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沾染》 1、贪求 涂凝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是她生命中仅存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狄知筠。 梦里涂凝回到高中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下，她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在一条长远无际的道上行驶。他的速度不快，可涂凝却怎么追都追不上。她着急得一边跑一边喊，可无论她怎么喊他都不停下来。 画面一转来到一个雨夜。 天色依旧阴暗，些许微光透过纱帘透过进来，男人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椅中，沉静的脸在夜光中明灭。他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微曲，身上套着的炭黑色睡衣边角被折起，漏出一小块紧实的侧腰。 睡梦中的涂凝身体有些灼热。 可下一刻他忽然侧头朝她看过来，淡雅如雾的双眸凝视着她，带着陌生的冷意，而后他的嘴唇翕动，说了句什么…… 涂凝倏地转醒，身体微微发寒，哪怕在梦中她也不想再次听到他说那句话。 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06：22。 5个小时的睡眠给她带了的不是身体的休息，而是一夜不停的缭乱疲惫，这就是晚睡的代价。 涂凝缓了一会儿，抓过一旁的睡衣披上，来到窗边往外看。 外面和梦里一样阴蒙蒙的，整座城市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雨，空气中还泛着潮湿的味道。 她重新拿过手机查看，有一个昨晚未读的微信消息。她的手机设置了十点自动进入勿扰模式，所以她没看到。 有这个设置是她因为希望自己能在十点前睡着，可惜从来没有实现过。 洗漱完涂凝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站在窗边喝，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天空很美。雾气已经被晨风吹散，天际泛着淡淡的彩色。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给章桐发了过去，当作昨晚那条信息的回复。 距离和章桐约定的时间有三个小时，涂凝想起前两天薛尹给她推荐了一个抖音上的瑜伽老师，于是拿出ipad跟着回放做了一个小时瑜伽。 做的时候身体很放松，舒缓的音乐引导下脑袋似乎被清空，甚至有点昏昏欲睡。涂凝想或许晚上睡觉前她可以试试，说不定对她的睡眠有帮助。 做完瑜伽涂凝难得的给自己做了顿早餐，外加一杯黑咖啡。今天时间相对早，不用担心喝完午觉睡不着，而且今天应该也没机会午睡。 今天周六，是涂凝大学母校110年校庆的日子。 这本来和她们这些毕业生无关，但前两天不记得是哪个同学提起，自毕业后就开始沉寂的班级群突然就热火朝天。借着校庆的由头，留在学校本地的同学开始组局，相约毕业后第一次大规模的同学聚会。 章桐在8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微信：【你这么早起床啊？】 涂凝一边喝咖啡一边回复：【醒了就没睡着。】 今天的咖啡没有加牛奶，很苦，她被涩得皱起了眉。 章桐：【好不容易有个周末，我才刚醒，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晚半个小时行不行？】 涂凝：【行。】 章桐是她大学室友，毕业之后见面的机会很少。昨晚章桐约她早上9点半在学校图书馆前见面，现在换成10点。 涂凝查了天气，说今天最高温有14度，不会很冷。 于是她从衣柜里选了一条酒红色的丝绒连衣裙和一件黑色的金扣西装外套。不冷不热，刚刚好。她平时不怎么化妆，今天也只涂了个和裙子同色系的唇釉。 准备好涂凝就出了门，到图书馆的时候，距离和章桐约定的时间还差半个多小时，她拿出校友卡进了图书馆。她很久没有到学校来了，最为怀念的地方就是图书馆，这个地方总是带着无形的神圣。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去找书看，而是把图书馆的每个角落通通都逛了个遍，拍了一些照片。从一楼开始，一层层往上，最后停在四楼。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免勾起一些过去的记忆，涂凝尽量不去碰触涉及红线的那一部分。 距离十点半还有几分钟，章桐应该快到了，涂凝微信给她发了自己的位置，然后站在四楼最外围的玻璃墙往外看。 图书馆前面的石阶上，有个人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西装，身形笔直而修长，浑身透着一种种精致的梳理和冷峻。学生来来往往，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却十分引人注目，总有人下意识地看他一眼，却显然不敢明目张胆。 西装款式相对休闲，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令他褪去了几分平日的温文儒雅，却多了几分失落人间般的生命力。 涂凝侧对着他，视线从他的衬衣领口往上挪，一寸一寸，途经他清晰的下颌、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的金丝眼睛上。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袖袖口处的金色纽扣，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 她知道他没有近视，戴眼镜仅仅是为了显得老成，让他看起来更像个老师，但往往起反效果。 就在涂凝看着他的时候，他似有所感，眼眸微斜，不经意地抬头往她这边看过来。涂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跳也随之快了一秒。 可随即又想到从图书馆外面并不能看到里面，他不可能看到她。她又往前跨了一步回到原来的地方，视线继续流连在他身体的每一寸。 她的目光很大胆也很坦然，因为没人知道她在看他。 距离10点还剩3分钟，章桐沿着台阶爬上来。其他路过的学生都对狄知筠“敬而远之”，但她显然就是那个例外。 涂凝看到章桐露出惊喜的表情，看到他们在攀谈。片刻后章桐拿出手机打字，几秒钟后涂凝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我遇见狄老师了，你要不要也来打声招呼？】 【就在图书馆门口。】 涂凝回复：【我在四楼等你。】 章桐收起手机继续和狄知筠说着什么，狄知筠顺着她视线再次往这边看过来，这次途凝没有躲，她知道他看不到。 电梯“叮”的一声在四楼打开，听到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涂凝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回头，恰好看到章桐从电梯出来。 涂凝看着她露出笑容，而章桐直接冲过来抱了她一下，挽着她的手往里面走。 涂凝下意识看了眼玻璃墙外，狄知筠已经不在那里。 章桐一边走一边小声和她分享刚刚的见闻，“我碰到狄老师了你知道吗？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涂凝微笑着没有搭话。 “刚刚让你下去你怎么不下去？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两人找了张没人的小沙发坐下，涂凝转移话题地问她：“你要看书吗？” 章桐说：“不看了，看也看不了多少，咱们小声地聊聊天吧。” 话题又回到刚才，章桐把手放到嘴边形成半包围，悄声说：“狄老师还和当时一样帅诶，而且更有韵味了，当年没好好瞧上几眼真是太可惜了。” 韵味……涂凝不自觉地勾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纽扣。 章桐继续八卦：“诶，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结婚了？毕竟我们都毕业这么久了，没结婚也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涂凝眼睛里稍稍划过一抹异色，却快得仿佛没存在过，她说：“也许吧。” 若他真的想，十个月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足够他找到一个人结婚。 “是啊，就说好多同学都结婚了，每次我看到朋友圈都有点心情复杂。” 涂凝笑问：“为什么？你也想结婚了？” “不是不是，只是看到他们结婚了就会觉得时间好快，原来我们都长大了，是真正的成年人了，都老了。” 涂凝赞同。 章桐突然话锋一转，嘿嘿笑道：“你呢？你怎么样？有男朋友了没？” 久别重逢似乎总免不了这样的话题，不仅局限于长辈，年轻人也是。 涂凝说：“没有。” 现在没有。 章桐笑道：“苏妍琳和柴露好像也没有，咱们宿舍真是终结solo。不过跟你说啊，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却觉得你不像那种没有男朋友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跟我们一样哈哈。” 涂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结婚这个话题太刺心，她特意扯开，“等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星野湖逛逛吧。” “好啊，的确很久没来了。” 两人又聊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午饭前都一直呆在图书馆，下午又一起逛了校园。 下午四点左右，参加聚会的同学都陆陆续续来到图书馆前，因为之前约定过再一起拍张合照。 久别重逢的喜悦令整个图书馆前的空气都沸腾起来，大家叙旧的叙旧，合影的合影，场面十分热闹。 四点一刻，大家开始排队，涂凝被挤着站到了中间位置。 三点过后太阳就开始偏斜，温度也随之下降，稍微有点冷意。涂凝把手塞到兜里，然后无所事事地盯着台阶上自己的脚看看。 看着看着心突然就沉静下来，其实刚刚来这里之前她有些踌躇，因为狄知筠大概率会出现。 隔着三层楼的距离和直面是不一样的。 矛盾的心情在此时尤为强烈，有点想逃，有点不想逃。 想到这儿时心中莫名滋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一回头，透过凌乱的人群，果然一眼看到了刚刚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而他居然也在看她。 他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涂凝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立刻把身体转了回来。她的动作不快，不动声色，就像一场不经意。 虽然只有片刻，但她还是记住了他刚才的样子，形容冷峻、面色沉静，利落的短发垂在额前，好像瘦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涂凝觉得有些荒谬，甩了甩脑袋，继续盯着自己的脚看。 那一瞬他的视线却和她对上，却双眼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之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啊，狄老师，这里！这里！” 没一会儿，木质的香味就在涂凝身后渐渐浓郁，她听到有同学和他说话—— “狄老师，您站这儿吧。” “好，谢谢。” “狄老师，您......” 涂凝下意识往旁边更远一点的地方挪了下自己的身体。时隔多月，她隔着人群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那样的温煦，又那样的沉冽，令人发酸。 涂凝突然觉得双眼有些发胀。 短暂的几分钟，每一秒都变得很清晰。就像有一个计时器嗒、嗒、嗒地在她心脏上响。 大家终于排好队，在摄影师招呼下，涂凝眨了眨眼，和大家一起抬头看向镜头微笑。 ...... 狄知筠回了趟教师公寓，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沉思，金丝眼睛下的双眸异常沉静。 合影结束后涂凝直接拉着章桐就走了，看都没往身后看一眼。 他抬起自己左手看，那上面似乎还残余着她的温度——合影的时候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的皮肤，暖暖柔柔的。他盯着那一处，目光愈发的冷冽。 电话声响起，是他的母亲大人。“听你爸说你今天和你那群小朋友们聚会去了？” 狄知筠回答：“嗯，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我知道，就是想问问......你晚上还回家吗？” “回，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早点睡，不用等我。” “知道了，你记得少喝点酒。” 狄知筠嗯了一声，她却又话锋一转，“算了，你今天还是多喝点儿吧，喝多了耍个赖说不定阿凝就……” 狄知筠沉吟，打断她：“您说什么呢？” “我说阿……算了，我也不管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我和你爸吃饭去了。” 狄知筠挂了电话。 他妈妈嘴上说不管，才挂了电话却又给他发了条微信： 【明天周阿姨介绍那女孩儿，我替你推掉？】 地知筠沉吟片刻。 【不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狼 涂凝和章桐在图书馆看了半个下午的书，吃饭的时候姗姗来迟，其他同学早都已经到了。 她们进去的时候作为以前班长的许亚军起来招呼她们，“其余两桌已经满了，你们和我们挤一挤吧。” 涂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坐着三男三女，都是她以前的同学，除了狄知筠。 他慵懒的靠在背椅上，外套被脱下压在身后，身上的白色衬衫柚子微微卷起，眼睛注视着眼前的透明玻璃杯。旁边的人在说说笑笑，而他只是听着，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嘴角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章桐见狄知筠也在，眼睛亮了一下，问涂凝：“那我们就坐那儿吧？”狄老师的身份让作为学生的她有些本能地犯怵，但狄知筠本身却让人本能地想接近。 涂凝点头。 许亚军从旁边抽过一把椅子给他们这一桌加了个座位，与此同时章桐已经和同学们以及狄知筠打了一圈招呼。涂凝也一样，却不经意似地略过了狄知筠。 章桐终究没那么大胆，率先选择在右侧的空位坐下，于是整桌只剩下一个座位——狄知筠右手边隔壁。 涂凝迟疑半秒，若无其事地坐了上去。 八个人的桌子坐了九个人，稍微有点挤。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木质香，只是似乎被餐厅里的其他味道掩盖，淡了许多。 坐在章桐右侧的男同学廖迎捷起身招呼她们：“两位女士，要喝酒还是饮料？” 章桐嗔道：“什么女士，把我们都叫老了。” 廖迎捷笑：“好好好，两位同学，要酒还是饮料？” 章桐：“当然是酒了。” 涂凝：“我也是。” 一旁的狄知筠用余光淡淡瞥了她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扣着。 廖迎捷给她们倒完酒，顺手举起酒杯，“来来来，既然人都齐了，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桌上的大家都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 涂凝也喝了一口，桌面很挤，她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仅有的空余位置。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叙旧聊天，涂凝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听，或者吃饭。 而狄知筠也差不多，嘴角始终含着一抹笑，对于酒桌上的来往不主动也不拒绝。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在一切似乎都相安无事的时候，涂凝左耳边却忽然轻呼呼飘来一句，“虾要吗？” 涂凝微顿，脑子停了两秒，两秒后她把话递到章桐那边，“狄老师问要虾吗？” 章桐一边嚼着一个水晶包一边摆摆手，表示不要。 狄知筠却还是把右手按在桌上，手指随意地一滑，虾就被转到了涂凝面前。 大家都没怎么动，还剩满满一盘，看来都不是很热衷于这盘菜。这正中涂凝下怀，低卡、高蛋白，她向来喜欢。 几分钟后她面前的盘子里虾壳堆成半个拳头大的小山，视线正对她的廖迎捷随口揶揄道：“怎么？给你剥虾的人没来啊？” 涂凝笑笑以作回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有意微侧着身子向右，她不知道狄知筠此时脸上是否会有什么表情。 说起这个还觉得有点好笑，其实一直不明白剥虾论是怎么来的，太刻意。 不是必须谁就该对谁好，付出是相互的，与性别无关，与人无关。 关于这一点，她自以为以前她和狄知筠有很好的默契。 不过她现在想的这些，似乎也与她目前的状态无关且无意义。 饭吃到一半，有同学过来给狄知筠敬酒。敬完又给桌上的同学敬，“来大家都喝一杯吧，祝同学们前程似锦，日子越来越好。” 涂凝去摸自己的杯子，却落了空，顺着两边寻过去都没找到。只看到狄知筠微仰着头，喉结滚动几下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而杯沿上，还残余着淡淡的口红印。 他喝完顺手把杯子落回了原处。 涂凝怔怔，盯着他看。 几秒钟后，似是终于察觉她的目光，他那雾蒙蒙的双眼朝她看看过来，语气散淡地问：“怎么？” 涂凝沉静地说：“你用了我的杯子。” 狄知筠眼睫微挑，似乎才反应过来，“抱歉，不小心。” 涂凝抿唇，她能说什么呢？ 狄知筠看她一副气闷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嘴角含了丝笑，“要不给你用我的？” “……” 章桐听到这边的动静，问：“怎么了？” 涂凝说：“没事。” 她不想惊动其他人。 狄知筠身体朝她侧了侧，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似笑非笑地说：“以前我也不是没用过，怎么，现在就介意了？” 涂凝几乎脱口而出，“以前是以前。” 她有点没控制好音量，一桌人突然就看向她。 涂凝尴尬地笑笑，“没事。” 酒过三巡，大家也吃得差不多，开始玩游戏，餐厅里有各种桌游，大家提议玩狼人杀，输的那方就以真心话大冒险作为惩罚。 涂凝唯一一次玩狼人杀还是在学校的时候，这么久过去，等同于没玩过。 但他们都说没事，玩着玩着就会了，反正大家都不是专业的，就当消遣了。 他们这桌有九个人，秦溪潞和王滋苒在组队开黑，剩下的正好组成一个6人局。 许亚军作法官，从他右手边数起，分别是1号狄知筠、2号涂凝、3号章桐、4号廖迎捷、5号任硕、6号谢莹。 第一局开始了，大家各自抽取了自己的身份牌。 许亚军说：“第一局6人明牌吧，先给大家适应一下，来，天黑请闭眼。” 大家闭上了眼睛。 “狼人请睁眼。” 涂凝有些紧张地睁开眼，左右巡视了一周，最后目光却和旁边的狄知筠对上。他浅青色的眸子里清光微荡，带着浅浅的意外，然后是不明的微笑。 涂凝还没做好和他“共事”的准备，但许亚军已经继续往下：“狼人请杀人。” 既然已经无法回避，不如坦然面对。涂凝下意识看向狄知筠，不知道第一夜是直接盲选还是有什么讲究。 狄知筠眼眸微眯，给了她一个眼色，无声地指了指章桐。涂凝微怔，怎么偏偏是章桐？ 不过鉴于自己是个新手，她选择听他的。 许亚军：“狼人请闭眼。” “天亮了，昨晚3号玩家死亡，有遗言。” 因为是明局，章桐向大家展示底牌，“没什么说的了，我是民，也没什么视野，如果跳预言家给我发金水的有点可疑，但也可能就那么巧，大家自行判断。” 许亚军继续说：“1号玩家请发言。” 狄知筠的发言很坦然，“我是预言家，6号是我的金水，也就是说两匹狼都在剩下的2、4、5里面产生，具体是谁还无法判断，听后面怎么发言。” “4号玩家请发言。” 廖迎捷笑着哼了一声：“我才是真预言家，1号和我对跳，铁狼无疑。狄老师，没想到咱们一上来就对上了，那我可盯住你啦。” 狄知筠笑而不语。 “5号玩家请发言。” 任硕：“我觉得1号说得挺好的，4号有点着急跟跳预言家，但他又没有说他查杀了谁。”他揶揄道：“怎么？抽到了狼牌，所以太紧张了吗？” 廖迎捷表情一梗。 “2号玩家请发言。” 作为新手小白的涂凝有点紧张，生怕自己的发言露出什么马脚，故作轻松又仔细斟酌着说：有两个人跳了预言家，比较难以分辨，但我觉得5号说的挺有道理的，4号相对可疑。” “6号玩家请发言。” 谢莹：“我也觉得5号说得挺好，4号底气不足还没报人，1、4必有一狼，我倾向于先把4号票了吧。” 于是4号廖迎捷被全票出局。 廖迎捷遗言：“我就说了吧，怪我刚刚紧张了，没发言好，哎。” 廖迎捷是真预言家，那狄知筠就是铁狼无疑，场上局势已经很清楚。 但没办法，现在场上只剩两个好人，狼人随便刀一个都能赢。 第二夜。 “天黑请闭夜，狼人请睁眼。” 第二晚5号任硕被刀。 到了发言阶段，狄知筠眼底含着一丝笑，“我就不发言了，或者你们直接投降。” 从涂凝新手小白的眼界来看，这匹狼稍微有点阴险，还有点嚣张。 果真大家都纷纷吐槽：“狄老师太嚣张了啊，第一局就这么认真。” 狄知筠笑着，毫不掩饰地侧头朝涂凝眨了下眼，那里面流动着得意而好看的波纹。它突然而来，一瞬间让涂凝有点发懵。 大家却是立刻明白了，“另一匹狼是涂凝！” 章桐抓住涂凝的胳膊，“好啊，原来你们俩是狼，哼，竟然第一个刀我！不过玩得不错。” 涂凝慢半拍地笑，她纯纯是躺赢了。 第一局游戏以谢莹被票出局为终结。 回看这一局其实还挺简单的，狄知筠抓住了大家都还没怎么进入状态和先发言的优势，抢先跳预言家。再加上真预言家廖迎捷的紧张发言让狼人的局势一片大好，否则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第一局结束，进入惩罚环节，连其余两桌的人也都好事地把目光转向了他们这边。 第一个接受惩罚的是章桐。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章桐很干脆，“大冒险。”然后从许亚军递过来的卡牌里抽了一张——给最近的人擦嘴。 章桐立马抽了一张纸，“涂凝，来。” 涂凝配合地把脸转过去。 许亚军：“不对啊，你应该给廖迎捷擦，右手才是你顺手的方向啊。” 章桐：“滚！” 廖迎捷：“章桐你给我擦呗，这样也算我的任务完成了。” 章桐一想，“也行。” 章桐在大家的起哄声中给廖迎捷擦了嘴。 还剩任硕和谢莹。 谢莹说：“那我们也互相完成吧。” 任硕说可以。 许亚军：“那这样得我来抽啊，来，公主抱1分钟，谁抱谁你们自己选，怎么样两位，可以吗？没有家属查勤吧？” 任硕往下意识往自己对面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没问题。” 谢莹也说：“我也没问题。” …… 经此一局涂凝也渐渐得趣，似乎找到了一点“手感。” 第二局依旧是6人，不过是暗局。 许亚军：“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狼人请杀人。” “天亮了，昨晚5号玩家死亡，有遗言。” 任硕可惜地说:“平民牌一张，也没什么视角，你们好好玩。” “6号请发言。” 6号谢莹：“我是守卫，昨晚守了我自己，现在没什么头绪，听后面发言。” “4号请发言。” 4号廖迎捷：“我是民，两个狼人的话不太可能一上来就自刀吧。我倾向于5号是真民，加上我已经有两个民，那后面如果再有人跳民那他必定是狼。” “3号请发言。” 3号章桐：“我才是守卫，第一夜因为不确定守的我自己，6号和我对跳，所以她铁狼。” “2号请发言。” 2号涂凝：“我是预言家，昨晚验的5号是好人。3号和6号都跳守卫，那两人之中肯定有一匹狼。”她看向狄知筠，“4号说是民，目前听不出什么破绽，不过还是存疑，所以1、4当中也有一狼。” “1号请发言。” 狄知筠从刚刚发言的涂凝身上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说：“我是真预言家，昨晚2号是我的查杀。3号平民出局，2号焊条预言家，钻死无对证的空子。我和她之间必有一狼，好人可以甄别一下。” 涂凝瞠目。 原本她想如果狄知筠也跳民，她还得分辨一下，但他跳的是自己的对立面，她立马知道他是狼了，但自己也陷入了危险。 可作为一匹狼，他竟然能这么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语气一本正经，连表情管理都滴水不漏，除了和他对立的自己还真有点难以分辨。 奈何她已经没有发言机会，有苦说不出。 想想也是，他焊跳预言家的确是最优选择。 如今他和自己的被怀疑度各占50%，虽然他并不能完全得到信任，但势必会引起4号的不确定性，加上守卫那边也是相同的局面，很容易造成平票，那下一夜，他们必输。希望寄托于4号，但有点悬。 果然，投票环节6号和3号互投，1号和2号互投。4号弃票，平票，无人出局。 第二夜：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杀人。” “天亮了，昨晚6号玩家死亡，没有遗言。” 现在局势很清楚了，6号是真正的守卫，守卫守4号，自己被刀。 现在站在廖迎捷的角度已经能够确定的是章桐是狼，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投章桐，涂凝跳过了发言，准备直接投章桐。但也明白无济于事，好人已经输了，除非两狼脑子不好。 狄知筠发言：“2号和我对跳，肯定是狼，我投2号。”他的狼队友章桐听懂了他的暗示。 投票环节：4、2投3号，1、3投2号。 依旧无人出局。 第三夜。 涂凝闭着眼，等着自己也许可能被刀。 “天亮了，昨晚4号玩家死亡。” 那两只狼已经不再伪装自己脸上的表情了。 