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娘荣华路》
1. 惊鸳鸯
关州府
奉贤书院内,正值午枕,前院各学堂中只有零星几个学子伏案休息,院中树荫底下,有学子拿着书摇头晃脑,小声诵读。
后院是各夫子的住处,不大的地方分了十来个小院,院门个个紧闭。后院偏门有一座假山,在这人人都找地方午枕之际,假声中传来了哀哀戚戚的声音。
“大同哥,你不要娶她好不好?我……你娶了她,我怎么办?爹娘要给我相看亲事了……”
女子的声音中满是哀怨与无助,带着点哭腔,让人闻之生怜。
“我……婚姻大事,得听从父母之命。我是自小就定下的娃娃亲,这婚事更改不了。芸娘,是我对不住你。”
男子的声音很是年轻,言语间满满都是为难之意,“你忘了我吧,世上的好男儿那么多,你一定能够寻到一个如意郎君。”
“我不!”女子倔强,“若是不能嫁你,我宁愿一生不嫁。”
“芸娘,你这是要疼死我么?”男子语气里满满的不舍,“我若是纳你为妾,实在……实在愧对你一番深情。芸娘放心,无论我身边躺着谁,我的心里只有你!”
二人本是在假山隐蔽处执手相看泪眼,男俊女俏,乍一看,颇为养眼。女子听到这话,不管不顾扑到了男子怀中。
“大同哥!”她双手在男子身上摩挲,颤抖着手去解他素白色绣暗纹的腰封,“不能做你的妻,我也要做你的人!无论我嫁谁,这清白之身只能交予你!”
女子情意浓厚,带着股决绝之意。男子手忙脚乱去挡,碰哪儿都不合适,窘迫间,男子呼吸一乱,再不舍得将人推开。
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亲密的地方,但情到浓处,实在不舍得推开对方,男人动情地将女子揽入怀中,唇覆了上去,二人呼吸交缠,皆眼神迷乱。
难解难分之际,忽有巴掌那么大一团雪白从天而降,落到地上滚了两滚,除了白毛上沾了些灰尘,并未受伤,抖了抖毛,钻入了假山阴凉处。紧接着,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匆匆靠近假山,急得头上都是汗却来不及擦,着急呼唤:“雪球?雪球你在哪儿?”
话音未落,寻找雪球的丫鬟看到了假山深处衣衫不整的一双鸳鸯,吓得尖叫一声,闭着眼睛蒙着脸惊声质问:“你们是谁?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藏到假山深处脱衣亲密?还要不要脸?”
声音又尖又利,奉贤书院一株老榕树上的鸟雀都惊飞了几只。
这声音不光惊飞了鸟雀,也惊到了后院各小院子中的人,众人微愣一下后,纷纷安排好家里的孩子带上门,朝假山匆匆赶去。
前院中伏案休息的学子,树下看书的学子们对视一眼,将书一收,利落地往后院奔去。
从古自今,无论老少,无论男女,都喜看个热闹。
如今正值盛夏,开年又有县试,院中气氛特别紧张,此时这一声喊,将众人紧绷的弦啪一声崩断,像是热油中滴入了水,噼里啪啦瞬间炸开。沉闷的气氛顿时活泼起来,只知读书的学子也总算找到了消遣。
前后院加起来二三十人奔往假山之处,林大同听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那个找猫的丫鬟瞧见,将私会的女子往洞中一藏,拔腿就跑。
跑出假山,刚好和奔过来找猫的丫鬟迎面撞上。
林大同看清丫鬟的容貌,面色一惊,他忙着逃,也懒得再回头找路,想从丫鬟身边溜过去。
丫鬟却一把将他揪住:“你……你……居然是你?”
除了惊讶,还有怒火。
“你与人在此私会,如何对得起我家姑娘?”
林大同拼了命的甩开丫鬟,甩了几次都丢不掉,他虽是个文弱书生,却也是个男人。丫鬟抓得很紧,他为了逃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丫鬟又不肯松手,倒将丫鬟带得狠狠摔倒,头撞在路旁的假山上,当场就冒出了血来。
见出了血,林大同脚下顿了顿,却只是一顿,听到四面八方匆匆围拢过来的脚步声,落在他耳中,就像是催命的鼓点,他拔腿就狂奔。
然而已经迟了。
“林兄?你不是去用膳了?怎么在此?”
“那个与人在假山深处亲密的不会是你吧?”
其中有两个学子出声询问,一边问,一边往假山里瞧。
这假山原先放在书院中间,后来新院长不喜欢,想要扔出去,又听说假山是花了大价钱置办,于是请匠人将假山挪到了这角落处。
假山深处没有其他出路,但若是胆子大点爬到顶上,就能翻过院墙到外面街上。
林大同心中格外紧张,只希望假山深处的芸娘已经逃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有两位夫子家中的厨娘钻进假山,很快就揪出来了芸娘。
二人衣衫乱糟糟的,虽没有露肤,仍看得出是只是匆忙整理了一下。
*
某一间小院中,有个正值妙龄的女子着一身大红衣裙,此时手中拿着一把小巧剪子,面前是一个小小盆栽。
早在丫鬟叫出第一声时,她手中动作微顿,唇角翘起。
“卿娘,别出来。”
一个着深蓝色衣裙的妇人对着她的窗户打了声招呼,在院子里其他人的簇拥下出门。
此时外面众人脚步匆匆,余红卿不紧不慢地又修剪了五六下,总算觉得满意,这才抓着剪刀出门。
奉贤书院后院挺宽敞,奈何分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院子,院子和院子中间只余三人并排走的小巷。此时众人都在赶往后院东南处,余红卿目之所及,不见任何人。
她一路直奔假山,到地方时,林大同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他旁边的妙龄姑娘头发有些散乱,和他蹲在一起,低着头避开众人目光。
“林大同,你这是何意?”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儒雅男子正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指着林大同骂:“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简直是败类。你是个读书人啊,学了礼义廉耻的,怎么能做这种事?”
儒雅男子范继海,长相俊秀,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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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白皙,若是没有眼角的细纹,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他是林大同的姑父,也是余红卿的舅舅,更是这书院中的夫子。
余红卿的舅母林月梅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侄子蹲在地上抬不起头,今儿这脸算是丢大了,她不想继续丢人,上前扯了扯自家男人的袖子:“回吧,有话回去说。”
范继海是个好面子的人,闻言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却没再继续训斥。
余红卿冲了出去,手中剪子对着林大同的肩膀狠狠扎下又拔起,她动作利落,剪子拔出,鲜血蔓延,围观众人才反应过来,都吓了一跳。
林月梅扑上前:“卿娘,你疯了吗?”
“我没疯。”余红卿情绪激动,狠狠瞪着林大同,“咱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已定下了亲事,这还没成亲呢,你就……如此不避讳,你是不是想在成亲之前纳个小进门?林大同,你如此作为,将我置于何地?又将这位姑娘置于何处?”
于一个姑娘家而言,余红卿所作所为都有些出格。不过,她未婚夫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捉奸,情绪激动之下,倒也情有可原。
和林大同蹲在一起的苏芸儿看到他受伤,很是担忧,顾不得男女之防,伸手就去帮他捂伤口,又冲着众人大喊请大夫。
林大同抬头看到了满眼凶狠的未婚妻,绝美的容颜上不见半分情意,只余冷漠,又见苏芸儿毫不避讳地和他亲近,完全将自己的名声置之度外,他缓缓起身,不顾肩膀上的伤:“表妹,是我对不住你,这亲事……退了吧,回头我会让爹娘来退还小定礼。”
范继海气急:“婚事两家长辈所定,已经定下了十多年,你要退亲,早做什么去了?”
林月梅大惊:“大同,你糊涂啊!”
林大同不闪不避:“姑母,我对不起芸娘,也对不起表妹,如今只能弥补一位,芸娘她……对我情深意重,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能辜负她!”
他对着余红卿一礼,“表妹,对不住。日后你嫁人,哥哥给你添妆。”
原本众人还觉得余红卿冲出来伤人有些过了,听了林大同的混账话,只觉得他是活该。
范继海在奉贤书院十多年,当初他二十岁不到已是进士,不说是当世奇才,也是难得的聪慧之人。只是运道不佳,中进士就断了腿,没能成功入仕。
关于范继海的家人,在书院中待久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外甥女余红卿和林大同是未婚夫妻。
林大同从七岁起就在奉贤书院求学,往日对未婚妻真的挺好,经常写诗相赠,时不时就有礼物相送。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未婚夫妻之间感情不错,结果,林大同说变心就变心,还扬言要给人添妆。
姑娘家被退亲,婚事上要受影响,遇上了性情刚烈的,一根绳子吊死都有可能。这份添妆,能不能添上都不一定。
余红卿瞪着林大同,良久冷笑一声,一把扯下腰间挂着的玉佩递过,心中酸涩难言,口中话语决绝:“这是你们林家给儿媳妇的东西,今日还你!”
2. 退亲
林大同伸手去接,手指都是颤抖的。
“表妹,我对不住你。”
余红卿感觉到手中一空,沉甸甸的心里也空了,她眼角划过一抹泪,转身就走。她一路走得飞快,裙摆飞扬,到后来捂着脸开始跑。
这一跑,倒是提醒了林月梅。
世人对读书人敬重又苛刻,谁家出了个有功名的读书人,都会得到周围一片百姓的尊重。但读书人品行上不能有丝毫瑕疵,否则会被所有人唾弃。
“他爹,咱们快回。”林月梅催促,又一把抓起侄子,“别傻愣着了,回家……看大夫啊!你是想流血而亡吗?”
肩膀上的伤确实需要包扎,但那地方不在要害。包扎伤口是小,赶紧躲开众人异样的目光是真。
午枕的时辰就要到了,前面书院里的人会越来越多。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丢人!
林大同顺着姑母的力道起身,边上苏芸儿不肯放开捂着他伤口的手,也跟着他一起走。
林月梅看得烦躁:“撒开!”
苏芸儿还没说话,林大同已经出声:“姑母,芸娘也是担心我。”
即便两人之间的行为有些出格,但他们很快就会是未婚夫妻了。且方才两人从假山里跑出来时衣衫不整的情形被许多人看在了眼中,比起他们躲在假山里亲密,帮忙捂伤口压根算不得什么。
林月梅跺了跺脚:“你呀,气死我算了。”
她气冲冲往回走,也没忘了让厨娘去请大夫。
余红卿最先回到范家所在的院子,回房后,她将手中剪子放在桌上,掌心上有很深的印子,红得几乎滴血,她看了剪子许久,眼泪落下的同时,唇边却勾起了笑。
不纯粹的感情,她就是不要!
她不愿意忍受枕边人心里惦记着旁人!
又哭又笑之际,丫鬟抱着个小猫儿进门。
那猫儿白如雪,小小的一团,跳到了余红卿面前。
余红卿伸手点了点小猫的鼻子:“把门关上。”
丫鬟关了门。
余红卿留着窗呢,这是一个五间房的小院,中间的堂屋一分为二,一半做书房,一半用来待客。
范继海是书院的夫子,时不时就有学子登门请教,书房和待客的大堂都必须要整洁干净。
四间屋子,余红卿住一个屋,范继海的母亲住一个屋,夫妻俩住一间,剩下的那间屋子里摆了三张床,范家兄弟各睡一张床,多出来的那张,是留给林大同的。
林大同偶尔会留宿。
不大的小院子之中挤得满满当当,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人都是早来晚走,偶尔要留宿,只能住到柴房去。
整个院子余红卿是姑娘家。她是范家兄弟的表姐,表兄妹同住一屋檐下,挺惹人诟病,好在她定了亲……而且她和范家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落在外人眼中,和亲姐弟也差不多,总之,不管外人怎么想,余红卿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有敲门声传来,余红卿抚摸着雪球的手顿住。
“卿娘,是我!”
沉稳的中年男声传来,丫鬟上前打开了门。
范继海站在门口没有进屋,叹息一声:“你真决定要退亲?”
余红卿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行。”范继海无奈道:“回头我跟林家说清楚,你别太难受。只是,你真的能承受退亲的后果么?”
余红卿侧头看他:“舅舅,我若不想退亲,方才就不会当着人前表态。而且,我都扎伤了林大同,这亲事不是我想不退就能不退的。”
范继海听到这称呼,心里更难受了,想说什么,那边林月梅又扯着嗓子喊他帮忙。他只好先去看林大同的伤。
林大同是个文弱书生,从小到大很少受伤,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几欲晕厥,大夫清洗伤口时,他感觉自己死去活来好几次。当着姑姑姑父和苏芸儿的面,他没好意思痛叫出声,只是一张脸白如霜雪,牙齿几乎将下嘴唇咬出血来。
男女有别,林月梅站在屋檐下,恨得眼睛滴血:“那丫头就是个养不熟的,往常大同对她那么好,她说动手就动手,好在不是要害,万一……”
范继海眉头紧皱,听到这里出声训斥:“行
了!本就是大同不对,卿娘也是气狠了嘛。”
“气狠了就能伤人?”林月梅声音陡然拔高,对着那紧闭的房门嚷嚷,“如果不是亲戚,大同去衙门告状,她只能坐牢去!”
