌入寻芳宫。 寻芳宫不止住了白禾一位侍君。白禾在西侧殿,主殿还有一位三年前便入了宫,如今早已失宠的何侍君。 “慢着!”何侍君身边的太监矢菊冲出门来,挡在侍卫前面,“这里是后宫,是皇上妃侍的住处,侍卫大哥们领的什么命令在后宫里乱搜?” 侍卫连个正眼都没给侍君的太监,横刀将人撇开,不耐道:“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是奉的上官的命。” 这是在嘲讽矢菊仗着侍君主子的身份质问他们,而事实上后宫的人根本无权管到侍卫。 说起来大家是同在皇宫当差,内庭太监却和侍卫分属两套互不干涉的系统,而且他们是从殿前营调来的,平常不在后宫值守。 矢菊颐指气使,侍卫们当然不会同他客气。尤其是这会儿大家领着极其紧要的差事,一个不好他们中一批人就要人头落地,谁拦着他们搜宫谁就是妨害他们生命! “分头搜!”领头侍卫挥手,其余人自动分成数人一队,奔向不同的房间。 火把的火光仿佛照亮了整个寻芳宫,矢菊惊惶高喊着“放肆!那是我们侍君的卧房,怎可教外男随意闯入”追上去。 彻底没法睡了的富贵披散着太监服和惊恐的荣华从屋里钻出来。 “走!赶紧去白侍君屋里,要是侍卫进去时只有侍君一人在,事后我们只怕要吃板子。”富贵一扭头,却见荣华跟见了鬼似的表情,愣了下,心一下子就冷了。 富贵意识到白侍君那里一定是出事了。 荣华猛地抓住富贵手臂,用力得指甲都抠进了对方肉里,他轻声却清晰地说:“白侍君房里有个陌生男子。” 富贵顿觉天旋地转,反手紧紧拽住荣华,咬牙切齿问:“是太监,还是男子?” “人八尺余高,体格那般好,不是宫里太监能有的身板。况且……”荣华绝望的闭了闭眼,“我瞧见了他下巴上的须茬。” 富贵顿时委顿坐到门槛上,用力锤打自己的腿,念叨着:“完了,完了……这哪是新主子,这是活阎王哇!” 到西侧殿搜查的侍卫直接踹门闯进白禾屋里,外间无人,他们直接冲进内间,同时大声表明:“奉令搜宫,贵人请勿乱动。” 寻芳宫是男侍君的住处,对于皇帝的男妃,倒没有如女眷那样防得紧,寻芳宫的位置也不在真正的后宫,而是位于内外宫之间,同后妃居所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反而离皇子居所更近。所以这些侍卫们冲得理直气壮,并不怕被可能觉得膈应的皇帝责罚。 在侍卫冲进来时,白禾一副刚刚被吵醒的模样,慢吞吞从床上坐起身,扶着床柱虚咳,端的是弱不禁风。 侍卫们点亮屋内的蜡烛,烛光下白禾柔美的五官更添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个娇弱的男子竟比女性更加戳中男人的猎奇与保护欲。进来时气势汹汹的侍卫们顿时有些尴尬,纷纷按住佩刀在屋内大肆翻找起来。 白禾便安静坐在床上,并拉高被子裹住自己,一双沉静的眼看着侍卫搜屋。渐渐却失了神。 他拒绝了陆烬轩。 他不知道对方的话可不可信,在皇宫之中,轻信他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他心底是信的,陆烬轩的语气和眼神都和他曾经见过的人截然不同,他亦渴望有这么一束光,照亮他的一隅。 而遭到拒绝的陆烬轩扭头就钻窗跑了。 如果陆烬轩没有骗他,大约是失望、生气的吧——一腔好意错付。 屋内的衣柜、墙角、床底皆是可藏人处,侍卫搜查的重点也在于此,他们粗暴地全部探查一遍后,眼睛瞥了下床上,用眼目测床上没有藏人。 “惊动贵人了。”打头一个侍卫拱手抱拳一礼,语气上却似乎没有抱歉和礼敬的意思。 “出什么事了?”白禾只当没看出对方的轻慢,颔首轻声细语问。 “咱们只是奉命行事,贵人去别处问吧。”侍卫一挥手,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白禾自是猜到发生了什么,左不过是皇帝遇袭,侍卫搜宫抓人。 他要装作不知情的人才会有此一问。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小了,侍卫们搜查完寻芳宫匆匆走了,以为大祸临头的富贵和荣华眼瞧着明火执仗的侍卫空手离开,双双傻了。 富贵既惊且喜,死死拽着荣华往侧殿跑,“没事了!荣华,咱们肯定没事!” 荣华满头雾水,却也欣喜若狂,甚至怀疑是不是富贵故意诈他,说了些要掉脑袋的谣言。 两人连滚带爬冲进白禾房间,一进来就眼神乱瞟,确实没见到陌生男人才松了劲。富贵来到床前,小心翼翼打探:“主子,没出事吧?” 荣华听见他的称呼忍不住皱眉,转脸也凑到床前,脸带谄笑:“主子。” 白禾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倒不是故意对人冷脸,他对待宫人向来就是疏离冷淡,暗自戒备的。 “宫里出了什么事?”白禾问。 荣华当即接话,抢在富贵前头回答:“像是出了乱子,这些侍卫瞧着眼生,应当是外宫当差,殿前营的。一来寻芳宫就下了主殿那位身边人的脸,险些动手打人,也不顾阻拦直直往主殿里闯。一般侍卫不会这么大胆。” 荣华二十来岁,在皇宫底层太监中年级不小了,入宫几年,他对宫中各司运作还是了解的。 富贵在旁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插不上嘴,偷偷瞥眼荣华就自己闭上了嘴。 富贵年级比荣华小几岁,如今才十七八,入宫方两年,属实是个小太监,争宠都争不过荣华。 “奴婢觉着……”荣华小心觑着白禾脸色,大胆地说,“怕是上面出了问题。” 说着他竖起手指指天。 白侍君今日入宫,内府知会,要寻芳宫侧殿准备好伺候皇上的事宜,荣华富贵事前得了通知,谁知黄昏传来消息,说皇上身体抱恙,今晚不来宠幸新侍君了。 半夜里就闹出侍卫搜宫,前后一结合,就算是荣华这样地位低下的太监也猜得到是皇帝那里出了问题,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白禾抬起眼看荣华,“你们能在寻芳宫外走动?” “能是能……”荣华答,“但出皇宫肯定是不行,侍君可别故意为难咱们。” 他知道“白禾”不情愿入宫,以致于尝试上吊自裁,这会儿试探他们是打着出宫的主意。 “不必出宫,只是要你们去打探宫里出了何事需搜宫。”白禾语气冷了冷,以表达对荣华当面揣测他意图的不满。 荣华哽了一下,拍拍富贵小臂说:“贵儿,主子让你去打探消息,还不赶紧?” 富贵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忙不迭点头,转身出门。 对此白禾并不置喙,拢着被褥重新躺下。 荣华见状也不好再“演”了,只怪自己刚才嘴快,非要把富贵踢出去探消息,导致现在他只能顶替富贵去外间守夜。 他灰溜溜来到外间,刚要坐下就听门外有动静。 “白侍君睡了么?”门外的人轻轻问道。 听声音像是主殿的太监矢菊,荣华赶忙爬起来,将门打开一条缝,笑着小声回道:“白侍君刚躺下,约莫是没睡着,不知公公……” 矢菊冷眼瞥着他谄媚的笑脸,从骨子里透出的清高是对荣华这般宫中小人物无声的嘲讽。“刚才教侍卫来寻芳宫里一通闹,我家侍君本想见见白侍君,宽慰宽慰他,毕竟白侍君今日方入宫,想必有许多不适应。既然人已躺下,那就不作深夜叨扰了。” 荣华没想到矢菊的反应与他的意思相悖,他话里话外明明是说白侍君没睡,主殿那位主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站在新侍君身边小太监的立场上,荣华这般谄媚不仅是利己,也是在替白禾巴结主殿的何侍君。 结果对面“啪叽”,把他的奉承砸地上。 荣华表面赔笑,内心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矢菊?什么鬼名字!这人跟何侍君前姓石,名字就叫石头!跟了个官家公子的主子,狗就把自己当人啦? “待明日你家白侍君醒了,叫他来主殿见见我家侍君,我主子是个和善人,白侍君刚离家,若是有哪里住得不舒心、不适应的,尽管和主子提。” “是是,多谢公公提点。”荣华笑着应下。 “行,那我回去了。”矢菊说完就走。 不过两位太监都没想到,何侍君明日是见不到白禾了。 天将明前,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司礼监掌印元红公公亲自到寻芳宫,请白禾去紫宸宫面见皇帝。【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第 4 章 掌印太监在内廷地位斐然,司礼监是内廷参与到政治活动中的一个机构,现任掌印太监是司礼监一把手,而元红公公既掌政务,又在实际上管理着内廷,无论在内宫前朝,皆受人“敬重”。 但这非是宦官干政祸乱朝堂,也不是皇帝轻信宦官。除了制度设计的缘由,还有一个重要源头,这便涉及到启国开国之初的一段历史。开国皇帝还没当上皇帝时娶了一男妻,在他推翻前朝坐上皇帝之位后,他力排众议尊其夫人为皇后,且一生未纳妃嫔,没有亲生和过继的子嗣。 开国皇帝临死前,因无子,将政权交接给身边的总管太监。大公公亲自寻罗来一些孤儿进行培养,最后选取一人继位。那公公姓元,新皇帝则姓陆。 元红公公初入宫时也不叫元红,他这个“元”显然是得势后为了攀附开国帝君身边那位大公公改的。 元红公公到寻芳宫时,白禾刚找着机会将陆烬轩落下的带血衣服藏在床顶帷幔上方。大公公客客气气,笑容可掬地传达上意,请侍君到紫宸宫觐见。 白禾今夜几乎没合眼,他暗暗打量着这位体态微胖、五十来岁、脸上初见衰老,一身绫罗常服的大太监,顿时明白这人大概是皇帝身边人。 普通的太监在宫里只会穿太监制服,极少有穿自己的衣服的机会,他们甚至没有私服。 白禾当下便想到是那个强迫原白禾进宫的色鬼皇帝这会儿想起人来了,要招人侍寝。 侍寝之事,原来的白禾不愿做,那他呢? 白禾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彩,低眉顺眼又慢吞吞的给自己套上外衣。荣华与富贵连忙凑上来帮他穿戴整齐,然后低着头站到旁边,恭送自家主子去侍寝。 “白侍君,外边有肩舆。”大公公笑着抬手请他出门,“皇上还是心疼您。皇上说要见您,奴婢便按着规矩问了一嘴,‘是按侍寝的规矩见吗?’皇上当时就瞥了我一眼,说‘你去把他接过来’。” 白禾神色冷淡,木然地出了门,坐上二人抬的肩舆。双手隐在袖子里,垂着眼不搭腔。 大公公不愧为皇帝身边的人,任何时刻不忘拍自己主子的马屁。同样做过皇帝的白禾非常清楚,大太监的那张嘴最善说这类“讨喜”的话。 谁信谁傻子。 但离掌权者最近的人口里的话往往代表着掌权者本人的态度,因此又必须得听一听。 白禾深谙皇宫内的“潜规则”,却没有借此话头顺杆爬,或是打探皇帝的意思,他的表现更符合一个金科进士前途尽废,堂堂男儿被迫雌伏的忧郁,以无声来反抗。 元红特意说起这段话,亦是在试探这位差一点成为官场新人的新侍君的意思。 结果不言而喻,这位白侍君心里有怨呢。 元红暗自摇了摇头,一想到皇帝微妙的态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白侍君,您别嫌我话多,这宫里也不是只有您一个侍君。寻芳宫的主殿里还住着一位呢。或许您二人已经见过了?” 白禾这下终于偏了头,看向伴着肩舆徒步走着的大公公,“并未见过。” 白禾故意用简短的四个字回应,根本不提另一位侍君其实派人来找过他。 见他理人了,元红笑道:“何侍君是三年前入宫的,他可是吏部侍郎之子,如今才双十之年。皇上最看重他的清雅知礼,何侍君也是君子如兰,您倒是可以与他见一见。” 这些话放在一般的宫人口中说出来,算是一种提点。白禾也是这样以为的,于是沉默着把头转回去。 他又不是来当侍君的,为什么要接受这种提点? 此时的白禾尚未意识到启国的宦官之于皇帝是什么,元红公公又站在怎样的位置说出这些。 紫宸宫名称中带“紫”,一听便知与皇帝有关,紫宸宫乃是启国皇帝的寝宫,临近开朝会的政和殿,政和殿西侧是皇帝办公的御书房,东侧是内阁办公开会处以及值房。 是以紫宸宫在前廷,后宫妃嫔几乎不能来紫宸宫,唯有皇后或许能够越过内外宫之间的门,涉足一下治理这个国家的人的办公场所——涉足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 虽然按理来说后妃们能以侍寝的形式来到紫宸宫,然而事实上当今皇帝从未在紫宸宫召过妃嫔。因此才有元红那一问。 乍听皇帝说要见白禾,大公公是震惊和意外的。这也导致了他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为何会对一个仕途尽失的后宫新人“多嘴”。 元红已经意识到了白禾对于皇帝来说是特殊的。 之前尝试逃跑时白禾便对这个皇宫的奢华巍峨管中窥豹,坐在肩舆上从寻芳宫到紫宸宫的一路上,借着宫道旁幽淡的灯光以及蒙蒙亮的天光,他更清晰目睹了这座皇宫的巍峨华美。比之他的国家更甚。 这座皇宫更大、更深,是更精美的牢笼。 白禾在巍巍宫殿前感到阵阵窒息。 他以死脱离了前一座囚笼,转头却陷入另一个更大的笼子里。仿佛他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悲苦的命运。 白禾在雕梁画栋的紫宸宫前自艾自怜,慢吞吞下了肩舆,被元红一路领进殿里,直接到了内殿寝房。 然后元红停了下来,守在门外的小太监低头躬身行礼,元红看也不看他们,对白禾说:“侍君请在此稍候,待我进去禀报一声。”说完他就转身跨过门槛,进了屋里。 大公公进门不通传,可见其与皇帝关系之亲厚,是真真正正可以直面天子,直达天听的人。 白禾微低着头,盯着地上高高的门口,隐没在袖口的手紧紧攥着拳。 如何快速领取灭九族罪责? 刺杀皇帝。 如果只是私逃皇宫,要是皇帝杀心不重,白家不一定会落罪判刑,但做刺客的亲族绝对死定了。 白禾心中憋着的那股火原本是差不多冷了的,这会儿却教侍寝一事重新点燃,并且熊熊燃烧,大有燎原之势。 他不在乎白家的九族是否无辜,他现在只想将自己无法摆脱命运的无能与无力迁怒、发泄到旁人身上。 白禾在深宫中长大,从来没有人好好教导他,反而耳濡目染皇宫之中最不堪的一面。他在强权面前软弱,骨子里却有着冷漠、残忍、叛逆。 不过他如此大胆的作恶的意图注定不会实现,他心中的恶意在刚刚升腾起时便被一泼凉水浇灭。 元红进屋不过几瞬就快步出来,笑着迎白禾进去。 白禾不管大公公的眼色,我行我素地慢吞吞走进去。白禾以前做皇帝,即使只是傀儡皇帝,满宫之中却没他不能正眼看的人,哪怕是手握实权的太后。 于是他一进门便抬眼去寻皇帝,想瞧瞧这个荒唐的涩鬼皇帝有几个鼻子几个眼睛。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皇帝穿着单薄的白色亵衣靠坐在床头,明黄色的帷幔规规整整束在半空,殿内没有伺候的宫人,角落里燃着灯烛,窗户半开,凉凉的夜风与天光一同透进来。 “白禾,过来。”皇帝对白禾招招手。 白禾却惊愣得停住步子。 皇帝只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可是这副五官组成的一张脸是差点印进白禾心里的。 坐在床上,被元红称呼皇上的人分明长得和陆烬轩一模一样! “你出去。”陆烬轩目光转向元红,眉梢一挑似意有所指道,“我不希望有人站在门外窥听。” 元红愣了下,眼里闪过诧异,随即应着是退出门外,并乖觉的带上了门,对门外的小太监说:“别站在门前,去前殿门外和侍卫站一起。” 小太监不敢问缘由,听话照办。元红困惑地瞥了瞥被他自己关上的门,扭头离开紫宸宫,回了自己住处,但他并没有睡下,而是坐着等内廷来禀报昨夜搜宫的结果。 紫宸宫中,陆烬轩确认了没有第三者会听见他们说话后站了起来,走向白禾说:“是我,陆烬轩。” 白禾神情不复冷淡,惊疑浮现于表面,他睁大眼睛盯着对面的男人。 白色的亵衣领口在走动间微微散开,露出内里崭新洁净的纱布。 白禾嘴唇翕动,却没有开口。 陆烬轩没有走到白禾面前,半道儿转向去墙边搬了张椅子,沉重的木椅在他手里跟没啥重量似的,单手便拎了起来。他将椅子搬到龙床旁边,“抱歉,我伤口有点疼,不能坐在椅子上和你谈话。来,白禾,坐下我们谈谈。” 白禾带着困惑和心中难以名状的怨愤开口:“谈什么?谈你骗我么……” 此时此刻,白禾是难过和羞愤的。 他误以为那句叩开他心扉的“我带你走”是一位帝君逗弄妃嫔之言。他为因此言而心动过的自己不甘。 “没有骗你。”陆烬轩摆好椅子,自己坐回龙床,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所谓的伤口疼。 白禾站在原地盯了他几秒,蓦地意识到,这人身上的伤口并不作伪,陆烬轩口里的“伤口疼”是真话。 这个男人的忍痛功夫极强。白禾也终于反应过来,陆烬轩屏退宫人,乃至刻意强调不许窥听之下,掩盖着一个惊天秘密。 白禾蹙起眉,不作踟蹰,一步一步走近这个秘密。 对方将一切明明白白展示在他眼前,他别无选择,便不能在此犹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第 5 章 白禾终究是在陆烬轩摆放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是皇帝,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不是吗?”陆烬轩摸摸自己短得扎手的短发,笑着说,“你们这里没人和我一样剃短发,衣服也和我的完全不同。再说你看过我身上的伤。对普通人而言,这个伤情不致命,但如果受伤的是皇帝,皇宫现在应该已经翻了天了。” 白禾沉默稍许,不由得指正:“宫里确实已翻了天。侍卫搜宫,多半是搜刺客。” 他意指陆烬轩是刺客,杀死皇帝之后再伪装成皇帝的模样。如此推测最大的问题在于,世上岂有容貌相同的人?若非孪生兄弟,陆烬轩凭什么坐在紫宸宫里,被大公公称作皇上? 是话本里说的易容之术? 白禾本人却是不信所谓易容术的,否则太后等人何必养着他这个真的先皇血脉?另择一亲信或干脆选自己的子嗣易容之后送入宫,假扮成他不是更好吗?毕竟傀儡再听话也是真龙天子,是有可能威胁到他们权势地位的。而假傀儡但凡不听话了,揭开他的易容,假傀儡便什么都不是了。 难道这里真有易容术? “不,他们找的是皇帝。”陆烬轩倾了倾身,倚靠在床头,神色比与白禾初见时放松了不少。不是他信任白禾,而是他已经确认白禾对他不具威胁性。“从其他人视角看,皇帝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是找皇帝。” 从逻辑上陆烬轩的说法十分合理,白禾却感到不可理解。 他细细觑视对方神色,大胆而直白地问:“皇帝在哪里?” 既然对方敢对他说出自己不是皇帝这样大胆的话,白禾不敢断定什么,但内心难免产生了一种倾向,他迫切想知道陆烬轩对待他的态度,究竟是对将死之人,还是别的什么。 陆烬轩敛了笑容,目光沉静,单从其表情神色竟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站起身,掀开床铺,单手抓住床橼用力一掀,厚重的床板就被抬了起来,露出棺材一样的底箱。 龙床不像侍君用的床,床体是落地的,没有可藏人的床底,可它也不是一块实心整木,而是中空的,揭开床板后,下面是一个箱子般的空间。 白禾下意识往其中一瞟,赫然看见一个与陆烬轩长得极像的人躺在其中。 白禾没有震惊得失态的站起来,在深宫之中见过不少阴暗腌臜事的他展露了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做听话傀儡的涵养,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对方表明意思。 陆烬轩放下床板,顺手整理好床铺,重新坐下看着白禾说:“人不是我杀的。我见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初步验过,头部、胸口无明显外伤,脸部表情无异常,肤色发紫、发青,推测是心梗或别的原因猝死。死亡时间大约在……我们初次见面前一到三个小时。” 这段话里的东西白禾听不懂,他只听出了陆烬轩在试图解释自己与皇帝的死无关,皇帝是猝死的。 “我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不方便透露,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意外。”陆烬轩的眼神稍稍柔和,望向白禾时再一次露出了温和的真诚。“我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和你们皇帝长得相似……是个巧合。” 陆烬轩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在他眼里,白禾还是个孩子,一个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弱者。 白禾那一番真情流露的示弱表演并非如其所想般无效,它确实打动了一位强势的上位者。 陆烬轩就像是在荒漠行走时,忽然发现路边趴着一只缺水且被晒晕了的小动物,明明他自己也没有水喝,却忍不住捡起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带着它一起去寻找水源。 于是陆烬轩返回了撞见那具与他长相相似的尸体的大屋子。尸体自然是没有被任何其他人看见过的,陆烬轩在发现它时就出于职业的警惕性将尸体藏了起来,之后才离开紫宸宫,然后在宫墙上与白禾相遇。否则侍卫搜宫直接就打着抓刺客的旗帜了。 “回到这我才知道,原来死的是皇帝。”陆烬轩笑了下,全然不见对皇帝之死的惊惧或怜悯,他说,“如果我是皇帝,你或许可以好好筹划一下未来?” 听得此话,白禾有种“果然如此”的震撼,他震撼于此人的极端胆大,在此之外则是深度的警惕。 被皇宫这般精美的囚笼囚禁十八年的白禾早就深刻领会到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如他由一个因为不得宠而被排除在储位争夺之外的皇子捡漏,一跃成为新君,结果却做了十四年傀儡皇帝。 他唯恐陆烬轩所言的未来是另一个“做傀儡”的未来。 受人摆布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的?! 陆烬轩见白禾一脸不为所动,不由挑眉,笑容深了些,可但凡去细看就会发现他眼里始终没有任何笑意。“我的衣服不是留在你那里吗?上面的缺损和血迹都和我身上伤口吻合。在你到以前,他们让人来看过我的伤……好像是御医?你不信我,只要把衣服拿出来。” 陆烬轩调整了下坐姿,张扬地看着白禾:“就可以证明我不是皇帝。或者你现在就走出这扇门,喊人进来扒开床板,给他们看真皇帝的尸体。” 白禾悄悄捏紧了指尖,脑子里仿佛猛然被塞进了许多东西,他理不清思路,想不明白陆烬轩这番话究竟是反话还是什么。最后他只能捡起呈现在表面的信息发起询问:“你是故意将血衣留下!” 陆烬轩摇头,嗤笑:“我当时可不知道和我长得像的死人是皇帝。不用把我想得太坏,” 陆元帅一眼看穿了白禾强装镇定下的猜疑心思,恕他直言,白禾的心眼子在他们帝国内阁那群政客中的精英面前,约等于没有。 “你今年多大?”陆烬轩问。 全程被人掌握着谈话节奏的白禾只能被动回答:“方满十八。” 陆烬轩不太适应白禾半白半文的措辞,好在白禾说话不像政客一样爱绕圈子,使他能够在不精通这种语言的前提下依然能够准确提取信息。 “果然,刚成年啊……”陆烬轩叹了口气,看待白禾的眼神又见柔和了些,然而他依旧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并真正向这个可怜巴巴瘫倒在荒漠上的小家伙发动了进攻。“我不是坏人,当然也没必要把我当好人。我不拿‘为你好’‘帮助你’这种话术骗你,坦诚一点,我们合作。” 嘴上说着“坦诚”的陆烬轩使用了另一种话术,用虚假的真诚去换取对方的诚意。倘若对方是一个资深政客,或是熟稔政府工作的文官,他会与陆烬轩心照不宣的相互“坦诚”。 白禾理智上不信陆烬轩的任何一个字,情感上却难免心生妄想。 万一呢? 假如呢? 白禾还小,且在深宫中关了一辈子,他自以为见识过全天下最厉害的一群人的权谋手段,也见过数万宫人们为了向上爬而残酷竞争的肮脏手段。他不知道,皇宫只是世界的冰山一角,人也非只有利欲熏心与汲汲营营。 他不解问:“什么是合作?” 陆烬轩的口音奇怪,用词更加古怪,有些内容白禾听不懂,有些则是白禾不懂。 陆烬轩误以为白禾问的是合作内容,直接点明道:“你帮助我维持皇帝的身份,我以皇帝的身份支持你。你可以对我提出要求,是想直接解除这桩你不愿意的婚姻,还是得到钱财,现在可以说说看。” 他以略显轻佻的语气表示白禾现在可以提出自己的条件。 一场尽掌主动权的谈判里,陆烬轩可以以轻松的视角审视对方摆出的筹码。他用这样的随意来掩盖这场所谓“合作”中,实际上对方手里握的筹码具有更重的价值。而陆烬轩放到桌面上的筹码实则是不对等的。 如果他的皇帝身份坐实,至少在皇宫之中,他要放一个人离开皇宫是极其轻易的事。 陆烬轩故意在话语中给出了具体选项,用解除婚姻和获得钱财的二选一式话术来扰乱白禾思维,试图引导他选择其中之一,最差也是在提要求时顺着这个思路只提出一项条件。 但陆烬轩其实并不打算过于苛待白禾,他原本是打算直接离开皇宫的。他是帝国的元帅、国防大臣,可没想过留在一颗陌生星球上的陌生国家做什么狗皇帝。只是侍卫大张旗鼓地搜宫给他逃离皇帝制造了阻碍,而他的伤势同时趋于恶化,再加上他确实想拉白禾一把。三个因素叠加,才令他转变了想法。 陆烬轩转变后的第一个计划是顶替与他外貌相似的人的身份,以一个正式身份潜伏下来养伤,同时可以暗中帮助白禾。谁想他准备顶替的人是皇帝? 陆烬轩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大启,完全不了解其国情,但皇帝他熟啊!他们帝国是君主立宪制,即使他对于两个国家的皇帝的理解有所差异,但不妨碍他意识到皇帝在皇宫之中拥有巨大的权利。 与此同时,这个身份在皇宫中权利地位越高,他假冒的风险和难度就越大。作为对大启国一无所知的人,陆烬轩需要一个聪明、听话、有诉求的本地人协助他瞒天过海。 此时的陆烬轩如何想得到,白禾根本不是本地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第 6 章 白禾没有从陆烬轩身上感受到恶意。 也许是因为陆烬轩的容貌英俊不凡,气质清正,使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反正比满朝文武那些虚伪的糟老头子顺眼多了。 然而理智不断提醒白禾,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如与陆烬轩长相相似的狗皇帝,在殿试中相中本该平步青云的新科进士,强行让人入宫做玩物,何等荒、唐、荒、淫! 白禾没有从原白禾零碎的记忆中接收到皇帝的清晰形象,大约是原白禾过于不耻狗皇帝吧。是以白禾先前只隐隐觉得陆烬轩面熟,又想不通为何眼熟。 白禾的潜意识不受控制地按照陆烬轩说辞去设想未来。 倘使陆烬轩所言为实,并且两人坦诚合作,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拥有另一种未来? 不必绝望地走向死亡;不必由生到死的被困在皇宫里;不必碌碌无为了此一生…… 白禾从未设想过不做傀儡的未来。 曾经的他在太后手底下,没有丝毫与他们争斗的资本。他的生母原是一名无依无靠的宫女,生他时难产死了。他没有母族外戚,他生在深宫没有同窗之友。他的帝师是与太后分权的权臣之一。 他无亲、无友、无师。