廖迎捷叹气，“怪我怪我，犹豫了，下次再出现二选一的情况，哪怕不确定，我也直接投狄老师！” 狄知筠笑，然后看涂凝一眼，“我投2号。” 章桐跟投，“2号。” 涂凝最终被投出局。 好吧，现在轮到她身边坐着两匹狼了，还是被夹击那种。 涂凝稍微有些懊恼，想着刚刚如果哪个环节变一下，她们有没有可能会赢。 只是气还没顺过来，狄知筠却偏头看她，声音无邪地传过来，“怎么样？学会了吗？” “……”涂凝皮笑肉不笑地回他，“学不会。狄老师心理素质真好。” 狄知筠嘴角微勾，眼里含着一丝兴味的笑，“游戏而已，怎么还认真了呢？”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桌子人都笑了。 “我没……”涂凝脸唰地通红。 这个人…… 他不说她还不认真了。 涂凝默默祈祷下一局自己能抽到狼人，第一个就刀了他！ 不过在希望达成之前，她的惩罚却率先降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真心话 许亚军把卡牌递给她，她随手抽了一张——和对面的异性喝交杯酒。 涂凝脸一僵，耳边已经响起了起哄声。 而狄知筠拿起玻璃杯，垂眸盯着里面透明的液体，嘴角的笑似有若无。 涂凝一个头两个大，弱弱地问：“两位男士我也不知道选谁，可以换真心话吗？” 许亚军犹豫了一下，“好吧，刚刚我也忘了问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来吧，抽一张真心话。” 涂凝随手抽了一张——初吻是在什么情况下没有的？ 这简直！涂凝脑袋炸开，就该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好问题。 “哦哦哦！”旁边的人起哄着已经准备好耳朵和眼睛等着吃瓜了。 涂凝自知已经使用过一次换牌的特权了，这一次再掉链子的话实在有些没有游戏道德，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本来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但她不想在狄知筠面前回答这个问题。偏偏他就在她旁边坐着，实在太羞耻了。 长痛不如短痛，涂凝心一横，背过狄知筠，快速说：“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送我回家，在我家……” “哇……”大家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涂凝闭起眼，脸红得快滴血。 喧闹声中，狄知筠微勾的嘴角无声地弯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弧度。 …… 秦溪潞和王滋苒那边结束了，也打算参与进来，许亚军从隔壁桌拉来一个人当法官，组了个9人局。3狼3民1预言1巫女1猎人。 当抽到狼人牌的时候，涂凝眼睛亮了一下。 “狼人请睁眼。” 涂凝有些期待的睁眼。 然后绝望。 这个人大概是自带狼属性吧。 狄知筠目光再次和涂凝对上，不自觉地嘴角微弯。 “狼人请杀人。” 另一匹狼是王滋苒，她指了指身边的廖迎捷，与此同时狄知筠也示意她刀许亚军。 涂凝毫不犹豫地跟王滋苒刀廖迎捷。 狄知筠无奈地摇头微笑。 —————————— 聚餐结束后一行人没有散，而是转战到了ktv。 包厢里的烟味重，涂凝感觉脑袋有点发晕，于是跟一旁聊天的同学说了声：“我出去透下气。” 她一个人出了包厢，五光十色的过道里依旧夹杂着各个包间里传出的狼嚎激唱，她又拐了几个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ktv大厅外侧尽头有一个阳台，没有人，涂凝决定到那里去。虽然有点冷，但是吹着风昏胀的脑袋却清醒不少，没有刚刚那般沉闷的难受。 她所处的地方在七楼，繁华都市里的夜色依旧绚烂，而阳台外的道路上却很安静，道路两边都种了树，有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树下漫步，涂凝心里微微一动。 想起两个小时前，又有些心绪复杂。 第三局他们输了。 所有人都乐见其成，或者说都乐见狄知筠接受惩罚。 除了涂凝。 许亚军：“狄老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狄知筠：“真心话。” 他从许亚军递过来的卡牌中随意抽了一张。 不知怎么的他就抽到了同一个问题——初吻在什么情况下没有的？ “哦～”许亚军念完之后很有意思地拉长尾音。 而涂凝右眼嗒地跳了一下。 大家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狄知筠倒显得很从容，不紧不慢道：“刚在一起的时候，送她回家，在她家。” 涂凝手指倏地绞紧。 耳边已经充满了压抑的尖叫。 “什么时候？” “大概三年前。” “和谁？我们见过吗？” 狄知筠笑了笑，“问题超了。” 大家可惜地哎了一声。 已经有人掰着手指头算时间，啊，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狄老师居然是单身吗？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有女朋友了，感觉亏了一个亿。 涂凝却松了口气，似乎没人发现他的回答似曾相识。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送我回家，在我家……” “刚在一起的时候，送她回家，在她家。” 还好……… 不过就那么直愣愣地说出来，而不规避其中的关键信息，这不像他的作风。 —————— “喂！”涂凝陷在思绪当中，却忽然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 涂凝挤了挤被风吹花的眼，回头，看见一个男人靠在阳台门上，带着浅浅的笑看她。 “还记得我吗？” 任硕，吃饭的时候跟她一桌，不过在那之前她的确一时没叫出他的名字。 对方看她的反应就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敛去笑容，问：“你和狄知筠还在一起吗？” 这问题让涂凝有点傻眼。 且不说他为什么这么问，就说这问问题的方式也太直白了些。 她和狄知筠在一起的事虽然没有特意藏着，但学校里知道的人应该寥寥无几。她和任硕以前交集不多，没想到会知道这件事。 “你们还在一起吗？”涂凝迟迟没有回答，任硕又问了一遍，“我看今天你们两个之间有些玄妙，想确认一下。” 涂凝刚要说什么，视线忽然挪向一旁，和他身后半隐在黑暗里的人对上。 涂凝嘴角忽然漾起不明的笑，“没有在一起，我单身。”她说。 任硕不禁笑了起来，“既然没有的话，我就不算插足别人的感情了吧？” 什么意思？他喜欢她？还是......他喜欢狄知筠？涂凝因为这个想法有些……难以形容。 “你喜欢狄知筠？”她并不擅长面对这种类似被表白的局面，于是选了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关系不那么大的答案。 似乎她的话太过荒谬，身前的两个男人，一个呆愣，一个脸瞬间黑到了极点。 “说什么呢？当然不是。”任硕尴尬地咳了咳，他似乎也不擅长应对这种事。 他将头扭向一边，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以前对你有点感觉，但是你有男朋友了，后来我就把你忘了，这两年也没再想起你。可是今晚见到你，我发现，我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语速很快，似乎试图让自己显得轻松。 涂凝听着听着完全愣住。 一会儿后她扬眸笑了笑，“你在开玩笑吗？我可不想成为你玩笑的对象。” “我没有开玩笑。” “......那很抱歉，我有点难以理解你的行为方式。”她以前和任硕交集并不多，的确是难以理解他会喜欢她。 再者，这种突然被表白的情况带来的不是欢喜，反而让她陷入一种不是那么舒服的氛围里。这时候她宁愿他是在玩大冒险输了，和她开玩笑，那样事情会好解决的多。尤其当下她没有余力和心情应对一桩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复杂的感情。 可任硕扑哧一声笑了，“是挺奇怪的，但我是认真的，以后我会慢慢让你知道。可以留个微信吗？” 就是这样，当初他们同窗四年都没有到留微信的交情，现在居然说喜欢她。 “还是别……” 不等她说完，任硕已经把微信二维码递过来了。 涂凝微顿，余光瞥了他身后一眼，突然不想拒绝。她掏出手机，加了任硕好友。 任硕心满意足，“以后我们常联系，你要进去了吗？” “我还想吹吹风，你先进去吧。” “那好，还有几个老同学要打招呼，今晚我送你回去吧，结束后我找你。”他说着转身，然后—— “呃，狄老师，您也来吹风啊。” 涂凝有点好笑又有点头疼地想，此时此刻，他们三个，到底谁比谁更尴尬。 在观赏了一出好戏之后，狄知筠不紧不慢地从阳台里侧的柔软沙发上起身，看向他们。他声音沉冽，不痛不痒地说：“叫我狄知筠就好。” 涂凝扑哧一下偷笑出声。 狄知筠的目光立刻朝她扫过来。 夜色里，他整个人冷峻异常，眸色在ktv迷离的灯光映衬下透着些意味不明。 大学时他们院的辅导员怀孕了，很多事应接不暇。刚好院里新进了几位老师，于是院里就决定给每个班配备个班导。一是分担管理学生的工作，二是给予新老师们锻炼的机会。 而狄知筠就是他们班的班导。 那时的狄知筠出奇的年轻，也就比他们大个四五岁，所以大家私底下都“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叫他狄知筠。就像刚刚任硕和涂凝说话的时候也是一样。 然而正主当前多少还是要收敛一点，任硕尴尬地笑了笑，更何况自己刚刚还在对他的前女友表白，这场面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 他和涂凝对了下视线，最后决定打哈哈应付过去，“那个狄老师，您先忙，我回去喝酒唱歌了啊。” 狄知筠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又飘向涂凝，淡淡问：“走吗？”夜色下声音低哑迷离，让人辨不出情绪。 涂凝问：“去哪儿？” “回家。” 任硕离去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回头看了涂凝一眼，又迈开步子回了包厢。 看着任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涂凝靠回阳台的栏杆上，才似笑非笑地问他：“狄老师什么意思呢？” 狄知筠因为她的称呼而微微皱了下眉，而后也姿态慵懒地靠到任硕刚刚靠的地方，说：“你希望我什么意思呢？” 涂凝没有说话。 聚餐的时候坐在他旁边，她以为哪怕有过去，他们也可以坦然相对，但原来不可以。在这阴暗的角落，只有她和他，就不可以了。 两人在夜色里沉默许久。 “涂凝。”忽然地，他叫她，声音融入夜色的缠绵里。 “什么？”涂凝还没从沉默中脱离出来，有些愣愣地开口。 她湿润的双眸迎视着他，半张脸浸润在月光里，细腻的皮肤没有任何粉饰，却泛着清透的光泽，红润的唇却生出一丝独属于夜色的媚，像要把人吸入其中。 他叫了她，却不知道想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胸口莫名有些躁，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摸到今天晚上别人给他递的烟。 他点燃了一根，吸了一口。 涂凝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那是她不喜欢的味道，而且完全掩盖了他身上的木质香气，与他不符。 “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味道了？” 狄知筠说：“不知道，突然就想了。” 涂凝顿了一下，“其实我一直不理解，烟到底有什么魔力，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难以戒断？甚至……”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沾染。 “这个我无法回答你，每个人也许都有自己不同的感受。” “那对于你来说是什么？逃避？还是享受？” 狄知筠默了一瞬，得出结论，“痛苦。” “既然是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 “是啊？为什么呢？” 他沉吟一瞬，突然问：“想试试吗？” “什么？烟？” “嗯。” 涂凝颇有意思地看着他，“狄老师，你知道你在教我做什么坏事情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堕落 狄知筠笑，“你不是想知道吗？只有你自己的感官才能告诉你真正的感受，一口就好。” 涂凝犹豫了片刻，“好啊。”如果她有一天想要堕落，会和他一起。 狄知筠从兜里又找到一支烟递给她，涂凝却摇头，直接抽走了他手里剩下的半截。 狄知筠透过缭缭烟雾看着她，看她将那半截烟含进口中。 “什么感觉？” 涂凝把烟递回给他，“再也不想碰的感觉。”狄知筠笑。 的确是没什么好的。 他把剩下的夹在手指间，任由它熄灭。 他们都不适合这种东西。 他们都不适合堕落。 只是这夜色，平白牵动了许多情绪，从前的，今夜的。他不觉得任硕的表白会对她的心境造成什么影响，但多少，还是会介意。 又默了一会儿，涂凝说：“狄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进去了。” 地知筠沉吟了一会儿。 “我妈知道你今天也在，让我带你回家看看她。” “她怎么会知道我在？” “......”狄知筠微顿，“说漏嘴了。” “......”他会这么不小心？涂凝有点怀疑。同时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一下转不过来。 “那好，结束的时候我跟你去。”她把西装外套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从他身边穿过，准备回包厢。 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狄知筠有点意外。涂凝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从后面看到她穿了条酒红色长裙，露背的。 他的眉头微紧，却没说什么。 狄知筠在涂凝之后来到前台，询问服务员有没有口香糖。这种东西当然没有，前台为难，可他身上隐隐散发的清隽气息却让人无法拒绝，“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到楼下购买。” “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没有坐多久就告了辞。离开前，涂凝注意到任硕和其他男同学围在一起，喝得正欢。 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和他说一声？我听得没错的话，他说待会儿送你回去。”狄知筠靠在包间外等她，似笑非笑地问。 “不必了，我待会儿给他发个微信就行。” 两人出了ktv，到地下停车场找到了狄知筠的车。 两人都喝了酒不能开车，狄知筠叫了代驾，还没到。 等待的时候他靠在车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口香糖，“要吗？” 涂凝看清了那是什么，伸手接过，“谢谢。” 她撕开包装纸把口香糖含进嘴里，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外套。 狄知筠替她把后车门打开，“进去等吧。”涂凝嗯了一声，坐了进去。 狄知筠先是把车内的空调打开，然后下车，钻进后排的位置，坐在她旁边。 涂凝没说什么，他应该是不喜欢和陌生的代驾司机坐一块儿。 狄知筠瞥见涂凝在揉太阳穴。 “喝多了？”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 “又熬夜了？” 涂凝没有回答。 狄知筠就着车内暗淡的光晕看她，眼底微青，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身上的衣服略显单薄，顺着西服尾部往下，是半开叉的裙子，白皙的小腿在座椅后若隐若现。 他的唇抿了起来，说：“不想猝死就自己多注意一些，不要随心所欲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觉不好好睡，衣服也不好好穿，大冷天露胳膊露腿也不怕生病。” 涂凝怔了怔，然后气笑了，“狄老师，你是不是年纪大了？”简直比长辈还长辈。 地址筠一噎，不怒反笑，“没办法，谁让有人越活越小孩儿。” “……” 涂凝被堵后阴阳怪气地回他，“是，老师！”这么毒舌，简直和前一刻的温柔大相径庭。 不料狄知筠眼色突沉，看向车窗外，“不要叫我老师。” 涂凝没发现他的异常，“哦。” 搭在前面座椅上的手微紧，他似乎忍了一下。“难道你没听过最让人讨厌的微信回复话语排行吗？” 涂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曾经网上统计过最让人反感的微信回复——呵呵、哦、在吗…… “可是我们又没有在聊微信。” “……” 片刻后，狄知筠叹口气，声音也柔下来，“没睡好就靠着睡一会儿，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到。” “嗯。” 车里又陷入安静，他的气息和车外细碎的声音包围着她，她根本睡不着。 于是掏出手机打开音乐app，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涂凝没带耳机，只好把声音调小放在耳朵边。 当手机里的音乐自动通过车载蓝牙播放出来的时候，涂凝愣了一下，“抱歉。”她滑动了几下，准备切断车载蓝牙。 狄知筠说：“就这样吧。” 两分钟之后代驾司机到了。 车在舒缓的音乐声中继续平稳地行驶在黑夜的高速路上。 涂凝听着音乐脑子开始陷入迷糊，睡衣和酒意上涌，浑浑噩噩间，她突然问：“狄知筠，你为什么会来？”涂凝想她一定是喝多了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太不像她，像是一种妥协。 而狄知筠眸色微沉，没有立刻回答。 涂凝歪头朝他看过去，车内的灯没有开，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下颌微微紧绷。 过了差不多半分钟，他的声音才低低地传过来。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 涂凝同样没有回答。 她和狄知筠，交往两年，分手10个月。 —————————— 涂凝已经很久没有用qq了。 昨天晚上，章桐微信问她：“明天校庆你去吗？” 涂凝对校庆这件事有点印象，先前学校公众号跳出相关消息的时候她扫了一眼，还感叹了下时间过得太快。 涂凝问：【校庆不是在校生的事情吗？】 章桐：【你看下qq班群。】 于是涂凝重新装了qq，才登录进去滴滴声瞬间灌耳而来，她找到班级群，里面居然已经有几百条新消息。 她点到最初一条慢慢往下滑，一开始是讨论明天校庆，有人问要不要借此机会举行同学聚会。慢慢地说起了工作，问起了近况…… 在一片热闹之中，突然冒出一个空白的气泡。 涂凝滑鼠标的手也顿了一下。 许亚军：【啊，狄老师！】 张晴：【狄老师竟然也冒泡了！】 狄知筠：【不好意思，突然看到有消息，不小心手滑点了出来。】 王可语：【狄老师，我们在讨论聚会的事儿。】 狄知筠：【嗯，看到了。】 王可语：【狄老师明天你来和我们聚会吗？】 蔡淑婷：【来，肯定来！】 狄知筠：【明天上午有工作安排，还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如果结束的早的话……】 许亚军：【肯定早，肯定早。狄老师，等你哦。】 狄知筠：【好。】 涂凝滑到了最新消息，两分钟后，也不小心打出了个空白的气泡。 —————————— 大约1个小时后，他们到了狄知筠家。 进门后狄知筠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白色的毛绒拖鞋给涂凝换，似乎是新的。 涂凝一边换鞋一边注意屋里的动静，却发现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室寂静。 意识到了什么，她有些恼：“你骗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还有点热 狄知筠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把衬衣的袖子拢好，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有骗你，只是我们到家太晚了，爸妈熬不住先睡了。” 涂凝把刚换下来的鞋子又穿了回去，“那我先回去了，我明天再来拜访阿姨。” 狄知筠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大半夜的别折腾了，在这儿睡吧。” 涂凝下意识拒绝，他又说：“有客房。” “……”她不知道有客房吗？ 涂凝犹豫了一会儿，的确，现在已经一点多了。再折腾半天，她又要严重熬夜了。 似乎看懂了她的默认，狄知筠接过她的包，“其余的事明天再说，现在赶紧睡觉。镜柜里有新的牙刷，要卸妆的话直接用我妈的，毛巾没有新的了，不介意的话，将就用我的。” 不介意的话……涂凝点头，进了浴室。 涂知筠望着她，一直到浴室的门关上才挪开视线。 等她刷完了牙卸完了妆，狄知筠刚好敲了敲浴室的门。涂凝把门打开，狄知筠递给她一件浴袍，“新的。” “谢谢。” “衣服你待会儿直接扔脏衣篮，我一起洗了烘干。” “嗯。” 半个多小时以后，涂凝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狄知筠已经洗完澡，他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喝水，听到声响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配上不经意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不羁魅惑。涂凝藏在发丝下的耳根有些不自然的紧绷和热。突然就想起在学校图书馆的时候章桐对他的评价，不由勾起嘴角轻笑了出来。 狄知筠朝她看过来，涂凝赶紧别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你不吹干吗？” “房间里的吹风机坏了。”狄知筠放下水杯来到她面前，“很晚了，你收拾好了就先去睡。” “嗯。” 狄知筠的身体擦过她的肩膀进了她刚刚用的浴室吹头发，从涂凝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在灯光暗影里依旧流畅的侧脸。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餐桌上有一杯温水放在他刚刚用过的水杯旁边，涂凝拿起来，一边喝一边静默。 刚刚看着他的时候，答案突然清晰，很明显——她想要见他。 在此之前，她10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想到这，心口有种微微酸涩，又有点呼吸不畅的怪异感。 但她没想过自己此时此刻，会在他的家里。 阳台上的洗衣机嘀一声停了，涂凝回过神来，走过去把衣服拿出来准备烘干。 机门打开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看到自己和狄知筠的衣服交缠在一起，那种怪异感又来了。 这时狄知筠吹完头发走过来，“不是让你去睡觉吗？” “衣服弄好了就去睡。” “这些我来弄，你先去睡觉就好，昨晚不是没睡好吗？” 涂凝被迫让开了位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依言进客房去了。 床上的电热毯已经被狄知筠提前打开，涂凝把它关了，脱了浴袍，钻进被窝。 她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心事，准备闭眼的时候却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灯还亮着——他还没睡。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爬起来打开门。 狄知筠闻声看过来，“怎么了？” 涂凝抿着唇，“你不是还教训我熬夜吗？” 狄知筠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微微勾起，语音低柔，“就睡了。”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把墙上的开关摁了，只留下过道的夜灯。 独属于夜色的半明半昧里，他锁骨半露，整个人也显得飘渺虚无，身上的味道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那般清暖，似有若无的牵动着她的的感官。 一切似乎跟以前一样，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 涂凝“唔”了一声，关上门，再次钻进被窝，很暖，还稍微有点热。 狄知筠家的被窝很暖，枕头也特别的软儒，一沾就困，涂凝这晚难得的睡得很香。 ……… 第二天早上涂凝是猛然惊醒的，自我直觉肯定已经很晚了，套上浴袍拉开窗户，果然，外面已经阳光四射。 窗户外有一棵银杏树，一阵风吹来，银杏叶像雪一般大片大片落下来，时至冬季，果然一切都是脆弱的。 涂凝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没着急出去。虽然晚了，但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狄知筠。 昨天很多人在她不用直接面对他，偶尔在人群中偷看他一眼也就罢了。晚上独处的时候，也因为酒精的影响没有那么局促。 但是今天就不一样了，独自一个人，在他家里。虽然，还有他的父母。 床头放着一件雪白的羊羔毛绒外套和一条浅灰色卫裤，看样子是给她准备的。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进来的，昨晚她并没有注意到有这个，他应该也没有办法预判她会来而事先准备。 不过衣服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涂凝不禁想到昨晚和狄知筠的对话，她只不过想着难得一次聚会，偶然“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了一次，就被他说了。