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瑕》 1、挟持 这事儿要从半月前说起。 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落幕,新任武林盟主,正是吟风山庄的庄主江炽。 按惯例,盟主剑该在新老盟主之间交接,可前任武林盟主早在一年前就病死了,此剑遂被景州铸剑山庄暂行保管。如今新任盟主人选已然落定,铸剑山庄自当履行职责,重新将宝剑交出去。 这无疑是近期江湖中最引人注目的大事,为确保万无一失,铸剑山庄特地派遣二十名精锐弟子送剑,可没想到,刚走到黄河边,这剑就遭劫了。 酒馆内,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临窗而坐的紫衣少女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噗嗤一笑,转头对身旁的沈欢说道:“沈姑娘,你觉得这故事如何?” 沈欢脸色阴沉,双手放在膝上,却好似一动也不能动,听到问话,她瞪了女孩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魔头,要杀便杀……” “大胆!”一旁的圆脸姑娘低声呵斥:“我们圣女心善,才留你一条性命,你休要在这里放肆!” “欸,临禾,”少女不气不恼,笑眯眯道:“她也没说错嘛。” 临禾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道:“我实在不明白,圣女为何要带着她这个累赘?” “她可不是累赘。”应无瑕轻轻抚摸着茶盏的边缘,懒洋洋道,“沈欢,铸剑山庄的大师姐,未来的庄主继承人。杀了她,我们与铸剑山庄的仇怨可就结大了。” 沈欢闻言,冷笑一声:“应姑娘已将盟主剑劫走,又重伤我宗数名弟子,现在却来操心与铸剑山庄的仇怨,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应无瑕含笑看她一眼,继续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若回苗野途中,那武林盟派人来追,沈姑娘就是最好的人质。” 临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圣女果然想得周到。” “说到底,还是沈姑娘技不如人,”应无瑕哼道:“亏我以为铸剑山庄大师姐该是武林盟年轻一代的翘楚,苦心准备了那么久,哪知个个都是绣花枕头……” 话未说完,不远处围坐的人群中就传出一个声音:“可我听说,如今这武林盟,最厉害的该是那妖女戚岚才对。” 酒馆里便响起一阵哄笑:“你说什么傻话,那戚岚不过二十有二,怎比得上江大侠?” “就是就是!” 啪的一声,说书人展开折扇,摇头道:“各位,说起戚岚,我这里倒有另一个消息。” “什么?”众人纷纷问道。 “半年前,皇宫中有十三名暗卫一夜毙命,浑身上下只有咽喉一处刀伤,伤口边缘如火灼烧般焦黑坚硬,看起来极是可怖。” “这不是……”有人惊呼道。 “炎刀。”应无瑕默默念了句,蹙眉看向说书人。 果然,那边也寂静一瞬,转而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戚岚的刀法吗?” “若能一人独闯皇宫,杀死十三名暗卫后又全身而退,那她的实力……确实称得上武林第一人。” “可惜,”说书人摇摇扇子,叹道:“先不说这戚岚确实年轻,若让她在武林大会取胜,那些老家伙们的脸往哪儿搁。再者,听说她自己也正身陷囹圄自顾不暇,哪儿有精力来参加武林大会?” “此话怎讲?” “这……恐怕就不方便多说了。” “嘿!”一人啪地放下筷子,不满道:“你卖什么关子,该不会是不知道吧?” 说书人连忙赔笑:“瞧您这话说的,在下本就是从朋友那儿听来的消息,自然不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周围人失望地发了几句牢骚,又开始喝酒吃菜,应无瑕也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回过头:“这么说来,你们武林盟到底谁最厉害还是个没准的事儿呢,那办这一场武林大会到底有何意义?” 沈欢抿紧唇,对她怒目而视。 应无瑕好笑道:“罢了罢了,沈姑娘认识这戚岚吗?我听说她长了张狐狸脸,又有一身诡异莫测的刀法,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未有败绩,倒是想见识一番呢。” “不认识。” “哦?你们武林盟的年轻人,彼此间都不熟络吗?” 沈欢冷漠道:“戚岚来自西域昆仑,也是几年前才到中原武林来,你该问问有几个人认识她才对。” “真是可惜,”应无瑕饮尽茶水,漫不经心道:“我倒想与她切磋切磋。” 话音刚落,一只黑鸦扑棱棱落在窗前,临禾取下黑鸦脚上纸条,扫了一眼,道:“圣女大人,她们已经到曲江江畔了。” 应无瑕嗯了声,点了沈欢哑穴,挟着她站起:“既然如此,我们也该上路了。” 天光昏暗,一行三人戴上斗笠,走出酒楼,消失在秋日细雨中。 那厢,酒楼里的说书人已开启了下个话题。 “听说,前几日在黄河之畔劫走盟主剑的正是魔教中人,领头的,则是魔教圣女应无瑕。” “说起这应无瑕,年方十七,但已使得一手好剑法。就说这次劫剑,她携两三名亲侍便将那铸剑山庄的二十名弟子重伤,还掳走了少庄主沈欢,啧啧,此等人物,若再成长几年,不知会在江湖里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啊。” “那她与戚岚谁更厉害?”有人问道。 “自然是戚岚了。”另一人回答。 “可应无瑕更年轻,说不准最后谁更厉害呢。” …… 雨势愈来愈大,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急着往家赶去,揣着药包的青衣女子却满腹心事地走在石板路上,直走到巷子尽头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前才回过神,抬脚迈了进去。 檐下风铃叮铃作响,她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随手搁置在廊下。随她而入的冷风吹动屋内烛火,带来丝丝寒意,不远处,一年轻女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边还蜷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我出去这一会儿,她醒过吗?” “没有。”女孩摇摇头,抬起眼睛希冀地瞧着她:“江姐姐,我阿姐她什么时候回来?” “等事情办完就回来了。”江晚棠安慰道:“放心,她那般厉害,一定很快回来。” “是么……” “是啊,别担心了。” 女孩抿了抿唇,看向躺在床上的人:“那这位沈姑娘呢,我们要一直守着她吗?” “自然,”说着,江晚棠头疼地叹了一口气:“戚岚那家伙,这回可真给我找了个大麻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渡江 曲江,垭寺渡口。 还未入夜,辽阔汹涌的江面便已看不到一丝光亮,大小舟楫紧傍岸边,伴随着雨点的啪嗒声轻轻摇曳。不久,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影出现在泥泞的官道上,为首的少年眉宇微蹙,一张红润的唇瓣也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临到水岸,她纵身下马,抱拳道:“前辈,可有消息了?” 岸边的青衣道人惊讶地挑眉:“怀玉?你怎么来了?” “师姐遭擒,我岂能不来?” “是,你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说着,她将伞斜向女孩头顶,长长叹出一口气:“但现下确实没消息,你也莫要着急。” “我如何能不急,只这一次没与师姐同行,师姐便……” “好了,你师姐可是铸剑山庄少庄主,便是苗野的人也不敢轻易动她,至少在应无瑕安全回到苗野前,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曲怀玉默了默,低声道:“前辈当真觉得,她们会来这里吗?” 道人微微蹙眉,侧首向西望去,厚重的乌云与涛涛江水向远处延伸,河岸上人影绰绰,只有不断闪烁的火光彰显着他们的存在。 “两天前,有人在十几里外的镇子里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西有你们铸剑山庄的围堵,东有吟风庄的追杀,北边则是陡峭嶙峋的乌行山,应无瑕想回苗野,只能向南渡过曲江。而这里,就是离她最近、也最容易到达的渡口。” 此时,另有一声音插话:“自前日起,我们便派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未曾让一船离岸。没有船,她便渡不过曲江。” 曲怀玉迟疑道:“以她的轻功,渡不过去吗?” 道人轻笑一声:“怀玉,曲江最窄处也有百二十丈,除却百年前的许寒枝大侠,没人能仅凭轻功渡江。” 哗哗——哗哗—— 江水一遍遍冲刷着船舷,低矮船篷下,少女盘腿而坐,长剑横膝,以鹿皮细心擦拭。夜色渐深,原本还算热闹的堤岸也逐渐安静下来,盏盏灯火连接成线,散落一地,偶尔传来几声疲惫的哈欠。 曲怀玉将剑翻来覆去擦了三四遍,再无事可做,终是轻叹一口气,出神地望着漆黑江面发呆,正当她心神飘远时,一阵浑厚的钟声从山上荡来,有人冒雨钻入船篷,凑到她身边劝道:“二师姐,已经子时了,歇一歇吧。” 曲怀玉侧头看她,眉头紧蹙:“歇?” “是啊,你已经在这儿坐了三个时辰了,若那应无瑕一直不出现,师姐难道也要一直守在这儿吗?”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大师姐,可你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若真将身子累垮了,还怎么救大师姐?再说,大师姐一向最疼你,她若是知道你这么不顾惜身子,定会十分生气。” 曲怀玉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 见她态度松动,少女面露喜色,忙扶着她站起来:“你放心,你休息时,我们也会在这儿守着的,说到底,那应无瑕到底敢不敢来还是个未知数……” 话未说完,曲怀玉忽然向外望去,虚握的手掌也抽离而出。她快步走出船篷,惊讶道:“那是?” 一阵风声响起,青衣道人落到她身旁,同样望向漆黑江面:“是船。” 不过小小一只乌篷船,未曾点灯,在凄风苦雨中摇摇晃晃,下一瞬就要翻进江中似的。 曲怀玉眉头紧锁:“不是说一只船都不能离岸吗?” “确实如此,”道人眯眼确认:“那并非这边的船,而是从对岸过来的。” “对岸?这个时候,对岸的船过来作甚?” “对岸不如这边守备森严,若是应无瑕的同伙从对岸劫船来接……”道人声音一顿,看着缓缓驶来的小船,朝身后堤岸上的人招了招手。 明亮的火光再次游走起来,本还昏昏欲睡的人们精神一振,立到岸边拉弓挽箭,警惕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小船。 “喂!船上是何人,何故半夜渡江!” 声音传入江中,却未得到回应。 岸上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在风浪中艰难颠簸的小船,忍不住攥紧手中武器,道人亦蹙起长眉,垂眸瞧了身边少女一眼,低声道:“怀玉,小心。” 曲怀玉嗯了声,浑身紧绷,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细雨绵绵落在身上,浸透衣衫,将人冻得直打哆嗦,那艘行驶在夜雨中的船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波涛汹涌,隐没在黑暗中的小船若隐若现,上下起伏,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等等,莫不是…… 曲怀玉忽然心头一跳,紧张看向翻滚的江面,只听哗啦一声,几个漆黑人影如她所想般破水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爬上了船。她愕然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的人群便哗然骚动:“怎么回事!那是应无瑕吗?” “她什么时候过去的!” 在嘈杂声中,小船调头驶回。眼见它越来越远,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一个声音急怒道:“别吵了!应无瑕要过江了,快追!” 话音落下,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跳上船,急急向江上孤舟追去,曲怀玉亦解了缠在岸上的绳索,催促船夫渡江,一旁的青衣道人却始终不发一言,眉头拧成个死结,许久,才喃喃道:“不对……” 曲怀玉茫然道:“前辈。” 道人摇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 道人转身四顾,不过片刻的功夫,大大小小几十艘船便尽数散布在江面上,快的只剩一个影子,慢的则刚离北岸不远。 她问道:“怀玉,你觉得曲江水势如何?” 曲怀玉看了眼吃力摆渡的船夫,又听了听耳边轰鸣的水声,道:“湍急汹涌,猛浪若奔。” “这样复杂的水势,便是在曲江边上长大的渔民也不敢轻易下水,应无瑕又是如何不声不响游过去的?况且,她手里还带着沈欢。” 曲怀玉心神一震:“前辈的意思是,那不是应无瑕?” 道人点点头,冷不丁道:“方才,是谁喊的应无瑕要过江?” “是……”话到一半,她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样子,不禁愕然:“前辈,难道那是……” 就在这时,细雨中忽然送来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响,曲怀玉急忙回头,见一黑袍人兔起鹘落,踩着后方的船只跃至半空。那人身姿轻盈,一头墨发随风舞动,转眼便踩到了她们的船蓬上,而她怀中还挟着另一女子,一起一落间,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来。 “师姐!” 黑袍人眉梢一动,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袍下裙裾翻飞如蝶,她轻轻一踏,便飘然飞向下一艘船,曲怀玉死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什么,仓皇看向江面上星星点点的船只。 她们,竟亲自送了应无瑕过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带上 曲怀玉又急又怒地在船板上重重一踏,提剑而起:“应无瑕!” 她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注意,很快,分散在江上的众人便注意到了那个几乎融入墨色的身影,可少年人似是轻功极好,便是怀中带着一人,也如鸿鸟般轻盈自在,转眼便把她们甩到了身后。 曲怀玉奋力追赶,遥遥喊道:“应无瑕,把我师姐还来!” 应无瑕嗤了声,轻飘飘落到前方那艘醒目的红色大船上,船上女子立刻挟起长枪,一点银芒如闪电般朝她面门刺来,应无瑕敏捷后撤几步,额发被猎猎罡风拂起,袖中却飞出一条银索,刷地缠上了锋利的枪头。 “应无瑕,”女人瞧了眼她怀中的沈欢,怒道:“把人放了!” “真要我放吗?”裹在袍下的女孩抬起眼眸,笑盈盈握紧银索,竟叫她不能立刻拔枪而出:“我放了,沈姑娘可就要掉进水里了。” “强词夺理!” 应无瑕撇嘴,还待与她斗上几句,余光却瞥见另一黑袍人从船舱翻了上来,将右臂对准了女子毫无防备的后背。 她一愣,忽然变了脸色:“临禾!” 话音未落,几根赤色的毒针便从黑袍人的袖中飞出。应无瑕眉头紧锁,猛地将银索向下一甩,那握枪的女子猝不及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踉跄前倾,险些摔倒。 下一刻,少女掌心已多了一把薄弱蝉翼的长剑,叮叮当当地将飞至面前的毒针一一弹开:“谁准你出手的!” 临禾委屈道:“我就是想帮您。” “用不上你。” “可是……”临禾还想说什么,却见应无瑕一掌拍在握枪女人的胸口。女人闷哼一声,霎时白了脸,仿佛喘不上气一般张大嘴巴,应无瑕却又冷脸拽起她的领子,一边回首扫向追来的重重人影,一边掂量着手中的重量。 沈欢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微微蠕动:“你……” 应无瑕随口应道:“我什么?” 她轻轻一笑,忽地用力将长枪女人扔向追得最近的身影,道人面色微变,伸手将人接了个满怀,身体却不由自主朝下坠去,她连忙提气,足尖陷入水面一寸,才险之又险地踏水而起,勉强落到了附近的船上。 再抬眼,斜风细雨中已不见应无瑕的身影。 江岸越来越近,身披黑袍的女孩悄无声息地踩上那艘飘飘摇摇的乌篷船,轻轻一踏,便如飞燕般掠过最后一段水面,稳稳落到了地上。 岸上早已等候着七八个少年,见她上岸,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您没事吧?” 应无瑕瞧着她们湿漉漉的模样,面色柔和下来:“我没事,马备好了吗?” “接到您传信的当天就备好了,就在前面林子里呢。” 她嗯了声,回头瞥了眼正跨江追来的人影,道:“我们走。” 众人不再耽搁,脚步匆匆地奔向密林,不多时,数匹骏马嘶鸣着冲出林子,驾马之人皆头戴斗笠,身披一模一样的宽敞斗篷,三三两两朝着不同方向奔去。 临禾快马加鞭,紧跟在她身后:“圣女,不然让我与她共乘一骑吧。” 应无瑕看她一眼,硬邦邦道:“你把那剑拿好就成。” 此话一出,临禾便知圣女大人仍在生她的气,只能乖乖落后几丈,看前面两人亲密无间地搂在一起。 被“搂”的沈欢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纤瘦的身体亦随着马蹄声摇摇晃晃,应无瑕不经意瞥向面前晃动的颈子,忽然注意到什么,咦了一声:“沈姑娘从前受过伤?” 温热的指尖搭在侧颈,沈欢颤了下,沙哑道:“与你何干?” 应无瑕好奇地抚过那道几乎要看不见的疤痕,道:“这个位置可十分凶险呢,我怎么不知铸剑山庄的大师姐曾遭遇过什么险事?” 沈欢冷冷道:“你不知道的多了。” 应无瑕动作一顿,又道:“我还听说,铸剑山庄的大师姐是个极温柔的人,从未与旁人红过脸。” 沈欢凉凉道:“那也要分人。” 应无瑕盯着她的后脑勺一会儿,重又握紧缰绳,若有所思:“沈姑娘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果然师傅说得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就在这时,一缕清亮的月光洒落到她们身上,厚重的乌云片片散去,原本淅沥的小雨也逐渐没了踪影,女孩随手摘掉斗笠,轻轻吸了一口气,勒马停下:“别跟了,出来吧。” 临禾吃了一惊,回头向后张望,被月光逐渐照亮的林子却静悄悄的,偶有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过。 应无瑕蹙眉:“还不出来,要我请你吗?” 终于,枝叶窸窸窣窣晃动起来,从里面飞出的却不是追踪者,而是一把青色短剑,应无瑕提身而起,凌空踏上短剑,袖中银索刷地飞出,如游蛇般直射密林深处。 在她击中那人之时,第二把短剑也飞至面前,应无瑕急忙侧过脸来,被斩断的青丝从空中轻轻飘落,宽敞的兜帽也被彻底划破了。她旋身落下,发尾银饰叮铃碰撞,她却在这清脆响声中蹙起眉头,不悦地瞪向被银索鞭出的人, 曲怀玉喘息着捂住伤口,抬眸看见她真容时仍不免一惊。 黑发碧眼,唇红齿白。 应无瑕,竟是个蛮人。 少女打量她几眼,冷笑道:“原来是你啊,沈姑娘的师妹。” 曲怀玉咽下喉中血气,哑声道:“你既知我是谁,还不放了我师姐?” “原来如此,”应无瑕叹了一声,摇摇头:“为了师姐就这么巴巴追来,真是可爱,但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曲怀玉一愣,还没说话,本于十几丈外的女孩就身形一晃没了踪影,她倏地睁大眼睛,心如擂鼓,却又在下一刻对上了逼到身前的碧色眸光。 缩地成寸—— 应无瑕抬起双臂,黑色斗篷随风翻飞,露出藏在其中的削瘦腰身,她年岁不大,掌心却涌出刚猛内力,毫不留情地朝曲怀玉胸口拍去。 曲怀玉目光一凛,脚步急撤的同时,抬起右掌对了上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凛冽的狂风吹得两人长发乱舞,不远处的马匹亦受了惊,被临禾死死拉住才没有立刻跑走。 坐在马上的沈欢虚弱咳嗽几声,再抬眼时,两人已迅猛地打了几个回合,应无瑕被对方的内力震得后退,若有所思地瞧了眼少女紧绷的脸庞,忽地扬手甩出几道银光。 曲怀玉精神一振,匆忙打掉之后才发现那只是几块碎银,她顿觉不妙,在这瞬息之间被应无瑕踏到身前,屈指在喉咙上弹了一下。 “唔!” 少女下意识张开嘴,那应无瑕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个红色药丸,迅如闪电地塞了进去。她大吃一惊,正要吐出来,却被应无瑕在喉咙上一揉一按,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你,你……”曲怀玉捂住喉咙,面色涨红地后退几步,还没痛骂出声,就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应无瑕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唔,你倒是比你师姐厉害些。” 曲怀玉死死瞪着她:“卑鄙……” 应无瑕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卑鄙,只要没从暗处偷袭,就是我赢。” 说完,她转身跃回自己马上,愉快道:“临禾,把她带上。” 临禾啊了一声:“又带?” 应无瑕动作一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临禾忙点头:“这就带,这就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胁从 在静谧月夜的掩护下,两匹马再次启程上路。 沈欢沉沉瞥了眼被抓到临禾身边的曲怀玉,突觉背后之人在她身上轻点几下,僵硬的身体也因此恢复了自由。她愕然之余,不解应无瑕此举何意,应无瑕却轻松道:“好了,如今你师妹也被我抓了,你总该乖乖听话了吧?” 沈欢问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蛊丸。”见她面露惊讶,应无瑕不禁炫耀道:“沈姑娘大概也听说过我们苗野,古木参天、瘴气丛生,最适宜蛊虫生长。像这蛊丸,服入体内七日就会生出蛊虫,蛊虫深入骨髓,啃食血肉,若七日内不服解药,沈姑娘这师妹恐怕就……”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你师妹武艺不错,你的身份又不简单,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再遇追杀,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想得美。” “那你师妹就没命了。” “你!”沈欢瞪她:“何不把蛊用到我身上,把她放了。” “那可不行,你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我可不敢让你磕着碰着,再说,”她声音一顿,道:“你也没你师妹厉害啊。” 沈欢恼火道:“……既然如此,你还抓着我作甚?” “真笨,你还看不明白吗?”应无瑕叹了一声,朝挂在马背上的曲怀玉抬抬下巴:“没有你,她可不会乖乖听话,而有了她,我也不必再费力气时时制着你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解了她的定身术。 沈欢沉声道:“她如今这模样,又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放心,她只是暂时失了力气,过会儿就好了,这蛊丸七日内都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只要踏上苗野,我就把解药给她。” “你的意思,岂不是要我们七日内就把你送回苗野?” “是呀。”应无瑕懒洋洋道:“所以接下来的路,就拜托沈姐姐了。” 马蹄声急,行过茂茂山林,于拂晓时踏上辽阔的平原。 临禾快马跟在应无瑕身侧,扯着嗓子喊道:“圣女,再往前走上几十里就进入蜀州了,我们可以在两州交界处的竹山县歇一歇,之后再向西绕过白巍山。” “绕过白巍山后呢?” “那就更好说了,白巍之后尽是沃野,咱们一路向南,除却一道澜江,再没什么艰难险阻了。” 应无瑕嗯了声:“只要不遇上武林盟的人。” 武林盟,并不单指一个门派,而是江湖中四大门派的联盟。分别是以追踪暗杀为长的阮门、剑法冠绝天下的吟风庄、网罗世间情报的妙音阁,以及专精内功、铸剑冶铁的铸剑山庄。 黎朝九州,除却苗野与西域,其余各州都遍布着武林盟的势力,这武林盟每五年举行一次武林大会,虽也有其它门派积极参与,但最终的胜者基本都出自四大门派,就像这次,登上武林盟盟主位子的就是吟风庄的江炽。 一次又一次的武林大会落幕,也使得武林盟的声望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广,如今,它已算得上是江湖中的正道魁首。 想到这儿,应无瑕忍不住嘀咕:“但为何你们说自己是正道便是正道,我们苗野便是歪门邪道,这正与邪,又是谁来定的?” 沈欢听她询问,冷冷答道:“苗野善蛊喜毒,武器奇诡莫测,不是歪门邪道又是什么?” “就因为这个?” “除此之外,你们魔教还支持同门相残,教中弟子无论男女,都纵情声色放浪形骸,不知羞耻,不为世俗所容。” “同门相残?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我也是打小从这斗兽笼中长大的,没觉得有甚不对。至于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就更奇怪了,大家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不对,难道憋着才好?” “你!”沈欢恼道:“满嘴胡缠!” 应无瑕不服地撇了撇嘴:“明明是你太过古板,还是说你们武林盟的人都这样?” 沈欢不想理她,索性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一直软绵绵挂在马背上的曲怀玉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被临禾拽了起来。她之前虽不能动弹,但两人谈话都听得清楚,如今木已成舟,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待着:“师姐。” 沈欢看向她,神色总算柔和了些:“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曲怀玉摇了摇头,眼圈微微泛红,沈欢知她心里难受,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言语。几个时辰后,她们穿过一望无际的稻田与零落的村舍,终于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看到连绵起伏的城镇轮廓。 那就是竹山县了。 应无瑕精神一振,叱了一声驾,快马加鞭而去,一行人风尘仆仆,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不久,城西一座不起眼的酒楼里多了几位客人,身披黑袍的少女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悠然自在道:“我要一碗汤面。” 沈欢愣了下,才意识到她在朝自己说话:“我买?” “不然呢,”应无瑕无辜地摊了摊手:“我的钱昨天都当暗器打出去了,你又不是没看见。” “那临禾……” “临禾就更没了。” 沈欢无言地看了眼系在她发梢的银叶子,对坐到身侧的曲怀玉道:“师妹,去买四碗汤面吧。” 曲怀玉一愣,抬眸一眨不眨看着她。 沈欢蹙眉:“怎么,你也没钱吗?” 女孩依旧看着她,慢半拍地摇头:“不,我,我有。”说着,她转头唤道:“老板,来四碗面。” “好嘞!” 热气腾腾的汤面很快端上来,香气扑鼻,汤汁浓郁,应无瑕拿了双筷子,忍不住眉开眼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昨夜挟着沈欢渡江,又骑着马一路不停地跑了晌午,她早就又累又饿,却一直绷着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如今吃饱喝足,她小声和临禾嘀咕几句,便决定道:“今晚在这儿歇一歇,明早我们再继续上路。” 沈欢掀起眼睛,不冷不热道:“圣女大人还真是心大,也不怕被追上。” “她们没那么容易追来。”应无瑕说着,转头对曲怀玉道:“劳烦曲姑娘破费,再去订一间房吧。” 曲怀玉不满地瞪她一眼,气呼呼离开,沈欢忍不住蹙眉问:“一间?” “一间还不够么?” “倒也够。”她沉默片刻,道:“我听说这客栈后面开凿有温泉,一会儿……” 应无瑕打了个哈欠,软绵绵道:“沈姑娘倒有闲情逸致,你若想去就去吧,我累得慌,回房用热水擦洗一遍即可,就不去了。” “你放心我一个去?” “为何不放心?”她托着腮,没精打采道:“哦,对了,沈姑娘也可以不顾师妹死活逃之夭夭,但我相信,沈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口一个相信,一口一个放心,不就是断定她与曲怀玉师姐妹情深,不敢冒险逃走吗。 但她也没想着逃走。 身材消瘦的年轻女子抱着干净衣裳,独自行走在通往温泉的石板路上,此时正是众人午憩之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枯黄的树叶飘飘扬扬落下。 