“胡说什么?”范继海一脸不耐,“都是一家人,什么告不告状?大同真要是去衙门告状,他自己也得搭进去,你少说几句,吵得我耳朵疼。”
“你就护着吧。”林月梅气急败坏,“这都开始拿刀杀人了你还舍不得训斥,纵子是杀子啊,你……”
话未说完,她接触到了范继海严厉的目光,当即就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失言,但范继海这般偏袒余红卿,还是让她心里特别难受。
林大同的伤口不大,就是深了些,大夫很快洗漱完包扎好了告辞。
范母带着两个孙子去娘家喝喜酒了,厨娘跟着大夫一起去取药,苏芸儿感觉到了院子里的气氛不对,跟大夫一起离开,林月梅又将随从打发走,院子里就只剩下了自家人。
至于丫鬟念儿,她是死契,不敢乱说话。
接下来,林月梅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范继海瞪了回去。
林月梅到后来,忍不住站在屋檐下哭了出来。
林大同听着姑母的哭声,心里不是滋味,他和余红卿定亲,那是姑母牵线搭桥,如今婚事不成,连累得姑母两头不是人。
“姑母,都是我的错……”
林月梅听到侄子这话,认为有必要好生跟侄子谈一谈,她瞄了一眼院子里,范继海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站在侄子房门口,气道:“你和卿娘定亲那么多年,说退亲就退亲。你脑子到底怎么想的?读了这么多的书,你是越读越傻,我是你亲姑姑,难道我会害你?”
林大同苦笑:“姑母,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
“要我说,这亲事不能退。”林月梅压低声音,“就娶卿娘,你能得许多好处。听我的!”
“我们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退了亲。”林大同手里还捏着那块玉佩,他在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有了个未婚妻,并且姑姑一直让他想尽办法讨好余红卿,平时送点心瓜果,遇上余红卿生辰,他还要送各种礼物。
关键是他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每次都很为难,同龄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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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的烦恼。久而久之,与未婚妻相处时,他的压力特别大,但和芸娘在一起不一样,两人有说有笑,他能特别轻松。
“芸娘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那么多人看见两人衣衫不整地从假山里出来,都怀疑二人之间不清白。林月梅听到侄子这么说,拍了一下他的头:“这亲事还没退,你们还是未婚夫妻。赶紧去跟卿娘道歉,务必让她原谅你……”
林大同不吭声。
林月梅劝不动,气得又拍了他两下:“你气死我算了,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就让别人和卿娘定亲了。”
范继海觉得这事儿很丢人,但下午还是去前院讲了学。
傍晚,厨娘正在准备晚饭,余红卿终于出了门,对着院子里的范继海催促:“舅舅,你何时去林家?”
范继海原本还想拖一拖,就怕她是一时冲动退亲,等回过神来又后悔。
“一会儿就去。”
范家人还没动静,林家那边已经登门了。
赶在用晚饭之前,林大同的爹娘主动登门。
两家是姻亲,林月梅见娘家哥哥嫂嫂来了,热情地招呼人进门,又去厨房让厨娘添菜。
林母身形丰腴,浑身珠光宝气,进门先去看了儿子,在林大同的屋子里好像还哭了。等出来看见院子里的余红卿时,眼神阴沉得厉害。
“卿娘,事已至此,咱们两家的亲事……”
林月梅正在帮厨娘端菜,听到这话,暗叫一声糟,将手中的盘子放在灶台上,奔出来阻止:“大嫂!”
林母明白小姑子是不想退亲,可未来儿媳妇还没过人就敢拿剪刀伤人,脾气凶成这般,日后岂不是要提刀砍人?
她早就不满意儿子以前总是讨好余红卿……还没过门呢,儿子卑微成这般,等过了门,儿子心里哪里还有她这个娘?
余红卿率先出声:“婚事退了吧!表哥心里有人,我成全他。”
林父不太想退亲,是被媳妇揪过来的。不过,在妻子和妹妹之间,他更愿意相信妻子,因此,不顾妹妹险些飞出来的眼珠子,道:“妹夫,大同不听话,我们做爹娘的拗不过他,你那侄女性子又烈,动不动拿刀戳人……”
一向斯文的范继海听到这话,气得大声反驳:“她戳人是大同不对在先!活该!”
林母对儿子寄予厚望,看到儿子受伤,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愤怒,见范继海还说活该,她再也客气不起来:“你们家的姑娘我要不起,这亲事必须退!”
“退退退!”范继海强调,“是我们家要退亲!林大同有未婚妻还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活该被退亲。他娘,算一下这些年收的礼物,折成银子全部退回。”
他脸色涨红,一看就被气得不轻。
林家开着两间铺子,日子过得还行,往日两家来往间,因为林大同全赖范继海指点,一向对范家格外客气,每次登门都不空手。
林父有些尴尬:“礼物就不用退了。”
林月梅眼瞅着自己一心撮合的婚事散了,心里凉了半截。
范继海冷笑:“我们范家不缺你那些东西!”
见他这种态度,林家夫妻慌了,林大同开年科举,还得指望着范继海指点呢。
3. 身世
林母想要说几句好话,又拉不下面子。
范继海余怒未休:“一会儿把林大同带走,那张床劈了当柴烧!”
这明显是气得狠了。
范继海确实不缺钱花,但一家子全凭他一个人养着,平时花销很大,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大了,以后要谈婚论嫁。
范继海自己出身贫寒,平时对那些贫寒学子也多有照顾,家中有用不上的东西,会先问那些学子,都不要了才会拿去扔。
林月梅吓一跳,脸色也难看起来:“你这是要和我娘家断亲?”
范继海瞪着她:“断就断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有什么好来往的?”
林月梅心中更凉,脸色格外难看,用手示意兄嫂赶紧离开。
林家夫妻不敢多纠缠,生怕真断了这门亲,林父来时就带上了下人,很快就将儿子弄上轿子抬走。
他们一走,院子里霎时静了下来。林月梅的哀哀戚戚的哭声格外明显。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对你是百依百顺,你就这么对我?今日之事,大同是有错,卿娘就没错吗?一个姑娘家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刀子扎了人,不知道的,你以为咱们家不会教孩子。你是夫子啊,她如此作为,将你的脸面置于何地?”
余红卿打开门站到了屋檐下:“林大同就是该扎!借着我未婚夫的名头占尽便宜,又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事情重来一回,我还要扎他!不对他要害下手,已经是我手下留情!”
“听听!”林月梅尖声道:“我来的时候你才小小的一团,养育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这么对我娘家人?在你心里,有你在乎的人吗?”
又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林月梅总是在暗指余红卿是个白眼狼。
余红卿别开了脸。
林月梅又训:“谁家姑娘像你这么傲?你娘出身好,那是你娘的事,真当自己也是贵女了?”
“林氏!”范继海怒斥,他眼睛血红,满脸的愤怒。
林月梅吓了一跳,又见余红卿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冷漠,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她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想认错:“我……我……我又没说错。她娘改嫁不带她,不然,她想怎么傲都行。”
范继海怒极,一脚踹到了院子里的簸箕上,那是范母晒的干菜,准备晒了冬天吃的。
簸箕翻倒,干菜撒了一地。
范继海怒气冲冲,甩门而去。
他是个文雅之人,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林月梅心惊之余,下意识就想将错处推到别人身上,她扭头看着屋檐下的女子:“卿娘,看把你舅舅气得,万一跑出去出了事,你后悔不后悔?”
她匆匆追了出去。
没多久,范继海先回来了。
彼时余红卿正在给丫鬟念儿包扎额头上的伤,她嘴唇抿紧,明显不太高兴。
念儿低眉顺眼,不敢看主子神情。
范继海进门,关上了院子门后,站在那处发了一会儿呆,又弯腰去捡地上的干菜。
余红卿看着他背影:“舅舅,婚事一退,我的名声要受影响,不如你书信一封去往兴安府?”
范继海一怔,定定看着她:“你……不想留下?”
余红卿反问:“你觉得我这些年过得好吗?舅母知道我真正的身世,说话夹枪带棒,张嘴就阴阳怪气,虽然你每次都尽力偏袒于我,但你越是偏向我,她就越爱针对我。如今我和她娘家侄子退了亲,她更容不下我了。”
说到底,范继海再护着她,可他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前院中讲学。和余红卿相处最多的还是林月梅。
“让我想想。”范继海失魂落魄的进了屋。
余红卿收回目光,给念儿头上的布打了个结,终是忍不住训斥:“傻啊你,不痛吗?”
念儿嘿嘿一笑,抓住余红卿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姑娘,别生我气了。”
两人说是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更像是姐妹。
余红卿白了她一眼,进屋后很快又出来,递过去一个小盒子:“这是去疤的伤药,过两日结痂后记得涂上。姑娘家容貌要紧,头上别留了疤。”
念儿双手捧起盒子,眨眨眼道:“姑娘不生我气了?”
她搞怪的模样让余红卿板不起脸来,咬牙忍笑,又瞪她,“没有下次!”
说话间,门口又有了动静。
念儿听到推门声,神情霎时有些紧张,忙起身拉余红卿袖子,然而已经迟了。
门被推开,范母带着两个孙子进门,她在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自家今日发生的稀奇事,只觉丢尽了颜面,此时看见余红卿,扑到屋檐下抬手就是一巴掌。
余红卿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
范母一巴掌挥了个空,怒不可遏:“你敢躲?”
她原先是乡下的农妇,这些年偶尔也还要回村去种菜,手上的力道很大,质问的同时,又是一巴掌甩出。
余红卿这一回退到了屋子里,她抬手要去关门,身形不够利落,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瞬间就红肿一片,脸上疼痛传来,她抬眼瞪向范母。
范母见状,气得跳脚:“你个死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对长辈还有没有一点尊重?你学的规矩孝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越问越气,又是一巴掌甩出。
边上范家兄弟二人只口中劝着让祖母消气,从头到尾没有上前阻止,眼神里还带着点幸灾乐祸之意。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范继海匆匆打开门,看到母亲要打人,他立即吼:“娘,别打!”
范母听到了儿子的话,但掌风不减,想到儿子为了这丫头一次次的顶撞她,心头怒火又添一层,手上力道又重几分。
余红卿本来能躲过的,看到奔过来的范继海,她微微偏了头,卸掉了大半的力道,饶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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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脸上又浮起了五指印。
两边脸颊都挨了巴掌,都肿了起来,但因为受力不均,一边脸大,一边脸小。她肌肤白皙,这一红肿,更觉肌肤都要被破皮流血了似的。
范继海终于赶到,看见余红卿脸上的伤,满眼的心疼,余光瞥见母亲又要动手,他两步上前死死摁住母亲的胳膊:“娘,有话好好说。卿娘又不是听不懂,你何必动手?”
范母手臂被儿子摁住,抬不起又抽不回,她猛抽了两下,却还是敌不过儿子的力道,气得大叫:“谁家要是有个被退亲的姑娘,全家都要受连累,你为了她忤逆我就算了,反正我老了惹人嫌。但你总要为你两个儿子考虑啊!继海啊,你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爹!”
余红卿用手捂着受伤较重的那边脸,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范继海。
她是范继海的亲生女儿。
这些年一直以范继海姐姐女儿的身份住在范家,明明是那兄弟俩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却做了他们的表姐。
也正因为此,余红卿能在这不大的小院子独自一人住一间屋子,因为她不是寄人篱下的亲戚,而是正经的主人。无论林月梅有多讨厌她,也只能含沙射影阴阳怪气,根本赶不走她。
范母老泪纵横,用手一拳一拳捶着胸口,大张着嘴好像缓不过气似的,身子晃了晃后摔坐在了地上,好在旁边两个孙子扶了她一把,不然,她非得结实地摔一跤不可。
范继海见了,忙焦急地上前询问:“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一边询问,一边用眼神示意儿子去倒水。
余红卿冷眼看着,老人家每次有拗不过儿子的事,就会做出这副随时会被气死的模样。范继海再疼女儿,他也是个孝子,最后都会退让。
“舅舅,我在这个家里,全家人都不高兴。”
范继海面色微僵,良久,整个人都软了:“我写信!”
此话一出,范母焦急问:“写什么信?”她眼睛一瞪,“卿娘,你这是要走?去哪儿啊?”
余红卿没解释,转身回房。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范母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书香世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女?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白眼狼啊……”
院子里范母的声音又尖又利,余红卿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凉,她感觉心头燥热难耐,一大团火几乎将她烤焦了。她一仰脖子,接连灌了三杯凉茶,杯子太小,还准备喝第四杯时,念儿扑上前将她拦住。
“姑娘……姑娘……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余红卿不喝了,用手撑着额头,没多久,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范继海的声音响了起来:“卿娘,信我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院子里又响起了范母尖利的声音:“继海,这信不许送,她哪里也不许去!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是白养的?”
4. “英雄”救美
范继海面对母亲撒泼,一脸的无可奈何。
这周围住的都是书院的夫子,因为院子太多,有两个院子还住的是学子。每个夫子和学子都带着其家人,十几个院子里安顿了近百个人。院子和院子之间靠得太紧密,几乎没有秘密。
平日里范继海没少嘱咐母亲不要在院子里发脾气。
真吵起来,丢的是他的颜面。
一个连家事都摆弄不好的人,如何能为人师?
这些道理他又掰开了揉碎了给母亲讲,母亲从来都听不进去。
范继海压低了声音:“卿娘是我女儿,既然我生下了她,那我就该养她。养她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想过要她还这份养恩!”
“你不要她还,她就好意思不还吗?”范母瞪着孙女所住的屋子,刻意拔高声音,“知恩不报的都是混账,不会有好下场的。”
“娘!”范继海心情格外烦躁,“你想让她怎么还?我可做不出拿女儿换好处的事来。”
“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范母厉声强调,“卿娘是你和太傅府之间的那条线,她如果走了,这条线就断了!”