更何况，她也只是没考虑到晚间降温的问题而已。 他爸爸妈妈现在不可能还没有起床，她穿着浴袍出去找自己的衣服似乎不太礼貌，涂凝只好把床头这一身套上，果然是暖呼呼的。 涂凝下楼的时候厨房里有炒菜声，她走进去，“阿姨。” 狄知筠的妈妈闻声转过头来，“阿凝起来啦，你等一会儿啊，饭马上好了。饿了的话桌上先拿点糖果垫垫肚子，知筠给你留了粥，但你喝了怕待会儿吃不下饭。” 涂凝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没事儿，知筠说你前两晚上睡太晚了，给你关了闹钟。” 怪不得。 之前哪怕有熬夜的情况她也是能被闹钟叫醒的，今天却一点感觉没有直接睡到10点多。 只是他是怎么打开她手机的？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闹钟刚响的时候恰好被他按掉了。 果然，他在她睡着的时候进过那个房间，她怎么能睡得那么死？ “阿姨，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不用，就快好了，你别沾手了。” “狄知筠他......不在吗？” “知筠他啊......”狄知筠妈妈突然有些吞吞吐吐，“他去见一个人，中午可能回不来，我们不用等他。” “哦，好的。” 狄妈妈赶她，“厨房里烟火味儿重，你快出去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涂凝笑了下，“好的阿姨。” 涂凝来到餐桌旁边坐下，刚撕开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大门开了。 来人视线和她对上，眉毛微扬了一下。他穿着棕褐色的长款大衣，身影还是那样颀长，随着他的动作，流畅的腰部线条在大衣下若隐若现。 两个人只有短暂的视线交流，涂凝继续吃她的巧克力。 狄知筠也没和她搭话，他上楼进房间换了家居服下来，倒了杯热水来到涂凝对面坐下。“吃早餐了吗？” “在吃。”涂凝又扔了块巧克力进嘴里。 狄知筠眉头一皱，拿了块饼干给她，“不要空腹吃巧克力。” “哦。”涂凝想了下，“可是已经吃了怎么办？” 狄知筠：“......” “不是说你不回来吃饭吗？” “谁说的？” “你妈妈。” “嗯......”狄知筠忽而往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眉毛微挑，似笑非笑道：“她大概以为我不会回来吧。” “你去干什么了？”听他这么说，涂凝下意识就问。 “相亲。” “咳咳......”涂凝被刚咬进嘴里的饼干呛了一下，忙捂住胸口，稳下来才又说，“那个......哪有人大早上去相亲的？” “我。” “......” 狄妈妈端着菜出来，“瞎说！”她笑看向涂凝，“就是我有个朋友介绍的，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就叫知筠去见见，走个过场。” 狄知筠：“这不就是相亲吗？” 狄妈妈狠力拍了他一下。 涂凝笑了笑，“阿姨，他去相亲正常啊，毕竟都快三十了。” 这下轮到狄知筠被呛了。 “是啊。”狄妈妈接上话，“都老大不小了，早该结婚了，又不听我们……”她的话一出，狄知筠和涂凝眼皮都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狄妈妈才反应过来说错话了，“你们聊，我去看看锅。” 狄知筠继续喝水，涂凝继续吃饼干。 一会儿后，狄知筠掀起眼帘，突然来了一句，“你嫌我老了？” 涂凝微顿，“你应该问问今天见的那女孩儿嫌不嫌你老。”【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红酒吻 吃完午饭涂凝也不知该做什么，想着告辞，却被狄妈妈留下了。“你才来多久啊，都没和我好好说话，今天没工作吧？吃了晚饭让知筠送你回去。” 涂凝想想也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说来看她的，结果就是蹭了顿午饭。 狄妈妈拉着她去了花园，“你都没来看我，快一年了吧？” 涂凝笑笑，“我工作比较忙。” 狄妈妈叹口气，“我知道，你和知筠不在一块儿了，你也不好和我们往来。但阿姨是真的喜欢你，心疼你，哪怕你不和知筠处对象，你以后还是多来看看阿姨。” 涂凝心内感动，“好的，我以后会多来。” 狄妈妈拍了拍她的手，“当然，你要和知筠在一块儿那是再好不过了。” 涂凝沉默。 狄妈妈看她的表情继续说：“他今天去见那姑娘，也是我着急，想他过了年都三十了。当然你们要还能在一起，我举双手赞成！” 涂凝笑了下，“我们都要向前看，我想他应该也不用您担心，他今天不就听您的话去见了吗？” “是啊，我也奇怪。”涂妈妈像是发现了什么，“之前跟他说起总是敷衍我，前天周阿姨又打电话来问我，知筠回来我问他意见，他说没空。可晚上点儿吧，突然又说有空可以见见人家。不过昨天他把你带回来，我还以为他会回绝人家，今儿就不去了呢。” “他和人家约好了，不去岂不是失礼，我想他不会做这种事。” “说的也是，知筠向来就是这样。所以阿凝，你别怪他啊。” 涂凝笑笑，狄妈妈说错了，她有什么立场怪他。 不过，前天......晚上…… 他看到了她手滑的空白气泡了吗？ 涂凝在书房找到狄知筠，他一手搭在鼠标上，背靠着椅背，慵懒的样子不像在工作。 于是涂凝扣了两声门，他抬起头来。 涂凝问：“我的衣服呢？” “怎么？” “我要回去了。” “我妈不是让你吃完晚饭再走？” “已经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她现在睡午觉去了，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已经和阿姨说过了。” 狄知筠点点头，起身走进他的卧室，不一会儿提着一个纸质包装袋出来。 涂凝接过就要去换，狄知筠拉了一下没有松手，涂凝疑惑地看着他，他开口，“不要换了，外面很冷。” 涂凝提着自己的衣服出门，狄知筠也跟了出来，“你在这儿等着。”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现在还早。” 狄知筠嘴角微沉，一把把羊羔外套的帽子阖到她脑袋上，“等着。” 涂凝很想反驳他，他为什么还能像以前一样对她做出这些动作。 但话说出来就显得太刻意，她没有说。 在车上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涂凝翻出手机来打发时间。看到有qq消息跳出来，涂凝点进去，班级群消息又99+了。 她没仔细看消息，只注意到班级相册里有些新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他们昨天在学校图书馆前的合照。她放大来看，回想起当初在学校的合照，发现大家都有不小的变化。 涂凝找到自己，两秒后，疑惑地眯起眼，狄知筠竟然站在她身后？彼时他的手正随意地搭在她肩膀上，若有心去看，就会发现这样的亲密似乎不同寻常。 涂凝回想了一下，完全不记得他有碰过她，大概是……当时班里长得很高的女同学卢菲站在她后面一排，当时卢菲拍了她一下让她稍微挪一挪，原来拍她的不是卢菲是狄知筠吗？ 她下意识看向狄知筠，狄知筠回看她一眼，似乎想起什么，“早上我给你关闹钟的时候不小心把你一条微信滑走了，忘记和你说了，你看到了吗？” “是吗？”涂凝打开微信往下翻，消息记录里有一个陌生名称，想起来是昨晚刚加的任硕，点开来。 【goodmorning！】是一个表情包。 【睡醒了吗？昨晚喝多了，没能送你回去，你安全到家了吧？】 时间是早上八点，她被狄知筠按掉的闹钟就设置在八点。 出于礼貌，涂凝回了个表情过去。 没想到那边立马回了过来。 【昨天食言了，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罪。】 涂凝刚要回，狄知筠的声音传来，“你看一下那边有车位吗？” 涂凝才注意到已经进小区了，快速敲了几个字，【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麻烦。】 然后才看向狄知筠，慢吞吞地开口，“你不着急回去吗？你靠边让我下去就行。” 狄知筠睨她一眼，“那些东西你要自己拿上去吗？” “什么东西？”她记得她的东西就只有手里的衣服。 狄知筠没有回答，他把车停好，下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抱出一些箱子来。从外包装来看是一些水果、坚果、零食什么的。 “这是干嘛？” “我妈妈给你的，早上全塞后备箱里让我给你带来。” “你们家准备开超市吗？” 狄知筠白了她一眼，“前段时间爸妈朋友送的。”说着递给她一个箱子，“帮忙。”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下，涂凝没顾得上，急忙接过狄知筠递过来的箱子。 上楼以后把东西放好，又给狄知筠倒了杯水，她才拿出手机来看，还是任硕。 【不麻烦。】 【怎么样，老同学，你想吃什么菜？】 狄知筠也接了个电话，接完怪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妈，”他顿了一下，“她说没有做我的饭。” “……” 涂凝回微信：【不好意思，我可能有客人要招待。】 然后又看向狄知筠，“要不……你再把早上那女孩儿约出来？我想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人家吧。” “涂凝！”狄知筠敛眉，语气有点重，好像生气了。 涂凝无辜地看着他。 没一会儿他又转阴为晴，“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要不……”狄知筠眼神不善地扫过来，阻止了涂凝继续说话。 “涂凝，这是你今天第几次拒绝我？” 涂凝哑了，她拒绝他什么了？即便有，不是应该的吗？毕竟，他已经是她的前男友。 “我想想，第一次，拒绝我送你回家；第二次把我用完了就丢；第三次，连一顿饭都不舍得留我。”他说着朝前迈了一步，危险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缺这顿饭？”涂凝不知死活地问。 狄知筠眼睛眯了起来，涂凝赶紧噤声，又忍不住，“我什么时候把你用完了就丢？” 狄知筠咬牙，重重吸了口气，“我冒着冷风把你送回来，你就忙着送客？” 涂凝想起刚到小区的时候她问他难道不急着走的事，这人，要不要这么敏感？ 可说到敏感，又有谁能敏感得过她呢？ “我以为依照我们的关系，已经没了那种我留你吃顿饭的交情。” “我们什么关系？” “......”这人，几月不见，装傻的本事倒是见长。 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涂凝说不出口，叹口气，妥协，“我请你出去吃。” “就在家里。”狄知筠说着修长的腿迈出，三步到了冰箱前，打开，然后......他吸了口气。 就不说冰箱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竟然连电都没有插。 涂凝有些尴尬，“就跟你说出去吃。” 狄知筠眉头又皱起来，“那你平时吃些什么？” “外……卖啊！时不时做一下饭也用不上冰箱。”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可想到他还关心吗？声音又猛地拔高，带了点儿怨气。 涂凝从来都不喜欢做饭，何况一个人的时候更没有这个心情。 在狄知筠极为难看的脸色中，他们从橱柜里好不容易翻到一把面条，两人简单做了拌面，外加一个煎蛋。 “你要喝酒吗？”涂凝突然有了兴致。 “什么酒？” “红酒。”涂凝没有喝酒的爱好，但有时候遇到合适的红酒也会买几瓶放家里，想喝的时候喝一点。 于是，两人就着一碗拌面，一个煎蛋，喝起了红酒，多么滑稽。 天空暗下来，他们只开了餐桌旁的吊灯。 涂凝小酌了两杯，柔暖的灯光下，她的脸被衬得红彤彤的。狄知筠不由失笑，“喝红酒也能红成这样？” 涂凝又倒了一杯，刚要入口却被狄知筠抢了过去，他顺手抿了一口，“都上脸了，不要喝了。” 涂凝看着他刚刚离开杯沿的唇，看那两道痕迹交错，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不满道：“只是红酒而已，又不是度数很高的酒。” “今天够了，改天再喝。” “狄知筠！”她伸手就抢，奈何狄知筠坐着也比她高出一个头，手又比她长。他一手捏着高脚杯，一手把她按在自己身上防止她乱动，然后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偏头，又抿了一口。 涂凝恨得牙痒，生生看着他把属于自己的酒含入口中，喉结一动咽了下去。他的唇上还残存些许湿濡，微红，仿佛还飘着红酒的醇香。 涂凝感觉自己的手心突然发痒，喉间也莫名的干涩。 片刻之后，鬼使神差地，她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想要共享那余香...... 狄知筠眼睁睁看着她，双眸又蒙上了浅青色的薄雾，神色却未变。只是看她，看她眉目含情，片刻迷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对他笑 倏忽之间，他按住她的脑袋，加深。让她无法清醒，无法逃离...... 两人分开的时候涂凝的头已经靠在了狄知筠的肩上，她的眼睛里面碧波荡漾，视线直直地与他交缠着。 “醉了？”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醇香和喑哑，越发让涂凝开不了口，好像一开口，就会泄漏了什么。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脸顺着他的黑色衬衫滑下去，从肩膀滑倒了他颈窝的地方。 似乎闭上了眼，她就真的醉了，就可以不用说什么，不用为自己的的行为作出解释。 可他皮肤上那熟悉的温度却让她莫名的手脚无力，越发心虚。 狄知筠透过昏暗的光晕看着她，目光久久移不开。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又稍微放开。他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东西不清不楚，但他现在已经不能继续思考。 他让她在他身上靠了好一会儿，最后抱她回房间。脱了她的外套和鞋袜，把她塞进棉被里，然后才回到屋外收拾好桌上的一切，又进来看了看她，关门离去。 涂凝终于敢睁开眼，同时又有点怅然失落。她这种都不能称之为装醉的逃避行为，狄知筠肯定知道，只是没有拆穿她，纵容了她的逃避。 狄知筠走后，涂凝却失眠了，她想一定是早上起太晚的缘故。想起明天即将面对的工作，不由有些着急，越着急越睡不着，渐渐烦躁。 她自认为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平时有不好的事情就不会让自己多想，可她却时常被失眠困扰。每天能不能早点睡着，似乎都是一个赌局。尤其，这半年多以来。 涂凝有点恼，不禁想起害她今晚失眠的罪魁祸首，都怪他擅自作主关了她的闹钟，虽然，他是为她好。 想到这儿她一股脑坐起来，翻开手机，随手打开了微信，往下滑，滑到了那个很久没有去看的名字——她之前一直不敢去看，因为刺心。 她点进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十个月以前。最后一次对话，也是她失眠，深更半夜给狄知筠发了个没头没脑的表情，然后他立刻给她打了语音电话。持续时间不足十分钟，因为在他充满安全感的呼吸声中，她很快睡着了。 看到这鼻头不禁有点酸，涂凝丢了手机，倒在被子上，默默失神。她那段时间似乎太飘了，竟然忘乎所以地享受着一个人的偏爱。 …… 早上八点，涂凝被闹钟震醒。 如意料之中一样，脑袋充斥着没睡够的昏沉。 她的睡眠非常难解，偶尔给你饱饱的满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一顿抓耳挠心。 这很狄知筠。 涂凝把还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拿掉，从床头捞过睡衣穿上，晃晃悠悠地走到客厅去烧水。 刷完牙一杯温开水下肚，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脑袋终于清醒不少。 她今天进工作室的时间有点晚，小周和薛尹都已经到了。 涂凝把包放在座位上，薛尹抬起头来打趣地问她：“这两天上哪儿野去了？” “休息了两天。” “是吗？平时叫你休息你都舍不得休息，这次竟然连休两天？还有，看你这颓靡的样子不像是休息过后的状态啊。” “嗯，学校校庆，去参加了趟同学聚会。” 薛尹和她开玩笑：“同学聚会也不该这么累啊，该不会有什么艳遇吧？” 涂凝笑说：“见的都是些老同学，要艳遇早几年就艳遇了。” “是吗？”薛尹拉长尾音，在涂凝坐下来时悄悄拐了拐涂凝的胳膊，“你是不是见你们家狄老师去了？” 涂凝脸僵了一下，声音很低，“是见过一下。” 薛尹嘴角扯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据薛尹自己说，她母胎solo了二十多年。可很多关于感情的东西她一眼就能看破，大概是旁观者清吧。 涂凝岔开话题，“你今天有外拍吗？” “没有，怎么？” “没有的话帮我拍一组照片吧。” 薛尹是个摄影师，以前涂凝拍照的时候和她有过合作，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两人为了省钱，共同租了一个工作室。 薛尹去做准备工作，涂凝打开电脑，她这两天的确把工作边缘化了。 她先看了看这两天店铺的数据，又和小周简单沟通了一下相关情况。 小周说这两天工厂那边没能及时把订单发货，她被各种买家催促和售后弄得应接不暇。涂凝一边和工厂负责人对接，一边分担了部分售后工作，她想也许年后还得再招一个人。 那边处理得差不多，她打开st时装周的官方微博刷了一会儿。 st服装纺织行业协会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面向全国设计师的本土服装大秀，这对新人设计师来说是一个走向公众的绝佳机会。而即将到来的ss2020st时装周就在明年三月。 涂凝在今天七月份的时候已经通过官网递交了报名申请，这几个月也在着手准备。 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梦想。 周三的时候涂凝一早就去了工厂，准备去看看新进的面料。 她逛了一上午，觉得有点累，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坐了一会儿。 微信突然响了，涂凝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来看，是任硕，【午安，兔子小姐。】 兔子小姐？涂凝有点没明白，怀疑他是不是发错了？刚要发个问号过去，却想起自己今天背的包上面的确有对兔子耳朵。 难道任硕在附近？ 涂凝坐在奶茶店的最外沿，从玻璃墙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可她并没看到什么人。于是左右环视了一圈，最后在奶茶店最里面的卡座处看见了任硕，对方正晃着手机朝她招手。 随后他就拿着自己的东西把位子换到了她旁边，“真巧，你也来看面料了吗？” 涂凝点了点头，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身就不擅长和半生不熟的人打交道，再加上那天校庆那天他的表白，总让人觉得尴尬。 可任硕似乎并没有这种交流障碍，他问：“找好了吗？” 涂凝摇头，“大概看了一些，但还不是很满意。” “我也找了些，晚上整理好发给你看看，免得你跑来跑去。” “好的，谢谢。”涂凝低头咬吸管。 任硕也沉默了一会儿，“听其他同学说，你现在自己当老板？” “谈不上，只是开了家网店。” 任硕叹了口气，“以前我也渴望有家属于自己的店，可自己开店的话就是不稳定，现在还没有这个勇气。”又问：“你为什么不去公司上班呢？” “我比较喜欢自由吧。” 是啊，谁都喜欢自由，对于涂凝能拥有这样的自由，任硕表示羡慕。不过想想，无论你走在哪一条道路上，都会有自己的酸甜苦辣，只是形式不一罢了。 涂凝不想把话题围绕在自己身上，反问他：“你呢？在哪高就？” 任硕挠了挠头，“在一个学长的公司，才刚刚起步没两年，公司规模小，也说不上高就。”他突然想到什么，“这个月25号会展中心有个服装展，就是一些同好组织起来的，比较小众。我们公司也有参展，你有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来看看。” 涂凝眼睛亮了一下，“你有活动的相关信息吗？” “我找找啊。”任硕说着翻开手机，发给她一个链接。 “谢谢。”涂凝打开链接，从上到下仔细浏览。 任硕看着她眼眸低垂、认真阅览的样子，也不禁满足地笑了，看来她是真的有兴趣。 他想起那时候，同样是这样一张干净、粉白的脸庞，在阳光下，她眯着眼，在对他笑。 —————————— 涂凝忙了一周，周末的时候她联系了狄知筠的妈妈。毕竟狄妈妈之前给她送了那么多东西，正巧涂凝之前认识了个客户是做妈妈装的，就想着给她挑几套衣服以作答谢。不过想想衣服这东西还得亲自到场试穿才知道合不合适，她又改买了一些阿胶和酒，给她寄过去。酒则是给狄知筠爸爸的。 狄妈妈收到打了电话过来道谢，“阿凝，让你破费了。” “没事的，不破费。” 又说了几句，狄妈妈叫住她，“你等等啊，阿凝，知筠有话和你说。”涂凝身体一下紧绷起来，在等待的这几秒钟思绪已经百转。 狄知筠接过电话，涂凝听到他浅浅的呼吸，自己的呼吸也不由重了几分，“你怎么把那套衣服也寄回来了？” 他说的是那天她从他家穿出来的衣服，“那个……我总得让你还给人家吧？” “还给谁？”他的气息微变，听声音似乎是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 “我怎么知道你还给谁？”涂凝语气不自觉地变硬，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外泄了，然后抿着唇不说话。 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缓，“没有谁，衣服我新买的。你要不要？不要我拿去回收了。” 那多浪费，才买的新衣服呐。其实那衣服涂凝挺喜欢的，保暖舒适，也符合她的日常风格。 “那……你要不嫌麻烦的话你给我寄回来吧，邮费我出，还有衣服……” “涂凝。”他沉声打断她。 涂凝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好吧，你出也行。”她不是有意要挑衅他的男子尊严，只是依他们现在的关系，她白受他的有点说不过去。 做人真难，你要不受别人会觉得你见外不懂人情世故，你要受了又显得爱贪便宜。 “不用那么麻烦。”狄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接过电话，“阿凝，你这周末有空吗？陪阿姨去逛逛街。” 想起那时候狄妈妈说她不去看她的事情，涂凝说：“有空。”才说完想到狄知筠又有点后悔。 “那行，那周六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和知筠继续说吧。” 狄妈妈把电话递回给狄知筠，涂凝却不知道再和他说点什么，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嗯，挂了。” 涂凝把手机拿离耳朵，看见他还没有挂断。她盯着屏幕1秒、2秒、3秒......在第五秒的时候先按了挂断键。【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差距 周六那天天气还不错，天空澄澈透明，阳光也很温柔。 涂凝出门前先给狄妈妈打了电话，有意无意地问了下狄知筠在不在，狄妈妈看出来她的心思，笑说：“放心吧，他不在。” 涂凝有点囧，“那您先准备一下，我过会儿来接您。” “不用不用，你跑来跑去的多辛苦啊，你给我个地址我直接打车过去。”涂凝想这样也好，她们也能早点过去。 两点一刻，她裹着大衣站在商场门口等，狄妈妈来了电话，“喂阿凝，我快到了，你是在一号门吧？” “是的。” 涂凝挂了电话，往前走几步，去路口等着。 一辆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玻璃摇下来，驾驶座上的人和她对视了一眼。才看到他的脸，涂凝立刻血气上涌，那晚的情景噼里啪啦地砸着她的脑袋，让她僵在那里。她现在都没有想好如果他真的和她计较，她该怎么回答，如果随便找个类似于“醉了”的理由，她肯定会舌头打结，他也不会信。 好在狄知筠没有和她搭话，他羽睫煽动了几下便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和他妈妈说了什么，紧接着狄妈妈就下车了。 狄知筠简单地说了声：“走了。” 他目视前方，也没有看她，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她说，涂凝只好小声地“唔”了下。 他的车扬长而去，涂凝就那样看着。 狄妈妈来到身边涂凝才回过神来，狄妈妈解释，“我要出门的时候知筠刚巧回来拿个东西，怕我打车麻烦顺路送我过来了。” 涂凝笑笑，“阿姨我们进去吧，快过年了给您挑几身新衣服。” 狄妈妈笑着：“不必不必，就是叫你来随便逛逛，不要破费。” “没什么，不破费的。” “好好好。”狄妈妈笑着，涂凝有这个心意，她也就坦然接受了。 涂凝带着狄妈妈到那个客户朋友店了逛完，又到商场其他地方逛了逛，狄妈妈只选了其中一件红色的大衣，其他的就不肯要了。 “你工作辛苦，好不容易赚点钱，留着自己花。”她为她着想，涂凝也没再说什么，又带着她买了些其他东西，其中包括一个送给狄知筠爸爸的笔洗。 女人一逛起街来时间就过得很快，5点多的时候，涂凝问：“阿姨，你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吗？” “今晚咱们回家吃吧，早上和知筠说好了，他六点来接咱们。” “！！” 涂凝想，她要不要趁狄知筠来之前先走，但把狄妈妈一个人留在这儿，显然不是礼貌的做法。 “到家应该也挺晚了，我带您先去吃点下午茶吧。” “那也行。” 两人简单的吃了点甜品，也没再继续逛，就坐在那家店里聊天。作为妈妈，难免总是把话题绕到自己儿子身上。涂凝总是静静地听，她偷偷地从中提取他的过去，他的近况。不过当狄妈妈把两人牵扯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总会巧妙地转移。 六点多的时候，狄知筠果然来了。 他先给他妈妈打电话，问需不需要来给她们拿东西，狄妈妈说不用，于是他在商场外停车场等她们。 遥遥地就看到他靠在车门边，黑色的大衣敞开来，里面是清爽的白色针织衫，下身黑色长裤，干净笔直，简洁却又略带华美，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涂凝和他对视了一眼，只一眼。 