她轻轻推开房门,腾腾热气顿时扑到脸上,偌大的池子里同样空无一人,她将衣裳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懒洋洋拆掉系发的绸带,柔顺的墨发水一般流泻而下,如同蜿蜒在脊背上的河流。 骨肉匀停,纤秾合度。 隐藏在茫茫雾气中的身体一闪而过,扑通没入水池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晕开的墨色破水而出,大大小小的水珠从她玉一般的脸庞滑下。 那却不再是沈欢的脸。 女人睫羽轻颤,冷漠地阖上眼,却因天生上挑的晕红眼尾而显得妩媚惑人,体内寒意一阵阵翻涌,即便被这堪称滚烫的热水泡着也减免不了半分,良久,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轻轻叹出一声:“麻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围堵 虽说四人同睡一间,但临禾自觉需有人时刻保持清醒,便抱着剑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沈欢回到屋子时,床上已躺了两个人,应无瑕和衣而卧,解下的银饰被整齐摆在枕边,湿漉漉的长发顺着床沿流泻而下,而曲怀玉眉头紧锁,独自坐在另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中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银河,看那样子,恐怕就是留给她的位置。 她在温泉池子里泡了这一遭,竟已过了两个时辰,如今黄昏将至,霞光倾落,屋子里浮尘可见,静谧安宁,叫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她走上前,目光掠过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少女,随手提起衣摆坐到床上:“师妹,来。” 曲怀玉眉梢一动,转头看她,女人披着柔软的长发,素净的面颊被昏黄暮光染成暖色,浓密睫羽下是一双温和清透的眼眸。 好似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她犹豫片刻,终是乖巧靠近:“师姐。” “嗯?” 曲怀玉将手放在她伸出的掌心,低声道:“对不起,我,我不该那般冲动……” 沈欢不在意地垂下眸,温热的指尖轻轻搭在她腕上。 脉象稳定,一切如常。 她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放下手,安慰道:“无妨,你也是担心我,只是以后莫要再孤身犯险了。” “我……”曲怀玉欲言又止,不自觉抓住她的衣袖:“可是,师姐,你是不是……” 沈欢总觉得她要说些不妙的话,摇头打断:“好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曲怀玉抿紧唇,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声应道:“好。” 两人相继和衣卧下,沈欢默默吐出一口气,转过头,一张漂亮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这人睡着时,倒显得乖巧许多。 睡这么沉,也不怕她们跑了。 夜里,外面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寒意悄然透过窗棂,沈欢翻了个身,将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却隐约听到一声极细弱的抽泣。 她不禁蹙眉,睁开清明的眼睛,安静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孩。曲怀玉蜷缩在被窝里,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正努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手掌却在眼角胡乱擦拭。 “唔……” 又是一声带着鼻音的哽咽,沈欢瞥了眼坐在门口打盹的临禾,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少女的背影蓦地一僵,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沈欢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没睡,师妹,你哭什么?” 曲怀玉憋了好一会儿,终于磕磕巴巴唤道:“师,师姐。”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沈欢不解,轻声道:“我没生气。” “你骗人。”少女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眸红彤彤的,还含着泪光:“你若不生气,为何一直不叫我阿玉?” “……” 果然是麻烦。 她闭上眼,忽然有些头疼:“阿玉。” 曲怀玉咬了咬唇,泪光更甚:“你果然在生气。” 沈欢:“你莫要胡思乱想……” 曲怀玉打断她:“我知道,我那日说了那些混账话,你接受不了也是应当的,可你怎么能不告而别?本来送剑之行就万分凶险,你身子骨又弱,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该抛下我先行啊。” 沈欢干巴巴道:“我真的没生气。” “胡说,”曲怀玉哽咽道:“你那天还打了我一巴掌。” 沈欢无言以对,思来想去,只能敷衍道:“我累了,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不要,必须现在说个清楚,”曲怀玉紧紧抓着她的腕子,固执道:“师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曲怀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尾渐渐烧起红霞:“我……” “嗯?” 少女掌心冒汗,一咬牙,仿佛破釜沉舟般颤声道:“我心悦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 沈欢一怔,垂眸看着曲怀玉紧张的面庞,女孩似乎有些害怕,眸光闪烁,最终却还是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半晌,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放开。” 曲怀玉慌张道:“师姐……” “放开。” 曲怀玉僵了下,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身体一寸寸冰冷下去,沈欢却在这时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凌乱的额发:“阿玉,现在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等我们都脱险后,我再给你答案好不好?” 曲怀玉眨巴一下眼:“为什么……” “因为,”女人思索片刻,温声道:“这是很重要的大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你应该也不想我随便应付吧?” 曲怀玉连忙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问道:“师姐,会觉得我恶心么?” 沈欢抿了抿唇,将手掌遮在她眼睛上:“这也是以后才能回答的问题,阿玉,夜深了,该睡了。” “可是……”曲怀玉嘴巴微张,似乎还想问什么,沈欢却淡淡道:“嘘,睡觉。” 女孩安静片刻,乖乖攥住她的衣袖:“那好吧,师姐,明早见。” 沈欢道:“明早见。” 她神色平静,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待掌下的小脸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才轻轻收回手,拢到怀里。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真是想不到,你们竟是这种关系。” ……又来一个。 沈欢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侧过头:“这么晚了,圣女怎么也不睡?” 应无瑕半张小脸埋在浓密的黑发里,只露出一只雾蒙蒙的碧色眼睛,她皱了皱鼻子,倦倦打了个哈欠:“被你们吵醒了。” 说完这句话,她呆呆望着沈欢半晌,咕哝道:“原来沈姑娘确实是个温柔的人。” 沈欢嗯了声:“分人。” 应无瑕噗嗤一笑:“这时候,沈姑娘还要埋汰我吗?” “不然呢,”她上下打量女孩一番:“难不成还要我哄你睡吗?” “可以吗?” 沈欢一怔,定定瞧着她,应无瑕弯起眼睛,声音软绵绵的:“我从小都是自个儿睡觉、自个儿吃饭,做什么都一个人,还没试过被人哄睡呢。” “你母亲也没哄过你吗?” “也许小时候有吧,但自我五岁开始,就一直跟随在师傅身边习武,不常和母亲见面了。”她想了想,又道:“我师傅性格很严厉,对我要求尤其高,若是练功不合格,就会罚我去石头洞里睡,可冷了。” 沈欢问道:“会比昆仑冷吗?” “我没去过昆仑,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冷,想来是差不多的。” 她轻笑一声:“是吗?” “难道沈姑娘去过昆仑吗?” “当然没有,那里……太远了。” 应无瑕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涌了上来,声音也越来越弱:“我说也是,我调查过,沈姑娘从前从没出过中原呢。” 沈欢忍不住道:“你为何把我调查得这般仔细?” 女孩闭上眼,细弱蚊蝇道:“因为你,是我第一次离开苗野……任务对象……” 话音落下,她平缓的呼吸声也传入耳中,沈欢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睡脸片刻,偏了偏脑袋,出神地望着房梁,再睡不着了。 翌日清晨,神情倦倦的女人抱着衣裳,再次踏出房门向后院走去。而一夜好眠,正坐在楼下喝粥的应无瑕抬眼瞥见她,笑吟吟问道:“沈姑娘做什么去?” 沈欢言简意赅:“温泉。” 应无瑕奇道:“昨晚不是刚泡过吗?” 沈欢解释:“我身子骨弱,泡一泡祛寒。” 应无瑕眨巴一下眼,看向桌子另一边的曲怀玉,果然,曲怀玉忧心忡忡道:“师姐,要不我和你一起吧?” 沈欢:“不必,我想清净会儿。” 曲怀玉一愣,想到两人间的事情,乖乖坐了回去,应无瑕好笑地瞥她一眼,抓起桌子上的芝麻胡饼咬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唔!” 临禾吓了一跳,连忙看她:“怎么了?” 她拍着胸口,嚼吧嚼吧,费劲地咽下:“好硬,划嗓子了!” 那厢,沈欢褪去衣裳,很快泡入温暖的水中,艳若桃李的面孔再次浮现而出,她干咳一声,缓缓呼吸吐纳,磅礴的真气行过丹田、流经全身经络后,身体便越来越暖,逐渐压过了体内针扎般的寒意。 只是几日没运功,这寒症发作起来便更厉害了。 她抬起自己重又变得温暖的手掌,凝视片刻,疲倦地靠着鹅卵石壁坐了下去,然而还没歇上一会儿,屋外就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她睫毛一颤,侧过脑袋,剑刃撞击的清脆声响瞬间钻入耳中。 有人惨叫:“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亦有人大骂:“应无瑕,把剑和人都交出来!” 她蹙起眉,随手扯了件衣裳裹在身上,快步走了出去。 大堂内,应无瑕甩了甩剑上的血,蹙眉看向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你们怎么追来的?” 为首的青衣道人提起一串铜钱,笑道:“多亏了怀玉。” “曲怀玉?”应无瑕一怔,惊讶看向不远处的女孩:“你就不怕自己体内的蛊丸发作……” 曲怀玉咬牙道:“只要能救师姐脱身,我怎么样都好!” 应无瑕眉头紧锁,面露不解,就在这时,道人脚下一点,如展翅雌鹰般朝她袭来,应无瑕仅看她动作和气势,便断定她不是小角色,身体轻巧向后避去的同时,掌心倏地窜出两把赤色短刀,交错向她劈去。 道人不闪不避,横起长剑挡在身前,只听咔嚓一声,锋利的刀刃砍在剑身上,相撞的内力猛地将应无瑕推了出去,她却借力在空中翻了个身,两脚在横梁上一蹬,重又迅猛地扑了回来。 在她们缠斗的同时,临禾也已经挥剑迎上了曲怀玉,客栈里的伙计和食客们早惊叫着跑了出去,其他武林盟弟子亦蠢蠢欲动,逐渐分散向四周站去。 他们脚步游移,提剑而行,匆忙回到厅堂的女人只是瞧了一眼,便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乾坤阵。” 说起这乾坤阵,乃是吟风庄所创的一个剑阵,由不同弟子站在干、坤、垠、龚、坎、离、震、兑这八个方位,待剑阵一成,众弟子互相呼应,形同一体,应无瑕纵有滔天本领,也只怕如笼中囚鸟,插翅难飞。 话不多说,她悄无声息地掠入阵中,眨眼便逼到其中一名弟子面前。那人吃了一惊,刚手忙脚乱地举起长剑,便被她一掌拍在胸口,顿时内息翻涌,呕出一口血来。 见状,她提起衣摆,一脚将人踹出客栈,又如法炮制,如鬼魅般从武林盟弟子中穿插而过,不过片刻功夫,十数个人影便接连不断地飞出客栈,哎呦呦倒在地上。在此起彼伏的呻吟中,女人忽然听到了从身侧逼近的急促脚步声,她旋腰转身,却在瞧见曲怀玉熟悉的面庞时倏然放轻了力道。 “嘭——!” 少年反应迅速,分毫不让地与她对了几掌,气势愈发勇猛,她忍不住啧了声,轻而易举地钳住女孩的手腕,不耐烦道:“碍事。” 曲怀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一掌拍到胸口,整个人如沙包般狠狠砸了出去。 青衣道人大吃一惊,急忙从应无瑕凌厉的剑风中脱身而出,飞身去扶倒在地上的女孩:“怀玉,你没事吧?” 曲怀玉满脸涨红,只觉体内真气岔行,如无头苍蝇般在经络中乱撞,她不由胸闷气短,身体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模糊视线中,身披黑袍的高挑女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向应无瑕走去。 应无瑕此时仍摸不着头脑,见她靠近,警惕地握紧手中长剑:“你是谁?为何帮我?” 女人不答,指了下二楼敞开的窗子:“从那儿走。” 应无瑕更是疑惑:“你到底是谁?” 她摇摇头,足尖一踏,转眼便从二楼窗子跃出,仿佛一刻也不愿停留。 “哎,你……”应无瑕下意识要追,一道凛冽剑风却从身后袭来,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提剑反击,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 这武林盟人,实在烦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遇险 这一会儿功夫,客栈内的动静便吸引了众多围观者,窗外人声鼎沸,沈欢匆匆自后院步入大堂,刚掀开门帘,一条小臂便飞到了她脚边,洁白的靴子也溅上了几滴猩红血迹。 她怔了下,发现断臂血肉模糊的创口处似有活物蠕动,几条细长的血线也正在苍白的手腕上缓缓蔓延。 蛊。 不远处,青衣道人面色苍白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半边身子都已被鲜血染红。应无瑕随手挽了个剑花,冷淡道:“你倒是决绝,宁肯自断一臂也不求饶。” 道人咬了咬牙,因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强撑道:“若不是你使用邪术……” “邪术?”女孩声音更冷:“这是我自幼培育的护身蛊,比你们阮门的暗器可要光明磊落得多。” “你怎知我来自阮门?” “我当然不知,”应无瑕哼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不是诈出来了?”说罢,她身形一闪,手中寒光直取道人胸腹。 沈欢忍不住出声:“应无瑕!” 应无瑕动作一顿,剑尖已刺入道人心口半寸,猩红血迹慢慢晕开。她眨了下眼,侧头看向沈欢,女人发梢湿润,脸颊亦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粉,看起来刚从温泉池里钻出来,她不禁冷笑一声,嘲讽道:“沈姑娘泡完澡了?” 她心情不佳,沈欢也不愿触她霉头,只道:“这位前辈可是阮门的长老,你若杀了她,阮门必与你不死不休。” 应无瑕无所谓道:“我早已劫了盟主剑,也伤了你们铸剑山庄数名弟子,就像你说的,这仇早便结下了,不差这一个。” 沈欢一时无言,而女孩则歪着染血的脸颊,笑眯眯看她,似乎等着她继续找借口。 “……” 见她沉默,应无瑕不屑地嗤了一声,正欲了结道人性命,一阵呼啸风声却突然由远及近,应无瑕眯起眼睛,身体腾空而起,下一刻,一片树叶便深深嵌入了她刚才站的位置,入木三分,余劲未消。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不知天高地厚。” 这叹息虽轻,堂内众人却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劲扑面而来,应无瑕脸色愈发冰冷,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一身着黑裳的华发女子闲庭信步般走进破碎的客栈,躺在地上的曲怀玉咳了一口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激动道:“师傅!” 沈长生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孤零零站在后门的沈欢:“欢儿,你没事吧?” 沈欢垂下眼眸:“我没事。” 应无瑕仔细端详着沈长生年轻的面容,奇道:“都说铸剑山庄庄主鹤发童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长生微微一笑:“过奖。” “庄主来得倒快。” “圣女都把我女儿劫走了,我自然要快些来。” 应无瑕咦了一声:“不是为剑而来吗?” “盟主剑?”女人不在意道:“那是吟风庄的事,剑既然已离开我铸剑山庄,就不归我管了。” 话音未落,应无瑕忽地冷哼一声,提剑朝沈长生掠去,只是她刚至女人一臂远的距离,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住一样,竟翻身向后,狼狈地落到了地上。 铸剑山庄专精内功,庄主自然是精于此道的大能,磅礴真气萦绕其身,便是想靠近她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沈欢看着她二人动作,蹙起眉来,又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师姐……” 她转过头,见曲怀玉捂着胸口倚靠在客栈门前,沙哑道:“师姐,快到这边来。” 沈欢抿了抿唇,余光瞥见柱梁后的一片衣角,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她避开争斗的两人,从大堂角落绕行而过,待要走到曲怀玉身边时,一个人影忽然从柱子后窜了出来,一手卡住她的脖颈,另一手则攥着刀抵到了她咽喉处:“别动!” 曲怀玉惊道:“师姐!” 临禾气喘吁吁地挟着她,受伤的手臂亦在微微颤抖:“我说了,别动!” 扑通一声,一个人影重重摔到地上,应无瑕呕出一口血,眼眶微红,身体亦颤得厉害,临禾大吃一惊,抓着沈欢靠上去:“圣女!” 少女用剑撑着自己,颤巍巍站起。她咳了几声,呸地吐出一口血来,转而恶狠狠瞪着沈长生,如凶猛的野豹一般扑了上去。 只可惜,虽凶猛又倔强,但终究还是个幼崽,不成气候。 沈长生叹了一口气。 她迈步向前,掌心间真气澎湃,衣袍随之轻轻鼓荡,应无瑕这次倒学聪明了,在沈长生即将近身时,忽然腰身一折,如游鱼般呲溜从地面上滑了过去。少女掌心撑地,蹬着身后的梁柱一跃而起,衣袂随风飘飞,她旋腰挥剑,借着下落的力量重重朝沈长生刺去。 沈长生从容不迫,一掌便攥住了她的长剑。应无瑕反应迅速,当即松手,袖中瞬间滑出两把短刀,划破沈长生的衣裳,直冲她心口而去。 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已避无可避。 然而,沈长生只是挑了挑眉,轻弹指尖,呵道:“去。” 应无瑕长睫一颤,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女人反手按住她的肩膀,咔嚓卸去她的右臂,应无瑕痛吟一声,不受控制地朝后面跌去,衣裳已是血淋淋一片。 “唔……”她伏在地上,嘴唇一下子被咬出了血。 沈长生迈步向前,一手将她提起,另一手汇聚真气,眼看就要拍到她脑门上,临禾的刀刃骤然切入沈欢的脖颈,厉声道:“住手!” 鲜血汩汩而出,曲怀玉目睹此景,失声道:“师傅!” 所幸那致命一掌及时停在了应无瑕面前,掌风余劲却吹散了她凌乱的黑发,银叶子又开始叮铃铃响。 临禾吓得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着,沈长生打量她几眼,缓缓收回手,道:“把欢儿放了,我饶你们一命。” 临禾咬牙道:“你先把圣女放了!” 沈长生轻笑出声:“小姑娘,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 话未说完,沈欢突然开口:“阿玉,阿玉体内有蛊丸。” 沈长生闻言一愣,蹙起眉头,扭头看向曲怀玉:“蛊丸?怎么回事?” 曲怀玉摇了摇头,焦急道:“没,没关系,师傅,先救师姐……” 经她提醒,临禾也意识到什么,抬高声音道:“对,她体内的蛊丸乃是我们苗野秘宝,七日内,若不服下解药,她就会变成蛊虫的容器,到时候你们想救也救不了!” 沈长生听得面色阴沉,不悦地盯着被抓在手中的应无瑕,少女下巴上沾满了血迹,虚弱地咳嗽几声,磕磕巴巴笑道:“看来,是你……搞不清楚状况……” 沈长生冷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你先放了我们圣女!” 女人面若冰霜,满头华发更添了几分冷峻,半晌,她猛地一甩手,将应无瑕扔到了临禾的脚边,再次质问:“解药到底在哪儿?” 临禾迅速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应无瑕,见她无力爬起,便冲沈欢指挥道:“你,快把圣女抱起来!” 沈欢斜过眼睛,幽幽看着她。 临禾急了:“看什么看,就是你,快把圣女抱起来!” 沈欢沉默片刻,道:“你先把刀松开。” 临禾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刀松开了些,但又不敢完全松开,仍紧贴在沈欢颈子旁。沈欢弯下腰,手臂轻轻从女孩肩背与腿弯绕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时,沈长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将她给你了,解药呢?” 临禾壮着胆子道:“等我们安全离开了,自然把解药给你。” “你莫要得寸进尺!” 临禾将刀刃更紧地贴在沈欢脖子上:“注意你的态度,你女儿还在我手里呢!”说完,她又悄悄问:“圣女,我们往哪儿走?” 应无瑕睫毛轻颤,像是想起什么,吃力望向二楼:“那里。” 那个陌生女人离开的地方。 临禾点了点头,用刀尖顶着沈欢的后腰,催促道:“快走。” 沈欢瞥了她一眼,抱着应无瑕,缓缓走上二楼。楼下众人虎视眈眈,沈长生站在最前面,侧头问止完血靠过来的道人:“那扇窗子后面是什么地方?马厩吗?” 道人摇了摇头:“那是客栈的后院,四面都有围墙,她们受了重伤,跑不了的。” 沈长生放下心来,提声道:“你们两个,再不给解药,休怪我手下无情!” 临禾扯着嗓子道:“急什么,这就给你!” 三人翻窗而出,一个红色的瓶子也被甩了过来,沈长生一把接住,抬头喝道:“抓住她们!” 一声令下,众人如潮水般涌向后院,沈长生则快步回到曲怀玉身旁,倒出瓶中药丸嗅了嗅。曲怀玉不安地往后院看去,眸中泪光晃动:“师傅,你怎么不救师姐,师姐还……” “先操心你自己吧。”她看着掌心的红色药丸,忽然道:“这不是解药,是软骨散。” 曲怀玉同样看向她掌心的药丸,愣住了:“这是软骨散?” “是啊。” 曲怀玉面色苍白,怔怔道:“可那晚我吃的,就是这个啊。” 沈长生一愣,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她根本就没有给你服过蛊丸!”她反手将药瓶摔得粉碎,猛然转身,恼怒道:“人还没抓回来吗!” “庄主!”几名少年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道:“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 “她们骑着马跑了!” “怎么可能!”青衣道人惊道,“后院根本没有马厩,而且还被围墙围着……” “是啊,可那窗户下不知为何拴着两匹马,后院的围墙也塌了一个洞!” “洞?早上还没有呢!”青衣道人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个人?” “什么人?” 道人便将先前那个神秘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陌生女子之事一一道来,沈长生听得眉头紧锁,狐疑道:“难道是苗野的人?” “看她的武功路数,并不像苗野。” “不是苗野?”女人沉吟道:“一掌就将怀玉打得真气岔行,这江湖上,还有几个年轻人有这样的实力?”【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逃 秋高气爽,两匹骏马如同疾风般掠过广袤的原野,沈欢面无表情地持着缰绳,背后则沉沉靠着一人,应无瑕身体滚烫,染血的掌心握着一把刀,不偏不倚地抵着她的腰。 明明是占据主动的姿态,但她又气息奄奄,脑袋也沉沉搁在女人肩头,不时咳出腥热的鲜血。临禾背着裹满布条的盟主剑,一边与她们并肩而行,一边大声警告道:“喂,沈欢,我可告诉你,千万别耍花样,你乖乖听话,你师妹的解药才有着落。” 沈欢蹙眉道:“你方才扔的不是解药?” “当然不是。” 沈欢盯了她一会儿,转头道:“你想救你家圣女,也要先止血吧,这般跑下去,她的血一会儿就流光了。” 临禾瞥见圣女腰腹血肉模糊的惨状,咬牙道:“我当然知道,但无论如何,也得先甩开她们!” 在平原上极易被追击,她们昨天还商量着要绕行白巍山,如今看,却不得不往里逃了。 “驾!” 一声清吒,两匹骏马如离弦箭般朝着地平线上绵延起伏的山峦奔去,在这颠簸的路上,沈欢肩头却忽然响起一道细细的呻吟:“原来,传言……唔……传言是真的……” 沈欢侧过脑袋:“嗯?” 应无瑕长睫颤动,声音细若游丝:“相比于,体弱又中庸的亲生女儿,铸剑山庄的庄主,更在意……天资卓越的二师姐,也就是,曲怀玉……” 沈欢抿了抿唇,把脑袋转了回去,淡淡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圣女真是不嫌疼。” 女孩轻笑一声:“疼的……”她有些握不住抵在沈欢后腰的刀,喘了口气,问道:“你疼吗?” 沈欢垂下眸:“这问题,你问错了人。” 应无瑕茫然道:“什么,咳……什么意思?” 沈欢不答,只道:“被母亲忽视,不管是什么人,都会疼吧。” 女孩眨了下眼,怔怔道:“是么……” 突然,临禾惊道:“遭了,她们追上来了!” 果然,百十丈外,马蹄践踏起漫天飞扬的尘土,人影晃动,追兵如潮,沈欢回头望去,却听见应无瑕虚弱地呢喃:“早知道,就不抓曲怀玉了,不然……沈长生应不会这么快来……” 她不禁梗了下:“你是真不怕我伤心。” 前方山林渐近,后方杀气腾腾的人群亦咬得越来越紧,临禾急得满头大汗,权衡片刻,忽然决然喊道:“沈欢!” 沈欢转头看她。 “我们分两道走,”临禾一把扯掉剑上裹着的长布,把它提在手中:“你带圣女往西,我携剑往东!” 应无瑕下意识道:“临禾……” “我自个儿单乘一匹马更快,等进了山,我自有办法甩掉她们!”说完,她又瞪向沈欢:“你带着圣女去蓬水县,圣女安全抵达,我就把解药给你,但你若敢对圣女不利,就休想拿到你师妹的解药!” 沈欢:“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应无瑕蹙起眉:“临禾……” “圣女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着剑,不会让它被夺走的。” “不,”女孩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如若真的走投无路,就把……把剑扔了吧……” 临禾一愣:“可是,这是您在苗野外的第一个任务,如果失败了,教主他们……” “失败就失败吧,不就是老样子罚我么,”应无瑕倚在沈欢肩上咳嗽几声,一边颤抖着捂住腹间伤口,一边咽下喉中血沫,气喘吁吁笑道:“你的命,比这把剑更重要……” 沈欢眸光微动,侧首瞧她一眼。 临禾听得这话,抿紧唇瓣,眼眶也渐渐泛红,半晌,她重重点了点头,涩声道:“我明白了,圣女,我们蓬水县见。沈欢……” “我知道,”沈欢平静道:“但我的能力,能不能把她送去还不一定呢。” “那你尽你所能,”临禾拉起缰绳,喝了一声驾:“我会尽量把人引开的。” 说罢,两匹马分道扬镳,快速奔向不同的方向,紧追其后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高呼:“她们又来这招!我们追谁?” “当然是追剑!” “可沈少庄主……” “那就都追!” 话音刚落,大队人马便策马向东,另有十几个人影从中分出,朝着消失在茂密山林中的两人追去。 “驾!” 马蹄快速从狭窄山道上掠过,女人长发飞舞,宽大的衣袍同样被风吹得鼓起,她瞥了眼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影,掌心在马背上一撑,轻盈跃到了应无瑕身后。 