范继海常常吐了一口气,一脸的怅然:“留下卿娘这么多年,我们和太傅府也没有来往。”
他腿断了,入不了仕途,哪怕是去小地方做个县令也不行。
不走仕途,他又能自己养活妻儿老小,还真没必要非得靠着太傅府……过去十多年,他和太傅府一直没有来往过,日子不也过来了?
“娘,您别劝了,儿子心里有数。”
“我看你是读书太多,人都读傻了。”范母气急败坏,“反正我不许她走。”
她摔门回了房。
范继海一脸无奈,走到了女儿的窗户边,递进去了一张纸:“你看看,若是没有要改的,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信送往兴安府去。”
余红卿伸手接过,入目就是潇洒飘逸的字迹。
信上没有叙旧,只言简意赅说余念卿今年十五,该谈婚论嫁,这小地方没有合适的人选,又说他不会选人,希望收到信后将人接走安顿。
从头到尾,没有提余红卿定亲又退亲的事。
信上的念卿,是夫妻俩原先在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时就取好的名。
念卿……心里一直念着卿卿。
如今看这名字,更像是讽刺。
余红卿将信纸还了回去:“差不多。”又忐忑地问,“她会让人来接我吗?”
范继海心情复杂:“不知!”
余红卿低下头:“送去试试吧。”
*
林月梅出门后跑回了娘家。
林家夫妻看到她,脸色都不太好。
林母又开始说余红卿不懂规矩云云,言下之意,小姑子乱点鸳鸯谱,要害了她儿子。
“那丫头是妹夫的外甥女,这么多年,就没听说她爹娘给她送过东西……”
林月梅气道:“她的娘家是我们夫妻,大同娶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丫头还没过门就敢对着大同动刀,哪里好了?”林母翻了个白眼,“随便去街上找一个姑娘,都比她要来得温柔贤惠。”
林月梅咬牙:“大同娶了她,就能得到孩子他爹倾力指点!”
林母一脸不信。
看见嫂嫂这样,林月梅再也憋不住了,脱口道:“亲儿子读书不成器,肯定就只能指望亲女婿……”
此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邻家夫妻面面相觑,就连林大同的屋子里都传来了一些动静,好像是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你这话是何意?”林母一把抓住小姑子的胳膊,“那卿娘真是妹夫亲生的?他敢对不起你?”
当下的女子出嫁后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是要娘家人出面讨公道,林大同他爹见妹妹没反驳,眼圈还瞬间就红了,当即开始撸袖子。
“这个混账,你都不嫌弃他成过亲,他居然还敢做对不起你的事……”
林月梅眼看哥哥要跑,急忙擦干眼泪,一把抓住。
“就是那女人生的。”
林父愣住,“啊?不是说前头没孩子吗?”
也不怪林家夫妻一点没怀疑余红卿的身世,当年范继海独自一人回来后,一开始不愿意说亲,还说他娶过妻。
在奉贤书院做了夫子,又有不少人上门说亲,范继海一直都不愿意见,有段时间还说自己一辈子不娶……后来是范母作主给他定的亲事。
亲事定下,林月梅还没有嫁过去,范继海身边就多了个孩子,当时说的是他那个嫁到外地去的姐姐生的女儿不得婆家喜欢,孩子留在那边遭罪,所以送回来养。
林家当时还闹过……任何女子都不希望一过门就带个孩子。
但是范继海坚决不将孩子送走,范母也是这个意思,当时范继海说了,这孩子他一定会视如己出将其养大成人。若林家接受不了,那可以退亲,不光之前送到林家的礼物不用退,他还会给林家一些补偿。
林月梅不愿意退亲,她对范继海是一见钟情……年轻时的范继海长得是真好,又文采斐然,如果不是腿瘸了,根本就不可能娶她一个出身小商户的女子。
林母跳了起来:“如果是亲生女儿,那他这是骗婚。不行,范家把你害成这样,必须要给赔偿。”
她拔腿往外奔,林月梅将人拽住:“当年他跟我说了实话,还让我回来告诉你们,是我瞒下了这件事。”
林母:“……”
林父面色复杂。
“你后悔了吗?”
林月梅有点后悔,但如果事情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嫁给范继海。
“大同,听我的,赶紧去求卿娘原谅你。如果娶了她,你岳父是奉贤书院的夫子,岳母……那更是咱们伸手垫脚都摸不到的人家。”
林母好奇:“都说妹夫前头的那个女人出身很高,到底有多高?”
林月梅摇头。
她只知道余红卿是范继海的亲生女儿,曾经也大着胆子问过前头那个女人,范继海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干脆发脾气。久而久之,林月梅不想影响了夫妻感情,便也不问了。
“总之,是京城大官府邸中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夫妻俩对视一眼,很快进了儿子的屋子。
林大同却不肯弯这个腰:“她都拿刀扎我了,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嫁我?”
“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着呢。”林母强调,“退亲影响你名声,但对她的影响更大!只要你诚心诚意道歉,她肯定会嫁给你!嚷嚷着退亲,就是想让你低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娶了她,能得到你姑父倾力指点,那可是二十岁不到就考中进士的大才子!他还能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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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之女和他私奔,若你能学到你姑父一半的本事……”
林父瞪了一眼妻子:“学你姑父的学识就行,其他的别学!”
林母不以为然:“大同长相不差,兴许真能被榜下捉婿,难道你不想让大同娶一个大官之女?”
别说林父怎么想,林大同反正是听不下去了,他这些年受教于范继海,干不出骗人感情的龌龊事。
“芸娘因为儿子毁了名声,儿子要对她负责。”
林母张口就来:“你纳她为妾不行么?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自己在和你定亲之前坏了名声,怨不得旁人。”
林大同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要娶她为妻!”
林母:“……”
她扭头就对着男人发脾气:“看看,孩子都被教坏了!”
这话含沙射影,暗指范继海没把孩子往好了教。
林月梅气了个倒仰,感觉一腔真心喂了狗。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兄长,她也不会费心费力撮合这门婚事。
*
林大同到底是拗不过家中长辈,带着礼物登门道歉。
余红卿看到林家几人一起登门,不听也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于是,她带着丫鬟念儿出了门。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念儿嘀嘀咕咕:“林家好像挺有诚意的,我刚才看了一眼,礼物挺丰厚。”
余红卿提醒:“那些礼物不是送给我的。”
念儿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是怕咱们家老爷不教他了?”
“林大同是读书人,多少前面的学子想要送礼给舅舅却不得其门而入。”
读书除了本身聪慧勤勉,还得有人指点。
一篇文章,变上几个字,寓意更深远,情感更充沛。而参加科举写的文章,更是有许多细节,林家有范继海这门亲戚,占了大便宜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去了街上的酒楼。
余红卿打算在酒楼中吃饱了再回去,她不想和林家人同桌,影响胃口。
她要了四菜一汤,主仆二人足够填饱肚子了,结果,伙计是其中一位学子的弟弟,认出余红卿后,送上来的菜在盘子里堆成了山。
主仆两人吃撑了。
往回走时,转过一条街就是书院,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了一抹高壮的身影,对着余红卿就扑了过来。
“小美人……”
余红卿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一把,她狠狠撞在了墙上,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来不及呼痛,下意识想要还击,然而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眼角余光撇在路旁有一块石头,正准备抱来砸人,墙头上却有一个年轻男人跳下,对着那扑过来的高壮中年男人狠狠一脚踹出。
中年男人噔噔噔后退几步,摔倒在地后,连滚带爬跑走。
“姑娘没事吧?”
从墙头跳下的年轻人对着余红卿一拱手,“姑娘可有被吓着?家住何处,杨某送你回去吧?”
余红卿用手捂着被撞麻了的那边肩膀,意味不明地问:“你姓杨?该不会住城外的地泉村吧?”
年轻人愕然了一瞬:“姑娘如何得知?难道姑娘家有地泉村的亲戚?”
还真有!
范母就姓杨!巧得很,她娘家就是地泉村。
更巧的是,昨天范母才说过不想白养了余红卿这个孙女,不让她离开来着。
5. 彻底无缘
余红卿转身就走。
年轻人追了两步:“姑娘,我帮了你,好歹告知一下自己的名姓啊。”
念儿回头瞪了他一眼。
*
范母一般天黑就睡,这日却没睡,苦口婆心地劝儿子不要送走女儿。
她知道儿子很在乎原配发妻。
儿子和发妻分开后,明显不如原先精神,范母心知,儿子这些年都没把人放下,因为林月梅无论家世人品容貌才华都完全不能和那个女人相比。
人在看过世上最美的风景后,再看普通的山水,就不会再动心了。
她这些年也尽量不提及那个女人,生怕触及儿子心中的伤。
眼看她嘴都说干了儿子还无动于衷,咬牙道:“卿娘和她娘长得那么像,若是就此走了,你心里的念想也没了!而且,卿娘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你觉得她知道卿娘过的日子后,会不会怪你?”
肯定会怪!
范继海养了女儿多年,本来就舍不得放孩子离开,听到这话,心中愈发意动:“信已经送走了,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一切顺利的话,过几日接卿娘的人都要到了。”
范母一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正是范继海托商队送走的那封。
“娘给你取回来了。”
范继海脸色微变:“何时取的?”
“娘不舍得看你伤心!”范母将信拍到儿子的手中,“你要是还决意送卿娘离开,那就再去把这信送一遍,这一回,我绝对不拦着。”
范继海捏着手里的心,心情格外复杂。
就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主仆二人回来了。
黑暗中,范继海第一反应是将信藏入袖子之中,口中故作镇定地问:“卿娘,在哪儿吃的晚饭?”
余红卿不答反问:“林家人来求和吗?您该不会答应了吧?”
“没答应。”范继海忙道:“本就是大同对不起你,而且今日大同都没表态,全程是他爹娘承诺会好好待你。”
余红卿嗯了一声:“他和苏芸儿之间都……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才不要上赶着!”
“是是是!”范继海心虚得不敢多看女儿。
范母打量着主仆二人的神情:“大姑娘家,晚上最好别出门,万一遇上恶人怎么办?”
余红卿正准备进门,闻言脚步一顿:“我还真遇上了个恶人,不过,巧得很,当时就跳出来一个会武的年轻人一脚就把人踹飞了。”
范继海听出了不对劲之处。
范母格外兴奋:“哎呦,可真凶险,那你可有对人家道谢?”
余红卿没回答,回了屋子,关门睡觉。
外头院子里,范母皱眉:“这孩子,人家救了她,她为何不……”
“行了,卿娘又不是三岁孩子,做事自有分寸,她这两天心头有气,兴许是故意骗我们说没道谢。”范继海听说女儿遇险,心头也捏了一把汗。不过,人平安回来就是好事,而且方才女儿明显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说。
他不敢多问,总觉得会问出一些他不愿意接受的事来。
*
如今是盛夏,开年后有县试,书院中来年要参加科举的学子最近都特别认真。
林大同肩膀上受伤,还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在家歇了两日就躺不住了,不顾全家阻拦回到了书院。
他受教于范继海,越是被人看不起,越是身处低谷,就越是不能自己先放弃。
苏芸儿长相端庄,她母亲是学堂厨房里的厨娘,后来带着她来帮忙,每月也能拿一些工钱。
别看苏芸儿是个姑娘家,她也想读书。
当下女子可以读书,但是要去女子书院,苏芸儿家境贫寒,一家子靠着给人做工为生,自然不可能送她去书院。
苏芸儿并没有就此放弃读书认字,得空时,她会在学堂的窗户外旁听。
也因为此,学堂里的好多读书人都认识她。
奉贤书院中有不少是府城辖下小地方来的学子,多数家境贫寒,看到苏芸儿不畏艰难也要求学认字,对她很是敬佩,也有人倾慕于她。
只是苏芸儿对旁人从来都不假辞色,眼里心里只有一人。
林大同往常中午那顿都是去姑父家中吃,如今两家翻了脸,他没脸再去,准备去书院的厨房打饭,结果,刚一下学,苏芸儿就拎了个食盒过来。
“大同哥!”
她倒坦然,仿佛被众人抓奸的事不存在。
林大同脸皮没那么厚,有些耳热:“你怎么在这儿?”
苏芸儿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我给你送饭。”
林大同不好拒绝她的好意,那天两人亲密之事被发现,苏芸儿受到的指责和鄙视要比他多得多。想到此,他心中生出了怜惜之意,即便心里羞耻,还是寻了个供学子吃饭的石桌。
两人同桌而食,让前来送饭的林母看得火冒三丈。
林母不喜欢孤女余红卿做儿媳,但好歹余红卿有个拿得出手的舅舅,能帮得上儿子的大忙。这苏芸儿,简直是一无是处。
她知道儿子心软,和苏芸儿断绝关系之事,还是得她来。
当即,林母满脸怒火的冲上前去,直接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拂,东西落地,石桌周围一片狼藉,苏芸儿被飞溅的热汤烫到,惨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又因为腿上受伤,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林大同看到怒火冲冲的母亲,也知道跟母亲掰扯不清,他飞快上前去扶。
会读书的人从来都不是傻子,扶人的这点时间里,林大同想通了母亲的用意。
母亲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逼迫苏芸儿羞愤之下和他断绝来往。他若是不想顺势而为,就必须要及时表态。
于是,他强势地将苏芸儿揽入怀中,后又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去了医馆。
从头到尾,没有看林母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母子之间没有争吵,一场交锋不相上下,谁都不肯认输。
林母火冒三丈,儿子已跑,此时好多人都望了过来,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拎着食盒怒火冲天地往后院而去。
范继海和林月梅互相看不顺眼,都觉得自己无错。
于是,中午饭好了,范继海却没回来,还让人回来传信说他去另一位夫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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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喝酒了,让不要等他。
林月梅心事重重地吃着,林母气势汹汹进门,将食盒狠狠一放:“那混账简直就是来讨债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她说到这里,哭了出来。
余红卿默默将桌上的菜夹到一个空盘子里,然后端了饭盒那盘菜转身回房。
没有任何人阻止,范家兄弟俩吃得头也不抬,往常就是这样。余红卿在这个家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无人会过问她的所作所为。
林母这时候满心都是余红卿的好:“卿娘,你去哪儿?”