他转身把后备箱打开，接过她和他妈妈手里的东西放进去。 涂凝没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只是把狄妈妈送上车。 狄妈妈喊她：“阿凝，上来啊。” 涂凝婉拒，“阿姨，我就不去了，从这里回家顺路。” “什么顺不顺路的，有车还怕什么?今晚做阿姨的拿手菜给你吃。”说着拐了儿子后背一下。 狄知筠看了涂凝一眼，“上去吧。” 涂凝犹豫，狄妈妈直接下车拉她的手，“你送我礼物，我还能让你自己回去啊？” 涂凝还想拒绝，忽然有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推了她一下，涂凝看了他一眼，加上被狄妈妈拉着，半推半就地上了车。 在他们家吃完饭已经八点多，狄妈妈和狄爸爸出去散步了，留下涂凝和狄知筠收拾饭后残局。 谁也没有说话。 涂凝始终垂着眸，鉴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不敢看他。 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她狄爸爸和狄妈妈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着，涂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记得高中的时候有次吃完晚饭，她和同桌也像这样子围着跑道散步消食，当时也有对老人一起慢慢的踱步。当时同桌说：“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当时涂凝十七岁，她渴望的是充满阳光和沸腾的鲜活生命，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可经过了和狄知筠的纠缠，她开始慢慢懂得一些，并且知道那有多难。 从他父母的相处中就知道他生活在多么幸福的环境当中，所以他与她存在差距，不是物质和追求的差距，是生命的差距。 这种差距会造成理解和认知的分歧，所以导致了他们的分开。 她之前一直觉得他说出的那句话是对她断崖式的冲击，但现在想来，是一开始的因结了最后的果。 当然他们当初都清楚这种差距，却并不认为它是多么严重的存在，也毫不怀疑他们能将这种无形的冲突化解掉，但他们并没有做得很好。 厨房里收拾完毕，狄知筠注意到涂凝的神情不太对劲，他刚刚就发觉了她看着窗外的父母沉思的样子。 回到客厅以后狄知筠给她到了一杯水，涂凝乖乖地喝了几口。 狄知筠问：“要不要也出去走走？” 涂凝愣了一下，低声说：“我要回家了。” “不能再呆一下吗？”他说。 涂凝的心突地动了一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让人不适应的无害，还有那里面挽留的意思…… 涂凝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大脑快速转动找不到能再呆一下的理由，出口的话有些言不由衷，“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狄知筠并没有介意，只是点头，帮她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我送你回去。” “我自……” “涂凝。”他声音微沉。 “好吧，那麻烦你了。” 和他的父母打过招呼告别后，狄知筠打开车门，涂凝恍惚了一下，坐上副驾驶。 同样的位置，却是不同的心境，而今天的心境她也不知道怎么描绘。 “听说你今天也给爸爸买了礼物？”快到家的时候，狄知筠突然问。 “嗯？对。” “是什么？” “一个笔洗，叔叔不是喜欢写书法吗？” 狄知筠点头，然后问：“那我的呢？” “你的什么？” “我的礼物呢？” “……”涂凝呆住，什么呀？“你又不是小孩。”莫了又添了句，“也不是长辈。” 狄知筠呵一声，佯装恼怒，“谁那天说我年纪大了的？再说，不是小孩不是长辈就不配拥有礼物了吗？” “……”涂凝扶额，“你认真的吗？” “嗯，认真的。”狄知筠抿着唇嘴角微扬。 涂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却问。 狄知筠微愣，随后笑了，“既然你开口我就当真了，我还没想好，不过涂小姐，你记着欠我一份礼物就行了。” “……”涂凝也不知道怎么就顺着他的意思多余地问了句。 “你最近很忙吗？”狄知筠突然问。 “还好，怎么了？” “那怎么还熬夜？” 涂凝一顿，“失眠。” “为什么会失眠？压力很大？” “我自己是没感觉到什么压力，”涂凝笑，“也许得去问医生吧。” 狄知筠看了看她眼下微青的皮肤，没再继续追问。 几分钟之后他们到了涂凝小区。 涂凝下车后，狄知筠从后座递给她一包东西，涂凝反应过来是那套衣服。 “你要上去坐坐吗？”她想起那天他嫌弃她用完了他就丢，只好问了句。 狄知筠可能也想到这个，轻笑了下，“不了，回去还有工作要收个尾。” “那……路上小心。” 狄知筠点头，“早点睡觉，走了。” 涂凝拎着手上的东西往楼里面走，进门以后她回头，透过单元门的玻璃门发现他的车还停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它才启动离开。 车子的身影消失后，涂凝才上楼。 晚间当她洗完澡躺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微信。 【地址发给你了，需要我来接你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新鲜刺激 涂凝事先查了地图，到会展中心距离12公里，来回约一个半小时。 她一早起床，乘地铁直接到了会展中心，而那些办展的人显然比她更早。可能因为恰巧是周末，人很多，大部分是年轻人。 涂凝给任硕发了消息，问他在几号摊位。 任硕回复得很快，说他来接她，涂凝说不用，自己能找到。他今天想必很忙，她不想给人增添麻烦。 涂凝收起手机，按照任硕所说沿着入口深入，找到了他们公司的摊位。 她进去的时候，任硕一眼就看见了。她穿着黑色的大衣，内搭一件碎花连衣裙，背着一个棕色的ck小包，散发着浓郁的复古美人的味道。 任硕给了她一个他们公司的工牌，以备不时之需。 涂凝道谢。 “要不要我带你逛逛？” “不用，你先忙，我自己逛就好了。” “那你逛完了别走，结束一起吃饭。” 涂凝犹豫，如果是平时她会一口回绝，但任硕帮了她的忙。 任硕也没有给她多余拒绝的时间和空间，“就这么说定了，等我结束一起吃饭，但可能会晚一点。” 涂凝说：“好。” 涂凝在整个会展中心逛了很久，主要是她逛得很慢，遇到她感兴趣的款会停留很久。 涂凝喜欢看别人的作品，当看到能与她的感觉记忆产生共鸣的设计，会激发她的灵感，从一个点，发散出无数条线，然后在她的脑子幻化出独属于自己的立体空间。 其次，在别人的作品上，能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不仅局限于某种元素或风格，还有意识。比如说，大胆。她的作品和她的性格一样，从不缺少谨慎，是立身之本，却也是致命的缺点。 她有时候也会想，这种谨慎是对自我的保护，还是把自己陷在了一个困局里面。不只对于作品，更对于她曾经的感情。所以有的时候她会故意做着忤逆自己意志的决定，比如，和任硕的继续接触。 如果她想，她有很多方式和选择避免掉这场人情关系。比如，她本可以自己看完这个展，再自己离开。而不必让任硕像个老朋友一样接待她。 但她现在的生活和工作让她发现了自己已经被困在局中，她以前不喜欢社交，这让她的身心很舒适，生活很轻松，却对她的创作不利。 她的创作需要新鲜事物的刺激。她以前会从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寻找与探索，也会从楼底下每天等着可回收垃圾的工人上寻找。但那只是观察。人与世界的本真是人与人，说直白一点，她目前需要社交。她需要把自己放入其中，作为一个体验者，用自己的感官去触摸，而不是只是一个边缘性的观察者。 看一个展，接触一个符合她避之不及属性的人，大概就是一种开始。 11点半，任硕给涂凝打了语音电话。 “我可能没表达清楚，展要傍晚才结束，所以我们要晚上才能一起去吃饭，你可……” 涂凝说：“我知道。” “在这里待一整天，你可以吗？如果觉得太久，虽然很可惜，但改天我们再约也没事。” 涂凝说：“我现在才逛了一半不到，我想应该可以。”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明显取悦了任硕。 他问：“你饿了吗？” 涂凝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还不太饿，但也差不多到时间吃饭了。需要我给你带饭吗？” 任硕说：“公司有安排，打电话给你也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给你安排一份？” 涂凝说：“不用，我看对面有条美食街，我待会儿去逛逛。” “那行，那我们晚点见。” 涂凝说：“谢谢你。”然后挂了电话。 据了解，会展中心除了像今天这样的服装展意外，还会被用来举办其他各种的产品的展览以及二次元所钟爱的漫展，一年到头少见人迹罕至的时候，所以对面修了一条不小的美食街。 天气有点冷，涂凝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舒服的店，点了一份生煎和一份暖呼呼的瓦罐汤，一边吃一边休息。 瓦罐汤还不错，可是生煎的味道她没有那时候吃过的好。 那时候她和狄知筠还没在一起，她在他的车里，吃着他递过来的生煎，还有一瓶热牛奶。【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夜色格调（增加字数） 下午的时候她把剩余的逛完，有点累，于是绕回任硕公司的摊位，一边休息一边等他。 五点半的时候各个品牌摊位开始撤展，任硕在六点不到下班，两人刚要去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他的老板，任硕和对方打了招呼。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也很随和，因为他竟然开始八卦起下属，“女朋友吗？特地来等任硕下班？” 任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还......不是，涂凝是我同学，一个班的。” 老板一副懂了的表情，“大学同学？” 任硕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么说你也是dh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 涂凝点头。 “原来是学妹啊！我说怎么有点眼熟，也许我回学校的时候见过你呢。” 之前任硕好像是说过他在一个学长的公司上班。因为是留在大学本地，遇到校友也是常有的事，涂凝见怪不怪了，但这位学长好像很兴奋。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途凝也觉得他有点眼熟。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涂凝，“学妹你好，我是f.ye的老板，我叫施涪易。” 涂凝接过，“我叫涂凝。” 施涪易又问：“学妹在哪家公司工作啊？” 涂凝一愣，“没有公司，自己开了个网店。” “是吗？”施涪易笑得嘴都咧开了，“我们公司缺人，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试试？” 任硕扶额，又来了。他替涂凝回答：“她喜欢自由。” 涂凝也微笑婉拒，“您可能受不了我。” “不会不会，我也是学设计的，懂你们。你问问任硕，我向来都给他们最高的设计自由。”” 涂凝笑笑不说话。 本来以为施涪易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想到下一刻身上却一重。施涪易双手一伸，一边搭住任硕的肩膀，一边搭住她的的肩膀，拉着他们就走，“你们这是要去吃饭吧？一起吧，我请客，我们慢慢说。” 很多时候，涂凝都很羡慕这种拥有自来熟性格的人。 而此时这种自来熟却让任硕和涂凝都有些哭笑不得。 用餐的地点是会展中心旁边大楼的一家店，涂凝没注意叫什么名字，纯粹是盲目地被拉进去的。只是在点餐的时候发现菜单上琳琅满目，微暗的灯光很有格调，也让人感到很舒适，才觉得不简单。 “学妹，看看你想吃什么？” “我对这些菜不了解，你们来点吧，我不挑。” 施涪易又把菜单递给任硕，任硕翻看了一下，侧头看向涂凝，“我记得你喜欢吃辣？” “......对。”涂凝还是愣了一下，这个本来不是什么难发现的事，但实在是在她的印象里，跟任硕没什么接触，除了同学这层关系，就是陌生人。 涂凝朝对面看了一眼，施涪易果然很有意思的看着他们，一副吃瓜的表情。 “咳咳......那个学妹喝酒吗？” “基本不喝。”她理解的酒是饭桌上常见的啤酒、白酒之类。 “那可以试试这个丽江果酒，适合女孩子喝。” “好。” 涂凝才有空和任硕说：“不过到s市上学以后，就很少吃了，你随意点就好。”涂凝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起到一点撇开关系的效果。 任硕笑了笑，“是啊，s市吃清淡的比较多，我刚来的时候也很不习惯，还好学校周边还有些其他省份的小吃。” 任硕点好后把菜单递回给施涪易，施涪易又点了几个，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又和涂凝攀谈起来，“学妹的店叫什么名字？方便给我看看吗？卖的都是自己的设计吗？” 涂凝拿出手机，把自己的店分享给他看。 “你的设计风格我挺喜欢的，要不考虑看看来我们公司？或者先做个兼职，你先感受一下再转入也行。” 施涪易的公司大概真的很缺人。 话题在菜上来的时候才勉强结束，施涪易介绍的果酒涂凝很喜欢，装在细细窄窄的复古酒壶里，首先样子就很好看。 她尝了一口，味道也很好/甜甜的，却不是像饮料一样的齁甜，还带着点冽，总之是涂凝喜欢的味道，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任硕一边吃菜一边笑话她，“你不要当饮料喝了，这个酒还是有点度数的。” 涂凝微微脸红，“好的。” 另一头的施涪易觉得这个女孩子乖乖的样子实在是少见，偷偷地朝任硕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眼光不错。” 任硕会意，也微微脸红。 饭吃到一半，施涪易接了个电话，看他的样子有点兴奋，又有点着急。 他挂了电话看着任硕。 “怎么了老板？” “今天白天和你攀谈很久的那个客户，吴明说似乎很有意向，主要看上的是你的‘颜夏’系列，如果谈得好的话，可能你的整个系列都会被对方吃下。所以你赶紧吃两口去见客户！”” “真的！”任硕惊喜欲狂，赶紧扒了两口饭。可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看向涂凝，涂凝在他开口前笑着说：“没关系，你去忙你的。” 另一旁同样着急忙慌的施涪易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原本他们请人吃饭，却都走了，留下人家一个女孩子，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停下了动作，交代任硕，“要不你先去带客户好好介绍一下你的作品，我陪学妹吃完饭再来。” “没关系，你们的工作重要。”涂凝真的不介意。 任硕已经快速吃完饭，一边站起来一边答应着，又凑到涂凝耳边，“又没能和你好好吃饭，下次补上，我先忙去了。” 说完他就风一般飘走了，快得涂凝都来不及反驳什么。 涂凝又看回施涪易，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回去吃饭，但涂凝还是能看出他的隐隐焦急。如果是她，也会坐不住。“施先生，你也一起去吧，工作要紧。” 施涪易插了一口牛排放进嘴里，笑说：“不忙。还有不要那么见外，叫我师兄就好，说不定我们以后也能成为同事呢。” 师兄？还是施兄？涂凝略过了他不抛弃不放弃地挖人言论，“好吧，师兄，既然如此，你更不用在这陪我，我待会儿吃完自己走。” 既然涂凝都这么说了，加上心里的确是比较着急，施涪易也只好应了，“那对不住了学妹，咱们加个微信，后面有空联系。”涂凝拿出手机和他加了微信。 施涪易起身到前台买了单，没一会儿涂凝听到他似乎在和谁说话。 她本来没多注意，可是当那道刻进脑细胞的熟悉嗓音飘过来的时候，她的心也莫名跟着颤了一颤。 狄知筠...... 涂凝回头，果然。他今天穿得有些正式，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将他的身材完美的展现，优雅而高贵，像一曲缓缓流淌的古典乐。 他和施涪易交谈着，“你也是？”声音低沉有磁性，仿佛一下拉高了这夜色餐厅的格调。 “是啊，和一位学妹。”施涪易懒懒地回答，听得出他和狄知筠很熟。 怪不得今天早些时候涂凝也觉得施涪易眼熟，现在可以肯定她以前见过施涪易，虽然不记得具体在什么时候。她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并且谈到了自己。 狄知筠顺着施涪易的目光不经意地看过来，视线和她对上，有些许愣，而后眼睛忽然一眯。 就在涂凝想着有没有必要打声招呼的时候，他已经迈开腿朝她走了过来，径直开口： “你和任硕一起来的？” 涂凝微愣，想来是他进来的时候也遇到了前不久才出去的任硕，她嗯了一声，不懂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紧绷。 得到肯定的回答，狄知筠眼色更沉，唇也抿了起来。 施涪易跟在狄知筠后面也折了回来，看到两人说话，他问：“你们也认识？” 狄知筠依旧抿着唇不说话，空气中有短暂的尴尬。 涂凝只好点点头，自己来。她思考了一下怎么回答施涪易比较恰当，她说：“是，他是我老师。” 狄知筠立刻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对啊，差点儿忘了我们都是dh设计院出来的。”施涪易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学妹既然和任硕一届的，你们是同期的才对。那……” “不敢。”施涪易话音未落，狄知筠突然开了口。他独特的嗓音带着一丝嗤笑，却是对着涂凝说：“我算不上你的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既没有给你传什么道，也没有给你解什么惑，顶多......”他似笑非笑，“替你料理了一些生活琐事而已。” “......”涂凝微郝，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不知道施涪易有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她扯了扯嘴角，“狄老师说笑了。” 施涪易也觉得怪怪的，却说不上哪里奇怪，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一拍狄知筠的肩膀，“认识那就好办了，我有工作要去忙，丢下学妹一个人正觉得过意不去，要不你们拼个桌？” 涂凝和狄知筠同时看了他一眼。 施涪易没接收到什么，继续压低声音对狄知筠说：“知筠，学妹就交给你了，吃完你顺道帮我送人家回去啊。”不过他想既然涂凝是知筠的学生，其实也不用他操心。 狄知筠说：“我还有事。” “呃......”施涪易没想到狄知筠会这么干脆地拒绝，依照他对狄知筠的了解，即便真的有事，也会尽可能地体面委婉，而不是像现在摆出一副毫无表情的脸面来。 涂凝也僵了一下，她说：“没事，不用麻烦。师兄，你不是着急吗？赶紧去吧。” 施涪易看看涂凝，又看看狄知筠，对涂凝说：“那行，那今天对不住你了，改天再请你吃饭，我就先走了啊。”他说完对她抱了抱拳，小跑着出了餐厅。留下狄知筠和涂凝脸对鼻，鼻对口，相对无言。 涂凝看狄知筠要进去的方向好像是她那一桌的里侧，于是腿往里面靠了靠，站直身体，无声给他让路。 狄知筠见她的动作眼色微沉，刚要开口说什么，里面的包厢被人打开，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知筠。” 狄知筠闻声看过去，“方婷？” 涂凝也看过去，来人是一个大波浪美人。餐厅里面开着空调，她没有披外套，只穿着一身红色的贴身包臀鱼尾连衣裙，领口微低，对各方面的自信展露无遗。 涂凝又看了眼狄知筠今天精致的装束，心口微沉。 方婷朝他们走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淑柔的嗓音也撩动着空气飘过来，“知筠，我等你很久了。” 狄知筠歉疚地说：“遇见熟人，耽误了一下。” 方婷闻言看向涂凝，“这是......” “她是我的学生。” 涂凝微顿，目光朝狄知筠看过去，这人，刚才不还说算不上她老师吗？美人当前就改口了？ 一瞬，她收回视线朝方婷点头微笑，“你好。” 方婷也笑了笑。 她对狄知筠说：“快进去吧，我在看菜单呢。”又问涂凝，“要一起吗？” 涂凝微笑，“不用了，我已经在吃了，你们用餐愉快。” 她很识趣，她怎么能打扰别人相亲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火燎 狄知筠叫出方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觉得耳熟，现在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狄妈妈和她聊天时提过的，狄知筠去见的女孩子吗？ 看来他们认识的还不错。 涂凝刚刚蜷在一起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没动而有些僵硬。 狄知筠最后看了涂凝一眼就和方婷进包厢去了，涂凝坐回椅子上，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包厢紧闭的门。她突然觉得空气很窒闷，于是招来服务员，“不好意思，我可以换个桌吗？” 服务员看了眼已经用过的餐桌，有点为难。 涂凝会意，“我想再点一些东西。” 服务员又想了想，“您想换到哪儿？” 涂凝扫视了一圈，“那边窗口，角落里。” “好的，您稍等。” 涂凝先过去那边卡座上坐下，看着窗外茫茫夜色出神，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什么。因为知道思绪一旦打开，就会掉落无尽的深渊。 两分钟后服务员把她餐移了过去。 “请问刚才那两位先生的餐具还需要吗？” “不用了，拿我的就行。” “好的，您还要再点儿什么？” 涂凝扫了一眼餐桌，只觉得胃部在抗拒，什么都不想吃，最后目光落在面前小巧的冰川琉璃杯上，杯中酒液清透，散发着甘冽的香味。她说：“就这个吧。” “好的，请问您要什么口味的？” “每种口味的都来一壶。” 服务员也有点愣了，委婉地说：“我们这边有挺多种口味的。” 涂凝说：“没关系，喝不完我可以带回去。” “......好的，您稍坐，马上就来。” …… 包厢内，方婷招呼着狄知筠坐下，“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原本跟你约好的，却临时有事没能见你。你看看想吃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狄知筠笑笑，表示不介意。 两人坐下来，方婷看着这个男人。 他成熟了很多，当然她也是。气氛多少有点专属于相亲的尴尬。不过他们毕竟是认识，方婷还是感觉好很多。 “亏你还认得我。”高中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其实到现在，有些高中同学她已经隐隐约约忘了，狄知筠大概也有这种情况吧。不过之于他，她心里还是藏有一丝期待。 狄知筠说：“不难认。” 方婷心里一喜，面上却依旧冷静，“我听说你是在dh大学任教？” “嗯。一个月前还是，现在，失业中。” 方婷意外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似乎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了一件并不简单的事情，她注意到他的用词，是“失业”而不是辞职。 她想问为什么，但她思考了下觉得当下两人的关系并不适合刨根问底。 还有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他对她的评判在短短几分钟已经完成，于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业游民，降低她对他的评判分和期待值。 这样的猜想并不让人愉快。 “那你现在……打算创业？” “是有这个方向。” 方婷心稍落，推翻了自己关于评判分的猜想，继续和他聊：“跟原来专业相关？” “对。” 方婷点头，对话是她在主导，他似乎没有很热络，于是也沉静下来。 可没一会儿狄知筠却开口反问：“你呢？” 方婷放松身子，抬起香槟喝了一口，“在一家时尚传媒工作，做时尚公关。” 狄知筠说：“那很好。” 方婷浅笑，“卑微的乙方而已。既然你现在在创业，那我们倒也算是半个同行了，也许往后我还要仰仗你。” 狄知筠微微勾了勾唇说：“在这个领域，我是新手，是我仰仗你。” 然后两人都笑了。 …… 涂凝就那样坐在昏暗的角落，看着玻璃窗外的五光十色，小口的抿着果酒。果酒味道很好，她不禁多喝了一点。 她不愿去想她和他的过去，更不愿去想这夜色餐吧的私人包厢里多么的有情调。但渐渐地，大脑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我控制权，那种讨厌的情绪还是缠绕了上来，将她蚕食。 涂凝承认，她相信狄知筠比相信别人来得容易，否则那晚不会因为他若有若无的示好就亲了他。 想想实在是丢脸和可笑。 此时此刻她看到、听到的又是什么？一如当初。 怪得了谁呢？是她自己活该。 想要，却又不敢要。 —————————— 狄知筠是他们班导，但一学期下来，除了正常的班级活动，涂凝基本和他没什么接触，直到那个寒假。 涂凝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这样的家庭注定了充满矛盾，不是人与人的矛盾，而是人与生命的矛盾。 在她上大学以后，她爸爸找了新的人。她与生命若有若无的矛盾被激化成实体，成了人与人的矛盾。 没有针锋相对，只是哪里都不对的窒息。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是在两个人的时候欢声笑语，三个人的时候静默不语。 就好像是他们本无法共存，却被生命的绳索强行束缚在一起。 