是一具完美的血肉傀儡。 白禾没有原白禾的铮铮铁骨,在他彻底绝望,选择从摘星阁跳下以前,他麻木地有一日度一日。 未来? 在白禾死寂的心里,早就没有未来了。 陆烬轩颇显耐心的等待白禾思考答案。 只要白禾同意合作,陆烬轩不介意为他带来多少利益。例如解除与皇帝的婚姻和获取相应的财富做补偿,在陆烬轩看来都是白禾应得的。 即使陆烬轩用话术引导了白禾去做合适的选择,他本人却不怎么介意得到在此之外的答案。 “我不知道。”大概是烛光下的陆烬轩看起来是温和的,对未来茫然的白禾竟向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吐露真情,“我本打算一死了之的。未来于我……渺茫无路。” 陆烬轩:“……” 有点没听懂。 不过没关系,他捕捉到了“死”这个字眼。结合白禾的神态语气,瞬时反应过来白禾原本绝望到打算自杀。 向来强势的帝国元帅顿时皱起眉来,看白禾就如看一个不懂事误入歧途的孩子。“你想自杀?” 白禾默认的低着头,指尖不安的在袖口扣弄。 陆烬轩仔细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忽而重重叹息。如果白禾是他手下的士兵,这会儿已经被他罚去做重力训练了。 年轻人会想太多,那是还不够忙不够累,要是空余时间被训练占满,再怎样刺头的士兵最后都会因为疲劳服帖得像被驯服的宠物。 “小白。”陆烬轩握住白禾手腕站起来,拉着他走到侧旁的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指着上面的字大大方方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不认识字。” 白禾:“!” 白禾脸上一扫沉郁,惊愕地抬头看向他,随即想到自己并不是启国人,生怕自己也是个“文盲”,连忙又低头去看书上的字。 好在他继承了原白禾的部分记忆,启国语言文字本又与他的国家的七八成相似,自有共通之处,他粗略一浏览,识句阅读并无障碍。 暗中松口气的白禾重新看向陆烬轩。 与自己相比,陆烬轩的身量极高,二人站得近时他想直视对方就必须仰起脑袋。 陆烬轩对他回以笑容,眼睛里总算带了笑意。他用自己是文盲不识字来逗乐白禾,然后微微倾身,尽量平视着他说,“小白,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想皇帝肯定不能是文盲吧,这么大个漏洞就算是我也很难掩盖。既然你我互相需要帮助,为什么不干脆帮助对方呢?” 白禾心里起了涟漪,却仍旧不肯轻易点头。 他不相信天上掉下的馅饼不需要付出沉重代价。他觉得陆烬轩口里的“互相帮助”是不对等的。 陆烬轩顶替掉皇帝身份,便是一国之君,启国皇帝既然能够强迫一名参加殿试的进士入宫做以色侍人,必然是握有实权的皇帝。那么陆烬轩就会拥有原来皇帝的权利。 而他顶替了原来的白禾,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沦为后宫玩物的侍君,说难听的就叫男宠。何况是一个家世不显的后宫新人。 陆烬轩从他这里能得到多少帮助?除了帮他识字外。 曾经做过皇帝的白禾以不同的视角审视这场合作,得出的“不对等”竟与陆烬轩的看法截然相反。 陆烬轩认为白禾是吃亏的一方,白禾却觉得自己没法为陆烬轩提供多少助力,因而无法相信陆烬轩的话。 陆烬轩忍不住屈指敲了下白禾的脑壳:“真没遇到过你这样难说服的小朋友。你直说吧,到底是什么顾虑让你不肯答应我?” 白禾捂了捂脑袋,惊讶又委屈地瞪大眼瞧着陆烬轩,像只气鼓鼓的小动物。 陆烬轩反被他给逗乐了,将书拍到他手里,眼神却陡变得锐利如刀:“你不肯直说,那我来说。你根本没有选择,白禾。” 白禾捧着书懵了。 “你知道我不是真皇帝,还知道了如何揭穿我,但我目前决定留在皇宫养伤,所以……”他一手按住白禾肩头,锐利的目光从白禾细嫩的脖颈划过,“我不可能放任你活着走出去,除非你跟我合作。” 白禾顿觉毛骨悚然。 陆烬轩露出了掩盖在表面温和下的锋锐,犹如宝刀出鞘,锋寒无匹,恍惚间白禾感觉耳畔金戈铮铮,雪亮的刀锋如在眼前。 原来陆烬轩以皇帝的身份“召见”他,是为善后处理。 难怪陆烬轩一副不在乎留在他那里的血衣的口吻。只要证人死了,谁能证明那件衣服是谁的?寻芳宫里的小太监吗?区区小太监的一面之词,陆烬轩会处理他,自然也会将小太监灭口。 难怪陆烬轩从一开始就不在意富贵看见他们从窗户遛进屋里。 必死之人,何须在意? 白禾缓缓低垂下眼眸。 本不该意外的。 一个今日初见之陌生人,凭什么给予对方信任,授人以柄? 白禾是不信的。 天上或许掉馅饼,但它不会让白禾填饱肚子,却能生生砸死他。 “我本就打算死了,你威胁我无用。”白禾面无表情道。 “啧,难搞。”陆烬轩捂了下腹部,似是扯动伤口,造成剧痛,又似是在表达对于难以说服白禾的苦恼。“难怪别人说不怕谈判对象要求多,就怕对方没有诉求。既然你不肯配合,我也没办法强行捞你出去。那就算了。我再忍忍疼,现在就逃走。” 陆烬轩出于“顺便捞一把白禾”的想法改变主意留下,可惜没能与之谈妥。 杀死白禾并栽赃他为刺客,以作对于杀死白禾的解释对陆烬轩而言轻而易举。他也确实想过不让做错选择的白禾活着走出大殿。 “如果能活着,还是尽量活下去吧。”陆烬轩轻轻摸摸白禾的头,转身走向墙角里的衣柜,打算捞一件外套,再摸一点能在这个国家使用的财物再走。 杀人很容易,可陆烬轩实际上根本没有必须杀死白禾的理由。 白禾不接受,那就算了。反正他的伤口已经暂时得到了包扎,咬咬牙忍忍痛,趁着天没亮,他还有时间离开皇宫。 白禾怔怔看着他套上一件黑色锦袍,拿御医留下的纱布缠束袖口,撩起下摆,一副便于翻墙、打斗的打扮,心里莫名一慌。 陆烬轩利落地扎好衣服,走到窗前,伸手去推半合的窗。 “等等!”白禾慌了,脚步略显凌乱地跑到窗边,一把拉住陆烬轩衣服。 白禾不信提出坦诚合作的陆烬轩。 可眼前这人放弃了灭口。 心防甚重的白禾,对喂到嘴边的好处弃若敝履,却偏偏主动拉住了即将起航的陆烬轩的船。 他仍不知道该不该听信陆烬轩的话,他只是……他本就是死去了的人,无所谓现在再死一回。 白禾用这般说服自己,忽视掉内心中真正涌动的冲动。 陆烬轩转回身,认真审视白禾,“想好了?跟我合作,以后要听我的。有一点我必须申明,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具体期限不能确定,但如果遇到合适时机,我一定会离开。我们的合作也有不能忽视的风险,期间我不会无限纵容你的行为和要求。你的行动需要向我报告,由我批准再行动,每天、最多三天一次汇总。” 白禾慢慢松开了手指,费力理解道:“是我不论做什么皆需听从你的意思么?” 那不还是受人摆布? 陆烬轩观察他表情,意识到他可能领会错了意思,为了后续合作的顺利进行,不得不拿出耐心解释:“我们要做的事相当于在刀尖走路,为了我们双方的安全,必须有降低风险的措施。首要的就是确立我们之间的指挥关系,以避免在我们出现意见分歧时因为谁也不服谁而犯错,然后暴露。这只是工作关系……你好像听不懂,那就换个说法。” 陆烬轩顺手关上窗,转头去拿与纱布一同留下的烈酒。“合作内容是你帮我假冒皇帝,我帮你实现愿望,以这为目标,一切可能影响它达成的决策应该由我来做。在这之外,我不干涉你。” 白禾听得懵懂,陆烬轩的措辞太奇怪了,他只能理解为日后陆烬轩为主,他为从。做了十几年傀儡的白禾心中自然抵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第 7 章 见白禾一直没回应,陆烬轩不再用语言说服,“医、御医给我包扎的时候我问他们,有没有高度数酒……就是烈酒,用来给创口消毒。他们就给找来了这些酒。包扎消耗了一部分,然后我要求留下剩余的,方便换药包扎时再用。” 用政客的手段来去对付一个没有诉求的人是不容易成功的,尤其是白禾在理智上具有极强的防备心,即使他目前答应了合作,有眼睛的人却都能看出他的抗拒和不信任。 这在一个对军情处有直属指挥权力、曾经亲自策划过针对敌国的间谍活动的元帅眼中看来,是不利于二人合作执行“顶替皇帝潜伏任务”的。 偏偏白禾表现出用自杀来反抗对婚姻和现状的不满的倾向。陆烬轩不清楚大启国情,就不能理解白禾——原本的白禾——为什么对于被迫嫁给皇帝只能消极对抗。 帝国的建立,是由于帝国人在他们原本的国家(联邦)遭到极端种族主义者的屠、杀,不得不出逃,然后建立的国家。于是为了团结内部,这群人选择了君主立宪制。他们的首领阿斯塔纳一世成为开国皇帝,自愿放弃行使统治权,组建内阁和议院。 也就是说帝国虽然是君主立宪制,但它不是一开始就有君主的国家,而是这个国家需要用君主来形成同一的精神符号以凝聚人心。所谓的君主立宪在实质上是假的,皇帝及其他皇室成员根本无权干预政治,甚至不被允许进入政府、军队工作。 这就导致了陆烬轩对皇帝这种身份的不以为然,乃至对大启皇权的误判。 至少直他始终不明白“嫁”给皇帝对于一个即将走入仕途的读书人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更何况其中还有性别的问题。 在启国,男子雌伏他人总归是违背伦常、上不得台面的。哪怕王公贵族中男风兴盛,连皇帝都不避讳召侍君。 原白禾的绝望源于他对强权的无力。死不是消极抵抗,恰恰相反,这是他这样的普通人所能做到的最激烈的反抗。 白禾对于陆烬轩这番言行感到不明所以。接着他就看到陆烬轩重新掀开床板,并将皇帝的尸体搬了出来。 白禾脸色煞白地站在窗前,不自觉攥紧了手里一直忘了放下的书册,心中深深的疑惑,想象不到陆烬轩这是要做什么。 陆烬轩先是扒掉了尸体上一看就不易燃的佩饰,例如腰佩头冠,将它们扔在脚踏旁,再剪下一块衣料,拿到一旁灯火上头,边点燃边问:“他的衣服都是可燃的吗?” 皇帝的衣服无不是蚕丝棉布所纺,遇火即燃,火舌霎时燃着布料,散发出些微臭味。 白禾根据他点火烧布的行为理解了他的问题,忍着对尸体的恶心和惧怕着眼一扫,“应当都是。” 陆烬轩转头看眼白禾,笑着说:“害怕就别看,站到门口。” “嗯。”白禾小声回应,小步快走地去到门边站着。但他没有听话到“不看”,反而睁大眼去看陆烬轩的举动。 他看见陆烬轩将酒倾倒在皇帝尸体周围,浓烈的酒香顿时在殿内逸散,阵阵飘至门边,白禾猛然明白过来。 陆烬轩打算将尸体烧毁! 烈酒易点燃,白禾曾见过御医点酒烫针。 即是说,陆烬轩在御医为他包扎时特意问了烈酒,说是用来清洗伤口,实际却是为了这会儿点火。 陆烬轩只将酒倒在尸体旁边,然后向床铺被褥、床顶帷幔及殿内悬挂的绸布丝织物等易燃物上浸了些,把他特意要求御医留下的纱布扎束成长条浸润在剩下的酒液中,以作引燃物。 这里的烈酒碍于工艺问题,酒精浓度必然不会太高,陆烬轩本也没指望酒精火焰的温度去烧毁一具尸体。他要的只是它易燃的特性,能够帮助他们在短时间内使屋内多处起火,使“这把火”烧得更旺盛些。 陆烬轩真正看中的助燃剂是灯烛油——大殿里点的是油灯。 皇帝的寝殿宽敞华美,若要点亮整个空间,所需灯烛不少,此前陆烬轩在这里接受御医包扎处理伤口,必然是需要足够亮堂的环境的,宫人细心地给所有灯盏添了一遍灯油。 陆烬轩一盏接一盏将灯油全部倾倒在尸体的脸、手和衣服上,怕它一会儿烧得不够好,甚至将尸体翻过来给背面也倒上了。 “油少了点,所以我特意要了酒。”陆烬轩对这样的毁尸方法不太满意。 但凡一会儿尸体表明烧得不够焦,别人就有可能辨认出他的真正身份,那么他们两人就危险了。 可目前条件不充足,他只能选择火烧的方法。 白禾此时看向陆烬轩的目光里带上了惊惧。 这是他初次窥见陆烬轩的心机之深。 这个男人在包扎伤口时便谋划到了毁尸的一步,并通过处理伤势获取了之后放火毁尸需要的物什。更可怕的是,陆烬轩善于利用手边已有的条件去达成目的。 白禾不懂物理,不知道助燃剂、起火点,但他能从陆烬轩的举动里理解酒与灯油的关键性,进而察觉陆烬轩的心机。 陆烬轩安排完助燃剂,又去床尾墙壁取下悬挂的一柄剑。 能展示在皇帝寝宫中的剑自然是君王剑,是九五之尊的一种象征之物,这把剑堪堪出鞘,便见寒光凛凛,锋芒毕露,不负其君王剑的盛名。陆烬轩单手就可稳稳握住剑,他先是用浸了酒的纱布擦拭剑身,再在灯烛上炙烤点燃残留的酒液,紧接着手腕一转,左手拿剑,右手握住剑刃割破指掌,顿时血流如注。 “你!”白禾惊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你想假装遇刺,他……”他指着尸体说,“是刺客。” “对。”弄伤自己的陆烬轩眉头都没皱一下,随后用受伤的右手握住剑柄,来到尸体前割破其颈侧。 白禾明白了陆烬轩的思路,便顺着这条路去考虑,见状问:“不需给刺客多留几个伤吗?” 陆烬轩回头看他,挑眉说:“不错,你很有潜力。” 说着他抬起脚,在尸体胸部重重踩下,s级体质的陆烬轩一脚就踩断了尸体好几根肋骨。 死亡好几个小时的尸体不会流血,伤口不会收缩,没有生活反应,尽管陆烬轩还不知道这里的刑侦技术在什么水平,他解释说,“火会破坏尸体表明大部分痕迹,如果烧得够焦,烧伤会掩盖体表伤。没必要弄太多外伤。割断他颈动脉是以防万一,万一烧得不够充分,那里就是致命伤。打断他肋骨也是。骨折比较容易验出来。” 白禾没有从陆烬轩的话里学习反侦察技术,他只体味到此人之可怕。 这是一个对尸体十分了解的人。 正经人能懂这些?! 陆烬轩瞥了眼窗户透进来的微亮的光线,对白禾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动不要说话,装成害怕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配合我。” 白禾原如死水一样的心悬了起来,他感觉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头像是揣了只兔子。他轻轻点头,全神贯注着,看陆烬轩打碎盛酒的容器,推倒没了灯油而熄灯的灯架,用剩余的燃着的灯火点燃引火布条,浸润烈酒的棉纱顷刻燃起火焰,火舌顺着棉条舔着了倾洒在尸体周围的酒液。下一瞬,浇了灯油的尸体表明燃起烈焰。 房子里空气温度迅速攀升,陆烬轩拎着剑大步跑向白禾,弯腰一捞便把人横抱起来,之后抬脚踹开殿门,带着他跑出大殿。 恰在此时,旭日东升,黎明到来。 破晓的晖光穿透幽暗天幕,洒落大地,也落在陆烬轩的脸上。 窝在他怀中的白禾仰起头,看见了这个初识的陌生人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下,却锋芒无匹的模样。 感受到白禾的目光,陆烬轩微微低头,垂眼回视他,锐利的目光中无意地透出微不可查的温柔:“别怕。” 一句声量极轻的安抚,宛如此刻破晓之光,在一瞬间照进白禾心田。 然而不等白禾意识到这一瞬的触动,陆烬轩已收回目光,抱着人奔向前殿。侍卫和宫人皆守在紫宸宫的大门外,需穿过前殿才是紫宸宫门。陆烬轩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终于惊动了宫门外的人。 值守太监赶忙钻进前殿查看,结果打眼就瞧见皇上抱着侍君,手里抓着剑衣衫染血,当场吓得魂都没了,嘶声大喊:“护驾啊!来人护驾!!” 侍卫应声而入,佩刀出鞘,气势汹汹。 陆烬轩则在前殿的后门前停步,弯腰放下白禾,扔掉手里的剑,锐利的目光扫过急着救驾的几个侍卫,语气强势道:“刺客在里面,已经死了。” 举着刀的侍卫们登时愣了,一脸拔刀四顾心茫然的懵然。【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第 8 章 白禾与陆烬轩两个大活人站在殿门口,其中一个还是皇帝,谁敢绕过他们去内殿查看?而以紫宸宫的格局,从大门外到内只有穿过前殿一条路。 陆烬轩故意堵门,为毁尸的火焰燃烧拖延时间。 “血、血……皇上,我去叫御医!”小太监们都快吓哭了,流着泪连滚带爬往外跑。 他们哭的不是皇帝,是自己。 在值守时皇帝遇刺且受了伤,他们是要人头落地的。而这一夜之间,皇帝已遇刺两回,也伤了两回。前一拨值守的太监已经拉进内廷慎刑司等候发落了。 “叫负责搜宫的人来见我。”陆烬轩用命令的口吻对侍卫说。 白禾低着头,听话地装作受惊的样子,牵着陆烬轩袖子,依赖在他身边,全程不吭声无有大动作。 陆烬轩用没受伤的左手反手牵住白禾,以表现“皇帝和皇帝他老婆”的身份关系。 此时的白禾低着脑袋,其实在思考一个问题。 陆烬轩那一头不过寸长的短发是怎样让宫里人不怀疑他的? 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归刀入鞘,职衔最高的一人站出来抱拳一礼,说道:“回皇上,不知皇上问的是内廷还是侍卫司?” 陆烬轩:“……” 陆烬轩轻捏白禾的手。 白禾:“?” 白禾茫然看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没能立刻得到帮助的陆烬轩只好回答侍卫:“都是。” 侍卫觉得皇上的措辞有些古怪,但没有多想,俯首应是,回头手指点了两个侍卫,眼神示意他们分别去侍卫司与内廷传达上意。 到这会儿白禾才恍然,陆烬轩恐怕是不懂内廷、侍卫司的职司权责,拿不准应当召见谁。 不清楚不要紧,如果是搜宫的事,将这两方都叫来问话是妥当的。 陆烬轩继续问留下的侍卫:“你们守在门外有什么发现?” 侍卫们立时汗流浃背。他们是殿前营的侍卫,专司守卫皇帝寝宫和外廷诸宫,是可直面天颜的。夜里搜宫也从殿前营调用了不少人手。这几名侍卫不是第一天在御前当差了,对真皇帝还算熟悉。真正的皇帝喜怒无常,苛责宫人,侍卫名义上是臣子,皇帝倒是没怎么轻易发落,但他们见惯了皇帝是如何对待宫里其他人的。 此时听陆烬轩如此问话,他们自然以为这是问责发落的前兆。 皇帝遇刺,身受重伤,并且是两回。守在宫门外的侍卫却全程一无所觉。无论如何,他们几个是不会有好下场了。 几个侍卫吓得当场跪下,直呼:“请皇上恕罪!” 冷汗从他们额上淌下。 从来没被人跪过的陆烬轩:“?” 陆烬轩本是故意问话吸引侍卫注意,使他们没空去寝殿查看,避免过早发现里面失火了。他不知道这里的人对皇权的恐惧。 他只好向自己的合作伙伴求助,偏头看向白禾,并再次捏了捏对方手。 白禾这回反应过来了,明白陆烬轩是不懂作为皇帝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他好巧不巧当过皇帝,应付这种场面十分熟练。 “皇上。”白禾轻拽陆烬轩袖摆,仰脸软声说,“饶了他们罢。” 陆烬轩从他的眼神里看出肯定之意,于是笑着说,“听小白的。”然后转脸对侍卫道,“站起来!” 陆烬轩不喜欢看人下跪。让人跪着受枪杀或砍头是某些穷凶极恶的犯罪组织处决人的习惯,要么带着宗教意义,要么是对人的侮辱。 “谢皇上,谢侍君。”侍卫谢恩后才起身,然后就安静杵在那儿,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皇帝突然想到他们,收回这一句“免死金牌”般的话。 气氛一时尴尬,陆烬轩见状就不再故意和他们说话拉扯注意力,转而跟白禾“聊起来”。“刺客有没有弄伤你?” 白禾不知道该答是或否,努力仰着头去读陆烬轩眼神。 陆烬轩的手指悄悄敲了一下他手背。 白禾不解其意,试着回答:“多谢皇上关心,我、臣……”白禾卡壳了下,犹疑男宠该如何对皇帝自称。 “幸得皇上回护,未有伤到。” 陆烬轩目光扫过白禾垂下的那只手里攥着的东西,辨认出那是他随手拿的那本书,索性帮他打补丁道:“叫你拿东西防身,怎么就抓了本书?” 白禾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在不自觉间一直将那本书册攥在手里,甚至带了出来。“我……” “那就给你拿着吧。”陆烬轩轻描淡写处理了白禾在紧张之下露的破绽,转而说,“我的血沾到你身上了。” 白禾一怔,随即脸色一变,搀住陆烬轩往一旁的桌椅边扶,同时大喊:“去催御医!不,你们几个去将御医带来,抬也好,扛也好,要快!!” 侍卫们互一对视,打算再分出几个人去办。 白禾却急促大斥:“愣着做什么?!你们全都去!” 侍卫们仍然不动。区区一个新入宫的小侍君,如何唤得动宫中侍卫? 陆烬轩面露虚弱之色,被白禾搀扶着坐下,不断淌血的右手横放在腿上,左手揉着额头半垂眼沉声说:“没听见命令吗?” 侍卫们心里一慌,几人同时应话,领命而去。 侍卫不敢留皇帝一人在此,可皇上又以反问的口吻肯定了侍君的话为命令,他们不能不遵守皇命。好在他们刚出紫宸宫没几米就瞧见了火急火燎往这赶的元红大公公。 “元总管!皇上命我们去接御医,将我们几个全派了出来,眼下殿里只有皇上和那新侍君。”侍卫急切地与元红说。 元红眉头一皱,不好对侍卫司的人语气太重,只说:“既是皇上的命令,咱们这些御前当差的,照办便是。” 几个侍卫要的就是大公公这句话,要是他们不在期间皇帝出了事,他们也好推卸责任。 侍卫一拱手就跑了。元红深吸口气,继续向紫宸宫里跑。 前殿中,侍卫一走陆烬轩脸上的虚弱之色就消失了,他对白禾表示赞扬:“你配合得很好。正常人受伤失血到我这个程度差不多要昏迷了,接下来我会装昏。你想回你住处还是留下陪我?” 白禾听在耳里,听到的意思是:他们二人往后要假扮的关系是亲厚还是疏离。 皇帝当着他的面昏迷,身为侍君的他不留在床前照料,反而自顾自回寻芳宫,宫里的人该如何看他? 他与陆烬轩合作,往后必时常接触方可交流。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得选。 白禾正要回答,大公公就冲进了殿里。 “皇上!”元红身后还跟着一个之前跑出去的值守太监。原来小太监不全都去请御医了,其中一人是去通知元红的。 “皇上您这伤……”大公公红了眼,忍不住泪水,隔着好几步远就跪下来,跪行到陆烬轩跟前,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这究竟是怎么了,怎地一连进了两拨刺客,竟将皇上伤至此!该死的刺客……皇上该多疼啊!御医……御医呢?!御医怎么还不到!” 他说着转身看向跟着他的小太监。 “去、去请了,奴婢们第一时刻就去请御医了。只是太医署距紫宸宫的距离……御医们年岁又大,怕是腿脚不利索……”小太监吓得满头大汗,却本能的为他们这批值守太监开脱。 像他们这般的小太监,若是当值期间出事,其中一人获罪,其他人只会一同落罪。可谓一损俱损。 白禾快速瞥了下声情并茂的大公公,慢慢蹲下跪坐在陆烬轩脚边,抓住他没受伤的左手贴在自己脸上,回想着他被困于皇宫的压抑一生,愣是也给挤出几滴眼泪,漂亮的眼睛红通通的像红眼小白兔。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心疼”皇帝心疼哭了,他这个刚与皇帝同生死共患难的宠妃可不能输。 “皇上和臣说说话,可别睡过去。”白禾轻柔地说。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受伤的人不能睡,反正话本里都这么写。 陆烬轩第二次看见白禾的眼泪。 与之前的灯下落泪不同,这一回他是为他“哭”。 明知是演出来的,陆烬轩心里却不由得为之一软。 “别怕。”陆烬轩主动摸摸白禾脸颊,指尖轻轻抹掉他的眼泪,“皮外伤而言,我不会有事。” “嗯……”白禾依偎在陆烬轩腿边。这一番互动,这一段对话,自此奠定“皇帝”与“白侍君”的关系,也正式开启了白禾在大启皇宫的传奇。【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第 9 章 “走水啦!紫宸宫走水啦!!!” 紫宸殿内殿的一把火终于演变为大火,黑烟袅袅升腾于寝宫上空,火光与日出的暖光一同照亮了大启的皇宫。 闹腾了大半个晚上的皇宫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宫人着急忙慌护拥着皇帝转移到别的宫殿,白禾始终相伴左右。大公公虽是内廷总管及司礼监掌印,怎么算也管不到皇帝后宫的人,只好由着他伴驾。 本打算装作失血昏迷的陆元帅从白禾的眼泪里读出了他的惊惧,不得已转变计划,等到侍卫将御医抬来,立即就问御医:“给我止疼。” 被人高马大的侍卫扛着跑了一路的御医脚刚落地一会儿,人还晕着呢就听皇上这么句话,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在皇帝所躺的榻前跪下,诚惶诚恐说:“回皇上,可祛痛止疼之药伤身害体,皇上龙体金贵,不可用啊!” 浑身都疼的陆烬轩:“?” 坐在矮凳上陪着陆烬轩的白禾猛然扭头,抄起榻旁茶案上一只瓷杯便砸向御医身旁地面,发怒道:“你也知皇上龙体金贵,眼下皇上身上多处有伤,疼得眼都合不了,御医不用药,是要皇上生生熬着,索性痛死吗?!来人!将他御医拖下去,换个忠心的来。” 白禾骤然发难于御医,只想先止个疼的陆烬轩都惊了,更遑论在场其他人。 御医当即叩首告罪:“臣该死!但臣对皇上之忠心日月可表!只是那药实在凶险,臣是万不敢用在皇上身上啊!” 花甲之年的老御医当场就哭了,泪眼婆娑地表衷心,劝诫皇帝不可执意用药。 御医说的祛痛止疼药元红亦有所知,赶忙跪下来说:“皇上,侍君,方太医说的药奴婢也有耳闻。在宫外头,人们叫它雪花散,十分金贵,只有大药房里才有得卖,听说一钱就能卖上十两银子。” 御医立即解释:“雪花散确有祛痛止疼之功,也可止咳治泻,但若常服用,便会阳虚阴亏,且使人念念不忘、欲罢不能。此药、此种药是不可入皇宫的,大启祖制有明言,太医署禁用一切含毒性之药材,臣等开方只得以替代之物入药!” 白禾没听说过雪花散,在他的国家并无此物。他见御医、大公公双双跪地劝谏,不由看向陆烬轩。 他方才佯怒摔杯,是出于他和陆烬轩都不清楚宫里的势力派系,他替陆烬轩立威,实为借机试探。 御医仍在据理力争:“皇上!皇上,太医署以为此物颇似史书上记载的五石散,前朝毁五石散丹方,禁止坊间售卖吸食,百年方使销声匿迹。若非雪花散确有治咳疾之效,太医署本也要上疏朝廷请查禁此药的!” 陆烬轩颇感无语,揉揉太阳穴说:“少量给药,阻断痛感就行了。我现在疼得晕都晕不过去,你们真想活生生疼死我啊?” 陆烬轩又不是变态,喜欢感受疼痛。之前忙着跑路,只能忍耐。现在他都是“皇帝”了,连止疼药都不能拥有吗? 他们说的伤身害体,听描述大概指的是成、瘾。星际时代的止疼药分两大类,一类是非甾体抗炎药,一类是精神类药品。前者不成瘾,雪花散极可能属于后者。 以止疼为目的,适量给药,仅达到阻断疼痛感就不再给药,自然是不会轻易上、瘾的。否则它们就不会被称为药了。 即便是陆烬轩这样体质极好的人,疼痛不止,也是有死亡风险的。 白禾配合地说:“皇上已这般说了,还不照做?!”他表现出了一名宠妃的颐指气使,像个娇纵跋扈、脑袋空空的美人。 御医低着头不回话,更不敢动。 御医今日是可以听话照做,但日后皇帝身体出了任何问题,没人会说药是皇上自己要吃的,别人只会拿他问罪,拿他的九族开刀! 他宁可今天抗旨!死他一人总好过死九族。何况他有理有据,皇上不便以此为由杀他。 “皇上,请三思啊!”元红也说。 陆烬轩用力抵着自己太阳穴,猜到了两人再三劝阻背后的原因。他按住白禾手背,对他们说:“开药吧。小白,你给他们作个证,我用药后不管出了什么状况都跟他们无关,不需要任何人为此负责。” 元红猛地抬起头,眼里的震惊无处可藏。 方太医没大公公那般敏锐的政治嗅觉,只是悄悄扭头看眼元红,大大松了口气,心怀感慰,“皇上圣明。” 元红瞟一眼蹙眉点头的白禾,在心里将这位白侍君在御前的地位再往上提了提,然后附和:“皇上圣明!” 雪花散需得从宫外药店现购,陆烬轩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等到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黄纸包。 方太医颤着手,小心翼翼在御前打开那小小的纸包,露出其中包裹的一小撮白色粉末,其色如盐,却比盐贵得多。 “撮尔一点贵如金。这雪花散瞧着像盐粉,难怪叫雪花散。”元红感叹完,从颤颤巍巍好似捧不稳药的御医手上取走纸包,双手捧着呈递给白禾。“侍君。” 白禾伸出手刚要接过,便被一只手挡住。 陆烬轩忍痛忍到此时,大概快到极限了,后背衣物已被冷汗浸湿,甚至打起了寒颤。但他没有让白禾经手。 他从榻上坐起,“小白,去帮我倒杯水。” 白禾稍作迟疑,乖巧地离开榻边去倒茶水。 剧烈的疼痛会蚕食人的思维理智,尽管此时此刻陆烬轩迫不及待脱离这样的痛苦,但他艰难维持住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元帅的警觉性。陆元帅沉冷且锐利的视线落在元红脸上,轻声一笑。 元红悚然一惊,背上淌出冷汗,赶忙低下头。 陆烬轩不咸不淡说:“小白又不是御医,给他做什么?” 捧着药的大公公深深伏低身子。 陆烬轩不喜欢见人跪,这会儿却看着左边跪一个御医,右边跪一个大公公而不做声。 白禾倒了茶水回到榻前,将温热的茶杯的捧在手里,托举着候在一边。他见大公公做出如同犯错请罪的姿态,遂感到疑惑。 陆烬轩从他手里接拿走杯子自己端着。气氛在沉默中凝滞几秒,殿内众人均积累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后,陆烬轩才开口,“别跪了,都起来。” “谢皇上。”御医不知道这压力是给大公公的,还以为是为了用药的事,听皇帝赐起连忙自个儿爬来。 元红的心情却极其复杂,乃至震撼。他慢慢抬起头觑视天颜,想读取、揣摩上意。 他想不通,皇上是突然变得洞若观火,还是仅仅同过去一样喜怒无常罢了。 “小白给你们作证,保证你们不用担责。谁来给他保证?”陆烬轩盯着元红说,“这个药……不要让他经手。” 元红倏地低下头,心惊肉跳道:“是!奴婢谨遵圣意。” 方太医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不懂方才短短一瞬,皇上与大公公之间有何一番交锋,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皇上对侍君的回护之意。 没想到啊,新来的侍君竟一入宫就得圣眷如此。往后的后宫里只怕又要起一场大风雨。 陆烬轩这样说话,几乎是点明了。白禾怔怔地蜷起手指,明白了他的用心。 在场的人谁都不愿意背负给皇帝用雪花散的责任。御医拿着药包时手都在颤抖。大公公取了过来,转手却呈递给白禾。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方太医和元红两人不会因此落罪,这座宫殿里其他人可没有“免死金牌”,哪怕是帝王宠妃。雪花散只要在白禾手里过了一道,他就逃不掉“劝谏不力”的罪责。 皇宫里,因着各种各样罪名消失的人数不胜数。后宫里的妃嫔看似是主子,可白家家世不显,白禾在宫中孤身一人,毫无靠山,如果陆烬轩死了,没人能庇护他。数不清的蚊蝇会将皇帝出事的责任怪到他头上。 白禾阴冷的目光落到元红身上。 在皇宫中生存,果然不能相信任何人,一个极其细微的举动都有可能陷自身于万劫不复。 白禾此时看大公公,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心思深沉,恨不得其死。 反倒是陆烬轩不这样觉得。他不认为一个不粘锅会想不开去陷害明显很受宠的皇后——陆烬轩不理解侍君的意思,他以为白禾是嫁给了皇帝,是皇帝的合法的伴侣,那么按帝国的说法,白禾就是皇后。 不愿意背锅的人怎么会主动“犯法”给自己找锅背呢?大公公当然不是故意的,将物件递给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过是宫中惯例。假如白禾不在场,陆烬轩又没有表现出对其的宠爱,那元红就是这里与皇帝最亲近的人,他拿了药就会自己候在榻前,由他亲自伺候。而不会转交给白禾。 元红入宫三四十年,伺候当今皇帝业已二十余年,向来按如此规矩行事。哪知道今天出了这么一出。他也是在陆烬轩支开白禾,盯着他笑时才惊觉自己做得不妥。 以至他没有辩解,顺服地接受训斥。 好在陆烬轩心胸并不狭窄,他把话点明,不是为了得罪人,而是向看起来在皇宫里颇有权势地位的元红展示自己的“实力”。 他和白禾要在这里生存,必须掌握自己的势力。如果白禾是个不错的人,未来他离开时还可以将这股势力赠予白禾,让对方再受到逼迫时有力量去反抗。 陆烬轩揉了揉额头:“御医,这药该怎么用?” 方太医抹着汗说:“臣、臣去写方,送回太医署制成汤药。” 陆烬轩颔首:“如果药效好,我大概不需要再用了,到时就按原本的规定处理它。” “臣遵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第 10 章 御医给陆烬轩重新包扎了外伤,服药之后陆烬轩就称需要休息,不想受人打扰。于是大公公领着众人退出宫殿,留白禾一人在殿内。 一出了殿门,元红就吩咐如若侍卫司都指挥使来御前回话,请人先到侧殿等候,不要打扰皇上休息。并让小太监去司礼监传话给秉笔太监。 “叫邓义去政和殿通知百官,就说夜里紫宸宫走水,皇上受惊致使龙体欠安,今日早朝取消,内阁议事也不去了。内阁票拟直接送到司礼监等待批红。” “是。” 殿内,白禾待人都出去后瞟眼敞着的殿门,趴到榻边轻声问:“你吃那药……真的成么?不怕其毒?你的头发分明是极大的破绽,还有口音……” 因药物起效而昏昏欲睡的陆烬轩撑开眼皮,“有风险,可是我疼呀小白。” 陆烬轩的精神肉眼可见萎靡下来,一直忍耐痛苦宛若毫发无伤的人终于露出了伤患应有的疲态,“你也看到他们阻拦和慎重……知道为什么御医和、那个胖胖的,看着挺慈祥,穿红衣服的是什么人?” “寻芳宫的小太监称元总管,应是内廷总管。” “太监是什么?”陆烬轩揉着额头说,“算了,先不管这个,总管看着是个大官,皇帝身边的侍官在皇宫里权力不小吧,你说他为什么给御医帮腔?” 回答这个对白禾不难,他说:“他们担心皇帝吃错药,但凡出个好歹他们恐怕得诛九族。” “诛九族又是什么……等我醒了再告诉我。他们的反应明显是不想担责任,所以当他们知道自己不用背锅时马上就松口。”陆烬轩半阖起眼嗤笑一声,“权利阶层的人就是这样,利益他们要吃,责任他们不负。” 白禾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他不懂陆烬轩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产生这些想法,却觉后半句话所描述的人他似乎见过。 以前他如一具傀偶坐在朝会的金銮殿里冰冷的龙椅上时,时常看着陛下百官为一件事相互推诿,唇枪舌战。 那些人就如陆烬轩口中的“权利阶层”,是好处他们要争夺,若是问罪他们便踢皮球一样拼命往别人脑袋上搋。 “口头上的约定难以引证,随时能推翻。事实上他们没有彻底脱离责任,除非他们没有敌人。他们表明松口,心里不可能完全放心。药大概没问题,至少不会让我一吃就死。”陆烬轩叹了口气,“他们比你更不希望我有事。” 白禾心惊地偏开目光,他的心思仿佛被陆烬轩看穿。 他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凭什么浑身是伤的躺在榻上,却非虚弱的猛兽,而是一只打盹的老虎。 他不想陆烬轩出事吗? 没错,他不在乎。 陆烬轩会否暴露而牵连于他,从结果而言无非一死。白禾恰恰不怕这点。至少他以为自己不怕,他自以为他心已死,时刻在忽视内心深处涌出的、对不必受人摆布的未来之向往与渴望,忽视由陆烬轩带来的细弱希望。 “头发和口音……”陆烬轩低声缓慢地说,“头发问题推到刺客头上,我说是打斗中弄断的,弄得不太体面,所以我自己拿剪刀修了修。口音……我连和皇帝的声音像不像都没把握。” 他的尾音很轻,足可见其精力确已不济。 白禾捏住他的袖子,仔细回想后说:“你声音与狗皇帝一样。皇帝说官话,同我一样的口音。这也好搪塞,就说是不知听哪个宫人的口音特别,心生兴趣便学了学,只是学得不像。但要尽快改口官话口音,否则日久定引人怀疑。” 陆烬轩用气音回:“嗯。” “陆、皇上。”白禾磕磕巴巴先改了口,扯扯陆烬轩的袖子,让他打起点精神继续听,“皇上当众应称妃子爱妃,或是直呼妃位封号,如德妃、容妃这些。对皇后则称皇后。私下里才可以唤爱称……譬如唤我小白。” 陆烬轩闭着眼问:“我不能当众叫你小白吗?” 白禾的国家列位先帝皆无男宠,他其实不懂皇帝应该如何称呼男妃。转而一想,陆烬轩唤他姓氏总比叫“爱妃”好听,只好说:“可以。你不要自称我,皇帝有御用字,狗皇帝是自称‘朕’。偶尔说一说别的字眼便罢了,不可一直乱用。” “朕?”陆烬轩模仿他的发音。 “朕。” “嗯。” “称呼大臣要用爱卿,示意亲近之臣,称呼百官用众卿。单独点一个大臣可直接说他官职,如户部尚书、吏部侍郎。对宫人不必用什么称呼,如元总管那样的大公公,皇上只需直呼其名。” 白禾继续说了一些,一直不见陆烬轩回应,他慢慢停了下来,怔然望着陆烬轩。 他想,他见到了猛虎酣睡的样子。 雪花散名声大,药效果然好,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阻断了陆烬轩的痛感,使他能够合眼好好休息。他一觉从清晨睡到了午后,将近七小时的睡眠使他恢复了不少精力。 一睁眼就看见白禾趴在榻边,侧脸枕着手臂睡着了。 陆烬轩按压眉心、太阳穴,理了理思绪,然后低声喊醒白禾。“小白。” 白禾一下子惊醒,赶紧爬起来。 “来,继续我睡前的话题。”陆烬轩让白禾坐到榻上,两人挨在一起小声说话。 白禾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不用小声说话防偷听。陆烬轩来自星际帝国,那里的人类之中少部分人激发了精神力,例如陆元帅就拥有s级精神力。他在他们周围建立起了精神力屏障,隔绝内部声音以防被人窥听。 陆烬轩隐瞒白禾此事,他口口声声的“坦诚”就是话术,并且他手里藏着的底牌可不止精神力这一张。 陆烬轩坐起身的动作间领口散开了,白禾的目光不自觉粘到他胸口上去,这一回他看清了陆烬轩的脖子上挂着的坠子是什么模样。 陆烬轩戴了一根项链,坠子是只小球。 “条件不足,从一开始我就没把握能顶替皇帝身份。”陆烬轩一开口就是一道雷。 劈得白禾深深蹙眉:“你既无把握,还绑我上你的船?又何必说什么合作。” 白禾年纪尚轻,不能和老狐狸比心眼子,更论不上沉稳。他将情绪表露在外,向陆烬轩表达抱怨。 偏偏陆烬轩就吃这一套,觉得向他抱怨的白禾比他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可爱。笑着说:“为了捞某个小朋友,我只能赌一把啊。既然最初皇帝身边人都没拆穿,这表明……” 他停了停,引得白禾迫切望着他等待下文。 “那个元总管是聪明人,连你都一眼看出的破绽,你觉得他不会怀疑我吗?” 白禾不满他的句式。 什么叫连他都看得出? 他很笨吗! 白禾莫名被勾出了小脾气。 故意逗人的陆烬轩满意于白禾的小表情,眼中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后说:“这表明,他们需要皇帝。这个皇帝可以遇刺受伤,但不能消失。” “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护卫皇宫的侍卫必得死一大片,尤其元总管这些离得越近的,只怕要诛九族。”白禾最是清楚宫中的问罪牵连之惯例,他立刻就领悟到了。 陆烬轩粗糙的伪装并非是真的瞒过了御前这些最熟悉皇帝的人,而是这群人压根不敢产生怀疑。 若眼前皇帝是假的,那真正的皇帝呢? 真皇帝失踪,不论人死没死,御前当差的所有人均难逃罪责。 所以他们不会怀疑,甚至会自己在心中将陆烬轩露出的破绽圆起来。例如陆烬轩的头发问题推脱给遇刺就蒙混了过去。大公公甚至当场命人去寻假发来,用以为皇上遮掩这不得体之处。 “那就更不必要我相助了。他们本也不会怀疑你。”白禾道。 “可皇帝活着,不是所有人的利益。”陆烬轩冷静的口吻说着政治的残酷,“服务于皇帝、皇室的人的利益捆绑在皇帝身上,所以他们比任何人更不想皇帝出问题。皇帝不止是皇帝这个人本身,他对他们的利益集团来说更是一个象征。他们之外的势力就不一定也希望皇帝平安无事了。” “你是说朝廷大臣?”白禾脱口道,“权臣总想着架空皇帝,自己独揽大权。若是他们发现皇帝是假冒的……” 他意识到了假冒皇帝的风险实质上不在宫里,而在朝堂。 眼看着太后与权臣斗了十多年的白禾对满朝文武同样没多少好感。他从晦暗的命运中走来,观谁都不像好人,待谁都疏离戒备。 唯独对陆烬轩产生了一丝动摇。 “大臣?对了,给我讲讲你们国家的制度。你们有皇帝,是不是君主立宪?皇帝权利有多少,大臣和这个……朝廷的权责划分情况。说主要的。” 白禾顿时手心冒汗。 他一个昨日才来启国的幽魂,如何回答?他唯有反问:“君主立宪是何意?” 陆烬轩不意外白禾不懂,“一种制度。具体的以后有空给你说,以我们现在的情况举例,那就是我不治理国家,而把权利分给其他人。比如由内阁制定政策,议院审议法案。” 内阁? 白禾脑中闪过原白禾的记忆,似乎有内阁一词。他听完陆烬轩的解释,说道:“听起来是圣人说的‘无为而治’。” 陆烬轩:“……?” 听不懂。但现在不是纠缠一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他见白禾仍然没有立刻回答提问,猜到白禾多半不懂政治,无奈放弃了这条通过白禾获取这方面情报的捷径,主动提取重点询问道:“给我讲讲侍卫司和内廷。早上我让搜宫的负责人来见我,等人来了,你先替我询问情况。” 白禾愕然,心口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怦然而动。 白禾做了十四年傀儡,从没有行使过皇帝的权利,即便是向侍卫统领或内廷总管问话这样的小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第 11 章 吃了午饭之后,元红终于向皇上通报侍卫司都指挥使及内廷副总管在外候宣。 且不提帝王御膳之精致,即使是药膳都处处透着的铺张所带给星际人的震撼,在陆烬轩的授意下,白禾揽过了话:“元总管,让人进来。动静轻些,别吵着皇上。” 元红不敢立刻应是,而是看向皇上。 大公公心里既惊又不意外,短短半日他已深刻体会圣眷在这位新侍君身上有多隆盛,甚至预见了自此后宫中将起波澜。 他惊的是这位白侍君竟一点不“矜持”,将自己妄想走上台前的野心展示得明明白白,全然不顾避嫌。 大启在明文中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毕竟他们开国之君曾在御驾亲征而离京时许以其皇后监国掌政之权。后世君王不敢明言立规矩,打高皇帝的脸。不过事实上后世帝君不会纵容后宫干涉政事。 元红心惊之下的忧虑是,皇上纵容侍君至此,日后会不会当真让白侍君干预政事?召见侍卫司和内廷的人可以说是内宫事务,皇帝的后宫见一见、管一管尚且有说头,可若是牵涉到别的…… 侍卫司都指挥使和内廷副总管受召进来,两人分别向皇帝行礼。 指挥使着紫色官服,进殿前特意解了刀。蓄短须,年纪不大,不到四十岁,体格高壮,半跪在御前,颇为威武。 内廷副总管则是一个与元红年纪差不多的公公,约莫五十岁,头上却生了少许白发,低着头不敢乱看,从外到内透着愁苦。 白禾一点不怯场,故意转头看了眼陆烬轩,然后对两人说:“皇上龙体有恙,不想耗费心神,便由我代皇上问话。” 指挥使诧异地抬头,这才拿正眼瞧了皇帝身边这人。 随后便是困惑,不明白此人是谁。 内廷副总管没有抬头,而是隐晦地瞥了下一旁的元红。可见副总管此前已与元红通过气,知道这里有个得了圣眷的侍君。 “王总管,白侍君问话,内廷只管如实回话。”元红故意说。 “是、是,但请侍君问话,奴婢定知无不言。”副总管心知元红的话点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身旁的指挥使。 短短的话里透露出白禾的身份,也表明了内廷对待白禾的态度。指挥使在御前当差,十分清楚皇宫里的太监、宫女是最擅捧高踩低的,尤其内廷总管的态度是一种直白的指示,意味着这位当着皇上的面明目张胆揽话的侍君是御前的新红人。 指挥使只得跟着表态:“但请侍君问话。” 白禾又看了眼陆烬轩。对方用放松但不失体面的姿态坐在榻上,沉默着居高临下审视所有人。 元红明面提醒王总管实则提点指挥使的小动作他看在眼里。对这个国家一无所知的他立刻判断内廷与侍卫司不是一个利益团体。表面上也非敌对。 又或是元红个人与侍卫司不敌对。 “搜宫的结果如何?”白禾问道。 这个问题是陆烬轩提前交待白禾问的。一个无明确指向的开放性问题,回答者往往会在答案中暴露自己的政治倾向。 白禾简单的以为陆烬轩让他代为问话是为了规避口音问题,他没有想到这只是原因之一。陆烬轩所审视的对象也包括他。 侍卫司都指挥使率先回答:“回皇上,侍卫司两营四部经一夜搜查,外宫全部宫殿均已搜查,无可疑之人。内宫除容、德、兰、慧四妃宫殿,皆已搜查,均无可疑。” “皇上,侍君!”王公公赶忙接话,“四位娘娘的住处也查了,是内廷奴婢们在侍卫司的大人们监督下进去搜的。皆无可疑。” 白禾蹙眉问:“侍卫为何不进去查?” 王公公与指挥使被这个问题弄得尴尬又紧张。他们一时拿不准这问题是侍君自作主张,还是皇上问罪的前兆。 侍卫不同于太监这般无根之人,进后妃住所搜查于礼不合。即使侍卫司有太后懿旨,可皇帝要追究,难道能指望太后为他们说好话? 元红觑着皇上脸色,小心地上前一步,主动解围道:“回侍君的话,本朝有律令,后妃一律居住内宫,皇子居外宫,除内廷宫人外,任何人不奉召不得入内宫。侍卫司虽奉命搜宫……可毕竟不是奴婢们这样的,四位娘娘身份贵重,公冶统领的人怎好擅入?” 白禾瞥向插话的大公公,冷着脸不冷不热说:“侍君不如娘娘尊贵,所以寻芳宫可以闯?” 元红一愣,不由偏头去看指挥使。 指挥使公冶启快速抬头瞄了眼白禾,复又低头说:“臣手下人皆是武夫,行事难免粗鲁,若是冲撞了侍君,臣愿受皇上责罚。但寻芳宫不在内宫,并无规定禁止侍卫司进入搜查。具体情形臣也不知,不如待臣回营查问清楚,再押着冲撞侍君的小子前来请罪。” 被指挥使硬邦邦顶了一顿的白禾仿佛回到了作为傀儡,被满朝文武以看物件的目光看待的过去。 大约在对方心里,“侍君”确实不如娘娘贵重。 一股怨气自白禾心底油然而生,他对于无法掌握自己人生的愤懑直冲着眼前“硬邦邦”的侍卫司都指挥使而去。他抓起一只青瓷茶杯,扬手就要砸,然而被陆烬轩按住了手。 一直觑着皇上脸色的元红连忙灭火:“侍君息怒!皇上息怒!” 真正的皇帝喜怒无常,元红深怕陆烬轩因新宠受到冒犯而发怒。 白禾转头望着陆烬轩,眼底流着出委屈之色,然后迅速回神,如被兜头浇下冷水,各种鲜活的情绪瞬间冷却。他垂下眼,不自觉轻咬下唇,无地自容般撇开脸。 分明是假装“宠妃”,他却“恃宠而骄”,失了分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陆烬轩面前会轻易如此。 “刺客已经死了,你们当然找不到可疑的人。”听到这里,陆烬轩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尤其是关于白禾的心理状态。于是他不顾口音问题,开口说,“没有可疑的人,那……除人以外的呢?” 元红霎时心里一紧。 王公公不如大公公那般敏锐,他像个糊涂官一样慢吞吞摇头:“没有,内廷什么也没搜到。” 陆烬轩锐利的目光盯在王公公脸上,像钉子一样扎进去,令下意识抬眼窥探皇帝神色的王公公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大公公从旁瞥见陆烬轩这样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元大总管似乎终于能确定,他们的皇上变了。 白禾悄悄缩回被陆烬轩压在掌下的手,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王公公。 “皇上、皇上,内廷只是配合侍卫司搜查他们不便进的地方,奴婢们只听侍卫司说奉命搜宫,查可疑之人,可奴婢们连发生了什么、什么叫可疑之人都不清楚啊!”王公公一紧张便露出一丝真面目。 能做到内廷副总管之位的太监怎会糊涂?但他与元红这般参与朝政十余年、牢牢掌控着司礼监,政治手腕极高的大公公共事,精明不如糊涂。他糊涂一些,出了岔子元红自会保他。他若过于精明强干,只怕这个位置明天就轮不到他坐了。元红必定会换上自己的某个干儿子。 然而王公公一着急,便下意识甩锅。指挥使一听就狠狠皱眉。 “侍卫司所奉太后懿旨,搜宫查找皇上踪迹。我侍卫司奉令才可入内宫,内宫事务我们可管不了,我们所奉之命也只是寻找皇上踪迹。内廷什么都没查出来,公公这是要将责任往我们侍卫司头上推?”指挥使十分不客气的讽刺道。 互相推诿甩锅的一幕再次在白禾面前上演,过去他只能端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吭。无论场下的人斗得如何激烈热闹,没有实权的傀儡只能始终干望着。而今…… 白禾用力捏了捏手指,重新抓起杯子,这一回他终于将精致的青瓷杯盏摔在副总管和指挥使跟前。 瓷器碎裂的脆响如同在元红心头擂鼓。他忍不住去看陆烬轩的脸色,看见的却是皇上勾起唇微笑。 元红“啪”一下跪下来。大公公一跪,殿里其他人见了也就条件反射跪下去。 指挥使屈起一条腿半跪,低垂着的脸上竟是不满之色。 与宫人不同,侍卫司都指挥使官居四品,虽是武官,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官。连后宫里的娘娘也就仅仅忌惮于四妃背后的家族势力,而白禾区区一个男宠侍君,且白家不过寒门,公冶统领当然不服白禾。 要不是大公公啪地就跪了,而大公公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许多时候他代表的就是圣意,指挥使必不可能对着一个侍君跪下。 看着一群人在他摔杯发怒下刷刷跪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涌现出来。 这就是皇权,真正的至高权力——他仅仅是站在陆烬轩前面,摆出一张冷脸、摔一只杯子,奴颜媚骨的宫人和眼高于顶的年轻武官便齐刷刷向他跪下。 不,准确的说,他们跪的是陆烬轩。可陆烬轩……白禾回头看去,却见陆烬轩在笑。 他在笑什么? 白禾深深感到这个男人如悬崖深渊一样深不可测。 “搜宫,搜出什么就是有什么,没搜出东西就是没事。回答它不难。你们非要惹小白生气。”陆烬轩眼里没有丝毫笑意,所以他是在讽刺两人,“小白,生气也别摔东西呀,摔坏了是浪费,还不礼貌。” 他拉住白禾的手,拇指摩挲其手背,然后站了起来,稳步走到指挥使跟前,用一国之元帅的命令口吻道:“站起来!听从命令,回答朕的问题!”【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第 12 章 陆元帅管理军队,审视下属军官、士兵是极其严厉的。他以不满三十岁的年纪成功晋升帝国军元帅,然后从政党手里撬来国防大臣的职位,并且这位置一坐就是两年,其能力及作风不可谓不强大、强硬。 统领侍卫司两营四部近一千人的侍卫司都指挥使在陆烬轩站在他面前时,莫名感受到极大的压迫感。这位出身武将家族,三十余岁就统帅侍卫司的指挥使,竟然从他们那荒唐无道的皇上身上看到了……令人胆颤的气势。 “是!”公冶启奉令起身,人高马大的指挥使与陆烬轩面对面站在一处,其他人居然发现皇上的体格与气势全然不输于指挥使。甚至是狠狠盖过指挥使的。 大公公近身伺候真正的皇帝多年,是在场最了解皇帝的人,疑虑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后他想到,皇帝素来爱骑射狩猎,体格确实一向不错。 之前御医给陆烬轩包扎上药,陆烬轩前腹后背均有伤,细节看不出,端看肩背轮廓似乎没什么不同往常之处。 何况就算人有相似,除非同胞双生,又哪能相似到如此以假乱真的地步? 至于别的疑点,正如陆烬轩所说,当利益与“皇帝活着,没有遇刺身亡”一致时;当“皇帝失踪或遇刺身亡”会牵连他们死罪时,这些人不会去深究、去质疑。 怀疑的念头在元红脑中转瞬即逝,诸如头发、口音这样的疑点他心中仅仅冒出个“刺客”就仿佛全部有了解释。元红按下这令他脊背发凉、浑身僵硬的猜疑,深深垂着头,不多嘴、不乱看。 “回皇上,搜宫之中确有发现可疑之物,但是在德妃宫中发现,由于是内廷代为搜查,侍卫司的人只看见一名公公捧了一个黄纸包出来,然后就被德妃娘娘宫中的人拦住了。德妃宫里的解释是娘娘母家寻来的调理身体的药。交由内廷的人打开查验,查验时侍卫司在德妃宫外并不在场。事后内廷说银针查验无毒。”公冶启将整个过程交代得清晰明了,仿佛他就在现场。 王公公刚听到“被德妃娘娘宫中的人拦住”就开始冒冷汗,待听到查验时侍卫司的人不在场,他人已经快无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哪能不知道这其中有猫腻?!那个黄纸包里的东西绝对不是德妃娘家寻的调理身体的药。怕不是什么明令禁止进入皇宫的禁药!先帝时期后宫里就发生过后妃为怀龙嗣而命人偷运情药入宫的事! 德妃的宫人拦住内廷搜查的人,然后应当交给侍卫司查验的东西就只在内廷的人手上查了,这不就是德妃宫中与内廷的宫人私相授受,内廷包庇德妃宫里人?! 王公公稳坐内廷副总管之位多年,在内廷与元红维持着表面和气与平衡,谁想竟一朝栽在几个小小的宫人手上!最令王公公气恼的是,下面那些奴婢居然胆大包天到当着侍卫面包庇之后却不将事实禀报于他,害他在皇上面前说了“假话”,是为欺君! 王公公立时浑身发软,扑倒地上乓乓磕头:“皇上,奴婢实不知情啊!奴婢并未带人搜宫,只是在事后听底下太监汇报,谁知下面的人大胆欺瞒,以至于奴婢一无所知,不自觉欺骗了皇上!” 陆烬轩头疼地按住额角,“把他拉起来,东西是什么都还没查清楚,慌什么?”说着他坐回榻上。 他必须承认,他先前的判断出了差错。 王公公由一开始的“什么都没查到”到受惊后下意识的甩锅“搜宫是侍卫司的职责,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在陆烬轩看来是一种耳熟的话术。帝国政府厅里的人如果采用这样的说辞,那基本就是:“是,我们确实查到了某些东西,但它不能公开,所以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 陆烬轩此时才理解到,启国是一个陌生的国家,实行不一样的政治制度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在帝国政坛历练出的认知、经验并不能完全适用于这里。他如果要和这些人玩政治,就必须先打破自己的思维定式,用帝国人的视角去看待启国人。 这让初来乍到,孤身一人的陆烬轩感到头疼和心里没底。更甚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他选择留下和白禾一起淌启国皇宫的浑水究竟值不值得? 元红从地上爬起来,亲自上去拽起王公公,嘴里说道:“王公公,皇上如今龙体抱恙,侍君方才还叮嘱咱们,动静小些,别吵着皇上休养。” 王公公一听,冷汗不淌了,愣把眼泪憋回去,怯怯去瞅白禾脸色。 指挥使心里冷笑,对宫里这些太监阉人的变脸能耐十分瞧不上眼。 大公公的话是将话头故意递到白禾这里,他不明着为内廷宫人开脱,实则借此话将王公公“应有”的欺君之罪名一笔带过,用对方大呼大喊“惊扰”皇上的罪过来代替欺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将话头递到白禾手里,是把白禾架到了火上,也是出于他对白禾与皇上的关系判断。 