而范母在发现父女俩无意和林家结亲,且林家上门道歉也不改心意之后,她也断了和林家结亲的念头。
“卿娘,你回屋吃。”她吩咐完,又对着林母道,“大姑娘家,非礼勿听。”
林月梅隐约察觉到了婆婆的想法,立即道:“卿娘又不是外人,往常和我嫂嫂也相处得不错。嫂嫂早已拿她当一家人了。是吧?”
最后一句,问的是林母。
林母嗯了一声:“卿娘这孩子贴心,我真的舍不得她。亲家大娘,再给我们大同一个机会吧。”
范母做出为难的模样。
余红卿回房刚刚坐下,念儿从外头进来,满脸的兴奋在看到院子里众人时立即收敛,低眉顺眼进了余红卿的屋子,小声将方才林母掀桌和林大同丢下母亲带着苏芸儿去看大夫的事说了。
闻言,余红卿一把推开窗户:“林表哥当着众人的面对旁人搂搂抱抱,你这是想让他享齐人之福?我年轻,没见过世面,迄今为止,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林母一脸窘迫。
范母惊讶:“啊?搂搂抱抱?抱谁?”
“全前院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外祖母好奇,去问一问就知道了。”余红卿说完后,重新关了窗。
林母也知道,随着儿子一次次毫不避讳的亲近苏芸儿,林家和范家的亲事会更难撮合。
林月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嫂,你怎么在我家哭?晦气!赶紧走走走!”
很快,林母就被推攘到了门外。
林母欲哭无泪,她本是打算大闹一场后让苏芸儿彻底打消跟儿子纠缠的念头,没了那个狐狸精,儿子和余红卿也能更快和好,结果弄巧成拙……她哪能想到儿子居然会再一次毫不避讳地在人前亲近苏芸儿。
正准备离开,门外有一行人过来了,最前头是门房带路,后面那些……林母曾经在范家有喜时见过,好像是小姑子婆婆的娘家人。
“大娘,你们这是……”
“上门提亲啊!”媒人笑吟吟上前,她当然知道林母的身份,率先道:“今儿我承地泉村杨家的托前来提亲。妹子,林书生不做人,你们该不会还要搅和余家姑娘的亲事吧?这杨家的年轻人身形高高大大,还练过武,又在威风镖局有正经差事,而余姑娘正值花期,长相好,家世好,又读过书,二人正相配,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媒人说得眉飞色舞,语气抑扬顿挫,跟唱曲似的。
林母喉咙一堵,差点气得吐血。
她这边还在想着挽回呢,余红卿已经要定下家了!
6. 大闹
林母没有拦着余红卿不许说亲的道理。
毕竟,林大同两次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亲近其他女子,甚至比有些夫妻还要亲密。他未婚妻要另嫁他人,林家若是阻止,会被人戳脊梁骨。
林母不甘心,厚着脸皮留下。
一行七八个人入了院子,不大的小院中霎时显得拥挤起来。
范继海是个喜欢待客的人,即便夫妻俩才吵过架,当着客人的面,他也会对妻子和颜悦色。
不在客人面前摆脸子是夫妻俩早已达成的默契。
范母看到娘家人登门,特别热情,使唤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子招待客人。
余红卿没有多想,她正在绣荷包,听到院子里吵闹,不打算出去待客,但还是撇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眉头微蹙。
念儿看到她脸色不对,也瞅了一眼院子里,她只看到几位女客,认出是范母娘家的堂嫂:“姑娘,怎么了?”
自家姑娘跟这些客人不熟,最多就是见了面打声招呼的关系。
余红卿脸色很冷:“那天帮了我们的年轻人来了,还有媒人在。”
念儿一愣,用手捂住嘴,惊呼出声:“啊?他们想做什么?”
“提亲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若是事成,以后还是一段佳话呢。”余红卿说这话时,满脸的嘲讽之色,她将手里绣了一半的荷包狠狠丢进针线笸箩里,起身就开门。
媒人正在对着范母贺喜,张口就夸杨家的年轻人青年俊杰前途无量,还在说杨家上门提亲的诚意。
余红卿开门的动静引得众人望了过来。
媒人笑吟吟道:“余姑娘,恭喜恭喜呀!”
若是问喜从何来,媒人顺势就会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余红卿根本不看她,冷着一张脸越过众人出门。念儿不知主子要去何处,只能飞快跟上。
做晚辈的,在家中来客人时,即便是不大认识,也该出来见个礼。冷着个脸转身就走,傻子都看得出来余红卿的不高兴。
随着余红卿和念儿出门,院子里安静了一瞬。
杨文毅有些无措:“这……余姑娘不高兴,是不是不答应这门婚事?”
范母一挥手,大包大揽的: “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我是卿娘的外祖母,她娘又这么多年都不管,她的婚事我做主了。”
她目光看向杨文毅的祖母:“今日就算下了小定,选个良辰吉日正式上门提亲吧。”
媒人原本还有些忐忑,闻言喜不自禁。
婚事若成,谢媒礼就妥了!
*
余红卿一路疾走,念儿小跑着跟上:“姑娘,您去哪儿?”
而路旁有院子门打开,一位大娘探出头来:“卿娘,你家那么多客,都是哪里来的?”
倒是没有多大的恶意,纯粹是好奇。
“不认识呢。”余红卿张口就来,“得让我舅舅回来招待。”
余红卿在范家院子里时跟个冰人似的,神情冷淡,很少笑,连话都不多。但出了院子,待人温和,说话细声细气,加上她仙姿玉貌,明眸善睐,旁人都觉得她是个很好相处的美貌姑娘。
也就是之前身上有婚约,不然,早就有书生前来献殷勤了。
前后院之间隔着一道拱门,余红卿直接去了书院,找到了范继海讲学的那间屋子。
这个时辰,刚好是午枕后的第一堂课。
余红卿出现在学堂的窗户边,立刻引起堂内学子们的观望。
范继海教学很认真,也不许学子走神,跟着瞄了一眼窗户,顿时皱起眉来。
余红卿确定他看到自己了,便退到了园子里的大树底下等待。
范继海嘴上不停,但还是很快就放下书追了出来。
“卿娘,日头这么大,你怎么到前院来了?”
前院的学子很多,当朝的男女大防远不如前朝苛刻,年轻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见,只要恪守礼节,旁边还有第三人在,就不算是出格。
“家里留不住。”余红卿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老人家正在给我定亲呢。”
范继海脸色微变:“什么?”
“就是之前帮我打跑了混混的那个姓杨的年轻人, 他的祖母就是老人家的堂嫂, 方才是带着媒人来的。”余红卿知道他不太舍得放自己离开,强调道:“舅舅,这就是我在范家的处境。没有人问过我要什么,所有人都随心所欲地将我摆在需要我在的地方。若是我不答应,就是不知感恩不识好歹……”
她情绪越说越激动,范继海不敢再听,抓着手里的书就往后院急走。
余红卿不认为范母的打算能成。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世,将她嫁给前途无量的读书人是范继海心里的底线。
读书人可以往上考,未来有无限可能,秀才举人进士,考中进士后,也能配得上太傅大人的外孙女了。
范继海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女儿嫁到村里去……他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孩子,若是那人知道,也不会饶了他。
婚事不成是一回事,可姑娘家定亲又退亲,尤其是对已经退过亲的她,再退一次亲,名声上会有很大影响。
余红卿带着念儿去了街上一趟,逛了近半个时辰回来时,院子里没有了杨家人和范继海,范母眼睛红肿,似乎哭过,地上有茶壶茶杯的碎片,角落中还有个砸坏了的木盆,此外,半个院子地上都有水痕,甚至连桌子都瘸了一条腿。
虽然都已经打扫过,但不难看出,她不在的时候,院子里经历了一场大战。
范母一想到儿子在她娘家人面前都不给她留面子,甚至还直接将杨家人轰了出去就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看到告状的罪魁祸首,火气是压都压不住:“你还敢回来?”
余红卿往常对这个老人家挺客气,但今日过后,她不会再给老人家好脸色。
“我也不想回啊,这不是还没去处么?”
最让范母难以接受的是儿子将那封她抽回来的信件拿走了,不用问也知,他多半是要将信送走。
“杨家到底哪里让你看不上眼了?你自己身上也流着一份杨家的血脉,做人不能忘本……”
余红卿一脸莫名其妙:“外祖母,您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看不上杨家了?”
“方才你都没有正眼看客人!”范母怒气冲冲,“一转头就让你舅舅回来退亲,你再傲,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嫁人?”
余红卿不紧不慢,“中午我睡昏头了,知道院子里有客,干脆避了出去。怎么,他们是来对我提亲的?”
“你少装无辜。”范母气得浑身发抖,“跟你那个娘一样,看着待人赤诚,实则装模作样,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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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讶然:“有你这么说自己亲生女儿的吗?”
范母哽住,差点气晕过去。
林月梅急忙安抚婆婆,她从来就不喜欢余红卿,此时质问:“你敢说不是你请你舅舅回来的?”
余红卿眨眨眼:“是我请的。家里这么多客人,都是舅舅的表兄弟,他不该回来?”
总之,她不知道自己要定亲,至于退亲一事,她更是不知情。
范母气得又踹了一脚面前凳子。
“死丫头,连自己的血缘亲人都看不起,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余红卿微微蹙眉:“外祖母,亲事不是我退的,退亲就是看不起杨家……那真正看不起杨家的人是舅舅才对。”
这是事实。
范母被气得大口大口喘气,脸涨得通红,好像要憋死了似的。林月梅不停帮她顺气,又拿热水来喂,过了好一会儿,范母才缓了过来。
她站起身来,先是进了屋,没多久就气势汹汹地出来,搬了个凳子放在屋檐下,拎着绳子就要往梁上挂。
“我不活了……没活路了……”
这一回,轮不到余红卿去前院,林月梅的长子范玉华飞快去喊人。
范继海回来得很快,脸色铁青无比,关上院子门后冲着屋檐下一个要将脖子往梁上挂,一个拼命不让婆婆挂脖子的两人大吼:“是不是真的想死?”
林月梅急得跺脚:“他爹,快别嚷嚷了,娘就是被你给气的。”
“撒手!”范继海吼了一声,见林月梅不肯撒手,他冲上前去将人扯到一边,对着没有儿媳支撑后坐倒在地上的母亲吼道:“来来来,没人拉着你了,赶紧上!儿子不孝,您前脚走,儿子后脚就来!”
范母僵住了。
范继海见她不动,再次伸手一指绳子:“上啊!不然这绳子白挂了。你挂完了,儿子还要挂呢。”
范母:“……”
她趴倒在地,哭嚎道:“他爹啊,你睁眼看看啊……你倒是一走了之,为何不带我一起?这个逆子要逼……”
“儿子陪您一起死,陪着您走黄泉路,这还不够孝顺吗?”范继海上前扯了扯绳子,“太细了,去柴房把抬木头的那根麻绳取来!”
范玉文年纪小些,往常范母自诩是书香世家,很少撒泼打滚。他第一回见识这种场景,不相信祖母真的会自尽,还真打算去柴房取绳子,刚走两步,就被母亲给踹了一脚。
“添什么乱?缺心眼啊你,滚一边儿去,这没你的事。”
范玉华上前将弟弟拖进柴房。
柴房里早已躲着一个厨娘了。
东家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见兄弟二人进门,原本扒在墙缝处的厨娘取了斧头,自然地摆出了一副准备劈柴的架势。
兄弟俩:“……”
院子里,余红卿出声:“舅舅,外祖母指责我看不起杨家,天地良心,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敢看不起谁啊。”
范继海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强调道:“亲事是我不答应,无论卿娘愿不愿意,我都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范母气急:“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杨家!”
范继海:“……”
他对杨家不说掏心掏肺,这些年也自认仁至义尽,当即懒得争辩,“对对对!”
范母:“……”
更气了!
7. 兔子要咬人
范母一怒之下,真的跳上凳子将脖子往绳子上挂。
范继海愣是没有上前阻拦。
范母悲从中来,身子一歪从凳子上摔落在地嚎啕大哭。
不摔不行,总不能真的吊死吧?
她当年只是一农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好不容易搬到城里过上了好日子,亲戚友人全部都羡慕她。
就这么死了,别说她甘不甘心。旁人都会说她福气不够,过不了好日子。
见状,范继海松了口气,无人知道他袖子里的手已是满手汗水。
闹了这一场,厨娘很快告辞离开,院子里气氛凝滞,念儿出门,恨不能把脚放在肩膀上扛着走,生怕弄出了动静。
从那天起,范母单方面地不愿意亲近儿子,范继海有认错的意思,经常从外头买范母喜欢吃的点心,范母一开始不搭理儿子,后来开始吃点心,但还是不愿意与儿子说话。
林月梅都受不了婆婆的阴阳怪气,本来要撮合林范两家继续结亲的她都不敢触婆婆的霉头,主动退一步,甚至还出言劝说范继海答应杨家的提亲。
范继海一口就回绝了,且当场就甩了脸子,一脸的不悦。
婆媳俩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日傍晚,全家又坐在一起吃晚饭。
余红卿吃饭时很是安静,别人不开口找她,她从不主动出声。
范继海坐上桌,看母亲心情不错,笑道:“娘,您身子好点了吗?”