而终于，在一次她爸和那位“阿姨”的争吵中，涂凝和对方的争吵也爆发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爸反而站在对方的身旁来批判她，明明她是因为看不惯对方对他的颐指气使而想要维护，却成了错。现在想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错吧，而她也从那一刻开始，才成了并非年龄意义上的成年人。 她被她的父亲厌弃，被她的世界所遗弃。 闹得太难看，涂凝没有办法在那个“家”里再呆下去，涂凝打电话求助辅导员，问宿舍还能不能住？因为放假，宿舍楼基本都被封了。她想，如果可以，辅导员不要寻根问底，只需要告诉她结果，能住还是不能住。 可她终究是辅导员，她必然地需要涂凝把她的难堪撕裂给她看。 而撕裂的结果依旧不是涂凝想要的回答，辅导员又来了一通成年人的说教，她甚至不需要了解全貌，就可以说：“我们遇到问题不能逃避，我们需要做的是去面对和解决它，不管怎么样，你爸肯定是为你好。” 她似乎有万能的话术和方法来解决她职业生涯中大部分的学生问题。 涂凝明显能感受到，她当时在那个家里就像变了一个人，郁结、易怒、想发泄却又找不到出口，随时会被心理疾病缠上一般。 而离开了那个环境，她整个人却能瞬间松解下来。不是逃避，而是逃离。 逃避不能让问题得到解决，逃离却能。 涂凝挂了电话，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孤立无援，需要的是一点支持，不是说教，有句话说的好，道理谁不懂。 终于熬到宿舍开放，涂凝立马坐上火车，离开了“家”。 她一直记得那个日子，2月17。 她买了14号的车票，17号刚好能到。 涂凝离开家那天，她爸爸送她到火车站。 “真的要走了？谁这么早就去学校？” 涂凝低垂着眼没有去看她的父亲，“票都买好了。” “大人们”似乎习以为常，转眼就能云淡风轻，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她不行。他说过的话，她认真了。 她像往常一样和他们一起吃饭、自己睡觉，但她眼神没有焦距。他那句话始终在她脑袋里回荡，她感受到了行尸走肉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说，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那种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台词。 他怎么可以说出口，又若无其事地把它收回。 她的父亲，她在这世界唯一的亲人。此时此刻，她成了一个人。 他看着她过了安检，说：“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儿。” “嗯。” 涂凝拉着行李箱，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到检票还有一段时间，人很多，候车室已经没有了座位，她把双肩包卸下放在行李箱上，回头看了一眼，如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到。 她爸爸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似乎现在能对她做的，也只不过是说一句自己小心。人世间的变迁真可怕，连血缘这种最亲密的关系都能近乎割断。 他还是她的父亲，但她不再是他的女儿。哪怕很久以后，她还这么想。前者是义务，后者是权利。她没有也不期待拥有那样的权利。 涂凝按部就班上了火车，料理好一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火车启动的那一下，如同一个警钟敲断了她的弦，她把脑袋偏向窗外，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身心却也一下子松了下来。 褪去了那几天的心神不宁和行尸走肉，她终于感觉到了自己重新的跳动。 虽然是一个人，虽然身边只有轰隆隆的火车声和嘈杂的陌生人，却不能再好了，毕竟，不会受到伤害。 在伤害面前，孤独，又算什么呢？ 三天后火车到达s市，涂凝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转乘地铁，1个小时后终于到了宿舍楼下。 她刷了门禁卡，那“滴”的一声莫名让人觉得很有归属感。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去，一眼看到常年摆在那儿的那张小桌子上立着一块黑色牌子，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四个字——“欢迎回家！”一瞬间涂凝像是被什么击中，眼泪唰地就流出来了，比专业的演员还快。 她逃也似地离开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却有一块陌生的没有生命的牌子像家人一般对她说：“欢迎回家。” 还有十几天才开学，隔天是元宵节，涂凝整理好了东西，到宿舍楼下超市买了些吃的，准备自己好好地过个节。 吃完晚饭涂凝到足球场跑道去散步，刚下过雨，空气潮湿，球场空荡荡的，但还是稀稀疏疏有几个人。 她带着耳机，把衣服帽子兜到头上挡风，慢悠悠地晃着。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也没注意周遭，直到和迎面而来的几个人蓦然对上视线。 涂凝一愣，赶紧把帽子扯下来，站直身体，“狄老师。” 狄知筠和两个年长一点的男女并肩而行，应该是他的父母，想必是带着父母逛校园。 涂凝有点头疼，明明是假期，明明跑道上就这么几个人，她却偏偏能和“熟人”遇上。 关键还“半生不熟”。 若猜得不错，作为老师的他肯定会对她加以关心，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了。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原因，甚至于难堪，涂凝并不想和人交流。 果然。 “你没回家过年吗？”狄知筠问。 “回了。” “那你这么早回校？” “那个……在家里我没法集中注意力学习，就提前回来了。”涂凝找了个理由搪塞。 狄知筠嘴角微弯，“你倒是用功。” 涂凝心虚地没答话。 “你一个人？你舍友回来了吗？” “呃……还没。”怕受到他的关注，她又赶紧加了句，“我自己敢住的。” 果然狄知筠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涂凝赶紧道别：“那狄老师，我先继续运动了。”她说完，和他旁边的两个老人点了下头，继续朝前走了。 “那小姑娘是你们班的？”涂凝走远了，狄妈妈问。 “嗯。” “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呢。” 狄知筠一愣，意识到刚刚自己似乎粗心大意地忽略了什么。 一会儿后，狄知筠开口：“爸、妈你们先走两圈吧。” 然后狄爸爸狄妈妈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身一转，往那小姑娘的方向去了，“哎，知筠。”狄妈妈喊，可别太直接了啊！ 狄知筠没注意到他妈妈的呼喊，他追上涂凝，倒退着挡在她前面。涂凝脚一顿，不解地看向他，“狄老师，您还有事吗？” “发生什么了？” “什么发生什么了？” “你哭过。”她水汪汪的大眼掩在黑框眼镜下，好像有心躲藏，所以难以发现。但仔细一看，的确是哭过之后的湿红形态。 “……” “没有。”涂凝目光往下闪了闪，“我只是在听歌，太感动了。” “什么歌这么感动？” 涂凝：“……” 狄知筠也默了一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我是你的班导。” 涂凝想起了给辅导员打的那通电话，笑着摇了摇头，“谢谢狄老师，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解决，而且已经没事了。” “没事还自己躲在这儿偷偷地哭？” “……” 涂凝强调：“我没有躲起来偷偷地哭，而且我能哭正代表我没事了。”她这次没有找借口，她的确是听歌听着听着就流泪了，可是她喜欢这样的眼泪，让她把那段日子积压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现在，无比舒心。 “你这是什么理论？” “……”涂凝看向前方他慈祥的双亲，他一定是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长大，“狄老师大概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受吧。” 狄知筠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得跟自己多么老成似的。” 他的动作让涂凝一愣。 现在回想起来，她和狄知筠，好像从第一次真正接触开始，就时常展开这种无语的对话。 “你等等我给张导打个电话，问问之前没回家的同学集中住哪个苑，给你找个床位。” “我们宿舍都已经开放了，不用麻烦了。” 狄知筠有些无奈，“前几个月不是还发生过有人在宿舍外做标记的事吗？你一个女孩子在一栋空荡荡的大楼里的确不太安全。” “没事，过几天陆陆续续就会有人回来了。” “那这几天呢？” “我敢住的，真的不用麻烦。” 这丫头还真是固执。 狄知筠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涂凝一急，按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冰，而他很暖，覆上他的那一瞬间热意就传了过来。但涂凝顾不得许多，“您联系了张导我也不搬。”本来么没多大点事，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有他一个，已经让她应付半天了。更何况，若不是无路可走，她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 狄知筠哭笑不得，他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我只是想问，你有我电话吗？” “呃……没有。”涂凝有点难以启齿，当初他给全班都留过他的联系方式，但她没有记，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位年轻的男老师有太深的交集。 不过还好狄知筠没有介意的样子，他拿出手机按了一下，涂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有什么情况打电话给我。” 涂凝有点意外，他不会是把他们班每个人的电话都存下来了吧。 “听见了吗？” “哦，好的。” “要不把微信也加上，多种联系方式多重保障。” 这话说得跟她一定会遇到危险似的，不过涂凝还是乖乖地存了他的电话和微信。 “那狄老师，我先走了。”她只想快速逃离他的关心。 未避免再次遇到他们的尴尬，涂凝没再继续运动，到了路口就离开了跑道。 晚上涂凝洗完澡出来，刚好看到手机屏幕亮了，是狄知筠的微信消息，她有点意外。 文字很简洁：【检查一下门锁好了吗？有事找我。】 涂凝打字：【锁好了，谢谢狄老师。】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狄知筠那边又发了一条过来，【半夜也没事。】 涂凝不禁笑了一下，把消息发了出去，如果真的有危险，难道他还能立刻飞到她身边不成？ 本来涂凝没觉得多害怕，可经他这一提醒，她不自觉地透过宿舍门顶上的窗户看向外面，只觉得外面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晃。她又想起他所说的之前宿舍被标记的事，心里一阵阵发怵，再不敢呆在下面，赶紧关了灯，爬到床上睡觉。 她不知道的是，那晚狄知筠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学校里的教师公寓。 第二天一早狄知筠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家过节，末了狄妈妈想起什么，“昨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那个学生，你看看把她一起带回来吧，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过节也没有家人在身边，你让她来我们家过吧。” 狄知筠想起了那张倔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很肯定，“妈，她不会来的。” “你试都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好吧，我试试。” 狄知筠把车开到宿舍楼下，却有点犹豫，他毕竟是个男老师，会不会太唐突？ 他盯着手机犹豫了近十分钟，宿舍楼大门突然开了。可想而知，这时候从里面出来的除了宿管大概率就只有涂凝了。 果不其然，女孩子穿着玫红色的毛衣外套搭配宽松的白色卫裤，看起来青春又喜庆。她绕开他的车往外走，眼看就要离开，狄知筠按了下喇叭。 涂凝被吸引注意回过头，狄知筠摇下车窗。涂凝看见是他眼睛亮了亮，“狄老师。” “你……要去我家吗？”狄知筠说得有点艰涩。 “啊？” —————————— 涂凝去了趟洗手间，脑袋有些犯晕，回来的时候脚下一软，一下跌坐在座位上。她酒量有这么差吗？喝果酒也能喝醉。 有了这层生理反应，涂凝也没再喝了，靠在沙发背上缓缓。 她之前还是想错了，先前狄知筠并不是向她示好，只是骨子里的温柔作祟而已，对谁都这样。 这不，涂凝迷迷糊糊地靠在卡座上，看到他和美女方婷说说笑笑地出去了，眼睛都没往她先前坐的位置上瞥一眼。 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涂凝胸口一阵火燎，她难受地弯下身，趴在卡座上缓解那种要命的感觉。 她低垂着头想，新的人已经出现，等她也走出这家餐厅大门的时候，她和狄知筠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不，准确来说，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后来的一切，是错觉，是不切实际的、荒谬的、可笑的期许。 那股劲儿终于过去，可涂凝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半个身子都躺在了卡座上。 几分钟之后，在她有些困意的时候，有人搡了搡她的肩膀。 涂凝以为是服务员，缓慢地睁眼，却看到一张冷沉的脸。 他的唇紧紧抿着，表情像是沾了外面的风雪般凛冽，好听的声线也带了清晰的冽，“你想在这儿过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轻蹭 他的突然出现让涂凝思维有点混乱，她抱着自己歪着头，有些迷糊地问：“你是狄知筠吗？” “还能是谁？”狄知筠的语气有点硬，充分显示了他的不悦，“起来，回去。” “回哪儿？” “当然是回家，你还想回哪儿？”他握着她瘦削的肩膀将她拉起，把她的腰卡在自己的臂弯里，一边四下逡巡寻找她的包。 涂凝却推开他，靠回卡座上坐着，“让我缓缓。” 狄知筠沉着脸坐到了另一边，“你倒是很有能耐，一个人在外也敢喝这么多。” 涂凝反驳：“就几度的果酒饮料而已，谁知道劲儿这么大。” “你确定只有几度？” “不信你自己看。” 狄知筠目光往桌面上一扫，随后拿起其中一个酒瓶把标签面递到她眼前，“这就是你说的几度？” 他的话让涂凝怀疑地看过去，眯着迷蒙的眼半天才看清——40度？！ 怎么会？她是喝醉了眼花还是一开始就脑袋不清楚？涂凝不死心，一个一个翻着看。好吧，十多种口味的果酒，基本都是7到8度，偏偏藏着一种糯米口味的，酒精度高达40度。难怪她刚刚觉得有点烈，只是当时心思飘远没仔细去看。 涂凝讪讪，“我缓一会儿就好。”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在这儿？难道是我喝醉连人都看错了么？” 狄知筠未答，却是往靠背上一靠，伸手朝冰川杯里倒了一杯涂凝刚刚喝的果酒，仰起头喝了。 餐厅里又放起了音乐，他就那样坐着，笼罩在夜色昏黄里，姿影清绝。 然后他唇角微勾，忽然轻轻笑了。 涂凝歪着身子问他：“你笑什么？” 她喜欢他的笑，这样的他在平时看来是那样养眼，此时却有种说不出的残忍，让人看了就觉得痛。 狄知筠勾了勾唇，没有看她，依旧盯着手里微微晃动的液体，“我笑有的人，看似清柔，其实热烈得很。” “你是说方婷吗？”方婷从外表上看就是那么温柔知性，大概狄知筠已经领教过她热烈的一面了吧。 涂凝觉得身体里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狄知筠脱口而出，“我是说你......你的酒，披着温和的外衣引人入胜，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溺，最终被它的烈所伤。” 涂凝感觉他话里有话，但此时不清楚的脑袋却容不得她去深想他话里的意思。 涂凝看他又倒了一杯，“你要是喜欢，送你了。”说着晃悠悠地起身，“我先回去了。” 她慢吞吞地走着去前台付账，狄知筠在她身后跟着。 “先前的餐那位先生已经付过了，您付一下后面点的酒就可以了。”前台说。 “好。”涂凝去包里掏手机，却半天没掏出来。 狄知筠看不过去，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前台，“扫这个吧。” 先前的服务员追上来，“您的酒打包好了。” “谢谢。”涂凝接过，又转手递给狄知筠。 “要我帮你提？” “你不是喜欢吗？还有几瓶我没开过，给你了。况且是你付的钱。”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 好吧，涂凝回想了一下，的确没有。她只好自己提着，晃着晃着想要出餐厅。 狄知筠拉住她摇晃的身体，皱起眉，“我送你回去。” 涂凝抗拒，在他伸手过来时下意识推了他一把拒绝，反作用力下她反倒一下子摔坐在前台边侧边放着的高脚椅上。 狄知筠盯着她看了片刻，轻笑了出来，“闹脾气呢？” 他说着准备再抱起她，涂凝却忽然偏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狄知筠莫名，手伸过去却被她先一步抓住了手腕，她说：“那就多谢狄老师了。” 她现在虽然还能走，但明显脑袋不清楚，大晚上自己回去的确存在安全隐患。相比之下，安全更重要。 狄知筠叹口气，接过她手中的酒，心念一转，又递回给前台服务员，“你好，这些酒可以先帮我存放一下吗？我改天再来取。” 涂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酒存放，迷迷糊糊也没问。处理好后狄知筠半搂着她乘坐电梯到了一楼，出了大楼到路边，又改为牵住她的手，等了会儿红灯，拉着她沿着人行道走去。 涂凝稍微清醒了点儿，看着方向不对，问：“你不开车吗？” “我喝了酒。” “哦……所以我们现在？” 狄知筠轻飘飘来了句，“走回去。” “啊？……你不会找代驾吗？”再不济打个车或者坐地铁也行。 到了马路对面，狄知筠才停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想走回去。” “……” 这表情，这语气，怎么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但她今晚应该没有惹他生气才对。 城市灯火的璀璨下，人行道也被照得敞亮，涂凝被他拉着走了几步，禁不住问：“你不会是在人家那儿受了什么气吧？还是说不想自己一个人走，又不好意思和人家开口，所以才回来忽悠我的吧？” “……”狄知筠看了她一眼，他不想纠正一个醉鬼的脑回路。 几分钟之后，路遇一条长椅，涂凝顺势坐了下来，嘟囔道：“我不想走，快十公里的路要走到什么时候？” 狄知筠无奈，掏出手机翻开地图递给她看，“到我家，五公里。” “五公里很近吗？等等，我为什么要去你家？你难道想让我陪你回家再自己回去吗？” “……”狄知筠无语，“白痴！” “你！你还骂人！”涂凝睁大眼看他，在她的记忆里，狄知筠从来没有骂过人，甚至重话都基本不会说。现在居然骂她白痴！是有了新人，所以不必在她面前保持君子风度了吗？ 涂凝一气，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看了一下方向，站起来直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狄知筠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控，拐住她的臂弯把她拉了回来，“好吧，笨蛋。”她就算脑袋没有那么清楚，也不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她就是装蒜而已。 “狄知筠！” “难受吗？”他忽然问。 涂凝撒了一半的气一下涌了回去，“有点。” “那就坐一会儿再走。” “一定要走吗？” “嗯。” “我们打个车行不行？” “不行。” “我出钱。” 狄知筠无语地瞪她一眼，不想回答。 涂凝有点想笑，狄知筠穿着精致的西装却陪她坐在这街边长椅，陪她沾染这短暂的人间烟火。看着行人来来往往，涂凝眼睛一闭，把头枕在他肩膀上。“有点晕，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 涂凝没有回答，靠听、靠触，来抓紧这最后一刻的贪恋。 一路上缓步而行，夜风微冷，但酒意渐渐散去，涂凝感觉身体慢慢地没那么难受了。但是，却很累！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家，不是和他爸妈一起的那个家，而是他自己的位于浚洛御景的房子。 涂凝进门第一时间就进了浴室刷牙洗漱，狄知筠换了衣服出来，她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逛了一天的展，又被他拉着散了一个多小时的步，此时倦意很深。 狄知筠蹲在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涂凝，起来洗澡。”涂凝嗯哼了一声没反应。 狄知筠笑着叹了口气，“不要躺在这里，到房间去，去床上睡。” “不要。”涂凝下意识拒绝，那个房间，那张床，已经成了她的阴影，“你别动我，我就要在这里。” “这里睡不舒服。” “就要在这里。” 狄知筠无奈，默了一会儿去解她的大衣扣子。涂凝立马睁眼，“你干嘛？” “你想在这儿睡也要把外衣脱掉。” 涂凝放了心，复又闭上眼，似乎困得不想动，只是配合着他把外衣脱掉。 狄知筠失笑，抱来被子给她盖上，在脖子处捏紧，完了他的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顺了顺她的鬓发，久久地流连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 涂凝迷迷糊糊中发出不满地嘟囔，“你好了没？我好困。” 她本想把他的手拿开，可是拿到一半却停了，手搭着他的手不动了，鼻间渐渐传出了清浅的呼吸。 狄知筠莞尔，看她一会儿，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轻柔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和眼睑。 随后他收拾起沙发上她的大衣和包，准备挂到衣架上去，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大衣口袋里啪一下掉了出来。狄知筠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工作牌，上面的照片和名字是——任硕。 狄知筠在黑暗中盯着工作牌看了片刻，眸色里泛起了淡淡漩涡。稍许后，他把它塞回了她的大衣口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角逐 涂凝半夜被渴醒，这是她近期以来睡得最沉的一觉。身体有些许酸麻，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凝顿了一下，她在边几上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04:12。 她感觉身上有些不舒服，决定洗个澡。 洗澡花了半个小时，吹完头发后她从浴室出来，就着浴室的光到厨房找水喝。 忽然“啪”地一声，厨房的灯被打开，涂凝一吓，看见狄知筠靠在墙边。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跳到顶端，简直想……想…… 她没想出来，倒是狄知筠在她开口前递给她一杯水，温的。 “谢谢。”她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着。 杯子的触感有些熟悉，涂凝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她以前常用的那一个。她垂了眼，继续小口小口地抿着。 狄知筠抱着手臂看她，她的头发只吹到半干，有些蓬松地慵懒，垂下的眼睑又恢复了独特的沉静，“天还早，喝完再继续睡会儿。” “嗯。”涂凝自己也有这个打算，她想起什么突然抬眼，“你怎么也起来了？我吵醒你的？” 狄知筠柔煦地笑了笑，“不是。”但他也没说为什么。 涂凝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却发现沙发上的被褥不见了。 狄知筠跟在她身后说：“在这里不舒服，既然醒了就到房间去睡吧。” 涂凝下意识就拒绝，“我才不要睡你房间！” 狄知筠愣了一下笑，“我可没说让你睡我房间，难道你想？” 涂凝囧，咬了咬唇，抱着枕头进了旁边的客卧。 补觉补了三个小时，但明显没有前半夜来的那么沉那么高效，8点不到，她被轻微的声响弄醒。从房间里出来，发现狄知筠正在厨房，似乎在做早餐。 “你现在还在？你今天没课吗？” 狄知筠没回答，看她用手按着太阳穴，问：“头疼？” “没有，就是脑袋有点重。”想起来还得感谢狄知筠，昨晚要不是他拉着她走路散去了一些酒气，而且累得回来就睡着了，恐怕宿醉加上睡眠不足就真得头疼了。 “活该，酒量那么差还喝这么多。” 涂凝再次反驳：“我喝果酒而已。” “你连红酒都会醉，就别说40度的果酒了。” “喝红酒我又没……”涂凝住口，说出来不就不打自招了吗？虽然他肯定知道她那天是装醉，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捅破的好。 “没什么？”狄知筠故意，她的反应令他愉悦。 涂凝一噎，脑袋里蓦然想起昨晚，想起他和那个美人方婷，“不关你的事。” 