之前陆烬轩对元红的判断是此人精明,利益捆绑在皇帝这个象征符号上。元红没有与皇帝作对的倾向,白禾是肉眼可见的圣眷正隆,他把话递给白禾,无异于拍皇帝马屁。本质上元红是在借白禾劝导皇帝,是御前大太监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伺候皇帝的智慧。 只有带着上帝视角,从别处而来,空降入场的陆烬轩不适应大公公如此拐弯抹角的劝谏方式。比帝国政府厅里的公务员说话还弯弯绕,让外人摸不着头脑。 而做了十四年傀儡皇帝,在宫中十八年的白禾非常习惯大公公这样的说话方式,撩起眼冷冰冰说:“欺君是杀头的罪,公公回话前要三思。” 皇权是什么? 白禾从未有一日拥有过,他在宫墙之中所认识到的权就是一把刀,刀的两端分别是“赏、罚”。如今他终于能将这把刀攥在手里,狐假虎威,轻轻一句话便可决定堂堂内廷副总管的生死。 这就是权力。 这就是白禾眼中的皇权,杀人不见血;杀人不用刀,却比任何刀锋还利。 白禾死水一样平静的身体里的血液在升温,在沸腾。 掌握生杀权力的感觉令人兴奋、愉快,让生命中一眼望到头尽是晦暗阴沉的人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权力使人着迷。 元红听出了这声“公公”及其后的话不尽是对王公公说,而是后宫里妃嫔主子们惯常的敲打手段,是敲山震虎,敲王公公而震他这个元公公。 元红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有十多年了,早就跳出了后宫争斗的小格局,他眼里、心中装的是整个朝堂,整个大启国。白禾这一后宫中人玩的小把戏并不能敲打他,反而使白禾露了怯,暴露出白禾在政治上的天真、稚嫩。 白禾的敲打没有效力,因为白禾本身没有权力,他的权利来源于皇帝。真正能决定不论元公公、王公公还是别的哪个公公死活的权利属于皇帝。 可如今的皇上……元红已从今日与陆烬轩短暂的交锋与相处中察觉端倪,他看到的不是过去那个荒唐无道,喜怒无常,凭喜怒私心来使用权力的皇帝。这是一个——心如明镜,难以糊弄的“君主”。 白禾的敲打吓不住大公公,但吓到了王公公,对方腿一软差点又跪下,教元红给死死拽住了。 陆烬轩暂时没再做声,见状公冶启以为皇上是要训斥内廷,便跪在原地作壁上观。 王公公急着讨饶,刚要开口就想到白禾的敲打,又闭起嘴,企求地瞅向元红。 大公公是真正在皇上身边的人,是皇帝信任的掌印太监,对方前边的话也是在帮他,王公公知道这是在场唯一能救他的人。 毕竟欺君之事,可大可小。元红尝试大事化小,白禾却一竿子挑开盖子。 陆烬轩抬手摁了摁额头,实在受不了这群人一曲三折的说话方式和磨磨唧唧的工作作风,更不想顶着伤势将时间浪费在从废话里收集情报了。他用手指敲敲桌案,吸引所有人注意。 “先查清楚是什么东西。你们认为应该让谁去查,怎么查?” 先确定是否存在违禁物品、违规行为,再确认行为主体,是是非非都搞不清楚就慌着在他面前甩锅求原谅,陆元帅只觉得他们比政府厅里的文官集团还烦人,不会做事。 “镇抚司!镇抚司擅长查案。他们定能查得水落石出。”王公公连忙说。 元红没急着回话,但心里是认同王公公的。 “不可!”侍卫司都指挥使却急了,转头瞪眼王公公,然后转向皇帝说,“皇上,镇抚司顶头上司可是司礼监秉笔,内廷的人与锦衣卫喊同一个人老祖宗,他们是亲兄弟!锦衣卫能查出什么?!” 被这番关系绕住了的陆烬轩:“?” 白禾则敏锐的意识到“老祖宗”恐怕是指大公公元红,所以他插话道:“那侍卫司觉得谁能查?” 指挥使仰头去看陆烬轩。 陆烬轩:“你也站起来。” “谢皇上。”指挥使站起来说,“侍卫司愿为皇上分忧,查清此事!” 陆烬轩惊讶地看向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第 13 章 在帝国政府厅里,有这样一个“常识”,如果首相和大臣要查一件事,就事件成立调查委员会,那么意味着这项调查不会得到结果。 这是政府厅中文官集团的把戏。如果政客真想得到结果,就应该让情报部门介入,由直属于政府、直接向首相负责的帝国情报部去调查。 陆烬轩没能从白禾这里得到启国政府结构的信息,又不能大张旗鼓去问别人:你们国家的情报机构是哪个? 他只好故意在此问众人认为应该由谁去查。他想从他们的答案中摸清拥有调查权的权力部门有哪些。 结果他就被老祖宗和侍卫司主动揽事给小小震撼到了。 星际人着实不习惯启国人前朝后宫的玩法。 所以侍卫司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活?是从调查这件事中能够得到什么权利吗? 陆烬轩想不通,面上一脸正经,手却去抓白禾的手,偷偷捏了捏。 白禾:“?” 合作了半天,白禾这会儿已经知道这个小动作是陆烬轩给的暗示,可他仍旧不懂陆烬轩想暗示他什么。转头盯着陆烬轩,希望得到更明确的示意。 陆烬轩:“……” 白禾:“……” 两人一番对视,啥讯息都没从对方那得出来。 “皇上,侍卫司请旨查办!”指挥使加重音说道。 元红闻言骤然扭头看他。 参与政务十余年的大公公敏锐察觉到什么,他仿佛从公冶启威武的面孔下看见狰狞扭曲的欲.望。 一个人不到四十就升任侍卫司一把手,并将侍卫司的实权掌在手里,御前听差数年不落罪,其绝非纯粹莽夫。 然侍卫司要查办后宫的权做什么? 元红暂且没想明白。 白禾也不明白。侍卫司一群男人,不远离皇帝后宫反而往里钻是怎么想的?不怕皇帝膈应? “侍卫司打算怎么查?需要几天?”陆烬轩再次提出“如何查”。 “?”从没听皇上如此过问查案过程的公冶启愣了愣,一时间也说不出个章程。 什么怎么查?还能如何?左不过抓一批,审一批,录了口供便能拿供状结案。 皇上这会儿究竟要问的是什么? 侍卫司本无调查权、定罪权,公冶启也是头回争抢查案的差事,他哪里想得到陆烬轩这个问题之下真正探究的是什么。 白禾一见指挥使被问沉默了,心里一跳,这才恍然意识到陆烬轩提出的如此不起眼又看似合理的问题实际上一点也不简单。 陆烬轩并不是在问废话。 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玩弄权术的白禾心如擂鼓,全神贯注观察着眼下一幕,迫切渴求从陆烬轩身上学到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待指挥使的回答,公冶启脑门上竟不自觉冒出热汗,拼命思考如何答话。 大公公在这个沉默的档口,突然想到皇上过问得如此之细的原因,立刻低眉顺眼开口:“皇上,侍卫司从无查案之责,教公冶统领去查,怕是为难了。这也就罢了,怕只怕届时侍卫司出了差错……毕竟事出在德妃娘娘宫里,皇上一向宠爱娘娘……” 陆烬轩:“?” 白禾狠狠瞪元红。 大公公可真坏,当着他的面说皇帝宠爱另一个人,是挑拨吧? “皇上若不放心镇抚司查内廷,不如由侍卫司主领差使,而北镇抚司协查。镇抚司的奴才们颇有查案经验,教他们辅佐统领大人,皇上尽可放心了。”元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既不打皇帝的脸,也不明着杠侍卫司。 可话说得再好听,公冶启也气得虎目圆睁,暗地里猛瞪元红。 什么叫北镇抚司协查?让锦衣卫掺和进来,那就是给他们侍卫司栓上绳子,明晃晃的监督干涉! 那还差个屁!直接宣布内廷无错,德妃宫里并无可疑不就完了?! 公冶启转头就要争辩,结果陆烬轩先一步说话了。 陆烬轩:“可以。你们去查吧。” 白禾讶然,不理解陆烬轩为什么轻易点头。 “臣领旨!”公冶启僵着脸拱手领命。尽管被大公公横插一杠,但他默认已从皇上这得了圣旨,拥有奉旨查办之权,他的目的达成了一半。于是他转而谈起另一件事,“皇上,那刺客之事……可要臣把当值的那些人送去大理寺待审?” 陆烬轩:“?” 大理寺又是什么? 再次被陆烬轩捏了爪爪的白禾总算有一回和对方通了灵犀。白禾挡下话头说:“刺客之事干系重大,自是依律查办,这般问皇上,侍卫司莫不是与刺客有关系,怕在大理寺吐出了实话?” 公冶启“啪”一下跪下了。 事实证明,当一个背不起的大锅砸到头上时,铁骨铮铮的指挥使跪得比任何公公都干脆、响亮。 “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侍卫司上下对皇上绝无二心!” 陆烬轩:“……” 陆烬轩已经麻了,这里人跪得太快,简直防不胜防。他已经懒得再说了,按住一句话就吓得人跪下的白禾,然后说:“刺客已经死了,还起了火,这能查出什么?没必要浪费时间。不用查了。” 笑死,放手让他们去查,万一真查出什么,查到火场里的尸体就是真皇帝怎么办? 白禾瞬间领会到陆烬轩背后的用意,暗暗咬唇镇静下来,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是。”公冶启一听不必送自己人进大理寺立刻目露喜色。 这意味着皇上不会追究侍卫司护卫不力的罪责。他本人自是更不必受牵连。 侍卫司都指挥使心满意足领旨离开,内廷副总管也灰溜溜走了。元红瞅着皇上还有精神,赶忙说:“皇上,紫宸宫的火已灭了,内殿损毁许多,需户部批钱,报与工部重新修缮。” 白禾瞄眼陆烬轩,走到一旁去给他倒茶。白禾怕不小心又说错话,便主动躲开。 陆烬轩不懂工部、户部是干嘛的,但他做国防大臣时不知批过多少份国防采购预案及合同。如何花钱的流程他懂。“先叫他们做个预算草案给我、给朕看。不要花太多钱,里面许多摆设毫无用处,不需要在这些上浪费钱。” 白禾与元红同时愣了。 元红:“皇上,草案是……” 陆烬轩语气有点重,“钱打算怎么花,花多少。条目列明,对照修房子的图纸,每一笔钱都提前做规划。朕这里同意了再拿去批钱。” “是,奴婢明白了。”大公公大致弄明白了草案是个东西,赶紧说,“奴婢一会儿就去工部传达皇上的旨意。” 陆烬轩:“?” 没想到对面给出这种回应的陆烬轩隐约察觉到“旨意”是如同“法案”的存在。 指挥使特意要“请旨查办”。元红也表现出拿着皇帝旨意就去指挥工部——听起来似乎是政府职能部门——干活。种种迹象皆指向了一种可能。 启国皇帝可能是实权君主,而绝非君主立宪制。 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制度名词出现在这位帝国元帅脑海里。 陆烬轩依稀记得它叫——封建帝制。 帝国的主要民族在过去历史中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反倒是他们敌国联邦人祖上建立过这样的国家。 身为帝国人的陆烬轩对此是陌生的,他忍不住去看白禾。 白禾捧着茶杯回到榻前,杯口冒着热气,白禾的眉眼低垂,文静又柔弱。 陆烬轩深深叹口气,从白禾手里接过杯子。 小百合天真、稚嫩,孤身一人在如群狼环伺的皇宫中生活,没人帮他,他早晚变成棋盘上的弃子。 “皇上,那火场里拖出的刺客尸体……如何处置?”元红问。 陆烬轩用眼神示意白禾说话。 白禾这次谨记着不能让人查刺客,故意蹙眉说道:“处置刺客这等小事也拿来烦扰皇上?草席一卷,扔乱葬岗。” 大公公也只是想要句明话,甭管是皇上说的还是侍君说的。立刻回道:“是,是。还有一事。皇上,罗阁老来了,说是内阁收到份急递,需当面奏请皇上。” “罗阁老?”白禾脑子里闪过原白禾的记忆,“可是内阁首辅罗乐大人?” 白禾本该是新科进士,对朝臣有所了解又不能确定,如此发问合情合理,大公公不疑有他,点头称是。 白禾顿时有些紧张,手心里冒出汗来。陆烬轩正巧来抓他手,摸到满手的冰凉。 陆烬轩微怔,把仍旧冒着热气的茶杯塞回白禾手里,对大公公说:“让人进来。” 别的词他没听懂,内阁首辅他老懂了!不就是首相吗! 他任国防大臣的这届政府是由民权党组阁,首相亚尔曼·德理卡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在陆元帅的打压下,本届政府执政党在军方面前一直抬不起头。 他十分有兴致,想会一会启国的“首相”。 白禾紧张得去抓陆烬轩袖子,对于这个明明对朝廷、政事一无所知却一上来就要跟内阁首辅面对面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懂,甚至不识字,担忧在外人面前露馅,为什么还要见朝廷重臣? 在原白禾的记忆里,内阁行使的相当于相权,首辅则人称外相! 做了十四年皇帝的白禾比谁都清楚,能坐上此等位置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陆烬轩能应付吗?他能帮陆烬轩应付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第 14 章 大启设内阁,通常由皇帝钦点几名大臣入阁,他们可能除阁员职务外不领别的差事,也可能兼任一些官职。内阁如同皇帝的智囊团、秘书团,皇帝在处理朝政时会询问阁员的意见。 内阁制度经过一代代皇帝改进,最终变成行使相权的机构,朝臣上疏先送到内阁,由内阁大臣阅览后写下处理意见,是为票拟。然后内阁将票拟递到御前,经过皇帝审阅,皇帝认可内阁的处理意见,则交给司礼监批红照准。 当今皇帝疏于政务,通常懒得浪费时间在政事上,心思基本都花在享乐和各种小爱好上,内阁票拟一般由司礼监自己批红,遇到重大的事情才会被朝臣们拉去议一议。诸如朝会那位皇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缺席不开是常事,所以今早元红十分熟练的自己做决定,命人去向朝臣说明皇帝不上朝了。 这样的“君主离线”致使内阁与司礼监权势空前的膨胀,朝堂上各方势力的争斗愈演愈烈。 罗阁老坐上内阁首辅位置已逾十年,如今正是花甲之年。其小女儿今年应当是二十三了,是当朝皇后,可惜入宫没两年就薨逝了,且无子。此后皇帝未再立后,而是放开了手脚流连花丛,碰到个啥美人都要收进宫里。 以罗阁老为首的势力派系掌控下一代皇帝的愿望落空,其他人的儿女、孙女却在宫里过得好好的,甚至已有多人诞下皇子。至今为止,皇帝有四个皇子,一个公主,且运气十分好,五个孩子仍无人夭折。 罗阁老头发花白,皮肤肉眼可见松弛,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极为明显的痕迹,他才六十岁,行动间却像八十了一样,慢吞吞走进殿里,再慢吞吞给皇上躬身行礼。 自从幼女薨逝,罗阁老便仿佛苍老了十岁,不再表现出内阁首辅及国丈的意气风发。 大公公对罗阁老这模样见怪不怪了,按照惯例在旁边搀扶,然后去搬了张凳子给他坐。 在御前有一凳子可坐是皇帝对内阁首辅的恩宠和敬重,是罗乐叱咤朝堂,最后位极人臣的成功象征。 白禾单单从这张不需要陆烬轩开口,大公公就亲自去搬来的凳子上品出了罗乐在朝堂中的地位之高,权势之大。 罗阁老令白禾想起了他朝廷里的摄政大臣。他难以自控地回想起曾经被当做人偶娃娃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的过去,那些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不能随意插嘴、肆意说话,日复一日如行尸走肉的过去。 “皇上,臣有事请奏,是聂州送来的急递。”罗阁老从官服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函,向元红的方向伸了伸。 元红稍作迟疑,先抬头去瞥皇上眼色。 陆烬轩可不懂他们这皇宫的规矩,不动如山坐着,看首辅大臣表演。 元红懵了,尴尬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罗阁老慢慢悠悠转过脸,瞧着大公公。 元红:“……” 好在白禾及时回神,被不堪回首的过往阴云笼罩的他不自觉扭头去看陆烬轩。 如黎明之晖的陆烬轩。 面对着当朝权倾朝野的阁老,却能稳若泰山的假皇帝。 白禾从榻前的凳子上离开,一步步走向大启的内阁首辅,伸出手捏住了奏疏的另一端。 元红惊诧地缩回手,而罗阁老抬起眼,打量一眼后便看向大公公。 “阁老,这是白侍君。户部主事白大人之子。” “是,是。有劳白侍君。”罗阁老恍然点头,随即表现出极为谦逊的姿态,堂堂内阁首辅竟向一名上不得台面的侍君道辛苦。 他分明不像白禾朝廷里的权臣一样咄咄逼人,可白禾全然不敢掉以轻心,取走奏疏就立即回到陆烬轩身边。 仿若整个皇宫之中,唯有陆烬轩身侧是安全的。 “皇上,我读给你听?”白禾刻意放柔了腔调,像朵解语花一样说话。 出乎白禾意料的是,陆烬轩并未点头。 “什么事,说吧。”陆烬轩直接对罗阁老道。 他发现了白禾的紧张,以及掩盖在紧张下的惊惧。白禾对这个场面感到不安,就像一只没有爪牙的动物幼崽在酷烈寒风中瑟瑟发抖。 所以陆烬轩这一回不让白禾站在他前面了。 被誉为帝国之剑的陆元帅张开了自己的羽翼,走到台前,亲自与罗阁老对话。 “皇上,聂州自月初以来日日大雨,连绵二十多日,河水暴涨,恐有冲堤之危。聂州巡抚上疏,请朝廷早做赈灾打算。”罗阁老说到这里停了停,缓口气再慢慢说,“然朝廷去年花费过多,如今国库空虚,况且夏季汛期将要到来,多地河堤需要加固,还有去年向外国购买洋枪的尾款需要结清。恐怕……拿不出钱来了。” 陆烬轩:“……” 白禾听得连连蹙眉,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没钱”二字。想不到启国也国库空虚。 开了十几年朝会的白禾能够想象到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态发展,国库空虚便无钱修堤,堤坝决口则淹田毁屋,产生灾民。无钱赈灾,灾民变乱民。乱民起事,战乱四起。若朝廷不能平乱,最终国将不国。 白禾的国家就是如此一步步走向叛军造反,破城掳地,最后攻入皇城的下场。 他急切地抓住陆烬轩袖子,低声说:“皇上,国库空虚碰上天灾,必成人祸。务必筹出赈灾的钱,以免灾民变乱民。” 他声音虽低,但殿内清净,离得不够远的人其实也听得到。罗阁老听闻抬眼瞟了下白禾。大公公亦是侧目。 “缺多少钱?”陆烬轩总算听懂了部分,听起来就是政府缺钱了嘛。 罗阁老低下头恭顺回答:“回皇上,聂州往年粮价五钱一石,本月大雨,据奏疏中说,已经涨至八钱、十钱一石。单是赈灾粮便需要九十万两白银。再算上其他的……至少要一百六十万两。” 白禾在心里对比他过去听大臣说的数目,觉得这个数字不算大,竟还不到两百万两。 陆烬轩问了个看似不相干,又有点沾边的问题:“去年总共收入多少?” 罗阁老立时便答:“按各地去年的粮价折算,各项税收加起来总共四千万两白银,其余充入国库两百余万两。” 陆烬轩不懂xx两白银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于是他采用极为简单粗暴的方法,将4200万对比帝国去年的财政收入,在心中对启国财政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这种理解方法必然是不准确的,因为启国国库的钱大多来源于税收,帝国的收入渠道却还有许多。可陆元帅又不是经济专家,若不是做了内阁大臣,成天听议员们为钱吵架,他连这个对比方式都不会。 而160万两占启国去年国库总收入的0.038%,这绝不是一笔小钱。 “国库现在有多少钱?” 罗阁老缓缓抬眼盯着皇上,“两千一百零一万两。” 陆烬轩锐利的目光骤然落在首辅脸上,声音微沉:“现在是几月?去年的税是算到几月的?” 罗阁老顿了一会儿,忽感不对劲,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的皇上不像以前那般好糊弄。以往皇帝是最不耐听这些琐碎的数字的,今日皇上怎还在这上面斤斤计较起来? “回皇上,如今是四月,去年之税截止于腊月。”尽管疑惑,罗阁老依旧细心回答,展现着两朝老臣的耐心和恭顺。 “内阁的意见是什么?”陆烬轩接着问。 罗阁老从凳子上慢吞吞站了起来,躬身说:“皇上,内阁已经议过了,聂州现今只是大雨,并未真的决口受灾,朝廷暂无需拨赈灾款。但汛期将至,这钱不得不备着,不是聂州也可是苍州、曾州……当务之急是先充盈国库。” 阁老在说话的间隙抬头觑了觑皇上脸色,跟着说,“内阁有一方案,如今坊间有一药,名为雪花散,市价十两银子一钱。若朝廷在坊间收雪花散卖与外国,以六两银子收,十六两卖出去……国库必可很快充盈。” 陆烬轩:“???” 这话连白禾都忽悠不住。 外国人是傻子吗?十六两买你的货? “外国是什么国?他们没有雪花散?内阁能确定议价权在我们手上?”陆烬轩真诚发问,“除了雪花散,难道连其他止疼药也没有?” 罗阁老不慌不忙说:“与外国贸易之事织造局比较清楚,内阁也只是提个提议。具体如何,还需问一问织造局。不知道元红公公了不了解。” 织造局隶属皇家,是给皇帝做生意的,织造局里任职的都是太监,其本无明确上司机构,但织造局里的主管太监多半跟司礼监里的大太监们有关系,慢慢的它就变成了司礼监管。 因此罗阁老点名元红,被问到的大公公回答说:“皇上,据奴婢所知,西洋商人确实问过雪花散,但因织造局只出售茶叶、丝绸、瓷器等物,便没有谈过这个生意,未议过价。不过奴婢想,议价权力应是在咱们手里的。” 白禾觉得他们在骗傻子。 就像他朝廷里的大臣,常有贪名图利的臣子在朝中宣扬“皇上该亲政了”,然后转头就和太后娘家做了亲家,便再也不提他该亲政之事。 白禾对罗阁老先入为主的不待见,便觉得对方说什么都包藏祸心。 他想提醒陆烬轩,于是轻轻拽了拽陆烬轩袖子。 陆烬轩:“?” “皇上,御医不是说雪花散伤身害体么?宫中将之列为禁药,任其在民间流通已是不妥,还要拿它去蒙骗外人,若是害死了人,别国以此为由挑起战事怎么办?”白禾听了多年朝臣争议,耸人听闻的说辞张口就来。 不待陆烬轩给回应,暮气沉沉的内阁首辅像是突然换发了生机,扬声道:“后宫不得妄议朝政,皇上,是不是应叫白侍君出去?” 白禾脑子“嗡”地一下,如被闷锤了一拳,怔在原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第 15 章 垂垂老矣的首辅大人突然露出锋芒。 元红迅速去看皇上反应。 白禾亦无措地望着陆烬轩。他好不容易可将心中对政事的见解说出口,却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比曾经的傀儡还要不堪。 权力与他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陆烬轩对上他的视线,对视几秒后,陆烬轩牵住他的手,将人带到榻上坐着。“坐这里。” 白禾乖顺的被带着坐到陆烬轩身边,那边罗阁老刚皱上眉,陆烬轩就站了起来,步伐稳健地走向这位首辅大人。 “罗阁老?”陆烬轩笑着弯了弯腰,学的是大公公的发音。“坐。” 他扶住罗阁老胳膊,直往凳子上搀。 这位启国“首相”年纪与帝国首相差不多,可比帝国那位难相处多了。但陆元帅不觉得应对对方有多难。 “皇上。”罗阁老似乎看出陆烬轩的回护之意,更进一步道,“世宗皇帝遗训:后宫不得干政。皇上过往骄纵妃嫔、侍君,倒也只限于皇宫大内之中,那是皇上的家事,臣等自然不可说什么。臣今日到御前奏事,皇上不叫您的侍君回避也就罢了。但这位侍君似乎不懂规矩,违逆祖训,实为大逆不道!” 陆烬轩在阁老说话间转回身,回到榻前坐下,腰背挺得笔直,除了唇无血色,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身体多处受创的伤患。 “阁老,白侍君昨日方入宫。”大公公瞅着首辅的话越说越重,连忙打圆场,“着实不懂这些。加之皇上今日龙体有恙,便将侍君在身边多留了留。” 罗阁老瞥一眼他,又继续去盯陆烬轩,“臣不知后宫之事,但若有皇后在,皇上宫里的人便是犯了错也有人教训。小女福薄,一入宫就薨逝了。如今过了有……快七年了,皇上是该立新后了。” 立新后……立后,又是立后!这些大臣又要用后位做文章了吗?! 临死前正经历被逼立后的白禾霎时被一把怒火点燃,他眼里仿佛冒着火,双目炯炯瞪着陆烬轩。 陆烬轩:“?” 突然就被小百合瞪了,怎么回事? 陆烬轩冒出了一脑袋问号。 最大的困惑是:白禾不是皇后吗? 白禾不是被迫嫁给了皇帝吗?他不应该是皇后吗? 完全忽略了白禾最初说的只有帝后能以嫁娶论,他只是区区侍君。 “你说的有道理。”陆烬轩十分郑重地点头。 让终于得到皇上松口的罗阁老堪堪生出丝喜意,紧接着就听陆烬轩说:“那就让白禾做皇后。朕娶他,做皇后。” 陆烬轩对着白禾露出不带笑意的笑容。 白禾的心跳怦然失速。 罗阁老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大声反对道:“不可!” 大公公却把这句明显是怼阁老的戏言记在心里,心中将白禾的地位抬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皇上!臣没记错的话,方才元公公说白侍君是户部主事之子,户部九司,主事就有十八人。白侍君出身如此寒微,如何母、呃……”罗阁老自己把自己说得一噎,赶忙改口,“凤仪天下!” 陆烬轩问白禾,“他的意思是不是你出身不好不能做皇后,因为你家人官太小?” 白禾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能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 “这好办,给白禾一个大官做。”陆烬轩笑着看向阁老与大公公,“就做内阁大臣吧。” 在帝国,政客能当上内阁大臣就是进入政治核心了,意味着在党内,你已是党魁不得不重视的人。 巧的是如今的启国,入阁也是一名官僚政治之路的顶点,坐到首辅的位置,那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大公公此时已波澜不惊,眼都没抬一下,悄悄去看阁老的反应。 罗阁老惊得猛然站起来,动作间带倒了凳子,发出的响动几乎是敲在人心上。阁老掷地有声地说:“皇上!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您的侍君既已入后宫,又如何能到前朝!这不仅违背祖训,也不符阁员选拔的规矩!” “进士”一词在白禾听来十分刺耳,对于原白禾命运的共情与怜悯驱使他将这股更多的,源于对自身命运不甘的怨愤发泄出来。他近乎带着恨意的对罗阁老说:“若非皇上命我入宫,或许我也能在今科一甲挣个名次。阁老不知道吗?我本应是今科进士!” “进士”两个字,他是含着哭腔喊出来的。 罗阁老顿时沉下脸来。这话他一个外臣不好回。总不能说这事得赖皇帝荒唐好.色吧?! 陆烬轩被白禾突然爆发的情绪惊住了。 陆烬轩只知道白禾被迫结了个不情愿的婚,没理解到对方从殿试上被相中入宫的背后,是仕途被斩断。这会儿听阁老的话,听说了进士与内阁大臣的选拔关系才明白过来,白禾的绝望不止在于迫嫁。 真正令原白禾走上死路的打击是一朝从前途光明的进士成为一生被困于宫墙内的娈宠。 陆烬轩像是完全没搞明白自己假冒的这个皇帝才是造成“白禾”悲剧的源头,伸长了胳膊把人揽进怀里。 小小的白禾缩在陆烬轩胸前,头埋在他胸口,像只汲取温暖的小动物。陆烬轩轻轻抚摩受了委屈的小百合后背,对脸色铁青的内阁首辅说:“聂州的问题不能放着不管,内阁去写个议案吧。如果真发生洪灾,居民如何疏散安置,救援和赈灾等具体措施,以及预算方案。” 罗阁老惊讶地望着他。 从来对政事兴趣缺缺的皇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在政事上毫无天分——为何突然说出这话? 皇上竟连疏散安置都想得到? 罗阁老虽然惊疑,但更多的是猜想皇帝的老师,沈太傅教了什么。 不对,不对啊?