应无瑕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从背后拥住。 “抓好。” 女人温热的手掌覆在她还能动弹的左手上,引着她握紧粗粝的缰绳,应无瑕眼睫一颤,哑声道:“你做什么?” “总得有人下去挡一挡他们。” 应无瑕忍不住道:“你如何挡得了?” “圣女也太小看我了,”沈欢垂着眸,撕下一块布条为她简单包扎伤口,白净的面庞上似乎总没什么情绪:“就算我挡不了,设个陷阱又不是难事。” 说完,她一掌拍在马臀,马匹吃痛,撂起蹄子跑得更快,她则借此腾空而起,飘然向后落去:“圣女放心,待会儿我自然会赶上来。” 一缕清风吹过,银叶子叮当作响,应无瑕愕然回首,透过纷飞乱发望向她,伸出的手却捞了个空,转眼,马匹便驮着她跑过弯道,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厢,沈欢轻盈落地,迅速将手中的绳索缠绕在路边粗壮的树干上,又将另一头扯到对面林中。她刚将绳索固定稳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扑通巨响,山道上瞬间充斥着马匹的悲鸣与人的哀嚎,看起来个个都摔得不轻。 她草草扫了一眼,正要抽身离去,不料身后猛然响起一声惊呼:“沈少庄主!” 原是有人眼尖瞧见了她。 沈欢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那人扶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目瞪口呆地盯着藏身于林中的她,惊疑不定道:“这……这是沈少庄主设下的绊马索?少庄主为何这么做!” 沈欢蹙起眉,还没回答,又听他说:“莫非是为了曲姑娘?少庄主放心,曲姑娘根本没服过蛊丸,她根本没事!是那妖女骗了你,待我们追上那妖女,将她就地斩杀,您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激动的言语落下,四周顿时只剩下急促的呼喘声,女子沉默半晌,终是抬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到了伤痕累累的几人面前:“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那人一怔:“少庄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男人瞳孔骤缩,声音颤抖:“难道您知道?您知道她没服下蛊丸?那您为何还……” “嘘——”沈欢打断他的话,手指轻轻竖起,贴在唇边:“可惜,你们本来都能活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坠谷 哐当—— 染血的刀剑沉重落地,少年跌坐在血泊中,身边同伴早已气息全无,失去色彩的眼睛却还大睁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浑身颤抖,惊恐万分地向后挪动,目光紧盯那步步逼近的高挑身影,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你,你不是沈欢!你到底是谁!” 沈欢长身玉立,手握一把横刀,垂眸瞧着她。 这江湖上处处充满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哪儿有那么多温情脉脉、一团和气,踏入江湖便要把生死置之度外,便是不幸遭了难也只能自认倒霉,这是大家默认已久的生存法则,可眼前这个少年,分明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青涩稚嫩,满眼含泪,看起来和应无瑕也差不多大。 啪嗒一声,猩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流淌而下,在地面汇聚成溪,沈欢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叹道:“为何不选择另一个方向呢?” 女孩蓦地一颤,骤缩的瞳孔中倒映出女人迅速逼近的身影,那张属于沈欢的面庞疏离冷淡,竟连一滴血也没沾上,下一瞬,她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片刻后,沈欢直起身子,随手把刀扔到一边,转身离开。 她兔起鹘落,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便迅速往山上掠行了百十丈,远远地,一个横亘在小道上的黑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加快步伐,旋身落下,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匹中箭死去的马。 应无瑕的马。 沈欢蓦地蹙起眉,回首向四周望去,很快注意到隐没在丛林中、布满马蹄印的岔道。 怪不得追来的就那几人,原来还有另外一条路。 沈欢顾不得多想,循着地面上纷乱的痕迹快步向前追去,一路上血迹斑斑,路边也插着七零八落的羽箭,她心情愈发沉重,一身白裳翩若飞鸿,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树林中。 终于,若隐若现的刀剑相击声传入耳中,沈欢落到一处高高的枝丫上,远远眺望,正见浑身是血的女孩被四五人围攻,身形狼狈,踉跄着退到陡峭崖边。 纵使身负重伤,只能左手持剑,应无瑕亦不曾退缩,手中寒光闪烁,勾带出一道道血色。 而她脚边,已躺了两三具尸体。 这时,忽有两人齐步上前,一左一右攻向她两臂,她挽了个剑花,错步向后,铛地震开其中一人的长剑,却被另一把剑贯穿了肩膀。女孩蓦地一抖,手臂被冲上前的武林盟弟子紧紧抱住,最后一人则趁机跨到她身前,双手推掌,怒喝着拍到她胸口。 应无瑕哇地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纸,身体跌跌撞撞往后退去,只听咯吱一声,崖边的石粒哗啦啦滚落而下,少女衣袂飘飞,仰倒入柔和风中。 那几名武林盟弟子及时松手,冷眼看她坠落而下,这时,一道白影却从她们身边凌风而过,毫不犹豫地跃下悬崖,紧追而去。 几人懵在原地,片刻后才失声惊叫道:“方才那不是——” “沈少庄主!” 坠落的狂风如利刃般割过,吹得耳蜗与鼻腔生疼,应无瑕勉强睁开眼睛,被血色填满的视线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借力在崖壁上一蹬,急速靠近,朝她伸出手来。 应无瑕长睫轻颤,指尖动了动,却无力抬起,女人已触到她衣角,喘了口气,竭力将她捞到怀中。谷底正急速逼近,她拽出应无瑕袖中银索,旋身向崖壁上的树干甩去,只听刷地一声,银索紧紧缠上树干,两人的身体也猛地一顿。 “唔……” 女人蹙起眉,隐忍地闷哼一声。 这样快的速度,手臂肌肉定是会撕裂的。 但只停顿了这一瞬,银索便因巨力啪地断开,两人倏地落了下去,沈欢咬牙,又抽出应无瑕腰间短刀,狠狠刺入崖壁,伴随着尖锐的声响,两人的下落速度终于得到了一丝滞缓。 手臂几乎要震得失去知觉,掌心亦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眼看地面越来越近,沈欢抛弃卷刃的短刀,护住怀中少女的脑袋,纵身朝枝叶茂密处跃去。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两人穿过这层天然缓冲带,重重落到堆满落叶的地面上,滚出十几丈才堪堪停下。 “呼……呼……” 山林潮湿的朝露落到脸上,沈欢睫毛轻颤,好一会儿,才缓缓眨了下眼,支着自己坐起。 “应无瑕……” 她垂头看向躺在怀中的人,少女紧闭双眼,下巴上沾满了血迹,胸口宛若一潭静止的死水毫无波澜。她心里一咯噔,马上将她平放在地上,指尖搭上女孩苍白的手腕。 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沈欢眸光晃动,果断扯开应无瑕染血的衣裳,露出白皙纤弱的胸脯,那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淤青发黑的掌印,她忙将掌心覆上去,炙热的真气源源不断涌入,不一会儿,少女面上便逐渐冒了汗,侧过头,哇地突出一口发黑的淤血。 血脉通畅后,女孩断断续续咳出几口血沫,又开始剧烈喘息起来,沈欢松了一口气,又去查看她腰间的伤口,先前缠上去的布条已完全被血液浸湿,她拆开布条,在血肉模糊的伤口边缘轻轻按了按,才发现那是一处贯穿伤,所幸未伤及肺腑。 少女痛吟一声,睫毛颤抖,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唔,沈……” 沈欢将自己的外衫褪下,为她盖住裸露的身体,匆忙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些药来。” 应无瑕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她喘息着侧过脑袋,朦胧的眼睛虚虚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渐渐的,耳边便只剩下山林窸窸窣窣的声响。 鸟雀啼叫,鸣声清脆,柔和的秋风拂过她的脸庞,应无瑕眨了下眼,愈发困倦,身体也越来越冷,仿佛被寒意侵蚀。 她孤零零躺在这里,仿佛就要独自死去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一股淡淡的馨香也传入鼻间。 “算你好运,这里有白及。”沈欢拿着浸湿的手帕帮她擦拭血迹,等差不多干净了,便将白及根茎捣碎,小心翼翼敷到她的伤口上,应无瑕不禁一抖,胸口起伏,喉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别动。” 沈欢声音淡淡,动作却愈发轻柔:“不想死就忍着。” 应无瑕咬紧唇瓣,半晌,低声道:“水……” “等会儿。”沈欢又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条,耐心为她包扎伤口,做完这些,她伸出一只手,探究似地在她肩膀按了按。 应无瑕身体一僵,本能地往后缩,却不料这一动瞬间疼得她满头大汗,沈欢瞟她一眼,唇角竟浮出一抹笑:“叫你不老实。” 如此境况,便是她从小在蛊窟里摸爬滚打、万分能忍,也不禁委屈起来。应无瑕当即闭上眼睛和嘴巴,赌气装成一具尸体。 沈欢没在意她的情绪,检查完她的肩膀,平静道:“你手臂脱臼了,忍一下,我帮你复位。” 应无瑕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肩膀处传来咔嚓一声响,她也猛地一抖,喉中不由自主泄出一丝哭音。 沈欢轻轻放下她的胳膊:“哪儿有那么疼?” “你……你来试试……”应无瑕气恼地瞪向她,一双碧绿的眼眸盈满了水汽,沈欢打量她几眼,见她精神恢复了不少,便掀起盖在她身上的衣裳。 应无瑕顿觉胸口一凉,垂眸一看,大惊失色:“你做……” “少说点话,”沈欢耐心擦去她肩上的血迹,将方才未用完的白及根茎敷上去:“好不容易止血,别让我白费功夫。” 少女小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你……你,罢了,我不与你计较……” 沈欢轻笑一声,手臂绕过她的胸口,为她缠上包扎用的布条:“我记得昨天还是前天,圣女还告诉我魔教弟子纵情声色、放浪形骸是很正常的,我便以为圣女也是那种不拘小节之人,哪知面皮竟这般薄。” 应无瑕闭上眼,任由她摆弄:“沈姑娘才更是,更是出人意料,不仅医术了得,咳……性格也,也并非那么古板……” 沈欢动作一顿,摇头道:“算不上医术了得,略懂些皮毛罢了。”等处理完伤口,她好心提醒:“你胸口受的那一掌估计不轻,为防伤势加重,这些日子尽量少运功。” 应无瑕虚弱地笑了下:“我这样子,还能……运什么功?” 沈欢不语,双臂绕过她的脊背与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应无瑕受惊般睁开眼睛,指尖紧紧攥住她的衣领:“你做什么?” “不是要喝水吗?”沈欢叹了一口气,嗓音柔和下来:“松手,扯到我伤口了。” 她一愣,目光落到女人布满血迹的脖子上,临禾之前切的刀口不深,却也有半指长,不时渗出点鲜血。 想到这人舍身相救,她悻悻松开手,呢喃道:“你方才,为什么会跟着我跳下来呢?” 沈欢淡淡道:“圣女莫不是忘了,我与你们还有交易,等到了蓬水县,就把我师妹的解药给我。” 应无瑕眨了下眼,面露茫然:“为了解药,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吗?” “怎么会呢,”沈欢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没死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烧 给应无瑕喂过水后,沈欢背着她,沿着谷底蜿蜒曲折的潺潺溪流向西边走去。 应无瑕昏昏沉沉趴在她肩头,耳边只有女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微风和煦,树影婆娑,温暖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撒落下来,晒得她背后暖洋洋的,时间久了,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歪过脑袋,无精打采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到沈欢垂下的右手上,早上起来时,那只手还白净如玉,如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而藏在袖中的手臂亦是遍布淤青,几乎没一块好肉。 想来应该是很疼的,但她始终不发一言,宛如没事人一样。 应无瑕心道,沈姑娘虽然功夫弱,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坚韧,也不是没有优点,怪不得那个曲怀玉小狗一样巴巴追着她。 发完呆,她又打了个哈欠,湿漉漉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很快,耳边传来女人柔和的声音:“圣女困了?” 应无瑕强撑着眼睛,含糊道:“不困。” 沈欢嗯了声,便不再言语。 她等了一会儿,见女人当真一声不吭,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 沈欢似乎有些困惑:“说什么话?” “你问我困不困,难道不是……想与我说话吗?” 沈欢轻笑一声,摇摇头:“我只是问一问。” 应无瑕眼皮越来越沉,歪过脑袋,枕在她肩上嘟囔:“你这人,真是,真是无趣……”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嘭——” 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在地上,她猛地睁大眼睛,一股温热而黏腻的液体悄然蔓延至她的脚边。 这是一个深邃漆黑的巨大洞窟,宛若利剑般的石林倒垂在头顶,不时滴下冰冷刺骨的水珠。除了她急促恐惧的呼吸声,还有无处不在的窸窣爬行声在石壁间回荡,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僵在原地,许久,脖子才像生锈般慢慢弯下,一眨不眨地看向地面。下一刻,她瞳孔骤缩,眼睛里清晰倒映出男孩七窍流血的尸体。 “啊……啊……” 她张大嘴巴,惊骇向后退去,却绊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扑通坐到地上。掌下顿时触到黏腻的液体,她身体一抖,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一点一点扭过头。 一具腐烂的尸体趴在她身后,那同样是个年幼的孩子,空洞的眼窝里不时爬出红色的虫子。 她蓦地尖叫一声,身体弹起,连滚带爬地冲向角落蜷缩成一团,惊惧万分地哭泣着。 “无瑕。”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唤,她猛地抬起布满泪水的小脸,哽咽道:“娘?” “无瑕。”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向那人跑去:“娘!” 然而在扑到那人腿上前,她先一步撞到了坚硬的铁栅栏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倒栽葱。但她顾不上疼痛,慌忙爬起来,重又扑到了栅栏旁,冲站在外面的人伸出手:“娘——” 女人举着烛火蹲下来,宽松的兜帽下是一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碧色眸子:“无瑕,别怕,再忍一忍。” 她连忙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向下滚落:“我不要!我不要继续待在这儿了!娘,你带我回家好不好?他们,他们都死了,我不想在这儿——” “无瑕,再忍一忍。” “不要!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儿!娘——”她努力向女人伸出沾满血迹的小手,终于抓住了她垂落而下的衣角:“别把我扔在这儿,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我想回家,娘,我想回家——!” “无瑕。” “不要……” “无瑕!” 应无瑕蓦地睁开眼睛,温暖的火光为女人脸庞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她垂眸瞧着她,柔软的青丝流泻而下,氤氲如同梦境。 她轻声道:“我在这儿呢。” 应无瑕长睫一颤,许久,才怔怔道:“沈欢?” 沈欢嗯了声,抬手覆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在她清凉的掌心蹭了下,感受到难得的舒适。 “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女孩迷迷糊糊道:“发烧?” “看来烧糊涂了。”她轻叹一声,抬了抬袖子:“来,把手松开。” 应无瑕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攥着她的衣袖,慌忙松开手。沈欢得了自由,捏着外衫往她身上掖了掖,见没有漏风之处,才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沈欢停下脚步,回首道:“我去接些水来,帮你降降温。” 接水?降温? 应无瑕的大脑一片混沌,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还没回应,又听女人淡淡道:“放心,不会丢下你的。” 应无瑕眨了下眼,心里莫名安定下来,她乖乖躺着,待脚步声渐行渐远,才转头向四周看去。 这似乎是一处干燥的洞穴,空间不大,躺下来后便几乎到了头。她身上的血衣已被脱掉,好在还盖着沈欢的衣裳,不远处的火堆熊熊燃烧,噼啪作响,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而洞外则是一团墨色,显然已经入夜了。 这山里昼夜温差大,晌午时还暖和得很,现在却寒意逼人,又或许是因为她在发烧,才会觉得身体这般冷…… 应无瑕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过一会儿,少女耷拉下沉重的眼皮,再一次陷入昏睡。 轰隆一声,夜空中闪过一道惊雷。 寒风呼啸的崖顶,曲怀玉宛若木桩一样站立着,死死盯着脚下深不见底的裂隙。 一名少年快步跑来,大声喊道:“师姐,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曲怀玉静立片刻,才慢吞吞转过头,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回去?师姐还没找到,你们就想回去?” 少年一愣,无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山里地势本就复杂,下雨后更是寸步难行,况且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大师姐她兴许,兴许已经……” “已经什么!”曲怀玉蓦地瞪向她,气息变得急促起来,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及时呵住她即将失控的情绪:“怀玉。” 曲怀玉长睫一颤,怔然道:“师傅。” 沈长生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漆黑幽深的谷底:“别急,欢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但你一直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回去吧。” 曲怀玉咬了咬唇,忍泪看向她,忽然问道:“师傅为何不急呢?” 沈长生一愣,蹙眉看着她。 曲怀玉继续道:“我知道,师傅一直觉得师姐身子弱、根骨不佳,成不了大器,可师姐为了不让您失望,每日都早出晚归刻苦修炼,即便受了苦吃了疼也从不抱怨。可师傅您仍对她不上心,到了现在也是这样!难道在您眼里,天赋真就那么重要吗?比亲生女儿还重要吗!” 沈长生低声斥道:“怀玉!” 曲怀玉抖了下,缓缓低下头:“可我更气我自己,”她颤抖着攥起双拳,哽咽道:“若不是我,师姐就……就不会跳下去了,她还不知道我未曾中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啪嗒,冰凉的雨滴穿林打叶,落在布满青苔的溪洼中。 沈欢动作一顿,抬头向乌云密布的天空看去,下一刻,雨水便如细丝般淅淅沥沥坠下,将她单薄的衣衫打湿,她忙捏着盛满水的竹筒,脚步匆匆地往回走去。 回到洞穴,火光已经比她离开时暗淡不少,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顺手将干燥的柴火加入火堆,这才回到女孩身旁,轻声唤道:“圣女。” 女孩仍闭着眼,睫毛卷翘,嘴唇发干,脸蛋被烧得红彤彤的。 竟然又睡着了。 她默默瞧了会儿,转身将手帕浸湿拧干,盖到应无瑕额头上,又用指腹蘸了点清水,在她嘴唇上轻轻涂抹。少女低哼一声,嘤咛着张开嘴,粉嫩的舌尖一闪而过,沈欢连忙收回手,指尖却已濡湿一片,渐渐发起烫来。 她抿了抿唇,良久,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真是……” 雨声绵绵,一夜未歇。应无瑕醒来时,洞外依旧阴沉灰暗,仿佛仍在傍晚,她迷迷瞪瞪转过头,见沈欢屈膝坐在洞口,正抱着胳膊、安静地望着雾蒙蒙的山林发呆。 她轻轻唤道:“沈欢。” 女人循声望来,清亮的眼眸被火光染成琥珀色,面上带着淡淡的疲倦:“醒了?要喝水吗?” 她嗯了声,沈欢便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她握着女人递来的竹筒,咕咚咕咚喝完水,感觉胸口的闷痛有所好转,忍不住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沈欢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烧已经退了,但还有些发热,多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 应无瑕摇摇头,嗓音沙哑:“不,不能休息……临禾,临禾还在蓬水县等我,还有你师妹的解药,咳……”她蹙眉缓了口气,接着说:“必须在七日内服下,所以,不剩几天了。” 沈欢凝视她片刻,点头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天真 昨天的血衣被沈欢清洗干净,又在火堆旁烤了一夜后,已重新变得干燥整洁,应无瑕抓着衣裳,见沈欢直勾勾盯着她,不禁脸热:“你盯着我作甚?换衣服也要看吗?” 沈欢伸出手:“我的衣裳。” 应无瑕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慌忙把身上披着的外衫递给她。洞外仍落着蒙蒙细雨,沈欢弯下腰,正欲将她抱起,却被女孩抵住肩头。 她皱眉道:“我可以自己走,用不着你。” “你的伤不适合自己走。” 应无瑕哼道:“反正不用你抱。” 说着,她偷偷瞄了眼女人垂下的手,沈欢注意到她的视线,也随之望去,沉默片刻,道:“圣女真是体贴。” 应无瑕别扭道:“你右手有伤,万一没劲儿把我摔了,我岂不是会伤得更重?” 沈欢嗯了声:“多谢圣女好意,但若要你自己走的话,伤口开裂恐怕会更麻烦。”说着,她提起衣摆,背对着女孩蹲下:“既然不要抱,那就背着。” 应无瑕抿了抿唇,总算妥协,老老实实趴到了她背上。沈欢小心将她往上颠了颠,又将火堆踩灭,才缓缓走入朦胧细雨中。 “沈欢。” “嗯?” 应无瑕小声道:“多谢。” 沈欢摇摇头:“圣女不必谢我,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话虽如此,”应无瑕嘟囔道:“若不是我一开始掳走了你,你也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沈欢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应无瑕。” 应无瑕一怔,这些日子她已发现了沈欢的习惯,没什么事时都喊她圣女,或阴阳怪气地喊,或语气平平地喊,总之不那么真心实意,只有情势危急时才会直呼她的全名。 乍一听,还挺唬人的。 她不禁紧张道:“怎么了?” 沈欢道:“你我分属正邪两道,本就水火不容,即便圣女初涉江湖,也该明白这世间弱肉强食的道理。所以,不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愧疚,不要怜悯死在自己刀下的人,更不该轻易信任她人,尤其是阵营不同的人。” 应无瑕忍不住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继续前行,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悄悄融入湿寒雨雾中:“圣女不该为我着想,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应无瑕咬了咬唇,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恼火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同情你,你倒不乐意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沈欢淡淡道:“圣女不该同情我,说到底,我们相识还不到半月,圣女太容易放松警惕了。” 应无瑕蓦地攥紧她肩头的衣裳,半晌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是以什么立场与我说这种话?我轻信你,你不该高兴吗?这样就更容易拿到解药了。” 沈欢沉默了会儿:“我只是觉得,圣女比我想象得还要天真。” “天真?”女孩胸口逐渐涌上一股怒火,猫似的碧绿眼眸也凶狠眯起:“你这种安乐窝里长大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真以为我看得上你么?若不是我身负重伤,需得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何须给你好脸色?” “圣女多虑了。”她叹了一口气,嗓音柔和下来:“有解药作为威胁,我自然会乖乖带你离开,所以,大可不必给我好脸色。” 应无瑕一怔,匪夷所思道:“沈欢。” “嗯?” “你是不是有病?” 沈欢轻笑一声,正要回应,却忽然蹙眉向四周望去,应无瑕也疑惑地抬起脑袋,下一刻,便听到了头顶传来的沉闷异响。 她脸色骤变:“山崩!” 陡峭山坡之上,群鸟惊飞,树影摇曳,几块巨石从高处坠落,摧枯拉朽般摧毁沿途的一切,砸得地面都似乎震了一震。 身体陡然腾空而起,应无瑕忙抱紧沈欢的脖子,见她施展轻功向空旷处掠去,与此同时,两侧山体不断发出惊雷般的巨响,岩石携带着泥流轰隆隆滚落而下,方才还朦胧的细雨也瞬间倾盆而下,天地仿佛都被一层厚重的灰色纱幔笼罩。 沈欢穿梭其中,宛若一只灵巧矫健的白鹿,眼见前方脱离深峡,进入一片茂密森林,她加快步伐一头扎了进去,应无瑕被雨水甩了一脸,咳嗽了几声,余光里却闪过一道道敏捷的黑影。 她勉强睁开眼睛,待看清那东西的面貌,不禁吃惊道:“山——”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沈欢难得提高嗓音:“你说什么?” 应无瑕凑到她耳边:“山魈!” 女人愣了下,侧过头来,正巧一个黑影从她身边掠过,那东西头大而长,眼窝黑而深陷,鼻子是深红色,鼻梁两侧却是布满皱纹的蓝色皮肤,乍一看恍若鬼魅般可怖。 她睫毛一颤,忽然想起少时从书中看来的故事。 “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 山崩之下,飞鸟走兽四散而逃,这山魈成群而出也不稀奇,沈欢安慰道:“莫怕,我们不惹它们,它们自然不会惹我们。” 应无瑕缩了缩身子,虚张声势道:“谁说我怕,我从小在蛊窝里长大,会怕这个?” 沈欢嗯了声:“怕的话就把头埋下去,它们生得丑,但很少伤人。” 应无瑕气道:“都跟你说了我不怕——” 话音未落,一只山魈尖叫着从两人身边掠过,应无瑕顿时没了声音,一把抓住沈欢的肩膀。 半晌,她嗫嚅道:“长得太磕碜,猛然看见,吓一跳也……也情有可原。” 沈欢点头,面色平静道:“确实,我也吓了一跳。” 