两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狄知筠给她泡了热的燕麦奶，是涂凝喜欢的，但此时却有些索然无味。 狄知筠的愉悦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涂凝的微信电话响了，是任硕。 涂凝瞄了一眼狄知筠，接起，“喂。” “涂凝。” “嗯。”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每次跟你说好的却都横生枝节。这周末有空吗？我再好好请你吃顿饭。” “好啊。”涂凝说完咬了勺燕麦放进嘴里，狄知筠抬头看了她一眼。 任硕没想到她这次答应那么快，惊喜地说：“那我选好地方发给你，晚点说。昨晚忙到太晚怕你睡了，这会儿是趁休息偷偷打给你的。” “那你忙，周末见。” “周末见。” “涂凝。”在涂凝要挂电话的时候任硕又叫了她一声，“你真是我的福星。” 涂凝猜大概是他昨天的单子成了，不过这份功劳她可担不起，也不想担。她开始质疑自己刚刚快速答应的行为，不过好在，只是一顿饭。 只喝燕麦实在太淡了，今天突然不是很喜欢。涂凝想问狄知筠能不能把他的煎蛋分她一点，却见他往后靠在椅子上，眼睑微阖，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涂凝低头，继续喝。 过了一会儿，两人一直没有交流。 涂凝问：“你的车真放那儿了？” “嗯。” “那什么时候去取？” 狄知筠终于睁眼，“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涂凝封了自己的嘴。 眼看燕麦奶见底，狄知筠却突然开口，莫名，“涂凝，我还能要求你什么呢？” —————————— 早餐过后，涂凝离开了狄知筠的房子。 他们的确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再见面也没有针锋相对，但也和许多人一样，出了门，就渐行渐远，最后成了陌生人。 他走向方婷，或者是其他人，而她……没有答案。 昨天晚上他给她盖被子、脱外套，他的手蹭过她的脸，她不是毫无所觉。她只是如同昨晚在路边一样，无耻地、偷偷地想再享受一下他的关怀，以及他手心、身体的温度。 涂凝直接去了工作室，刚到的时候就收到了shenia的信息，shenia是st时装周designer团队的负责人。 【你的系列作品我都看过了，很不错，我很惊喜。且不说富有新意和美感，而且具备了一个新锐设计师通常没有的成熟。yourworksuitsmytaste.】 骤然被夸，涂凝眼睛明亮，但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份夸奖。 微信又滴滴响了两声，是shenia的第二条信息。 【可我的choice不一定是市场的choice，市场总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它很大程度地意味mercialization，而不仅仅是aesthetic和stylefeature。我有一些建议，你愿意听吗？】 涂凝立马回了过去：【当然，谢谢您。】 shenia:【你可以查看下你的邮箱。】 涂凝登录邮箱，有一条30秒之前的邮件，来自shenia。 涂凝有不小的惊讶，邮件包含两个内容：一个是shenia对于市场的分析，另一个是对于涂凝作品当中细节的诸多标注。原来她早已经做好，却还问她愿不愿意听。 涂凝给她发了微信：【我收到了，受宠若惊。我可能需要花一段时间去揣摩，再次由衷地感谢您~】 shenia给她回了一个表情。 根据邮件所说，st时装周在明年线下秀场活动结束后一周，将会联合tmclub打造一场“freshenergyshow”。st秀场会推出整层的tm空间，实时给线上消费者进行360度全景展示，消费者可以第一时间直击freshenergy时装秀场，一边看秀一边按需消费。 如果能参与到freshenergyshow，无疑是与消费者建立直接联系，进而有效提高转化的巨大契机。但它同时也代表着更大的商业性，而商业性在很多时候都与艺术性相冲突。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涂凝能在线下时装周进入st时装周leapingwaves板块前10名，只有前十名的作品才有进入freshenergyshow的资格。 涂凝根据shenia的建议对于目前的稿子进行修改和保留。她当然明白商业化是不可避免，只有当你进入大众视野，获得流量和关注的时候才有相应的话语权和形成个人特色象征的资格。 但涂凝也不想妥协太多，她和shenia讨论，希望在自己的本源之上尽可能的和市场相融合，这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只是需要某个时机下灵感突出，想到一个让自己满意也具备商业化的point。这需要时间，因为她首先得深入了解大众化市场，这和她之前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originaldesign不同。好在在国内这片领域之内，市场的起源就是大众，而她平时的灵感也大多来源于生活，并不会和大众有很强的割裂感。 另外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她想要进行这场角逐，只靠自己明显是完不成的，如果她真的成功跻身tmclub的freshenergyshow，稳定的供应链就是一个问题。线下时装周和freshenergyshow就相隔一周的时间，她不可能等成功进入或者拿到销量的时候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她自己无法做到，那势必需要和st时装周官方进行更深的绑定，也许会面临不可预见的约束，如果她有自己的渠道那是最好。所以在这之前她需要先自己努力一下看看。 涂凝满心扑在工作上，所以到周五中午任硕给她发来一些餐厅信息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和任硕约了顿饭。 涂凝想了一下，给任硕回消息：【你今晚方便吗？】 工作日其实在周五下班后就已经结束，她想他应该有时间。 【方便是方便，怎么？】 【方便的话可以改为今晚见面吗？】 把这件事在今晚解决，至多需要花掉半天时间，周六她就不必为了一个约会打乱一天的进程，可以集中一天的时间去工作。 任硕不知道涂凝的心思，自然喜闻乐见。 【当然可以。】 涂凝从他发来的餐厅里选了一个，和他约定6:30半见。 下午3点半，她回了趟家洗了个澡。 5点一刻她出门，准备直接去餐厅，却在小区大门口碰到了任硕。 他一直站在门口，手插在兜底，涂凝一出拐角他就看到了她，立刻朝她挥手。 涂凝微愣。 顿了了一会儿她才朝着他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任硕之前要过她的地址，说是免得他找的餐厅离她太远，但他此时出现在这还是让人意外。 任硕脸上带着笑，“接你啊。” 涂凝结舌，沉默了两秒，“那你怎么不先联系我？万一我没从这个门出来呢？” “我查了路线，推测你大概率会从这里出来，如果推测错了只能算我倒霉，不过事实证明我是幸运的。”他又说：“为了防止下次我没有这么幸运，能不能唐突地问一下，涂凝小姐住哪栋楼？下次我可以直接到楼下等。” 涂凝稍微一僵。“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不肯正面回答，任硕眼神微黯了黯，“嗯……来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涂凝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次别这样了。”她说，末了怕伤到任硕，又添了句，“怪冷的。” 任硕神情缓和，倒不是因为她添的那三个字，而是因为“下次。” 两人去的是一家火锅店，本来任硕想选个有情调点儿的地方，但问涂凝时涂凝说随意点儿就好。任硕心想涂凝也许和别人不一样，未必喜欢那种地方。知道她喜欢吃辣，于是选了几家评价还不错的火锅店。 任硕一边给她倒饮料一边闲聊般问：“你是不是要参加明年的st时装周？” 涂凝掰筷子的动作一顿，看着他。 任硕解释说：“我们前段时间收到了st时装周方面的文件，我刚好在名单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 涂凝问：“你也参加了？” “嗯，不过我是跟随公司团队一起参加，虽然进的是newworld主会场，但个人权重相对较低。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参加，想着等个一、两年，但当我看到你的名字那一刻，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是注定。” 说完发现涂凝脸色一顿，才惊觉失言，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一个人会觉得辛苦吗？” 涂凝想了想，说：“一开始还好，只是想着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和作品进入大众视野，只需要做好设计就好了。但如果要考虑到后续的支撑和变现问题，就比较复杂。一个人有点力不从心。” 任硕点头，“一个人的确太难，也许那天学长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下，如果有一个团队，很多东西都可以不用自己操心。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 涂凝认真的想了想，“我考虑一下。” 任硕知道她的犹豫，“如果你实在不想被掣肘，有什么需要就和我提，我在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一些后勤保障还是多多少少能提供一点的。” 涂凝笑，由衷地说：“谢谢，我有需要一定麻烦你。” 任硕也笑了笑，“希望你不是跟我客套，是真的想麻烦我。” 他选择火锅店，本意是迎合涂凝的喜好，但现在．．．．．． “我有点后悔找一家合你口味的了。” 涂凝不解，“为什么？” “你对食物的关注度比对我的关注度都高。” 涂凝愣了一下，怎么感觉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像是什么电视剧的台词吧。她不禁笑道：“......我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看人的。” 看她笑了，任硕也无奈地笑了，她还真当只是来吃饭的。 可他的确是来看人的。 餐厅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变，里面闪烁着什么，“涂凝，我们在一起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交换 涂凝的一切动作和表情戛然而止。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但显然涂凝并不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气氛急转直下，她不说话，任硕看着她也没说话。她的反应多少让他畏惧和退却，但他清楚他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半晌后，涂凝开口，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我想来日方长，但我怕下一次很难把你约出来了，我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对吧？” 涂凝抬眼看他。 的确，她对他没有主动性的交集。虽然她需要社交，但任硕这个社交对象的性质太复杂，很大程度上，她会想要选择放弃，而且已经隐隐有这个倾向。 “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 她宁愿他不是认真的。涂凝的手摸到了座位上自己的包，却在起身的时候被任硕按住。 任硕哭笑不得：“哪有人在这种时候想落跑的？” 涂凝看着他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在你把事情变得复杂之前离开。” “它为什么不可以变得复杂呢？” 涂凝微顿。 任硕在涂凝的目光中松开了按着她前臂的手，涂凝也松开了抓着包的手。 “你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 “为什么？” 任硕笑，“这种事哪有为什么？” “你上次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就......我完全没感觉到，还有那时候你为什么都没......” 任硕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思绪进入回忆，“其实我一直对你的印象就是有点冷。直到大三运动会，我从赛场下来，有个女孩子给我递了一瓶水。她扎着高马尾，在笑，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迟钝。” 他注意观察着涂凝的表情，继续说：“后来我就开始慢慢关注她，上课的时候常常偷看她，下课会注意她喜欢去哪个食堂吃饭，平时大概几点到教室......” 听着他的话涂凝有些茫然，对于给他递水什么的，她完全没印象，更别说注意到有人看她。 “但后来我琢磨着考研，怕你拒绝我影响状态，只好忍着不表白。考完研我怕考研没着落先着手找工作，而且大四了，那时候我也很少见到你，想着索性再等一等。可没想到毕业没多久，我工作还没找着，你已经和狄知筠在一起了。” 涂凝微微错愕。 如果他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不是自己的话，她会觉得他有点惨。 “你可能现在没有喜欢我，那我们先试试好不好？以男女朋友的关系试着在一起，然后你再慢慢喜欢我。” 涂凝觉得有点离谱，“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觉得这对你不好吗？” 任硕苦笑，“我想有更好的选择，可惜我没有。” 涂凝语塞，“你不会觉得那是种错觉吗？即便有那两年，我们也没实质性接触过，你也不算了解我，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任硕笑，“那你觉得我要怎么了解你才能喜欢你？” 涂凝说：“比如说你知道我喜欢吃辣，但辣有很多种，它可以是香辣、麻辣、和酸辣，你不知道我到底喜欢哪一种，我身体里、思维里也许隐藏着许多你不喜欢的东西。你喜欢的是对着你笑的那一刻明媚的涂凝，但实际上的涂凝，却有很多的不明媚。” 任硕忽问：“你了解狄知筠吗？” 涂凝无言，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吗？” 涂凝又一顿，心口微涩，这次她没有回答。 “了解并不代表喜欢。而我现在的问题不是了不了解你，而是我没有机会去了解你。我想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你并不足够了解狄知筠，但你喜欢他。你会喜欢他，也未必不会喜欢我，涂凝，我只是比他晚了一点而已。” “所以你明知道我心里还在在意什么。” 任硕顿了一下，立刻知道她的意思，“是，我知道，那你们现在，还有可能吗？” 涂凝想起之前和狄知筠的那个夜晚，以及……方婷，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更应该和我试试，让你的在意，变成不在意。” 在意，变成不在意，有无可能不知道，但几率很渺小。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地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也许有一天她的感情会被时间所腐化，但那将是很久之后。 她重新看着任硕，“我以为，这样前提下的试试很卑劣。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很卑劣。” 任硕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现在在你面前，我没有任何的筹码。但是像我们长到这个年纪，心动是很难得的，既然有了，我就不想放过。涂凝，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可以承受什么。” 涂凝把杯子里的饮料喝完，又往里面倒了酒，她喝了一口，只有辛辣。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低垂着眸，“任硕，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任硕无奈地笑，“涂凝，我们做不了朋友。”他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要么继续，要么终结。 是啊。 如果是她，她可以和狄知筠和平相处，但绝对无法成为朋友。 她继续，“如实地说，我需要你，但不需要一个男朋友。我对你的需要可以换成对任何一个人的需要，不同的是，现阶段只有你是主动走向我的那一个。” “这么说来，我还是具备相应的特殊性的不是？” 涂凝抬头，“这个你也能接受？” “能不能接受的前提是我有没有开始的机会，也许以后，我会变得贪婪，想要的更多。涂凝，你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涂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你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等你考虑清楚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任硕打断她：“不需要……涂凝，我知道自己在你生命里的比重很轻，一不小心，你也许就又被抢走了。毕竟......“他笑得有点苦涩，“你心里还有对别人的在意。所以我想要先把你锁住，可以吗？” 涂凝觉得此时自己脑袋很乱，有些荒谬，有些无解，但正是这样的慌乱才能促使她做决定。 沉静了许久，她问任硕：“你之前交过女朋友吗？” 任硕一愣，以为她介意他交过女朋友。 他艰难地开口：“说实话，交过。” “那好，我们试试。” 任硕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涂凝继续说：“如果你能接受一段类似于交换的关系，我们就先试着接触，就只是接触，这个位置我会留给你，反正我身边也不会有别的人。但我目前没有办法突破亲密关系的界限，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喜欢我。”任硕纠正，“没有办法现在喜欢我。我们可以慢慢来。” 涂凝并不想他那么乐观，“也许很难，不，是很难，确定的难，也许只有1%的可能，这样子，你还要吗？我们说的不只是爱情，我们是在交换彼此的需要。一段被物化的关系，你确定要吗？” 任硕回答：“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你现在坚信的自己的心，到时候只觉得什么也不是，过往云烟罢了。所以，我愿意赌。还有，我强调一点，我说的，只关爱情。如果一定要有交换，那我和你交换的，只是一个机会。” 涂凝看着任硕，此时的他就像当初的他们，以为喜欢就可以，这不是一种幼稚，也不是一种错，只是需要一次经历。相反地，这是一种难以找回的美好。 涂凝说：“那好，我等着你了解我，然后不喜欢我那一刻，到时候，你可以撤回。” 任硕两条眉毛挤在了一起，苦笑，“涂凝，你好残忍。但是，我接受。” 他们一起吃完了那顿饭，过了挺久任硕才回过味儿来，“你难道不是介意我有过女朋友？” “我是怕你吃亏。” “……” 吃完饭以后，涂凝婉拒了任硕送她回家，她需要冷静一下。对于这件事，先前她没给自己机会权衡，她需要一定的冲动。她知道没有那股冲动，她势必会拒绝。冲动完了，却也该沉淀一下了。 以前她的世界人太少，在很多时候她都在拒绝着外界的侵入。 如果把感情分为广度和深度的话，她更偏向于后者，觉得身边只要有挚爱的亲人和爱人就够了。但她现在显然这两者都没有了。况且，遇到了真正深爱的又怎么样，也不一定能走下去。 她作为一个生物体，她的工作和生活都需要尝她试不一样的人生，所以任硕就是个开始。毕竟她不擅长主动走向别人、创造主动性的交集，由别人走向她是再好不过。 但向她主动靠过来的人必然带着其本身的复杂性和目的性，她不能只想要它带来的好而不想要其他。更何况，失去了这个目的性，他又怎么会主动走向她？她必须给他想要的，来交换自己需要的。虽然她对于尝试的结果并不抱希望，但至少她的世界里能热闹一点。 涂凝那天晚上画图到半夜，这一天的思考给了她灵感，感情也许并不是感性的追求，当到了某个阶段，当心灵里的湖水开始沉寂不动，感情就可以是一种理性的选择。 设计是一种物质形态与意识理念形态的结合，它的物质形态需要它很实际，而意识却要不拘一格。但今晚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只有天马行空的自由发散才叫不拘一格，理性和克制本身也是意识的一种。 涂凝简单画了草图，接着拿起工具开始裁剪。天边泛起鱼肚白，她终于放下针线和剪刀，坐在单人沙发上盯着模型上的半成品看，有些满足地笑了笑。 她拿起一旁桌上的眼罩，直接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休息时间，任硕到茶水间倒水，他的同事兼合租室友后脚也跟了进来，“昨天晚上大半夜那么激动，怎么？捡到宝了？” 任硕低头一笑，“是捡到宝了。”他昨晚又哼又唱，大概有点抑制不住心情。 施涪易也刚好进来，“有情况啊？” 一旁的同事揶揄：“是啊，任硕说他捡到宝了。” “捡到宝？”施涪易忽然明白过来，拐了任硕一下，“拿下了？” 任硕摇头，又羞涩地点了下头，“算是一个开始吧。” “行啊你，这下我把她拐来我们公司有望了，任硕啊，学长就靠你了。” 任硕苦涩一笑，“可能现在还不行。” “唉。”施涪易拍拍任硕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任硕笑笑，思绪飘到一边，是还需要努力。 —————————— 和任硕的那顿饭像是一个短小的插曲，那之后涂凝又一心扑在了工作里面，她和任硕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好笑的是她根本没有时间和他接触。 涂凝还在工作室的时候接到了狄知筠的电话，她刚刚给shenia发完了邮件，是她其中一条裙子的修改方案。 涂凝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喂……” “我那本《elsaschiaparelli：abiography》是不是在你那儿？”狄知筠温润的声音一下子就传了过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错觉（微修） 涂凝微怔，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吧。” “有个朋友需要，你现在在家还是工作室？我今天过来拿。” 涂凝说：“我还在工作室。”她最近回去的晚，就是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也还有一个多小时。 狄知筠沉吟了一下，“那你先呆那儿，我顺路来接你，然后回家。” “……你非得今天拿吗？” “对。” “……” 涂凝看了眼电脑屏幕，回执显示，shenia已经接收到她的邮件。她已经连续好几天从早忙到晚没有停歇过，也许今天就是个契机，休息几个小时应该不算浪费时间。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狄知筠说：“那你直接去我家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到。” 狄知筠说：“我现在离你工作室很近，何必麻烦，我10分钟就到。” 涂凝想了一下，“好吧。” 挂了电话她把电脑关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小周看到问：“老板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嗯，有点事情。今天薛尹不回来了，你下班的时候记得锁下门。” “好的。” 涂凝给狄知筠发了消息说她在大楼门口等他，可没想到她下楼的时候狄知筠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穿着休闲的军绿色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t、白球鞋和宽松的长裤。一头微微凌乱的短发在下午微弱的阳光映照下散发着柔柔的光晕，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他站在那里等她的样子让涂凝陷入迷思，不禁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不愉快从没发生过，他们也从未分开过。但那终究只是错觉。 狄知筠看涂凝拢了拢身上的风衣朝他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扬起，擦过她的耳廓，他的视线也停在了那里。 “你不是说十分钟才到吗？” 狄知筠眼角微扬，笑说：“保守估计。” 他接过涂凝的电脑包，打开后车门放在座位上，“走吧。” 涂凝不自觉地顺了下耳后的头发，坐进副驾驶。 狄知筠等她扣好安全带就发动了车子，离开了她工作室所在的园区。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涂凝莫名的有些渴燥，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他们有几天没见了，自她从他家出来的那个早晨算起，过了一周又五天，他们已经十二天没见。 停，涂凝让自己戛然而止，那时候她就在想他们以后不会再有过深的交集，她现在在算他们几天没见是什么意思。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狄知筠的声音从她左耳边传过来：“介意等我一下吗？” “怎么了？” “前几天找了家中医馆，但一直没有营业，刚刚路过瞥了一眼好像门开着。” “你怎么了要看中医？” “……我妈推荐的，就看看……养生。”