沈太傅那老头罗阁老非常了解,那就是典型的书生误国,沈老头自己都不懂赈灾! “是,皇上。臣会去就叫阁员来议。”满腹疑惑的罗阁老说。 陆烬轩给了大公公一个眼神。 大公公脑子转得飞快,居然真的与陆烬轩的思维对上,上前要搀罗阁老,“阁老,皇上累了,您若无别的事请奏……” “啊,是,是。老臣无事了,皇上,老臣告退。”没能在皇帝这里达成任何目的的阁老没打算进逼不放,重新恢复了老态,甚至以“老臣”自称。 这其实是一种以退为进。陆烬轩不可能读不出来,但他不在乎。 罗阁老被元红搀着走出殿外,出门前元红给其他宫人打手势,让人都跟着退了出来,给皇上留下与侍君调情的私密空间。 罗阁老堪堪跨出门槛,故意不避着人说:“元公公,今晨我入宫等着开朝会,似乎看见紫宸宫的方向走水了,皇上召我来此觐见,是不是寝宫真的……出事了?” 元红:“嗐,咱家差点给忘了,紫宸宫今早确实走水了,屋顶都烧塌了。好在皇上一早便出来了,皇上无甚大恙,就是受了惊,这才没法上朝。这会儿瞧着精神头也不大好,所以让阁老您先回去。那紫宸宫的修缮还需内阁关切一下。” “原是如此,是我没分寸了,拿些琐事与皇上争辩,定是惹得皇上龙体不适了。公公,还请你多费心,好好照料皇上。”罗阁老刻意站在殿门口说话,声音是不大,但旁边有好几双宫人的耳朵,这些话必定能传到皇帝耳里。 “那是咱家本分,阁老费心了。”元红客客气气说客套话,然后顺势把话带到修宫的事上,“也劳阁老和内阁催一催工部,皇上说这次修缮不要铺张,该省则省,还要工部先出图纸和预算议案给他过目,再教户部批钱。国库空虚,皇上便念着从自个儿这省钱,咱们皇上真是仁君啊!” “是啊,皇上圣明。”罗阁老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附和着大公公慢慢走远。 元红将人送出门,转头自己也匆匆去了趟司礼监。 浸淫官场多年的大公公怎会皇帝突然表现出对政事的兴趣和独道见解无动于衷?他亲自去吩咐叫锦衣卫的指挥使入宫一趟,且绕过了镇抚司的直系上司提督太监和秉笔太监。 殿内,待宫人们一出门,陆烬轩就皱起眉毛轻轻抽气,“小白,压到我伤口了。” 白禾一惊,赶忙从他怀中退开,急着解释:“抱歉,我……” “小白。”陆烬轩按住他肩头打断说,“掌握权力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白禾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看穿了,那种悚然感令年仅十八岁、一生困于宫中而阅历浅薄的他后背发寒。他涩然的说不出话,连目光也与对方错开。 但陆烬轩轻笑一声,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渴望权势不可耻,你可以在我面前大方承认它。你想当官,做内阁大臣,对不对?可是嫁给皇帝就不能参政了。这才是你苦恼的源头。你刚刚哭了。” 陆烬轩的衣服前襟沾湿了些许,是白禾的怨愤和不甘。 白禾低下头,这是原白禾的怨,不是他的。 可扪心自问,他能斩钉截铁的说他对权力毫无渴望吗? 他做了整整十四年傀儡皇帝,从无一日掌权。他对近在咫尺的权力怎么可能不动心?! “小白,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但是从你质询那个公公和侍卫首领的表现看……”陆烬轩顿了顿,“我说得你肯定不爱听,可是小白,政治游戏里,杀人不见血。你可以什么都不懂,甚至不会治国。” 反正陆元帅就觉得帝国内阁那群大臣不会治国。 “但绝不能天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第 16 章 白禾从登基之时起就随着太傅等老师读书,然而他们只教识字断句;教圣人之言;教经书典籍,仁义礼智。 帝师以仁君圣人的道德标准去教化他,而他亲眼看着弱小无势的宫人拜高踩低;看朝堂权力倾轧。十四年来,他从未亲手批过一本奏疏,从未就政事发表一句本心的见解。 他是太后满意的傀儡,是权臣满意的摆设。 他日日在一国之政治中心,又与治国远在天涯海角。 所以白禾情急下对陆烬轩的关于赈灾不妥出乱民的规劝在陆元帅看来是天真的。白禾应对副总管与侍卫统领的手段是稚嫩的。 “我们的合作条件,如果你是想要的是权势,我可以帮你。”陆烬轩伸手抬起白禾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你也可以选皇后的位置。” “不过我有要求,我不想亲手将权势交到一个毫无底线的人手里。所以我会教你,尽量学吧。学得好,不用我你也能得到权势。”陆烬轩冷漠地笑了笑。 他会担心教出一个“暴君”,乃至反噬其身,最后威胁到陆烬轩他自己吗? 白禾会被权利腐蚀成什么模样,只要做了才知道。陆烬轩不会提前担心,但他能确保自己不会受到白禾的威胁。 陆元帅只怜爱被婚姻裹挟而无处反抗的弱者白禾,却不会怜惜任何一心玩弄权势的政客。 在帝国的政府厅里,“政客”是贬义词。并且在这一点上,帝国军方与文官集团拥有共识。 所以此时的陆烬轩展现出了尖锐的冷漠。它源于军方与政党两股势力的利益不一致,进而产生的争斗与对抗。 白禾被这样的笑容刺得忍不住往后缩,初次被照亮的新田又浇下瓢泼大雨。他的心一片冷寂。 前一刻还在对方怀里感受着如沐春光的温暖,为什么现在只感到彻骨之寒。 白禾甚至想大声回复陆烬轩,他不想要权势,他不想面对这样冰冷的笑容。 可白禾最终也没说出口。 陆烬轩最后那句话说得好——学得好,不用我你也能得到权势。 有了权势,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即使是离开皇宫,他若手握权势,皇宫便再也不是精致的囚笼,而仅仅是华美的宫殿! 白禾从陆烬轩的指间挣脱,垂下眼,小心的去牵住对方袖子。 温热的泪珠从眼眶溢出,他轻轻地说:“我定好好学。” 刚摆个冷脸就弄哭了人家的陆烬轩:“!” 陆烬轩一边脑袋冒问号一边慌手慌脚拿袖子给人擦脸。母胎单身到现在的陆元帅几时这般哄过孩子,更棘手的是他从来没碰见过白禾这样惹不得的脾气。 搁他手底下的兵,被训练哭了也只会得他一句有力气哭说明训练量还没到极限。至于政府厅的人,一个比一个心黑厚脸皮。 “真是……什么脾气啊!”陆烬轩非常无奈,“我也没说你笨……你不知道,那些玩政治的心都脏,要是你手段太嫩,早晚被人剐了皮。唉,我先讲我刚才看出的问题。” 白禾推开他的手,抬起脸望他,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陆烬轩暗自松口气,说:“你先回答我,皇帝是不是具有直接治理国家的实权?像内阁大臣这些官僚是怎么产生的,他们权力来源于哪里。” 白禾仔细搜刮原白禾的记忆,不确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本就是皇帝的。只要不是傀儡,皇帝自然有实权。本朝科举取仕,臣子一由科举所出,二由荫补填缺。荫补是说父亲做了六部堂官之类的大官,便可让儿子得到做官名额。其名额有限,好的缺位也很难等。” 白禾已经知道陆烬轩可能要问荫补是什么意思,顺带便解释了。 “至于内阁阁员,我也不太清楚是如何选拔,但那句‘非翰林不入内阁’我确实听过。都说科举做了进士,一甲必入翰林院,待从翰林院熬出来,才名高的便会入阁。就是做不了阁员,外放到地方最低也是从知府做起。” 陆烬轩整个人往后仰了仰,倚倒在榻上,用力揉着额头、眉心。“难搞,比杀虫后还难……” 白禾:“?” 陆烬轩复又坐起来,“小白,我们要和人争权夺利,首先弄清楚权利的来源很重要。因为权利只对权利的来源负责。比如管钱的部门……谁管钱来着?” “户部。国库收支,粮、盐铁等税收由户部管,他们也管户籍。户部九司,我父亲便是其一司的主事。”因原白禾父亲的原因,其记忆中对户部的了解较为多,记忆也比较清晰。白禾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户部管着钱对吧,那么户部的权利就是支配这些钱。听胖公公的话,连修皇宫的钱都需要从户部掌握的钱里出。聂州需要筹备赈灾款,内阁首辅就跑来说户部没钱,政府要搞钱。这背后的利益逻辑是,户部手里钱变少,于是权力变小,户部官僚的利益变小。所以他们要搞钱,钱变多,权力扩大,利益增加。”陆烬轩尽管不知道启国朝廷是如何运作,但他能根据在帝国从政的经验分析局势。 “我说的权利是权力与利益。权力经过运作会带来利益,因此不管有没有直接利益,搞政治的人总想先抢到更多的权力。户部的权利来源于户部所掌握的钱,以及其背后,能为户部带来这些钱的势力。” “去年的财政收入——就是收进国库里的钱,四千万来自税收,两百万来自其他收入。这就是他们权利的来源。但在他们眼里,这些钱背后的来源不是每一个交税的人民。” 为了增加军费而经常找财政大臣扯皮,在议院硬刚各位议员老爷的陆元帅无比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他说:“而是哪个势力、团体给的多,他们就向着谁。我不太懂经济,但也知道个人掌握的资产越多,交的税就越多。普通人一年到头能赚多少钱?交上来的税才占总数多少?他们向着的只会是一口气能给十万、百万的人。” 白禾的傀儡皇帝也不算完全白当,至少他在朝会上听过大臣议论征税制度。“若是田税按亩征,自当是占有大量田地的地主乡绅交得多。可我曾听一宫人说,她家乡出了一品大员,许多乡亲就将自家田挂在那位大官名下,因其不必交田税……并非占的田多之人皆需交税。天下赋税终究是落在百姓头上。” 白禾一辈子没出过皇宫,却不是完全对外一无所知。皇宫中的许多宫人来自民间,太后不许白禾参与政事,不让白禾学治国理政,反倒唆使出身贫寒的宫人接近他,以“带坏”他。所以白禾见了许多宫中的腌臜事,却也因此听到宫人们谈论家乡事。 陆烬轩盯着白禾瞧了几秒:“例子举得不错,但人是官僚集团的。我指的是他们之外的人。而且那些大臣本身也在利益网里,是食利的上层。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昨天才进宫,所以你是从哪个宫人那里听说的?那大官又是谁?我们现在就去抓人,让他们把逃掉的税吐出来。” 白禾顿时手心直冒汗,“我、我昨日入宫的路上,忘记是在哪里的宫道上,路过几个扫地的太监,听了一耳朵。” 他垂下脑袋,移开视线,“我不认得说话的宫人什么模样,也没听清是哪个一品大员。或许不是一品,又或许是宫人胡言乱语。我并不懂得本朝征田税是否要征大官家的,你别拿这事去问大臣,当心露了破绽。” 在军校上过刑讯课的陆元帅一眼看出白禾在撒谎,满心困惑。 在这种事上有什么必要说谎? 白禾在隐瞒什么? “真可惜。”陆烬轩一点都不可惜的说,“你猜聂州的问题是不是真的需要一百六十万?” “不需要么?”白禾不解其意。在白·前傀儡皇帝·白听来,一百六十万两实不是大数目。他的朝廷里,赈灾款多半也是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的拨。 “可能需要吧。毕竟我不了解物价。”陆烬轩意不在此,“去年财政收入四千两百万,一百六十万占其中多少?这是一笔巨款。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内阁为什么张口就要这么多钱。” “因为国库空虚,才四月就只剩两千多万两了。”白禾回答。 “这是客观原因。”陆烬轩拿起罗阁老送来的那份急递奏疏,边拆封边说,“缺钱了,无非开源和节流。内阁不提节流,一上来就要开源,那我们就必须关注这个‘开源’。下面只是我的推测,情报不足,我只凭经验做的推测。” “是什么?” “有人要垄断雪花散生意。” 白禾愕然,又不理解。 陆烬轩从信封里掏出一沓纸,招手让白禾与他并排而坐,“与外国人能不能做成雪花散贸易不好说。但借这个名义,某些人能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大量收购或囤积雪花散,市场上的现货减少,他们就能趁机炒高价格。同时垄断售卖权……总之牟利手段很多。可惜我不懂经济。你父亲不是在户部做官吗?说不定你有搞经济的天分。” 他在最后开了个玩笑,然后示意白禾将纸上的内容逐字逐句读给他听,帮助他识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第 17 章 白禾给陆烬轩读完聂州奏疏后就被对方放了回来。陆烬轩的说法是让他回来好好休息,毕竟从昨夜到今天他都没安生睡过。 于是白禾带着从紫宸宫里抓出来的书册回到了寻芳宫侧殿。 富贵荣华两个太监一直熬到这会儿,终于见到白禾全须全尾的回来。念头一转,他们便喜气洋洋起来。 白禾被皇上召去,又好生的回来了,必是受了宠!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富贵抢着道。 白禾淡淡瞥眼对方,从肩舆上下来。 富贵眼珠一转,上前对抬舆的小公公们说:“有劳几位公公,辛苦抬舆。我们主子刚进宫,手里也没个钱,待下月主子月例发下来……” 几个公公是御前做事的,自然都是坚定的大公公派系的人,连大公公都对白禾客客气气,他们几个可机灵着,哪敢惦记御前红人的月例,还什么等下个月发了钱再拿……白侍君宫里这小太监是要害他们吧! “不可不可!肩舆是皇上恩赏侍君坐的,奴婢们奉命做事,可不敢邀功拿侍君的钱。”几个公公冲着白禾连连摆手,扛起肩舆就撤。 富贵想显摆表忠心,反而落了个尴尬。荣华在旁小声抱怨说:“富贵,你明知主子手里没赏钱,怎还非要在人前提起?主子从皇上那里回来,抬肩舆的定都是皇上宫里的奴才。你这不是教主子丢脸吗……” 荣华说着还怯怯的抬眼去觑白禾表情。 白禾看不透官场老油条们的手段,还看不明白这群太监的把戏么?他连个眼神都不两人,径直往屋里走。 这头白禾刚进门,主殿那位的贴身太监就来了。 太监矢菊对富贵荣华说:“我家侍君要见你们白侍君,他可是回来了?” 何侍君三年前入宫,曾受过恩宠,又是吏部侍郎的庶子,无论是他本人在宫里的地位,还是其家族的实力,自然是能俯视白禾这个新人的。跟在他身边三年的小太监随主子,也就对白禾身边的太监颐指气使,从骨子里透出顾清高味儿。 富贵面上奉承,却打心底里看不起矢菊的做派。荣华只在刚才拱火时稍微露出了他的獠牙,这会儿又回到他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定位,转头就要进屋。 “我去通报主子。” 荣华进了侧殿房间,对刚坐下来翻开书的白禾说:“主子,主殿那位请你过去叙话。” 他将矢菊的原话一番润色,便显得平和多了。由此可见荣华实际上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只不过它总是潜藏在其软和的外表下。 白禾翻书的手一停,抬眼说:“我累了,去回掉。” 荣华犹犹豫豫不肯走,试探着说:“主子,主殿的何侍君入宫有三年,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刚入宫时可受宠了一段日子。便是如今,整个宫里也只有您与他两位侍君。主子还是去见见……” 白禾闻言突然想起去紫宸宫的路上,大公公也曾提过这位何侍君。 陆烬轩教他,要去挖掘背后的东西。他搜寻原白禾的记忆,启国六部侍郎乃是正三品官。这里一品多为虚衔,二品就是实权官职坐到头了。何况侍郎在六部中的职权仅次于尚书。 甚至于有种情况,尚书为封疆大吏的加职,其本身不处理六部的公务,尚书职权由侍郎代行。 何侍君的家世出身与原白禾相比,可谓云泥之别。白禾暂且不清楚朝堂中势力派系情况,仅从宫人之口也该意识到这位何侍君不论在后宫前朝,其背后都牵系着重要关系。 荣华的劝说是立足于后宫生存,他将白禾视作主子,他的身家性命可以说是捆绑在了白禾身上,当然会站在白禾的立场思考。他以自身的眼界和认知判断白禾不应一入宫就得罪何侍君,两个主子同住寻芳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罪对方对一个皇帝后宫中的新人十分不理智。 而大公公说起何侍君,特意点拨白禾去与对方走动关系,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大公公所着眼的自然是何侍君背后的何侍郎在朝中的关系。并且白禾初入皇宫,与宫里的“老人”攀上关系对白禾来说并无坏处。 想到陆烬轩评价大公公是个聪明人,白禾放下书册站了起来。“我去见他。” 白禾终于开始思考大公公为何要特意点到何侍君。 他随着荣华出门,第一次见到何侍君的人。矢菊颇为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穿着浅色素衣的白禾,而后不冷不热领着他们去主殿,连礼都没见一个。 白禾早已习惯宫中人的拜高踩低,也忍耐了许多年做傀儡的日子,浑不在意矢菊的失礼。 主殿除了有卧房还有一正厅,矢菊将白禾领进去,荣华一直贴身跟着,富贵本就不喜欢主殿的人那股清高孤傲劲儿,也不计较荣华抢了这活,自顾自回房睡觉去了。 “白侍君稍待,我去通报主子。”矢菊不说看茶不请人入座,直接转头去找主子。 白禾在厅中环视一圈,见其中摆设多字画文玩,书卷味浓厚,窗前几上还摆着插了鲜花的花瓶,更添一抹意趣。白禾顿时在心中对这位何侍君有了模糊的想象。 不一会儿几双脚步声传来,何侍君领着矢菊和另一名太监来到正厅。 何侍君一路走到正厅上位才说:“白侍君,请走。矢菊,看茶。” 对方站在主位前说请坐,身为客人当然应该自觉去两侧的客座上坐下。白禾挑了离主殿的主人更近的一边入座,然后便由着何侍君打量。同时他也在观察对方。 何侍君三年前入宫,如今看起来也不过二十,脱离了少年的雌雄莫辨,已是一个英挺的男性。他穿着青竹一般颜色外衣,腰带用的玉扣,悬系羊脂白玉雕琢的玉佩,头上插着青色玉石的发簪,一举一动间尽是带着书卷味儿的温雅。 君子端如兰,君子韧如竹。 不等茶水上来,何侍君已扬起笑容说:“白侍君可有表字?我们都在一个宫里住,又同是伺候皇上,往后亲近的日子还长着,不若以表字相称。” 白禾移开视线,摆出一张冷脸道:“我既已入宫,就没什么表字了。何侍君可直呼我姓名白禾,也可称我一声白侍君。” 白禾着实年轻,年轻人便有年轻人的脾性。即便十四年的傀儡人生磨平了他的棱角,但他也清楚,在这座皇宫之中,只有陆烬轩和他是站在一边的。 白禾的心不大,装不下许多人,何况是立场不明的外人。 宫人在皇宫中的生存智慧是尽量不得罪人。可白禾哪怕是过去,名义上也是一国之君,他不会奴颜媚骨讨好人,他只会对如陆烬轩那样的强者顺从——这或许就是白禾上辈子始终是输家的重要原因。 何侍君尴尬了瞬,恰好矢菊端茶上来,他优雅地端起茶杯,揭开盖子撇了撇,做出品茶的姿态。 白禾也端了茶,杯中汩汩冒着热气,他用指尖碰了碰杯,复又搁下。然后冷眼看着何侍君品茶。 何侍君抬起脸对他一笑:“白侍君应当比我小吧?” “上月方满十八。”白禾说。 “我已双十之年了,看来是我大。不知我能不能妄作兄长,称你一声白弟?” 白禾:“……” 这人是把自己当后宫女妃嫔了?非要“姐姐妹妹”的? “何侍君,不知唤我来是为何事?”白禾看向何侍君。 “寻芳宫里搬了邻居,我比你先进宫三年,自是要关照的。今日也是想见一见你,咱们兄弟叙叙话。” 白禾着实听不惯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像当初太后拉着太妃口口声声姐姐妹妹,转头就把太妃送去为先皇守陵。他心里腻味,也没看出这个何侍君与前朝局势的关系。 听荣华的口气,何侍君是曾经受宠,也就是说他现今已经失宠。一个失宠了的侍君,凭什么身在后宫为处在前朝的父亲牟利呢? 白禾暂且想不明白这点,亦不觉得何侍君如何厉害。至少这个人绝没有陆烬轩会说话。 “我父亲区区一户部主事,高攀不上侍郎公子。”白禾用生硬的语气拒绝道。“若何侍君无事,我想回去休息。” 何侍君表情僵了一瞬,大约是没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男宠。 都是进宫做侍君的,白禾究竟在傲什么? 浑身透着清高孤傲的人在心里觉得白禾傲,也是奇了。 “是是,我险些忘了。”何侍君轻敲了敲自己脑袋,“白弟昨夜里是被皇上召去了吧?这会儿才回来。初承恩宠,定是辛苦的。明竹,去将过去太医署给我配的含露膏拿一盒来。我许是用不上了,咱白弟可正当用呢。” “是。”一直陪在何侍君身侧的太监明竹立刻进卧房去取药。 白禾:“……” “白弟应当没伤着吧?皇上向来疼人,弟弟第一次承宠,皇上定是心疼的,应该不会……”何侍君露出暧昧的笑容。 白禾却恶心得连话也不想同他说。 原白禾的一条命葬送在这里,怎听得了这些话? 入宫对别人来说只是给皇帝睡,对原本的白禾却是在他一只脚迈进仕途的时候硬生生截断了未来。一个仕途断绝的人,过往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一朝成空,书都白读了,那还要表字做什么? 若是原白禾的表字从皇帝的另一个侍君口中说出来,对以死保清白的白禾而言是何等讽刺和侮辱?! 哪怕是现在白禾,是这个性子一点都不烈的白禾也受不了这些话。 白禾直接起身,冷冷睨着何侍君:“我累了,多谢何侍君的茶。” 他垂眼瞥了瞥茶,“此茶甚佳。”说完他转身就走。 何侍君没有挽留,便看着他离去。 矢菊小声嘀咕:“主子,这个白侍君性子真古怪,小门小户就是没涵养!” 明竹捧了药出来,却没见到白禾,只好看向何侍君。 “举止利落,没受伤。提及那档子事,面上全无春.色,反倒一下就沉不住气。”何侍君低头品了口茶,“昨夜皇上并未临幸他。你们说……皇上召他去了这么久,发生了什么?” 两个小太监惊愣。【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第 18 章 白禾回到自己屋里,跟在他身边的荣华小心翼翼说:“主子,咱们这样离开,何侍君会不会埋怨咱们不知礼啊?” 荣华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侍君这般不给人面子,何侍君恐怕心怀怨气。何必初见面就与人伤和气? 白禾对他挥手,“出去,我要休息。” 荣华只得闭起嘴出去。 刚出门就见主殿里走出一人,正是何侍君的太监捧了个盒子过来。 “主子说了送给白侍君,拿去好生收着。”明竹将药盒往荣华手里一塞,扭头就走,似是不想与他多说半个字。 荣华捧着药,硬着头皮又去找白禾。 白禾正坐到床上,捧起从紫宸宫带出来的书打算阅览,当做放松休息的读物,同时试图从它开始了解这个国家。以免往后陆烬轩再问他什么,他却一问三不知。 “主子,何侍君那边送来东西。”荣华在门间就开始说。 白禾立时沉下脸,目光极冷的盯向他:“我方才说的什么?” “主子?” 白禾下意识便要抓起什么往地上砸,手刚一动又想起陆烬轩的话来,索性只喝斥道:“我未唤人,你敢进来!滚出去!” “是。”荣华面色一白,将手捧的盒子搁在外间桌上就连忙退出去。 白禾没去管那什么何侍君送的东西,姓何的故意说到侍寝,送房中药,无非是打探白禾昨晚侍寝的情况。 何侍君的那番作态,是话本里都用烂了的招式。所以白禾毫不犹豫冷脸走人。 他没看出此人之于朝局有何特殊,竟看了一场妻妻妾妾的戏。 陆烬轩在紫宸宫点的那把火那般大,紫宸宫闹刺客、走水的消息迟早传遍整座皇宫,只消算一算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帝根本来不及临幸他。何侍君这会儿不从他这里试探出来,过后也会知道的。 白禾起身去插上了门栓,这才回到里间安生看起从紫宸宫带出来的书。 书封上无字,翻开来看了几行字他才惊觉,这是一本私人笔记,而写它的人……是启国开国皇帝。 大启的开国之君本为前朝大将军,前朝末帝昏庸无道,猜忌迫害大将军。于是大将军反了前朝,提刀入宫亲手斩了前朝皇帝的脑袋,自此登基为帝,建立新朝,国号大启。 白禾颇觉惊讶,以一个前·皇帝的视角看,大启得国不正。他好奇这样一位“逆臣贼子”究竟会写下什么。 * 皇帝的临时寝宫中,大公公带着几名宫人进殿,太监捧的托盘里放着送到司礼监的内阁票拟,此外还有盛着假发和戴发用具的托盘。 “皇上。”元红在榻前几步远处停下,“这些是近几日内阁送来的票拟,请皇上过目,如无问题司礼监便拿去批红了。” 陆烬轩:“……?” 过目什么? 他看不懂启国的文字啊! 小白呢?他需要支援…… “内廷送了顶假发来,皇上可先试试合不合用?不合用也好教奴婢再去改。”大公公一见陆烬轩不立刻表态就知道皇上大约依旧对批阅票拟没兴趣,忙说起假发的问题。 陆烬轩果然问:“怎么试?” 大公公立刻露出笑容,回身示意捧假发的宫女上前来,为陆烬轩试戴。 陆烬轩坐直了身由着宫女在他头上动土,拿不知道糊了什么东西的布条往他脑袋上一圈圈缠上,再把简单束起个辫子的假发封缠在布条间。 “嘶——紧了。”陆烬轩被勒得脑仁发疼,不由抽了口气,吓得宫女当场下跪。 陆烬轩:“……” 大公公立刻说:“皇上,弄得松了怕是容易掉。” “起来。”陆烬轩先是看眼惊恐的宫女,然后自己松开布条,“按这个松紧度继续弄。” “是、是。”宫女如蒙大赦爬起来,继续弄假发。 “有镜子吗?”陆烬轩问。 大公公亲手从另一个托盘上捧起一只铜镜,竖着举到陆烬轩面前,让他就着自己的手照。 陆烬轩像是完全没领会对方的意思,伸手就拿走镜子,自己举着照。同时说:“你送首辅出去,他有没有问我、朕的头发?” 大公公:“没有。” 陆烬轩从镜面移开目光,盯着大公公。 大公公每一对上陆烬轩的目光就莫名心惊,下意识交代:“阁老倒是问起紫宸宫走水的事。奴婢说紫宸宫确实是走水了,皇上也因此受惊,龙体抱恙,这才省了今日朝会。阁老说是他今日做得不对,不该在皇上身体不适时拿一些琐事烦您。” 与自作主张的荣华截然不同,大公公在转述别人话时尽量保持着原意乃至原话。 陆烬轩勾起嘴角,“首辅很会说话,对不对?” 元红不敢接这话,于是低头回避。 “你也是。你没说朕遇刺了。” 元红心下登时一紧,噗通跪下,“皇上!奴婢……” “你做得对,跪什么跪?站起来和朕说话。”陆烬轩打断他。 “谢皇上隆恩。”元红慢慢站起身。 “反正刺客尸体都烧了,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也没必要浪费人手查。通知皇宫所有人,这事是机密,不要外传。” 元红想了想,说道:“皇上,宫中不算各宫主子贵人,单宫人已近十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昨夜大张旗鼓搜宫,您遇刺只可瞒得一时,瞒不了太久。” 陆烬轩反问:“我是皇帝,我有权利定义在这座皇宫里什么是机密,然后处罚泄密者吗?” “皇上金口玉言,您说的话皆是圣旨!您要罚谁,自然、自然……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不是罚,是皇恩!”大公公惊得都胡言乱语起来了。 可这偏偏就是如今大启国的情状,自开国皇帝用刀子征服百官,铁血手腕镇压反对他的大臣,启国皇帝的权力变得空前之大。 哪怕是皇帝在殿试中相中了探花,也能当场把人带进后宫。大臣连句劝谏都懒得说。 陆烬轩有点无语,不过能从对方的反应中直观感受到启国的皇权是多么大。与他们帝国那吉祥物皇室有云泥之别。 “那就把泄密者全部抓住审问,查清泄密方向。朕要知道有哪些势力在皇宫里插了线人。”陆烬轩风轻云淡投下一枚炸弹。 元红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皇上真的变了! 从皇帝幼年起就到了他身边伺候的大公公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惧,半晌接不了话。 