范母拿捏儿子的手段很多,因为一哭二闹三上吊跟儿子闹翻了,她后来又冷着脸,但母子之间长期不说话也不可能,这两日开始装头疼。
“好些了!”范母吃吃喝喝,吃得差不多了,给边上的范玉华夹了一筷子菜。
“别光吃肉,吃点菜!”
范玉华笑了笑,继续埋头吃。
范母一脸怅然:“玉华都十四了,转眼十六,该娶媳妇的年纪。我娘家堂哥有个孙女和她年纪相仿,那姑娘从来没有下地干过活,肌肤特别白,长得也好,还会绣花……继海,你觉得如何?”
范继海微微皱眉,他不愿意让儿子回村里去娶媳妇,但之前和母亲闹得很僵,端起茶杯道:“您要是觉得合适,就约个时间相看。”
他以为自己顺从了母亲的意思后,母亲总该高兴些,之前母子俩吵闹的事就过去了。
结果,范母猛然起身,将手里的汤碗狠狠往地上一砸。
“啪”一声,汤碗碎一地。
范继海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有些反应不过来。才好好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
高兴疯了?
范母不等他询问,质问道:“同样都是你的儿女,旁人都会更看重家里的男丁。你可倒好,反过来了,你的女儿不能嫁入杨家,但杨家的女儿可以嫁给你儿子?范继海,你脑子被屎糊住了吧?那女人就那么好?你捧她就算了,连她生的女儿也恨不能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听着母亲的谩骂,范继海才明白她的意思。
所谓杨家姑娘跟儿子年纪合适是假,母亲提及此事,就是为了试探他。
可他们是亲生母子,有话可以直说,没必要拐这么大弯儿。范继海看着地上的碎片,那是上次掀桌后新买来的碗筷,原本是一套,十只碗六只盘。
才买十天天不到,这就碎了一个。
林月梅已经取出帕子开始哭。
范继海满心疲惫,真心觉得家里跟唱大戏似的,一天天的,就没消停过。他缓缓起身:“要砸是吧?”
他猛然一掀桌。
余红卿眼疾手快往后退,临退之前,还没忘了一手端碗一手抓筷。
过去那些年家里很少掀桌,好在她反应快,不然,就吃不成了!
桌子一掀,满院子狼藉。
范母见状,又开始坐在地上嚎,林月梅上前去劝,没把婆婆劝起来,自己还跟着蹲地上嚎啕大哭。
范继海脸色铁青,兄弟两个和厨娘又躲到了柴房。和上次一样,兄弟两个扒门缝,厨娘拿着劈柴的刀,一边劈柴一边扒门缝。
院子里在吵架,余红卿也不好端着个碗在边上吃,她习惯了细嚼慢咽,真的没吃饱,于是扯着嗓子喊:“念儿,我小腿烫伤了,扶我一把。”
念儿一惊,看了一眼主子的裙摆,衣料干燥,不像是有烫伤,她瞬间了然,装作惊慌的模样上前将主子扶进屋中,顺手将房门关上。
今日之事,余红卿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说到底,就是老太太觉得儿子看不起她娘家,林月梅估计也想知道姐弟三人在范继海心里的地位。
一场戏演完,婆媳俩都接受不了真相。
林月梅看见范继海不吭声,知道他又要像往常夫妻吵架时那样将她晾到一边。
晾上个几天,自然就和好了。
林月梅越想越伤心:“明明……都一样,你为何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范继海看出了她们在试探自己,还是那话都是一家人,明明可以直接问,偏偏要装模作样。
方才他随口答应了和杨家相看之事,就是不想让母亲生气,并不是说两家相看了这婚事就一定会成。
想要谈不成婚事,只一个“八字不合”的借口就行。
原本他很会替人着想,一般不会当面说难听话,可林月梅的试探让他动了真怒。
“对!在我心里,姐弟三人就是不平等,你满意了么?”范继海伸手一指京城的方向,“人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身份不同,孩子亲事凭什么一样?你以为帮人养了孩子,你的孩子就能平起平坐?做梦!”
这话很伤人心。
林月梅惊得呆住,眼泪却扑簌簌往下掉。
范继海吼完了妻子,回头又对着老娘怒吼:“在我心里,你杨家人就是配不上卿娘!少做白日梦!”他踹了一脚凳子,“一天天的可真敢想,一个庄稼汉还想娶卿娘,美不死他!”
那封被取回来的信昨天已经启程,范继海原本还有些不舍,此时是真心觉得卿娘不适合留在范家。
走了也好!
范继海特别生气,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但家丑不可外扬,一家子吵吵闹闹的,他此时出门不管去找谁,都会被人问及发生了何事。
关于余红卿的身世,只有婆媳二人知道,兄弟俩应该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此外,再无人得知。
范继海还是决定出去走走,不找友人,就纯逛,临出门之前,他去敲了闺女的房门。
“卿娘,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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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重不重要?不要看大夫。”
余红卿张口就来:“涂了药了。”
范继海心情复杂:“商队已启程,想来兴安府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了,你再忍耐一下。”
这话又点燃了婆媳俩心里的怒火。
什么叫忍耐?
余红卿在这家里一住十几年,范母一看到她就想起当初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儿媳。林月梅也一样,余红卿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夫妻俩越是亲密,这根刺就越扎人。
这些年来,林月梅的心里早已被这根刺扎得鲜血淋漓。
“合着我照顾她这么多年,她还受委屈了?又没少她吃又没少她穿,还忍耐……我未出嫁时要是有她的好日子,做梦都要笑醒。”
“她娘是什么人?你娘是什么人?”范继海以前从来不将这些身份上的差别摆在明面上来说,但从今儿起,他不打算再忍了,“林氏,这日子你想过就老实过,若是不想过,收拾铺盖滚。”
林月梅脖子缩了下,一看边上婆婆的眼神中也满是怒火,她感觉到婆婆会帮自己,心里的害怕瞬间消散了大半:“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照顾你吃喝拉撒,给你生儿育女,还替你孝顺亲娘,我凭什么滚?要滚也是别人滚,那寄人篱下的在家一住多年,如今还挑拨得全家吵吵闹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还大家闺秀的女儿,我呸!笑死个人!”
余红卿对自己的生母没有印象,但也绝不允许有人辱她,林月梅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明面上是羞辱她娘,实则就是在欺辱她!
她从小就傲,脾气也倔,当即豁然起身,猛然拉开了门板。
林月梅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望了过去,对上余红卿黑沉沉的眼眸后,心下惊了惊,但又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给吓住了,她梗着脖子:“看什么?想打人?我照顾你那么多年……”
余红卿目光一转,看向范继海:“舅舅,她张口胡说,你不管吗?小时候我是奶娘照顾的,长大了是念儿照顾我,她何时照看过我?”
范继海无奈。
“她张口胡说的,你别当真。”
余红卿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满意:“这就行了?”
“不然呢?”林月梅神情得意,“我们养你多年,你该感恩,若是敢对我们动手,你的那些亲人肯定都会以你为耻!有本事,你打我啊!”
太嚣张了。
余红卿抬步出门。
林月梅并不怕她,满眼的挑衅,她心里甚至还希望余红卿动手打人。
动手打长辈,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呢,很快就会搬走,原也不想多事,可你们欺人太甚。”余红卿裙摆划过林月梅,未有半分停留,她一路直奔柴房,一把抓出来了年纪较小反应不如哥哥快的范玉文,反手就是一巴掌。
“做晚辈的不能打长辈,那做姐姐的教训不听话的弟弟总行吧?”
打完后,她将人狠狠往地上一推。
范玉文直到摔倒在地,脸上疼痛传来,耳朵都被打得嗡嗡的,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脸,满脸不可置信地质问:“你打我?”
余红卿抬脚就踹:“我打的就是你!”
只一脚,就将范玉文踹了个人仰马翻。
8. 秘密
余红卿没有练过武,脚上没多大力气。但范玉文年纪小,同样没练武,摔了一跤后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半天都爬不起来。
她收回脚,整理裙摆,恢复了往日温婉和善的模样后,才笑看向林月梅:“舅母,您是长辈,卿娘肯定不敢对您动手,但教训弟弟总是对的吧?”
林月梅气到浑身颤抖,半天才憋出一句:“玉文不需要你教!你只是表姐,不是亲姐姐!”
“哦?”余红卿目光一转,“我打都打了,怎么办呢?”
“你不要名声了吗?”林月梅看到儿子痛成那般,感觉比打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余红卿一脸无所谓:“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走了。更何况,这是发生在咱们院子里的事,无外人知道,怎么可能影响我名声?”
她转身回房:“不要再惹我!”走了两步后又嘀咕,“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废物!”
林月梅看像婆婆:“您不管么?”
老人家平时最疼自己的两个孙子,舍不得孩子起早贪黑的读书 ,范继海越是严厉,她越是护着。
孩子读书的天分本就不高,仗着长辈的疼爱又不肯刻苦,如今是高不成低不就。范继海想要送两个孩子去学手艺,婆媳俩也舍不得。
范母如今是走到哪儿都要把孙子带上,就怕孙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儿子给教训了。
“她才是废物!”范母淬一口,“就这么爆的脾气,即便能够嫁入高门,早晚也会被休回家!没脑子的东西,跟她那个娘一样……”
话音未落,有窗户猛然被推开,紧接着飞出一个茶壶。
茶壶在院子里摔成碎片。
范母吓一跳 ,反应过来后,跳着脚骂:“你是疯了吗?家里的东西都是银子买的,你说砸就砸?”
余红卿理绣线:“这家里从上到下都掀桌摔碗,我这也是跟您学的。”
范母:“……”
“卿娘,原先你不是这样的。”
余红卿动作一顿。
她原先是怎样的?
温婉懂事,从不与人争执。
但是她发现一直朝她献殷勤貌似对她情根深种的未婚夫转头对着另一个女人浓情蜜意,还口口声声说不管娶谁,他心里始终挂记着心上人。
她是什么?
如果温婉懂事换来的是别人的漠视与欺辱,旁人只拿她当个好看的摆件,不拿她当人,那她为何还要懂事?
院子里的这场闹剧最后不了了之。
吵也好,闹也罢,林月梅不会因为范继海甩脸子就回娘家不回来,范母也不可能真的寻死。
余红卿预感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说走就要走,她还有些舍不得。于是,白日里有空的时候都会带着念儿去街上走一走。
这日回来得比较迟,居然在靠近书院时碰到了请教夫子而晚归的林大同。
余红卿目不斜视,仿佛面前的人不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只是一个陌生人。
即将错身而过时,林大同出声了:“表妹,对不住。”
“无需多言。”余红卿眉目清冷,“事已至此,你就是以死谢罪,也改变不了事实。”
林大同一脸怅然:“书院中有许多才华横溢的学子,姑父帮忙牵线,你的婚事肯定不会差!但是芸娘不一样,她出身差,又因为我毁了名声,我若是不管她,她……”
余红卿抬步就走:“你有多善良,有多想怜惜红颜知己,不必告知于我。”
林大同扭身追了两步:“表妹,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之情。表哥想请你帮个忙。”
眼看女子脚下不停,他厚着脸皮亦步亦趋跟上:“我娘不接受芸娘,表妹能不能劝一劝我娘?”
余红卿脚下一顿,不是想帮忙,而是没想到林大同这么不要脸。
“不能!”
她一口回绝,忽然瞥见街角处有一抹蓝色身影,正是苏芸儿。
苏芸儿家境普通,一家人都靠着给人做工为生,她的裙子不够多,偶尔会穿粗布的上衣下裤。今儿她就是一副朴素的打扮,此时杏眼瞪大,对上林大同目光后,拔腿就跑。
她明显是负气而去,林大同不放心,都来不及跟余红卿打招呼就拔腿狂奔而去。
念儿淬了一口:“什么人呐,明明都对不起姑娘了,居然还好意思舔着脸来请姑娘帮忙。”
余红卿不想回院子,去假山附近走了走。
原先假山上还有不少学子在此读书,自从林大同在此私会的事情暴露后,平时这边都少有人来。
她感觉假山上挺凉爽,就多坐了一会儿,往回走时,天色已晚。路上还遇见了两位请教夫子的学子。
其中一位学子看到余红卿时,眼睛都亮了,殷勤地上前行礼。
余红卿对这些学子没有兴趣,或者说,她就没想过要嫁人,未婚夫是范家强加给她的。她一直没提要退亲……不想成亲的女子在当下算是个异类,何况林大同对她不错。与其盲婚雅嫁,还不如嫁一个熟悉的表哥。
最重要的是 ,林大同要求着范家,那么,两人成亲后,无论林大同愿不愿意敬重她,都得给她足够的脸面。
回到范家门口,念儿忽然发现自家姑娘腰上的荷包少了一只,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抓着荷包做文章,姑娘会惹上麻烦。
念儿飞快跑回去寻,余红卿一人回家,她开门的动静很小,进院子后先去了茅房。
范家的茅房位于柴房后边,刚好紧邻着范母的屋子,余红卿正在整理衣裙,忽然听见范母屋中有动静。
原先她不爱管家中的闲事,此时却鬼使神差一般靠了过去。
“真的没有啊,书房里也找了。”林月梅的声音里带着点慌张,“会不会已经被烧了?”
“应该是让商队送走了。”范母语气中满满都是愤怒。
“啊?”林月梅声音更慌了,“那怎么办?万一追不回来,咱们这些年干的事就要暴露了。若是兴安府那边知道每一季送回来的银子没花在卿娘身上,会不会找咱们算账?那些银子都买了宅子了……要是还回去,兄弟俩拿什么成亲?”
