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场物语似乎有些乱套》
1. 〇一
孔映站在广场中央的狮子雕像下,一面捂着心脏喘息,一面张望。
她看见蓝色的圆屋顶、白鸽、彩色玻璃的窗,看见向日葵盛开的花坛和苹果红的糖果店……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证明她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
而在原本的世界里,天空和建筑是灰色的,她死在灰冷的街道上。
孔映缓缓低头,看向贴在胸前的右手,手掌下一颗心脏剧烈跳动。两捋橙红的卷发垂在手边,她顺势摸了摸发尾,接着抬手摘下头顶的帽子。
一顶浅麻色草帽、一件沾染上钴蓝色油漆的花边白衬裙、一条套在衬裙外的破旧棕麻色长裙、一双软皮靴,以及一只靠在脚边的红木提箱成为孔映拥有的一切。
她笃定自己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但会是谁呢?
忽然,一只手落在孔映肩头,她出于惊吓转过身去。
一个头戴牛仔皮帽、身穿褪色牛仔套装的青年挡住落在孔映肩头的日光,她体格健壮,比孔映高出一头,此时牢牢地将孔映按住,挑着眉问道:“怎么不跑了?”
孔映这才明白刚刚那阵猛烈心跳和急促呼吸的来由,“她”在躲避追逐。
“我……”她头脑空白,想不出该如何应答。
年轻的女孩又开口问:“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躲在载货车厢里?”
孔映意识到对方并不认识自己,心下镇定几分,并灵机一动,试探着胡说八道:“我……我是来找我阿姨的,但没有钱。”
牛仔女孩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孔映趁她没再追问,先发制人问:“你为什么要追我?难道你是治安官吗?”
她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唔,我叫路易莎,不是什么治安官。”路易莎似乎想解释,随即又意识到仍是自己占理,“你从我的车厢里下来,一见我就跑,还打翻了我的油漆桶,我当然要追你。”
孔映闻言又垂下头,目光落在那只红木手提箱上。她想起来了,当她睁开眼时,箱子正拎在她手里,很沉,她很累,因此她放下木箱捂住心脏喘息。
箱子里装了什么呢?会是一些珍贵的东西吗?
一个瞬间,孔映在想她能否真正替代这具身体的主人,成为她,从而支配她的财产来为她打翻的油漆赔偿。
路易莎也留意到那只箱子,没有开口索赔,而是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阿姨是什么人?”
“……”孔映只好硬着头皮瞎说,“我叫克莉丝塔,我的阿姨叫玛丽娜。”
“玛丽娜?”路易莎摸着下巴思考一阵,说道,“据我所知尤格利亚只有一个玛丽娜,可她还是个孩子,不会是你的阿姨。”
尤格利亚。
现在,孔映知道了这座城镇的名字,她接着表演惊讶:“你是说这里是尤格利亚?那我好像来错了地方。”
她蹲下身,决定打开沉甸甸的木箱一试,如果里面有值钱的东西,至少她可以先打发走路易莎再思考新身份的事。
她想得专注,没能注意到路易莎脸上又露出怀疑神色。
木箱仅有两个金属锁扣,孔映将箱子横放在花斑岩铺就的地面上,打开铜扣抬起箱盖,但只是短暂一瞄,随后她又重新合上木箱。
她的神情显得古怪,又有些凝重,这时路易莎也蹲下身,盯着她问:“你怎么了?”
“我……我忘记了,这里面没有可以赔偿你的东西。”
“我可以不要你赔我油漆。”
路易莎如是说,孔映闻言终于松懈些许,然而路易莎并没有说完:“但你要和我一起到治安官那里接受调查。”
“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你是大盗安娜!”
“……”
孔映总算演不下去了,索性将箱子转了个方向,朝路易莎说:“我承认我撒了谎,但我也可以证明我不是什么大盗安娜。”
没有哪个大盗会在木箱里装这样两块东西——
等等!
孔映忽又反悔,双手重重按回木箱上,制止了路易莎揭开箱盖的动作。路易莎抬眼,目光熠熠刺着孔映,以至于她有些心虚地发问:“大盗安娜是什么人?”
路易莎微微眯眼,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从伊德尔镇来的火车抢劫犯。”
“她用什么武器?”
“当然是枪。”
孔映这下总算松了口气,默默收回双手,示意路易莎打开木箱。
比起大盗的身份,一个随身提着两块红砖的人实在好得多,顶多会被人当成怪人罢了。
孔映生无可恋地看向路易莎,却在她脸上看到出乎意料的欣喜,只见她双眼更亮,抬头看来。
“克莉丝塔,这两块砖可以卖给我吗?”
“啊?”
“我想要砖头很久了,但最近几次换回来的建筑材料里只有油漆、陶瓷和玻璃。”路易莎兴奋起来,向孔映解释她的牛棚需要两块砖来修缮墙面。
孔映不明就里,但两分钟后,她手里多了十枚硬币。
路易莎则怀抱两块砖,神采奕奕朝她道别:“我要回农场了,你呢,克莉丝塔?”
“我不知道。”
“唔,玛丽娜阿姨呢?她住在什么地方?”
“你忘记了,我刚刚向你承认我撒了谎,”孔映思索着,干脆向路易莎坦言,“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玛丽娜阿姨,我失去了记忆……”
路易莎难得蹙起眉头。
回文森特农场的路上,孔映和路易莎挤坐在马车车厢内,路易莎指着窗外向她介绍尤格利亚小镇的布局。
尤格利亚的街道明亮整洁,居民们在悠然度日,杂货铺、面包店、花房、裁缝铺和剧院缓缓闪过,孔映终于生出种熟悉的感觉——
这一切都像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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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里。连同她用两块砖从路易莎那儿换来十枚硬币也很像是游戏里才有的交易。
难道她置身游戏世界里吗?她目光回转到路易莎身上,看她金棕色的皮肤和友善的碧蓝色眼眸,思索游戏世界是否会如此真切。
路易莎对上她的目光,询问:“怎么了,克莉丝塔?”
她仍叫她克莉丝塔,因为孔映以失忆者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至少眼下没有人清楚知道「她」是谁。
“我认为我在做梦。”孔映恍惚着回答。
“为什么这么说?”
孔映思索会儿,摇头不语。路易莎或许觉得失忆者陷入了忧郁,同样安静下来。
沉默间,马车驶离了街道,穿过小镇外连绵的教区抵达一片深蓝色的湖。湖的一岸是葱茏的树林,一岸是如茵的陡坡,翻过陡坡,路易莎便又伸手指向车窗外:“克莉丝塔,这就是我们的农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块指示牌立在道路旁,木牌上用红色油漆刷下农场的名字。不远处是一间刷了蓝油漆的农舍,孤零零立在辽阔的蓝天之下。
孔映深吸一口来自农场的空气,随后将头探出窗外。一阵晨风刮来,卷走她的帽子,她扭头看向马车后方,望见草帽随风而去,不偏不倚地扣在另一架马车的车夫脸上。
车夫生着副瘦长面孔,鼻梁细长,像是撒了几个小谎的皮诺曹的鼻子,因此帽子扑在他脸上就像是回到挂钩上,显得滑稽。孔映因此露出一个微笑,路易莎则放声大笑——她从另一侧车窗探头,同样瞧见这一幕。
路易莎向孔映介绍车夫们,替她们驾驶马车的是农场的工人老约翰,驾驶载物马车的也就是救下她帽子的车夫是老约翰的儿子费尔南多,他们住在仓库附近的老栎树旁。
马车驶过晒着太阳的牛羊,驶过散落的农舍和长势喜人的玉米田,最终停在一处农家庭院前。
庭院的篱笆内是一座红砖蓝屋顶的房子,屋旁一棵栗树正开花,像满树的烟花,树下,一架堆满稻草的推车停在石井旁,几只鸡在井边踱步。
孔映从马车上下来,路易莎已经推开庭院的篱笆邀请她:“怎么样,克莉丝塔,这里是不是很棒?”
“很漂亮。”孔映不吝赞美。
路易莎眯眼一笑,指着路旁规整的小块土地介绍道:“这些番茄和土豆是爸爸种的,”又指向庭院右侧鲜花簇拥的小木屋,“那边是鸡舍和妈妈的工具房。”
孔映顺着路易莎的话打量起庭院,直到跟随她走上台阶,停在那座红砖蓝屋顶的房门外时,她才收回目光。
那是扇木门,门外挂着鹅黄色花环,路易莎说着话,手径直探向门把:“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出去了。”
孔映没有应声,只是在留意到门上没有门锁时生出股莫名的冲动,她下意识伸出手,意图拦截路易莎开门的动作,但终究迟了一步。
2. 〇二
好像是漂浮在真空里,没有引力,没有边际。
但孔映听见一些杂声,电流声、警笛声、键盘声,以及混杂其中的人声。
“这样下去真的很无聊欸。”
“救护车!”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嘛。”
……
“怎么了,克莉丝塔?”
是路易莎。
孔映意识到是路易莎在说话时,眼前豁然明亮起来。一切都变得清晰,路易莎一脸关切地站在她面前,而她们已经来到房屋内部。
孔映望着屋内的装潢,几乎恍惚地回答路易莎:“好像是脑袋空了一下。”
“一会儿觉得像是在梦里,一会儿又像是脑袋空了一下,这怎么行呢?”路易莎似乎思考了片刻,又接着说,“等吃完早餐,我带你去见胡丽安,或许她会知道你的失忆症是怎么回事。”
她收回目光看路易莎,问道:“她是医生吗?”
“唔,她为农场的动物看病。”
“……”
路易莎又露出副笑眯眯的模样:“好了,我先带你去阁楼。”
因为「克莉丝塔」的失忆症,路易莎出于热心肠决定收留她一段时间,她将孔映安顿在阁楼上。
虽然是阁楼的房间,但房间里开了扇老虎窗,阳光意外的充沛,孔映前去窗下推开窗扇,风缓缓吹动泛黄的蕾丝窗帘,她随意摩挲几下窗帘,回身看向室内。
路易莎掀开了家具上的白布,露出红橡木的书桌和衣帽柜,孔映见状提起顺手放在窗边的空木箱,将它放去书桌旁,接着与路易莎一同整理起房间。
一切安排就绪后,路易莎立在床头做出副思考状。
许久,孔映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唔,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说话间,路易莎的目光重新锁定孔映,恍然大悟般放下抚摸下巴的手,“有了,是你!”
“我?”
“房间是打扫干净了,可你人还是灰头土脸的,唔,等我——”
她话音未落,不由分说地离开房间,几分钟后,她取来套干净的米白色衬裙交给孔映。
孔映看了看一身牛仔打扮的路易莎,问:“这是你的裙子吗?”
“不,这是我妹妹英格玛的裙子,她现在不住在家里。”
路易莎将房间留给孔映,前去准备早餐,孔映换上干净的衣物,第一次走到穿衣镜前观察起自己的新身体。
还真是卡通啊,橙红色的卷发。
她默默感叹句,又凑近几分,虽然是第一次见这副新身体,但她对镜中的少女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就好像这是她原本的模样,可她记得——
孔映眨了眨眼,眼底浮现出似乎无尽的困惑。她不记得了,关于她从前的事她一概不记得了,而她迟钝到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回事。
怎么会呢?她明明清楚记得她是孔映,在一个疲惫不堪的日子里死在灰色的街区。或许没有死,但车撞向了她,所以她才会出现在异世界,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
可是,孔映又是谁呢?
“克莉丝塔,我快饿扁了,你好了吗?”
路易莎的呼唤将孔映从困惑中抽离,她停下思索,循声来到餐厅里。
长桌上摆好了两份早餐,路易莎的妈妈留下了土豆浓汤和黑面包,路易莎则泡好一壶热茶。孔映在餐桌旁坐下,拿起面包小心翼翼咬上口,一种隐约的怀疑伴随着咀嚼而打消——
尽管像是身处游戏世界,但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包括面包的口感和麦香气。
“路易莎,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嗯,什么都做,收玉米、挤牛奶、修仓库、到镇上送货……”她吃下一大勺浓汤,接着说,“今早我就是送货去车站,顺便卸货,没想到会卸下你来。”
提起这茬,孔映终于想起来她还没有向路易莎道歉,尽管那是在她到来前发生的事。
“对不起,我打翻了你的油漆。”
“没关系,接下来你可是要好好做苦力为我赔罪的!”