在陆烬轩头上忙碌的宫女和殿内捧着托盘的其他宫人全部惊恐难状。 皇上的脾气分明比以前好多了,可如今的皇上说出的话更令人胆寒。 皇宫里宫人众多,眼多口杂,消息是最难堵的,如此一查必定牵连甚广,不知多少人要在刑杖下滚一遭。 “审讯手段别太过,没必要弄死、弄残人。”陆元帅露出了帝国之剑的锋芒,但也在同时表露了他身为星际时代人的思想观念。“摸个底而已,这种程度的泄密也不是重罪,事后遣散人离开就行了。” “皇上仁慈!皇恩浩荡!”元红心头仿佛压着沉甸甸的秤砣,嘴上喊得动容,心里越是惊惧。 他不觉得这是皇上仁慈,只觉得这是帝王心术,是不在乎下面人的生死,才能轻描淡写地“开恩”。 “皇上,这事是叫锦衣卫来办,还是交给内廷慎刑司?”元红谨慎问。 再次听到了锦衣卫的陆烬轩重新照起镜子。做了两年内阁大臣的他非常熟悉部门里文官们的把戏,当常务次官用这样的句式询问他,给多个选项供他选择时,排在首位的那个选项通常就是文官集团所属意的。后面的选项往往十分糟糕。 以陆烬轩的经验,如果不了解情况就顺从对方的选择,那样至少不会让事情变坏。因为论起保守主义,不破坏现有体制,政府厅中最奉行这点的绝对是文官集团。如果了解情况,他就会提出自己的想法。 “锦衣卫。”已不是第一次听到锦衣卫一词的陆烬轩自然选择了前者,跟着说,“他们忠于朕吗?” “自是忠于皇上的!”元红误会了,吓得连连道,“奴婢们亦是对皇上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陆烬轩:“……” 好在这回大公公学会了,不再跪着说。 “查完了叫他们直接来向朕汇报。”陆烬轩瞥向元红,“朕要听第一手消息,不需要经过别人过滤。” 元红几乎误以为皇上是将侍卫统领的话听进了心里,不满于司礼监太监掌控锦衣卫情报,是对司礼监的敲打警告。他不是直掌锦衣卫的秉笔太监,可他是司礼监一把手,这敲打自然是敲在他脑袋上的。 “奴婢明白!奴婢等能进司礼监全仗皇上恩宠,奴婢们绝不敢擅权蒙蔽皇上!” 陆烬轩听不懂,就随便嗯一声敷衍。 元红惴惴不安揣着心肝,连看票拟的事也不敢再说了。 外头一宫人通报,说是华清宫来人了。“皇上,华清宫来人说,太后娘娘知道紫宸宫走水的事,关心皇上,请皇上去华清宫用晚膳。昨夜闹到搜宫,太后娘娘也关心搜宫的结果。还说若是皇上乐意,也可将新进宫的那位带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第 19 章 “主子,外头来了一些公公,说是皇上召您去华清宫。”荣华的声音门外响起。 屋内的白禾合上书册,小心的将书放到枕头边,然后快速抹掉眼泪,理了理衣服走出去。 他原以为“逆臣贼子”的开国皇帝的笔记里会是些野心勃勃、荡平四海的帝王心术,谁知他看到的是一个鹣鲽情深的帝后故事。 高帝还没造反时就娶了一名男妻。做了皇帝之后,他非但不离弃之,反而力排众议立男妻为后。不仅予凤印,在御驾亲征离开京城时,更是将监国理政之权留给皇后。 帝后二人起初并无感情,因为一些原因而假成亲。其后皇后数次舍生相助,高帝感恩,以共享天下回报。再后来,日渐生情。可最终皇后离开了皇宫。高帝于十年后驾崩,一生不另娶纳妃,无子嗣。 高帝说,皇宫是奢靡的牢笼,困住了胸怀野心的他,却无法吸引如月宫仙人一样的皇后驻足半刻。 爱慕不应成为困住彼此的笼子,结果只能双双放手。 到最末页时,纸上的墨迹被暗褐色的污迹污染,那是因皇后离开而心病难愈的皇帝咳出的血。 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白禾一下子就沦陷这哀切的故事中。为这对明明十分般配,却为相互成全而分离的帝后落泪。 皇后最后离开是因为不愿以男子之身霸占后位,阻碍皇帝拥有子嗣。只因二人成婚时曾有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另娶纳小。 白禾想到了自己与陆烬轩。 他们如今一个顶着侍君身份,一个假扮皇帝,却相携相助,以在宫中生存像极了最初为应对前朝皇帝猜疑而假成亲的帝后。 这对帝后最终走到那样的结局,那他与陆烬轩呢? 他们是会相携走下去?还是各怀鬼胎相互出卖? 陆烬轩……也会觉得皇宫是牢笼? * 太监抬肩舆将白禾送到御花园,陆烬轩在此一凉亭中等着他。 与昨夜被抬去紫宸宫“侍寝”不同,这回出发前白禾特意点名荣华跟随。 这会儿白禾从肩舆下来,荣华在旁虚扶着,陪他走进凉亭。 待走得近了,初见天颜的荣华按捺着心中激动偷偷去瞥皇帝的模样,结果瞠目结舌。 他如何想得到,昨日闹得他与富贵险些性命不保的“侍君房里的野男人”竟是皇上!! 陆烬轩视线略过震惊的荣华,挑了下眉,起身到凉亭外头一把将白禾牵进去,顺便让宫人们都离远点,他要和白禾说悄悄话。 “小白。”陆烬轩拉着白禾凑近自己,挨着人低声问,“太后娘娘是什么?” 白禾:“……” 他单知道陆烬轩不懂,没想到是连“太后”都不懂的程度。 这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怕是乡野民夫也问不出这话。偏偏又一副十分懂政斗权谋的做派,着实是古怪。 “太后乃皇帝嫡母,就是母亲。本朝只有一位皇太后,所以那位就是皇帝生母。”白禾说。 陆烬轩:“……母亲,还是亲生的?嘶——” 白禾的视线从绣着金线龙纹的帝王常服转到陆烬轩脸上,讶然发现对方那头短发已得到遮掩,不但梳起了发髻,还戴着金冠。 若非这人一见面就牵他的手,一开口就喊小白,单是这么杵着,他竟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人不是皇帝。 陆烬轩器宇轩昂,气势极强,如此衣冠整齐的一站,那身气势掩都掩不住。 白禾这个前皇帝都得承认,比起自己,陆烬轩这模样才是真正的帝王风采。是经史典籍中的圣君之相。 “不行,哪有父母认不出孩子的……我不能见太后。”陆烬轩苦恼说。 若是之前,白禾也就随着他了,可此时帝后的故事萦绕心中,使他生出了一股冲动,“我去见太后。” 陆烬轩皱起眉审视他。 “侍卫司搜宫奉的是太后懿旨,她若过问结果侍卫司是不敢瞒的。皇上遇刺的消息必然传进她耳里。能让你去她宫里定是尚不知道此事。直接回那边,称伤不可走动,且需静养。同时能挡住太后前来见你。”白禾的思路称得上有条理,也是头一次能在陆烬轩面前拿主意。他说得十分认真,像一个渴望得到认可、表扬的小朋友。 “好。”陆烬轩点头,采纳了意见。 于是太监们继续抬着白禾去华清宫,而皇上掉头回临时住处。 荣华心情激荡不已,低眉顺眼跟在肩舆旁边走,眼底里却压抑不住兴奋。 于他这样的低级宫人来说,跟对一个主子,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不为别的,就为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老话。 坐在肩舆上的白禾暗中观察几眼荣华,心知此人不会再是揭穿陆烬轩的不安定因素,此后荣华只会记住昨晚出现在他房里的人是皇帝,而不是可疑之人。 华清宫接连几代做了太后寝宫,其规格布置都在整个后宫是最高的,当今太后是皇帝亲母,皇帝今年二十八岁,太后年龄也不算特别大,才过五十岁。在皇宫中养尊处优,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不算多。端得是风韵犹存。 肩舆在华清宫门外停下,抬舆的太监都留在外头,白禾在华清宫宫人接引下一路进了正殿正厅。荣华不够格,只能留在殿外等着。 白禾一进门才发现这里不止太后一人。 风韵犹存的太后坐在首位,两侧客椅上还坐了七个女人。是四妃与三嫔,皇帝后宫不止这些人,其余人是连坐在太后面前的资格都没有的,自是不在这里。 白禾一个男子,一迈进来就跟引得原本和和气气说说笑笑的群芳侧目,气氛也冷了下来。 她们的眼神并不友好,仿佛在说:瞧啊,这男的不做男人,偏和女子一样伺候男人,还要和姐妹们争宠,真不知廉耻! 即使不是原本的白禾,他亦这一刻如芒在背。 每一道目光都是无声的耳光,肆意扇打他的脸。 白禾攥紧了指尖,躬身向太后行礼:“臣……妾问母后安。” 向太后行礼请安这种事,白禾做了十四年,如今不过是更换下自称,将礼行实了,其他似乎与过去无甚区别? 太后冷睨着他,半晌不做声。 白禾只得继续躬着腰,太后不叫起,他不能动。 太后仍旧不理他,转头对妃嫔们说:“方才皇上那边着人来说他今日不来了,这晚膳就你们陪哀家吃吧。” 说话时太后脸上的表情下压着忧虑,她得知皇帝遇刺受伤的消息是真心担忧的,可皇帝那边一句需静养,明里暗里挡着她这个亲娘不让去看。 当今太后是上届宫斗冠军,她是懂话外之音的,立刻让亲信去询问皇帝身边的宫人昨天到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白禾先到了。但此时的太后已经对白禾从心理到生理的厌恶。 遇刺那么大的事,皇上不立刻知会她,御医都没在旁彻夜守着,反倒连夜把一个刚进宫的侍君叫到跟前?太后看白禾的眼神如看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皇上不来就不来,咱姐妹还能陪母后说些不好教男人听见的私房话呢!”生育了二皇子的容妃嘴快,立马接话。 大皇子生母慧妃则贤惠的表示:“皇上日理万机,许是被朝廷的事绊住了脚。我们得闲,母后何时都可唤我们来。” 德妃与容妃是手帕交,膝下又暂且只有一位公主,是以她虽也是四妃之一,平时却往往靠在容妃一边与慧妃、兰妃别苗头。她阴阳怪气说:“慧妃姐姐向来贤惠大方,最能体恤皇上了。坐在华清宫里都猜得到皇上是被正事绊了脚还是被别的什么……” 她瞟眼白禾,娇哼一声,后面的话自不必说了。 太后一见有人递话柄,顺势道:“哀家喜热闹,哀家这华清宫里总是莺莺燕燕的,倒难得有青竹。”她问身侧嬷嬷,“新来的侍君叫什么?” 嬷嬷用清晰得全场妃嫔都听得清的声音说:“姓白,白禾。是户部一主事的庶子。” “户部主事是几品呀?”兰妃一脸纯真问。兰妃尚无子嗣,不过上个月验出有孕。 “兰妃娘娘,是六品官。”嬷嬷回答。 各位妃嫔互相看了看,再去瞟白禾。 四妃中,慧妃父亲是兵部尚书,兰妃爷爷是吏部尚书,容妃家里在南方是一省首富,她的手帕交德妃家境当然也不会太差,是南方有名的书香世家。 哪怕是地位低于皇妃的嫔,家世都不比白家差。 她们是皇宫里的贵人主子,白禾是路边的石头。 “原也是官家公子啊。”太后阴阳怪气起来,话比德妃更刺人。“皇上的侍君是男子,平日也不好到后宫里来,就前头进宫的那个侍君,哀家也是一面没见过的。白侍君,今日来陪哀家用个膳,别太拘束,这么多人在场呢,不怕宫里奴才传闲话。” “是。谢母后赐膳。”白禾更深的一躬身,表现得十分驯服知礼。 太后当时便笑了,无意道,“这孩子知礼,不像小门小户,倒像宫里调.教了的。” 白禾直起腰,仍旧垂着头,眼神不去乱瞟屋里的莺莺燕燕,显得极有分寸。 四妃听了太后的话误以为是夸奖呢,慧妃当场坐不住了,“儿臣们也许久没和母后一同用膳,不如把皇子公主们也叫来,与母后共度天伦。” “不了。”意外的是太后一口否决了,“皇子们尚小,天这么闷,少教他们往后宫跑,弄出病来哀家如何跟皇儿交代?”事实上太后是担心宫中刚闹了刺客,紫宸宫又遭了大火,怕是最近不太平。妃嫔没了能再换,皇子若出事就不是小事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 20 章 太后摆宴,本是要接皇帝来的,所以菜备得足且精致,皇家御膳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再摆满一大桌子,供帝王享用,还要打着“一道菜不能下筷三次,不能让人知道皇帝的喜好”的名义。 当然剩菜不一定会浪费,因为可以赏赐给后妃或宫人。太后是皇帝母亲,所享所用自不会太差。就算皇帝不来,她们这顿饭也上了不少好菜。 可惜在座的没一个是来吃饭的。 三位嫔除了育有四皇子的芮嫔基本都说不上话,只会符合其他人偶尔笑笑,充当背景氛围。四妃各个会说话,三言两语哄得太后眉开眼笑。 只有白禾在一群女子间如坐针毡。 太后不拘束众妃,一群人可以边用膳边聊天,大家聚在餐桌边聊天,颇有谈论家长里短的温馨热闹。然而认真琢磨就会发现水面下的水波涌动。 “母后,秩儿下个月便虚十了,读了这几年书,识字句读都不错,师傅说他颇有读书的天分。”慧妃说,“臣妾想着,是不是该换师傅,教他经史典籍了。” 她口中的秩儿是大皇子,虚岁将满十岁。 太后笑着说:“师傅夸他读书有天分?好,这点不肖他父皇。皇帝少时太傅总说他笨拙,说他读书是十窍通了九窍。” 太后不着痕迹的挡了,说皇帝“坏话”还能逗乐众妃。 慧妃见话题没拐到她想要的方向上,再接再励说:“秩儿爱读书,想必皇上也欣慰。臣妾听闻沈太傅家的公子刚得封少傅,不如……让秩儿去跟沈少傅读书,说不准能替皇上在太傅那里扬眉一回。” “姐姐可别瞎想。”德妃当即说,“沈公子是兰妃妹妹兄长,人家最想教的肯定是兰妃肚子里的孩儿呀。” 慧妃笑着说:“瞧我,忘了这茬。可妹妹的才刚怀上,等孩子长到识字还得等好些年呢。沈公子年纪轻轻做了少傅,青年才俊,定不愿一直闲着吧。” 兰妃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神色有些不自然。 容妃觑眼太后表情,故作矫情说:“不如教四个皇子都去跟沈少傅读书,让沈太傅瞧一瞧,咱皇上有四个会读书的孩子,气气老太傅!” 太后被逗乐了,说:“尽胡说!既然你们这些做母妃的这么关切皇子读书,不如去问问皇上。哀家又不管皇子读书,说给哀家听有什么用。” 众人心里一动,连忙应是。 慧妃如此积极给大皇子换师傅,其实为的是新师傅的官位头衔。白禾做过皇帝,一听便知她看重的是“跟随少傅读书”这件事。 那沈公子的官名必然是太子少傅,沈太傅是现今皇帝的师傅,其后辈子孙为少傅,按理来说,沈少傅所教导的应该是下一代皇帝。 而当今未立太子,慧妃所想应当是谁家儿子先跟少傅读上书,在争夺嫡位上就能多些资本。就算是帝王家也讲究尊师重道,与太子少傅的师徒名义可具有十分重量。 但兰妃是沈少傅的妹妹,论亲疏,沈家必然更愿意与兰妃的孩子建立师徒关系。 从太后的反应看,她目前是不愿插手立嫡的,她要众妃去问皇上,便是以皇帝的意思为主。而在场的莺莺燕燕们没一个不盯着太子之位。恐怕她们今日从华清宫一离开就要去找陆烬轩了。 白禾心里生出了紧迫感。 无论哪个皇子立为太子,其母亲将母凭子贵。到时候……陆烬轩会偏向她们吗?他在“皇帝”这里的份量会不会减小?他在宫中的生存会否受到威胁? 以及最重要的,权力…… “白侍君怎的不动筷?是嫌哀家这儿的菜不好?”在一片浮于表面的其乐融融中,太后突然发难,搁了筷子盯着白禾。 上辈子被太后支配了十四年的白禾心里一跳,反射性冒出冷汗,脱口道:“儿臣知罪!” 他的慌张惊惧肉眼可见,众妃全愣了。 太后却冷睨着他不说话。 垂下头的白禾咬了咬唇,主动离席,在一旁跪下。 “有奴才说白侍君昨日方进宫就得了皇上恩宠。皇上喜爱你,是天恩,这宫中也不乏得过天恩的奴才。可那些奴才不懂事,不知规矩,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到头来什么都没落到,反倒丢了命。”太后特意把白禾留下,让他一个男子与众妃同席,可以说为的就是此刻的贬辱。 “你瞧着是个知礼的,想必懂这些道理。哀家就不多说了。你若要跪别在这儿跪,去佛堂好好静心吧。”太后说完,立刻有宫人上来扶起白禾。 说是扶,实则是“押”。太后宫里的老人都是经历上届宫斗的老玩家,手里可会使暗劲了,抓得白禾牢牢的。白禾只能顺从的跟着走。 罚跪的把戏他早已习以为常。上辈子太后隔三差五找由头罚他跪,企图硬生生打断一个少年的脊梁。事实是白禾确实学会了顺从,除了最后摘星楼上那一跃,他从类没有反抗过。 过去他不会反抗,如今……陆烬轩不敢面对太后,他区区一男宠侍君,又如何能反抗?左不过是罚跪,这位太后是皇帝亲母,想来不会对皇帝后宫的人罚太狠,以免伤了皇帝面子影响母子感情。 他咬咬牙,忍忍便好。 太后的佛堂里檀香缭绕,烟熏雾缭的,白禾一进去就呛得咳嗽流眼泪。冷酷的嬷嬷押着他在蒲团上跪下后扭头就走,并且锁上了门,叮嘱一名小太监守在门外,盯着侍君好好拜佛祈福。 白禾擦掉眼角泪花,挺直腰端正跪好,然后低着脑袋放空脑子。 这些他早已习惯,他做皇帝时尚且无力拒绝,成了男宠又如何能逃脱? 他能忍,再忍一忍…… 众妃用过晚膳便离开了,华清宫由热闹安静下来,慧妃和荣妃非常积极,一出宫门就派人去请皇上今晚去她们宫里。 天色一点点变晚,太后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太后已经听说午后皇帝那番立白禾为后的胡言,气得下令说让白禾跪一整晚,且派人盯着不许他闭眼。 此时白禾已跪了一个多时辰,两条腿又冷又僵,要不是有蒲团垫着,他的膝盖肯定伤了。 白禾的意识逐渐昏沉,他大约是跪不住了,可过去罚跪的经验告诉他必须忍耐下去,否则太后不满意会加倍惩罚他。 “皇……”门外突然传出动静,守门的小太监刚开口说一个字就被捂住嘴押在地上。 紧接着佛堂门上挂的锁被刀劈坏,大门被踢开,陆烬轩将刀还给跟随的侍卫,大步跨过门槛走进来。 “人家叫你跪你真跪啊?”陆烬轩笑着在白禾面前站定,俯身对他伸出手,温和说,“起来吧。” 白禾怔怔抬着头,望向陆烬轩。 “傻啦?”陆烬轩忍不住捏捏他脸蛋,又嫩又软的,手感极好。陆烬轩眼里透出笑意,索性弯腰搂住他,直接把人横抱起来,抱着他走出佛堂。 教侍卫手里的灯一照,白禾仿佛才回过神来,偏头看见看守他的太监被一名侍卫捆着双手押在地上,而正殿传来人走动的声响。 跑出来的宫人看清闯进华清宫的是皇帝,立时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万岁。这一下动静也让宫殿里的太后知道皇帝来了。太后理一理头发,坐等着皇帝来见她。 陆烬轩看也不看跪地的宫人们,抱着白禾径自离开。 他此来不带太监宫女随行,却是带了整整两队殿前侍卫,一副明火执仗的架势冲进后宫,直闯华清宫,就为捞白禾出来。 陆烬轩这趟硬闯华清宫,除了侍卫外唯独带上了元红一个太监,他亲眼看着皇上从侍卫腰间抽出刀,一刀劈坏锁,亲自去佛堂里将人抱出来,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 待陆烬轩不理太后宫中的人带头往外走,元红目光一转,经过一直留在外头的荣华身边,冷冰冰低声说:“不长眼的奴才,单看着自家主子受罪不知道求救?还不滚起来跟着!回头去内廷学学规矩。” 荣华脸色煞白,如行尸一般爬起来。大公公的话如一枚钉子,他刚刚起步的人生似乎在腾飞之前就被盯死在地上了。 屋里头的太后左等右等没等着皇帝儿子,等皇帝带的人都走光了才知道皇帝连个招呼都没想打。 “魅主惑上!”太后不怨怪自己的皇帝儿子,只会将一切过错推到白禾头上,气得摔了杯盏茶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宫人全部跪地不言,战战兢兢。 陆烬轩急着来捞人,是带领侍卫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儿离开他只能抱着白禾走。侍卫簇拥于前后,打灯照路。元红和荣华伴驾于侧。 大公公担忧陆烬轩的伤势,小心问道:“皇上,可要先歇一歇,好叫御辇来?” 陆烬轩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百合,笑了下说:“歇什么歇?赶紧走,早点回去好睡觉。” “可是皇上,您的……” 陆烬轩一个眼神瞥过去,元红立马闭嘴。 白禾倚在陆烬轩的怀里,侧脸贴在他胸口,耳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分明天已黑了,他却恍若被暖阳照着,一点点照亮他的心田。 白禾不由自主抓紧了陆烬轩的衣襟,紧紧攀附着这份温暖。 腿跪麻了,可他不再觉得痛和苦,因为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等来了一句:“起来。” 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白禾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第 21 章 陆烬轩感知十分敏锐,当即发现胸前衣服湿了,意识到白禾哭了的他没有声张,而是任他默默的哭。 受了委屈哭一哭没什么,看这可怜巴巴的,肯定吓到了吧。 陆烬轩叹口气,白禾性格这么软,怎么去跟老狐狸玩政治? “皇上,放我下来。”白禾小声说。 此时他们刚走到御花园,穿过御花园就是内外宫间的宫门。陆烬轩大张旗鼓带侍卫进后宫,就是要吓唬太后,使她即使叫人阻拦也拦不住一群持刀侍卫。 陆烬轩回头看没人追上来才将白禾放下,然后牵住他的手,带着双腿发颤的白禾慢慢走。 “谢皇上来救我。”白禾边适应行走边软声说。 陆烬轩没说话,直到他们回到临时寝宫,元红立即着人去喊御医。陆烬轩腹部的伤口裂开了,渗出的血染红了衣襟。 刺目的血色令白禾手足无措,沉默地杵在一旁,红着眼睛默默掉眼泪。 “给他搬张小板凳,搁我跟前。”正敞开衣服查看伤口的陆烬轩说。 大公公连忙去搬凳子。 “坐吧。晚饭有没有吃上?” 白禾听话地坐下,慢慢摇头说:“一日一夜没怎合眼,无、无甚胃口。” 陆烬轩一抬头便看见他可怜兮兮掉小珍珠,杀伐决断的陆元帅顿了顿,只能无奈叹气。 元红及时递上干净的上等棉布软帕,呈到陆烬轩手边,便于皇上哄侍君。结果陆烬轩不解风情,对大公公说:“给他,递给我做什么?” 元红:“……?” 元红险些被这句话弄得怀疑人生了,茫然的转手将手帕递给白禾。 “我没想哭。”白禾拿起手帕擦眼泪,“眼疼,总忍不住出泪。” 陆烬轩想到佛堂的环境,“可能被烟熏到了,带他去洗洗眼睛,用清水。” “奴婢去打盆水来就是,侍君这样也不方便走动。”元红说完就亲自出去,他这般地位的大公公,此时却亲力亲为,全因皇上表现出来的对侍君的宠爱。 在皇宫之中,皇帝宠爱谁,宫人就阿谀谁,那种受万人瞩目、奉承的待遇激励着宫中所有人积极宫斗。即便是富贵荣华这般地位低下的小太监也沉迷其中,似乎它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一般。 或许是这一刻的陆烬轩表露了过多的温柔;或许是因为今晚陆烬轩将他从名为“太后”的枷锁中解救出来,白禾忍不住向他告状。 “太后斥责我不吃她宫里的菜,是嫌她,是失礼。我只得跪下请罪,她便赶我去佛堂跪。” 陆烬轩:“?” 太后有病? 陆烬轩不能理解,后宫斗争的手段中“借题发挥”就是这般没事找事。当上位者成心找茬,那就处处是问题。太后能够以此为由发作,不过是因为她是太后,从身份地位上稳压后妃嫔妾。 以孝道伦理讲,哪怕是皇帝她也训得。 “啧,以后别去了。”陆烬轩不敢跟人家亲妈见面,也就没法给白禾讨公道,只好说。 “可……母后是皇上母亲,母后要如何,我不能不听。”白禾抹着眼角可怜巴巴说。 陆烬轩拧起眉毛,无法理解。“为什么必须听?” 白禾:“?” 陆烬轩:“?” 两人对脸困惑。 白禾:“因为她是皇上的母亲?” 陆烬轩:“为什么她是皇……我母亲,你就听她的?” 白禾:“?” “我是我,她是她,我的权利不等同于她的权利,虽然根据亲缘关系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但不同就是不同,我们是不同的个体,这种利益捆绑是能解除的。在利益团体内部,我和她的个人利益也不同,你凭什么听她的?”陆烬轩在“你”字上施加重音,别的人他管不着,可白禾是他的同盟、合作对象,太后欺负白禾就是打他的脸! 他这么说更是意图让白禾明白,在这里他们两人才是捆绑最深的,应当是彼此唯一的利益共同体。 “皇上不可说这种话!”白禾被他的出口无状吓到,回头瞥一眼殿内,好在元红出去时把其他人也带走了。他蹙眉解释,“自古仁君圣主皆言孝,启朝亦是以孝治天下,太后是皇上母后,她的话连皇上也当听。就如她罚我跪……皇上今晚带侍卫闯华清宫的事传出宫外,只怕明日就会有御使上疏谏言。指责你不尊太后,不孝。” 陆烬轩一脸不悦:“意思是她能虐待我老婆……我夫人,我还得顺着,不能帮自己夫人?我老家不管这叫孝顺。叫傻x。父母做得不对孩子凭什么不能反抗。你别听这套,都是洗脑话术。等等……我好像听过,有个名词……” 白禾怔然。 在太后的威逼压迫下活了十几年的他比任何人都恨这个“孝”字。太后单是用一个“孝”就堵住了他一切反抗之路。 他轻轻抓住陆烬轩袖子,“以孝治天下不止于孝顺父母,天下人尊皇帝为君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皇上是父,天下人便不能以君父过错而反。” 白禾垂眼说,“古来有太后摄政,不肯还政于帝,便也是拿‘孝’字压着。还有皇子争储,争的只能是储君之位,皇帝就拿这个‘孝’字去防皇子直接杀父夺位。真到杀父弑母一步,那皇位多半是坐不上了,因为人人皆可名正言顺杀之取位。” 陆烬轩一愣。 所以真就是洗脑话术?pua? “席间几位皇妃提起皇子,叫秩儿的皇子母妃想给他换个师傅,看中了太子少傅,想给皇子争一个与太子少傅的师徒关系。太后应当是不愿干预立储,起初拿话挡了。接着另一个皇妃提出干脆让所有皇子都去跟少傅读书,太后便要她们来问你。”白禾话音方落,大公公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元红:“皇上,御医来了。” “让人进来,先给小白白看看眼睛。”陆烬轩说。 白禾望向他被血染红的衣服,心里又暖又胀。明明是昨日才认识的陌生人,这个人却肯不顾伤势来帮他,乃至事后也不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反倒更关切他。 陆烬轩好像话本里写的大侠,快意恩仇、仗义执言。 皇宫里但凡生活得久了的人都扭曲了,做陆烬轩这样的人会丢命,时日一久,便没人肯做。 白禾开始好奇,陆烬轩究竟从何而来,是何等家族才会教出他这般的人。那个“不遵孝道”的老家在哪里。 这次来的御医是熟面孔,是上午来过的老太医,他先给白禾瞧了眼睛,认同了陆烬轩的被烟熏着了的看法。然后给陆烬轩重新看伤。 “皇上,可要再用雪花散?”方太医小心翼翼问。 “不用,剩下的你们处理掉。”陆烬轩果断拒绝。包扎好后他倒头就躺下,“元红,就在我这里给小白找间房,以后就住我、朕宫里,省得来回跑了。” 陡然听到一个大瓜的方太医:“!” 哪怕是对皇上宠爱白禾有了一定认识的元红也惊呆了:“皇上!这于礼不合,怕是后宫娘娘们要闹起来。太后娘娘也不会赞同。” 他说得略委婉,实话是怕不是众妃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太后也要插手来磋磨白禾。 陆烬轩没听懂,“什么理?白禾嫁给我,我们睡一张床才是正理。”他拍拍榻说,“朕还没说睡一起呢,分房都不行?” 白禾没有陆烬轩这般嚣张肆意,牵住他的袖子想劝。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去点燃整个后宫的妒火,届时麻烦的反而是他们。 元红本身是不想触怒皇帝的,但真闹起来,到时候太后不能惩罚皇帝,便只会将怒火烧在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身上。皇上要是想安抚太后,他这个司礼监掌印随时可能成为宫里品级最低的奴役。 是以他不得不劝道:“皇上,妃嫔自有妃嫔的住处,侍君住寻芳宫亦是规矩。妃嫔若非侍寝不留宿皇上寝宫,便是侍寝,也极少在紫宸宫。此乃祖制。” 一句祖制,拿皇帝的父辈、祖辈压现在的皇帝。不听?不听就是不孝,等着收大臣谏疏吧。 