他直视前方没去看她，怕泄漏了什么。 涂凝点点头。 狄知筠于是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然后调转车头，在他说的那家中医馆前找了停车位。 中医馆不大，但坐诊的看起来是个资历挺深的老中医，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一位患者在问诊，他们等了一会儿。 前一位患者结束，老中医问：“姑娘看诊吗？” 涂凝用下巴指了指狄知筠，礼貌地笑着回答：“不是我，是他。” 老中医转而招呼狄知筠，“请坐吧。” 他让狄知筠把手搭在桌子上的小枕头上，一边号脉一边问：“叫什么名字？” “狄知筠。” 老中医拿出一本病历本，用毛笔在上面写上狄知筠的名字，涂凝觉得还挺有那个意思。 “平时身体偏向怕冷还是怕热？” “怕热。” “出汗多吗？” “还好。” “饮食、睡眠各方面怎么样？” …… 狄知筠一一回答。 老中医写好方子，“大体上没什么毛病，不过心气稍有郁结，最近压力大的话适当调节一下。” “好的，谢谢大夫。” 老中医把开好的方子递给助手去抓药。 狄知筠放下卷起的袖子从凳子上起来。 涂凝还在想他在郁结什么，却听到他叫她：“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涂凝问：“为什么？” “既然都来了，顺便看看。”他迎着她的视线，瞳内流动的波纹透露了一点小心思，不过涂凝没有发现。 她想起自己失眠的问题，想着看看也好，于是点头，坐在了他刚刚坐的地方。 老中医让涂凝把手搭在小枕头上，同样一边号脉一边问着类似的问题： “平时怕冷还是怕热？” “都怕，冷天容易手脚冰凉。” 老中医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又问：“平时出汗多吗？” “还好，运动的时候会比较多。” “月经正常吗？” “……”涂凝顿了一下，脸上燥热，转头看向狄知筠：“狄知筠你能先出去吗？” 狄知筠眼内含笑，没理她，反倒问老中医，“大夫我需要出去吗？” 老中医呵呵笑了笑，“男朋友在旁边听着也好，平时饮食各方面还可以照看着点儿。” “……” 涂凝又燥又尴尬，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陌生人面前没必要。 再说医生不也是男的吗？她继续回答老中医的问题：“正常，但量比较少。” “会痛经吗？” “不会。” “平时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涂凝想起来，“失眠，入睡困难，睡不好平日就会很累，还会头疼。” “半夜容易醒吗？”涂凝摇头，“就是入睡困难，其他还好。”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 望闻问切结束，老中医同样给涂凝开了个方子。两副药，四天的量，又交代了些其他注意事项。 “212+260，一共472。”助手微笑着说。 涂凝问：“我的二百六吗？” “是的。” 两副药，应该不到300克，二百六十块大洋，涂凝小小地唏嘘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狄知筠已经扫完码付了钱，包括她那一份。涂凝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把两个药袋子勾在手指间，很自然地叫她：“走吧。” 在车上的时候涂凝好奇地拿着那两袋中药闻了闻，又翻看了下自己的病历本，不禁笑道：“医生的字还真是看不懂呢。” 狄知筠莞尔，问她：“饿了吗？” 经他一提，涂凝想起什么，说：“狄知筠，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刚刚她就在想了，他替她付中药的费用这件事对于现在来说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想着请他吃饭还他的情，也不会显得太刻意和尴尬。 狄知筠看她一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你想吃什么？” 涂凝想了下，“我楼下隔壁好像新开了家烤肉店，一直没机会去，你想吃吗？” 狄知筠说：“嗯。” 他先带她回家换了身衣服和舒适的鞋子，涂凝顺便给他找他那本《elsaschiaparelli：abiography》。 涂凝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狄知筠正靠在她工作间的门框上盯着她那天晚上的半成品看，双手环胸、仔细端量。 涂凝走到他身边：“怎么，狄老师有什么指教？” 狄知筠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衣服上，“没什么指教，只是觉得这个和你平时的设计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涂凝一顿，没想到他那么敏锐。 眼前的服装是和任硕见面那天之后的灵感之作，所以透着太多那天的心绪。 她下意识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想起那天自己的思考——感情也许并不只是感性的追求，也可以是一种理性的选择。迷恋是一种情态，克制也可以是一种情态。 而她现在，就处在这样克制的情态中。 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她说：“是吗？就是尝试了一种不同的风格而已。” 狄知筠说：“不是风格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感觉。你发掘了新的东西？” 涂凝微顿，“那狄老师感觉好还是不好？” 狄知筠说：“设计本身，没有所谓的好与不好。但是我感觉你在进行这项创作时你的思想和情绪都透着怀疑和不稳定。涂凝，你最近在做什么？” 涂凝又一次从狄知筠身上感觉到了那种玄妙，是因为他的职业敏锐，还是他们曾经的关系才让他如此直接地看出她的内心波动。 但不管是什么，涂凝都没敢继续和他讨论下去，她借口饿了拉着他离开了她家。 …… 新店的味道还不错，烤肉很香，涂凝不禁多吃了一点，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肚子胀得有些难受。 狄知筠失笑，“走走，消消食？” 涂凝点头，她的确需要消食。 从小区门口往上300米左右的马路对面，有一段废弃的铁路，现在变成了周围居民饭后散步的绝佳之所。 天还早，天空还很蓝。 涂凝和狄知筠像以往几次一样在铁轨外侧并排走着，两边的树木带来风的响动。一条长长的铁路，两道一纤一直的人影，谁也没有说话，谁都不需要说话，这种安静会让人舒适。 涂凝这段时间因为工作而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了一下，她偷偷看了眼旁边的狄知筠。他的手随意地插在风衣口袋里，就像在漫画里一样，在这样纯粹的天地之间，他也总得相宜。 他察觉了她的视线，在涂凝躲开之前，他从兜里掏出一颗什么递给她，“要吗？” 涂凝看清，那是一颗薄荷糖，是刚刚的烤肉店赠送的。 涂凝从他手心拿过那颗糖放进嘴里，“谢谢。” 狄知筠眸中含笑，如那薄荷糖，清而不甜。 偶尔需要绕过前方迎面而来的路人，涂凝会跳到中间的枕石上，狄知筠会无法和她并排。但他永远不会走到她前面，只会在她身后。 因为安静人少，也会有人带着狗子在这里散步。前方的高台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狗和主人并排坐着，它的主人正在给它拍照。画面很温馨也很可爱，涂凝不禁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大白狗突然转过头来，视线和她对上。涂凝朝着它笑了一下，它突然就从高台上蹦下来，奔跑着到涂凝身边，摇着尾巴就往她身上朓，涂凝一下子被它庞大的身体推着倒退了两步。 涂凝不怕狗，但还是懵了一下，下一刻她人被狄知筠抱住，然后被他拽到了自己身后。可是大白狗还是穷追不舍，绕过狄知筠继续在涂凝身边撒欢跳脱。 但好在它只是在无端热情，没有攻击的倾向，狄知筠慢慢松开了涂凝。 狗子的主人跑过来叫了一声，大白狗终于安静下来，但还是一直在他们身边不停地闻嗅。 涂凝无奈地和狄知筠对视一眼，前两天小周把养的狗带到了工作室，大概她身上沾染的气味还没散去，所以才招惹了它。 狄知筠轻叹口气蹲下身，大白狗自发地在他面前坐下，他抬手顺了顺大白狗的毛，“乖，别淘气，别推姐姐。” 涂凝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他对着一只狗子那么认真说话的样子不禁莞尔。她也蹲了下去，摸了摸大白狗的毛。 狄知筠看她一眼，瞳孔内缩，眼里忽然也含了笑。刚刚还摸着狗子脑袋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地顺了顺她的刘海。 涂凝僵了一瞬，随后感觉有什么不对，“狄知筠，你怎么像摸狗一样摸我！” 赶过来的狗主人也被逗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狄知筠笑着拉她起来，“走吧。” 涂凝哼了一声，和大白狗说了声拜拜。 他们绕着铁轨走了两个多小时，那种难得的放松感让人沉溺，等他们回到涂凝楼下的时候已经9点多。 “你要不要上去喝口水？”本来觉得不适合邀请，但走了这么久她口很渴，她想他也是。 狄知筠说：“不了，车上有水。我很久没回家了，今晚得回家一趟看看爸妈。” “那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拉着你散步了。”他要回家看父母还和她搓磨这么久。 狄知筠低笑，没说什么。 独属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流转。 涂凝抿了抿唇，“你最近很忙吗？”她注意到他说他很久没回家。 “是有点忙。” 涂凝想问他在忙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那你赶紧回去吧，叔叔阿姨也许在等。” “嗯，你先上去，早点睡觉。” “嗯。” “记得熬药喝。” “知道了，我明天熬。” 狄知筠笑着，看着她进了单元门。 他到地下室取了车，回拨了一个未接电话，然后才驱车离开。 对面苏喆儇的声音传过来，“你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电话。” 狄知筠没回答，问：“怎么？” 苏喆儇说：“我已经按你的需求让手下人找了几个地方，你什么时候来看？” 狄知筠说：“我今晚回家，明天来找你。” “行，这样吧，你明天中午请我吃饭。” 狄知筠笑，“可以。” ——————————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狄知筠给涂凝打了电话，涂凝在和薛尹说话没有注意是他，随手接了起来，“喂。” “你的药喝了吗？” 他的声音和问题让涂凝愣了一下，“什么？” “中医馆那边做回访，电话打到我这里。” “哦，”涂凝看了眼一旁的养生壶，“还在熬呢，应该快了。” 那边的狄知筠呼吸里带出一点笑，“ok，记得喝就行，挂了。”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涂凝盯着手机看了两秒，还有些发怔。心想这中医馆的服务工作做得还真到位。她放下手机抬头，发现对面的薛尹正直直地盯着她瞧，涂凝莫名，“怎么了？” 薛尹嘴角带着不明的笑，“涂凝，你和你们家狄老师确定是分手了吧？” “……”【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对等 狄知筠这几天的确很忙，公司和品牌的前期构建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他这几天到处跑，昨天下午才从杭州回来。今天来见苏喆儇，也是为了公司选址的事情。 狄知筠是趁苏喆儇没到的时候给涂凝打的电话，他刚放下手机，苏喆儇正好推开餐厅的门走了进来。 菜还没上，苏喆儇坐下来就问他：“上午给你发的那几个写字楼，你看了吗？有没有中意的？可都是我根据你的需求亲自挑选的。” 狄知筠点头，“那个e潮小镇在什么位置？” 苏喆儇笑道：“就知道你可能喜欢这个。e潮小镇在st新经济开发区的一个时尚产业园，距离市中心十公里，虽然没有那么繁华但也没有那么偏僻。” 苏喆儇问：“你会觉得太远吗？” 狄知筠说：“不会，我不是用来做门店，所以不需要太繁华的地段，如果它能相对安静就再好不过。”然后他问：“这一块的实际报价是多少？” 苏喆儇说：“大约网站上的95%，你感觉怎么样？” 狄知筠说：“接受范围内。” 苏喆儇点头，“对了，你运气很好。政府近年也在大力扶持这个片区，现在在这里注册公司，将会得到相应的的扶植和优惠待遇。如果你对这地方满意，我是比较推荐的，哪怕你不缺钱，但不要白不要不是？” 狄知筠笑，“谁告诉你我不缺钱？” “你缺钱？” “缺。” 苏喆儇也笑起来，说的对，创业初期，谁不缺钱？当初他创业，手里没钱，是狄知筠给他掏的大头，后来他小有所成，决定给狄知筠5%股份做利息。狄知筠当然不要，但他却不能不给。 狄知筠拗不过他，最后妥协那钱不需要他还，当做当初的投资。 苏喆儇说：“今年给你的分红，提升百分之二？” 狄知筠说：“暂时不需要，需要我会向你开口。” 苏喆儇了解狄知筠的做事风格，也没多说，“那行，回归正题，你觉得怎么样？” 狄知筠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 “那定了？” “嗯，去看看，除非你有更好的选择给我。” 服务员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菜，苏喆儇朝狄知筠举起酒杯，“和狄总做生意就是爽快，感谢狄总照顾我的生意。” 狄知筠笑，和他碰了一下杯，“感谢苏总亲自为我服务。” “客气。” 饭吃到一半，苏喆儇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喆郁知道我要跟你见面，让我跟你问声好。” 狄知筠闻言一顿，眉微挑，“他很关心我？” 苏喆儇哈哈大笑，他就知道狄知筠心如明镜什么都知道，他一字一句道：“当然不是，他关心的自然是......他的涂老师。” 狄知筠唇角勾了一下，不理会苏喆儇的打趣，玻璃杯扣在唇边轻抿了一口，“他快毕业了吧？这几年在学校没交女朋友？” “据说是交过两个，但都分了，小孩子就是爱玩儿。” ...... 苏喆儇下午就带着狄知筠去看了地方，经过多方对比，狄知筠最终还是决定要e潮小镇产业园的那层楼。 决定后的第二天就签了约。 装修公司也是苏喆儇推荐的，设计上花了一点时间，其他方面还算高效。 今天是装修开工的第一天，和设计师交代完细节，狄知筠走到阳台上，靠着围栏发了条微信。 【上次的药吃了感觉怎么样，失眠有改善吗？】 微信的另一头静悄悄地没有回复。 过了几秒狄知筠又加了句： 【中医馆回访。】 大概过了两分钟，微信提示音响了。 【最近困得挺早，但我不确定是太累了还是药起作用了，多多少少还是有用的吧。】 狄知筠收起手机，旁边的苏喆儇递给他一支烟，狄知筠没要。 苏喆儇：“待会儿去哪儿？没安排的话一起去k4t喝酒？” 狄知筠说：“去抓中药，喝酒的话可以晚点。”他怕太晚药店下班。 “抓中药？”苏喆儇从上到下打量着他，而后眼睛一眯，脸上带了点儿意味深长，“狄老师身体不好？” 狄知筠给他一记眼刀，然后眼眸微垂，内里带了些温柔又有点无奈地说：“小女孩儿失眠。” —————————— 这天涂凝从工作室回家，有个人从保安亭里出来，叫了她一声，涂凝回头，看见了任硕。他和保安道谢之后提着一堆东西走过来。 涂凝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任硕给她发过微信问她什么时候下班，涂凝说可能要七点。 她大概能猜到他会约她或者别的什么，但当时任硕回了个ok的表情就没有下文了，她还以为他觉得太晚想另作安排，加上当时在剪裁，她忙着忙着也忘了。 此时看见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任硕笑了笑，“外面太冷了，大叔就让我去里面避避风。”他说话的时候口里还呼出一堆白雾，这样的天气让涂凝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干嘛突然来了？” 任硕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脸上依旧带着笑，“今天下班早，所以想和你吃我们……试着在一起之后的第一顿饭。” 涂凝看着那袋东西顿了片刻，“那进去吧，我来拿一些。” 任硕笑着摇头，“不重，你前面带路就行。” 涂凝点点头，安静地走在他前面，下巴往脖子上的围巾里塞了塞。 在她身后。任硕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明显，心里窃喜，这次他可不仅知道她住在哪一栋，连哪一层哪一间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任硕买的是熟食，但已经凉了。任硕有点懊恼地说：“本来想给你做饭，但时间有点晚了怕你饿，买了现成的，结果现在却成了这样。” 涂凝说：“没关系，热一下就好了。” 任硕笑了笑，“要是你到我家去就好了，我可以先把饭做好等着你，也不用担心凉了。” 涂凝手上动作一顿又继续，像是没有听到。她把饭菜逐一装盘放进微波炉。 任硕有点发现了什么。 他们一起吃完了饭，任硕帮着她洗了碗。 忙完任硕坐在她的沙发上，涂凝把投影仪打开播放了一部电影，她突然害怕太安静。 他们谈话，但谈得不多，主要还是关于服装和时装周的事情。 任硕坐了半个小时，告辞离开，涂凝送他到门口。 他出门后忽然又转回来，低头看着她，问：“涂凝，今天我来你高兴吗？” 涂凝惊讶地抬头看他，然后她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又问：“涂凝，我来你不高兴吗？” 涂凝又看着他。 “你不高兴是不是？但是因为你答应我的，让我拥有存在于你身边的权利，所以你不说，但你其实不高兴对不对？” 涂凝沉吟了一会儿，说：“任硕，你不需要在意我高不高兴。” 任硕看着她，不懂她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们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而不是你来哄着我，看着我的脸色行事。” 任硕有点愣愣地，涂凝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确很惶措，你大晚上冒着冷风在外面等我，也会让我觉得愧疚和不好受。我以为我们还是一段相处的关系，可你似乎已经把它变成了恋爱关系。我们的认知和节奏不一样，所以无形中你就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但那不是我需要的。我不需要你迁就我，你也不需要特别地在意我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会有压力，会觉得承担不起，因为我知道自己无法给予你相同的回馈，至少目前如是。” 任硕努力消化她话中的意思，从中提取到两个核心思想，第一，她因为他的付出而感到压力和愧疚；第二，她无法回馈他的心意。 她因为她无法回馈他的心意而愧疚。 结论并不让人愉快，却无可非议，她无法给他所期待的回馈，那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好，我明白了。” 明白了？涂凝抬头看他，其实她自己都还有点混乱和不明白。 “我今天有些冒进了，往后我会把握分寸，让你一点一点适应我，可以吗？” 涂凝犹豫了一下怔怔地点头,“其实我自己也有些迷茫，我对于人与人的深入关系向来不擅长，所以我也许会存在许多问题。不过既然我们有那样的约定，那我们就继续探索。如果可以，你不用给我那么多。如果我们的关系还行，那就继续，如果不行，那就撤回。” 任硕想了想说：“好。但我给你的，并非特意计算出来的多少，而是出于一种本能。我会试着掌控自己的寸度，你也可以试着习惯我的give吗？” 涂凝还没来得及回答，10楼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从里面传出两道中年男女的声音。 “这么晚了，应该回家了吧。” “先看看吧，没回的话改天再来。” 涂凝大脑轰地一下，认出了那是狄知筠的爸爸妈妈。 转眼间两人已经拐过楼道的拐角，看到了门口的涂凝，看到她和一个年轻男孩儿站在一起。 狄妈妈表情惊讶地怔在原地，嘴巴微张，“阿凝，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简直要命 他们骤然出现，涂凝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叔叔阿姨。”涂凝叫道，看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忙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狄爸爸朝涂凝笑笑，相对之下倒是显得冷静。 而狄妈妈的视线在涂凝和任硕身上来回看了好几遍，才拉回自己的神思说：“我到中医馆复诊，听知筠说你也在吃那边的药，想着你平时忙可能自己没注意，就顺便给你带了些药。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和你叔叔想着也没事，就直接过来了。”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涂凝身后的任硕：“没打扰你吧？” 涂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任硕那边，略有些尴尬，“……没有，我们进屋里吧。” 任硕在她们的谈话中听到了狄知筠的名字，心中微塞，他走过来也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 狄知筠父母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涂凝莫名有点紧张，向他们介绍：“这是任硕，大学和我一班的。”又向任硕介绍，“这是狄老师的爸爸妈妈。” 闻言狄妈妈漂亮的眼睛染上笑容，“原来也是知筠的学生啊，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坐坐吧。” 任硕和涂凝对视一眼，微笑着回答：“我还有事，刚打算走，今天就不打扰您们了，有机会再见。”他转头看涂凝，低声说：“那我改天再找你。” 涂凝点点头。 任硕走后，涂凝招呼狄爸爸和狄妈妈进屋，给他们倒了水，然后打算去洗水果。 狄妈妈让她别忙了，她把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先是给涂凝的药，“往后你忙你就跟我说，我帮你去拿药，既然看了就坚持下去，好好调理一下。” 涂凝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阿姨，不过我还是有时间去的，就是这段时间忙点儿没怎么注意。” 狄知筠妈妈拍了拍她的手笑说：“跟我客气什么，现在我也没多少事情做，你和知筠工作忙，我和他爸爸能帮衬你们一点儿是一点儿。” 涂凝微微脸红，又有些头皮发紧，她不知道狄妈妈是无意还是故意说这句话，但她现在显然不是这句话的适配对象。 狄妈妈又拿出一些小瓶子，里面装着一根一根红色的细丝，“这些藏红花是前段时间朋友送的，正好拿来给你调理下身体。我问了医生，藏红花活血化瘀、解郁安神，正适合你用。不过你现在在喝药就暂时不要吃了，我怕有什么冲突，以后再用。平时注意生冷的不要多吃，喝热水，晚上有空可以泡泡脚去去寒气……” 她事无巨细地交代着涂凝，涂凝心里又温暖又尴尬，狄知筠这是跟他妈妈说了些什么啊。看来那天中医对她说的话都被他听了去，他记性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好。 不过尴尬归尴尬，涂凝心中还是感动的成分居多，她从很久以前就很少感受过这种嘘寒问暖的关心，以至于别人对她多一分关注反而变成了不习惯。而狄知筠的家人却让她慢慢找回了这种感觉。 她的眼里慢慢含了雾，狄妈妈见状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不高兴吗？” 涂凝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不高兴，是高兴，谢谢您的偏爱。” 狄妈妈笑着抚她的头，“我不爱你爱谁，给你妈妈的爱。” 一听这话，涂凝鼻子里的酸意一下就控制不住了。 狄妈妈见状又拍了拍她，“好了，不说让你伤心的事了，以后你就尽管地麻烦阿姨，不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知道吗？” 涂凝泪中带笑点点头，“嗯。” 狄妈妈欣慰地笑了笑，继续和她聊天，“知筠也是忙，刚回来还没怎么休息就被他那帮发小拉出去了。”她说着忍不住哀怨地瞧了狄爸爸一眼，“免不了又得喝不少酒。” 狄爸爸无奈地笑笑，表示自己很无辜。 而涂凝闻言眼睫掀了起来，不片刻又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 时间已经不早，狄爸爸、狄妈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狄妈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忍不住和狄爸爸说：“我看那男孩子和阿凝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不像是普通同学的样子，该不会阿凝这段时间已经交了新的男朋友吧？” 狄爸爸闻言笑道：“要是这样也正常，人家女孩子也不是就要拴死在我们家这棵树上。” 狄妈妈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快，拍了他的肩膀一把，“你怎么就不着急啊，知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他对阿凝的事还很上心的样子，让我送药还得找个借口。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狄爸爸想了想，“感情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就怕反而弄巧成拙。我们不了解全貌不要轻举妄动，你先摸一下知筠的底，看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他想知道，总有一天会知道，他要不想知道，自然也就不必知道了。” 