孔映抬起头来,路易莎坐在对面嚼着面包,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孔映不禁久久盯着她看。
“一直看我做什么?”
“你很耀眼。”
路易莎挑眉:“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但你不要以为嘴甜就可以不用做苦力了。”
孔映当即一笑,路易莎则爽朗大笑起来,一如她们在来时的马车上那样。
早餐结束后,路易莎带上孔映和两罐蓝莓果酱去寻找胡丽安。
胡丽安就住在文森特农场的一间旧农舍里,从路易莎家步行前去只需要一刻钟,路上,路易莎向孔映介绍了农场里的居民和工人,途径仓库时,她们碰到了费尔南多,他已经卸完马车上的货物,正在栎树下喂马。
“路易莎,仓库快要满了,又是时候扩建一番了。”他朝路易莎提起仓库。
“我们今早不是刚刚送出一批货吗?”
“可是我们又带回来一批。”
“好吧,下午我会去看看。”
她们离开栎树下,继续前行,路易莎不由得面露难色,又有几分无奈地朝孔映耸耸肩:“真不明白,我们的仓库总是需要扩建。”
路易莎的烦恼让孔映在周围一切的真实中窥出些游戏的痕迹,或者说游戏的规则。那么,尤格利亚小镇也好,文森特农场也好,它们真的会是游戏的世界吗?
“不过妈妈已经在计划新建一座货仓了。”路易莎说完又笑起来,但她发现孔映又一次处在失神的状态中,她不由得观察起孔映,许久,她陈述道,“克莉丝塔,你又在恍惚。”
孔映蓦然停下脚步,仰脸望向路易莎,她看见路易莎脸上的几点雀斑,看见路易莎呼吸时鼻翼细微的翕动,看见她明亮眼眸里浓郁的情绪,所有的细节牵引她回到当下。
“路易莎,我感觉到一种矛盾。”她脱口而出。
“矛盾?什么样的矛盾?”
“也许是真实和幻想之间的矛盾,我觉得……”孔映打住了接下来的话语,她无法对着如此真实的路易莎说出她对尤格利亚真实性的质疑。
但路易莎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追问道:“你还是觉得像在梦里,对吗?”
孔映点头。这里越是真实,那种矛盾感就越是强烈,似乎每一次对真实的感知都强调着这里的虚幻。
“噢,可怜的克莉丝塔,”路易莎突然俯身抱住孔映,感叹道,“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孔映因为这拥抱身体一僵,略显呆滞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现在看起来像极了麦克斯,抱歉,麦克斯是我收养的流浪狗。”
“……”
“你现在和它刚来时简直一模一样,似乎从来没有过上过一天好日子。”
“……”
孔映感觉到了语言的杀伤力,但同时竟又荒唐地认同起路易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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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她从前真如路易莎所说过得很糟糕吗?
“克莉丝塔,告诉我,你喜欢这里吗?”路易莎松开僵硬的孔映,正色询问。
孔映老实巴交点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愉快地加入我们呢?”
路易莎双手叉腰,微笑而立,再次以一种耀眼的姿态映入孔映眼帘,她的眼睛似乎也因路易莎而耀眼起来。
是哦,在她没有被失忆干扰的知识体系角落里,的确是有句“既来之则安之”的俗语呢,所以,为什么她要费劲地去质疑这一切呢?
孔映忽然下定决心般向路易莎点了点头:“谢谢你,路易莎。”然后说,“那我们回去吧。”
路易莎困惑歪头。
“呃,我想……既然如此,也许我不用再想起从前的事,也不用去看胡丽安了。”她说到最后已经声如蚊呐。
路易莎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大声道:“克莉丝塔,你这是在逃避!”
“我……”
“虽然我很欢迎你留在农场,但你不能逃避过去。”
“为什么?”
“你会忘记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不是吗?”
“可是,如果没有那样的人呢?”
“那你也会忘记过去的自己。”
路易莎的话令孔映一怔,她垂下眼帘,想接着问她些什么,却什么也没问。好一会儿,她听见路易莎轻声对她说:“不要害怕,克莉丝塔。”
她牵起孔映的手,“在文森特农场,你不用害怕任何东西,包括一份来自过去的记忆。”
说罢,她领着孔映和蓝莓果酱继续往前,终于,她们抵达了胡丽安的农舍。
一丛丁香花篱下,两个金发小女孩盘腿坐在草丛上,潜心摆弄一套迷你餐具,其中一个女孩瞧见她们,抬头问好:“早上好,文森特小姐。”
“早安,西塔。”
她们驻足在院篱外。
“如果你是来找胡丽安阿姨的,那很抱歉,她不在家。”
“她去什么地方了?”
背对她们坐的小女孩回过头来,她看起来只有五岁左右,这时抢着声回答说:“她去格拉斯的农场里为一头母牛接生了。”
“可我记得格拉斯最近没有怀孕的母牛。”
“贝拉记错了,她是去看一头母牛的腐蹄病。”
路易莎哼哼笑了声,质问道:“那么你们两个小家伙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她的马还在马厩里?”
“……”
西塔下巴微微抬高,突然问道:“文森特小姐,你身后的那位陌生的小姐是谁?”
“西塔,这样转移话题更奇怪啰,说吧,胡丽安去什么地方了?”
“我们不能告诉你!”
贝拉突然跳起身来,以一副决不屈挠的神情瞧着她们,倒让路易莎茫然起来。
她回头看看孔映,说:“也许胡丽安真的有事,我们改天再来好了。”
孔映收回落在农舍大门的视线,对路易莎点点头,路易莎便将蓝莓果酱交去西塔手上,顺便向她介绍道:“她是克莉丝塔,我们农场的新朋友。”
“上帝,又一位——”贝拉小大人似的摊手。
“贝拉!”西塔喝止道。
路易莎轻轻挑眉,目光越过丁香花篱瞧一眼农舍,再同孔映相视一眼,到底没再为难两个小家伙。
“好吧,我们会换个时间再来找她。”
3. 〇三
“这很奇怪。”
前往牧场的路上,路易莎如是道。
“我想只是因为胡丽安有客人在。”孔映回应道。
“即便如此,她也不该让西塔和贝拉骗我们……”路易莎瞧着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又晃晃脑袋,打起精神,“不过从贝拉那小家伙的反应看,她的客人大约也是远道而来。”
孔映若有所思,附和声:“也许吧。”
“算啦,只好改天再去拜访她了!现在我带你去牧场里走走。”
孔映点点头,跟着路易莎继续在草场上漫步,此前隐隐笼罩着她的不安情绪同胡丽安一起被她抛至脑后,关于真实与幻想的矛盾感觉也渐渐淡去,绵延的草场和晴朗的天气令她回归到令人惊讶的平静之中,她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这样的漫步,有时甚至忽视了路易莎的声音。不久,她们抵达了一处岔路口。
一块齐腰高的指示牌竖在小径分叉处,路易莎拐向左手边的小路上,一面说:“另一条路通往格拉斯农场,格拉斯一家是我们的邻居。”
孔映静静听着,却在途经指示牌时倏地停下脚步,这使路易莎也驻足回看。
只见孔映伸出食指,指尖降落在指示牌上刻着的一小块图案上。
“路易莎,这里为什么刻着一颗苹果?”
“或许是哪个孩子刻的吧。”
孔映轻轻摩挲几下那处苹果疤痕,心头涌起种别样的却也捉摸不透的情绪,但她没有显露出过分的好奇,很快又收回了手指。
草地映着蓝天向上延展,孔映远远望见了牧场的栅栏,再度生出股强烈的预感来,一如早先停在路易莎家门外那样——
果然,当她走近栅栏并踏足栅门时,眼前的景象瞬间失了真,她陷入了昏黑,失重感再度降临。
耳畔,嘈杂声急遽闪过,孔映感觉自己像是极速穿梭在交错的蛛网之上,直到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拍打她的双腿,她才恢复切实的知觉。
她低头去看,一只长毛古牧在脚边兴奋晃动尾巴,一下下地拍打在她的裙摆上,一旁的路易莎蹲着身,伸手抱住蓬松的大型犬大笑不止。
“停下,麦克斯,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说着仰头对孔映道,“克莉丝塔,这就是麦克斯。”
孔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同她的前辈麦克斯打了个照面,当然还只是背影。
她也像路易莎那样蹲下身,尝试抚摸麦克斯的后背,麦克斯有所感应,停下朝路易莎撒娇的动作,回头用那双藏在长毛下若隐若现的黑眼珠盯着孔映。
真可爱啊,多乐士油漆犬。
“麦克斯住在牧场里,帮忙赶牛群,另一只是牧羊犬奥古斯特。”
孔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黑背德牧端坐在不远处,远远望着羊群。
“奥古斯特一向很稳重。”路易莎起身,见孔映望着奥古斯特,这样说道。麦克斯则跟在她脚边打转,俨然忘记了照看牛群。
“麦克斯看起来很活泼。”孔映说。
“我带它回农场时它还很胆小,但这里每个人都很喜欢它,它勇敢了很多。”
她们移步向缓坡上的棚舍去,走过奥古斯特时,它悠悠地起身跟上,优雅又沉着,麦克斯前去撞它,没有得到回应,索性一股脑冲去缓坡上,然后又兴致勃勃俯冲回她们脚边。
路易莎眯眼一笑,这时,缓坡上出现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孩,似乎是追着麦克斯而来,瞧见她们后,女孩跑得更快。
“她就是珍妮特。”
孔映来时已经听路易莎介绍了牧场里的农户,巴泽尔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珍妮特,以及一位独居的老太太。
“路易莎姐姐!”珍妮特停在她们面前,先向路易莎问好,接着笑吟吟看向孔映,一边倒退着往山坡上走,一边道,“你好,克莉丝塔,我叫珍妮特。”
“看来费尔南多已经来过了。”路易莎说。
“是的,他告诉我们农场来了位新朋友。”
珍妮特今年十二岁,头戴亚麻头巾,编着两根棕色麻花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孔映也朝她问了声好。
“克莉丝塔,你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会来尤格利亚?”女孩充满好奇。
“抱歉珍妮特,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失去了记忆。”
珍妮特皱起眉头:“真是遗憾,希望你能早些想起来!”
“所以克莉丝塔会暂住在农场里,”路易莎说罢,问,“爸爸还在这里吗?”
“在的,费尔南多带来了两块砖,文森特先生留在这里看爸爸修缮牛棚。”
路易莎闻言大笑,说:“应该说那两块砖是克莉丝塔带来的。”
“……”
请不要再提起这种奇怪的事!
不过珍妮特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麦克斯率先抵达斜坡上的农舍外,山毛榉树下坐着年迈的布洛克太太,她奖励麦克斯一块干酪,接着才看见奥古斯特和三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噢,是英格玛回来了!”
“您看错了,布洛克太太,她是我们的新朋友克莉丝塔。”
布洛克太太视力不佳,错将孔映认成英格玛,为此她向孔映表示抱歉,但孔映还是捕捉到到她眼底的一缕失落。
捕捉到那缕失落的瞬间,孔映不禁一怔。
她开始思索。
英格玛去了什么地方呢?
她明明穿着英格玛的裙子,却没有想过问一问路易莎有关她的事。整个早上都是路易莎在不厌其烦地和她说话,而她鲜少过问路易莎。明明她觉得路易莎真实又耀眼,却依旧下意识地将她、甚至将所有人都看作是虚拟的“游戏角色”,她从始至终都只关注着自己的感受,可是,她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吗?
“克莉丝塔,来尝尝布洛克太太做的奶酪!”
路易莎打断她突如其来的想法,孔映回神,走近山毛榉树下的长桌。
布洛克太太常常制作些农家干酪出售,眼下珍妮特系着围裙正是在跟着她学做奶酪。
孔映接过路易莎递来的一块奶酪,像吃黑面包那样细细品尝,奶酪口感湿润松软,浓郁的奶香缓慢刺激着她的味蕾,一切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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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受都随之放大,蔓延。
她感觉到一阵微风,转身看向风来的方向,风吹动斑驳的光影和她的头发,衬裙鼓了起来。她从山坡俯瞰,农舍像彩色积木散落在起伏的草地上,更远的地方是散乱的石头阵、河谷和小松林。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灵魂出窍,漂浮到云端,看见无尽山丘上的一粒沙。
「不然就叫她伊莉莎,像一粒沙。」
脑海里有这样一道声音响起。
伊莉莎吗?