范母咬牙:“我已经派人去追,肯定能追回!孽障!原先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如今对一个丫头片子也这么好……读了那么多的书,整个人都读傻了。不想再为自己两个儿子考虑,居然还要把人送走……”
余红卿微微蹙眉,她从小没有饿过肚子,但每天都粗茶淡饭,衣物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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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裙,但多数都是卖不出去的尾料做的。
难道兴安府还给她送银子了?
送来的银子都能买一个供兄弟俩成亲所用的宅子?
潍州府四面环山,很难找得到平坦的地方,府城里的宅子价钱很高。这么一算,兴安府送来的银子绝对不是一笔小数,至少也在百两以上。
她没听说过有人给她送银子的事。事实上,她的身世都是自己猜出来的,有一次趁着范继海酒醉试探,范继海当时承认,但翌日就后悔了,特意找到她说他喝醉酒了胡言乱语,头一天夜里说的话都不算数。
若是她不够细腻,怕是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寄人篱下的亲戚。
若婆媳俩真的领了兴安府给的银子,且只要她留在潍州府那边就会一直送银子的话,也难怪婆媳俩不想让她离开。
这留的不光是一个能给家里换好处的姑娘,还是摇钱树!
余红卿眼中升腾起一股雾气。
她在范家多年,生母从来没出现过,甚至没派人来探望,她以为是母亲不管她的死活。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生母其实有在乎她。
余红卿被退亲的那天起就决定不再忍耐,此时她奔到了范母的屋子门口,一把将门推开。
门板弹在墙上,屋中的婆媳二人望了过来,看到门口是她,都会有些心虚。
“我听见了。”余红卿双手环胸,“你们背着舅舅拿了兴安府送来的银子。”
“胡说八道!”林月梅尖声道:“你耳朵聋了吧?我们明明在说过两天去陈家贺喜的事,我想聘陈家的姑娘做儿媳妇,礼物有些拿捏不准,特意来问你外祖母拿主意而已。”
她语气又急又快,明显是造就编好的说辞。
余红卿不打算多纠缠,这两人死不承认,她说再多都无用。一物降一物,此事还是得让范继海出面才行。
一转头,余红卿就看到了兄弟俩的屋子门虚掩着,且还看见有个脑袋飞快缩了回去。
她一想到过去林月梅总是在全家吃饭时念她置办衣物花了多少银子,好像全家人只有她一个人做新衣,只有她一个人在挥霍银子似的就气不打一处来。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余红卿冲过去一脚将门踹开,门后的兄弟俩吓得连连后退。
此时余红卿眼神很凶,像是要吃人。
挨过打的范玉文恨不能缩到墙角去,余红卿顺手捞起门口的椅子,对着角落的兄弟二人砸了过去。
林月梅尖叫:“夭寿哦!余红卿,要是他们兄弟俩又受伤,我跟你没完!”
余红卿质问:“要告我吗?还是要撵我走?”她冷笑连连,“不管是把我告进大牢,还是将我撵出门去,你们那源源不断的好处可就没了,你舍得?”
就在这时,院子门被推开。
不是念儿,是范继海回来了。
他喝了些酒,脸颊上红一片,皱眉问:“什么好处?”
婆媳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都想扑过去捂住余红卿的嘴。
余红卿抢在她们动手之前率先道:“兴安府经常送银子来,只要我在一日,她们就能收银子,难怪不让我走,难怪非要把我留在潍州府。平时都有银子收,等我成亲,她们定还能收到一大笔嫁妆!”
9. 陌生人至
范继海喝了酒,原本有些微醺,听到这话,那点酒气瞬间消散。他脸色格外难看,目光在婆媳俩身上扫来扫去。
此时天色渐暗,他看不清婆媳俩的脸色,但能发现二人的姿态不对劲,明显是心虚。
范继海这些年来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书院之中,原本他还觉得自己对女儿不错,没少吃,没少穿,还给她选了一个看着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做夫君。
曾经林月梅总是在他耳边念叨女儿的开销大,他一开始并不在意,孩子若是跟着她娘,衣食住行上根本不会受委屈。吃好一点,穿好一点都是应该的。
但林月梅说的次数多了,又说家里拮据,这两年孩子越长越大,花钱的地方多。范继海心里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怨气。
如果……如果婆媳俩真的从兴安府讨要来了大笔银子,那他凭什么怨?
“真的?”
婆媳俩谁也没出声。
余红卿接话:“他们还说那些银子已经买了宅子,宅子是给玉华他们成亲准备的。”
“说话!”范继海厉声大吼。
他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即便没有入仕,众人对他都很尊重。在这奉贤书院中比他年长的夫子有许多,但那些人都对他客客气气,隐隐都以他为首。
身份被架上去了,范继海平时待人温和有礼,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月梅吓得身子抖了抖,她不敢出声,但又不敢继续装哑巴。
“是……那是娘的意思,第一封信是娘让人送的,后来就送了银子回来,还带了口信,让好好照顾卿娘……”说到这里,她差点咬着了舌头,“那边没有送过信,只按时送银子,我们不想收,也没处拒绝呀。”
林月梅还在喋喋不休,范继海恍然大悟,难怪他送信时,母亲居然能从商队手中相信取回来。
母亲在乡下长大,在乡下将她养大,一生之中住在城里的时间远远不如乡下久……其他的乡下妇人搬到城里会很不习惯,连门都不敢出。母亲却能找到商队,还敢出言将信讨回来,他早该觉察到不对了才是。
“人家送银子的前提是让你们好好照看孩子,你有好生照顾吗?这银子你拿得安心?”
林月梅被问得抬不起头来。
范母也心虚,但她不想在儿子面前认错,振振有词道:“如果不是你养不起家,我们又何必使这些手段?”
林月梅很想说是婆婆一个人的主意,她只是知情而已。但对上婆婆的目光,她又不敢说。
范继海:“……”
“每个月朝廷发我一笔银子,还有我每月的工钱,衙门那边每年都要发几百斤粮食,家里就这几个人,两笔银子加那些粮食不够你们吃喝拉撒?”
他目光落到林月梅身上,“这些年我私底下交给你的银子也有不少吧?怎么就到了要别人替我养女儿的份上?”
说到后来,气得一脚踹向脚边的木盆,木盆飞到墙上摔成碎片,然后散落一地,他余怒未休,“若是我这种都算养不活家人,那全天下除了富人,估计都要被饿死。”
林月梅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强撑着辩解道:“我又没乱花,银子都攒下来了。之前我也害怕,想跟娘商量着让那边别再送银子了,可娘不答应……”
她真心觉得自己无辜。
当然了,她绝对不想承认的是,买宅子那会儿从婆婆手里拿到一大笔银子时,她心里真的很高兴。
范母对于儿媳妇话里话外处处推脱很是不满,狠狠瞪了一眼儿媳,口中解释:“我还不是为了玉文兄弟俩!他们读书没天分,什么都不会,若是不攒点家产,以后怎么养活妻儿?我们再能干,会老会死,到时他们靠谁?”
范继海并非没有为两个儿子考虑过,他今日出去喝酒,就是为了给大儿子找个活计。两条街外绸缎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是他一个弟子的爹,他今儿就是去那学子家里喝酒了,趁着酒意,说好了将大儿子送过去学算账。
有弟子在手,那边肯定会认真教导。
做个账房先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虽不多,但也绝对能养家糊口。前两年就该送去学手艺,只是婆媳俩总说孩子在外会吃苦,怎么都舍不得。
学东西哪有不吃苦的?
就像是前院那些读书人,别管在家里多受宠,在他们这些夫子面前都要规规矩矩,乖乖巧巧,不能有半分不恭敬。
“那是我儿子,自有我替他们打算,用不着你操心。”范继海心里格外烦躁,看向林月梅,“你这些年攒了多少银子?都花在了哪些地方?那个宅子位于何处?房契呢?”
林月梅不愿意将攒下来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哀求的眼神看向婆婆。
范母知道儿子的脾气,他一直就很喜欢在那狐狸精面前装能干,若宅子和银子落到他的手里……将所有的东西还回兴安府也不是不可能。
“在我这里,我收着!”
“拿出来!”范继海小时候也吃过苦,为了供他读书,双亲很苦,父亲去得那么早,就和年轻时过于操劳有关。
去库房里扛货,别人扛一袋,他爹扛三袋,就是为了赚钱给他。
范父去了十多年了,那会儿范继海刚刚考中进士,没来得及孝敬亲爹……范父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正因如此,范继海心中对双亲很是愧疚,对母亲就格外宽容。
范母怒吼:“那是家里的积蓄,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些东西都得我收着。”
“不义之财不可取。”范继海只觉得头疼,原先他还挺庆幸来着,比起其他夫子家中那些爱贪便宜爱乱收礼物的女眷,他认为自己亲娘已经很好了。
结果,母亲给他憋了个大的,在这儿等着他。
范母猜到了儿子会把银子还回兴安府,真正听到这话,还是气得不轻:“我们又没少了卿娘的吃穿,能攒下银子,那是我们持家有道!你别想着还银子!”
“必须要还。”范继海一脸严肃。
范母嚷嚷:“除非我死。”
又来!
范继海跟母亲讲不了道理,干脆闯入母亲的屋子里翻找。
这两年范母年纪渐大,有些力不从心,越是活得久,就越明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的道理。她怕自己去得太爽快来不及交代后事,到时儿子找不到她存的银子,已经悄悄跟儿子说过她藏银子的地儿。
范继海进屋后很快就寻到了两处,翻出了近一百两银子,但所谓的房契却没见着。
他翻找东西时的动作并不温柔,屋中很快一片狼藉。
范母没想到儿子竟然会直接翻找,先是说自己气得头疼,还假装要晕倒,林月梅都冲过来扶住她了,范继海却不吃这一套。
她生气归生气,却是真的不敢晕。
万一儿子真找到了银子和地契,再全部拱手送人,她才真的气死。
“房契在哪里?”
林月梅一手扶着婆婆,目光紧随着男人在屋中扫视。她过门多年,自己有些私房银子,但远远不如婆婆手中的积蓄。
没有哪个儿媳妇不想当家做主,林月梅也一样,她平时在婆婆面前特别乖巧,从不敢挑婆婆的理,但心里对婆婆也还是有些不满。
眼看范继海四处遍寻不着,林月梅劝道:“你慢点,万一不小心把房契撕烂了怎么办?”
范继海回头瞪着她:“你知道东西在哪儿吗?”
“啊这……”林月梅左看右看,“如果不在房里,那应该就在外头。”
说完这话,她不敢看婆婆的脸色。
范母的房契应该是在她娘家哥哥的手中,找出来的那些银子也并不是她所有的积蓄。银子可能也在杨家。
林月梅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家重要的东西送回娘家去,哪怕是亲哥哥收着也不行。
范继海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林月梅只是感觉左边一股大力袭来,她稳不住身子,狠狠摔倒在地。
范母推了一把儿媳妇,看也不看,拔腿就朝着儿子追了出去。
余红卿站在院子里从头看到尾。
林月梅有私心!
她肯定早就对婆婆将银子放在杨家有所不满,只是身为儿媳妇,她不敢表露罢了。
范母跑出门去,发现儿子已经上了马车。
她没有再追。
外头天那么黑,她年纪大了跑不快,眼神也不太好,万一一脚踏空摔上一跤,那可不是玩笑。
范母回到院子里,对着林月梅一顿臭骂:“你到底哪头的?你有没有脑子?东西落到他的手里,再想拿回来,你做梦!”
她骂完了儿媳妇,又对着柴房门口的兄弟两人吼,“以后你们成亲后没有大宅子住,成亲时拿不出聘礼,养不活妻儿,都是被你们的娘害的!”
兄弟俩一直很受宠,从小就没有为银子操过心,想象不到日子能有多苦。
林月梅却觉得婆婆杀人诛心,这分明就是在挑拨他们母子几人的感情。
余红卿看够了热闹,正准备回房,她这一动,倒让范母注意到了她。
范母骂得兴起,这会儿是张口就来:“你个搅家精,跟你那个娘一样,长得妖妖娆娆,看着乖乖巧巧,实则最会惹祸。如果不是你闹,家里怎么会吵成这样?不是要走么?趁早滚!”
余红卿小时候以为自己真是寄人篱下,范继海平时挺忙,顾不上她,婆媳俩对她又不亲近。她那会儿受了委屈都只能忍着,生怕被撵出门。
小时候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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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的事,长大之后还是有所触动。余红卿并不是没脾气,当即都气笑了,扭头看向兄弟俩:“你们谁的皮子比较痒?”
当下的长辈对于惹是生非的孩子,就会问皮子是不是又痒了,若是孩子还不收敛,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余红卿这么一问,兄弟俩纷纷后退。
林月梅想到儿子上次挨的打,大吼道:“你敢!”
余红卿还真的敢,冲过去揪住范玉文。
范玉华年纪大点,反应又快,余红卿怕自己制不住他再反被教训一顿。于是她抓了年纪最小的范玉文,捡起扁担就敲他的腰背:“让你不听话?让你多嘴……”
范玉文拼了命的挣扎,挨了两下后,嚎啕大哭。
“表姐,你放开我!”