白禾扯了扯陆烬轩袖子,提醒他:“皇上,不可如此说,皇后才是您正娶的妻子,我们都是妾,不能……” 陆烬轩抽回袖子打断了他,“行,那就侍寝。来小白,睡这儿。” 陆烬轩拍拍身侧的位置。榻不如龙床宽大,躺上一个个头不小的陆烬轩已显得局促了。他当然不可能让白禾跟他同床共枕,但他本身是不介意和别人同寝的。毕竟读书时、刚入伍时他和其他人一样睡过多人宿舍。 而做了这么多年军人的他培养出了极高的警觉性,和别人同室相处他可能不会放松休息,白禾却不一样。 小百合天真乖巧,弱得他单手就能摁住,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元红顿时一噎。 “去寻芳宫给他收拾收拾,把行李搬来,就搁朕房里!”陆烬轩直起身,直接命令元红,“朕是皇帝,和谁睡是朕的权利,谁反对?叫他把制定这个祖制的人带到朕面前亲自跟朕说不行!” 方太医倒吸一口凉气。元红开始抹冷汗。 只有白禾仗着与陆烬轩的秘密敢在这时候开口:“我自己回寻芳宫收拾吧。皇上且先歇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第 22 章 皇帝发了火,元红不过是个太监,如何能反对?他着人将白禾送回寻芳宫拾掇行李,随后又听陆烬轩吩咐在侧殿收拾出一间房供白禾住。 无可奈何的大公公甚至想偷偷去给工部打个招呼,让他们在设计紫宸宫修缮方案时添上一个白侍君的房间。 剩下的就只能……祈祷后宫反应别太大,希望白禾足够讨皇上喜爱,以至于皇上愿为护着侍君而顶撞太后。 如此一来皇上大约不会把他元红扔出去给太后消气。 没过多久白禾就带着一箱衣物和富贵荣华两个小太监回来了。他亲自回去收拾是为了藏住那件匿在床顶的血衣。他一回去就寻由头屏退旁人,将陆烬轩留下的衣服压在箱底,然后带了过来。 白禾打算明日就将它还给陆烬轩。 陆烬轩说它是把柄,然而对白禾来说,这把柄已没有用处。 陆烬轩为了他大闹华清宫,当晚又违反祖制让他搬进帝王寝宫——即便只是临时寝宫,在阖宫上下的人眼里,他们二人已深深牵扯到一起,陆烬轩出事,他白禾只会是同党。 同归于尽吗? 躺在新的房间里,新的床褥上,白禾爱不释手的翻开高帝笔记,在另一位帝王倾注满对皇后的恋慕、眷念的文字中渐渐睡去。 富贵与荣华喜气洋洋守在外头,昨夜为守夜闷斗了一场的两人今夜谁都不抱怨,双双按捺着兴奋坐在外间,甚至不怕困顿。 一夜加一整个白日没睡、晚上还被烟熏着眼睛的白禾早早的睡着了。但后宫里许多人无法这般早入眠。 不到一个时辰后,临时寝宫外突然热闹起来。太后娘娘的銮驾漏液而来,后方还跟着妃嫔宫里的宫女。 后妃非奉诏不得出后宫,反而是一些宫女太监能够出入内外宫间的宫门。这几个宫女是众妃嫔听说皇上让刚进宫的侍君从寻芳宫搬进自己寝宫的消息后,派来“质问”皇帝的。 后妃是没资格质问皇帝,但她们高举祖制大旗,是有底气来过问的。 銮驾上的太后面沉如水,身边老嬷嬷代她开口,厉斥守门的侍卫道:“太后驾到,尔等速去通报皇上。” 侍卫早前就得到了命令,回话说:“奉上谕,皇上静养期间,任何人非受召不见。太后娘娘,请移驾回宫。” 太后登时瞠目,怒道:“哀家是皇上母后,你等奴才也敢拦?!” 御前侍卫可不是那些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的太监,太后训斥他们为奴才,对他们是一种贬辱。但太后并不觉得过分,她久居深宫,做了十几年启国最尊贵的女人,她是打心底认为天下臣民皆不过是陆家的奴才。 可笑的是太后并不姓陆,她只是陆家的媳妇。 恰如白禾所言,皇帝讲孝道,不是出于孝顺父母,而是为宣扬礼法,建立法理上的桎梏,框住天下人,使反对皇帝成为十恶不赦之罪。 白禾正是这种“孝”的受害者之一,亦是这道规矩下的输家。 “娘娘,何必与奴才多费口舌,您是皇上亲母,便是无人通报,皇上的寝宫您也进得。”嬷嬷作为太后的嘴替,如此直白说出太后心里的想法。 太后当场就坡下驴,在宫人的“挑唆”下假做不顾礼法,从銮驾上下来,被嬷嬷搀着就往门里走。 侍卫们接连受辱,纷纷低下头,以掩盖脸上的不忿之色。 御前值守的公公慌慌张张跑向门口,然而仅凭他们几个小太监哪里挡得住一国太后,太后娘娘带着她的仪仗拥趸,如同下午皇帝带侍卫闯华清宫一样闯进来。 富贵荣华从侧殿门缝背后偷看,不敢出来。富贵扭头推荣华,压低声说:“愣着做什么!快去叫醒侍君!” 荣华诺诺跑进里屋喊人。 此时的寝殿中,陆烬轩已然惊醒。 伤痛和疲惫在清醒的瞬间交织映现于他脸上,随即就被掩去。久经战争的陆元帅在睁眼之前做出了手探向枕边叠起的被子下方的潜意识动作——此处藏着他随身带到这个世界的枪。 陆烬轩敢在别人家皇宫里兴风作浪的底气之一源于他手中有武器。 火力就是实力,底气。 挡不住太后的太监顾不上礼数,在殿门外喊:“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陆烬轩迅速起身套上外衫,右手握枪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来到紧闭的门后。 太后虽是硬闯皇帝寝宫,但没敢把事做绝,她进了宫门,在正殿门前就停下了,连门前的台阶都没踩上一步。她身边的嬷嬷给了个眼神,仪仗太监便高声唱:“太后驾到——” 这一声出来,寝宫中所有地位不如太后的人都得出来迎驾见礼,包括侧殿里白禾三人。 白禾发未束,只来得及穿上外衫就匆匆出来,在庭院中同其他人一样跪地行礼。平时见皇帝都用不着行这般大礼,迎驾的时候却非要人跪下,也不知道是陆家哪个祖宗定的“祖制”。大概俯视所有人特别爽吧。 反正此刻的太后俯视着白天害她落了面子的白禾跪伏于地,像猫狗一样屈服的模样,她心里是舒坦了不少。 她不立刻喊起,而是就那么盯着正殿门,等着她的好大儿跑出来认错呢。 下午她在华清宫没等到皇帝,这会儿却是等到了。 门被打开,右手背在背后的陆烬轩站在门槛后,居高临下扫视全场。 太后也不说话,端起架子等她皇儿先低头。 灯烛火光中,陆烬轩的表情极冷,沉默俯视众人的“帝王”像一只蛰伏于黑暗的猛兽。他模仿白禾的口音,简短道:“白禾,过来。” 白禾抬起脑袋看向他,倏然心惊。 不知为何,白禾竟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惊涛骇浪。太后突如其来的闯宫之举激起了陆烬轩的危机感,而这份紧张透过如此短短一句话传递给了堪堪结识、合作一日的白禾。 太后蹙眉瞪眼,心下觉得皇帝的态度不对劲,但转念想到白禾这个祸水,下意识便将一切反常推到他头上,认为是他魅惑了皇上,导致她的孝顺儿子如此叛逆。 白禾听话地起身。太后柳眉倒竖,气得斥道:“不许起!” 太后尖利的声音刺得白禾怔住。整整十四年的受人摆布的过去如影随形,两个不同时空中的太后身影重合,三纲五常的规训化作权势的铁钉,将他牢牢盯在地上。 陆烬轩略带疑惑的目光扫向被太后一训斥就不动了的白禾。 陆元帅终于发现了问题——敢骂“狗皇帝”的白禾似乎畏惧太后。 他为什么会害怕皇帝的母亲?【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第 23 章 白禾关于“孝道”与维护皇权的关系的说法是有道理的,陆烬轩乍听之下也被这层“皇帝是君父,父母没有错,孝顺父母就应该效忠皇帝”的逻辑唬住了。 太后是皇帝母亲,皇帝对天下人讲孝道,皇帝也得孝顺自己的父母。所以太后的话其他人得听,皇帝也要听。 然而白禾搞错了一点。 皇帝的权利来自哪里? 陆烬轩不太清楚启国情况,这里的皇帝是以什么法理拥有治理国家的权利的。但他了解他们帝国的皇帝及皇室。 帝国皇室及其姻亲贵族的社会地位和福利待遇全部来自于皇帝,因为他们是皇帝的血亲、姻亲,那些人才是皇室和贵族。 太后并不是她这个人本身,而是她的儿子做了皇帝,所以她是皇太后,而不是太妃。 论起“孝道”,她固然地位高于皇帝,然而论起政治,她并不应该高于君主。 也就是说,在利益链条上,皇帝才是处于上位的。太后这个身份是通过“皇帝”——皇权来牟取利益。 从公公、御医、侍卫、阁老等人的反应来看,陆烬轩所假冒的皇帝是一个拥有实权的君主,他的权利越大,太后就越难以用长辈的身份压制他。 这是陆烬轩说的利益团体内的博弈。 他直接无视发怒的太后,一步步走下台阶,在太后隐含“皇儿终究是要听我的”的目光中越过她,来到白禾跟前向他伸出左手。 “起来。” 宽大的手掌撕破了白禾心中的黑暗,他仰起脸,望见陆烬轩面无表情的脸。 “皇上!”太后不解又恼怒,大声唤了一声。 被太后的声音一刺,白禾迅速握住了眼前这只带着薄茧的手。 陆烬轩略微用力一带就将白禾拽了起来,牵住他头也不回往殿内走。 太后一愣之后立即大声斥责:“站住!我是你母后!我叫你站住!!” 陆烬轩脚步不停,握紧了白禾沾满冷汗的手,强势地带他走进殿门。 “拦住他们!”太后手一指两人。 跪在地上的人忙把头缩得更低,而跟着太后来的人刷一下纷纷跪地。一时间庭中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们又不傻,太后能训斥皇帝,他们能拦驾吗?脑袋不要啦,九族不要啦! 太后扭头一瞧连她的亲信嬷嬷都默默跪下不肯动,而皇帝已带着他的祸水进殿,沉重的殿门闭合,关门声如一记重锤砸在她头上,砸得她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好、好!好得很!哀家担忧皇儿伤势前来探望,却被哀家的儿子关在门外?!为了一个甘愿雌伏的娈宠皇上竟是不认我这个母亲了吗!”太后仪态全无的站在殿前破口大骂,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没哭两声她就身子一晃作摇摇欲坠之姿,旁边的嬷嬷立刻极有眼色地跳起来扶住她。 “太后!太后娘娘当心凤体啊!皇上只是受人蒙蔽,一时之举罢了,娘娘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母子连心,您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也不好受的!”嬷嬷可会说话了,一下就“劝”住了太后。 然而殿门依旧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闹到这个地步,太后显然不能继续如泼妇骂街了,她今天接连被皇帝打脸,不能再显得自己无能狂怒,她必须端起架子来。 宫斗高手马上想通,装腔作势道:“好,哀家这就走!只当哀家白心疼这皇儿了!” 随后太后銮驾离开,寝宫中跪着的众人慢慢起身,纷纷你看我我看你,揣起了一肚子的困惑。以及令人分享欲望浓重皇家八卦。 殿内,门后头的白禾煞白着脸,小声冷笑:“一哭二闹三上吊,后宅手段。” 太后骂他甘愿雌伏,可曾问过当日参加殿试的原白禾愿不愿意入宫?难道不是她的好大儿荒、淫无道强迫于人?!人家可一点都不愿意,乃至一条年轻的生命轰轰烈烈断送禁宫! 说这种话,也不怕人家半夜去找她! “气跑了好。”陆烬轩松开白禾,拢着袖子走向卧榻。“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主动来找我了吧?” 寝殿中只有他们二人,白禾杵在门前没动。 得不到回应的陆烬轩转身望来,对他招招手:“来。” 白禾垂了垂眼,乖顺走过去。 “来小白,帮个忙。”陆烬轩指指榻上堆叠的被子,“把被子铺到地上。我这伤不太方便。” 白禾顿时明白,今晚两人将如何睡下。他抱住被子往榻前的地砖上放,揪着被角慢慢铺开,动作不怎么麻利,一看就是没打过地铺的。 陆烬轩无声笑了下,心又软了一分。 白禾的家境大约是不差的,生活自理能力明显一般,做家务的经历极少,年纪不大,阅历不深,性格有点娇,但保有天真的天性。 或许他没必要对白禾过分严苛。 待白禾铺平被子直起身,陆烬轩便拎起一只枕头坐上去,“早点睡吧。” 白禾一呆,“不该由我睡地上么?” 正琢磨如何藏枪的陆烬轩只是笑了下,没回这话。 白禾踟蹰说:“你的伤……不能受凉。” 陆烬轩索性和衣躺下,用袖子将枪掩在腰侧。“我有点累,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白禾无措地杵在原地,眼看他说完就闭上眼,心底无端涌起一股委屈。 白禾在陆烬轩身边跪坐下来,轻轻牵住他衣角,“你去榻上。” “啧。”陆烬轩揉揉额角翻身起来,“行,我们一起!” 白禾:“?” 陆烬轩拽起白禾把人推到榻前,“你睡里边。” “我、我不……” “不愿意就不要再说话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陆烬轩拍拍白禾的肩,回头就要躺回去,然后他的袖子就被抓住了。 白禾咬咬唇,下定决心道:“我愿意的。” 他低下头不敢看陆烬轩,努力绷着表情不想露出一丝不情愿。 ——他愿意的。 他也想交一挚友,体验书中说的促膝长谈、同枕而眠。即使陆烬轩来历不明,是个奇怪的人。 白禾微微转身,自己脱下外衫、鞋子,爬上榻,在里侧躺下,期待、紧张、忐忑地望着陆烬轩。 从躺卧的视角看,站在榻前的陆烬轩身量极高,配合其居高临下的视线极具压迫感。白禾不自觉再往里头缩了缩。 陆烬轩盯着他看了几秒后,果真在他身侧躺下。 * 回华清宫的路上,窝了一肚子火的太后对身边人道:“去,叫元红那狗奴才来华清宫回话!再去寻今日给皇上看诊的御医,问问皇上龙体可好,有没有伤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第 24 章 晨曦透过窗户影影绰绰洒落到榻前,白禾迷迷糊糊醒来,整个人不知何时已睡在了榻中央。他撑身坐起,目光在殿中逡巡,在窗前找到了坐在那里拿着一叠纸不知在看什么的陆烬轩。 感知敏锐的陆烬轩已经发现他醒了,一边走向桌案放票拟一边说:“早安。” “?”白禾迟疑,“问皇上安。” 两人结识、相处了一天一夜,已经学会用各自的语言习惯各论各的了。连早上睡醒打招呼也如此。 “皇上何时醒的?”白禾自觉与陆烬轩更亲近了,忍不住效仿话本中人对亲近之人的关心、随意,问他道,“怎地不叫人进来伺候?” 陆烬轩:“?” 白禾自己下了榻,去衣桁上取他昨晚挂上去的外衫穿戴起来。在一个“皇帝”面前他能边说话边做自己的事,可见昨晚的同榻经历确实让他放松了不少。 主要是两人顶着“男宠与皇帝”这般尴尬的身份,一夜过去陆烬轩却未做任何奇怪的事,这比口头上的许诺更具可信度。 白禾不知道是,昨晚陆烬轩压根就没在榻上躺多久,等他一睡着陆烬轩就回去睡地铺了。 天真的白禾觉得哪怕他们顶着尴尬的身份,但他俩都是冒牌货呀,所以他不认为他们同塌而眠是件暧昧的事,而是以为这是话本里写的好朋友间的举动。 陆烬轩昨晚的举动却是在哄一个受了欺负的幼崽。白禾对太后的恐惧他看在眼里,夜晚白禾就固执地不许他打地铺,在陆烬轩看来这是对方在寻求温暖和安慰。 所以陆烬轩哄着白禾睡觉,待人睡着他却躺回了地上。“你不是没醒吗?让人进来做什么,好吵醒你?”陆烬轩不在意一哂,然后走去打开殿门。 白禾闻言一愣。 殿门一开,外头值守的宫人先是为皇帝亲自开门而怔愣,随后行礼,再捧着早已准备好的洗漱之物鱼贯而入,伺候皇帝与侍君洗漱、穿戴。 从小学就学会生活自理了的陆烬轩无奈接受宫人把牙刷洗脸水都送到跟前,然后拒绝了宫女更进一步要上手给他洗脸之类的举动。洗漱完后又在宫女的帮助下穿戴衣物。 伺候好皇帝,宫人才捧着另一套用品和侍君的衣服去伺候白禾。 做了十多年皇帝的白禾十分自然地接受宫人服侍,在该伸手时伸手,在该坐下梳头时坐下,与宫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陆烬轩在一旁看着,心里对白禾家境优渥的判断愈加肯定,并且这份优渥是拥有人贴身细致服侍的程度。 在宫人给白禾束发时,领着这群宫人进门的小公公眼圈一红,噗通在陆烬轩面前跪下,乓乓磕了两个响头,弄得陆烬轩下意识往后退几步,白禾也忍不住转头看来。 “什么事站起来说。”陆烬轩给旁人眼神,示意旁边的宫人把对方拉起来。 小公公不肯起身,带着哭腔说:“求皇上恩典,求皇上开恩命御医去看看干爹吧!他昨晚在太后娘娘那儿受罚挨了二十廷杖,行刑的人下手重,干爹已下不了床了!呜呜……” 陆烬轩:“……你干爹是谁?” 小公公吓坏了,连忙掌嘴:“不是干爹不是干爹!奴婢自己掌嘴。是元总管!” 陆烬轩:“?!” “是元红公公?”白禾倏然起身,随手抓起托盘上一根玉簪插到发间便走向陆烬轩身边,“太后娘娘为何杖刑公公?” 小公公挪动膝盖,跪着转向如今正得圣眷的侍君答道:“具体的奴婢不知,元总管嘴又严,不肯在奴婢们面前嚼口舌。奴婢只知是昨晚太后娘娘从皇上这儿离开后就遣人来传唤总管,说是要他去回话。” 说是不知详情,但后面一句话出口,谁都能联想到太后打元红必定是因为先前在皇帝这儿受了气。 小公公微抬了抬头,不敢公然窥探圣上此时的神情,却依然说道:“皇上,昨夜华清宫的人不止传唤了元总管,也去了太医署询问御医昨日给皇上看诊的情况,还查看了诊治记录。” 白禾倒是时刻敢看陆烬轩脸色,他往陆烬轩身侧凑近了些,仰头望他侧脸。 陆烬轩面无表情,似是冷漠地审视着跪地告状的小公公。 “母后乃皇上母亲,她关切皇上身体,查看脉案记录自是常理……”白禾轻轻牵住陆烬轩袖子说。 “太后有查看太医署记录的权利吗?”陆烬轩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他。 满殿的宫人不吱声,跪着的小公公不知道皇上这话是在问谁,更是闭口不言。 “你们全部不说话,是默认太后有这个权利,还是不知道答案?”陆烬轩扫视众人。 于是满殿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真心发问的陆烬轩:“???” 算了。 陆烬轩转头对白禾说:“把桌上的票拟拿上,跟朕去探望大公公。” * 皇帝御驾亲临元红的住处。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大公公,他的住处原本是在紫宸宫附近,离皇帝近便于时刻在御前伺候。紫宸宫大火给烧坏了,皇帝临时搬家,元红没搬,只打算在临时寝宫的犄角旮旯里收拾一个歇脚处。 昨晚受刑后他就回了自己原本的住处。比白禾在寻芳宫的房间更为宽敞一些的屋里,格物柜上摆满了过去皇帝赏赐的物件,另挂了不少字画与精美摆件,屋里至少半数的家具是黄花梨的,还有一张檀木几案。 元红背朝天赤身趴在床上,伤处皮开肉绽,疼得哼都没力气哼,他此时人醒着,打心底钦佩起伤处比他多、比他重却一声都没吭,言行举止间几乎看不出受伤的皇帝。 养尊处优的皇上都忍得痛,他幼时入宫,吃了多少苦头?这会儿却完全比不得一国之君能忍。 忽闻御驾亲临,元红惊了一跳。他只以为自己会能来一位御医医治,哪想得到竟等来皇帝带伤驾临。 屋外小公公劝阻说:“皇上,侍君,元总管这会儿的模样极不体面,有碍观瞻,就让奴婢和御医进去便是。总管知道御驾亲临,知道主子心里有他,已是天大的恩宠了!” 自己半个身子都缠了绷带的陆烬轩不觉得有什么是“不体面”“有碍观瞻”,他不理会小公公的劝谏,从御辇上下来,转头去牵从后面肩舆上下来的白禾,带着他直接推门而入。 “皇上!”可怜挨了打、人到中年的大公公惊得差点回光返照,慌着掀起床侧的被子往自己身上裹,动作间伤口不停流血。 “不准动!”陆烬轩训斥一声,强行拽着白禾走近床前。 “皇上、皇上不可!”背后是宫人急切的呼唤,眼前是富贵堂皇的房间及床上大公公那道赤条条的、伤处血肉模糊的身影。白禾即刻撇开了眼。 陆烬轩却硬是带着他站到床前,牢牢牵住他的手,不许他离开,回避。【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5、第 25 章 御医坐在床前给元红包扎,皇帝和侍君侧坐在桌案两侧的椅子上,元红边接受治疗边哭道:“皇上恕罪,奴婢无状污了您和侍君的眼!奴婢、您只当奴婢是一头肥猪,千万别因此怪罪……” 他揪起脑袋看向陆烬轩,未尽的话暗示的是白禾。他如此说,是因为比起被皇帝看见他赤条条的模样,给皇帝床上的人看见了是性质更恶劣严重的事。 毕竟他伺候皇帝这么些年,以两人的主仆情,皇帝看见他身子其实可大可小,何况他有伤在身,哭一哭这事就能过去。后者却是实打实冒犯了皇帝作为男人的尊严。 小公公也跪在御前,哀切哭求:“皇上要怪罪就怪罪奴婢吧!是奴婢说不清话,不会劝谏,这才害元总管污了皇上和侍君的眼!” 乍听小公公不称自己为干爹,元红稍稍一怔,随即更加悲从中来。 他们这些太监是没了根的,若非进宫前成过家,否则是一辈子没有儿子的。所以在宫中,太监之间最亲密的纽带和关系便是干父子。 元红身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在皇宫在朝堂皆颇有权势,他的干儿子没一百也有八十。这个敢在御前求情告状的小公公是他干儿子之一,不如已入了司礼监的几个,却也是能在御前伺候,称得上颇有前途的一个。对方乍然不称干爹,他不清楚是因为在御前对方不敢叫,还是说这代表着皇帝的什么意思。 元红房间的门闭着,屋内只有他们四人加一名御医,其他人全在外头等候,听不见里头的动静,里面发生了什么,说过什么话外面的人俱不知道。在场的人都不蠢,不该对旁人说的话不会乱说。 “都别哭了。”陆烬轩揉着额角说,“朕也有伤,没太多精力。” 此言一出两个公公立时噤声,御医险些手一抖给元红一个伤上加伤。 皇上的语气好和善哦。 这位御医也算偶尔到御前诊脉的,什么时候见过皇帝用这种口吻跟宫人说话?哪怕是最得圣心的元红也经常被喜怒无常的皇帝骂! 白禾捧着一沓票拟看陆烬轩问话:“你干儿子说太后昨晚一离开就喊你去回话,并且把你打成这样,是不是?” 御医开始额头冒冷汗,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这么倒霉吧?他这就要被迫听一个后宫秘密了?他能不能先出去啊! 元红虽然痛得要死,倒还没疼糊涂,他的干儿子能为了他去御前哭诉,暗地里告太后状,那是有一层“干父子”情分做掩护。即使因此惹怒皇帝,他也能扯着这个情分为小公公开脱。 可他本人绝不能当着御医一个外臣的面说三道四,他只能说:“回皇上,太后没有打奴婢,是罚奴婢没有伺候好皇上,紫宸宫走水本就是奴婢失职,奴婢该罚。” 白禾倾身越过中间的桌案凑近陆烬轩小声说:“太后定是因昨日两次被你落了面子而怀怒,元红是你身边人,打他一是发泄,二是找回脸面,三……亦是敲打。” 白禾代入“皇帝”视角,从他自身上辈子的经历出发,是真心揣测太后打元红有敲打陆烬轩之意。完全忽略了这是一对亲母子。 陆烬轩指间敲击两下桌案,“她为什么打你?她要你去回什么话?” “自、自然是说紫宸宫走水的事。所以奴婢才因失职领了罚。”元红一口咬定。 白禾毕竟年纪小,又长在深宫,不好意思正眼打量不能体面地穿着衣服的大公公,便一直错开目光。 听到大瓜的御医已经快要抓不稳纱布了,匆匆忙活完终于能开口说:“皇上,臣已为元总管处理好伤,这就回太医署开方,晚些再将内服的药送到这来。” “嗯。”陆烬轩不在意御医在不在场,有没有外人旁听吃瓜,因为太后杖刑大公公的事迟早人尽皆知。御医如蒙大赦,脚下生风溜了。 “元红,你是司礼监掌印?”陆烬轩问。 “是、奴婢是。”元红战战兢兢,几乎以为自己保不住这位置了。 “内阁的议案……票拟送到司礼监,是由你们批示?” “是……不是!”拿不准皇帝态度的元红慌忙改口,“内阁的票拟自是要由皇上定夺的,奴婢们只是代皇上秉笔,若是皇上同意内阁的意见,奴婢们便批红照准;若是皇上不满意,司礼监便打回去。” 陆烬轩听明白了,司礼监太监就相当于皇帝的私人秘书,朝廷大臣是政客、政府文官。但司礼监却有一定的政治职能,具有像上议院一样通过或否决内阁议案的权利,只不过司礼监的决定以皇帝意志为准,原则上司礼监无法越过皇帝去处理票拟。 按照星际时代的说法,总结概括就是皇帝——国家元首的权利大于议会及政府。 “掌印在司礼监是什么地位、级别?”陆烬轩问小公公,“你来回答。” 等了会儿无人回话,跪着的小公公才意识到什么,壮起胆子抬头,“是、是问奴婢么?” 陆烬轩颔首。 “掌印太监乃是司礼监头一号的人,掌管玉玺,品级最高,几位秉笔名义上都得听掌印的。”小公公忙恭敬回答。 得到了足够的信息,陆烬轩站了起来,一面去牵白禾一面说:“去通知内阁,朕饭后去内阁和他们……议事,叫内阁大臣全部到场。” “是,奴婢这就去传口谕!”小公公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走,我们去吃饭。”陆烬轩捏捏白禾手,跟带孩子似的说,“跟大公公告别。” 元红吓得恨不得从床上滚下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侍君折煞奴婢了!” 白禾看看陆烬轩,却是听话道:“元总管安心休养,我与皇上走了。” 元红硬忍着疼痛,跪趴在床上叩首,待二人走出门外,他才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小公公还没离开,转到床前蹲跪下来说:“干爹,皇上这到底是……” 元红在干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趴回去,语重心长道:“皇上胸有沟壑,往后在御前你得多思、谨言、慎行。” 停了停他方低声说,“咱们借向皇上求恩典请御医告太后娘娘状的小动作……皇上心如明镜。白侍君手里拿的票拟吧?票拟是何物,皇上再……也不会拿着票拟出门乱晃。怕是来我这之前,皇上便有了决断。” 小公公不解:“什么决断?” “自然是皇上吩咐你去办的事。快去宣口谕去,别误了大事!” “哦。” 元红趴着目送干儿子离开,心绪久久难平。 皇上看穿了他们爷俩明求御医暗告状的小把戏,但离开前皇上让自己正宠爱的侍君对他一个奴婢以礼相待,口吻就和带晚辈去走亲访友道别似的。这是安抚,亦是表态。 皇帝从出门时就确定了会去内阁,使“太后责罚内廷太监”成为——“太后杖责司礼监掌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6、第 26 章 皇帝早膳设在政和殿旁御书房里,这里离一会儿两人要去的内阁办公场所近,陆烬轩身上带伤,不方便回寝宫来回折腾。 昨天晚膳时陆烬轩提过意见,他不需要每一顿上太多菜,对食物份量提了要求。他不认什么皇宫的规矩,他是皇帝,宫人拗不过他,今早送来的食物果然减少了,就是不符合帝国人饮食习惯,陆烬轩吃不惯。 真皇帝大约不常来御书房,桌案上摆放的文房四宝都跟新的似的,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有新有旧。白禾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几排书架,有心想看一看这个世界的书,学学他上辈子没能学到的帝王之学。 吃完早饭后两人没有立即去内阁,临时通知开会总要给人留出充分的准备的时间,陆烬轩不是刻薄的上司,何况他还有话与白禾说,于是屏退宫人。 假皇帝坐在御书房里问假侍君:“看清楚胖公公伤口没?” 白禾点点头:“看见了。” “你看,他这样有权势的人也会被太后欺负,甚至受了私刑后只能暗地向我告状,明面上不敢指责太后一点。” 白禾拿不准他说这番话是何意,是在感慨太后位高权重,还是可怜大公公受难? “公公毕竟是宫里的人,他是奴,太后是主。主子罚奴合乎礼义。谁也没法在此事上拿什么错处。”白禾说,“宫里打廷杖有几种打法,打腰背是往死里打,二十杖就可要命。公公伤在臀部……是轻刑。是以太后这就是敲打。” 陆烬轩的反应却是嗤笑:“小白,胖公公是人,太后也是人。太后应该只是一个身份,我不认可她有审判、处罚人的权利。审判权掌握在个人手里对公平、正义是种灾难。” 白禾听不懂了,但不等他说什么,陆烬轩就叹了口气。 “小白,玩手段不能学太后。