似乎又传来一阵滋啦啦的电波声,不过这时,有什么东西牵扯住她。
孔映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垂下头,奥古斯特停在她腿边,轻轻衔住她的裙摆,仿佛在将她的灵魂拽回躯壳内。
她眨眨眼,蹲身将没吃完的半块奶酪送到奥古斯特面前,奥古斯特已经松口,面对她手心里的奶酪仅仅是平淡转过头去。
“你不吃吗?”她问它。
奥古斯特依旧远远望着羊群,这时,麦克斯注意到这里,忽然撒欢朝他们跑来,孔映见状只好将奶酪调转了个方向,然而还没等到麦克斯,奥古斯特就若有所察地转回身,优雅低头吃掉那半块奶酪。麦克斯铩羽而归,引得珍妮特和路易莎连连大笑,孔映也跟着笑起来,摸了摸奥古斯特的后背。
她们在树下呆上会儿,又到畜栏里去,在那里,孔映又结识了文森特先生和巴泽尔先生。
文森特先生和路易莎有着相似的蓝眼睛,同样是牛仔打扮,但在性格上与路易莎截然不同,他更加沉默寡言,只简单向孔映表达了欢迎和感谢——
感谢她带来那两块稀有材料,他们这才修好牛棚。对此,孔映终于像是脱了敏,至少对那两块砖的古怪感不那样强烈。
也许是出于一种刻意,她在走出牛棚后询问起路易莎:“路易莎,你更像妈妈吗?”
“看来你也觉得我和爸爸不像,”她笑说,“不过我和妈妈也不太像,晚上你见到她就会明白。”
“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到玛莎的磨坊磨面去了。”路易莎说着指向河流某处的一架水轮机,告诉她磨坊的位置。
“那么英格玛呢?”孔映接着问,“她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
提到英格玛,路易莎竟然像是泄了气,随后走去一棵无人的树下躺下。
草地柔软,蓝色矢车菊和金盏花在树下盛开,孔映躺到路易莎身旁,仰面望着摇晃的树叶。许久,路易莎谈论起英格玛。
“英格玛很像爸爸,沉稳冷静,也很像妈妈,总是勇敢坚定,所以她刚满十八岁时就提出要离开农场……”
“她去哪儿了?”
“起初她去了伊德尔镇,在那里做家庭教师,后来我们又收到她的信,她告诉我们她辞去了工作,决定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路易莎的声音在风里变得飘渺,孔映偏头,看见她伸出了右手,缓缓从眼前移动向树冠,好像是要触碰天空。
“克莉丝塔……”
“嗯?”
“唔,没什么要紧的,我们回去吧!”
4. 〇四
晚餐是文森特先生准备的,为了欢迎克莉丝塔的到来,他从一户养鸽子的邻居家换来几只乳鸽烤制,又慢炖了一锅农家菜,另外还在路易莎的帮助下做了道牧羊人派。
孔映并不认为自己毫无烹饪技巧,但在路易莎家的厨房里,她的简陋厨艺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只能袖手旁观。
她望着父女二人忙碌的身影,听他们谈论乳鸽什么时候翻面,土豆需要准备几个,香肠还剩下多少的话……
渐渐地,黄昏的蓝色时刻降临在窗外,而窗户内光线温暖。
烤乳鸽、炖菜以及牧羊人派各自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交织充溢在整座小楼里,几乎挤到孔映。
她立在桌旁,有些夸张地想,她应该在这样浓郁的温馨中落下幸福的热泪,但又觉得如果真落下泪来也是鳄鱼的眼泪,又或者她只是为丰盛美味的晚餐落泪。
失去记忆前,她大概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真挚的食物了吧。
她揣测着,听见窗外传来马车的声音,然后听见路易莎叫她:“克莉丝塔,是妈妈回来了,我们去迎接她!”
孔映初见多萝西娅时,她两肩上各扛着一包面粉走进庭院里。
她原以为路易莎前去迎接是要接过其中一袋面粉,然而她仅仅是以拦路虎的姿态出现在多萝西娅面前,耽搁了她的步伐并向她介绍了自己。
在听说孔映将在家中暂住后,多萝西娅将右肩上的面粉摞至左肩的面粉袋上,空出右臂向孔映伸出手。
孔映连忙握向那只手。
“欢迎你。”她惜字如金。
“谢谢你,多萝西娅。”
路易莎告诉过她,多萝西娅不喜欢被人叫做文森特太太,她让所有人都直呼她的名字。
多萝西娅闻言没有更多反应,收回手,扛着面粉接着朝屋里去,留下路易莎和孔映在庭院中。
孔映用很短的时间明白过来早晨路易莎的话是什么意思,多萝西娅虽然和路易莎有着相似的健美外形,但她和路易莎并不相像,反而也是那样不苟言笑。
那么,路易莎是怎么长成路易莎的呢?
路易莎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笑问她:“她很酷,对吗?”
对此,孔映唯有认同。
晚餐时间,孔映被安排坐在与多萝西娅面对面的位置。多萝西娅有着一头引人注目的羊毛卷发,近乎爆炸,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是个木工,孔映会认为她是个疯狂的科学家,只不过在这样的世界里似乎并不需要设定一个科学家。
席间,路易莎和文森特先生将白天发生的事说给多萝西娅,诸如货仓需要扩建、牛棚得以修缮、肉豆蔻香肠所剩不多这些事,孔映发现文森特先生奇异地絮叨起来。
多萝西娅默默听完,不予置评,问起其他的事来:“阿祖拉还是没来吗?”
路易莎摇摇头。
多萝西娅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接着问:“下一趟火车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的中午。”
她点点头,又转过头对文森特先生嘱咐道:“凯文,明天你带几个雇工再去找些石材回来,是时候动工修建仓库了。”
“我呢,妈妈?”
“你去处理农场的订单。”
她说完转回目光看向对面,孔映对上那仿佛磁石般充满吸引力的目光,不禁问上句:“那我呢?”
“你可以跟着我们任何人。”
“克莉丝塔会和我一起!”
路易莎冲孔映眨了眨眼,孔映捣捣头,表示认同。
就这样,孔映领到了她来文森特农场后的第一个任务:跟随路易莎前往农场处理订单。
-
第一个任务似乎搞砸了——
孔映拿着路易莎留下的字条得出这般结论。
由于那些纷乱的鸟鸣声出现得太晚,又由于昨夜那些格外嘈杂的梦境,她醒得比想象中还要晚,当她下楼来时,整座小楼里只有一份早餐和一张署名“路易”的字条等着她。
「早安克莉丝塔,我想你一定是在火车上度过了疲惫的一夜,或者很多夜,所以没有忍心叫醒你。请不必在意,吃掉早餐再来谷仓找我吧!」
孔映收起字条,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羞愧难当,短暂的害臊后,她坐下享用起新鲜的牛奶和可口的番茄三明治,直到早餐结束,她才取下衣帽架上挂着的草帽出门去。
鸡舍门关着,鸡群只得以在围篱内散步,但有一只黑尾红公鸡高立在棚顶之上,悠悠地望着庭院另一侧。
孔映立在门廊上戴好帽子,悠闲又惬意地迈向阳光里。
突然,一道人声从台阶左侧的羽扇豆花丛后传来,叫住她。
“退后,克莉丝塔!”
孔映下意识转头,随后发现那头爆炸的棕色头发隐没在花丛后。
多萝西娅像只猫在潜行。
“多萝西娅?”
孔映困惑地叫她声,话音未落,小径尽头传来声不和谐的巨响,话音吞没其中。
空气不再流动,玻璃碎片悬浮在半空,如虹光绚丽,接着,空气里出现闪烁的色块,一团黑洞撕裂了空间,无数字符在其间涌现又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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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只是瞬间,孔映眨眼的瞬间,色块变成土块和残损的藤蔓,玻璃碎片仍是玻璃碎片,但不再停滞,如同流星横飞。
好痛!
孔映倒吸口凉气,一屁股坐到门廊的台阶上,并抬手摸了摸脸颊。
“克莉丝塔!”多萝西娅奔来门廊下,凑到她面前,抬起她的手臂检查。
“我没事,多萝西娅。”
除了屁股和脸有些痛、脑袋还有些懵以外。
多萝西娅捡走孔映肩上的一串藤蔓,扶她起身后又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块,随后便注意到她脸颊上的划痕,说:“你受伤了。”
玻璃碎片擦过孔映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跟我来。”
多萝西娅带孔映回到屋里,翻找出一罐即将见底的松脂膏涂抹在孔映适才洗净的伤口上。
大约是孔映显得过分呆滞,多萝西娅放下陶罐时向她道歉:“抱歉,吓到你了。”
“不……”
孔映晃晃脑袋,想要解释并非是她吓到自己,但这显然难以解释。
多萝西娅又说:“我以为这时候你已经出去了。”
“唔……是这样,但我睡过头了。”
空气静默,是一种彼此间都有些过意不去的静默。
过上会儿,孔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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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意按下对那阵故障的震惊,将全副的注意力转回存在着的当下,即庭院里那疑似爆炸的一幕上。
她定睛看向多萝西娅,发现她的脸上还沾染着尘土和一些未知的白色粉末。
“多萝西娅,你在做什么?”
多萝西娅已经端起一杯麦芽酒喝起来,听罢坦言:“我在制作炸药。”
“……”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多萝西娅是个木工,孔映将做出最正确的猜测——她根本就是在研究爆炸技术!
“可你为什么要在院里做实验?”
“如果不炸掉那些土豆,凯文接下来就没地可种了。”
多萝西娅胡说八道得认真,孔映不免一噎。
“克莉丝塔,这件事请暂时不要告诉路易。”她突然以恳请的口吻说道。
孔映眉宇间生出几许困惑,但她想了想,没有追问,答应了多萝西娅的请求。
再度出发前往农场时,孔映不但丧失了先前的悠闲和惬意,甚至还显露出几分凝重。
那团黑洞般的裂隙是什么?那些闪烁的代码是她身处游戏世界的证明吗?她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想得出神,直到走近农场的谷仓,隐约听见谷仓前方一个老人在说话时,她的脚步越发放得缓慢,最后停驻。
而那人的声音就这样持续不断地回荡着。
“天气不错,我想来换点东西。”
“天气不错,我想来换点东西。”
“天气不错,我想来换点东西。”
……
孔映听上许久,呼吸声变得沉重,她攥紧手心,鼓足勇气继续朝前走,视线终于穿越麦草垛。
一个老妇人笑容满面立在谷仓的订货板前,如同坏掉的唱片机一般重复着那句话,她的手里握着柄鲜红的斧头,而路易莎,她静静地躺在麦垛下。
“路易莎!”
孔映忽然惊慌叫道,谷仓前的两人都没有反应。她不顾古怪地冲上前,蹲到路易莎身旁摇晃她,呼唤她,可路易莎依旧一动不动。
胡丽安!
如果这里足够真实,那么胡丽安也许会有让路易莎醒过来的办法!
孔映不假思索地奔向胡丽安的住处。
她跑到树篱外,农舍内外一片静穆,但那扇虚掩的房门昭示着主人在家,孔映来不及思索,径直朝那扇木门跑去……
对于切换场景需要加载并且会陷入虚空状态这回事,孔映已经用极短的时间感到适应,可这次似乎用时太久,久到耳畔那些不完整的字句吵到她头晕脑胀。
谁来让这些骚乱声停下?
她怀着痛苦长久地祈祷着,终于听见天籁般的声音——
依旧是路易莎的声音。
“我呢,妈妈?”
“你去处理农场的订单。”
又一次,孔映对上那仿佛磁石般充满吸引力的目光,她微微屏息,下意识地问上句:“那我呢?”
“你可以跟着我们任何人。”
“克莉丝塔会和我一起!”
路易莎冲她眨了眨眼,她手里握着烤鸽腿,餐盘里是一块牧羊人派。
孔映对着这一幕深吸口气,随后重重点了下头,并对她道:“如果我睡过头,你一定要叫醒我。”
“放心!毕竟你是要做苦力为我赔罪的!”