林月梅上前阻拦,又喊大儿子帮忙。余红卿肯定打不过母子三人,也见好就收,松了范玉文的同时,手中扁担又拍了两下。
范玉文趴在地上嚎啕。
余红卿怒斥:“别哭了,再哭我还揍你。”
范玉文:“……”
天越来越黑,一家人各回各屋,但都没睡,侧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余红卿点着烛火看书。
她小时候范继海有教她认字。
她学得认真,这些年也一直都在练字。虽说婆媳俩觉得练字浪费了笔墨纸砚,但这些东西从来都是范继海给她准备。
家里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婆媳俩不满归不满,经常指桑骂槐,却不敢收她的笔墨纸砚。
念儿拿着剪刀帮她挑灯芯:“姑娘,夜深了,看书伤眼睛,要不歇会儿?”
余红卿还没答,院子外有人敲门。
不对劲!
算算时间,范继海去村里的杨家即便一切顺利,这会儿应该才刚到。
余红卿起身走到窗边,念儿要去开门,余红卿一把拉住。
“别去!”
念儿很听她的话,也不问缘由,退了回来。
林月梅去开的门。
门一打开,打头两个华美的灯笼,紧接着来了一群人,还抬着一个轿子。
这些人是在门开后就涌了进来,完全不给林月梅反应的机会,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愣住了。
余红卿看着院子里众人,虽然乱,地方也小,但这些人行走间颇有章法,丫鬟们往那儿一站,给人一种谦卑又不卑微的感觉。
她心有所感,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
“我们是来接姑娘的。你们家谁主事?让主事的人来说话!”
范母原本要出来待客,看到这些丫鬟的排场,又吓得退了回去。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容颜绝美,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的年轻女子。
林月梅心里发虚,转头去敲婆婆的门。
“娘!家里来客人了,儿媳不认识他们,您出来看看吧。”
范母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出门。
为首的妇人上前行了个万福礼:“您就是范家的老太太吧?奴婢孙氏,人都称呼我为孙娘子或者孙管事,今日是奉东家之命前来接姑娘回府。”
范母早就知道儿子把那封信送走了,她派人去截留来着,派去的人还没回话,她心里是越等越不安。
果然没能截住。
“这……丫头在我身边养了多年,老身舍不得她!”
孙娘子一笑:“据说姑娘长相随了我家夫人,那自然是讨人喜欢的,老太太舍不得也正常,但是,我家主子是收到了范夫子送过去的信件,这才让我等来接人。您再不舍得,都别为难咱们啊!还是请姑娘出来吧。”
她态度强势,说话嘎嘣脆。光听声音,就给人一种利落之感。
范母心里暗暗叫糟,决定先拖上一拖。
“诸位远道而来,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也该修整一番,今儿天已晚了,不如明日再说?反正你们今天晚上也不可能再出城。”
孙娘子又是一礼:“我等今儿要接姑娘去客栈暂歇,明日一早就启程。不然,大早上前来打扰,该让人说我们彭府不知礼数了。老太太,赶紧将我家姑娘请出来吧。”
余红卿打开了门。
屋子亮着烛火,门一打开,昏黄烛火笼罩下,孙娘子看到了她纤细的身段和笔直的身形。
一行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将范家上下的情形打听了个清清楚楚,这院子里的年轻姑娘拢共只有俩,一个余红卿,一个是她的丫鬟念儿。
而念儿此时还站在门槛后,因为要小两岁,个子要矮一些。
孙娘子从进来就很严肃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带着丫鬟们行礼,深深一福:“姑娘,奴婢们来接您了!”
态度热络,语气亲近,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
10. 搬离
孙娘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不可玩笑的气势,院子里的婆媳俩急归急,却不敢多嘴。
范母说的话,孙娘子完全不听,看见孙娘子对自家孙女格外尊重,她立即道:“卿娘,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夜先住下,明儿再说。”
孙娘子唇边笑容不减,一行人还蹲着行礼,含笑等叫起。
余红卿上前虚扶了孙娘子一把:“等我舅舅回来,辞行了就走。”
孙娘子这才起身,其余下人也起身。
那边婆媳二人对视一眼。
林月梅倒希望范继海这一次晚点回,最好是不回。
范继海连夜赶往郊外的村里。
范家出了他一个出息的人物,对他颇为敬重,原先范家族人中有不少人也出钱供了范继海读书,若是范家人有难处,范继海都是能帮则帮。
杨家也一样,范父早去,范继海对母亲格外宽容,对杨家人也尽心尽力。
正因为他对人和善,杨家人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居然胆敢算计余红卿。
杨范两家都自以为对范继海亲近,但如果范继海真的要翻脸,他们却舍不得与之断交。
范继海要取回母亲放在杨家的银子,杨家人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匣子除了县城最繁华的富祥街有一个三进大院子和两间铺子的房契之外,还有两张百两银票。
房契写的是范母的名字。
范继海脸色铁青,取了东西就走。
杨家人看他脸色难看,怕他真的动怒,飞快追出来解释。
范继海上了马车,没再给杨家人好脸色。
他亲舅舅收着这房契,居然没跟他提过。但凡顺嘴一提,他都不会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光看这两张房契的价值,至少也是五百两左右,七八百两银子用来养一个姑娘,怎么都不可能养成卿娘那般。
范继海一路走,一路悔,恨自己的纵容让母亲这样胆大。还想着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卿娘带回,不知道那边会不会原谅他。
马车还没到书院门口,范继海今天看到了等在那处的车队。
想到送往兴安府的信可能有了回应,范继海心情特别差。怎么就这么巧?
但凡早一天将东西取回来,此时他都能从容一些。
天色已晚,因为范家来了贵客……还让门房开了门,抬了一架华美的轿辇入内。众位夫子和其家眷不知道谁家这么大排场,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看到客人去了范家,众人若有所悟,都以为是范继海那个嫁到外地的姐姐回来了。
据说嫁得不错,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回来过。
范继海往家走的路上,有人试探着询问 ,他一律说不知道。
夜里的范家格外亮堂,往常从来没有这般亮堂过,范继海到了门口,竟有些近乡情怯,二人多年未见,当年吵过闹过,分开时闹得很不愉快,他都老了……他不太敢进,整理了一番衣冠。可他坐了两趟马车,先前还去喝了酒,这衣裳又是绸缎,无论怎么整理,都是皱的。
他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自信地踏入院中。
孙娘子转身一礼,先说了自己的来历,然后说即刻就要带余红卿离开。
范继海眼神中划过一抹失望:“你带着人来的?”
孙娘子回话:“是!”
范继海喃喃:“也对,她怎么可能亲自来。”
此时再看女儿,他满心都是不舍。
范母见儿子一脸怅然,飞快上前:“继海,哪有大晚上来接人的?我说让他们先去客栈住,明儿再来接卿娘,那卿娘在这院中住了十几年,这都要走了,总要跟邻居友人们辞行……”
余红卿缓步上前,跪在范继海面前,深深拜下,一连拜了三下,动作中带着股决绝之意。
周围一片安静。
“舅舅,卿娘这就去了,日后您多保重,有缘再见。”
范继海回过神,上前扶起女儿,将手中的小匣子递上:“明日离开之前,先把里面两张房契换成银子……我……对不起你。”
范母此时才看到儿子手里的匣子,当即眼睛都气红了,方才还记得在孙娘子面前端着主子的派头,生怕被人小瞧了,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越过一众丫鬟,猛然扑了过去,伸手就去抓匣子。
孙娘子眼疾手快,上前接过匣子:“长者赐,不敢辞,姑娘收着吧。”
范母扑了个空,咬牙道:“继海……”
范继海看向母亲:“儿子心里有数。”
不过眨眼间,母子俩眼神交锋,谁也不肯退让。范母又想伸手去取匣子,范继海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范母想抽又抽不回,两人私底下暗暗较劲。
余红卿起身:“走吧!”
念儿自然要跟着,她忍不住问:“姑娘,行李……”
孙娘子拒绝:“姑娘衣食住行所要用的东西奴婢们都带来了。当然,还得劳烦你将姑娘的贴身之物收拾出来。盼春,你留下帮忙,务必收拾干净!”
吩咐完后,见盼春福身应下,这才掀开了轿帘:“姑娘,小心脚下。”
轿夫们压轿。
动作利落又安静,神态间恭恭敬敬,众人皆一脸严肃,一看就知规矩极好。
林月梅看得暗暗着急,为了俩儿子,她豁出去了:“卿娘,那匣子里是咱们家多年攒下来的积蓄,你怎能全部带走?到时玉华他们怎么办?”
“林氏!”范继海训斥,“你想被休回家吗?”
此时余红卿坐入了轿子中,孙娘子放下帘子,挥手示意轿夫起轿,玩笑一般道:“范夫子家教甚好。”
范继海脸色乍青乍白。
有规矩的人家,家中女眷不会在人前反驳家主的任何决定。
林月梅看见了范继海脸上的窘迫和对自己的嫌弃,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冲动,狠狠推了他一把:“休啊!反正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休吧!俩孩子跟我一起去死!”
她眼神凄厉,用了很大力气,范继海后退好几步,撞到了墙才停下。
范继海闭了闭眼,都不敢看孙娘子等人。林氏脾气挺温和的人,往常一般也不会跟他闹,今日却当着孙娘子的面撒泼……一想到那人会知道他现在娶的妻子的德行,他真心觉得无颜见人。
“休!你想被休,我成全你!”他转身对着孙娘子苦笑,“让孙管事见笑了。”
孙娘子似笑非笑:“无事,我家主子不会在意这些,相比之下,稍后可能会来信问及姑娘对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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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称呼。”
明明是亲生女儿,不喊爹却喊舅舅。
她主子生的孩子见不得人么?还是范继海为了续娶故意隐瞒姑娘身世?
无论哪种,都是主子绝对不能接受的。
范继海面色微变,再次苦笑出声。
孙娘子不再看他,一挥手,众人忙中有序地出了院子。
轿子出门时,留出来的小窗上帘子晃动,林月梅看见了轿中中女子精致的侧脸,只看半张脸,就感觉她自带一股大家风范,仿佛天生就该坐在精致的阁楼里赏花饮茶。
可能……像余红卿这样的姑娘,一生中吃的苦就是在范家过的这十几年。日后无论是否顺遂,衣食住行上应该都不会再被亏待。
想到此,林月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同样都是范继海的儿女,为何过的日子天差地别?
余红卿什么都不需要懂,就能过得优渥自在,而她的儿子……没了宅子和铺子,连积蓄都被拿走了,兄弟俩怕是连养家都难。
养家还是成家以后的事,估计连娶媳妇的聘礼都没有。
林月梅心里特别恨,但又不敢发作,干脆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还蹬了两下。
范继海脸都黑了。
好在孙娘子一行已经从巷子里离开,看不见林月梅这泼妇的模样。
“嫌我丢人?”林月梅看到了范继海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嫌弃,尖叫道:“嫌弃我,你当初别娶我啊?还跟我生了两个儿子。那么多的银子你全部拱手送人,这俩儿子以后还要不要娶媳妇?你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住口!”范继海发了脾气。
余红卿在家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暴露身份,如今要走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范继海不愿意再让余红卿被人议论。
亲生的也好,外甥女也罢,那都是过去的事。余红卿去了她亲娘身边,哪怕只是拖油瓶,只凭着她外祖父都身份,她的余生……绝对比在他身边要好。
“娘啊,您说句公道话啊。”林月梅一把抓住婆婆的衣摆。
范母脸色特别难看:“继海,那些东西你至少要取回一半来,不然,孩子怎么办?”
“我没饿着他们,没冻着他们。”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范继海心情激荡之下,说话也不如原先那么温和,“他们再怎么苦,也比我小时候要好得多!”
庄户人家的孩子缺衣少穿,范继海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和同窗站在一起的窘迫。
范母噎住。
“行行行,我管不了你了,以后这家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我倒要看看……”
她还在喋喋不休,范继海想起那个叫盼春的丫鬟和念儿都还在收拾东西,万分不愿意继续丢人,干脆去了屋中摆开文房四宝,磨墨写字。
林月梅不识字,范玉华兄弟两人却读过书。他们习惯了在家里出事的时候躲起来,此时两人悄悄跑去看父亲。
原本站在门口看不见桌案上写了什么,可范继海最开始写的两个字特别大。
“休书!”
范玉华脸色大变,他懒归懒,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孩子,转身就去找人,慌张地道:“娘,我爹在写休书。”
林月梅脸色瞬间变成了惨白。
11. 启程前一晚
范玉华心里很慌,见母亲没反应,又知道母亲阻止不了父亲,转头去看另一个长辈。
“奶,您快劝一劝呀!”到底是被宠大的孩子,遇上这种事,慌得六神无主,急得差点哭出来,“我们兄弟没有了聘礼银子,要是娘再被休了 ,以后……以后可怎么办?”
男女间谈婚论嫁,讲究个门当户对。
而在门当户对之前,先要看两家人的名声。
有一个被休的娘,家世好点的姑娘都不会再考虑兄弟二人。
范母奔进了屋中,一巴掌拍在桌上。
她这桌子的力道很大,桌子晃了晃。范继海正在写字的毛笔一歪,那个字废了不说,纸张还被污了半边。
范继海深吸一口气:“娘,林氏太上不得台面……”
范母砰砰拍着桌子,骂道:“再上不得台面,她也是你孩子的娘!不管她什么样子,你总要为孩子考虑。老娘还活着一天,她就一定是范家的儿媳妇。你想休她,除非我死。”
范继海:“……”
他将手里的纸团吧团吧扔到了篓子里,颓然地坐到椅子上。
范母见儿子妥协,终于满意:“对林氏好点!她当初嫁你时,你是个带着拖油瓶的二婚男人,她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她瞒着我!”范继海憋不住了,“她居然背着我问兴安府要银子。只这一件事,就足以休了她!”