她现在利用的是她的身份,她的阶级欺负人,这是阶级带来的特权,不是她自己手里掌握的权力。她忽略了阶级和个人的利益不会永远保持一致。当两者不一致,她就没有特权了。”陆烬轩似乎在预示什么,“你以后要握住实权。” * 内阁值庐,数张桌案拼在一处搁置中央,围着大桌摆放数把椅子。 陆烬轩坐于上位,右手边是白禾,此外才是罗首辅、次辅与三名阁员。 不过此刻五位内阁大臣无一人入座,各自隐晦用余光打量陆烬轩身侧的人。 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未着官服,隐约又有觉面善,但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而昨天见过面的罗阁老反应巨大,他精神突然灼烁起来,眼神锐利如刀,直直砍伐向白禾,口中道:“皇上,这里是内阁,便是朝中重臣、封疆大吏也不好擅入,更遑论旁人。” 阁老因要面圣还特意穿戴了敝膝,全套衣冠规规矩矩,皇帝穿着常服来也就罢了,他身旁的人怎可穿着随意地列席内阁值庐? 另四位大臣表情也不好,不过有罗阁老顶在前面,他们暂时不开口。 白禾面对太后毫无反抗之力,对着内阁大臣他哪里又稳得住,双手不自觉攒起,手心里全是冷汗。 陆烬轩则一点不慌,还有闲情笑。他笑道:“阁老先坐,都坐。” 罗阁老带头不入座。 陆烬轩不在意,“他叫白禾,他今天坐在这里是帮朕做记录的。” 陆烬轩今早出门戴了假发,乍看起来和真皇帝没什么两样,当然细看就能发现两人体型存在差异,陆烬轩身材更高大。而他接下来要在内阁好扯一顿皮,需要说的话可多了,实在无处模仿启国人口音,白禾又不能代他说话,只能暂时不管口音问题。 所幸陆烬轩与真皇帝的声音相同,几位大臣听得出口音不对,却不会往真假皇帝的方向想,他们现在更在意皇帝又在耍什么脾气。 “罗阁老,能不能给小白一份纸笔?”陆烬轩坐着望向罗阁老,那目光却没让阁老感到被仰视。 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破天荒感受到了来自帝王的审视。过去的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和气魄。以前的皇帝只能称得上凭喜怒做事,而非是——魄力。 眼见罗阁老被皇帝怼到沉默,内阁次辅林阁老摆出做好人的姿态说:“既是皇上特准的文书……虽说以前从无此例,左右只是个记录文书,不参与内阁议事便也不打紧。” 林阁老表面说好话,实则强调“不能参与内阁议事”。 向来喜欢和稀泥的阁员孟大人忙笑着去扶只比他大一岁的罗阁老,“罗阁老,皇上已赐座了,您不坐咱们几个也不好先入座。” 罗阁老觑眼孟大人,接了这张梯子,向皇上谢恩后坐到了其左手侧边,对面就是安静坐着的白禾。 首辅入座,次辅和其他人才好入座,一位大人入座前拿了一沓空白的纸和笔、研好磨的砚推给白禾。 白禾悄悄在衣摆上擦净手里的汗,然后执起笔蘸墨。 五位内阁大臣不约而同关注着白禾,从他拿笔蘸墨的姿势可见是读书识字过的,但他们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带这么个人来内阁议事。他们可没在翰林院见过此人。一个不知哪来的人,凭什么坐在内阁听皇上与一众内阁大臣议事! 罗阁老则在权衡、思考。 他是在场唯一清楚白禾的侍君身份的大臣,他应该指出白禾的身份,把这个人赶出去。从昨日起就萦绕罗阁老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浓重,为官数十年练就的眼力和城府令他敏锐察觉到皇上变了。 “小白第一次见各位,为方便他记录,各位先介绍下姓名、官职。”陆烬轩说。 “皇上!”罗阁老终究忍无可忍,他堂堂首辅怎可向区区侍君自报姓名、官职,宛如下级。“且不说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白侍君既来做文书,怎不事先了解内阁,竟还需臣等当面向他禀告?” 此言一出,其他四位大臣哗然。 堪称清流一派首领的次辅林阁老反应最激烈,当场起身执礼向陆烬轩道:“皇上,后宫侍君怎可踏进内阁值庐?!这于理不合,违背皇家祖训,您是在折辱臣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7、第 27 章 白禾脸色一白,林阁老的话比罗阁老更具攻击性,刺得他脑袋嗡嗡的。 次辅大人明明也是六十左右的人了,那中气可比看似老迈的罗首辅足得多,一瞧就身体倍好,健康长寿。 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留下墨痕,白禾余光看见了,赶忙搁下笔,转头去看陆烬轩。 陆烬轩神色轻松,仿佛感受不到白禾受辱。 白禾心里委屈,却也只能将它压在心里,乖巧坐着等候陆烬轩发话,以配合对方。他是“听话”的,上辈子四年不受宠以及十四年的傀儡人生将他打磨成了这副模样,即使心中有再多痛苦、不甘,他做得最勇敢的一次便是从摘星楼跃下。 朝臣的重话他也不是没听过,只不过从未有过如此侮辱性。 他便劝自己,反正被皇帝强抢进宫的人本不是他,是另一个白禾,这些话只当是耳旁风罢。 “小白。”陆烬轩的声音忽然传入白禾耳里,白禾怔了怔再次看向他。 陆烬轩指尖轻敲桌面,“小白,票拟。” 白禾赶紧捧起搁在自己手边的那叠纸,双手呈递给陆烬轩。 陆烬轩却抬了抬下巴说:“给阁老。” “是。”白禾离座走到对面,很有礼貌地采用双手呈递的姿势将票拟递到罗阁老眼前。 罗阁老微微垂眼,捧到眼前的这叠东西是内阁票拟,是他们内阁根据朝廷奏疏所做的决议。这叠纸不是纸,而是朝政,是满朝文武望眼欲穿的内阁议政之权。如今,它们被一双纤细素白的手捧在手心,被托于后宫娈宠之手。 林阁老的话羞辱了白禾,然而当白禾手捧着票拟来到罗阁老面前,次辅大人的话便扎到了罗阁老身上。 他伸手接了,就是否认林阁老的抗议;他不接,则是抗上。 在朝几十年的首辅大人望向唇边挂着笑的皇帝,他不知皇帝是否有此意,因为以前的皇帝任性肆意,并无此等心机。 “放桌上就行。”陆烬轩确实无意,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皇帝,压根没想到让白禾拿着内阁票拟到处跑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他把白禾带到内阁开会,比照的是大臣私人秘书的工作。 会议前私人秘书分发文件很正常吧?陆烬轩不懂罗阁老愣在那里做什么。他也懒得去想,让白禾放下东西赶紧回座位做会议记录。 白禾放下票拟便回座了,罗阁老不至于在打同僚的脸和抗上之间纠结。然而此时陆烬轩的反击才正要发起。 “罗阁老可以给他们传阅一下,这些票拟司礼监批红了一部分,剩下的……”陆烬轩敲敲桌子,“朕打算发还内阁重议。” 内阁众臣起初不明所以,对内阁票拟批红照准或是发还再议本就是司礼监职责,以前皇帝不爱理政,通常都是交给内阁和司礼监自己去议。有些事情他们内阁会找司礼监商议着办,现任司礼监掌印元红公公不是个爱找茬的人,内阁送去的票拟多半都能得到批红照准。 偶有票拟被发还内阁也不算什么呀? 站出来硬杠皇帝的林阁老就这么被晾着,人都要气懵了,罗阁老又不做声,瞧着像是人老耳聋搞不清状况似的。林阁老瞥眼低着头似乎在看票拟的首辅,脑子突然冷静下来。 同朝为官,且同在内阁共事数年,林阁老比谁都清楚他们这位首辅大人今年才六十,正是老奸巨猾,其人可一点没糊涂。 然而罗阁老除了最初开了腔,后面就一直没作为。他记得昨日罗阁老去面见过皇帝,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致使其态度暧昧不明。 这时给才罗阁老递过台阶的孟大人再次出来搭梯子了,他站起来去拉林阁老,“林阁老,先坐先坐。皇上叫咱们看票拟呐。” 林阁老下梯子比罗阁老还快,当场就回座儿了。 罗阁老一瞧,枪回了枪架,他也就顺势拿起票拟分给他们。 毕竟与区区侍君相比,国家大事更为重要,五位内阁大臣自诩身份,票拟都发到眼前了,他们总不能搁着不看,硬要跟皇帝为一个侍君吵架吧? 见他们全都安静下来传阅票拟,白禾去瞧陆烬轩。他颇为意外,没想到陆烬轩完全不做回应,转而直接谈起正事。更奇怪几位大臣为什么不继续纠缠他的问题,反倒当真坐下看了起来。 陆烬轩捕捉到他的目光,转脸看过来,低声说:“这段不用记,还没正式开始。” “?”白禾反应了一下才领会意思,点点头。 少顷,所有票拟基本被传阅了一圈,哪些得到“照准”的批红,哪些没做批示大家已经分明。五位大臣现在的感受是不明所以。 因为得到批红的只有两份,且一份是向边关拨发粮饷,一份是边军换防。 林阁老手里按着一张票拟,忍无可忍道:“皇上,不知这些未被批红的票拟有何不妥,需发还内阁重议?” 未得批红的票拟中有几份明明是无可争议的事情,比如今年春季应发王公侯爵的禄米,都是按祖制定的数发,何须再议?议什么? 难道皇上心血来潮要改制了? 林阁老不觉得皇帝对政事有多大关心,这种小事往常也没见司礼监卡过。 “朕的意思是……”陆烬轩露出了锋芒,“不同意。” 众臣脸色一变,仍然没感受到陆烬轩的威胁。他们以固有思维认为这是喜怒无常的皇帝又在耍脾气,被奉为清流一派领头人的林阁老当即要据理力争,试图讲道理说服皇帝。 “皇上,军国大事岂可凭心意胡来,臣以为内阁这些决议并无不妥,司礼监应予批红。若有何问题,皇上不妨指出来。” 罗阁老也无法坐视不管,甚至比林阁老更进一步,亮出了刀子:“皇上若不满内阁决议,决意发还,内阁也只有重议。但朝政之事容不得小人胡搅!皇上惯来不在政事上胡来……” 首辅瞟眼白禾,将刀尖指向了他,“是不是皇上身边突然出了奸佞,以至皇上听信奸佞之言,怠慢朝政!” 话音落下,值庐内鸦雀无声。 白禾冷冷看着罗阁老,觉得这老头坏透了。林阁老是言语羞辱他,罗阁老却拿出了一把足以斩他头的刀。 帝王之侧的奸佞小人,当诛,可诛。甚至用不着什么证据,只需御使大臣的一封封奏疏,众臣请杀,便可要了他的命! “阁老误会了。朕的意思是,不同意内阁的决议,不论内阁重议多少次。”陆烬轩一点不着急,“像什么禄米的就别发了,昨天罗阁老还说国库没钱呢。阁老只提了开源,是不是没想到节流?朕觉得可以裁撤一些部门和官员。就先砍内阁吧。罗阁老和林阁老看起来挺能干的,其他人……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尽早回家养老。” 另外三位阁臣大惊失色,慌得撞歪了凳子,纷纷在桌旁跪下高呼:“请皇上三思!” 年纪不小了三位大臣几乎老泪纵横,他们拼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挤进内阁,还望着首辅的位置没坐上呢就要被皇上撤官赶回家。内阁任命一向由皇帝决断,且不说回不回家,但出阁是肯定了的。 可他们什么都没做啊! 三人能混进内阁必定不糊涂,心思一转就知道皇上这是把对首辅、次辅的怒气不满发泄到他们三个头上。 可是凭什么呀?! 骂白禾的是罗、林两人,他们仨可什么都没说,凭什么拿他们撒气!! “小白,去扶人起来。”陆烬轩示意白禾。 白禾便去扶人,三位大臣哪里肯起,殷切望着皇帝请他开恩。 “皇上,裁撤官员干系重大,不可妄为。” 至此,罗、林二人也不得不陪同僚跪下来。 陆烬轩锐利的目光落在众臣身上,冷漠地说:“都起来,不裁撤可以,票拟也可以马上批,但小白得坐在这里。” 五位大臣震惊抬头,险些出阁的三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白禾回身望着陆烬轩,心中的震撼显露于眼角眉梢。 原来陆烬轩一早便心有成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呢? 是从拿到这些票拟时起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8、第 28 章 “罗乐,内阁首辅。” “林良翰,是次辅。” “臣孟韶,兼工部尚书。” …… 五位内阁大臣终于肯配合,重新围坐桌边,一一介绍自己姓名与官职。除了首辅,其他四人都兼领其他职务。 白禾听众位介绍,听其音不知其字,于是先记下容易猜的姓氏,以姓代称。 他知道陆烬轩非要他们介绍自己的用意,陆烬轩是借此认识几位大臣。白禾甚至忍不住想,陆烬轩把他带在身边,是否就是为了拿他做借口。 “今天的议程就一个。”陆烬轩等众人介绍完,一开口就握住了议程制定权,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紧跟着说,“昨天太后把司礼监掌印给打了。” 众大臣:“?” 孟大人比较关心人,问:“皇上,打得狠吗?元公公没事吧?” “伤得下不了床了,皮开肉绽的。”陆烬轩故意叹口气,“大公公干儿子吓得一早来找朕,请御医救人。” “这……”孟大人心惊了下便不问了。 “太后是以皇宫失火,大公公失职为由打的。”陆烬轩强调说。 紫宸宫走水的消息昨天就传遍了,五位大臣没领会到陆烬轩的意思。 “皇上,太后娘娘这应当是罚。紫宸宫走水,皇帝遇险受惊,太后娘娘因此惩罚您身边宫人,就是打死也平常。”孟大人大概是看大家都不接皇上话,气氛不大好,主动宽慰皇帝。 其言下之意是,大公公挨打的事通知他们一声就行,没必要拿在内阁议事上说。 话说回来,他们现在是在议事吧? 孟大人被撤官的事诈懵了,这会儿也不确定皇帝跑来内阁是在做什么。 “太后有审判权吗?”陆烬轩问。 “太后娘娘乃圣母,自然有处置宫人的权力。”孟大人不假思索答。 闻言白禾抬眼去打量孟大人,他知道陆烬轩不会满意这个答案。 “依据是什么?”陆烬轩刨根问底。 “这……”孟大人去瞧罗阁老,后面的话涉及罗阁老已死的女儿,他不好直说揭人伤疤。 罗阁老主动出来说:“自皇后薨逝,管理后宫之权虽是分给四妃,凤印却在太后娘娘手上,太后确有总领后宫之权。元公公是太监,太后娘娘因他失职罚他不无不可。不知是如何罚的?皇上可是觉得罚得重了?皇上若觉重了,不如赐些恩典以宽慰公公。” 陆烬轩对他们的漠视非常不满。这在帝国政府厅里是难以想象的。司礼监的人和他们难道不是同事吗?太后任凭心意就能把司礼监一把手打得下不来床,这难道不是对整个政府权威的践踏? “大公公也是司礼监掌印。”陆烬轩重重敲了敲桌面,“你们写的票拟都要送到司礼监,让大公公他们批。你们手里已经批准的几份就是他昨天写的。司礼监一把手,一个能在你们写的议案上批字的人随随便便被打了,结果你们说打死也正常?” 陆烬轩在最后发出了嗤笑。 这声嗤笑一直扎进了每个大臣心里,他们似被狠狠扇了巴掌——按陆烬轩这样说,太后打的不是大公公屁股,而是内阁大臣们的脸。 清流之首的林阁老发表公论:“太后以宫中事务处置元公公,此事臣等外臣不好置喙。” 陆烬轩皱起眉,偏头去看白禾:“小白,几位内阁大臣的话都记下来了?” 白禾揭起写满字的纸,他一手楷书练得极好,虽然上辈子没批阅过奏疏,但字是按帝王批奏疏的标准练的。他的字端正清晰,字距行间等齐,教人一看就认得清,不会错认,无有疑义。 原白禾的字与他不同,他也模仿不来。陆烬轩自称不识字,亦不认识原来的白禾,他唯独不怕给陆烬轩看。 “之后再誊抄一份,一份放司礼监,一份放内阁。司礼监的人能查阅,大臣也都能看。”陆烬轩用闲聊般的轻松语气对白禾说,“就怕最后传得全国人都知道,他们的内阁大臣漠视人命。对待在同一张纸上签字的人尚且这样,那对完全陌生的民众肯定也是轻飘飘一句‘打死了也平常’。” 元红在太后和士大夫眼里或许只是宫里的奴才,太后打死几个奴才算什么?律法可没写太后不能处置奴才。但在黎民百姓眼里,元红这般大太监是皇上跟前的人,是他们见了需得叩拜的大官! 如此大官竟也只得一句“打死也平常”。那他们这些草芥小民呢? 清流之首林阁老:“???” 清流重名声重清誉,“上有明君,下有悍臣”。陆烬轩这些话摆出来,“明君”是有了,他们五个阁臣全成了罔顾人命的奸臣! 林阁老人都傻了,瞪圆了眼下意识伸手,这是一个无意识的阻拦姿势,“皇上!臣等绝非漠视元公公遭遇!只是太后娘娘以宫中事务处罚公公,臣等外臣怎可置喙内廷之事?臣请稍后去探望公公。” 孟大人附和:“臣等也请皇上准许探望。” 大臣不许在宫中随意走动,即使是去看望元红也得经皇帝批准。 陆烬轩深深打量林阁老,这位甩锅的功力比帝国首相还深,很难对付啊。 有最重名誉的清流顶在前头,其他几位暂且不用冲锋,但皇帝不说话,他们几个做臣子的总不能不给皇上台阶下。 于是罗阁老说:“皇上护下之心令臣等感佩,臣等去探望元公公时定尽力开解宽慰他。皇上如此宽仁,是大启之福。” 说完首辅坐着拱手朝皇帝一躬腰,首辅做表率,另外四位也跟着行礼。 白禾有点担忧地去瞄陆烬轩,混到朝廷重臣之位的没一个省油的灯,人家一通软硬兼施下来,能堵得皇帝没话说。便是上辈子的太后也常被大臣硬怼。 陆烬轩初来乍到,哪能应付得了成了精的老狐狸们? “朕听说,你们私下把元公公称为内相,称罗阁老为外相。”在沉默少许后,陆烬轩忽然说。 白禾讶然,陆烬轩竟还有心思和空闲打听这些? 罗阁老一听瞬间也急了,忙说:“回皇上,本朝不设宰相,臣等绝不会说此等逆言!老臣恪尽己职、规行矩步,老臣如今一切荣辱皆赖皇恩,从不敢越矩。请皇上莫要听信流言!” 陆烬轩:“?” 他的重点在于内、外相,在于强调元红的政治地位是与内阁首辅同等的。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能够坐视不管一个具有同等政治地位的人遭受不公对待。试图挑动他们对于太后及其所代表势力的忌惮与对抗情绪。 陆烬轩对于封建帝制了解不深,但皇帝与大臣分属两种势力他是能预知的。这来自于他在帝国参政的经验。 一直稳得不行的罗阁老突然表心迹,倒是弄得陆元帅有点茫然。与此同时,他终于从对方的这一丝急切中抓住了突破对面防线的正确方向。 陆烬轩说:“但朕认为说得对。内阁处理政务,出具票拟,司礼监审阅核准,朕在其中不过是做做复核。真正出力、治理国家的人是你们。” 此言一出,内阁五人啪一下全跪了。 冷汗从五位头发都白了的大人脑门上哗哗地淌,这样的话从皇帝口里说出来,是诛心之论。 “君君臣臣”,君为臣纲。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臣子怎可越俎代庖、倒反天罡! 内阁与司礼监起初也是无实权的,前者是皇帝咨询国事的智囊团,后者是代皇帝执笔起草圣谕的秘书处。是一代代皇帝们懈怠政务,逐渐将事情推给两者去做,以至权力逐步下放。 皇帝能放权给内阁、司礼监,便也能收回来——在内阁、司礼监众人看来是如此。 “皇上,太监虽皆属内廷,司礼监却并非处置内廷事务的机构。”罗阁老不愧是首辅大臣,脑子转得快,话锋转得也快。“司礼监为皇上执笔、掌印,为皇上审阅票拟,实为处理政务之司。元公公乃司礼监掌印,身上替皇上挑着担子,非是一般宫人。太后娘娘无故责打,实乃干政越权!” 白禾诧异地睁大眼,不由自主望向陆烬轩。 没想到一直不肯沾身的阁老转眼间变脸! “皇上,罗阁老所言甚是!”林阁老紧接着道,“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却堂而皇之惩处司礼监掌印,若此非干政,还有何事算干政?臣请上疏谏言,谏请皇上申明事理,整饬后宫。” 陆烬轩没有立即露出胜利的笑容,而是沉默地看向白禾。 他的眼神似乎在表达什么,白禾眨眨眼,恍然朝众臣说:“太后是皇上母后,皇上身为人子怎可指摘母后?” 众人抬起头望眼突然发声的“外人”,罗阁老俯身一拜,慢吞吞道:“皇上是人子,也是君父。世宗皇帝是皇上和太后的先祖,太后违背祖训在前,君父当为天下臣民做表率,代先祖……明训。老臣愿领内阁上奏,请皇上重申世宗遗训,整饬后宫。” 罗阁老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意。陆烬轩今日到内阁来这一出,要的就是这个使“儿子训斥母亲”名正言顺的理由。也是来堵住朝臣的口,不许他们以“孝道”阻拦。 罗阁老与林阁老两人的背后牵系着众多官员势力,有这两人带头,朝中其他的声音便无关紧要。 罗阁老已然低头,并且把整个内阁给代表了。林阁老一想,他要再说什么,看今天皇帝这架势,怕不是真的要出阁。所以林阁老默认了首辅的话。 陆烬轩这才笑了,并说:“这里有纸有笔,现在写吧。” 罗阁老五人:“……???” 皇帝咋这么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9、第 29 章 陆烬轩拿到五位内阁大臣的联名奏疏就要跑,罗阁老慢悠悠搁下笔,道:“皇上,恕老臣多言,太后此举是违背了遗训。” 他的目光投注到陆烬轩身旁安安静静的白禾身上,“白侍君也是您后宫中人,他……” 陆烬轩打断他:“这不是今天的议程,下次再说。” 说完陆烬轩拉住白禾就走。 下次?就是没有下次。 掌握制定议程的权利就是决定什么事能拿到内阁会议上来说,什么事提都不给人提。但这里是启国,满朝文武听都没听过这种开会规矩,罗阁老的话是被打断了,那把斩向白禾的刀却已经架起来。 正是白禾手中捧着的那份对付太后的奏疏。 《世宗遗训》能用来对付太后,便也能打击白禾。可陆烬轩表现得毫不在意,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点一样。他拉着白禾大步出门,坐上御辇回寝宫。 在外头等待伺候的公公换了一拨,领头的公公穿着红色宦官官服,与元红的那身相似。他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邓义,元红受伤下不得床,自然轮到秉笔来御前贴身服侍。 回到临时寝宫,屏退宫人前陆烬轩看眼邓公公,认出他的服饰颇像元红而有别于其他人,推测对方身份地位不低。 陆烬轩对他说:“通知司礼监,内阁昨天交的票拟再送去就当场批了。” “是,司礼监遵旨。”邓公公代整个司礼监回了话。 邓公公退出去时顺带关上了门,殿门一关,殿内又只剩下了白禾与陆烬轩。 白禾手里扔捧着奏疏,他看着陆烬轩脱去外袍躺到榻上,终究是忍不住走近说:“皇上,真的要拿这个做文章斥责太后么?” 陆烬轩惊讶挑眉:“太后不是都把你欺负哭了,你不想报仇?” 白禾微怔,油然而生一股陌生的情绪,它迫使他脱口问道:“你、你是因为我才要对付太后吗?” 不是因为太后打了元红——打了皇帝的脸吗? 此时的白禾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在柔软的小窝和精美的食物前踌躇不前,又渴求着那一丁点温暖。 陆烬轩平躺下来,“来,坐下说。” 白禾抿抿唇,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赶紧转头去搬凳子,以缓解这份尴尬。 他如此问,陆烬轩难道会否认?无论陆烬轩心里怎么想,他只会得到唯一的答案。 陆烬轩一定会用恩情收买他的心!他不可能得到一份真心的答案…… “小白,我会离开皇宫。”陆烬轩扭头望着白禾,“现在我能用皇帝的身份罩着你,别人欺负你时我能救你。那等我离开以后呢?” 白禾低着头,一点一点将手里捧的奏疏和几张写满记录的纸搁到陆烬轩枕边。 是了,陆烬轩不属于这里。 皇宫困不住陆烬轩,只能困住他。 从生到死,由死到生,两世囿于宫墙,死生不得出。 “你不肯离开皇宫,那就要在这里站住脚……我看你一点不怕皇帝,还骂人狗皇帝呢。”陆烬轩一想起白禾用冷冰冰的脸骂狗皇帝的模样就忍不住乐出声,“咱们小白连皇帝都不怕,怎么能怕太后。对了,内阁说的什么明训什么后宫应该怎么做?是要公告全国这事?” 陆烬轩按照帝国人的思维,首先去取得内阁的支持,也就是得到政府的行政支持,然后再拿政府去压皇室。倒是歪打正着堵住了群臣之口,扫清了对付太后的最大阻碍。 “我想离开!我也想离开皇宫。”白禾揪住了床单,终于流露了自己的真心,“皇宫是囚笼,谁愿困在这里?可、可若是同你逃出,谁还我公道?” 十数年傀儡皇帝人生,至死不得解脱。 “十年寒窗苦,只为一朝金榜题名时。我本已入殿试,无论是否取得前三,放榜便是头榜进士。若是得了殿试上哪个大官亲眼,许能拜入名门,受荐入翰林。抑或是外放地方做官。眼看就要……” 坐在龙椅之上,与权力咫尺天涯。 “却被狗皇帝……”白禾撇开脸,嘴里说的原白禾,实则是他自己。他的不甘与原白禾的幽愤共织成绝望。另一个白禾清清白白的死了,换来他的今生。 他不甘心。 他自己找不到出路,他便想再死一回,总该能死干净了。偏偏天降一个陆烬轩,带他看到了希望。 “我若这般出逃,我以前吃的苦头又算什么?!”他抑制不住情绪的激烈起伏,转回头来,漂亮的眼睛盯着陆烬轩。 他忽然发现陆烬轩的唇色泛白,脸上全无血色,顿时担忧起对方的伤势,忙问:“是不是又扯到伤处?我去唤御医!” 陆烬轩握住他手腕,深深叹息:“小白,我说过,渴望权势不是见不得人的想法。不用对我说什么借口。” 白禾面色一白,霎时间手脚僵硬。 陆烬轩仿佛透过另一个白禾的皮囊看见了真正的白禾——做了一辈子傀儡的白禾,那个一生无为,又无另一个白禾傲然风骨的懦夫。 白禾委屈、无地自容。当披在他身上的弱者薄纱被掀去,露出的是一具丑陋、无能的血肉傀偶。 他同时明白了,由始至终,陆烬轩便不曾听信过他的说辞。 他自以为装作柔弱美人能得到强者的怜惜,却原来对方只当他是……是漂亮的玩偶吧。 陆烬轩单手按揉额头,头有些昏沉,却撑着精神继续和白禾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掌下那只手冰凉,脉搏紊乱。 白禾的心理状态很糟糕,已明显体现在其生理状态上。 毕竟才十八岁,搁在他们帝国是刚读完中学的年纪,堪堪成年,还未走出象牙塔去面对社会的风雨。 “小白,看看我的伤。”陆烬轩轻拍白禾手背,“说实话,在我身上这也就皮外伤的程度,比这程度重的我经历过不少。别瞎猜,我其实是军人。从入伍第一天我就有准备,终有一天把命丢在战场上。” 白禾狠狠愣住。 他猜过陆烬轩的身份,如刺客、土匪、侠士……而这个答案意外又不意外。 初见时他确实从陆烬轩身上看见了如大将军一般的风姿,可陆烬轩的言行举止,着实不像他上辈子朝堂里的武官。陆烬轩若是将军,必是日日琢磨造反的叛将。 然而当陆烬轩说出他终有一日将战死沙场时,白禾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凛凛风骨。 “但只要还剩一口气在,我就不能放弃活下去。我能死,我身后的人呢?我们身后是多少战士和没有武器的民众?我的想法大概跟你不同,所以我不能共情你的痛苦。”陆烬轩收回手,平躺在榻望着屋顶,他看见的是帝国与虫族的战场,是帝国与联邦延续几百年的战争。 浩瀚宇宙中,炮火如恒星之光耀眼,又转瞬即逝。就像一条条倒在战场、炮火下的生命。 “我理解不了你前途被毁的绝望,每个人的人生路都不好走,我这一路也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拼出来的。有时候可能会说出刺伤你的话,我道歉。你还小,未来还大有可能。要是实在不开心就看看我,你看我这身伤会不会比你心里的伤更疼一点?”陆烬轩笑起来,眸若点星,释放出温柔的光辉。 白禾无言半晌,忽然抓住陆烬轩袖子:“你那件衣服在偏殿我房里竹纹漆箱中,你……将它销毁了罢。” 陆烬轩转头盯着他看了看,“好。” 陆烬轩闭起眼准备休息,在意识即将沉入睡眠时轻声说了句:“别怕。” 受伤失血的人唇上没有一点血色,白禾望着昏沉入睡的陆烬轩慢慢起身,轻手轻脚扯起旁侧的被子搭在他身上。然后坐回凳子上,捧起奏疏和记录逐字逐句地看。 陆烬轩是看透了他对太后的畏惧,所以才不顾自身伤势,带着他亲临内阁,与众臣对峙,拿到这份能够打破“孝道”打击太后的奏疏? 他相信是的。他愿意相信。【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