她才不放心嘞。
孔映垂下头,眼眶里兜着汪鳄鱼的眼泪。
5. 〇五
银蓝色月光透过老虎窗和蕾丝窗帘,铺展来床侧。
孔映像是感知到月光的凉意,思绪渐渐恢复清明,她回忆着早间发生的一切,更确切地说是回忆着“明早”发生的一切,极力平静地梳理起那些古怪情形。
多萝西娅的炸药、空间里的黑洞、一个手握斧头说着循环话语的老妇人以及昏迷不醒的路易莎……
最后是她,推开胡丽安农舍的门但重新回到这个夜晚。
是因为那场爆炸带来了故障吗?
多萝西娅为什么会研制炸药,而且还要瞒着路易莎?
孔映的思绪又如同荆棘般混杂缠绕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难以名状的、毫无秩序可言的情绪。最终,她举起双手,泄愤般搓揉一通脑袋。
她以为这是治愈系农场物语来着!
可为什么才短短一天就像是乱了套?
她停下动作,有那么几息像水中呆滞的鱼,良久,她轻叹声。
阒静夜色将原本几不可察的声息无限放大,她缓慢垂落双手,覆盖住整张面庞,继而向右侧躺,蜷缩进半床月光里。
不知想了什么,不知过去多久,那副紧绷的身躯总算松懈下来,连同呼吸也变得平稳而轻盈——她睡着了。
也许是大脑罢工的缘故,她奇异地避开了那些既定的嘈杂梦境,度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安静夜晚。
……
“克莉丝塔,是时候起床了。”
孔映双眼紧闭,但睫毛像蝶翅轻颤。
“如果你实在很疲惫——”
话只说到一半,床上的人忽然炮弹似的坐起身,甚至连眼也没睁开。
路易莎愣上一愣,即刻大笑。
孔映听见这笑声才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看向站在床边的女孩。
虽然已经知道路易莎有多开朗,但她为什么一早就能这么开心呢?
“克莉丝塔,你真可爱。”
“谢谢。”她礼貌回应。
路易莎笑得更开怀,一边将孔映从床上拎起,推到落地镜前。孔映对上镜中的自己,恍悟,她在笑她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还对此毫无知觉。
“……”
路易莎好像有些天然黑。
孔映费劲整理了一番头发,来到餐厅时,路易莎正从橡木桶里倒牛奶,她左右看看,问道:“多萝西娅和文森特先生呢?”
“妈妈在她的工具房里,爸爸他们一早就出发去河谷了。”
孔映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路易莎将番茄三明治和牛奶端来她面前。
“路易莎,多萝西娅在工具房里都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做一些农场里用的工具,有时候也帮邻居们做篱桩,还会烧一些陶罐……”
“我可以去看看吗?”
路易莎略显为难:“我想你应该征求她的同意,但妈妈一向不喜欢我们进她的工具房。”
“唔,好吧。”
孔映默默喝起牛奶,心下犹豫着是否要阻止那场小范围的爆炸。
但多萝西娅看起来并不是头次这样做,如果以前的爆炸没有引起异常,那么“昨天”的爆炸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在场才酝酿成“故障”的呢?
“克莉丝塔?”
孔映被点醒,茫然抬头。
“你又出神了,”路易莎满是无奈地瞧她,又重复遍刚才的话,“我是说,如果早上我们处理完全部的订单,下午就再去拜访胡丽安一次吧。”
“好。”
孔映决定装作若无其事,像第一次度过这天一样和路易莎一起前往谷仓。
出发前,路易莎打开了鸡舍的围篱,并对着工具房大喊声:“妈妈,我们出发了!”
工具房内传出多萝西娅含糊不清的回应声,路易莎遂向孔映耸耸肩,“她总是很专注。”
孔映看向满庭院散步的白羽鸡,明白过来鸡舍是多萝西娅实验前关起来的,她找到那只鸡群中最显眼的黑尾红鸡,它正在文森特先生的土豆地旁徘徊。
“……”
噢,想起来了。
Poor potato.
文森特农场里有三处谷仓,其中最大的谷仓建在麦田旁。谷仓的屋顶是橘红色的,墙壁由棕色橡木板拼成,两扇对开的木门外,一座斜塔般的麦垛高高耸立,正是昨天路易莎昏迷的地方。因此,孔映绕来麦垛前方时难免感到几分心惊肉跳,不过今日目之所及处只有几只灰雀在跳跃啄食,麦垛下方一派鲜活生机。
孔映微微松一口气,路易莎则前去查看起订单来。
修道院的厨房姊妹需要四袋小麦面粉和两袋土豆,尤格利亚小镇上的居民提莫西大叔需要一些燕麦和新鲜的芜菁,面包房的安妮需要小麦面粉、胡萝卜以及一些特殊的刺柏嫩枝,马克西姆的餐厅需要……
孔映的任务便是对照订单内容,一一将农作物从谷仓里搬出,放进各户的送货箱中。
她先到谷仓里堆满土豆的角落挑拣起土豆,大约是久违地体验到体力劳动的乐趣,她竟然连早间的忧虑都抛至脑后。
路易莎留意到她愉悦的神情,安心眯了眯眼。
克莉丝塔还真是干劲十足呢!
两人各自愉悦地处理着订单,偶尔孔映找不到需要的东西,便扬声询问路易莎,路易莎总是准确地回答她。很快,孔映熟悉了谷仓内部的布局,她在挡板后找到囤放在此的刺柏枝,挑选了一些嫩枝装满麻袋。
谷仓外,路易莎正整理一只装满货物的松木箱,孔映将麻袋拖拽出谷仓,回头去看她,却在刹那间转变了脸色。
一位挎着编织篮、手拎斧头的老妇人沿着麦田走来,路易莎看见她,愉快问好:“早安,阿尔贝特太太,您有什么需要吗?”
阿尔贝特太太停到她面前,笑呵呵开口:“天气——”
“天气不错,您想来换点东西是吗?”
孔映蓦然从路易莎身侧冒出,打断了阿尔贝特太太的话语。
“噢,亲爱的,你真是吓坏我了。”阿尔贝特太太面露惊色,嗔怪句。
“真是抱歉。”
不过昨天我也被您吓坏了。
孔映暗自腹诽着,神经着实松懈下来。
那句循环的话语已然成为不存在的过去,故障并没有发生。
“不过,这位甜心是谁呢,路易莎?”
“她是克莉丝塔,暂住在农场里,”路易莎接着问,“您需要些什么呢阿尔贝特太太?”
“请给我一些土豆和洋葱,”老太太说着将手里握着的斧头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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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我想用它作为交换。”
“好极了,过些日子去砍木料一定能用上。”路易莎收下斧头,将它搁置在一旁的木箱上,接着转身去仓库里取洋葱和土豆。
孔映立在原地,目光死死黏在那柄斧头上。
难怪没有人对她随身携带两块红砖感到奇怪,毕竟在这个世界里,连红漆斧头也是硬通货。
不过斧头可不可以不要涂红漆啊,很容易引起误会欸。
阿尔贝特太太带着土豆和洋葱悠悠离去,孔映望着她背影,长松口气,正要接着干活,却听路易莎低笑声,她偏头看去,路易莎正一脸欣慰地望着她。
“克莉丝塔,你会主动向阿尔贝特太太寒暄,真是太好了。”
“……”
不,她那是情非得已。
“很高兴你愿意加入我们!”
孔映迎上她碧蓝的双眼,眸光微闪,接着,她别开眼,以极低的分贝说上声:“我也很高兴。”
在这里很轻松不是吗?
当然,是在故障被排除的情况下。
-
两个女孩赶在正午前整理完全部的订单,老约翰载着装好货物的马车扬长而去,孔映在麦垛前擦了擦汗。
劳动还真是辛苦啊。
“辛苦了,克莉丝塔,我想妈妈应该做好了午餐,我们回去吧。”
孔映闻言又有些伤脑筋,但在走回文森特之家时,所有顾虑都烟消云散。
庭院里,鸡群在闲庭漫步,小径上嘛……
Ashes to ashes, and dust to dust.
字面意义上的尘归尘,土归土,除了一小块地变空外,丝毫看不出曾经有一场小型爆炸在此发生。
“咦?”
路易莎却敏锐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脚边变空的地。
“路易,替我摘一些迷迭香来。”多萝西娅这时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来,像是一直等在那里。
“好的妈妈。”
孔映看向窗边,多萝西娅已经端着麦芽酒转身回屋。
午餐准备了甜菜汤、黑麦面包和迷迭香烤土豆,孔映叉起盘中一块土豆,心有戚戚送进嘴里,然后闭上眼睛。
美味!
路易莎同样在赞叹:“妈妈最近做的烤土豆比从前还要美味!”
多萝西娅正色回答:“是因为凯文种的土豆越来越好。”
嗯!也可能是烤土豆的工序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事先用炸药炸上一次。
“克莉丝塔,你笑什么?”
“咳——”孔映因心虚噎了噎,“因为烤土豆很美味。”
“还真是个孩子。”路易莎故作老成口吻。
“……”
“对了妈妈,午后我和多萝西娅去胡丽安那里,你有什么需要吗?”
多萝西娅略作思索,说道:“替我向她要一罐薰衣草松脂膏来。”
“你又受伤了吗?”
“不,只是做饭前突然想到家里那罐就要用光了。”
她们谈得专注,没有注意到孔映微微凝滞的动作。
多萝西娅为什么会提到松脂膏?
是蝴蝶效应吗?那么这场连锁反应的终点又在什么地方呢?
6. 〇六
孔映第三次来到胡丽安的农舍前,她想,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三顾茅庐,按理说这次就该见到胡丽安了。
农舍的篱门大敞着,孔映跟进院时,一道乍现的灵光促使她低头查看起脚下的土地。
昨天,抑或说前天,当西塔和贝拉试图阻止她们拜访胡丽安时,她曾远远瞄见这里有一抹明亮的、高饱和的蓝色——
和沾染在她那条旧衬裙上的钴蓝色油漆如出一辙的蓝。不过此时此刻,那抹蓝已经消失不在。
屋子里传出西塔和贝拉的笑声,路易莎在门外唤道:“胡丽安,你在家吗?”
很快,房门从内拉开,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出现在门后。
她几乎与门框同样高,金发编织成盘髻,露出天鹅般优雅的修长脖颈,一条串有橡果和蓝雀翎的项链垂落在衬领上方,随性却不显散漫,即使身穿着一条皱得厉害的亚麻长罩裙,也丝毫不妨碍她的优雅。
“请进,路易莎,”胡丽安侧身让出足够的空间说道,而后看向孔映,“想必你就是克莉丝塔。”
“是的。”
“很高兴认识你。”
她语调轻柔,仿佛矢车菊在风中摇曳,孔映不禁想象自己是头受伤的牛,正在等待温柔的兽医小姐为她治疗。
“失忆症?”
胡丽安在听说路易莎的请求后,诧异不已,“路易莎,我只是个兽医,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厉害了些?”
“可是胡丽安,你不能否认你的博学,也许你真的有办法呢?”
胡丽安无奈,却也拒绝不了路易莎,最终还是答应替孔映看上一看。她带孔映坐去一扇明亮的窗下,摘下她头顶的草帽,仔细捧起她的头颅检查。
“脑部没有外伤痕迹,这就很复杂了……克莉丝塔,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
孔映稍加思索,摇摇头。
除了些略显科幻的异常现象外,这具身体似乎没有任何不适。
“那么,你最近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我见到路易莎之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了。”
胡丽安沉默下来,一旁的路易莎仍满怀希冀地望着她,唯独当事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观察窗外的景致。
那是胡丽安后院的药圃,种满薰衣草和各种药草,蝴蝶飞舞其间,药田后是一座孤零零的茅草顶石墙小屋,茅檐下方悬挂着成串的干药草,看起来冷清且神秘……
“我在伊德尔镇时听说过一桩失忆症。”短暂的沉思后,胡丽安说道。
又是伊德尔镇吗?
孔映转回目光,老实说,她有些好奇伊德尔镇的存在了。
“是怎么一回事呢?”路易莎追问。
“镇上钟表匠的儿子忽然神秘失踪,直到两天后人们才发现他,不过那时候他昏迷着,等他再醒来时,他已经丧失了全部的记忆……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坚称他昏迷前见到了可怕的事。”
“什么事?”
“他也说不出个究竟,我的老师说这可能是因为他受到的刺激过大,大脑为了保护他,就让他遗忘了所有的事。”
“这么说来,克莉丝塔也可能是因为受到刺激了吗?”
胡丽安不置可否,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对了——”
“什么?”