当年确实是林氏先提的讨要银子,她不想养着余红卿这个拖油瓶,找了婆婆这般那般商量了一番,范母觉得有理,这才写了信。此时她顾不得太多,张嘴将事情揽了过来:“那些银子是我要的,你要怪就怪我,真气狠了,就替你爹就休了我吧。”
范继海:“……”
他脊背都弯了几分,晃晃悠悠站起身,失魂落魄地道:“怪你们做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人家。”
他一个大男人,因为娶过妻,还带着个孩子,堂堂进士及第娶一个商户女,在母亲心里两人还挺相配。那她呢?好好的官家贵女义无反顾和他私奔离京,最后却落得个伤身伤心的下场,没了清白不说,甚至还生了个孩子。
范继海自己就是男人,将心比心,他不觉得哪个男人会不在意妻子的清白。
明面上不在意,私底下肯定也介意。
他……对不起她!
院子里的林月梅见婆婆劝住了男人,松了口气,她大哭着出了院子,带着俩儿子回了娘家。
*
余红卿的轿子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
这间酒楼有客院,客人可以直接包一个院子,院子里怎么住,客人自己说了算。
余红卿住在正房,盛夏的夜,屋中挺凉爽,她转了一圈后发现屋子里点着熏香,房中间还摆了一盘冰。
这种天气,特别富裕的人家才会舍得用冰。
孙娘子让人送热水,又让丫鬟去准备洗漱的帕子和换洗的衣物,亲自端到房中。
“姑娘先洗漱,奴婢给您绞头发,明儿多睡一会儿,中午时启程,姑娘有要道别的人吗?”
“没有!”余红卿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看似镇定,其实很紧张,她不怕自己规矩不好,反正规矩可以学。
她不知道生母的近况,看孙娘子一行人的排场,母亲的日子应该过得不差,但有些人面上光鲜尊贵,实则处处受限。
如果她生母连自身都护不住,又哪儿有余力照顾她?
“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孙娘子正在撩床上的帐幔,摸了料子感觉不够细腻,正打算叫人来换,听到这话,笑道:“主子是个很好的人,心地善良,待人宽和包容,性子温婉,一般不发脾气……”
余红卿微微蹙眉,疑惑问:“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受委屈吧?”
很少有人能感谢别人的包容,多数是得寸进尺。
越是包容,旁人越爱欺负……反正欺负了也不会被报复。
孙娘子一愣,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忽然就笑了,眼眸弯弯,笑容亲近切了几分:“姑娘也是个很好的人呢。主子若是听见这话,肯定会很欣慰。”
余红卿洗漱完躺到床上时,想起画本子里那些认错孩子,帮别人养多年孩子却发现亲生女儿在外受苦的乌龙事,好奇问:“孙娘子能确定我是你要接的人么?万一接错了呢?”
“不会!”孙娘子语气笃定,她靠在脚踏板上,手中拥着薄被,“姑娘的长相,一看就是主子的女儿。”
*
林月梅哭着跑回了娘家。
林家人关了铺子后就睡下了。
大晚上的扰人清梦,林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不过,看林月梅哭得这样伤心,夫妻俩倒不好责备。
林大同好奇问:“姑姑,大晚上的,你们家又吵架了吗?”
之前姑父一家过得还算和睦,从他退亲起,三天两头的吵,还每次都是大吵。
林父打了个哈欠,道:“受委屈了?说来听听,如果范家理亏,哥哥去给你讨公道。”
林月梅哭得更伤心了:“范继海他要休了我。”
“凭什么?”林父嚷嚷,“休你也行,你把两个孩子带着一起。”
人到中年,活的就是儿孙。
虽说范玉华兄弟俩人不成器,好歹也是站住了的男丁,范家也需要男丁传宗接代。
“我今天不想回去了。”实话说,林月梅瞒着枕边人悄悄收了兴安府好几年的银子,心里也很虚,不太敢和范继海单独相处。
怕他揍人。
林父立即道:“那就住下。”
林母有些不乐意,撇了撇嘴,又好奇:“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吵?”
林月梅就开始说晚上发生的事,听说有华美的轿子来接余红卿,林母深觉开了眼:“你说轿子上还镶金嵌玉?真的假的?咱们城里首富丁家,都没这么大的手笔吧?”
见嫂嫂语气惊叹,林月梅有些看不上眼:“丁家那是商户,人家是什么?那可是大官!”
林母好奇:“什么大官?”
林月梅卡了壳,她哪儿知道啊?
范继海从来都不跟他说前头那个媳妇的事,只知道是个高官之女,再嫁后过得不错,也是她从兴安府源源不断送银子这件事情上看出来的。
至于询问范继海这些事……她才不会傻到给自己添堵。
林大同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听着,此时忽然问:“那表妹要走了?”
“已经走了,今晚住客栈,明儿一早就启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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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梅不想承认自己的嫉妒,可心里的酸水控制不住地一股一股往外冒。
“人家富贵着呢,用不着咱操心。”
林大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慌乱:“她住哪间客栈?”
林月梅摆摆手:“不知道,人家也不跟咱说呀。”
林大同坐立难安,趁着全家人没注意,偷偷溜出了门。
大晚上的出门,林家夫妻肯定不放心。不过,想也知道他是去找余红卿了。
夫妻俩心有默契,都没有出言把人叫住。
瞧这样子,余红卿她娘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至少不缺银子。
而银子这东西,却是林家最缺的,如果林大同能让人回心转意最好,自家多一个嫁妆丰厚的媳妇,还有一个大官做亲戚,简直是享不完的好处。
*
林大同不知道人在哪间客栈,但听着姑姑的描述,去城里最贵最好的那几家寻找总没错。
他家住的地方不算繁华,还坐了马车,才到了城里最繁华的地界。
他的思路没错,很快就有了眉目。
城里的喜客楼,也是唯一一家有客院的酒楼,愿意出钱的客人不用噔噔噔往楼上爬……那出身尊贵的女眷裙摆逶迤,上楼下楼的不方便。
他正打算给几个铜板找伙计打听,就见几个伙计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老母鸡多补啊,这家人倒稀奇,要一年以上的公鸡炖汤,难道公鸡更好?”
“肯定还是老母鸡好,只是这些贵人平时有大夫配药膳,兴许那药膳需公鸡来配。”
“想不通。你们看到那管事脚上的鞋没,缀着一颗比我拇指还要大的玉石,前头我娘买个小耳坠,那玉石都快看不见了,跟米粒儿差不多,也要了二两银子。我爹舍不得买,娘说拿来传家……”
……
林大同厚着脸皮凑了上去:“你们说的可是范夫子家里那个姑娘?”
几个伙计回头,满脸戒备地打量着他。
“你谁呀?”
林大同先递过去了一把铜板:“我是她表哥,听说她明儿就要启程,想来找她道个别。 ”
“贵人都睡了,多半见不着了。”伙计话是这么说,一点儿都没耽误他收铜板。
“那我就明早上见,她何时起身?”林大同话出口,也知道自己问了傻话。
这些小伙计怎么可能知道客人起身的时辰?
“我在这里等。”林大同殷切地看向几人,“哪位小哥值夜?那边院子有动静了,麻烦告知我一声。”
说着,掏出了一角碎银子。
这一次没人来接,其中一个伙计道:“我只能告知她已经起了,不可能带你进去。”
林大同反应也快:“我住在酒楼,可以么?”
*
孙娘子在小主子睡熟了之后,悄悄出门,有个小丫鬟已经等在了那处。
小丫鬟是她在入范家之前就派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探听余红卿这些年以来的经历。
知道小主子大概的过往,他们更好伺候。也是想知道姑娘有没有受委屈。
小丫鬟脸色不好,恭敬地小声禀告。
孙娘子听着听着,气得一巴掌拍在柱子上。
“欺人太甚!”
12.过往
小丫鬟低着头。
恰在此时,收拾行李的念儿和盼春来了。
孙娘子深呼吸好几下,跑过去打开那几个箱子,如果余红卿的行李多,收拾贴身小衣和帕子之类就行。
盼春小声道:“姑娘从小到大所有留下来的东西都在此处了,念儿说,如果不带走,可能会被范家拿去送给其他人。恰巧东西不多,奴婢做主全装了带上了。”
箱子里的衣物都很陈旧,只有两身是新的,料子都很一般,花样更是好几年前的纹路。
孙娘子冷笑:“主子怕范家高调,所以每年送百两银子,想着他们不愿意让小主子一人过得好,其余几个孩子一起做新衣也足够了,结果就这?”
她闭了闭眼,庆幸自己将那个匣子接了过来。
不然,气也要气死了。
她气的不是范家节省,而是恨他们拿了银子不办事。
“罢了,回去让主子定夺。”
*
天亮后,余红卿起身,孙娘子已经带着丫鬟等着了,先是让她更衣,然后送来了早膳。
吃饱喝足,确定余红卿没有要道别的人,一行人上了门外的马车。
余红卿的马车分里外两间,里间有床,还有个小巧的梳妆台,像是一个套房,加起来跟她在范家住的屋子一般大。
马车不知道怎么造的,走起来并不颠簸,只微微的摇晃。
出了酒楼,马车往大街上去。
还没有转到正街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唤:“表妹!表妹,是我!”
孙娘子眼神一厉:“姑娘要见么?”
余红卿摇头。
林大同看着那华美的马车走远,铃铛声也越来越遥远。他一路狂奔,拼了命的追,后来累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
*
城里来了华美的马车,有个书生跟在后面狂追,虽说看到的人不多,但这消息还是在书院内传开了。
与此同时,书院内还在传范夫子家借住的那个姑娘被家人接走的事。
苏芸儿听到这两个消息,莫名就觉得追着马车跑的那个人是林大同,再一寻找,发现林大同的位置空着,坐他旁边的人说,他今儿都没来。
一时间,苏芸儿特别慌,告了假跑去林家。
林月梅还在,看见苏芸儿进门,莫名就觉得两人同命相连。
“大同哥在吗?”
林母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回来,不用问也知道是没能如愿,她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那天上的云彩可以肖想,胆子大再伸手够一够,但既然够不着,还是得务实一些。
不过,她不太喜欢这姓苏的丫头,出身太差,给儿子没有助力,心眼子还多。
她不相信两人在假山处亲密被人发现的事情和苏芸儿无关。
即便真的是意外,苏芸儿一个姑娘家在成亲之前就和男人宽衣解带,明显不是个好东西。
“在,昨夜没睡好,早上起来说头痛,就没去书院。你找他有何事?”
两人那样都关系,寻找对方还要什么理由么?
苏芸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关于她和林大同之间的二三事,书院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她就不相信林家人没听说过。听说了还是这样的态度,明显是不喜欢她。
她知道自己和余红卿之间的差距,有余红卿珠玉在前,林家看不上她,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过,她若是肯知难而退,也不会站在这里:“伯母,我听说大同哥没去书院,很担心他,特意来探望。”
她递上了手里的点心。
林母扯着嗓子喊:“大同,有人来找你。”
她很看不上苏芸儿,但儿子因为她在书院那一片名声尽毁,在这个城里,儿子估计是定不下什么好姑娘了。
如今就指望着儿子往上考,日后去府城,去京城,定下比余红卿家世更好的姑娘,至于现在……先应付着,这也算是一条退路。
林大同脸色很难看:“你怎么来了?”
苏芸儿一脸的受伤。他娘这么说就算了,他也这么说。
“我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余姑娘走了你才……”
林大同强调:“我只拿她当表妹。”
语气太急,更像是为了说服苏芸儿。
*
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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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马车顺利出了城,往官道上行去。
她掀开了后窗,看向越来越远的城门,问:“我们这一去要走几日?”
“如果顺利,天气也好,五日之后就能入彭府。”
彭大人是她继父,也是兴安府的知府大人。
余红卿的母亲白如意,年轻时是京城中有名的财貌双绝的姑娘。双亲对她很是疼爱,未出阁时,她就有诗集在外流传,得许多年轻俊杰爱慕。
她容貌绝世,娴静优雅,风姿绰约,气质高华,爱慕者众,虽然很少出门,但每次出门都有年轻俊杰想要与之偶遇。因为她身边伺候的人多,大多数人靠近不了她,只远远看上一眼,已然满足。
十五岁了还没定亲,求亲者几乎踏平了太傅府的门槛。
她祖父乃是当朝太傅,教导过两任帝王,父亲年纪轻轻已是户部侍郎,得皇上信任。整个白府在朝堂中无人敢小觑。
可以说,只要白如意愿意,她可以入宫为妃。
但她不愿,从来不对京城的年轻俊杰另眼相待,后来更是看上一个小地方的新科进士,从来就很听话的她将那个新科进士带到了长辈们面前,想要与之定亲。
白家长辈不愿意,他们觉得那新科进士除了长相好点,没有任何优点。虽说新科进士靠着白府,绝对不敢给她委屈受。可这世上婆婆磋磨儿媳妇的多了去,连理由都不用找。
越是出身微贱的人,越是做事粗糙又粗鲁。
白如意一生从未违逆过长辈,第一回是想与一个小地方的新科进士定亲,然后,在家人不答应这门婚事,将新科进士一杆子支到江南做县令……举人捐官,一般是去偏远地方做县令,同进士去的位置能稍微好点,但进士一般不做县令。
在白如意看来,这是家里人对她心上人的警告。
她义无反顾,和他一起离京。
出京不久,范继海断了腿,便也丢了官,但她还是和他一起回乡了。
孙娘子没有说太细,看余红卿听得认真,笑道:“这些事情奴婢不太清楚,只知道个大概。彭大人是个温和之人,此时奴婢启程,彭大人还嘱咐奴婢在路上务必要照顾好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