应无瑕默了下,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是被吓了一跳,倒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她不禁鼓了鼓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脸埋到了女人肩上。 沈欢又往前掠行了一大段距离,察觉到身后的轰隆巨响越来越远,便逐渐放慢脚步,转头向四周看去。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就彻底停了下来,啧了一声:“糟了。” “怎么?” 女人若有所思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应当是,迷路了。” 先前她们一直沿着峡谷的溪流往西走,是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条溪流会向外汇入赛马河,而赛马河的下游便是蓬水县。可因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峡谷里泥石滚落、山崩地裂,她们一路逃窜,竟不知不觉深入了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应无瑕往头顶看去,茂密的枝叶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更不用说现在下着雨,便是能看见天空,也瞧不见太阳的方位。 这片森林幽邃沉静,古木参天,她们身陷其中,渺小得犹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沈欢思虑片刻,终于在森林里又找到一个勉强避雨的洞穴,将女孩安置了进去:“我去高处瞧一瞧,你在这儿等着我,莫要乱动。” 应无瑕最看不得她这副把自己当三岁小孩的模样,不满地哼了声:“你去就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乱动。” “那就好。” 沈欢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应无瑕叫住:“等等。”她转过头,见女孩吃力地从自己腰带上抽出一把刀:“给你,功夫那么弱,拿着防身。” 沈欢微微一笑:“多谢圣女。” 应无瑕还没忘记她方才的冷言冷语,皮笑肉不笑道:“不必客气,你安全,我才能安全。” 女人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应无瑕坐在原地,很快便觉得肚子咕噜噜直叫,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一天未曾进食,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沈欢不在,她不禁皱起小脸,肆无忌惮地叹起气来。 雨滴啪嗒啪嗒打在叶子上,女孩支着下巴,呆呆地凝视着前方,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眯起双眸,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正当脑袋不由自主地栽下去时,又猛然惊醒过来。 抬起头,眼前依旧是碧绿深邃的密林,除却雨声再无它响。 怎么还没回来? 她皱起眉,心里不由惶惑起来,想到沈欢独自逃跑的可能性,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若想逃跑,当初就不必跟着她一同跳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那道雪白的身影,她再坐不住,慢慢站起身来。很快,一只花瓣状的红色蛊虫从她袖口爬出,振动起透明的翅膀,朝密林深处飞去。 她小心压着伤口,跟着它缓步前行。 道路泥泞湿滑,一脚一个水坑,应无瑕穿过错综复杂的树根,爬上崎岖陡峭的岩石,终于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沈欢却不知为何跪在地上,脊背如同压弯的松竹,还在不断地颤抖着。 她一怔,慌忙过去:“沈欢!” 女人仿佛听不到她的呼喊似的,仍垂着脑袋,应无瑕下意识伸出手,刚触碰到她的肩膀,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啊……” 好冷。 她蹙起眉头,迟疑道:“你有寒症?” 沈欢依旧一声不吭,应无瑕心里愈发焦躁,抬手去扶她的脸,却在即将触到时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手腕,顿感冰冷刺骨。 她受惊抬眸,对上女人水汽氤氲的眼眸。 这人眼尾也泛着红,睫毛湿漉漉黏在一起,竟增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妩媚。她不禁瞪大双眼,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紧张,结结巴巴道:“你……你哭什么?太冷了吗?” 沈欢颤声反问:“你是怎么……怎么找过来的?” 应无瑕抿了抿唇,轻松挣开她的束缚,反将手掌摊开放到她肩旁,下一刻,一只芝麻大的红色小虫便慢悠悠从女人领口爬出,乖乖滚到了应无瑕掌心,与那只花瓣状的蛊虫亲密依偎在一起。 沈欢呼出一口寒气,面露惊讶:“你什么时候……” 应无瑕知道她想问什么,挑了挑眉,颇感扬眉吐气:“你管不着,反正,我可没你那么天真,我的手段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继承 沈欢睫毛轻颤,氤氲眼眸中倒映出她得意的模样,竟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圣女真厉害。” 应无瑕哼道:“我本就厉害。” 但现在还不是互相恭维的时候,她弯下腰,将双臂从女人腋下穿过,紧紧扣住她的脊背,沈欢不禁一愣,问道:“你,你做什么?” “当然是避雨去。”应无瑕抱紧她,理所当然道:“身有寒症,昨夜还把衣裳给我,又一直淋着雨,你不发病谁发病?” 怀里的人冷得像块冰,光是抱着就让人直打哆嗦,应无瑕忍了忍,又嘟囔道:“你早说你身子不适,我也不会强要你立刻带着我走,你瞧,现在我俩都倒下了,还怎么离开这儿?” 说着,她嘿咻一声,想要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不想这一使劲儿,反倒扯到了她自己的伤口,顿时痛得低吟起来。 沈欢挣扎着去推她:“你不必管我,我自个儿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你自个儿待着怎么能行?”应无瑕忍着痛,坚持把她往上拽:“你身体这么冷,得用内力疏通体内经络,继而驱除寒气才能好起来。但你内功太弱,我又受了伤,只能用简单方法帮你驱寒了。” 沈欢闭上眼睛,感觉体内寒意正悄无声息向四肢蔓延,又不能在她面前运功驱寒,无可奈何地问:“什么简单方法?” “避雨,烤火。” 她沉默片刻,只能依着女孩的意思,艰难从地上站起,咬牙切齿道:“那就,拜托圣女了。” 应无瑕被她施加了全身的所有重量,晃了晃才站稳:“不必客气,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沈欢气笑道:“圣女倒也不必……咳,拿我的话来搪塞我。” 淅沥秋雨中,两人互相依偎着,终于缓缓回到了洞穴,等应无瑕生起火,沈欢已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没什么气力地倚靠在旁边的石壁上。 她忙唤道:“沈欢,沈欢?” 女人睫毛轻颤,懒懒看她一眼,又疲倦地闭上,只从唇缝中挤出一个字:“嗯……” “先别睡,这么冷,睡过去可就醒不来了。” 沈欢忍无可忍道:“圣女少咒我。” 应无瑕不满地蹙眉:“真是好心当驴肝肺,我咒你作甚?若不是我扶你回来,你冻死在雨里都没人知道。” 沈欢张口欲言,半晌,又忍了下去,只是往火堆旁靠了靠,萎靡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我方才……去高处看了看,咳,没找到那条溪流。” 应无瑕点头:“明白了,我饿了。” 沈欢愣了一下,似乎没意料到是这种回答:“什么?” “我饿了。” 她将膝盖抱得更紧,虚弱道:“我如今浑身都要冻僵了,怕是不能给你找吃的。” 应无瑕打量着她可怜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自然不会让你去找吃的。” “你身上有伤,也不能去……” “我又不必亲自去。”说着,女孩抬起手,方才那只芝麻大的蛊虫又爬了出来,振翅向外飞去:“这是我的护身蛊,钻入活物血肉,便能侵蚀其心脉,令其七窍流血而死。” 沈欢瞥了一眼:“那那只长的像花瓣的……” “是蛊母。”应无瑕捋起袖子,露出缠在手腕上的蛇形手镯,那镯子沈欢昨晚见过,当时不过以为是个造型清奇的精美首饰,没想到女孩转过手腕,便显露出背面不起眼的凹槽,炫耀一般:“这不,她在这里睡觉呢。” 沈欢不禁蹙眉:“圣女就这样告诉我了?” 应无瑕无所谓道:“告诉你又有何妨,护身蛊认主,你便是把它抢走了,也会被它反噬而死。”顿了下,她又歪头道:“再说,你就确定身上已经没有我的蛊了吗?” 沈欢哑然失笑:“是我小瞧了圣女,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用这蛊对付沈长生呢?” 应无瑕瞪她一眼:“亏你想的出来,沈长生内力深厚,我那小虫方一靠近就被震死了,我和蛊母养了十多年才养出这么几只,可不能随便用。” “所以,只要内力深厚,便不怕你这蛊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应无瑕噘了噘嘴,偷偷摸摸瞟她:“那也和你没关系啊。” 沈欢无奈,呼出一口寒气,弯腰更靠近那温暖的火焰,应无瑕见她面色比方才还白,忍不住担心:“你现在好些了吗?” 沈欢勉强冲她笑了下:“好多了。” “那你怎么还在哆嗦?” 沈欢侧过眼睛,见她手掌撑着地,蹑手蹑脚往自己这边靠,冷不丁道:“我也饿了。” 应无瑕一怔,想起这茬来:“哦,对哦,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去找它。” 说完,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女人侧耳倾听,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便迅速盘腿而坐,在体内流转真气,不久,她的眉梢眼角便覆上一层雪白的冰霜,又在火焰的熏烤下慢慢融化为小水珠,挂在浓密的睫羽上,仿若哭泣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沈欢眉梢微动,往后一蹭,重又斜着身子倚靠在石壁上,待余光里瞥见那个晃动的身影,便抬手掩着唇,弱风扶柳地咳嗽起来。 女孩左手抓着一只兔子,面上的喜悦还未褪去,却陡然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不禁怔在原地:“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还是很冷吗?” 沈欢摇摇头,温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圣女生的火,若没有圣女的火,我只怕真要冻死了。” 应无瑕摇晃着走过去,捏住她的手,下一刻,她挑起眉头,惊讶道:“真的暖和起来了。” 女人微微一笑:“所以说,多谢圣女了。” “不客气,”应无瑕不免愉快起来,随手把兔子扔到她怀里:“既然你恢复了,那就由你来宰杀吧。” 沈欢点头,又装模作样咳了几声,才抱着兔子往洞口走去,女孩却眼巴巴跟在她屁股后面,见她拿着兔子和刀蹲下,便也支着下巴蹲在她对面,溜圆的碧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 沈欢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忍不住道:“圣女?” “你做你的,我就看看。” 沈欢蹙起眉,狐疑看她几眼,手中动作却流利自如,很快将兔子剥皮去脏,分成几段,应无瑕垂眸看了眼被雨水冲成淡粉色的地面,冷不丁道:“身为铸剑山庄的少庄主,从小锦衣玉食,杀兔子怎么这般熟练?” 沈欢眨了下眼,面不改色道:“圣女将我调查得那般仔细,竟不知我自小就常和同门师妹一起外出打猎,以此学习骑射吗?” “这样啊,”她支着下巴,随口问道:“同门师妹,是曲怀玉吗?” “自然。” “你们关系真好,”应无瑕淡淡笑了下:“这般一同长大的同门情谊也令人羡慕。” “圣女没有吗?” 应无瑕摇头:“我是圣女,从小由师傅单独培养,根本不会与别的弟子一同修习,所以她们便算不上我的同门。就连临禾和我那些手下,也是在我十二岁后才被派到我身边来的。” 沈欢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忽然问道:“圣女,是何时成为圣女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欢抬头看着她:“我只是好奇,圣女的选择有标准吗?” “自然有标准,”应无瑕道:“从很多年前开始,应家便以控蛊闻名于苗野,因为我们应家天生就拥有亲善蛊虫的血脉,但这血脉也不是人人都能继承的,一代应家人中,可能只有一个人继承了这种血脉,而继承者就会被选为圣女。” “这种血脉只传给女孩吗?” “我觉得是这样,”应无瑕说着,沉沉叹了一口气:“但教主和长老们为了以防万一,会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孩子都找来测试。” 沈欢蹙眉:“怎么测试?” 应无瑕抬起碧绿的眼眸,冲她嫣然一笑:“扔进蛊窟七日,最终活着的那个,就是继承者。”【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戚岚 沈欢忍不住攥紧手中的刀:“必须是孩子吗?” 应无瑕点点头:“虽然与蛊虫亲善,但年纪越大,与蛊虫的联系就越薄弱,最终就会变得和其他普通应家人一样,即便能利用它们,也要时时提防被它们反噬。”说着,她唉了一声:“所以历来圣女,最多到三十岁就会离开,差不多这时候,新一代继承者也会出现。” “若圣女早死呢?” 应无瑕蹙起眉:“你才早死呢!” 沈欢无奈道:“若是除你之外的圣女早死呢?” “这还差不多,”女孩哼了声,道:“实不相瞒,上一任圣女就是十五岁离世的,据说她不仅可以随心所欲操控蛊虫,还是苗野有名的蛊医。可她死得太突然,教主和长老们本按惯例,在那一年的应家新生儿中寻找继承者,可却没找到,便往年龄更大的孩子里找,直到……” “找到了你身上。” 应无瑕无所谓地笑笑:“找到我身上也好,这样,他们就不会继续往后找了。” 沈欢沉默了会儿,再次问:“你那时多大?” 应无瑕古怪地瞧向她:“你怎么总问这个问题?这问题很重要吗?” “若上一任圣女多活几年,你年纪稍大些,也许就不会被选中了。” “这话说的,她早死,我又有什么办法?”应无瑕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再说,成为圣女,本就是应家的荣光。” “荣光?” 女孩点点头,娓娓道来:“苗野地处西南,瘴气丛生,在很多很多年前,并没有多少人在那里生活。后来各地天灾频发,大批百姓南下,逃往苗野,却被遍地毒虫折磨至死。这时候,却出现了一个能与蛊虫交流的孩子,这个孩子带领大家走出了丛林,找到了合适的的栖息地,后来,她被大家尊为圣女,她的塑像也被立在了苗野望守城和我们魔教玉阶上,至今仍受人祭拜,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沈欢垂眸看着她:“既然是荣光,为何不开心呢?” 应无瑕忽地愣住,像是被这问题问住了似的,半晌,她烦躁地眨了几下眼,恼火地站起身:“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开心?成为圣女,大家都敬我爱我,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给我巴巴送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旁人羡慕……羡慕都羡慕不来……” 语无伦次地说到一半,她却忽然对上了女人温和的眼眸,那双眼眸似是能包容一切的秋水,奇异地抚平了她的情绪,她顿时噤了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抿紧唇瓣,板着小脸往洞里走:“处理你的兔子去。” 沈欢怔了下,茫然地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不想她走出去几步,又蹭蹭蹭走回来,气势汹汹道:“对了,别以为我告诉你这么多是信任你,这些事情苗野人人都知道!你若不信,大可去苗野打听打听。” 沈欢故作惊讶:“圣女还想把我一路抓到苗野去啊?” “你不听话的话,我确实可以这么做。” “我若听话呢?” 应无瑕瞥见她含笑的脸,不自在地转过头去:“那到了蓬水县,我们就分道扬镳。” 沈欢飞快道:“一言为定。” 应无瑕莫名一噎,鼓起腮帮子,怨气冲天地瞪她一眼,气冲冲地回到了洞穴深处。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晌午,温暖的阳光便透过缝隙撒落下来,留下一地斑驳。 应无瑕侧躺在角落,攥着石头,咯吱咯吱地在粗糙的石壁上涂画。不远处,沈欢盘腿坐在洞口,正仔细打量手中小臂粗的木头,这是她方才从外面捡来的,做拐杖正合适,此时估摸了一下长度,便拿刀在合适的位置剜出一个弧形的凹槽,耐心打磨光滑。 不久,她垂下眼眸,轻轻吹去表面残留的木屑,又从怀里掏出残留的布条,一圈圈缠在上面:“圣女。” 应无瑕吓了一跳,别扭地转过头:“干什么?” 女人将手里打磨好的木拐递给她:“这个给你,有了它,路上会好走一些。” 应无瑕瞟了眼,下意识道:“你不背我了吗?” 沈欢微微一怔:“圣女喜欢我背着你?” “……”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从女人手里接过木拐,连连摇头:“不喜欢,不喜欢。” 沈欢笑了笑,好脾气道:“我自然还是会背你走,但我体弱,也会有累的时候,这时候,就劳烦圣女自己走几步路了。” 应无瑕哦了声,深以为然:“我说呢,之前还奇怪你体力怎么这般好,原来也不是不会累……” 一边说,她一边将拐杖夹到腋下,摇摇晃晃站起来,那厢,沈欢敏捷地攀到树顶,往天上眺望了眼,便轻飘飘落了回来:“现在出了太阳,我们往西走,应该能回到溪边。” 应无瑕点点头,问清她方向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跟上,我来探路。” 沈欢挑了挑眉,面色平静地恭维:“有劳圣女,圣女耳聪目明,探路肯定厉害。” “那是当然,”应无瑕翘起下巴,又忍不住骄傲起来:“我走在前面,毒虫也会四散而去,你只要跟紧就不会出事。” 沈欢好笑地盯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乖乖放慢脚步,没想到走出几十米远后,她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剩下的兔子肉好像忘带了。” 应无瑕惊道:“怎么这也能忘?” “莫急,我这便回去拿。”说完,她足尖轻点,一晃便消失在林间。 洞中灰烬仍留有余温,女人落到地面,上前将剩下的兔肉包好,转身之际,却不经意瞧见了什么。 她蹙起眉,忍不住凑近了看,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线条小人。一个似乎在叉着腰哈哈大笑,另一个则可怜巴巴匍匐在地上,脸上甚至画了两道粗粗的竖线充当眼泪。 画的主人生怕别人看不明白似的,还贴心地在小人头顶标注了名字。 “应无瑕,沈……” 她呢喃的声音一顿,无奈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她捡起地上的石块,咯吱咯吱涂画起来。 女孩的呼唤远远传来:“沈欢——你比蜗牛都慢——” 她应了声,转身离去:“来了。” 微风拂过,被随手扔下的石块不再滚动,墙壁上的小人仍是原来的滑稽模样,“沈欢”两字却被胡乱抹去。 再一看,其上笔锋凌厉地刻下了一个新的名字。 戚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故事 夜里,漆黑的丛林中亮起一簇微小的火光。 应无瑕和衣躺在树下,翻过身,便见女人坐在火堆旁,正随手往里面添柴。明明这两日相处也算融洽自然,沈欢也确实如她调查的那般温柔和气,但当她笑容淡去、不言不语时,便让人觉得…… 应无瑕蹙起眉,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感。 她抿紧唇,不自觉地扣了扣放在旁边的木杖,女人似是听到动静,侧过头来,浓密睫羽下的眼睛被映成浅浅的琥珀色:“圣女怎么还不睡?” 啊,对了,眼睛。 沈欢生得端庄大方,但那双眼睛,形若桃花、天生含笑,实在是过于妩媚了些。 应无瑕正暗自琢磨,身前却忽然落下一个阴影,原是女人提着衣摆坐到了她身边,她不禁往后缩了缩,瞪圆眼睛看她:“你干什么?” “圣女不是睡不着吗?” “所以呢?” 沈欢叹了口气:“是头痛吗?” 应无瑕一怔:“头痛?” “见你今晚一直皱着眉……”一边说,她一边轻轻托起少女的脑袋,让她枕到了自己腿上,指尖也温柔揉起了女孩后颈的风池穴,应无瑕顿时如被捏住死穴的猫咪般僵住身体,睫羽却受惊地颤动起来,一呼一吸间,都是沈欢身上淡淡的清香。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结结巴巴道:“沈,沈欢。” “嗯?”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你性格这么好,你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沈欢动作一顿,淡淡道:“又不是性格好就能获得喜欢,况且,你怎知我性格好?兴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呢。” 应无瑕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要是魔头,我就是阎王了。”聊完这几句,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神神在在地闭上眼睛:“你知道我为何将你调查得那般仔细吗?” “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对象吗?” “是离开苗野的第一个任务对象。”应无瑕强调完,又说:“我以前从没离开过苗野,我们有自己节日与风俗,不管我去到哪里,人们都用同样的笑脸对着我。但中原,中原似乎是和苗野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一直很好奇,那些生在中原的同龄人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有什么好奇的?” 应无瑕哼了声,兴致勃勃道:“好奇的可多了,比如,她们是怎样长大的?她们从小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她们真的像话本里描述的那样,能自由自在地走遍世上的山川湖海,与不打不相识的人成为挚交知己,一起纵马江湖行侠仗义吗?” 沈欢垂眸看着她:“那你现在得出结论了吗?” 女孩一怔,顿时沮丧下来,嘟囔道:“怎么可能,我就出来了这么几天,还一直被你们追着打?哪儿有功夫研究这个。”说完,她撇了撇嘴,道:“不过,有件事我倒是确定了。” “什么?” 应无瑕睁开眼睛,笑望着她调侃:“你确实和话本里写的宗门大师姐一模一样,脾气好,又可靠。” 沈欢抿了抿唇,问道:“除了中原,圣女还有其它想去的地方吗?” 女孩思索了会儿,脆生生道:“西域!” “西域?” “是啊。”应无瑕睁大眼睛,亮晶晶的:“据说西域有辽阔无垠的沙漠,还有绵延万里的雪峰,无比浩瀚无比瑰奇,我很想亲自去见识见识。还有那个武功很厉害的戚岚就来自西域呢。” 沈欢眉峰一挑:“圣女怎么还记着她呢?” “不记着怎么行?我来中原这次,和很多同龄的武林盟弟子都交了手,便是曲怀玉那种佼佼者都打不过我,只剩一个名声在外的戚岚了。” 沈欢犹豫了下,慢吞吞道:“圣女觉得……戚岚是你的同龄人?” “对啊,”应无瑕掰着指头数了数,眨巴着眼睛振振有词道:“不就差了五岁吗,十岁以下我都当同龄人。” 女人不禁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头顶的点点繁星,温声道:“好了,夜深了,圣女该睡觉了。” 应无瑕嘟囔:“地太硬,不想睡……” 沈欢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那我跟圣女讲个故事吧。” “哦?”女孩挑眉,期待地看着她:“你讲。” 沈欢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娇蛮顽劣的小姑娘与家人一同外出,宿在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中。夜里,其他人都渐渐睡去了,她却翻来覆去不愿入睡,万籁俱寂时,忽听山风呼啸,房门被刮得咣当响,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刺啦一声,门被指甲挠开,一阵怪异的笑声传入屋内,慢慢靠近她的床榻……” “好了好了,别讲了!”应无瑕不知何时小脸苍白,又气又恼地瞪她一眼,翻身从她腿上骨碌下去:“我睡就是了。” 沈欢:“地不硬了?” 应无瑕哼了声:“比你的心肠软。” 夜色愈深,寒风萧瑟。 应无瑕本还生着闷气,但身体的伤痛和白日里在山中长途跋涉的疲惫,终究让她感到又累又困,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的光芒渐渐黯淡,遍地枯叶随风晃动,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女孩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笑声,耳朵也被某种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扫过。 “唔……”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朵,皱起眉,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沈欢不久前讲的故事,顿时睫毛一颤,困意荡然无存,一双眼睛也慌张地睁大。 半晌,她鼓起勇气,偷偷侧过脸往后看去。 只见一个体型健壮、覆满黑色毛发的影子正蹲在她身后,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响声,一边用又细又长的手指粗鲁翻动着装着兔肉的包裹。 山魈! 怎么会这么大?简直要成精了! 应无瑕抿了抿唇,悄悄往四周瞥去,却没看到沈欢的影子,她不禁蹙起眉,再次迟疑地看向那只山魈,却猛然与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庞对视了。 周围一片死寂,那只山魈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心头一紧,猛地翻身而起,山魈却比她更快一步,喉中发出似笑似哭的叫声,尖利的爪子死死抓住她的靴子,像抓住一条蛇般将她高高甩起,又狂乱地往地面砸去。 应无瑕忙蜷起身体,只听嘭地一声闷响,她重重摔在地上,忍痛捂住自己的伤口,眸子里也闪出几分凶光:“你这畜生……” 少女一拍地面,借力而起,手中寒光直朝它颈部刺去,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没入浓密的皮毛,腥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这畜生吃痛地嘶叫一声,反而更疯狂地抓着她上蹿下跳,往林子深处狂奔而去。 应无瑕脸色愈发苍白,被繁密枝叶打得两眼昏花,掌心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把匕首,竭力往它身上又扎了几刀。 凄厉的嚎叫声震耳欲聋,山魈抓起瘦弱的女孩,狠狠砸向一旁的树干,应无瑕蓦地呕出一口血,意识逐渐溃散时,一道黑影忽从另一侧林中闪出,“噗”地穿透了山魈的心口。 竟是一片染血的叶片。 “吼……” 巨兽摇晃着退了几步,松开爪子,应无瑕扑通落地,干咳几声,涣散的眼眸努力看向林中出现的白影。 是谁…… 可她眼皮子越来越沉,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面容,很快便彻底昏晕过去。 漫天枯叶无声无息飘下,女人赤脚走出丛林,凌乱潮湿的黑发遮掩了半张艳丽面庞,唯有一双菱唇在清冷月色下微微吐着气。 还好,赶上了…… 听到异响后,她胡乱披了件衣服便急匆匆追来,如今水渍未干,单薄的布料仍紧紧黏在皮肤上,白皙修长的双腿在衣摆下若隐若现,她却毫不在意地弯下腰,正要小心翼翼将女孩抱起,却忽然听到了一旁的动静。 那只山魈竟还存有一口气,趴在地上,挣扎着往一侧蠕动。 她蹙起秀眉,缓缓迈步上前,轻柔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耳畔,喃喃低语:“长得这般大,应也活了数年吧……” 山魈抬起头,用赤红的眼睛怨毒地瞪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气声。 女人垂下眼帘,面色平静地抬起脚,很快,夜色中便响起清晰的骨碎声:“可惜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洞穴 拂晓来临,沉睡的山林渐渐复苏,在叽叽喳喳的雀鸣声中,汇聚成滴的冰凉朝露啪嗒坠下,落入早已熄灭的火堆中。 