“那个少年也是在火车站被人发现的,他失踪前最后的踪迹是前往火车站更换时钟。”
“嗯?”路易莎微微错愕,睁大眼睛思考了片刻,而后有些不确信地问,“难道你认为这不是巧合吗,胡丽安?”
胡丽安仍旧不置可否,只低头对孔映说道:“如果将来你感到不适,或者回想起一些片段,记得告诉我。”
孔映点点头。
路易莎却有些急不可耐,好像非要问出个究竟不可,她即刻坐到孔映对面的高背椅上,然而堪堪对上那张看起来过分乖巧的面庞,又没来由地泄了气。
她托起下巴,显得无可奈何:“克莉丝塔,你果然还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从前。”
胡丽安这时默默离开。
面对路易莎无力的控诉,孔映若有所动,于是她问她:“路易莎,如果从前那些记忆都很糟糕,忘记了不是正好吗?”
路易莎想了想,仍然坚持她的观点:“可你也会忘记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包括过去的自己。”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我知道我会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即使没有过去。”
“唔……”
路易莎琢磨起她的话,眉宇间浮现一丝费解。
沉默间,西塔和贝拉从厨房回到起居厅,两人各自端来个小陶盘,小心翼翼送到胡桃木桌上,接着,贝拉牵起裙摆,优雅地向她们行礼:“两位美丽的女士,请享用胡丽安阿姨的美味苹果派。”
胡丽安这时也低头穿过稍矮的洞门,回到屋中,带来两个香草包交给孔映:“这些洋甘菊和薰衣草可以随身佩戴,它们能帮你放松大脑。”
“谢谢你。”
路易莎见状,索性暂且放下与孔映相左的想法,毫不见外地吃上一口肉桂苹果派。
“真美味!”她夸赞声,转而问起另一回事,“对了胡丽安,可以告诉我我们来之前你们在笑些什么吗?”
胡丽安嘴角微扬,没有回答,而是将两个小家伙轻推去餐厅里玩耍,然后端着一壶洋甘菊茶和一份属于自己的苹果派回来。
她也坐到桌边,动作优雅地享用起下午茶,压根像是忘记桌上还有两位客人。
过上会儿,路易莎忽然不满道:“胡丽安,你真是狡猾。”
“为什么这么说呢?”声音简直温柔到令人安心。
“你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总是装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而你,我亲爱的路易莎,你总是揪住所有事不放。”
“……”
路易莎锐气受挫,甚至显得有些委屈,她干脆放下刀叉,直接用手拿起苹果派吃。
孔映静坐至此,几乎感觉自己被扑面而来的鲜活细节淹没。
还真是美妙的感觉呢。
就算那种“越真实越像是幻梦一场”的矛盾感始终存在,也还是会让人心甘情愿地陷进来呢。
这样想着,脑海里倏地闪过一阵芒刺般的疼痛,与此同时对于伊德尔镇的好奇重新回到孔映头脑中。
“伊德尔镇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她看向胡丽安,罕见地开启了新话题,路易莎闻言也双眼亮晶晶看将去。
胡丽安正端着茶杯细细品尝,任凭那两双眼睛有多好奇,她也仅仅是笑答道:“那里不像尤格利亚这样明亮。”
两人等了等,没有下文,路易莎便转朝孔映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追问,一副既失落又经验颇丰的样子,孔映只好作罢。
在胡丽安农舍的美好下午茶时光因为一个老农夫的到来迎来尾声——
农夫家的小牛食欲不佳,胡丽安需要前去看看患者,孔映与路易莎也各自揣着些香草和药膏归家去。
路上,路易莎向孔映解释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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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的举动。
“胡丽安不喜欢提起在伊德尔镇的事,我以前问她时,她也总是这样含糊不清地说上几句。”
“那她是尤格利亚人还是伊德尔镇人呢?”
“她从伊德尔镇来。”
“什么时候来的呢?”
回应她的竟是沉默和路易莎的停驻,孔映不解缘故,转头看去,却见路易莎如同雕塑般僵滞在小路上。
一瞬间,孔映的心又跳到嗓子眼儿里。
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路易莎!”她惊慌喊上声。
好在路易莎霎那间便恢复了动作,她猛晃一下脑袋,喃喃道:“好奇怪……”
“你还好吗?”
“没关系,可能只是头晕了一下。”
“你……”孔映稍显犹疑,“你还记得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吗?”
路易莎失笑:“你担心过度了,克莉丝塔,我们刚刚谈到胡丽安是从伊德尔镇来这里的。”
“那你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话落,路易莎当即又表演了一次宕机。
“……”
当路易莎再度被唤醒时,孔映镇定自若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反倒是路易莎还念念不忘伊德尔镇,忍不住向孔映倾述:“英格玛在伊德尔镇时写过几封信回来,但也没有透露太多伊德尔镇的消息。”
“那她现在——”孔映只问到一半,担心再度引起宕机。
路易莎却已经会意,回答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了,真希望阿祖拉在下一趟火车上。”
阿祖拉,孔映在餐桌上听多萝西娅提到过这个名字,她问道:“阿祖拉是什么人?”
“他是尤格利亚的信差。自从尤格利亚与伊德尔镇有往来后,阿祖拉就在两地间送信,不过他是个不爱讲话的家伙,从来不和我说伊德尔镇的事。”
听起来好像不太妙呢。
为什么每个与伊德尔镇有关的人都不愿意谈及那里?
孔映又看一眼路易莎,尽管路易莎看起来有些惆怅,但那惆怅似乎只是对她无法得知伊德尔镇的信息而感到困扰,这种困扰甚至盖过了她对英格玛许久没来信的担忧。
不——
孔映转念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笃定路易莎并没有对英格玛失去音信感到担忧。
而这种担忧她曾在昨夜晚餐时见到过,多萝西娅在听说阿祖拉没有出现时曾隐隐皱起眉心,所以她可以肯定路易莎脸上丝毫没有对这件事的忧虑。
路易莎……
她似乎不明白这是值得担忧的事。
或者说,她好像天然地缺乏对危险的感知,那么那天在广场上时……
“路易莎,你从什么地方知道大盗安娜的呢?”孔映试探问道。
“嗯……”路易莎顿了顿说,“克莉丝塔,其实这是个秘密。”
孔映听出她并不愿意说出这事,只是问:“好吧,那你觉得大盗安娜是很危险的存在,对吗?”
“当然,唔,至少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这样说。”
果然是听其他人这样说而已,那么她的直觉可能没有错。所以,是因为路易莎意识不到危险,她才会随随便便捡个陌生人回家吗?
“对了,克莉丝塔……”
一向爽快的路易莎突然间竟忸怩起来,犹豫不定许久,才说出她的请求来,“请你不要告诉妈妈我知道安娜的事。”
孔映眨眨眼。
嗯,这对母女彼此隐瞒着一些事。
这个世界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了。
7. 〇七
度过悠闲而平静的两天后,孔映又一次乘上来时的那架马车,出发前往尤格利亚小镇。
她们将前去火车站等待新的货物,当然,在火车到来前,她会先和路易莎在小镇上闲逛一番。
马车停在一座橙红色砖楼前的岔路上,她们由此下车,沿着鹅卵石街道步行。
街道两侧除开房屋、树木、花坛外,偶尔会出现一座搭着斜顶油布篷的有人或无人看守的小摊,各自售卖些玩具或者奇怪的装饰物。
孔映走走停停,饶有趣味地观察一切,仿佛感觉到她有着一身无形的触角,正在这个世界四下触碰。
她在一处无人的小摊上发现枚老松果,当下萌生出买下它的念头。因此,当路易莎在相邻的小摊上交换来一条手帕回来时,正好撞见孔映将两枚硬币放入陶罐里,并且从货架上取出那枚松果。
“……”
路易莎不禁露出看傻瓜的表情来:“克莉丝塔,这样的松果小松林里遍地都是。”
孔映握紧松果,好像得到了什么极特殊的东西。
“可那些松果一定不是这一颗。”
她在这件事上意外流露出些许固执,那副认真模样又令路易莎忍俊不禁:“好吧,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孔映收好松果,接着前行。
穿过一道居民楼间的紫藤萝石拱门后,她们来到宽阔明亮的广场上,一座对称的海蓝色建筑坐落在广场旁,象征着市政厅的太阳徽章悬在中央,台阶两侧是同样对称种植的柠檬树,缀满了金色果实。
她们刚到这里,不远处的钟楼就响起晨钟声,一个穿制服的治安官准时走来广场上,前去布告栏处钉上几张新布告。
广场上的居民们纷纷拥上前查看,孔映与路易莎也在其中。
「寻找布鲁斯!昨晚忘记关窗,早晨醒来窗台上的布鲁斯不见了踪影,大约是被野猫抓走了,请帮我找到布鲁斯。对了,布鲁斯是一团茜草红染线。
委托人:服装店(划掉)糖果店诺亚
报酬:20枚硬币或1柄红漆斧头」
「紧急!面包师摔破全部鸡蛋,急需25枚鸡蛋,否则面包店无法营业,你将吃不到安妮最拿手的橙花幸运曲奇和樱桃布丁。
委托人:面包店安妮
报酬:25枚硬币或1份风车千层酥(有助于提升劳作速度哦)」
……
孔映快速浏览过几条这样的信息,竟然有些心动,她扭头对路易莎说道:“我们有很多鸡蛋。”
意思是她们可以完成安妮的委托。
路易莎却歪头:“可我们住在农场,难道要回去取来20枚鸡蛋吗?”
孔映这才后知后觉抬手摸摸下巴。
的确是这样,从她在这个世界滞留的一段时间来看,这里除了偶尔出点故障外,完全没有“超现实主义”世界的气质,当然也不会有随身空间这样的存在。
所以,布告栏上的这些“任务”更有可能是针对玩家角色发布,而非针对非玩家角色发布。
孔映第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如果这个游戏存在一个「玩家角色」,那么会是谁呢?而作为玩家存在的角色,是否会在某个时刻被玩家操控呢?
会是路易莎吗?还是说……
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更合适呢?
孔映的思维又发散开来,接着,路易莎在布告栏角落里找到一条委托,伸手指向那张泛黄的布告。
“克莉丝塔,你要是想完成一条委托,可以试试这个!”
她思绪中断,转睛看去。
「随机听取一则我的抱怨 :(
委托人:不想重名的王涛
报酬:1枚硬币」
孔映瞳孔微缩。
出现了!朴素的家乡的名字!
出于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讶,孔映摘下了这则布告,并跟随指引进入市政大厅,在某个办理窗口领取到一张不想重名的王涛的抱怨字条。
「Their world is the real world. The things they lift are heavy. *
多美的话啊!多么举重若轻的话啊!但结果就是我们要疯狂渲染这一切,永远有根跳动的竖线在等我们啊!&@??叽哩>*???咕噜_,#咕噜°?F叽哩*%=°C……愿你们幸福(T_T)」
路易莎探头读完孔映手中的字条,率先评价道:“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只是读完它你就可以领到一枚硬币啦!”
孔映本想将字条保存起来,但这似乎是件要循环使用的道具,她兑换来一枚硬币后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就回收了字条。
路易莎对此好像很满意,然后兴致勃勃说道:“好了克莉丝塔,现在我想带你去认识下奇奇了。”
奇奇?
“奇奇是尤格利亚小镇上最有趣的家伙!我每次来镇上都会去……”
路易莎显然在自我克制着,阻止自己不要向孔映透露更多关于奇奇的信息,而是极力将它作为惊喜保留到最后。
她因此越走越快,孔映紧随其后,终于来到一处奇特的树屋前。
粗壮的老椴树撑起顶庞大的伞冠,繁茂枝叶拦截下大部分的阳光,只在树下投落点点光斑。孔映敏锐感到到场景光线的变化,认为这样的光影下适合发生些神秘的事。
树干上有扇小小的木门,大约开在需要人微微仰视的高度上,木门外随意泼洒着莳萝黄和鸢尾色的油漆,并挂有一盏铜铃。
路易莎牵动一根悬挂在树下的麻绳,铜铃清脆震响,接着,树屋门朝外推开。
一只猫端坐来门框下。它通身黑毛,有一对琥珀般的眼珠,与寻常黑猫似乎没有太大分别,但它的脖子上戴着条项链,坠着几根染过色的羽毛和几枚贝壳,使它看起来像是某个神秘部落的来客。
路易莎见到它,两眼几乎放光。
“你好奇奇,我想进行一次占卜。”
奇奇并未作声,只是平静地伸出前足,任由路易莎虔诚地握住那只肉垫。
“钟声敲到十二下,日光照进空谷仓。”
短暂的静穆后,奇奇如是说道。
“路、路易莎?”
孔映偏过头去看路易莎,后者终于按捺不住兴奋对她道:“克莉丝塔!奇奇是只会占卜的猫!”
“……”
是啊是啊,还是只会说人话的猫。
孔映在她断言完这个世界完全没有“超现实主义”世界的气质后,又以最快的速度遇上了离奇的超现实元素。
好在她消化力良好,很快接受了这只会说话、甚至还会占卜的猫。
这大概是游戏的彩蛋设置了。
她熟练地作出猜测,接着观察起奇奇。
奇奇在说完那句话后已经收回前足,安静盘坐回门框下,好像她们并不存在一般。
“可是路易莎,奇奇刚刚的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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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呢?”
“嗯?”
“就是那句……钟声敲到十二下,日光照进空谷仓。”
“噢!”路易莎理所当然道,“我也不明白,奇奇的占卜总是这样难懂,我都习惯了。”
“……”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占卜呢?”
“这很简单,”路易莎又仰面问,“奇奇,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需要解释占卜语,请给我99枚金币,或者9999颗榛子。”奇奇喵喵道。
路易莎又扭头看向孔映,意思是这样问问就知道了。
“……”
奇奇其实是只松鼠吧。
孔映再度语塞,突然间又在她的知识系统中检索到一只叫Chip的迪士尼花栗鼠,当然这无关紧要。
“克莉丝塔,你也来试试吧。”
路易莎实在兴致勃勃,孔映遂像她那样伸出手,对奇奇提出要占卜的请求,奇奇也再次伸出爪来——
#!~???????????????~#
ERROR:0x7E7E7E | ORACLE_CORRUPT | TRACE: [????]
??? REBOOT? (Y/?)
……
一串串字符在孔映脑海中明灭重组,闪烁出残影,她在电光石火间收回与猫爪相触的手。
奇奇也蓦然惊站起身,弓起背,煤球般的毛发炸成刺猬状,喉咙深处发出连串的呼噜声。
如此反常的动静令路易莎也倒吸口凉气,怔怔问道:“怎么回事,克莉丝塔?”
孔映无言,缓缓摇了摇头,仍在消化着。
奇奇则猛甩几下脑袋,更快地平息下来,只不过它仍站着,从高处俯视树下的人。
静上许久,它重新开口:“昨天的苹果藏在永远的明天。”
咦?竟然没有宕机吗?
至于说昨天的苹果……会是指她的记忆吗?
不过她为什么真的要相信一只猫啊!
孔映轻吁口气,转头看向路易莎,却发现她竟还是那副无措神情——路易莎竟然才是这场惊吓事件中最晚回神的一个。
“路易莎?”孔映轻声唤她,安抚般拍拍她后背,“我没事的,刚刚只是突然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
听她这样说,路易莎这才恢复几分神采,解释说:“奇奇它的确是只很神奇的猫……”顿了顿又说,“但它每天只能为我们提供一次无偿占卜,如果还想继续占卜,每次都需要给它一枚金币或者十枚硬币。”
“你占卜过很多次吗?”
“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会多占卜几次啦,但是和妈妈一起时我就会忍住。”
孔映表示理解,就是熊孩子氪金嘛!
于是,由于多萝西娅的缺席,孔映很快就眼睁睁看着路易莎占卜了两次,并且得来两条新的谶语。
「有颗扣子不属于这件猎户外套。」
「橙红色是今天的幸运色。」
啊,她想她有些明白路易莎看见她花两枚硬币买下松果的心情了,更何况这是二十枚硬币,比她全副身家都多!
路易莎却因为这谶语重新振奋起来:“克莉丝塔,我明白奇奇的意思了!”
“什么?”
“橙红色是你头发的颜色,今天你会有好运的!”
话音落下,孔映的脑袋即刻教树冠上掉落的东西砸中。
8. 〇八
“咦?”
路易莎一怔。
孔映同样一怔,接着有惊无险地摘下砸落在头顶的东西——
还好只是团染线,否则她会脑震荡的。
她握着线团扬起脖颈,在茂盛的树冠间寻觅到一条蓬松的没有藏好的松鼠尾巴,微微挑眉。
所以奇奇该不会是真的养了只松鼠吧?
“啊,是布鲁斯!”路易莎忽然反应过来,惊喜道。
孔映手中的线团正是一团茜草红染线,她感到些许不可思议,看向奇奇。
奇奇已经不那样警惕她,而是端着副高傲姿态坐在原处,悠悠凝望向远方,活似神龛里的猫神大人。
依照路易莎稍显牵强的解释看,那条语焉不详的谶语大概算是应验了。
她找到了布鲁斯,可以前去兑换报酬,虽然说脑袋被不轻不重地砸了下,但应该还是能算作幸运事一桩的。
离开树屋前,路易莎念念不舍地同奇奇道了别,并表示下次来镇上时还会来拜访它,孔映则最后看一眼那只连尾巴都在伤心的松鼠,狠心带走了布鲁斯。
她以为她们需要回到市政厅,但路易莎告诉她她们可以直接去找委托人诺亚,顺便在糖果店买些糖果给农场里的孩子们,于是她们直奔狮子泉广场去。
狮子雕像、花坛、彩色玻璃窗……
时隔数日,孔映再次来到她醒来时的圆广场上。
“真是奇妙,前些天我还在这里盘问你,现在你已经成了我的朋友。”路易莎站在狮子雕像前欣慰感叹。
是啊……
真是奇妙得厉害。
鲁迪的糖果店有着苹果红的外观,门前立着块雕花木牌,交错刷上灰蓝色与奶白色,构成了店铺的名字。
糖果店开着门,两个女孩走进店内。
店铺窄小,柜台后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刷了薄荷绿油漆的橱柜立在墙边,橱柜的隔板上是摆放整齐的玻璃罐,有些像是胡丽安家中的药橱,但这些玻璃罐里装满各色糖果和巧克力豆,贴着写有糖果名字的彩色标签。
“鲁迪,诺亚,你们在吗?”
橱柜旁有道拱门,路易莎询问一声后,隔间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又等上许久,那里才走出一人来。
老人满头白发,慢吞吞走来柜台后。
“鲁迪,诺亚不在店里吗?”
“啊,啊,好,香草硬糖。”
鲁迪喃喃应声,自顾自取出一张牛皮纸和一柄银羹匙,转身去寻橱柜上的糖罐。
路易莎又将声音放大些:“鲁迪,我们有事要找诺亚,请问他去了什么地方?”
“奶油杏仁酪,好,好……”
“……”
如果是游戏的话,随机性未免太高了些。
“好吧鲁迪,我还要称一些坚果太妃和一些红枫糖,”路易莎说完扭头问孔映,“你有什么想吃的糖果吗,克莉丝塔?”
这是我想吃什么就能买到什么的地方吗?
孔映面无表情腹诽着,但还是对着那些玻璃糖罐认真看上会儿,说道:“松露球听起来似乎不错。”
“好的,坚果太妃和红枫糖,还有一些松露球。”鲁迪准确重复道。
孔映:“……”
这是什么五彩斑斓的黑店吗?
满头白发的黑店老板慢吞吞称完几包糖果,用细麻绳捆成一摞,并系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递出柜台。
“一共二十枚硬币。”
路易莎摸出钱袋,一边取硬币,一边对孔映说:“如果诺亚在,我们刚好可以用找到布鲁斯的报酬来换取这些糖果。”
“布鲁斯!”
隔间里猛然传出一道人声,接着是一声巨响,像是踢翻了柜子。
两人闻声看去拱门处,只眨眼的功夫就见一个蓝头发的青年从那里钻了出来。
他双手重重拍到柜台上,探出上半身问道:“布鲁斯!你们找到了布鲁斯?”
路易莎礼貌回答起他,孔映则默默从包里取出那团染线递到柜台上,诺亚立刻捧起布鲁斯捂到胸口处。
“噢,真是太感激你们了,”他转头对鲁迪说道,“鲁迪,你这个坏老头,怎么可以这样无礼地招待两位如此杰出的天使呢?”
“……”
真是有够夸张的称呼。
鲁迪气红鼻子:“坏小子,你应该滚回你的服装店去。”
“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男人们在骂骂咧咧,孔映觉得吵闹,拎起糖果并让路易莎收回那些硬币,说道:“走吧。”
“请稍等!”诺亚叫住她们,将布鲁斯安顿到隔板上,随后就在橱柜前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鲁迪似乎明白过来他意欲何为,在一旁生气:“离开!离开我的糖果店!”
诺亚分毫未受影响,很快包好同样一摞糖果,但当他回过身时,糖果店里早已没有两个女孩的身影。
诺亚不禁和鲁迪一起落下热泪来。
真是令人感动的天使啊!
糖果店保住了!
另一头,孔映和路易莎已经坐去广场旁一棵悬铃木下。
孔映倚在长椅上,思索未果后,问道:“为什么不收下诺亚的糖果呢?”
“那样的话鲁迪会心碎的,”路易莎口吻无奈,又显得低落,“虽然鲁迪总是卖给大家不需要的糖果,但他已经很老了,也许很快就会离开我们,所以大家对他总是很宽容……当然这并不包括诺亚。”
孔映因这话微微发怔。
原来这个游戏里会有角色死亡吗?那么年迈的的布洛克太太、阿尔贝特太太和老约翰呢?
还真是不符合基调的狠心啊。
也许是因为孔映沉默了太久,路易莎随意取出一包糖果打开,送到她手边:“是奶油杏仁酪,试试看吧。”
两人又一起吃起糖来。白鸽在她们脚边踱步,黄蜂和蝴蝶拥簇在花坛间,某间商铺里传来舒缓的钢琴声……
她们直坐到钟楼传来十一下钟响,这时,路易莎取出多萝西娅为她们包好的面包来——没办法,在镇上吃午餐实在很贵,所以她们前来等火车时常常是自己带上食物。
她递出其中一份蔓越莓面包,发现孔映正望着钟楼方向,不待开口,便听对方先出了声。
“路易莎,奇奇的谶语是在预言车站会发生的事。”话语掷地有声,孔映转回目光朝路易莎解释,“钟声敲到十二下时,我们会在火车站。”
“如果是这样,后半句会是什么意思呢?”
“日光照进空谷仓,也许是在说某种东西会落空……当然,这仅仅是我的猜测。”
路易莎捏紧了面包,但片刻之后,她又镇定如常,仅仅是比往日显得严肃些,说道:“我们早些去车站吧。”
-
事实上,这才是孔映头回踏足尤格利亚的火车站,至少是她记忆中的头一次。
这里远比她想象中偏僻,或说简陋,月台上只有座红屋顶的候车厅和一处售票小屋。
孔映停在月台上,铁轨的另一侧生长着稀疏的树木,间杂着经人砍伐留下的矮树桩和黄土块,稍显杂乱。树木渐远渐密,让人辨不出树林的深浅。
仅有的两道铁轨由旧木枕铺就,其间布满碎石,铁道蜿蜒至一片遥远的松林后,接着就像是没入世界的边缘。同样,反方向的铁轨也消失在漆黑隧道中。
这是地图某端的边缘。
候车厅与售票小屋由一扇售票窗口连通,孔映与路易莎走进候车厅时,几条木椅上只散坐着五人。
费尔南多在睡觉,另外三人坐在一处百无聊赖打着牌,剩下一人则裹着件与季节不符的长风衣坐在角落,按下帽檐遮挡住眼睛,即使有人来也不抬头。
“哟,路易莎。”盘腿坐在长椅上打牌的女人看见她们,特意摘下嘴里的烟斗招呼句。
“你好,玛莎阿姨。”
听路易莎这样称呼她,孔映知晓对方就是磨坊里的玛莎。
“玛莎,你刚才是不是又出千了!”坐在她下位的那人忽然质问。
“奥托,我刚才只是和路易莎问了声好,詹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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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为我作证。”玛莎再说话时,已经叼着烟嘴声音含混,但神情自若。
那么詹姆斯只能是剩下那人,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眉头深皱说:“你们太吵了。”说完抬眼看了看售票窗口的方向,又道,“时间快到了,这局打完不和你们继续了。”
玛莎耸耸肩:“随你咯。”
话虽如此,下手却更狠,没用多久就从詹姆斯和奥托那里赚来一捧硬币。詹姆斯扔下牌,起身离开候车厅,奥托等他走远,立刻向玛莎要起钱。
“二十枚,不能更多了。”玛莎分出二十枚硬币给他。
“我本来就输给你二十枚!”