应无瑕睫毛轻颤,终于从混沌中醒来,她依旧孤零零躺在地上,这次更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胸口闷痛,喉咙里也如火烧一般,她挣扎着动了动手指,刚艰难转头,就见一个人影拿着竹筒从远处走来。 应无瑕不禁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沈欢见她苏醒,脸上很快浮现出喜悦的神色,半跪到她身边:“你醒了,渴不渴?” 应无瑕点点头,乖乖就着她递来的竹筒喝水,沈欢则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片刻后,长舒了一口气:“好姑娘。” 女孩一怔,茫然地看向她。 “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她垂下柔和的眉眼,道:“还好,你很坚强。” 应无瑕抿了抿唇,鼻子莫名泛酸,她慌张低下头,用喝水做掩饰,半阖的浓密睫羽下却忽然坠下一滴泪来。沈欢怔了下,温热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拭去了眼尾的泪渍:“还很疼吗?” 女孩僵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过了许久,她才吃力地抬起手臂,虚虚握住女人的手腕,从依旧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沈,沈欢……” “嗯?” “你,是为了你的师妹,才对我……这么好吗?” 沈欢怔了下,一言不发。 少女抿了抿唇,翡翠般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水雾,又是难过又是惶然:“你,你不必再这么做了。” 沈欢不禁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应无瑕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已经是第五天了,我们来不及,赶到蓬水县了……”说完这句话,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道:“而且,我其实……其实……” 她哽了半晌,终于攥紧拳头,颤声道:“从未给曲怀玉,喂过蛊丸。”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应无瑕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些话,浑身颤抖,破罐子破摔般:“所以,你不必再管我了,你走吧,回家去吧……” 不久,身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是有人站起身,脚步声渐行渐远。应无瑕紧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小心睁开眼睛,视线中已没有了女人的身影。她低下头,又一声不吭地掉了会儿眼泪,才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摸索着拿起放在旁边的木杖,撑着自己,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这木杖也沈欢给她做的。 为了她的师妹。 应无瑕抓紧木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恼火,甩手将它丢到了地上,只听咣当一声,木杖在草丛里滚了几圈,停到了一双靴子旁。 她一愣,目光缓缓上移,女人手里拿着另一只冒着热气的竹筒,蹙眉看着撞到脚下的东西,似乎有些疑惑。 过了会儿,她抬头问道:“圣女不喜欢它吗?” 应无瑕瞪大眼睛,愕然道:“你没走?” “我若走了,你要如何才能走出这片大山呢?”沈欢捡起木杖,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前:“来,把这个喝了。” 竹筒送到唇边,应无瑕依旧茫然地盯着她,嘴巴却乖乖张开喝了一口。然而下一刻,她就骤然变了脸色,侧头欲要吐出来。 沈欢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嘴巴,轻声呵斥:“别吐,是药。” “唔……” 少女漂亮的小脸皱巴成一团,眼尾又冒出些泪花,她喉头起伏,艰难咽下这口药后,便挣扎着摆脱沈欢的束缚,气喘吁吁道:“怎么,怎么会这么苦?” “我在山里找的草药熬的,味道自然不会多好。”沈欢把竹筒塞给她,顺手点了下她的胸口:“喝完后,应能缓解内伤,让你舒服些。” 应无瑕被她点得晃了晃,低头一看,竹筒内的褐色药水还剩下四分之三,顿时苦不堪言:“要全喝掉吗?” “自然。”女人一边说,一边背对着她蹲下,示意她趴上来:“你慢慢喝,我背着你继续走,我们早点离开这里。” 应无瑕忍不住握紧手里的竹筒:“沈欢。” “嗯?” “我已经说了,你师妹没有服下蛊丸。”她垂下眸,病恹恹道:“跟着我跳下来,是为了你师妹,如今你师妹安然无恙,你已经……已经不必管我了,没有我,你出去也容易些。” 沈欢摇摇头:“即便如此,我也得带你一起走。” “为什么?” “圣女昨日不还说,我与话本上的宗门大师姐一模一样吗?”女人侧头看她一眼,温和道:“话本上的宗门大师姐,从不会见死不救。” “即便我是魔教的圣女?” “即便你是魔教的圣女。” 女孩定定望了她一会儿,终于迈步上前,虚弱的身体沉沉落到沈欢背上,沈欢撑着木杖站起,完好的那只手则托着应无瑕的腿弯,待她趴稳了,才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遍地的落叶往前走。 应无瑕难得乖巧,安安分分抱住她的脖子,下巴还抵着她的肩窝。沈欢瞟她一眼,不忘提醒:“记得喝药。” 应无瑕:“……” 她皱了皱鼻子,嘟囔道:“知道了。” 少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药喝完,苦得连连咂舌,但这药兴许真的有效,喝完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胸口淤积的闷痛消散了大半,混沌的大脑也清醒了一些。 这时候再回想她方才莫名其妙的情绪与坦白,便不由自主臊红了脸,心中涌现出无尽的后悔。 “圣女在想什么?” 应无瑕下意识摇头,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什么,啊了一声:“对了,昨晚那只山魈……” “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当时看到有人杀了它。” “有人?”沈欢挑了挑眉,否认道:“是我杀的。” 应无瑕一愣:“怎么可能,我看到那人用树叶穿透了山魈的胸口,内功不可谓不深厚,怎么可能是你?” 沈欢摇摇头,认真道:“圣女看错了,我分明是用你给我的短刀穿透了它的胸口。” “可是我明明看到……” 沈欢打断她:“圣女当时受了伤,意识模糊两眼昏花也是正常的,再说,若真有如此厉害的人,她无缘无故在这山里做什么?” 这番说辞听起来十分有理,应无瑕蹙起眉,心中不禁有些动摇:“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沈欢表示肯定:“应是如此。” 背上的女孩沉默了会儿,忽然摇摇头,坚定道:“不行,我要再去亲眼看一看。” 沈欢脚步一顿:“现在?” 应无瑕嗯了声,抬头向四周张望,很快往一侧指了指:“昨晚好像就是那个方向,我记得那块石头,我们去看看。” 沈欢低声道:“圣女,我们还没回到溪水旁,要尽快赶路。” “一来一回顶多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不耽误赶路。”她似乎铁了心要去瞧一瞧,放软声音,抓着沈欢的肩膀央求:“去看看嘛,去看看,看看又不费事,你若是累了,我可以自己走过去看。” “你自己怎么走过去?”沈欢被她磨得没办法,终于转了个方向,抬脚朝昨夜出事的地方走去:“罢了,我带你去。” 还好她昨晚就料到有这一出,离开前特意用刀穿过了山魈胸口,毁掉了原本的伤口。 这样的话,应无瑕应该看不出来。 一炷香后,两人停在一片凝固的血泊前,同时沉默了下来。沈欢眨了下眼,转身往幽暗静谧的树林扫去,女孩则情不自禁缩成一团,小声问:“尸体呢?” 沈欢迟疑道:“许是被其它野兽叼走了。” “或许它没死,逃走了呢。” 沈欢否认:“不可能,它肯定死透了。” 说完,她便瞧见了草丛中的异样,两人走近几步,发现低矮的灌木丛被压折了一片又一片,仿佛那具巨大的尸体曾被人从这里拖过一样。 应无瑕在她耳边嘀咕:“我就说昨晚有另外一个人,在你之前用叶子贯穿了山魈心脏,之后你姗姗来迟,捡了个漏……” 沈欢头痛地闭上眼:“圣女看错了,从头到尾都只有我,更没有什么叶子,只有刀。” 女孩哦了声,继续在她耳边碎碎念:“我明白,我明白,宗门大师姐的自尊心嘛……你说是你,那就是你。” 沈欢:“……” 但尸体被莫名其妙拖走确实太过诡异,若这树林里当真藏了第三人,她不得不多加防备。沈欢思忖片刻,将应无瑕往背上托了托,循着拖行的轨迹往前走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她们来到一处陡峭的岩壁前,沈欢拨开眼前茂密的灌木,很快便发现一个半人高的漆黑洞口。她弯下腰,蹙眉往里面看,离洞口近的地方还能看到点点血迹,再往里,一股幽深寒意扑面而来,狭窄曲折的通道没入无光黑暗中,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应无瑕也打量了一会儿,低声道:“好像是往这座山内部去的。” 沈欢犹豫了一下,问道:“要进去吗?” 女孩蹙眉望着幽暗的洞穴,半晌,又回头看向身后郁郁葱葱的森林:“如果真有其她人的话,也许,她会更清楚离开这里的路。” 那就是进去的意思了。 沈欢点点头,低声道:“抱好了,我们进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说谎 进去的路上,女孩帮她举着火把,嘴巴也一直没闲着:“倘若我们一会儿真遇上那人,要做些什么吗?” 沈欢抚了下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漫不经心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少女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那就只能跑了。” 沈欢:……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为“自己”打抱不平:“圣女,虽然我的功夫确实比不上你,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铸剑山庄的大师姐呢。” 应无瑕一愣,忙解释道:“我没有觉得你一无是处,只是昨夜那人的武功实在不可小觑,怕是能与平时的我平分秋色,以我们两个如今的状态,那是半分胜算也没有呀。” 沈欢眯了眯眼:“平分秋色?” “是啊,”应无瑕严肃点头:“你可莫要小瞧她。” “我自然不会小瞧她,”女人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劲,好笑地摇摇头:“圣女怎么就确定这里一定有人呢,万一这里真没人呢?” “若没人,是什么东西把尸体拖走了?” “走兽。” “走兽会钻进这么深的洞吗?” 说话间,洞穴开始变得狭窄,温度也越来越低,她们借着昏暗的火光在狭窄的通道里穿行,行到一处分叉口时,不得不停了下来。 原本模糊的血迹到了这里也彻底消失了,沈欢蹙眉往不同方向看了看,正犹豫间,就听应无瑕哼笑一声,抬手从袖中飞出一只蛊虫。 “你的刀呢?” 沈欢反应过来,将刀递到她面前,虽然昨晚已经擦试过了,但刀刃凹槽里仍留有一些干涸的血污,那只蛊虫在上面待了会儿,便挥动翅膀朝着其中一个岔道飞去。 她连忙跟上,不过一会儿,又感觉到应无瑕在她背后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虽然只相处了不到半月,但她已差不多把女孩的性子摸透了。因为少与外界接触,便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即便是遇到了站在对立面的武林盟人,也是好奇多于敌意。 除此之外,她还有着很强的好胜心、显而易见的骄傲自负,与一点莫名其妙的虚荣。但比起还未成长起来的猛兽,沈欢更想用漂亮伶俐的小狐狸来形容她——有点狡猾,有点城府,但因年纪尚幼,依旧天真赤诚,白玉无瑕。 于是她思索片刻,便熟练地恭维道:“圣女果然厉害,若没有圣女的蛊,我们恐怕就要迷失在这山洞里了。” 应无瑕挑了挑眉,只觉女人清清淡淡的嗓音夸起人来实在动听,挂在她纤细臂弯里的小腿也忍不住晃悠起来:“那是自然,我既然让你进来,就定不会让你我陷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里。” 沈欢好笑地哦了声,提醒道:“火要灭了。” 应无瑕一怔,忙把火把压低,余光中却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她怔了下,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张丑陋可怖的脸正倒悬在她头顶,猩红的瞳仁离她不过一拳远。 “……” 她心跳一空,下一刻,一双毛茸茸的利爪便抓住她的肩膀,猛地将她提了起来。 “沈欢!” 沈欢反应迅速,察觉到女孩从背上离开的一瞬间便回身死死抓住她的脚腕,借着晃动的火光,她这才发现头顶还有一个向上延伸的洞穴,而应无瑕半截身子都被抓进了洞,只剩一双小腿还留在外面。 女孩沉闷的声音从洞中传来:“山魈……又是山魈……” 沈欢不答,只用力把她往下拽,却没想到另一头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这么一上一下地拉扯着,应无瑕很快冒出了满头冷汗,仿佛身体都要被撕扯成两半了。 她忍不住痛吟一声:“呃……” 沈欢一怔,下意识松开手,女孩瞬间便被扯了上去,她忙捡起地上将熄的火把,提身钻入那条洞穴。 可这条甬道几近直上直下,沈欢拿刀刻入光滑石壁,却找不到落脚之处,只能靠臂力将自己慢慢拉上去,待她费尽力气爬上这段通道,重新踩到平坦的地面时,面前却又是数条蜿蜒曲折的岔口。 她心中一惊,转身用火把照亮身周的石壁,洞道漆黑寂静,除却她自己的呼吸,就再没有其它任何声响。 “圣女——圣女,应无瑕——” 一声声的呼唤回荡在迂回弯曲的甬道间,逐渐变得朦胧模糊,沈欢静听片刻,始终没得到一丝回应,不禁攥紧了拳头。她再次举起火把,一一照亮每个岔道查看,这一次,一个微微闪烁的银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快步上前,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发现那竟是应无瑕一直戴在腕子上的银镯,她顿时明白了女孩的意图,将镯子颠倒过来,果然看到了那只蜷躺在里面的蛊母。 镯子里已不见其它小虫的身影,她轻轻晃了晃,蛊母便咕噜噜滚了下来,落到了她的掌心。 “拜托你了,”她低声道:“找到她。” 冰冷的潮气拍打在脸上,应无瑕勉强睁开眼睛,只觉两侧石壁飞一般向后掠去,抓着她的山魈同样体型巨大,即便在这狭窄甬道中也灵敏自如,不一会儿便又爬上数段陡峭的石道。 这座山内部,简直像个四通八达的迷宫。 忽然,身体腾空而起,应无瑕从乱舞的长发中垂下眼帘,无边黑暗在她面前铺陈开来,但黑暗中,似乎又闪烁着无数微小的红光。 扑通—— 少女从半空坠落到地上,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半天才爬起来。如今她已没什么力气动用武器,只能靠仅剩的几只护身蛊保护自己,然而转过头,她却发现此处不再是狭长的甬道,而是一片宽敞的溶洞,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光将她围在中间,正慢慢向她逼近。 应无瑕忍不住绷紧身体,掏出燧石蹭地打出火星,一闪而过的光亮中,她终于看清了那些红光的真面目,原是一只又一只目露凶光的山魈。 她暗道不好,摇摇晃晃往后退,脚后跟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应无瑕忙警惕回首,却看到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她愣了下,再次打出火星,将它看得更仔细。 这具尸体体型硕大,胸口有个血洞不说,头骨似乎也破碎不堪,她忍不住皱起眉,惊讶道:“这不会就是……” 还没说完,那只抓她前来的山魈便发出一声嘶吼,一边冲她呲出长而尖锐的牙齿,一边激动地上蹿下跳,先是抓着一片叶子放到尸体胸口,过了会儿,又摇摇晃晃直立起来,滑稽地走到了尸体身旁,抬脚踩了踩它的脑袋。 做完这些动作后,周围的其它山魈顿时张大嘴巴,嚎叫声此起彼伏,极是凄惨。 应无瑕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它愤怒地吼了一声,再次将这套动作做了一遍,最后又走到女孩身边,作势要抱她,应无瑕警惕地退后一步,迟疑道:“你难道想说,昨晚有个人用叶子杀了山魈,又踩碎了它的脑袋,然后还想来抓我……” 它抬起头颅,发出几声如泣如诉的悲鸣。 应无瑕接着说:“但这时候,沈欢突然出现了,那人为了不被发现,逃之夭夭……” “……” 她蹙起眉:“若是这样的话,沈欢为何非说是她杀了山魈呢?” 几乎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应无瑕拍了拍脑袋,苦思冥想之时,一声凄厉的嚎叫忽然从她们方才钻出的甬道传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那只山魈却跳了她面前,威胁似地吼了一声。 “你拦我做什么?”说话间,里面又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身周的山魈也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嗷嗷怪叫着,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入那条幽深的隧道。 应无瑕顿时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里面是你的同类吗?”话音刚落,她便想到了自己方才故意扔下的银镯,骤然变了脸色:“只有沈欢能找过来,等等,你们……你们冲进去作甚?你们难道要杀了她吗?!” 山魈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反倒再次抓住她,不顾她的反抗继续往高处攀爬,应无瑕急切地看了眼那条被堵得水泄不通的甬道,挣扎着喊道:“你们不能这么做!又不是沈欢杀了你们的同伴,况且也是它先袭击我的,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 说话间,她的身体随着快速攀爬不断撞到石壁,应无瑕咬紧牙关,越发心烦意乱,恼火地攥住山魈的皮毛。 她真是可笑,竟然在与一只畜生讲道理。 几只芝麻大的小虫无声没入山魈黑色的毛发,应无瑕做好准备,默默数了几个数后,这只野兽便如她所料般僵住了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上沈欢先前的叮嘱,翻身在山魈下坠的躯体上踩了一脚,借力腾空而起,惊险万分地抓住了石壁上凸起的棱角。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她闷哼一声,睫毛不断颤抖,却还是踉踉跄跄往下摸索,刚到达甬道入口便忍痛钻了进去。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应无瑕心中惶恐,加快脚步在曲折蜿蜒的甬道里穿行,哪知刚转过一个弯,便和迎面而来的黑影撞了个满怀。 她惊呼一声,被撞得向后倒去,一只手却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捞了回去。无边的黑暗中,她只能听到女人微微气喘的声音,那声音中难得夹杂了一丝慌乱:“你没事……” “你没事吧!” 沈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就又往她怀里贴了些,焦急道:“你有没有事啊,那么多山魈,都快有百只了!你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哪里受伤?” 一边说,她一边胡乱在女人身上摸索,沈欢睫毛一颤,连忙抓住她的手:“我没事,我……我没遇到几只山魈,你呢?” 应无瑕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也没……唔……” 沈欢下意识搂住她:“怎么了?” 怀里的人抖了会儿,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伤口,伤口裂开了。” 沈欢抿紧唇,垂首问道:“我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现在回去,只怕也找不到原来的出口,你从前面过来的,前面有路吗?” 应无瑕想了想,抬头冲她说:“应该是有的,刚才有只山魈带我往上爬时,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丝光。” 她说完,却没听到沈欢的回应,忍不住往上凑:“沈欢?” 沈欢干咳一声,往后仰了仰脑袋:“圣女。” “嗯?” “你靠太近了。” 应无瑕一愣,腾地缩了回去,又是尴尬又是不服气道:“太近怎么了?我还没嫌弃你呢,你身上一股血腥味儿!”说完,她再次伸出爪子去摸沈欢,狐疑道:“你真的没受伤吗?我明明看到好多山魈跑去找你了。” 沈欢沉默了会儿,弯腰把她背起,淡淡道:“真的没有,你看到的那些山魈,大概……迷路了吧。” 应无瑕困惑地皱了皱眉,老实趴在她肩头:“对了,我知道尸体是被谁带走了?” “谁?” “跟你猜的一样,是走兽。”她蹙起眉,嘟囔道:“但山魈不该住在林子里吗,为何会聚集在这山洞里呢?而且,它们好像真的通人性。” “怎么说?” 应无瑕便将刚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沈欢沉默听着,待听到山魈活灵活现的表演后,不禁眉峰一动,无声叹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她主动道:“圣女,我也有事向你坦白。” “什么?” “昨夜那只山魈确实不是我杀的,”她面无表情地扯谎:“我过去时,它就已经死了。” 应无瑕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说说你,干嘛非说是自己杀的。” 沈欢无奈道:“可能是因为宗门大师姐无用的自尊心吧。” “那昨晚那人到底是谁呢?” “既然救了圣女,又不愿被人看见,想来是隐居在此的前辈,我们还是不要贸然探究她的身份为好。” 应无瑕眨巴一下眼,终于被说服了:“原来如此,那我要多多谢谢前辈。” 沈欢垂下眼眸,笑意转瞬即逝。她在黑暗中前行,悄然抬起衣袖,拭去脸上与颈间濡湿的血迹。 滴答—— 远远的,她仍能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无数黑影如蝗虫般向她扑来,最终,尸体填满了整个石道,粘稠的液体在她脚边流淌成河。 幸好,应无瑕看不清她溅满鲜血的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出山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溶洞里,顺着方才应无瑕滑下的石壁往上看,果然在视线尽头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光晕。 好在这块石壁不似之前那般光滑,凹凸不平的落脚点随处可见,纵使如此,沈欢仍是背着人爬了许久,才抵达那光线透出的位置。那是个两人高的洞口,洞外还有一处凸出的石台,她扒着石台边缘,好不容易翻上去,已是微微气喘的模样。 应无瑕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太重了。” 沈欢摇摇头,道:“圣女从小习武,就该有这样的重量。”况且,少女体型修长,浑身没有一丝赘肉,这样也算重的话,当真是冤枉她了。 沈欢将她往背上托了托,抬脚迈入洞口,越往前,光线便越明亮,她不自觉加快脚步,可等她登上最后一段陡坡后,心却陡然沉了下来。 面前虽豁然开朗,却仍是一处中空的石洞,而那束光,仅仅是从一个巴掌大的缝隙中透过来的。沈欢将女孩放下,上前查看,缝隙外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她试着将手臂伸过去,竟然刚好能摸到缝隙尽头。 面前这堵石壁,未免厚得惊人。 忽然,背后传来应无瑕惊讶的呼声,她连忙转身,见女孩背对着她站着,似乎看见了什么。 “怎么了?” 应无瑕蹙起眉,迟疑道:“这里有……一具尸体。” “尸体?”她还以为是山魈的尸体,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具人类的骸骨,肉身虽已完全白骨化,身上的衣裳却未完全腐败,而她盘腿端坐在低矮的石桌前,双手搭着膝盖,似乎是在静思中无知无觉离开了人世。 沈欢垂眸扫了眼,不经意瞥见石桌上落满灰尘的小册子,便小心拿起,哪知她刚翻开一页,怀里就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扒着她的手臂,眼巴巴地瞧着。 她动作一顿,继续往后翻。 少顷,女孩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不是武功秘籍啊。” 沈欢觑她一眼,淡淡道:“圣女话本子看多了吧。” 翻了好几页,都是些平淡琐碎的记录,像是昨晚梦到了什么、今日吃了什么、天气好不好、能不能看到西边的海……总之,这人似乎极其无聊,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往上写一写。 她放下册子,继续在这石洞里探索,可除了那道狭窄的缝隙,这里当真再无任何出路。 回过头,应无瑕也正围着那具尸骸打转:“不应该啊,死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应该就是隐世高人,难道不会留下什么东西吗?” 沈欢冷不丁道:“会。” 她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方,应无瑕仰起脑袋,一行刻在石壁上的潦草字迹顿时映入眼帘,她忍不住眯起眼,一字一顿地念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她怔了下,转头看向那具枯坐的尸体,心生怅惘之时,耳边却传来女人百无聊赖的声音:“这么高,应该是凭借剑气刻上去的。” 沈欢抱着手臂溜达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半截躺在角落里的断剑,她捡起那把断剑,掸去灰尘,发现它依旧锋利无比,散发着淡淡的寒气:“好剑。” 应无瑕皱了皱眉:“可惜已经断了。” 沈欢不答,拂去剑柄上的灰尘,其上雕刻着蜿蜒缠绕的银蛇,蛇口中,还镶嵌着一颗璀璨的菱形翡翠。她不禁挑了挑眉,递给身边的人:“倒是适合圣女。” “?”应无瑕从她手里接过断剑,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会儿,嘀咕道:“所以就只留下了这么一把断剑,既没有武功秘籍,又没有绝世心法……” 沈欢无奈地笑了笑,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下,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应无瑕一惊,连忙缩成一团:“你,你干什么!” “伤口不是裂了吗?我看看。” 她眨了眨眼,这才慢慢放松,别扭道:“那也不能话都不说一声,就,就……啊!” 沈欢连忙松开手,等她缓过来,才放轻力道,继续在伤口边缘按压:“圣女少说点话,可能就没那么疼了。” 应无瑕泪盈盈地瞪着她,过了会儿,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断剑,情绪忽然低落下来:“也不知道临禾怎么样了。” 沈欢淡淡问道:“之前我听圣女说,若任务完不成,回到苗野就会受罚,我能问问,是怎样的受罚吗?” 女孩抿了抿唇,无精打采道:“也没什么,就是被关到蛊窟思过一个月罢了,也许这次会变成两个月,毕竟……教主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本就是信任我。” “重要吗?”沈欢蹙起眉,忽然道:“我不觉得劫走盟主剑是什么重要的事,它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它也是武林盟的象征。”应无瑕下意识反驳:“劫走它,就能重挫武林盟的威风。” “为了挫武林盟的威风,便派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沈欢帮她整理好衣服,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一向温润的嗓音竟透出几分讥讽来:“都说圣女尊贵,这么看来,也没有那么尊贵。” 应无瑕一愣,茫然地看着她。 “不然,贵教主怎么不派少主来劫剑呢?” “……” 少女睫毛一颤,忽地回过神来,又是惊慌又是恼怒地提高声音:“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圣女心里清楚。”沈欢懒洋洋眯起眼,倾身向前,柔顺的黑发在背后轻轻晃动:“听说魔教教主之下,是三大长老,而后才是少主和圣女。魔教虽对外宣称少主与圣女地位等同,但大家都知道,未来会继承教主之位的是少主,至于圣女……” 她歪歪头,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您之前说,每一任圣女,尽多到了三十岁就会离开,那么,离开去哪儿呢?” 应无瑕颤了下,嗓子发干:“自然是归隐世间,从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哦?每一任圣女都会选择归隐吗?”沈欢抬起手,指尖仿佛不经意般掠过她的脸颊,语调悠然:“圣女有没有想过,这其实代表着另一种说法。” 女孩心中隐隐有不好的念头,瞪大眼睛,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什么说法?” “这些圣女,从此音信全无,再寻不到。”女人轻启红唇,冷冷道:“简称,死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回荡,沈欢缓缓眨了眨眼,火辣辣的感觉在脸颊上蔓延开来。明明是对面这人动手打了她,现在却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眼睛里也聚起了泪花,看起来比她还要委屈愤怒。 “圣女……” “别说了,”她抗拒地摇头,颤声道:“师傅说的果然没错,中原人都是一样的狡猾,得我信任,便要,便要挑拨我与教内的关系……” 沈欢沉默了会儿,不再言语,反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女孩下意识往后缩,待看清躺在她掌心的是一只精致的银镯后,才慌忙拿回手里。 蛊母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她抿了抿唇,抬起头,却刚好对上女人平静无波的眼眸。即便被甩了一巴掌,沈欢好像也没什么情绪,既没有冲她发火,也没有愤然离开,应无瑕想到她一路以来的细心关怀,心里忽然涌出无限的懊悔,却始终说不出道歉的话。 “圣女歇一会儿吧,”最终,还是沈欢率先打破了沉默:“这里没有出去的路,休息完,我们还得继续寻找其它出口。” 说完,她便自顾自走到了角落里坐下,应无瑕一声不吭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低下头,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另一边。 洞穴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沈欢环起双臂,面上不显,心中却愈发烦躁,正待她打算起身往来时那条路透透气时,耳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不禁蹙起眉,掀起眼皮用余光瞟了眼,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不知何时已偷偷摸摸凑到了她身边。 沈欢:“……” 应无瑕小动物似地蜷成一团,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不是用完就扔的工具。” 沈欢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辛苦训练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失去价值后就去死的。”女孩垂下眼帘,呢喃道:“所以,以前的圣女,一定都有了好的去处,只是不愿意显露在人前罢了。” 沈欢收回目光:“圣女不必在意我的话,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 应无瑕摇摇头,又道:“你确实说对了一件事,比起我,教主确实更器重少主。少主早已为魔教立下了诸多功劳,我却刚刚执行劫剑这第一个任务。”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攥紧自己的拳头:“他们精心培养我这么久,我不想让他们失望。而且……” 她抿了抿唇,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蛊窟,每次进去,我都很害怕。” 沈欢怔了下,问道:“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告诉临禾,可以把剑丢掉呢?” “因为临禾的命更重要啊。”女孩茫然地转过头,眼神中带有一丝不解:“难道不是吗?” 斜倚在角落里的人定定望着她,良久,才歪过脑袋,笑着叹出一声:“是啊。” 见她如此反应,应无瑕不禁精神一振:“你不生气了?” 沈欢哼道:“圣女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你生气时,便不喜欢理人。” “我与圣女才认识多久,圣女就这般断定我的性格了?” 女孩撇了撇嘴,笃定道:“反正你就是生气了,方才打你是我不对,你若是气不过,大可以打回来。” “打回来?”沈欢挑了挑眉:“怎么打回来?” 应无瑕犹豫了会儿,把脑袋凑上去,闭上眼,慷慨就义般:“你打吧!” 沈欢怔了下,眼前这张白玉似的脸精致漂亮,纤长的睫毛还在不安颤动,她这般安静瞧着,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柔软,摇头道:“我不打。” 应无瑕蓦地松了一口气:“这可是你说的。” “嗯。” 她点点头,小脸重又变得严肃起来:“那好,轮到你了。” “我什么?” “道歉啊,”女孩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理直气壮道:“我打了你,我已经道过歉了,你那样揣测我,你也该道歉。” 沈欢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 应无瑕挑眉,期待地往前凑了凑。 “……” 沈欢沉默片刻,没好气地背过身:“我不。” 怕女孩纠缠不休,她索性爬起来,快步走向来时那个洞口:“我先回去探探路,圣女再歇会儿吧。” 方一进入甬道,潮湿的寒气便扑面而来,女人放慢脚步,扶着冰凉的石壁半滑半落地前行,直到踩上先前爬上来的石台,被风吹得衣衫鼓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本不该和应无瑕说那些的,魔教圣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也和她毫无关系。怪只能怪应无瑕,总是肆无忌惮地跟她说天说地,好似对她万分信任一样,才让她也变得多嘴起来。 此时最要紧的,是找到出路才对。 沈欢垂眸看着脚下漆黑的溶洞,心知她们并不能原路返回,那些堆满石道的尸体还在那里,若被应无瑕看见了,定会察觉到异样。 但这里,真的还有其它出口吗? 良久,沈欢心事重重地转过身,重新钻入甬道,朝着还算明亮的石洞走去,然而,等她逐渐靠近,却听到了轻声细语的说话声。 她怔了下,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无声地走出了甬道,面前的石洞仍是那副空空荡荡的模样,应无瑕却跪坐在枯骨面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贸然来此叨扰前辈,我看前辈册子上写着,那些山魈是您一手喂养大的,像您的朋友一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前辈的朋友,还请前辈莫要怪罪,哦,对了,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也不是有意要伤害前辈的朋友的,前辈大人有大量,请不要怪罪于她……” 沈欢听了会儿,收起武器,抬脚走到了应无瑕身后,女孩听到动静,惊喜道:“你回来了,快来和我一起拜拜前辈。” 她嗤笑一声:“我不信鬼神,没甚好拜。” 应无瑕皱起眉,又扭回头,碎碎念道:“此人口无遮拦,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说完,她认真地低下头拜了拜,沈欢蹙起眉,正要催促她离开,却听女孩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应无瑕弯下腰,几乎贴到了地面,努力去看那张石桌的背面:“这里好像刻了字。” “什么字?” “出口,在这里……”女孩一边说,一边拂去地面灰尘,顺着一条浅浅的凹痕向一侧爬去,沈欢连忙跟上,却见女孩停在了石壁前,抬手抚上一处图画。 那是用三条线勾勒出的简易笑脸,藏在黑暗中,极小,又极其隐蔽。 应无瑕摸了摸那张笑脸,试探着往下一按,只听轰隆一声,身后那面厚重的石壁竟晃动起来,沈欢下意识挡在女孩面前,可紧接着,那石壁便从中间咔嚓裂开,原本狭窄得仅容巴掌通过的缝隙,竟瞬间扩展至一人宽。 阳光顿时倾泻而入,流淌到女孩消瘦的脊背上,她侧过头,浓密的睫羽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翡翠般的眼眸慢慢睁大:“啊……开了……” 沈欢怔了下,许久,才转身看向那具枯骨。阳光同样慷慨地落在了她身上,那双空洞的眼眶被照得透亮,嘴角光斑跳跃,像是对她的嘲笑。 愣神间,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女孩拉着她走出洞口。衣摆随着柔和的秋风轻轻摇曳,沈欢抬起头,眼前豁然开朗——她们正站在巍峨的山巅,伸手就好像能摸到云彩,极目远眺,一片辽阔无垠的平原铺展在眼前,而上面还静静流淌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银色河流。 “是赛马河!”应无瑕睁大眼睛,又惊又喜道:“我们不用去找那条溪流了,我们好像……已经到山的南面了!” 只需再往南行走十余里,她们就能走出这片山林了。 沈欢再次回头看向那具枯骨,但就在这时,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重又严丝合缝地并拢在一起,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异样。 她抿了抿唇,弯腰将女孩背起,却听到她喃喃自语道:“明明看不到啊。” “什么?” “前辈说,天气好的时候,向西能看到海,”她远远眺望了会儿,疑惑地趴到了沈欢肩头:“可我尽多只能看到山。” 沈欢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在遥远得仿佛触不可及的云端之上,山峦的轮廓若隐若现,她低声道:“那是西域边缘的门索山,至于海,肯定是看不见的。” “为什么?” “因为西边,根本没有海。”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应无瑕疑惑地嘀咕着,随手转了转手里的断剑,沈欢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的的东西,吃了一惊:“你怎么把她的剑拿走了?” 女孩奇怪道:“不是你说适合我吗?” 沈欢默了下,把她往背上托了托,脚尖轻点,提身往山外飞去:“真不知道你是尊重她,还是不尊重她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见过 夜幕降临后,细如丝线的小雨无声落下,应无瑕抬起头,已能看到漆黑夜色中闪烁的星点灯火。 四周树叶沙沙作响,虫鸣四起,她慢吞吞往前走着,脚下不时发出咯吱声响,偶尔踩上湿滑的青苔,便忍不住攥紧女人的袖角。 沈欢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自主放慢脚步,于月色下回头:“真的不要我背吗?” 应无瑕摇摇头:“已经辛苦你背我下山了,这几步路我自己走就行。” 沈欢道:“圣女客气了,其实我也没有……” “你累。”女孩打断她,低着头笃定道:“沈姑娘不必逞强。” 沈姑娘? 沈欢蹙眉打量她几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半晌,她瞧着明明近在眼前,却似乎总也走不到的森林尽头,忽然问道:“圣女是在拖延时间吗?” 女孩气息微微一滞,反问道:“你说什么?” 沈欢道:“以我的脚程,本可以在日落前就走出这片林子,加把劲的的话,也许这时候已经快到蓬水县了。可圣女下山后就非要自己走,走得却那么慢,到了现在也只是走到了这里,如此,白白浪费了……”她顿了一下,轻轻叹道:“这么长的时间。” 应无瑕抿了抿唇,不自在道:“我干嘛要这么做?” “是啊,”沈欢回眸看着她,平静问道:“我也想知道,圣女为何要这么做?” 应无瑕避开她的视线,指尖却忍不住掐入掌心。 被困在山中这几日,她身负重伤,彷徨看不到出路,而身边唯一的人,沈欢,还是她早在接到劫剑任务时就暗自调查的人。 兴许是这极端的环境淡去了两人的身份,也让她对沈欢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平时不曾说过的话,不知何时,心里竟对她增添了许多信赖。可现在终点近在眼前,她却忽然意识到,一旦离开这片荒无人烟的山林,那条把她们两个绑在一起的绳索便会彻底消失不见,她们会重新回到对立的身份下,沈欢也会变回那个对她横眉冷眼的宗门大师姐,与追杀而来的武林盟站到一起。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便莫名不舒服起来。 见女孩不答,沈欢轻轻笑了声,道:“圣女之前好像告诉我,你其实,从未给曲怀玉下过蛊。” 应无瑕回过神,有些茫然地嗯了声。 女人懒洋洋道:“这样一来,圣女便再没办法牵制我,离开这里后我大可以一走了之,根本不必把圣女送到蓬水县,圣女该不会在害怕这个吧?” 应无瑕听她猜测,暗暗松了一口气,顺势道:“既然你猜到了,那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这里离蓬水县也不远,你若将我安全送到,我势必好好答谢。” “答谢?”沈欢挑了挑眉,问道:“能把盟主剑还来吗?” 应无瑕:“……” 她不满地瞪了女人一眼,加重语气道:“你明明知道,那剑对我很重要。” 沈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我若不愿意呢?” 应无瑕盯了她一会儿,慢吞吞道:“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嗯?” 下一刻,她便察觉到什么,垂首看去,几只红色的小虫正大摇大摆地顺着女孩牵着她的手爬入她的袖子,她怔了下,气笑了:“我好歹也算是救了圣女,圣女便这么报答我?” 应无瑕哼道:“算什么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圣女不是没给曲怀玉下蛊吗?” “你当时又不知道,”她蹙起眉,偏要在这件事上较真:“你是为了你师妹才跳下来的。” “可我救了圣女。” “为了你师妹救的。” “为了谁救的很重要吗?” “当然。” 沈欢眯了眯眼,道:“可之后我得知真相,也没有抛下圣女,这怎么说?” 应无瑕沉默了会儿,不情不愿道:“谢谢。” “只是谢谢?”她不悦地抬起手:“那这蛊?” “到了蓬水县,我就收走它们,”她低下头,继续说:“也会,也会放你自由。” 片刻后,女人放下手臂,不冷不热地哼了声:“那就希望圣女说到做到。” 这般聊完后,应无瑕也没办法再找借口不让沈欢背着,只能老老实实趴到她身上。两人身形随风起落,夜深时,终于钻出了林子,行走在流银般的月光下。再往前百十米,就是一条遍布车辙印的土路,远远望去,高低起伏的阴影卧在路的尽头,仿佛一个正沉睡在蒙蒙细雨中的巨人。 沈欢看出那是个村子,和应无瑕商量后,便脚步匆匆地朝那里赶去,沿途不时响起几声孤零零的犬吠,沈欢寻到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小心敲了敲门。 过了会儿,院子里传来吱呀一声响,有人走出堂屋,抬高声音问道:“谁啊?” “打扰了,夜黑风寒,我与舍妹途经此地,希望能在此处借宿一晚。”顿了顿,她补充道:“我们不会白住的,会给报酬。” 说完这句话,背后便传来一声嘀咕:“舍妹?” 也不知这句话怎么讨了她欢心,女孩自个儿念叨了几遍,扑哧乐了起来。 沈欢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不告诉你。” 听到她们的声音,屋主人也放松了警惕,脚步声愈来愈近:“稍等。” 应无瑕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姐姐,我们没钱。” 沈欢怔了下,侧眸瞟她一眼,才道:“圣女头上的银叶子不都是钱?”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妇人露出了半张脸,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不禁吓了一跳:“你们这是……” 沈欢心知她们此刻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模样有些可怖,连忙道:“我们姐妹俩去蓬水县寻亲,不料突逢大雨,马车翻进了峡谷,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还望姐姐能收留我们一晚。” 妇人打量了她们几眼,纳闷道:“你们既是姐妹,怎么一个蛮人,一个汉人?” 沈欢怔了下:“这……” “义姐妹,义姐妹,”应无瑕接过话茬,笑眯眯道:“比亲姐妹还亲呢。” 妇人闻言噗嗤一笑,终于打开门,迎她们进来:“好吧,住一晚可以,看你们可怜,报酬就不用了。” “多谢姐姐。”沈欢抬脚迈进院子,询问道:“可否再请姐姐烧两桶热水,备两身干净衣服,送些吃食来。” “当然可以,”妇人瞧着她们,同情道:“两位想必受了不少苦,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将她们领到一间侧屋后,妇人道:“这屋子是我家幺女住的,这几日随她爹一起出门了,你们既是姐妹,想必躺一张床也不碍事,就睡在这儿吧。” 沈欢点了点头,随意地在屋里扫了一圈。这房间虽不大,但好在干净整洁,她小心翼翼将女孩安置在桌旁的椅子上,正欲倒一碗水喝,却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 她转过头,看到了挂在窗前的香囊。 妇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了然道:“哦,这是我家幺女从药仙阁讨来的安神香,别说,用起来还真挺有效的。” 应无瑕:“药仙阁?” “姑娘不知道药仙阁吗?”妇人睁大眼睛,奇道:“那可是当今圣上亲自赐的名,就建在北边的药王谷外。” 应无瑕道:“我知道药王谷,去年景州大疫,正是谷主段九义携众弟子亲身前往,找出了治疗的方法,拯救了万千百姓。” 妇人叹道:“是啊,经此一事,圣上便派人在药王谷外修建了一座通天阁楼,并赐名药仙阁。谷主大人可是个活菩萨,她广收弟子,倾囊相授,每月十三十四,都会派她们去阁中坐诊,还不收取任何费用,我家幺女,这次就是和她爹一起去药仙阁看病的。” 应无瑕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倒真是个活菩萨……” “啪——”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应无瑕吓了一跳,转过头,却见沈欢弯下腰,半跪着收拾地上的碎片:“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打碎了这只碗,我一定赔给你。” “不碍事不碍事,啊——差点忘了给你们烧水,瞧我这记性,你们坐着歇会儿,马上就好。” 妇人说罢,转身匆匆离去,应无瑕收回目光,蹙眉盯着沈欢,可女人的脸庞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她总觉得,沈欢不高兴。 可为何不高兴呢?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话,只能烦恼地叹了一口气,暂作放弃:“沈欢。” 女人轻轻嗯了声。 “一会儿沐浴,”她抿了抿唇,别扭道:“我只有一只手能动,你能帮我……帮我……” 剩下的几个字她再不好意思说出口,羞窘地闭上眼。 啊…… 她真是脑子出问题了,竟然找这种理由来转移沈欢的注意力。 可沈欢沉默了下,回头道:“帮你擦身子吗?” 应无瑕一怔,看着她如常的面庞,呐呐点头:“可以吗?” 女人点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当然可以。” 说来也奇,明明是应无瑕主动要求帮她擦身子,但等热水烧好,她先是在脱衣服这一步扭扭捏捏半天,好不容易光溜溜泡进水里,又脸色通红地蜷成一团,沈欢不过拿着毛巾在她背后擦了几下,便见红晕迅速蔓延至女孩全身,活像个熟透的桃子。 她不由道:“圣女是桃子成精吗?。” 应无瑕气道:“你才桃子成精!” “那圣女放松点,一会儿还要洗头发呢。” 应无瑕憋了半天,支吾道:“我,我自己也能洗。” “你洗不了。” 沈欢把她按着,耐心擦拭过细嫩的颈窝与腋下,腾腾热气扑面而来,不过一会儿,她的额头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随手将外袍褪去。 应无瑕哼唧几声,挣扎着扒在浴桶边缘,碧绿的眸子里像是含了水儿,待女人走到身前,她不经意往上一瞥,顿时瞧见了一大片雪白肌肤,莹润的曲线隐入汗湿的衣裳,又被垂下的青丝遮掩了大半风光。 “……” 她刷地闭上眼,整个人彻底烧了起来。 片刻后,沈欢停下动作,咦了一声:“我不该说圣女是桃子成精,”她肯定道:“圣女是猴屁股成精才对。” 应无瑕涨红了脸:“你,你才是猴屁股!” 好不容易,这场堪称折磨的沐浴才终于结束,沈欢帮她套上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裳,端详了一番,忍俊不禁道:“圣女穿这个,倒也可爱。” 若说平时女孩穿着华丽,身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闪亮银饰,走哪儿都引人注意。现在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小苗,一头乱发曲里打卷,只有一张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应无瑕瞪她,气哼哼地转过身。 待沈欢洗完,热腾腾的馒头和粥也被送了过来,妇人不好意思道:“家中简陋,只剩下点咸菜,两位姑娘凑合着吃。” 沈欢摇摇头:“姐姐客气了,比起风餐露宿,这已经好太多了。”说着,她朝应无瑕使了个眼色,女孩正捧着碗准备将粥送到嘴边,收到她的暗示后,茫然眨巴一下眼,思考片刻,一本正经道:“谢谢姐姐。” 沈欢:“……” 她无奈叹了口气,把手伸了过去:“银叶子拿来。” 应无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抓出几片银叶子给她,在沈欢与妇人客气推让时,她悠然自在地喝了一口粥,又抓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就着咸菜嗷呜啃了起来。 终于,妇人收下了报酬,面带笑意地关门离去,沈欢回过头,却见桌上馒头已消失了三分之二,不禁沉默了下:“圣女好胃口。” 应无瑕理直气壮道:“吃得多,好得快。” 沈欢无奈一笑,将垂落而下的长发撩到耳后,舀起一勺粥,斯文地吹了吹。 应无瑕张口:“沈……” 女人淡淡道:“食不言。” 她顿时憋住声音,撇了撇嘴,在心里不服气地哼道——宗门大师姐的规矩就是多。 夜色愈深,那盏燃烧了许久的烛火终于被轻轻吹灭,屋内随之响起几声细微低语,不久,这声音也逐渐归于沉寂,最终只剩下一片宁静夜色。 好冷…… 她睁开眼睛,于冰天雪地里瑟瑟发着抖,寒风凛冽,脚下的积雪却被温热的血水融化,慢慢流淌入身旁的冰河。 扑通一声,最后一人倒在她面前,大睁的眼睛中满是绝望。一把染血的长剑从那人胸口抽出,血液滴滴答答淌下,最终,横到了她颈子上。 她抖了下,缓缓抬头,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那张脸上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漠得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汹涌的恨意陡然涌上心头,她咬紧牙关,几乎想要立刻冲上去,这具年少的身体却弹不得。 “段,九,义……” 她嘶声挤出这几个字,一双眼睛红得泣血,可女人依旧一言不发,下一刻,喉间忽然一凉,她惊惧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 噗呲—— 血液从她的指缝间喷涌而出,她几乎喘不上气,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嘶嘶声,女人却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走到了流淌的冰河旁。 “呃……” 身下是寒冷刺骨的河水,她挣扎着抬起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女人的袖子,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出,可那人只是淡淡望着她,低声道:“去和你的母亲团聚吧。” 扑通一声,瘦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翻涌浮动的碎冰中。静寂的河水将她冲向远方,血液不断流失,刺骨的寒意渐渐爬过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她眸光涣散,嘴里冒出一串气泡,僵硬的手脚渐渐停止了挣扎。 咕噜噜…… 漫无边际的黑暗弥漫开来,女孩闭上眼睛,慢慢沉入冰冷水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朦胧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小娃娃,喂,小娃娃……” 暖意源源不断涌入胸口,那人声音焦急,断断续续道:“撑着点,只要撑到苗野,你就有救了……” 苗野,苗野…… 苗野。 她睫毛一颤,忽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漆黑的屋顶,她茫然望着,竟没察觉到自己在不断颤抖,但很快,一具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沈欢,沈欢?” 少女满脸紧张,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了?你身体怎么这么冷?寒症又犯了吗?”见女人不答,她更紧地贴了上去,寄希望于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你抱着我,抱着我就没那么冷了。” 沈欢眨了下眼,半晌,轻轻道:“无瑕……” 应无瑕一怔。 女人转头望着她,唇角绽放出一个苍白的笑,眼尾却忽然落下一滴泪来:“我从前,是见过你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梦话 见过? 在哪里见过?何时见过? 应无瑕想要追问,可身下的人说完这句话后,便又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女人的身体实在太冷,她不过只是挨着就被冻得直打哆嗦,应无瑕着急地往四周看了看,跳下床,赤脚跑出小屋,咚咚敲响了旁边的房门。 很快,妇人露出睡眼惺忪的脸,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睡?” 应无瑕急道:“有火炉子吗?没有的话厚被子也成。” “炉子?被子?现在这季节,还用不上……” 话未说完,面前的少女就抓了一把银叶子塞给她:“好姐姐,你就别问了,把炉子被子送过来就成。” 妇人愣了下,回神时,女孩已经一溜烟跑了回去,她茫然地蹙起眉,在原地摇了摇头,才拉好衣裳,转身去找火炉与被子。 屋里,沈欢已不知何时侧身蜷缩了起来,她依旧闭着眼睛,睫毛却湿漉漉的,嘴里还细弱蚊蝇地呢喃着什么。 应无瑕笨手笨脚地帮她掖好被子,期间忍不住凑近听了听,也只勉强听到两个字。 似乎是……玉儿? 她顿时板起脸,老大不高兴地嘟囔:“玉儿玉儿,现在伺候你的可不是你的好师妹。” 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沈欢嘴唇一张,又低低喊了声那人的名字,应无瑕揪起眉毛,不满地低下头,纠正道:“无瑕。” “玉儿……” “无瑕。” 她靠得愈来愈近,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到了女人耳廓,沈欢睫毛轻颤,不舒服地把头转向另一侧,应无瑕却跟着往前蹭了蹭,趴在她的胸口,锲而不舍地念叨:“无瑕,无瑕,无瑕……” 终于,女人蹙起眉,轻轻叹出一声:“无瑕。” 应无瑕面色一喜,抬起头才发现沈欢不知何时睁开了雾蒙蒙的眼睛,正倦懒地望着她:“满意了吗?” 应无瑕默了下,还没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心虚,沈欢就隔着被子推了推她,有气无力道:“圣女压着我了。” 她下意识道:“我又不重,帮你压着还能防止被子漏风呢。” 沈欢用气音笑了声:“这屋子里哪儿有风?” 应无瑕哼道:“这屋子里也没有曲怀玉,你还不是一直叫她的名字?” 