玛莎只好又拿出十枚硬币交给他,勉强平息了奥托的怒意,之后她才收好余下的钱,起身拍拍屁股朝路易莎坐着的地方走来。
尽管这时路易莎心情略显紧张,但她在玛莎面前还是维系着寻常模样,假意指责句:“玛莎阿姨,你又在捉弄人了。”
“谁让他们制糖厂的人有钱呢?”她瞥见她们在糖果店的战利品,不客气道,“而你们这些傻瓜还在为糖果消费。”
“……”
还真是有无产阶级意识,他们三个人玩的牌该不会是斗地主吧?
“不,玛莎阿姨,今天的糖果是克莉丝塔完成委托兑换来的。”
路易莎解释完,想起来还没有向她介绍克莉丝塔,然而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克莉丝塔?就是你吧?上次跳下火车落荒而逃的女孩。”玛莎吸了吸烟斗,虽是疑问,却一副笃定口吻。
孔映对上那双满是压迫感的眼睛,赶忙露出满脸无害模样,点头承认。心下却忍不住想,要是那时她是从这位女士的货车车厢跳出来,恐怕是要进局子里蹲几天的,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完备的监狱系统可以体验了……
“玛莎阿姨,那天你也在车站吗?我怎么没有遇上你?”路易莎忽然疑问道。
孔映观察到玛莎面上的微妙变化,女人原本懒洋洋的神色间闪过一丝紧张,但也仅仅是一瞬间,接着她又恢复那副无所谓模样。
“当然,不过我来得比你晚,刚到就见你追着人离开,只留下费尔南多。”
“原来是这样……不过您不该这样盯着克莉丝塔,她那时候惊慌失措只是因为她失去了记忆,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玛莎不应声,但指尖轻点烟斗,仿佛酝酿着什么话。
这时,路易莎接着问她:“那你回磨坊时妈妈到了吗?”
“你要相信多萝西娅一向比时钟还准。”
路易莎不禁一笑,说到时钟,她扭头看一眼售票窗口的方向。
一座柚木壳旧时钟嵌在窗口上方,距离正午还剩一刻钟。
想起克莉丝塔对占卜语的解释,她又感到几分不安,这种情绪于她而言是种接近陌生的存在,但她认为这和她刚得知安娜的存在时所感觉到的情绪一样。
“路易莎,你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玛莎眯起眼睛。
不知为何,孔映感到一股越发强烈的压迫感。虽然这位女士看起来惫懒散漫,但威严比起多萝西娅来根本不遑多让啊!
“玛莎阿姨,我从奇奇那儿得到一条占卜语……”路易莎将事件始末坦白,最后解释说,“所以我很担心火车会出意外。”
只剩下最后几分钟。
“不,奇奇只是只会胡说八道的猫。”她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着孔映。
路易莎似乎也察觉她在含沙射影,忙道:“玛莎阿姨,你这样太不友好了!”
孔映则只是眨眨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遇上对她有所提防的人,此前她脑海里曾闪过的一些模糊念头在此时此刻复萌,并且清晰成型——
她,或者说她这副身体的前主人,一个疑似从伊德尔镇来的外来者,该不会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吧?
甚至说,她极有可能真的是大盗安娜?
啊,那这样的话她可要期待今天的火车出意外了,这样或许还能够为她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9. 〇九
尤格利亚那群人,连法外之徒都被他们叫作「大盗安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童话故事里的反派,总之就是气势全无。
-
火车站的摆钟敲响十二下,与城镇中心的钟楼遥遥呼应。
伴随第十二下钟声响起的,是售票小屋里坐着的红帽子管理员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列车已经到站,请收下来自远方的货物吧,顺便注意查收是否有新的订单。”
“真该死,克拉克,你在发什么疯?”詹姆斯站在月台上,暴躁地向售票小屋里的人吼道。
“本趟列车将于明日正午出发,请及时卸货并装入上一趟列车的订单货物吧。”
奥托也跟着抱怨声:“老天,怎么没人来换走这个老傻瓜!”
克拉克先生权当作耳旁风,说完那两句话后就接着打起盹儿。
眼下,除了那位穿风衣的神秘人外,候车厅里的其余人都来到站台上,直到第十二声钟响被空气淹没,铁道上也迟迟未出现火车的踪影。
“文森特小姐!”
正值这时,月台上又赶来一行人,两个有着同样红卷发的年轻人,以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呼唤路易莎是其中那个红卷发的少女,而另一个红发青年,白皙面庞下潜藏着一抹淡红色。
他们齐齐朝路易莎走来,路易莎回应那少女道:“格拉斯小姐,在这里见到你真是难得呢。”
“是我要哥哥带我来的,我在小镇上买了些东西,所以我们才没准时赶来车站……”红发少女说完有些羞涩,说,“文森特小姐,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你以后就叫我碧翠丝吗?”
“好啊碧翠丝,那也请你不要见外,叫我路易莎或者路易莎姐姐好了。”
碧翠丝脸蛋更红,扭头看向兄长,却发现他好像脸红得更厉害。
碧翠丝:“……”
他太明显了啦!
孔映:“……”
还真是容易害羞的一家。
“路易莎,火车还没到吗?”红发青年腼腆开口询问。
一旁的詹姆斯听见后越发暴躁,冲青年吼道:“我说卢锡安·格拉斯,你是没长眼睛吗?”
“詹姆斯先生!”碧翠丝忽而转头望向詹姆斯,目光如同带刺,“我想您这样说有些过分了。”
詹姆斯只得闭嘴,勉强按下火气道:“好吧,格拉斯小姐,我向你和卢锡安少爷道歉。”
碧翠丝转回脸,须臾又变回那副羞涩模样,这次她瞧向孔映,语气温和:“那么,路易莎姐姐,她是谁呢?”
孔映:“……”
这位妹妹反差感有些强呢。
路易莎为他们彼此做了引荐,接着才告知卢锡安火车没能准时到达的事。
站台之上,除了詹姆斯和奥托骂了几句克拉克先生外,没有人再去尝试和他说话,因为克拉克先生从来都只说那几句固定的话,其余时候不是在打盹儿就是在睡觉,可以说是尤格利亚最懒的懒汉。
路易莎告知格拉斯兄妹火车的情况后,站台上重新陷入静默中,似乎人人都面带愁色。
孔映也不例外,虽然她此前担心自己有可能是大盗安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当真期待一场意外。
相反,这里每出一次故障都会让她感到紧张。那些微妙的违和感、那些世界崩溃的瞬间都令她没有头绪。
「有颗扣子不属于这件猎户外套。」
奇奇的另一条谶语同样被她记住,因为那听起来也像是在说她——
她不属于这个小镇。无论是作为「克莉丝塔」,还是作为「孔映」,她都不属于尤格利亚。
孔映这样想着,默默离开人群,退回售票小窗外。窗口开着,克拉克先生支着下巴在窗下打盹儿,他的右手肘旁是一摞传单,孔映一眼便注意到那里,伸手顺出一张来。
传单由彩色油墨和铜版纸印刷而成,显然与这个世界不相契合,传单上印着火车站最初始的状态,崭新的候车厅和停在铁道上的崭新列车。
除去车头车尾,列车总共四节车厢,全都没有窗户,这说明列车只有载货车厢,没有客舱。车厢涂成红色,顶部则刷上苹果绿油漆,厢身上是各种涂鸦,其中一节车厢上刷着文森特农场的名字,格外显眼。
孔映认真瞧着,倏地,周围的一切凝滞不动,所有的浮躁气息都消失在空气中,连她也被某种水压似的东西压制住,无法作出动作。
候车厅里的神秘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前,抽走她手中的彩印传单。
他帽檐低压,甚至还戴着副墨镜,唯独冷硬的下颌线赫然出现在孔映的视野里。他将传单放回原处,接着站定在孔映面前,伸出右手触碰到他的墨镜。
孔映瞧见那墨镜上流动的字符。*
[StationOS] AutoDebug v4.1.3
# 最好是没我事……不想上班啊
SCANNING: Platform_NPC_Group
- Checking pathfinding……… [OK]
- Validating dialogues……… [OK]
- Behavior consistency……… [OK]
……
- Emotion variance……… [UNSTABLE: NPC_#F088 - spike +241%] [不稳定:编号F088NPC情绪激增241%]
>> INITIATING EmotionRegulator_Subroutine[v3.9.2] [情绪调节子程序v3.9.2启动中……]
- Rebalancing vocal tone……… [OK]
- Restoring baseline profile……… [OK]
……
>> FINAL STATUS: Minor anomaly resolved [轻度异常已解决]
>> Stability Index restored: 95.2% [稳定性指数恢复至:95.2%]
>> RESULT: No active anomalies detected[未检测到当前异常]
>> STATUS: Returning to idle mode[正在返回空闲模式]
# 问题不大……果然在火车站子区块上班就是很好命呢!
好命的神秘人调试完一个小问题,瞬移离开。
孔映在他离去的瞬间恢复知觉,她垂下停在胸前空握的手,不着痕迹地挪到候车厅门口,朝里看去时,那人已经重新坐回角落里。
什么嘛,穿成这样原来只是个自动捉虫机器人,压根神秘不过三秒。
不过他真的不用再扫描下其他异常吗?
比如说列车的延误与管理员的信息不对称,比如一个显然不属于这里的NPC拿起显然不该被拿起的传单……
该不会是摸鱼太久自己也摸出故障了吧?
但不得不说,这好像是挺有趣的。
大约是因为她窥探到游戏背后的一环,孔映觉察到自己隐隐有些兴奋起来,但与此同时,她又对自己的存在越发感到奇怪——
为什么她会发现这些奇异的现象,是因为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吗?她究竟是谁?
作为双重失忆者的孔映在同一天内为自己的双重存在感到头疼。
所以说,还是做个没有过去的人才比较幸福吧……
思索间,站台上响起奥托的声音。也许是等太久,他又打起詹姆斯的算盘来,他想,以詹姆斯的性子,必然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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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站台上遥遥无期地等下去,于是提议说:“詹姆斯,你要是等不住的话,可以给我一笔钱,车来之后我会帮你卸货装货的。”
然而,奥托没能料到詹姆斯已经平复下来,闻言只是冷静回他:“少打我的主意,奥托,我更愿意在这里睡上一觉,直到车来。”
他说罢回身走回候车厅,选了一条长椅睡下。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回候车厅内暂候。
碧翠丝在路易莎左手边坐下,提议将另一条长椅转向她们,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坐在对面。于是,玛莎很快在孔映对面坐了下来,她旁边是卢锡安,正对着路易莎而坐。费尔南多和那位来自格拉斯农场的壮汉雇工则与奥托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玛莎左手环抱住身体,右手举起烟斗,并不吸烟,仅仅眼帘轻垂坐在那里沉思。孔映的目光先在玛莎身上停留会儿,接着才打量起卢锡安,见他坐姿稍显僵硬,孔映猜出他正在紧张,但这紧张并非先前那种出于腼腆的紧张。
他们静默着。
柚木壳的旧时钟走动如常,火车依旧没有音讯。
许久,碧翠丝终于忍耐不住,出言打破静谧,她征求意见般扭头望向路易莎,说道:“我们说些什么吧,否则这样等下去很煎熬,对吗?”
“可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心情说话……”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玛莎,她抬起头来,突然对路易莎道:“既然如此,路易莎,你和克莉丝塔先回农场吧,反正这里有费尔南多在不是吗?”
“可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想等等看。”
“但你们要是太晚没回去,多萝西娅会担心的。”
路易莎面露难色,想了想说:“可我们今天只来了一辆马车,我和克莉丝塔先回去的话,费尔南多就没有马车载货了。”
“他可以用我的马车,毕竟我的货物一向不多。”
玛莎说完,卢锡安忙接过话:“我们有两架马车,也可以帮忙!”
这副架势倒像是他们想立刻送路易莎离开,孔映若有所思,路易莎则看向卢锡安。
四目相对,卢锡安这时不再像先前那样羞赧,而是意外变得坚毅,说道:“路易莎,你知道碧翠丝不能在外面呆太久,拜托你带她回农场去吧!”