沉默片刻,女人蹙起眉,迷茫道:“曲怀玉?” “是啊,叫个不停呢。” 沈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何时叫过曲怀玉,身体又实在疲倦,没一会儿,眼皮子就沉重地耷拉了下去。这时候,压在胸口的人似乎又往上爬了爬,怕女孩继续贴到她耳边喋喋不休地念经,沈欢率先开口:“无瑕……” 果然,身上人停止了动作:“嗯?” 她闭着眼,软绵绵道:“我冷……” “冷?”应无瑕一怔,爬起身来:“那我再去催催那位姐姐,你等会儿。” 很快,屋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沈欢将掌心搭在自己小腹,暖意一点点融入身体时,她的呼吸也变得轻缓,渐渐又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疲惫,翌日清晨,天边刚亮起第一缕阳光时,她就准时睁开了眼睛。可眼下的情况却与昨晚大不相同,身上盖了好几层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被子不说,脚下还多了一个暖融融的铜壶,她扭过头,发现应无瑕摊开手脚躺在她身旁,即便在睡梦中,小脸也被蒸得白里透红,额头上还出了汗。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后背,不出所料,薄软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 沈欢无奈,起身将被子掀到一边,动作间,衣袖滑落到肘间,一截白色的布条露了出来。她怔了下,抬起胳膊,却见右臂已经被完全包扎好了。 原来如此,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手臂也受了伤。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沈欢放下袖子,垂眸瞥了眼应无瑕,轻手轻脚下床。沉睡中的村庄尚未完全苏醒,窗外依旧安宁静谧,她披上衣服走出房门,正巧碰见妇人提着一桶水从院外走进来。 “哟,姑娘这么早就醒了,”妇人看见她,放下水桶,热心道:“身体好些了吗?不多休息会儿吗?” 沈欢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劳您费心。” “我没什么费心的,”妇人嗐了一声,轻松笑道:“倒是你昨晚突发寒症,一直抓着那小姑娘不松手,让她费了不少心呢。” 沈欢一愣:“我抓着她不松手?” “是啊,那小姑娘本来嫌热,但你抓的紧紧的,她就只好钻进被窝陪你一起睡了,哎呦,也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的,现在才秋分,晚上……” 见她有滔滔不绝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沈欢忙转移话题:“姐姐起这么早,是要做早饭吗?” “是啊,你们两个看起来身体都不好,我特意早起,准备给你们熬点红豆粥喝。” “辛苦姐姐了。” “哎,不辛苦。” 又聊了几句后,沈欢借口去叫妹妹起床,匆匆回到了屋子。方一进门,融融暖意便扑面而来,女孩不知何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头凌乱打卷的黑发,睡眼惺忪地看向她。 “沈欢……” 沈欢上前几步,帮她打开身旁的窗子:“闷不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女孩哼唧一声,蔫蔫道:“渴。” 沈欢忙倒了一碗凉茶送到她嘴边,应无瑕咕咚咕咚喝完,长出了一口气,精神这才好起来:“啊,活过来了——” 沈欢心虚地移开视线:“还喝吗?” “喝。” 她说完,便见女人走到桌子旁,一边倒茶,一边随手将散落而下青丝捋到耳后,低眉垂眼,温柔娴静。 对了,昨晚吃饭时她也是这样,斯斯文文不紧不慢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从小受到过良好的教养。硬要说的话,沈欢的一举一动更似清贵文雅的世家大小姐,而非从小养在铸剑大宗的江湖女儿。 不过据她调查,沈欢也确实从小文绉绉就是。 片刻后,沈欢端着碗走回来,见女孩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不禁疑惑挑眉:“怎么了?” “我……”应无瑕抿了抿唇,困惑了一整晚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为何我不记得,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沈欢反应过来,漫不经心道:“你不必在意那句话。” “为什么?” “因为那只是梦话,”她淡淡笑了下,道:“不知为何,我昨晚做了个怪梦,竟梦到小时候见过圣女,只是当时,圣女还不是圣女,只是个娇气爱哭的小孩子。” 应无瑕狐疑道:“若是这样的话,你为何要哭呢?” “哭?”沈欢垂眸瞧着她,哼笑道:“那大概……是我在为圣女感到可惜吧。”说着,她抬起指尖,轻轻触了下应无瑕的脸颊:“虽然梦里顽劣又娇纵,但实在,要比现在可爱太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惹恼 吃过早饭后,两人便与主人家告别,妇人得知她们要继续赶往蓬水县,忽然想到什么,热情道:“巧了不是,一会儿村东头的王大娘要去县城里赶集,你们坐她家的马车一起去不就好了。” 沈欢客气道:“这怎么好意……” 应无瑕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啊好啊。” 妇人笑了笑,麻利地收拾完桌子,风风火火往外走:“那我去知会她一声,你们两个在这儿歇会儿。” “好。” 待她走远,沈欢蹙眉道:“圣女,坐这种拉货的马车,可能还不如我跑着快。” “跑那么快做什么?”应无瑕噘了噘嘴,嘟囔道:“坐马车挺好的,我昨晚把银叶子都给她了,总要物有所值。” 沈欢一愣:“都给了?” “是啊,当时心急,抓了一把就给她了,结果今早一看,一个都不剩啦!” 沈欢哦了声,本想表示一番同情,但转念一想,魔教圣女身份尊贵,应该也不差这点钱,便点头道:“圣女不心疼就好。” “谁说不心疼,那可是师傅给我打的银叶子,”应无瑕鼓了鼓嘴巴,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你……” 想她这一趟风里来雨里去,剑还不知道有没有着落,不仅添了一身伤,还为这铸剑山庄的大师姐搭进去了所有财产,应无瑕只是一想,就觉得悲从中来。 见她快要蔫成一株枯萎的小苗,沈欢无奈道:“以后我把钱赔给你便是。” “你怎么赔给我?”女孩不高兴地哼了声:“等到了蓬水县,你我分道扬镳,我回我的苗野,你回你的铸剑山庄,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她将分道扬镳说得这般自然,沈欢忍不住问:“圣女当真要放了我?” “是啊,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 这可不妙…… 女人眨了下眼,背在身后的左手慢慢攥紧。 伪装成沈欢后,她的一举一动便要符合沈欢的身份性格,是以从被绑到现在,她一直都表现得受制于人迫不得已,寻到合适的机会便要应无瑕身边逃走。 但她没想到,女孩竟如此天真纯良,当真因为这数天的相处对她产生了感情,甚至心软得要放走她。 这可不在她的计划当中。 沈欢抿了抿唇,脑中思绪万千,逐渐蹦出了一个念头。 她得想个方法惹恼应无瑕。 半个时辰后,妇人口中的王大娘赶着马车到门口接她们,两人一一向妇人道了谢,并肩坐到马车厚实的草垫子上,吹着风,晃晃悠悠向蓬水县行去。 等走得远了,应无瑕好奇地拆开妇人塞来的包裹,里面竟摞着一堆银叶子和两个圆滚滚的水煮蛋,她愣了下,转头望着远处的村庄好一会儿,才将鸡蛋剥出来塞进嘴里,又将另一个递给身边的人,含糊不清道:“唔咕唔……” 沈欢客气拒绝:“谢谢,我不吃。” “唔咕咕唔?” 沈欢嗯了声:“真不吃。” 说完,她淡淡瞥了眼油纸包里的东西,道:“圣女倒是胃口好,吃什么都香,养起来一定很省心。” 应无瑕弯起眼睛,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得意道:“我师傅也这么说。”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沈欢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路两边绵延不绝的田野,叹气道:“圣女,即便到了蓬水县,也不代表着就安全了。武林盟若没把剑夺回去,一定会继续追踪临禾,说不定,他们早就先我们一步到达蓬水县了。” 应无瑕把手擦了擦,漫不经心道:“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你兑现了承诺,将我平安送到这里,剩下的事就不必掺和了。” 沈欢嗤笑一声:“圣女忘了吗?我是送剑人,怎么可能说不掺和就不掺和,早在圣女在黄河边把剑从我手中劫走时,我就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了。” 应无瑕抬起头:“可你之前还说那不过只是一把剑,我以为你不在意呢。” “我确实觉得那只是一把剑,”沈欢摇摇头,道:“但正如你所说,它也是武林盟的象征,而我身为送剑人,身负如此重任却弄丢了它,恐怕以后在这武林盟里再抬不起头来。” 应无瑕抿紧唇,半晌,低声道:“抱歉,但剑我是肯定不会给你的。” “若是临禾已经被擒了呢?” “不会的,临禾没有你想得那么弱。” 这句话说完,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冷淡了下来,应无瑕沉沉吐出一口气,有些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背对着她躺下了:“我累了,想歇会儿,到了再喊我。” 沈欢安静了会儿,低声道:“好。” 车轮碾过泥地,骨碌碌的声音融入轻柔秋日,渐行渐远,两人各占一边,闭目养神。直到晌午,一座繁华热闹的县城才逐渐出现在眼前,她远远望了眼,正要提醒应无瑕,却见女孩已经翻身坐了起来,神色严肃,浑然不似刚睡醒的模样。 沈欢蹙了蹙眉,等马车慢悠悠驶入城内,便率先跳下了车,可就在她向王家大娘道谢的功夫,本乖乖站在身边的人就悄无声息地融入繁华长街,瞬间消失了踪影。她一愣,蹙眉向身后望去,可周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一时半会儿她还真寻不到少女的踪迹。 半晌,沈欢眯起眼,终是忍不住气笑一声。 好啊,真是好得很。 那厢,身形消瘦的少女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目光掠过街角,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记号后,她脚步一顿,转身拐进旁边不起眼的小巷。 巷中雀鸣阵阵,石板路上爬着斑驳的青苔,应无瑕在迷宫般的巷道中越走越深,身周也越来越寂静,终于,她停到一座破旧的小门前,抬手敲了敲,停顿少顷,又敲了敲,如此循环往复三次,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圣女!” 临禾眼中满是惊喜,身后的几个女孩也都拥了上来,看起来气色都不错,应无瑕放下心来,抬脚走进院子。 “剑呢?” “在这儿,”临禾忙将背后裹得紧紧的长剑递给她:“这几日我连睡觉都没放下它,圣女,你怎么现在才来,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应无瑕淡淡道:“有什么担心的,我这不是来了吗。” “您的伤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大碍?沈欢呢?您来的这么晚,是不是那沈欢做了什么小动作……” 应无瑕蹙眉打断她:“我没事,沈欢也没有做小动作,她……她帮了我很多……”想到这些天的相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拿着剑向屋里走去:“给我备桶热水,还有新衣,我要沐浴。” 临禾下意识跟上去:“您的伤能碰水吗?要不我来帮圣女擦擦身子……” “不必,”应无瑕拒绝道:“我自己就行。” 她走进屋子,啪地关上门,临禾眨巴一下眼,与其她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似地揪起眉毛,叉着腰道:“愣着干什么,烧水啊!” “咚咚。” 静谧的午后,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忽然在偏僻小巷中响起,正端着水往屋里走的少女蓦地停下脚步,蹙眉看向那扇大门。 “咚咚——”那人停顿片刻,又敲了敲门,很有耐心的样子,临禾思索片刻,嘱咐身旁人赶紧将水送进去,转身向门口走去。 “谁?” “是我,沈欢。” 临禾一愣:“沈欢?” 她陡然警惕起来,双手摸向自己腰间的刀:“我不认识什么沈欢,姑娘敲错门了。” 门外人轻笑一声:“临禾姑娘不必掩饰了,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你胡说什么?” “别担心,我是一个人来的,若临禾姑娘不想开门,我不介意喊一喊圣女的名字,想必圣女愿意给我开门。” 临禾一惊:“你——你发什么疯?” “既然如此,我还是叫一下圣……” 话未说完,门便被刷地打开,沈欢还未看清来人面貌,便被粗鲁地拽了进去,一把刀也抵上了她的脖子。她垂眸瞥了眼满脸警惕的临禾,随意道:“临禾姑娘气色不错。” 临禾咬牙道:“你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你怎么找过来的!” “圣女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我来还给她,至于怎么找过来的,”她顿了下,淡淡道:“再怎么说,我也是铸剑山庄的大师姐,自然有我的手段。” “我才不相信你,”她恶狠狠道:“我要你护送圣女,你却送到了现在,圣女身上还又添了不少伤,这些天你到底对圣女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撒谎!”临禾恼火地瞪着她,锋利的刀刃已在女人脖子上压出了血线,沈欢不舒服地抿了抿唇,偏过头道:“圣女之前说,到了蓬水县便放我离开,圣女也确实说到做到,方才一到城里便独自离开了……” 临禾上下打量她一眼:“既然如此,你还找过来做什么?” “因为圣女的蛊还在我身上,”她抬起手臂,平静道:“我惜命,所以想请圣女取走她的蛊。” “蛊?” “嗯,护身蛊。” 临禾犹豫了会儿,侧头道:“小五。” “在。” “去问问圣女大人,有没有这回事。” “是。” 说完,她又看向沈欢,眯了眯眼:“不过,你怎么不问问你师妹的解药在哪儿?” 沈欢勾起唇:“圣女没告诉你吗?她早就向我坦白,她根本没给曲怀玉下过蛊。” 临禾一惊:“什么?圣女把这件事都告诉你了?” 不过几天功夫,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她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圣女的用意,头疼地咬了咬唇:“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圣女现在也不会见你,她现在正在沐……” 忽然,几步远外传来一声呼唤:“临禾大人,圣女让沈欢进去。” 临禾一噎,转过头,匪夷所思地盯着女孩:“你说什么?” “圣女让沈欢进去,”女孩重复了一遍,补充道:“哦,对了,单独进去。” “……” 沈欢看了眼她憋屈的脸庞,轻笑一声:“看来,即便是临禾姑娘你,也说不上完全了解圣女呢。” 说完,她随意推开脖子上的刀,自顾自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了院落深处的房门,消失在竖起的屏风后。 好热…… 屋内昏暗寂静,方一掀开帘子,她便被氤氲的白雾迷了眼睛,沈欢睫毛一颤,随手挥去萦绕在面前的潮湿水汽,不远处的朦胧身影也变得清晰了些。 若有若无的滴答水声传入耳中,女孩散着一头湿软的长发,懒洋洋趴在浴桶边缘,眯着眼瞧她。 “沈欢。” 她嘟囔着叫了声,歪过脑袋:“你怎么又来了?” 沈欢道:“我来取蛊。” 应无瑕笑了声,软绵绵的:“你以为我会忘记这件事吗?在马车上时,我就把你身上的蛊收走了。” 沈欢走近一步:“既然如此,圣女怎么还让我独自进来?” “因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弯起眼睛,冲沈欢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些。” 沈欢抿了抿唇,顺从地靠近了些,一双湿漉漉的手臂却从水中钻了出来,亲密无间地勾上她的脖颈。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女孩笑容更甚,一边不容置疑把她往下压,一边将自己红润的嘴唇贴到她耳边:“告诉我……” 那只搭在她后颈的手,不知何时滑落下来,漫不经心地抚过她脆弱的喉骨:“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沈欢眨了下眼,轻声道:“圣女。” “嗯?”女孩依旧按着她,呼吸洒在她颈子上,耳鬓厮磨一般:“想出答案了吗?” 她沉默了会儿,侧头望着那双笑盈盈的碧色眼睛,诚实道:“还没有。” 应无瑕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沈欢啊沈欢,你该不会是在跟踪……” 话未说完,一只手忽然轻轻扶住了她的脸庞,应无瑕怔了下,下一瞬,近在咫尺的女人就阖着眼凑了上来,气息交融时,浓密的睫羽似乎也扫到了她的脸上。 她睫毛一颤,慢慢睁大了眼睛。【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下贱 “唔……” 她终于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抬手欲要推开沈欢的肩膀,沈欢却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指尖滑入掌心,溜进指缝。 湿软的舌尖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唇齿,青丝垂下,女人气息馥郁,将身体压得更低,泡在水中的女孩被迫仰起脑袋,鼻间都是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她恍惚眨了下眼,脑海中有一瞬的分神。 明明昨晚用了同样的皂荚沐浴,怎么她身上……就没这么香? 粉晕逐渐从耳尖蔓延至脸庞,连眼尾都逐渐染了红,沁出淡淡的潮意,应无瑕掌心出汗,被亲得头晕目眩,将要喘不上气时,女人终于好心放开了她。 “哈啊……” “圣女。” 她依旧贴得很近,指腹蹭过女孩沾满晶莹水渍的唇角,轻柔的吐息似有似无地撩拨着她的心神:“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应无瑕犹在喘息,听到这话,面皮却陡然升温,被扣在对方掌中的指尖也难堪地攥紧:“我,我推了!” 不对,现在应该是她质问才对! 应无瑕抬起头,眸中水光晃动,羞恼道:“你亲我做什么?!” “圣女把我拉这么近,不是想让我亲你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她下意识往后退,后颈却被一只手托住,沈欢眉眼含笑,低语道:“不喜欢的话,就推开我。” 什么? 她睁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女人便再次贴了上来,她连忙把嘴闭得紧紧的,对方却没像方才那般主动热情地攻城掠地,只是垂着眸,温柔地含吮着她的唇瓣。 一点一点的湿润触感,令她不自觉绷紧身体,耳后随即蔓延出酥麻的感觉,应无瑕脸蛋更红,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可距离太近,她看不清沈欢的脸庞,只能看到女人睫毛上跃动着的细碎阳光,这些光芒同样将她的眼眸染成琥珀色,柔和静谧,宛若秋水。 应无瑕不自觉屏住呼吸,半晌,手臂犹豫着抬起,勾住了她的肩膀。 “沈欢……” 沈欢应声抬头,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嗯,应无瑕望着她漂亮的眼睛,脸上逐渐浮出些困惑:“曲怀玉……” “曲怀玉怎么了?” 女孩回忆了一番那晚听到的沈欢与曲怀玉的对话,心道这人确实没答应曲怀玉,便摇摇头,换了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沈欢眸光微动,还没回答,应无瑕就自顾自道:“你亲我,应该就是喜欢我了。”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我又不喜欢你,好吧,或许有那么一丁点儿好感,但你亲我,总得先告诉我一声,等我同意了……” 沈欢问道:“请问,我可以亲你吗?” 应无瑕一噎,瞪大眼睛与她对视。 “嗯?” “……” 半晌,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小声嘟囔道:“你还是我认识的沈欢吗?” 沈欢怔了下,垂眸看向几乎被罩在怀里的女孩,却只能瞧见她蝶翼般微微颤动的睫毛。但很快,她便察觉到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动了动,力道很轻,几乎察觉不到,她却心领神会,顺从地低下头,迎上了女孩抬起来的脸庞。 “唔……” 唇瓣相贴时,应无瑕羞窘地闭上眼睛,手臂慢慢圈住了她的脖子,垂落而下的衣襟落入水中,很快便泅湿了大片,沈欢分神瞥了眼,一边在她唇上轻啄,一边用气声呢喃:“圣女,你要把我拽进桶里了……” 应无瑕反而拽得更紧,眼尾潮红,气喘吁吁道:“那你就……进来……” 哗啦一声,身着素衣的女人坠入水中,应无瑕捏着她的领子,赤.裸的身躯紧紧贴了上去,几乎要把她压到桶壁上,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紧张的敲门声:“圣女,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准进来!”她抬起脑袋,大声补充:“也不准站在门口偷听!” 刚说完,被压在桶壁上的人便扑哧笑了声,应无瑕脸色一红,凶道:“不准笑!” 沈欢道:“我天生爱笑。” “之前怎么看不出来……”她嘟囔了一句,揪起眉,像小猫一样在她唇上胡乱咬了口:“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沈欢懒洋洋道:“不过就是一张嘴,有什么熟练的,”说着,她抬起身体,掌心搭上女孩柔韧的腰肢,抬头吻了上去:“圣女不让她们偷听,倒是甚得我意……” 应无瑕抖了下,察觉到那只温热的手掌正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腰窝,不禁身体一软,眼睛里也冒出雾蒙蒙的水汽,她低哼着抓紧沈欢的衣裳,刚心道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就听女人附在耳边道:“如此,还是要多谢圣女了。” 什么? 应无瑕仍未从迷蒙中回神,可下一瞬,尖锐的刺痛便从腰后传来,她蓦地睁大眼睛,下意识要从沈欢怀里离开,身体却像是脱离了掌控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你……”她愕然启唇,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发出磕磕巴巴的声音:“你做了……什么……” 沈欢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低语道:“只要刺中正确的穴位,就能使人动弹不得,圣女难道不知道吗?” 应无瑕睫毛一颤,眸中闪过万千情绪,终于明白了所有:“你混,混账……” 沈欢摇摇头:“若不是圣女完全放下戒备,恐怕我还刺不到那里呢。”说着,她将女孩扶靠到浴桶另一边坐着,自己倒提着湿漉漉的衣摆迈了出去。应无瑕此时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动,仍死死钉在她身上,见她走到桌旁拿起盟主剑,不禁泄出一丝呜咽,沈欢动作一顿,回首看她,被阳光晕染的面容朦胧不清:“圣女,我早告诉过你。” 她推开窗子,侧过来的墨色眼眸原是无比冷淡的:“不要轻易相信旁人,尤其是我。” 话音落下,女人钻出窗子,瞬间没了踪影,应无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颤抖,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许是悲愤交加,她竟勉强斜过身子,抓着桶壁,一点点往外挪去。 嘭—— 一声闷响钻出房间,院子里的临禾怔了下,犹豫片刻后,还是小碎步挪了过去:“圣女?” 等了片刻也不见圣女回应,临禾抿了抿唇,正要转身离开,背后却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她吓了一跳,再顾不上圣女之前的吩咐,推开门大步跑了进去。 “圣女!” 面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浑身湿漉漉的少女狼狈地趴在地上,身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她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前扶她,却发现她僵硬得像块石头,连站都站不起来。 临禾慌得声音发抖:“圣女,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沈欢呢?她不是进来了?” 应无瑕满头大汗,艰难道:“针……针……” “针?什么针?” “腰……” 临禾一愣,转头看向她的后腰,果然发现一根极细的银针,她刚一拔出来,女孩就蓦地呼出了一口气,踉跄着往窗前走去,双目猩红道:“沈——欢——!” 临禾心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圣女,沈欢她……” “她拿走了盟主剑!”应无瑕气得浑身发抖,转过头,厉声道:“叫上所有人,马上去追她!一定要把她给我抓回来!” “驾——” 静谧安宁的原野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是里蓬水县北郊,人烟稀少,草木枯黄,放眼望去连走兽都不见几只。 沈欢背着剑,匆忙间回首瞥了眼,果然瞧见几个穷追不舍的身影。为首的少女着一身红衣,浓密长发随风飞舞,离得远,沈欢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想来不会是往日那般笑盈盈的漂亮模样。 她无声吐出一口气,勒紧缰绳,策马朝东边的密林跑去,身后几人见她动向,顿时急躁起来,临禾也拉着缰绳靠近面容紧绷的少女,扯着嗓子喊道:“圣女,进了林子就不好追了!” 应无瑕回头瞪了她一眼。 她当然清楚这件事,毕竟在不久前,她还尝试过用这样的法子逃出武林盟的包围。眼见那人即将钻入林中,应无瑕抿紧唇瓣,从马鞍上拿起一把长弓,迎风搭上羽箭,拉弦如满月,死死盯着女人纤瘦的身影。 呼……呼…… 凛冽的风将身上的暖意尽数吹散,不久前的温言软语,似乎也只是错觉。 她闭了闭眼,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富有节奏的心跳声,几个呼吸后,那双锐利的碧眸陡然睁开,少女手指一松,羽箭便呼啸着飞了出去。 在她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女人身形一晃,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应无瑕猛地扬起鞭子,叱声道:“驾!” “咳,咳……” 昨夜下了雨,堆满残叶的地面还是湿的,沈欢狼狈地爬起来,洁白的衣摆上已沾满了泥泞,领口也渐渐晕染开一片红色。她又咳了一声,抬手捂住脖子上的新伤口,不合时宜地想,这个位置莫不是有什么吸引力?怎么谁都要往这里招呼? 马蹄声越来越近,沈欢转过身来,下一刻,一把长剑便横到了她脖子上。她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女孩布满怒意的脸庞。 “圣女……” 应无瑕嗤笑着应道:“沈欢。”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冷冰冰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欢抿了抿唇,疲倦道:“既然被圣女追上了,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一个悉听尊便,”应无瑕忍不住攥紧长剑,咬牙道:“我告诉过你,那把剑对我很重要。” “我也告诉过圣女,那把剑对我同样重要。” “所以你便要用那种法子来——”她顿了下,颤声道:“来侮辱我吗?” “侮辱?”沈欢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语气平淡:“圣女不是很喜欢吗?” 冰冷的剑刃蓦地划破她的脖颈,女人睫毛一颤,索性闭上了眼睛,耳边却传来应无瑕愤恨的声音:“为了那把剑,你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你不觉得自己下贱吗!” 沈欢反唇相讥:“有什么下贱的?我本就是送剑人,为了那把剑当然可以做出任何事。” “那你之前……” 沈欢打断她:“不管圣女是怎么想的,但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那把剑。圣女若是气不过,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女孩低喃一声,定定望着她片刻,忽然歪过脑袋,红着眼睛轻笑起来:“你想得美,我才不会杀你……” 她将长剑下滑,抵着她的心口,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这么忠心于你的武林盟,那我偏要把你带回苗野,炼成蛊人,让你这一辈子,都只能为我所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亲我 重新回到那座院子时,夕阳已斜挂天边,应无瑕面若寒霜,吩咐临禾将沈欢单独关到柴房,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 临禾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一边推着沈欢往柴房走,一边心有余悸道:“你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沈欢双手被缚在身后,面容却异常平静:“我拿走了剑。” “我当然知道你拿走了剑,我是在问你怎么做到的?”临禾瞪她:“圣女大人就算受了伤,也不是你能轻易对付的,更何况她当时在沐浴,怎会让你刺中穴位……” 说话间,柴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屋内狭小昏暗,仅有一扇小小的窗子透着微弱的光线,空气中也弥漫着细小的浮尘,沈欢被呛得咳嗽几声,蹙起眉,忍着嫌弃迈了进去:“临禾姑娘当真想知道吗?” “废话,快说。” “我自然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无瑕面色恼怒地站在房间门口,凶狠地瞪着她:“离她远点,谁都不准和她说话!” 临禾顿时噤声,一把将她推进屋里,沈欢脚下踉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应无瑕怔了下,几乎就要抬脚过去,但很快,她便恼火起自己这下意识的冲动,恨声道:“今天晚上不许给她送饭!” 说完,女孩拂袖转身,啪地甩上了门。 布满碎片的地面仍是她离开时的狼藉模样,氤氲的热气却早已荡然无存,应无瑕坐到床上忍了会儿,抬手脱掉被冷风浸透的红色裙衫,贴身的薄软亵衣上不知何时晕染了大片血迹。她肩膀上的剑伤本就没好利索,方才拉弓射箭,动作幅度太大,伤口便又裂开了,可她满心悲愤,直到现在才察觉到迟来的绵密痛意。 渐渐的,院子里的脚步声静了下来,黄昏的余辉透过窗子落到女孩低垂的侧脸上,她孤零零地坐了许久,抬起手胡乱擦了擦眼睛。 不妙。 蜷坐在狭窄柴房里的女人换了个姿势,抬头望向窗子外的幽幽月光,蹙起了眉。蓬水县之后是无尽平原,通向苗野的路亦是一片坦途,顺利的话,她们三日内就能到达蜀州与苗野的交界处,澜江。 可今日闹的动静实在有些太大了。 虽然她特意选了荒僻无人的北郊演了这一出戏码,但这么多人马,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有心人顺藤摸瓜,不难找到她们这群人的落脚点,尤其是武林盟中……本就有擅长追踪暗杀之事的阮门。 可她想不到用什么法子提醒应无瑕尽快离开,更何况今天闹了那一遭后,应无瑕会不会听她的还难说。正待她蹙眉思索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临禾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 沈欢踉跄着站起:“临禾姑娘……” 临禾却不说话,只是拿出一根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沈欢蹙起眉,道:“临禾姑娘这是做什么?” “圣女说你刁钻狡猾,不值得信任,”临禾边说,边在她后脑勺系上绳结:“所以,不能让你看见我们的任何行动。” 沈欢蒙在布条下的眼睛眨了下,反应过来:“圣女现在就要启程?” 临禾沉默不语,系绳结的双手却猛地用力,沈欢被勒得闷哼一声,哑然道:“临禾姑娘,倒也不必公报私仇。” 临禾冷笑道:“对付你这种人,当然可以。” 沈欢被她推着出了门,一路上踉踉跄跄,不知道上了谁的马,很快,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哨,临禾低声指挥道:“我们走。” “是。” 马蹄声动,沈欢身形摇晃,耳边拂过夜晚寒凉的风。 八匹马,七个人。 少了一个。 潜行在黑夜中的人群奔袭出城,细雨夹杂着冷风灌入领口,她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瑟缩起来,没过一会儿,身后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件厚实的衣裳披到了她身上。 沈欢抿了抿唇,低声道:“圣女?” 身后人一声不吭。 她于是歪过头:“圣女是打算再也不理我了吗?” 应无瑕垂眸看着她颈子上干涸的血迹,嘴唇张了张,却变了个声音:“圣女不让与你说话。” 沈欢轻笑一声:“那你现在不是说了吗?” “你!”应无瑕恼火道:“花言巧语!” 沈欢放松身体,淡淡道:“圣女伪装得了声音,可却伪装不了身上的气味儿……”顿了下,她蹙眉问:“圣女受伤了?” 应无瑕意识到她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冷声道:“与你何关?” “伤口又裂开了吗?” “你为何要问呢?”女孩攥紧缰绳:“为何还要装成一副你在意的样子?” 沈欢蹙起眉,张口欲言,眉峰却忽然一动,她微微侧首,听见远处地面震颤,哒哒马蹄从四面八方快速逼近。 一、二、三……十三,总共十三匹马。 呼啸风声由远及近,女人睫毛一颤,被缚在背后的双手猛地抓住应无瑕的衣襟,矮身避开飞来的暗器。下一道风声紧随而至,她眉头紧皱,索性抬腰往后撞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应无瑕痛吟着仰起脑袋,眼睛里已经酸得冒出了泪。 来不及考虑从面前飞过去的弩箭,她捂住自己红彤彤的鼻子,咬牙道:“沈——欢——!” 沈欢却从这两道风声中意识到了什么。 “赤弩。”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应无瑕更是气得瞪大眼睛:“这是阮门的独门武器,果然是你把她们引来的!” 沈欢:“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赤弩?你又看不到!” “我就是知道。” 追杀而来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应无瑕顾不上继续和她争吵,咬牙拉开弓弦,对准从身侧冒出的黑影连射三箭。 伴随着几声惨叫,那几个黑影扑通落地。 还剩十匹马。 就在这时,沈欢敏锐地抬起脑袋,被蒙住双眼的脸庞直直对着前方,应无瑕高呼道:“临禾,小心前面!” 骑马奔在最前的临禾目光一闪,连忙举刀横挡夜色中闪过的寒光,刀剑相击之时,龙吟般的清啸荡向八方,沈欢的长发被风雨吹得乱舞,低声念道:“吟风山庄,吟风剑。” 竹叶飘飘扬扬落下,似有似无的琴音如潮水般穿过雨幕,她怔了下,心神有一瞬的恍惚,身后的女孩亦阖上眼睛,有些难受地摇了摇脑袋:“嗯……” 不对……沈欢猛地咬了下嘴唇,屈指往女孩小腹穴位点去,应无瑕闷哼一声,长睫轻颤,神智已恢复了清醒:“这是……” “妙音阁的琴音,入耳即能扰乱心神。”怕自己提醒的意味太过明显,沈欢面无表情地补充:“圣女,你跑不了了,不如现在就乖乖束手就擒。” 应无瑕果然生起气来:“你想得美!”她迅速环顾四周,身着黑衣的武林盟弟子已承包围之势,将她们这队人马挤到了中间,再看临禾几人,也是一副目光迷蒙的昏沉模样,想来还没清醒过来。 她抿紧唇,锐利的目光扫过围拢在身周的人马,很快找到了目标,抬手朝那抱琴的少年射去一箭。那人仓促躲闪,琴音短暂消失,应无瑕抓紧这时机,蕴含内息的声音倏然扩向四面八方:“都给我清醒点!封住耳门穴!” 沈欢蹙起眉:“圣女,你的伤势不能——” “不用你管。”应无瑕打断她,一边咽下喉中涌出的血沫,一边在心中飞快思量着,武林盟中的四大门派已来了三个,既然如此,那最后一个就是…… “师姐!” 一声惊喜的呼唤忽然遥遥传来,应无瑕回首,冷笑着望向最后出现的人影:“铸剑山庄,曲怀玉。”她握紧缰绳,重又把脑袋凑到沈欢肩旁,看戏一般:“你猜,她们是为了剑而来,还是为你而来?” 沈欢不答,女孩却自顾自笑了声,呢喃道:“可惜……她们不知道,剑根本不在这里。” 沈欢一愣:“什么?” “你今日闹了那么大动静,不管你有没有与她们串谋,我们都一定会被找到,所以,我拿着剑已经不安全了。”应无瑕眯了眯眼,继续道:“赛马河上商旅不绝,船只日夜不歇,只要上了船,一路向南便是澜江。若我连夜纵马出城,武林盟只会紧紧追着我不放,就不会再盯着渡口了。” “这时候,小五应该已经拿着剑登上船了。” …… 原来如此,怪不得少了一个人。 良久,沈欢垂下眸,轻轻笑了声,应无瑕声音一顿,问道:“你笑什么?” “可这样做,剑也许会安全到达苗野,但圣女就不一定了。” “我的任务就是把剑带回苗野,其它的都不重要。” 沈欢问道:“那随圣女一起出城的这些人呢?也不重要吗?” 话音落下,身后顿时没了回应,好一会儿,女孩蕴含着怒火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沈欢。” “嗯?” “我确实不像你那么不择手段,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能做,但你确实教会了我一件事。”应无瑕一字一句道:“武林盟的人,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同情。” 沈欢怔了下,微微侧过脸。 “我从前异想天开,好奇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但其实,你们和我根本没什么不同。”女孩一边说,一边拆下挂在腰上管状吊坠,拼成一根长约三寸、小指般粗细的竹笛,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哨口凑到唇边,道:“所以,和你的玉儿师妹告别吧。” 话音落下,雨幕中忽然响起一阵空灵的乐声,少女阖上眼眸,于纷乱人群中漠然地吹奏着手中的短笛,短短几瞬后,凄厉的惨叫便从周围响起,身着黑衣的武林盟弟子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脑袋,面容扭曲地落下马去。 沈欢怔了下,迟疑道:“蛊?” 可耳边除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只有这来自苗野的悠扬曲调……不……还有风吹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仿若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来…… 那些包围在身旁的马蹄声一个一个消失,不久,便只剩一匹马还紧紧追着不放。应无瑕放下竹笛,回头瞥了眼,笑道:“你的好师妹倒是和你娘一样,内力深厚。” 沈欢看不到现在是何种情况,还未做出反应,身后人便冷哼一声,提身离开。她一愣,瞬间猜到了应无瑕的意图,思索再三,咬牙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了下去,在泥地里狼狈地滚了几圈,才费劲地爬起来:“圣女!” 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响,她咳了几声,循着声音踉踉跄跄走过去:“住手!” “唔——” 曲怀玉闷哼着倒在地上,嘴里呕出一口血,面前的少女明明脸色比她更白,却一脚踩到她胸口,碧色的眸子满是冰冷笑意:“曲怀玉,你的好师傅怎么没来?” 曲怀玉断断续续道:“她们马上就来,你……你逃不掉的……” 应无瑕嗤笑一声,眯起眼:“就算我逃不掉,把她好徒儿的尸首留给她也不错。”说着,她提剑抵住曲怀玉的胸口,身后却又传来女人惊慌的呼唤:“圣女,别杀她!” 见应无瑕不理她,沈欢急声道:“无瑕!” 长剑止住了下落的动作,应无瑕顿了下,转头看着满身泥泞的女人:“你要为她求情吗?” 沈欢急急喘着气,漂亮的脸庞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仿若哭泣一般:“别杀她……” “为什么?”女孩攥紧长剑,一眨不眨盯着她:“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凭什么不让我杀她?” “她是我师妹。” “你喜欢她吗?” 沈欢怔了下,只颤声道:“她是我师妹。” 应无瑕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道:“好,我可以放过她,但我要你做一件事。” 沈欢上前一步,被蒙在布条下的睫毛轻颤:“什么事?” 女孩扬起唇,垂眸望着恨恨瞪着她的曲怀玉,一字一句道:“亲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认不出 沈欢愣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应无瑕依旧居高临下地睨着曲怀玉,嗓音却变得轻佻绵软,像在撒娇一般:“你不愿意吗?可明明……你几个时辰前还那么做了。” 别说曲怀玉,就连策马返回的临禾也大吃一惊:“圣女!你在说什么啊!” 沈欢默了下,忽而有些庆幸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才能继续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镇定:“除了这个,其它的我都可以做。” “我只要这个。” “圣女,”她压低声音道:“你不要戏弄我。” “戏弄?原来你也知道这叫戏弄,”女孩冷笑一声,冰冷的剑锋往下压:“你到底亲不亲?再不亲,我就杀……” 话未说完,被蒙着双眼的女人忽然上前一步,嘴唇轻轻触了下她的脸颊,躺在地上的曲怀玉目睹此景,脸色倏地褪去了血色,失声道:“师姐!” 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转瞬即逝,应无瑕回过神,却没得到想象中报复的快感,她侧头看向沈欢,苍白的脸庞比方才还冷:“这种事,对你来说这么容易吗?” 怎么亲了还生气? 沈欢蹙眉,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到底我要怎么做?圣女才能放过我师妹?” “怎么做?”她在唇间咂摸了下这几个字,心中突然窜出一股无名火:“你还敢问我这个……” 她一把揪住女人被雨水浸湿的衣领,抬起头狠狠咬住了她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儿很快弥漫在舌尖,沈欢睫毛轻颤,片刻后,终是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应无瑕却像是知道她的动作一样,手掌没入她柔软的发丝中,胡乱扯掉了那条蒙眼的绸带。 可绸带之下,那张失去遮掩的温婉脸庞仍旧平静如水,甚至连吃痛的表情都不曾出现,她瞬间气红了眼,仿佛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你,你混账!” 沈欢不解地皱起眉。 怎么又生气?明明她都已经不反抗了。 她实在搞不懂小圣女复杂的想法,但掀开眼睛时,少女精致的脸庞就近在咫尺,潮湿的水珠挂在她浓密的睫羽上,摇摇欲坠。她知道那不过是秋夜的雨露,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无瑕。” 应无瑕抿紧唇,目光怨愤地盯着她。 她叹了一口气,垂下脑袋,染血的唇瓣轻轻贴了下女孩艳红的唇角:“这样做,你会开心吗?” 应无瑕怔了下,撇过脑袋,硬邦邦道:“我为何要因为这种事开心?” “我也不知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女人在她面前低语时,声音竟是温柔含笑的:“毕竟圣女的心思,实在太难猜了。” “明明你才是……” 她刚反驳到一半,不远处,临禾却忽然瞪大眼睛,惊慌失措道:“圣女!小心后面!” 她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沈欢吵得太认真,竟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已经好一会儿没动静的曲怀玉不知何时翻身而起,袖中银光闪烁,迫人寒意直逼她后心而来。应无瑕登时寒毛直竖,连忙回身防守,喉间却在这时涌上一股热意,随即眼前一黑,颤抖着呕出一口血。 “圣女!”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揽上她的腰,行云流水般将她往后甩去,应无瑕踉跄着跌到赶来的临禾怀里,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一边勉强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女人隔在她与曲怀玉中间,掌心紧紧攥住了锋利的刀刃。 啪嗒—— 鲜红的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曲怀玉慢慢睁大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紧跟着落下:“师姐……” 沈欢同样看着她,一向温和的声音却渐渐冷了下来:“武林盟,原来也会背后伤人吗?” 女孩眼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摇摇头,呜咽着说:“为什么,你要救她……我不明白,师姐……你跳下山崖后,她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下去,可峡谷里,峡谷里已经被山崩落下的石头填满了,我在那里找了好久,一块一块地翻石头……是你说的,你说,等这些事结束,就给我答案,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泪滴簌簌落下,曲怀玉双目通红,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泣音,仿佛马上就要崩溃一般,沈欢沉默了会儿,终于松开了握刀的手,将惶然无措的少女拥到了怀里。 应无瑕蓦地瞪大眼睛,挣扎着要从临禾怀里站起:“沈,沈欢……” 临禾如今已大致看出是怎么个情况,苦口婆心道:“哎呀,圣女,您就别过去了,您歇会儿吧——!” “沈欢,回……咳咳……” 沈欢忽视背后的声音,抬起手,轻轻抚上曲怀玉颤抖的脊背:“阿玉,你真的喜欢我么?” 女孩死死抱着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很快,肩膀便被眼泪泅湿了大片。她垂下眸,轻叹道:“既然喜欢,为何认不出呢?”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像是愣住了,片刻后,才带着鼻音道:“师姐?” “嗯,”她慵懒地歪过脑袋,亲昵地蹭了下女孩柔软的发顶,唇瓣开合,吐出一字一句呢喃般的声音:“别再来了……” 曲怀玉慢慢抓紧她的衣裳:“师姐……” 她眯了眯眼,继续道:“只有这样,才能救我。” 话音刚落,怀里的人便软绵绵晕了过去,她收回放在女孩后颈的手,正要将她放到地上,背后就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接着,一具滚烫柔软的身体落到了她背上,修长的双手也用力抓住了她的脖子。 沈欢动作一顿,纳闷道:“圣女这是……想掐死我?” 应无瑕嗓音沙哑,气喘吁吁道:“你是……我的,我的蛊人,不准……咳,不准抱别人,松手……” 临禾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圣女!圣女您休息会儿吧!您都开始说胡话了!” 沈欢察觉出不对劲,放下曲怀玉,反手在应无瑕的胳膊上一拉,她便一脑袋栽了下来。少女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原本小扇子一样的浓密睫毛也湿漉漉黏在一起,她蹙起眉,抬袖为应无瑕遮挡落下的雨水,另一手则覆到她额头上,没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你又发烧了。” 应无瑕哑声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沈欢:“你没听到我说话吗?你发烧了。” “曲怀玉……说了什么……” 沈欢默了下,无可奈何道:“我跟她说,不要再冒着危险来救我了,等圣女烧傻了,我就能自个儿回去了。” 应无瑕一怔,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翠绿的眼眸渐渐包起了泪:“你想得美……我现在就杀了你,杀了你,带回苗野,用尸身炼蛊……” 沈欢笑了笑,淡淡道:“是么?那就希望,圣女能用我的尸身练出很厉害的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杀你 应无瑕折腾了会儿,终于把自己仅剩的一点精气神折腾没了,临禾一直在旁盯着她,见她脑袋沉沉歪向一边,便轻手轻脚上前,将她从沈欢怀里抱了出来。 “唔……” 少女哼唧了声,湿漉漉的眼睛已烧得睁不开,指尖却还抓着沈欢的衣领不放,临禾知她所想,轻声道:“圣女放心,我不会让她跑掉的。”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乖乖松了手。 临禾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将女孩交给同伴后,她转身扯起沈欢,重新将她的双手绑上,粗粝的绳结很快收紧,在白皙的腕子上勒出淡淡的红痕。 沈欢吃痛地嘶了声,未干的血液顺着掌心淌下,滴答落在地面:“临禾姑娘,轻点。” 临禾掀起眼皮看了眼她的后脑勺:“让我轻点前,你先告诉我,你方才是怎么挣脱绳子的?” “那绳子质量不好,稍一用力,就断开了。” “质量不好?”临禾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抬脚向昏睡的应无瑕走去,沈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道:“圣女需要尽快喝药,也需要好好休息。方才那般激烈的动作,这几日万不可再做。” 临禾不答,垂首观察了一番女孩的状态,才转头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欢蹙眉:“我不明白临禾姑娘在说什么?” “是吗?”临禾审视着她,神情严肃:“我不知道这几日你与圣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分明拿走了剑,叫圣女伤心,现在却又出手相救、嘘寒问暖,好像对圣女万分关心似的,沈欢,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欢毫不犹豫道:“我想请你们放过我师妹。” 临禾一怔:“就因为这个?” 她点头:“若我方才不救圣女,你们反应过来后一定会勃然大怒,将我与师妹千刀万剐。如今阿玉昏迷不醒,我的武艺又比不过你们,只有圣女好好活着,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临禾听完,迟疑地看向躺在同伴怀里的女孩,沈欢轻轻吐出一口气,正要继续解释,就听刷的一声,一把长剑横到了她脖子上。 临禾回过头,声音冰冷:“我现在就杀了你!” 身后顿时传来几声惊呼:“临禾!” “临禾,万万不可啊!圣女说了要带她回苗野!” 临禾嗤笑一声:“回苗野?圣女被她迷惑就算了,你们难道也被她迷惑了不成?留此人在圣女身边,日后必成祸害!” 沈欢瞥了眼搭在颈旁的长剑,沉声道:“圣女不会想让你杀我的。” “等圣女醒了,我自会向她请罪,即便把我驱除出魔教我也认了,但你,你非死不可。” 沈欢蹙起眉:“临禾……” “当初是我错估了局面,才放心让你带着圣女逃跑,如今看来,你武艺不精,心机却颇深,竟能在这短短几天害得圣女失了分寸。”临禾脸色愈沉,一字一句道:“魔教圣女,一生可有无数露水情缘,但绝不能动真心,就算圣女日后打我骂我,也不过一时之痛,总好过后患无穷——” “真心?”沈欢慢慢攥紧拳:“圣女怎会对我动真心?临禾姑娘是不是过虑了?” “就算是我过虑吧,”临禾冷笑道:“但我要掐灭任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宁肯错杀,不能放过。” 沈欢压低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临禾挑了挑眉,不屑地哼了声:“我会放过你师妹的。” 话音刚落,她便翻转手腕,锋利的剑刃狠狠顺着女人脖颈抹去,沈欢连忙错步后退,剑身却软若游蛇,贴着她身体追来,冰冷的寒光在她脸庞一闪而过,女人蓦地站定脚步,捆缚双手的绳索啪地断成几截,轻飘飘落在地上。 临禾垂眸一瞥,惊道:“你果然能挣脱……” 还没说完,一只素白的手便顺着她的右臂滑上来,沈欢上前一步,屈肘撞向她胸口,修长的指节却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按,临禾便忍不住痛吟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长剑从酸麻的掌心坠下,还未落地,就被女人接住,悬在空中。 她张大嘴巴,脸上满是震惊:“你……” “嘘。”女人神情冷漠,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应晚嫦要我带句话给你。” 临禾睫毛一颤:“什么?” 沈欢侧眸睨向她,眼尾妖娆上翘,语气森然:“别碍事。” 不等临禾反应,她便把剑重新塞回她手里,自己却哎呦一声,踉跄着跌到地上,虚弱地咳出一口血。 临禾:“……” 她神色木然地站在原地,腕子上的麻劲儿还未缓过来,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好在这时,身后的同伴一左一右跑上前,着急忙慌地拉住她:“临禾别冲动,她可是铸剑山庄少庄主!” “我知道你生气,可没有圣女的允许,我们不能动她!” 临禾眨了下眼,慢吞吞转过头,看了左边人一眼,又看了右边人一眼,半晌,憋出几个字:“我觉得……此言有理。”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们赶紧走吧,方才那曲怀玉不是说了,武林盟的人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呆呆点了点头:“对,走,是得赶紧走。” 说着,她转身往自己的马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对了,把沈欢绑了,一起带走。” “那曲怀玉呢?” 临禾忍不住瞥了眼弱风扶柳般跪在地上的女人,与她对视的一瞬间,便迅速挪开视线:“不必管她。” 随着一声令下,几人再次启程,马匹踏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溅出满地的泥点子,临禾拉着缰绳跑在最前,却心乱如麻、神思不属,很快,身后传来若隐若现的异响,她蹙眉向后望去,倒映出寂静秋夜的瞳孔骤然紧缩:“糟了,她们来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幢幢人影,迎着风雨,杀气腾腾朝她们追来。临禾连忙向四周望去,可原野平坦无垠、一览无余,只有前方还有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她叱了一声驾,大声喊道:“快点,再快点!” 哒哒马蹄声急如骤雨,接连不断地扎入黑压压的丛林中,风中传来同伴急切的呼喊:“临禾,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的!” 临禾咬牙:“我当然知道!” 可她无计可施,正心烦意乱之时,跑在最后的人惊叫道:“临禾!” 临禾回头,只瞥见一个钻入林子的白影。 “沈欢跳马跑了!” 临禾简直要克制不住喉咙里的冷笑:“不必管她,我们也顾不上她!”说完,她用力夹了下马肚子,领着众人快速奔袭在林间小道上,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沈欢收回视线,闲庭信步般走在湿漉漉的落叶中,手腕一抖,便再次轻易挣开了绳索。耳边似乎只剩下了啪嗒啪嗒的清脆雨声,她抬头瞧了眼高耸的树木,脚尖一点,悄无声息地掠上枝头,迅速扫过身周的密林。 武林盟出动,一向是阮门刺客先行,其中最擅追踪潜伏的,便是使用赤弩的鬼面人,只要稍微等一会儿…… 果然,清脆雨声中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风声,沈欢眨了下眼,倏地转头看向某个方向,如鬼魅般飘然隐入漆黑阴影中。 啪嗒—— 雨水从树叶上淌下,遮掩了树林深处细微的动静,不久,一双靴子踏上枝干,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长身玉立,浓密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脸上却戴着一面青面獠牙的黑铁面具。她转头四顾,很快便提身而起,轻盈地穿梭在纵横交错的树干间。 寒风料峭,头戴鬼面的男子侧头望着逐渐靠近的身影,疑惑道:“你来我这边做什么?” 女人轻笑一声,下一刻,便已踏到他身前,于雨中挟出一道摄人寒光:“杀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