“哥哥!”
“碧翠丝,路易莎小姐就拜托你了。”卢锡安对着碧翠丝又转变了下说法。
碧翠丝立刻双颊绯红,正要答应这个请求,就听远处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声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坐在门边的奥托就喜出望外冲去站台上。
“回来了!”
众人重回站台上,孔映先前在传单上看到的那列火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站台驶来。
它看起来旧得厉害,圆柱状锅炉体上红漆脱落,露出反光的银色部件,外壳甚至有几处凹陷和变形。轮轴与轨道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车头上的红烟囱里随之喷出一朵朵黑色烟雾,像极了跑至终点前喘息出的大口浊气。
明明它没有被设计成托马斯那样的卡通小火车,但落在孔映眼里,它好像有鼻子有眼,是一只顶级战损版萌物,像是捡破烂归来的萨摩耶老师。
“太好了……”
孔映听见路易莎低喃声。她发现其他人好像并不为火车的残损感到意外,那它大概是很早以前就变成了这样。
列车进站,奥托与詹姆斯先行前往货舱里检查货物,两家农场的雇工也分别前往各自的车厢,路易莎则径直奔走向车头处。
孔映下意识跟上她,刚刚走近驾驶舱,舱门就打开来,一个青年从窄小的驾驶舱跳到站台上,他身型颀长清瘦,肩头却挎着个鼓鼓囊囊的邮包。
“太好了!阿祖拉,你回来了!”
阿祖拉抬起面庞,面容沉静。
他的黑发微微遮挡住视线,但依旧能辨出他有双漆黑的眼睛,而此刻,那双眼睛正越过路易莎看向孔映。
10. 一〇
透过那双眼睛,孔映仿佛感知到一股涌动的暗潮。
“你认识我?”
“不认识。”
对于她笃定得不像疑问的疑问,阿祖拉口吻平淡地回应声。
路易莎感到奇怪,正想问孔映为什么这样问,就见阿祖拉低头打开了邮包,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忙问他:“是英格玛来信了吗?”
阿祖拉没有回答,只是取出信递向她。
她接过信件,辨别出上面的字迹后,出于兴奋想要给阿祖拉一个拥抱,但阿祖拉敏锐退后一步,躲开了她,她只好转身抱住身后的孔映。
“太好了克莉丝塔,是英格玛的信,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她喜悦地松开她,又问阿祖拉,“这么说,英格玛又回到伊德尔镇了吗?”
“我只是收到这封信,并没有见到她。”阿祖拉难得说了个长句。
“好吧……”
路易莎满足于此,仔细收起信件,接着,她抬眼看向高高的驾驶舱。
舱内,一个穿制服的女人正仰头大睡,路易莎对此像是习以为常,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阿祖拉,问:“阿祖拉,火车为什么会晚到呢?你们遇上——遇上什么危险了吗?”
也许她想问的是安娜,但安娜于她本该是个秘密。
她的话将格拉斯兄妹和玛莎也吸引来车头处,突然被人包围住的阿祖拉又后退一步,神色疏离,口吻平静:“只是遇到山石滑落,我们清理了一会儿道路。”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吓到我们了。”
“好了路易莎,这下你可以安心回农场了。”玛莎说道。
“路易莎小姐,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吗?”一旁的碧翠丝急忙追问她,她既没有称呼路易莎为文森特小姐,也没有直呼她的名字,而是叫她路易莎小姐。
路易莎听罢一笑,打趣似的答她:“当然了,碧翠丝小姐!”
归途中,收到英格玛来信的路易莎比来时更加愉悦,更何况今天回来的货物里还有两块红砖——她将这个功劳记在孔映“头”上,因为她的头发是幸运的橙红色。
路易莎在马车上分出一部分糖果给碧翠丝,碧翠丝则从她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满脸羞涩地塞进路易莎手心里。
“这是我从苏珊那儿买来的神秘种子,希望能种出路易莎小姐喜欢的东西来。”
“可这不是你特地来买的吗?还请你留下吧,不用客气。”
碧翠丝垂下头颅:“反正我一向不擅长种植,这些种子被我种下也很有可能是浪费,不如交由路易莎小姐……哥哥说你擅长做所有的事。”
“什么嘛,卢锡安那家伙总是很夸张!”
“不是的!”
“抱歉,这样说他真是不礼貌。”
“不是的……”碧翠丝口气立刻弱了下来,“总之我也觉得路易莎小姐你很厉害,还请你收下这些种子,等它们长出来后,我会来文森特农场拜访你的!”
如此盛情难却,路易莎到底还是收下了种子,其后话锋一转,说道:“碧翠丝,你看起来比从前要健康很多。”
碧翠丝微笑点点头,满是愉悦:“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突然间就感到很轻松,离开农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疲惫不堪了,所以今天才会到镇上来。”
“说不准是你的病情在好转,或许你可以再找胡丽安看看。”
两人的对话的引起孔映的好奇来,她坐在她们对面的座椅上,闻言转睛看向碧翠丝。碧翠丝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敏锐觉察到她的视线,继而目光偏移。
视线交汇,孔映意外地没有闪避,碧翠丝眼底因此多出几分探究。
“克莉丝塔小姐,”她忽然问她,“你会一直待在文森特农场直到记忆恢复吗?”
乍听见记忆恢复的假想时,孔映心底某种情绪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
她仍旧是脱口而出这四个字,像是一种带有逃避意味的习惯性口头语。
碧翠丝疑惑:“不知道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不……”孔映的想法缓缓清晰,并得以重申,“恰恰相反,也许我会想永远留在这里。”
做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人,永远留在这里。
对面两人因为这话皆定睛看着她,路易莎眉宇温和,但情绪却并非是一览无余的。应该说有股淡淡的愁绪在马车车厢里扩散开,这种愁绪属于碧翠丝,同样也属于路易莎,但只有碧翠丝一语道破它——
“还真是不一样呢,因为我一直都更希望去别的地方看看。”
路易莎突然扭头看向身侧的女孩。
碧翠丝握起双拳,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从前总是体弱无力,所以不能像路易莎小姐那样四处走动,但我一直一直都很希望能够像她一样——”
“不!”路易莎突然高声打断她,她的情绪奇异地高涨,“唔,我是说……也许我不值得你这样憧憬,你或许会更向往我的妹妹英格玛。”
“可我并不了解英格玛小姐。”
“卢锡安没向你提过她吗?”
碧翠丝点点头,又摇头:“他很少提起英格玛小姐。”
“还真是个害羞的家伙。”路易莎咕哝句,这时她比刚刚平静了很多,她像当初对孔映提起英格玛那样,也向碧翠丝说起妹妹来。
“我想,英格玛一定是整个尤格利亚最勇敢的人,她会带上镰刀和猎枪去森林里探险,会带上锤子到山上采石料,会背上背包钻进列车车厢,我想没有人比她更早离开尤格利亚,我——”
她猛然一顿,面容上显露出迟疑的痕迹,车厢里另外两人都屏息静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风声柔软,马蹄落在草地上,世界在此时此地悠闲并安宁。
与此同时,缓行的车窗外闪过一群孩子,他们在篱桩上攀行,看见路易莎的马车后叽叽喳喳起来。
“是路易莎!”
“你好,路易莎!”
“太好了路易莎,请等一等——”
路易莎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终于被打断,她探头叫停了马车,跳下车去。
一个个头不高的男孩率先冲来她面前,将手里提着的东西交给她,说道:“路易莎,这里面是你的皮靴,妈妈刚刚修好它,让我送去你那里!”
“谢谢你,威廉姆斯。”
路易莎向他答谢,将皮靴放进车中,这时其他小孩沿着篱桩攀走过来,其中一个大嚷道:“威廉姆斯,你‘死’了!”
他们在玩「谁的脚先落地谁就死掉」的游戏,路易莎正好接过孔映递出车厢的糖果,闻声扬手晃动两下,一众小孩便纷纷跳下篱桩,但求一死换取糖果。
她因此大笑,派分了糖果。
“谢谢你路易莎,等爸爸钓鱼回来,我会带很多鱼去你家。”小女孩这般答谢,其余孩子也七嘴八舌着。
结束与孩子们的应酬后,路易莎重新回到车上,挥手同他们道别。
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碧翠丝才两眼亮晶晶地望向她,赞叹道:“路易莎小姐真是受欢迎的人啊。”
出乎意料的,路易莎没有接过话。
她似乎在出神,直到意识到车内另外两人都看着她,这才挺直腰板问:“你们看我做什么?”
“路易莎小姐,你刚刚有那么一会儿看起来像是灰色的。”碧翠丝用奇怪的方式形容她。
“灰色的?”路易莎困惑,“那现在呢?”
“现在么……”
“现在是像蜂蜜一样的金棕色。”孔映接过话说,口吻认真得厉害。
碧翠丝捣捣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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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赞同道:“不错,路易莎小姐像蜂蜜一样。”
“你们一定是吃太多糖果了,真是嘴甜。”
碧翠丝双颊微红,但当她转看向孔映时,那双眼里分毫不见羞涩。孔映隐约明白她是在朝她传达某种暗示,不免感到费解。
这位格拉斯小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少女呢?
“路易莎小姐,如果再过几天我仍然像现在这样健康,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采蓝莓吗?”她转过话题问。
“当然,是去北边的高地吗?”
“不错,你之前去过吗?”
“妈妈带我去过几次。”
她们谈论起农场北部的高地,从蓝莓到越橘再到野樱桃,像是都忘记了先前没说完的话。孔映侧耳倾听着,一面却无端回想起初来那天她和路易莎一起躺在草地上的情形——
那时路易莎伸手探向天际,像是在感知遥远的事物,而她刚刚欲言又止时也透露出同样的气息。
路易莎,谁在阻挠你说出那些话呢?
“克莉丝塔,你同意吗?”
孔映露出副没认真听课但被老师点名的表情来。
路易莎几乎习惯了她的坏习惯,只好无奈至极地重复:“碧翠丝决定带上卢锡安,但她要征求女孩们的同意。”
“当然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咯!”
她们约好了山地之行,抵达岔路口时,卢锡安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候已久,碧翠丝就此与她们分别,但她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回过身来。
“是了,还没有对你说——”
她看向孔映,“很高兴认识你,克莉丝塔小姐。”
说完便转身登上格拉斯家的马车,好像她并不需要得到回应那样,卢锡安也向路易莎道了别,一脸喜悦地驾车离开。
路易莎久久地望着车窗外,直到斜坡隔断视线,才喃喃自语:“真希望碧翠丝能一直好下去。”
“她以前是什么样呢?”孔映问。
“以前她总是待在房间里,偶尔才出来走动,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体力不支,卢锡安说她曾经独自离开过格拉斯农场,但最后晕在牧场旁,等他们带她回去后,她好几天都不能离开房间……”
路易莎说完更加怅惘,孔映则陷入沉思。
不久,惆怅在文森特之家得知英格玛来信后的喜悦中隐去。这天傍晚,文森特之家充溢着喜悦的味道,当然,还充溢着烤鸡的味道,孔映用过晚餐,先行回到阁楼。
她坐去红橡木书桌旁,点燃蜡烛安放到赤陶烛台上,随后取出那颗在小镇上买来的松果观察起来。
松塔的鳞片已经绽开,没有松子,像一颗微缩的菠萝。
它有什么特殊的呢?
为什么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买下它?
孔映思索未果,只捏着松塔把玩,及至夜幕降临时才慢吞吞回过神来。
真是够无聊的,一颗松果也能玩半天。
她想着,将松塔安放在书架上,正要起身,却在松塔摇晃的间隙想起那只倚在桌边的木箱来——
自从那天路易莎将木箱还给她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它。
她当下提起那只空木箱放到桌上,第一次探究起这只木箱。
箱体上那些红木纹似乎已经饱经风霜,堪称伤痕累累,但四角包覆着的黄铜护片使箱子看起来仍显得坚不可摧。孔映摩挲并查看一圈,没有特别的发现,于是她拨开两个金属锁扣,像揭开一面镜子那样揭开箱盖。
没有内衬,没有暗格,当然也不会再有两块红砖,木箱内部仅仅由木头包围,无法藏匿任何关于箱子主人的信息,但孔映还是在箱底的一个角落找到了某种痕迹。
她凑得更近,指尖也摩挲向那处,最终确定那里也刻有一颗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