狄妈妈浅浅地叹了口气。 涂凝送走狄知筠爸爸妈妈后，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沿着小区的跑道慢慢走了两圈，今晚她吃的有点多。 她晚餐向来吃得少而简单，其实在工作室的时候她已经给自己煮了半根玉米和一个鸡蛋，又喝了一热牛奶，那已经足够她平常晚餐的份量。 可任硕买了吃的，这是第一次，她必须要成全和尊重任硕的心意，可是不会有第二次。 涂凝刚进电梯，手机就在大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摸出来，看到屏幕上响动着狄知筠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出了电梯才按了接听。 “喂。” 那边传过来的却不是狄知筠的声音，而是苏喆儇，“涂老师，来接一下你家狄老师呗。” 涂凝愣了几秒钟。 苏喆儇以为她没听到，“涂老师？” 涂凝想起狄妈妈的话，问：“他喝酒了？” “嗯......喝了点儿，人有点迷糊，本来说我送他回去，非不要，非念着他的车，生怕被人偷了似的。涂老师，我给你发地址？” 涂凝沉吟了一下，“你要不问问他，确定电话没有打错人？” 苏喆儇不解，“啥？” 涂凝没有立刻回答，她掏出钥匙开门，换鞋，脱了身上的大衣挂在玄关,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看到了被她暂时放在那儿，打算明天带去工作室的那袋中药。 就在苏喆儇想着她是不是信号不好打算重新拨打的时候，她的声音传过来，“那麻烦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夜晚外面有点冷，涂凝换了长款的羽绒服，打车去了苏喆儇说的地方，是一家酒吧。 苏喆儇在k4t门口等她，看到她下车以后和她招了下手，“好久不见，涂老师。” 涂凝说：“好久不见。” 涂凝跟在苏喆儇身后进了k4t，里面人影攒动，异常吵闹，涂凝觉得耳朵有点不太舒服。她进去的时候还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挤到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苏喆儇打开一个小包厢的门，笑说：“他嫌吵，给他找了个地方安静安静，一起长这么大我才知道他喝醉以后这么难伺候。我们那边还没结束，你先看看他，不行的话叫我。” 涂凝说：“好，谢谢。” 狄知筠一个人靠在包厢的沙发上，包厢里的光已经很微弱，但他似乎还是嫌亮，把手背搭在了眼睛上方，整张脸只露着高挺的鼻子和微薄的唇。 涂凝身子半弯靠近他，探了探他的鼻息，想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的手刚刚感受到一抹稀薄的温热，就蓦然被他抓住。很好，至少还有点防备心。 狄知筠缓慢地睁开眼，目光湿润地看着她。那里面带着微微的疑惑，似乎还有点不确定，“......涂凝？” 涂凝和他对视，不说话。 几秒钟之后，似乎是确定了她的存在，他眼里慢慢蓄了温柔。握着她的那只手没有放开，反而一路顺着手臂摸上了她的脸。感受到那细腻的触感后又沿着她的下巴往后，摸到了她的耳朵，手指突然在她耳后的凹陷处轻轻一按。涂凝脸颊蓦地一酸，嘴不自觉地微张了开来。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幼稚地笑了出来。 涂凝有点无语。 那只手又在继续，爬到了她脖子后面，把她拉近了一点。他慵懒地往后靠了靠，涂凝也被他带到了身上，他的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怎么来这儿了？” 涂凝因为他的动作身体发麻，脸色却不是很好，她看着他，“你还记得自己在吃中药吗？” 狄知筠闻言笑了，是那种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盈满双眸的笑，“生气了？” 他还好意思笑！涂凝咬着唇不回答。 她不回答，他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从她的颈后摸索着往下，紧贴着她上背部的皮肤移到了她的左肩，被压在她的羽绒服底下，有点凉。 涂凝忍不住战栗了一下，一把按住他的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醉了的男人简直要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耍赖 隔离在喧闹之外的安静包间，散发着微微的香气，还有眼前这个男人。他双眼睛雾浓浓地凝望着她，涂凝一时之间还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醉了还是装的。她的心像浮在云端，渐渐有些迷乱。 涂凝最终挪开了自己的眼，现实的境况不允许她脑子不清楚，她需要清醒。哪怕之前她都还在迟疑，更何况现在。她不要退而求其次，她不要任何一点杂质，她只会不要。 涂凝竭力按下身体和心中的悸动，问他：“你要回去吗？” 狄知筠轻轻地“嗯”了一声，嗓音里带着暖，“你来接我的？” 那抹情绪又被勾起，涂凝不想回答他。 狄知筠笑意却更深。 他的手又回到她脸上，微微用力让她凑近自己，“涂凝......” 涂凝推开他站起来，“你自己能走吗？” 狄知筠看着她，包间里灯光黯淡，衬着他的眸色幽而深，他说:“也许……不能。” “……” 涂凝转身去开门，“我去叫苏喆儇。” 狄知筠攥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来。他从沙发上起身，手搭上了她的腰，“你扶着我一点就好。” 涂凝怕痒，身体一麻。 狄知筠说：“走吧。” 涂凝抿了抿唇，半搭着他出了包厢。 包厢到门口的这段距离人依旧很多，他们不可避免地又被卷入人潮。有喝醉的男人直往涂凝身上撞，狄知筠眸色微寒，一手把她搂紧了些，一手替她隔开人群。涂凝抽空看了他一眼，本来是她搭着他，现在怎么变成他带着她了？他真的醉了吗？ 好不容易出了酒吧，涂凝重重地吐了口气，再也不想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觑了狄知筠一眼，“狄老师忙，就这么忙的吗？” 狄知筠笑了，明明刚刚还苍劲有力护着她的人却在出门的瞬间就虚弱地挂在了她的身上。 涂凝无奈，“你的车在哪儿？” “负一楼停车场。” 涂凝扶着他来到停车场找到了车，狄知筠把钥匙给她，自己坐进了副驾驶。 涂凝说：“你给苏喆儇发个消息吧，说我们已经出来了。” 狄知筠说：“好。” “回哪里？” “浚洛御景。” 涂凝顿了一下，发动车子，一路上没再理他。 到家以后，涂凝把狄知筠弄进门放在沙发上，“你可以吗？我要回去了。” 狄知筠看着她不说话。 涂凝说：“我要回去了。” 狄知筠闭起眼，皱着眉，缓缓吐出两个字，“难受。” 涂凝蹲下身去看他，“哪里难受？” “想喝水。” 涂凝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喝了。 “还难受吗？” “嗯。” “哪里？” “不好说。” “……”涂凝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还是耐下性子，“你想睡觉吗？”睡一觉也许就好了。 狄知筠嗯了一声。 于是涂凝扶着他的背拉他起来，把他带到浴室，“自己还能站吧？” 狄知筠笑了笑，不想再为难她，“嗯，你出去等我就好。”涂凝替他把浴室门关上。 她又给他倒了一整杯的热水，放在他卧室的床头，然后打开了房间的空调。 几分钟之后，狄知筠已经洗漱完换好睡衣站在浴室门口。涂凝看他似乎状况良好，于是去拿自己的包，“我给你倒了水放在床头，你半夜要是渴了可以喝。” 狄知筠没回答，而是朝她伸出自己的手。 涂凝不解，“怎么了？” 他说：“一走就头晕。” “……” 涂凝无奈，放下自己的包又过去扶他，直到把他带到房间按在床上躺着。 “请问您老可以了吗？” 狄知筠被她逗笑，“勉强可以。” “可以就行，时间很晚了，我得走了。” 狄知筠一把拉住她的手，“现在几点了？” 涂凝看了眼手机，眉头皱起来，“10点半了。” 狄知筠眼眸低垂静默了一下，涂凝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离开，他却忽然一用力，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涂凝脑子嗡了一下，背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触感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弹起来，还没来得及逃离，他又侧身压过来，把她圈在自己的身体范围内。 涂凝微僵，一抹温热拂过她的发丝，停留在她耳边，“下次不许了。” 也许因为酒意尚存，涂凝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浊重，带着微微的痒，“不许什么？” “不许晚上自己一个人打车。” 涂凝愣住。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存在安全隐患，平时也尽量不在晚上出门，但生命中那么多事，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并不会永远有人陪着她。 而且今晚她是为了谁？ 他的话让涂凝气笑了，发出一声讥嘲：“是啊，我就该让苏喆儇把你一个人扔那儿不管你。” 狄知筠蹭了蹭她的脖子，“把我扔那儿也不许。” “……”涂凝沉默了一瞬，许久以来的哀愤慢慢盈满，“狄知筠你简直莫名其妙！” 狄知筠不说话。 她挣扎着起来，又被他按回去，涂凝恼了，“你起开！”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和后背，“困了，别闹。” 涂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困了你睡你的啊，拉着我干什么？” 狄知筠又不说话了。 涂凝郁闷地被迫躺在那里。 没一会儿身边的人却真的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涂凝讶异地侧身，看着他沉静的脸，心口突然也沉静下来。沉静当中又带着微微酸涩，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安静、那么近距离地看他。 那双紧闭的眼半遮在微垂的短发下，显现出以往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乖，他向来是予人温暖的那一个。他的五官清俊，面庞白净，晕在眼底的暗青就显得尤为突出。她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看来他是真的累。他的气息仿佛很薄，又仿佛很浓郁，一时之间，某种防线不自觉地在松动。 ...... 第二天一早涂凝在狄知筠的床上醒来，遗留的迷蒙散去后她猛然一惊，伸手摸了摸左右，然后放心地呼了口气。还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回忆起昨晚，不禁懊恼。他在那儿耍无赖，她没有完全拒绝，她放纵的不是狄知筠，放纵的是她自己。 但是清醒之后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她就无法像夜里那般迷糊地忽视他们的存在。 她快速地从他床上下来，快速地洗漱，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他。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半卷，站在岛台边切吐司，如此日常却能如此优雅。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醒了就过来。” 涂凝看了看他手边的热水壶，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给自己倒水喝。 等她喝完了水，狄知筠把餐盘推到她面前。餐盘里放着一片吐司，而吐司中央躺着一个流黄的溏心蛋，颜色鲜艳而浓郁，在这样的早晨让人无法拒绝。 涂凝安静地吃着，吃到一半的时候，狄知筠又从微波炉里拿出一杯热牛奶给她，说：“再把这个喝了。” “谢谢。” 狄知筠抬眼看她，她的双眼还带着晨起的惺忪，头发随意地绑着。随着她吃东西的动作，一缕细丝从额头那里垂下来，落在脸颊边，有种弱弱的可怜感。 他喉间微动，很想伸手去碰碰她，但他忍住了。他说：“我最近会有点忙。” 涂凝微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咬着面包屑，“哦。” 狄知筠想起昨晚她调侃他的事，又说了一遍：“是真的忙。” “哦。” 所以跟她有什么关系？ 狄知筠无奈地轻呵，“待会儿我送你去工作室。” 涂凝说：“谢谢。” —————————— 时间进入1月，天气越来越冷，狄知筠说他忙，涂凝同样也很忙。她甚至没有机会好好地跨个年。 即将参与展出的服装她已经完成最终定稿，shenia那边也确定好了，接下来就是制作纸样和版衣。打版之后要交给秀场那边审核，也许还需要做出调整和修改，等一切确定无误，最终形成她的个人作品集。这些她都需要在年前完成。 因为过完年她就需要全力配合秀场那边的工作，进行模特的选择、fitting、妆造的确定，以及场景各方面的调度，都需要大量时间。 那天之后她和任硕见了几次，他如他之前所说，掌握着他的分寸和边界感。 他如果有事，会提前征询涂凝的意见，比如说，他想见她和她吃顿饭。如果时间允许，涂凝会满足，如果她在忙，她会直接说明。 涂凝慢慢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对啊，她的生活有了新的人，要学会习惯。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对于狄知筠，她的习惯是自然而然的，而对于任硕，她需要告诉自己，要去习惯。 狄妈妈偶尔会来这里，有时候是工作室，有时候是她家里。大概每星期一次，给她送中药，找她聊天。 一月底就是春节，涂凝的网店在春节前五天暂停了运营，她给小周放了假。 她提前给家里寄了东西，打了电话回去说她今年不回去了，因为忙，她的确是忙，但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那边没说什么，也许大家都心知肚明。 任硕却是要回家去的，二十八那天才走，来和涂凝道了别。 他听说她不回家过年，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去吧？去见我爸妈。” 涂凝直接拒绝，“说什么呢？”当他不再用那么过于认真地方式对待她，涂凝和他的相处也轻松了许多。 任硕郁闷，“好吧，希望明年你说不出这句话。” 涂凝语塞。 涂凝到二十九那天才停止工作，主要是想未来几天完完全全地给自己放个假。 狄知筠果然很忙，一直到年前涂凝都没再见到他。 他那天早上给她打了个预防针就真的不出现。 她看了眼手机，她和他最后的联系是苏喆儇那通电话，停留在一个多月以前。 涂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他出不出现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想他出不出现？ 她简直矛盾而奇怪。【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不痛快（微修） 涂凝打算好好地过个年，除夕那天一早，她去市场买了很多菜，因为想着这几天她应该都不会想出门。 下午的时候她把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把前几天买来的春联贴上，然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体力竟然已经快要耗尽，但看着那大大的福字她又不禁咧开嘴笑了。很累，但她还是给自己做了一顿年夜饭，早早地吃了。 饭后她就关了客厅的主灯，抱了毯子窝在沙发上一边打游戏一边看电视，这种全身心放松的咸鱼生活实在难以言喻的美妙。 六点多的时候，她的游戏还在酣战中，微信语音响了。涂凝瞄了一眼，手机顶部悬浮窗上久违的名字让她停止了动作，她没有接也没有挂断，直到它自然结束。 涂凝的视线重回游戏界面，看到屏幕左侧的聊天框冒出一排字—— 瑶：鲁班你在干什么？ 涂凝悚然一惊，才注意到自己正脸向下着地，竟然“横尸”在了对面的防御塔里面！ 鲁班七号：不好意思，卡了一下。 （脑子卡了。） 后面她玩得有点心不在焉，一局结束的时候也没有再继续，手机扔到一旁专注看电视。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涂凝在它响了十几秒之后才接起。 “喂。” “你在哪里？”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透着她熟悉的沉冽，涂凝感觉有什么飘忽很久的东西莫名地在心里定了一下。 “家里啊。”她回答。 “哪个家里？” “当然是……老家啊。”涂凝一边回答一边不自觉地攥着自己胸前的襟领。所以他到底想干嘛？ “老家这么安静？”狄知筠语调微沉，他知道她老家热闹，尤其过年的时候。 “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 “真的？” 不管好的坏的，这个人总能轻易激起她的情绪，涂凝说：“什么真的假的？狄知筠你审犯人哪？” 狄知筠沉默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你没回去是不是？” 谎言被戳穿，涂凝心口一滞，初听见他声音时的动容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委屈感。她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你还有事吗？挂了！”她没等他回应就直接挂了电话挂了，手机再度被扔到一边。 这个人，她本来心情好好的，他非要找她不痛快。一“回来”就找她不痛快。 涂凝把电视关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外面又开始了霹雳啪啦的鞭炮声，响了有一分钟。白天的时候她觉得很喜庆，但现在听来却觉得非常无法接受，尤其在它结束之后世界就突然反弹似的安静。 那种安静很可怕，尤其是在此时这种将明未明的天色下，它带着黑夜与白天交织的恐惧感席卷着她。涂凝呆呆看向窗外，有什么被她刻意藏筑起来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破裂。 —————————— 那年元宵。 涂凝安静地坐在狄知筠车上。 向着他家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按照她以往的作风是绝对不会的。 她不会主动地让自己陷入一段半生不熟的人际关系，那往往会生出很多尴尬，而为了避免尴尬需要费尽心思去维护，那很麻烦。她不喜欢麻烦自己，也不想让别人觉得麻烦。那是某种意义上的拘泥，而且她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反倒莫名生出一种自暴自弃般的豁达感，什么都没有了，还顾念些什么呢？ 但想归想，等真的坐上他车上的那一刻她却本能地有点后悔，且不说那向来复杂的人际关系问题，就说现在社会上各种安全问题层出不穷。万一他人面兽心、不安好心，那她现在岂不是已经陷入牢笼，逃离不掉了？ 狄知筠不知道她那些歪七扭八的心思，他只是看到她有些不安。车子驶进大门，他把车停在那儿，没有立即开门下车。 “不用有压力，我爸妈很随和，今天还是我妈主动让我邀请你来的。” 涂凝抬眸，有点意外他会对自己说这些。她乖顺地点了点头，“谢谢狄老师。” 狄知筠柔和地笑了笑，“进去吧？” 涂凝轻轻点头，“嗯。” 狄妈妈一打开门就看到儿子和那天的女孩子并肩站在自家门口，连忙招呼，“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您好。”涂凝想问好，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狄知筠是她的老师，从道理上来讲是长辈，那他妈妈就是长辈的长辈，那她该怎么称呼她？ 狄知筠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说道：“叫阿姨吧。” 阿姨？涂凝愣了一下。 狄知筠妈妈闻言附和笑道：“不错，叫阿姨就行。” 涂凝潜意识里觉得奇怪，但没有反对，她又重复了一遍，“阿姨您好。” 狄妈妈扬起笑容，招呼她进去。 进门的时候狄知筠爸爸系着围裙刚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大碗汤圆，涂凝朝他点头问好。 狄妈妈招呼涂凝坐下，“你们来得正好，刚熟，今天元宵节，一定要多吃点儿啊。”她说的多吃是真的多，她给涂凝盛了满满一碗。 涂凝骇然地推拒着，“阿姨，不用那么多，我吃不了。”狄知筠妈妈也太热情了。 “不用不好意思，多吃点儿。” 涂凝看着那满满一碗汤圆有些为难，她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的吃不了。她以往吃汤圆顶多也只能吃四个，她怕到时候吃不完了浪费。 “真吃不下？”正犯难的时候，耳边传来狄知筠的声音。 涂凝忙点点头。 “能吃多少？” “几个就行。” 狄知筠点头，然后在涂凝讶异的目光中，他拿过她的碗，挪了四分之三到自己碗里。 狄妈妈端着其他菜回来，瞥见这一幕，偷偷笑了笑。 狄知筠又把碗推了到她面前，“能吃完了吗？” “能……能了。”其实还是有点够呛，但涂凝总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再分一些。 狄知筠把从她那儿分过去的汤圆又分了一些给他爸爸妈妈，涂凝偷偷地想，他似乎也不爱吃。 涂凝看得出他的家庭很和乐，饭桌上狄妈妈和狄爸爸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而狄知筠大多时候都在安静聆听。这样的家庭氛围正常得让人羡慕。 狄妈妈时不时会对她关怀几句，给她夹菜。 涂凝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没有妈妈而已。她和爸爸的感情比很多同龄伙伴都更加深刻，她不比别人可怜。可此时此景下，她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涂凝眨了眨眼，低头吃菜，把眼泪憋了回去。 吃完饭，涂凝帮忙收碗，狄知筠也说：“妈，我们来吧。” 于是狄知筠和涂凝，不约而同地，一个洗，一个清。过程当中涂凝埋头干活儿，这样的情况下和他单独在一起，她忽然有点紧张。 收拾完一切涂凝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想着是不是该告辞回学校了。 狄知筠却忽然问：“可以陪我走走消消食吗？” 涂凝微微讶异，随即明白过来他有话对她说。但愿他要说的事不是关于她的才好，但直觉告诉她，他要说的事就是关于她。 涂凝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荆刺在微微冒出来。 狄知筠带着她去了花园里的观景台，夜色渐渐压下来，万家灯火辉煌，高高的路灯也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在他们身边垂泻下来。 涂凝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被狄知筠看到了，他问：“冷吗？” 涂凝忙说：“不冷。”她看着他，“狄老师，您想说什么？” 狄知筠意外她的敏锐，他笑了笑。涂凝发现他很喜欢笑，却每次都是浅浅的，不张扬，不含蓄，刚刚好。 既然她问了，狄知筠也干脆开门见山，他问：“你和家里闹别扭了？”说话的同时他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果然，他才问出口，她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眼睛里挤满了排斥。 狄知筠解释，“我和张导简单了解了下情况。” 那抹排斥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甚。 涂凝并不想再提起，她扬眸看着他，“狄老师是要为我解决问题吗？”她又问：“狄老师觉得自己能解决我的问题吗？”他触及到了她的壳，那是她的壳，也是她的刺。 狄知筠微愣，面前的状况似乎超出了他的认知之外。他想了想连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你需要吗？你觉得我能吗？” 涂凝没回答，她说：“我曾经寻求过张导的帮助。” 狄知筠问：“张导没能解决你的问题？” 涂凝点头，“她不觉得我有问题需要解决，她觉得我需要找到自己的问题。” 狄知筠又愣，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和语气，她的问题和抗拒，让他受到了灵魂被拷问般的冲击，他发现了自身以前从来没发现的问题。 也许他太自以为是，他自动把她视为自己面前的弱势群体，因为他是她的班导，他就以为他有这样的权力和能力去开解她。 狄知筠仔细思考后说：“在我判断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之前，我能先听听你的问题吗？如果你需要一个倾听者。” 他的态度让涂凝有些怔然，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 她把对张导的感官记忆直接嫁接到了他的身上，甚至带了微微的迁怒。但他不是张导，他是狄知筠，是那个带她回家过节的人。哪怕他是她的班导，他本也没有义务那样做。 她不应该把荆刺对着一个本没有义务、却对她好的人。 涂凝说：“对不起。” 狄知筠不知道她为什么和他说对不起，但他说：“没关系。” 他问：“你需要我做你的倾听者吗？” 涂凝垂眸，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没什么，已经没事了。”她没有说谎，离开家以后她心情就慢慢变好了。 离开了泥沼的桎梏，她就拥有了对自我的掌控。 狄知筠低头，看着她的羽睫一下一下地颤动。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抗拒和排斥感在削弱，于是他得寸进尺了一些。他说：“没事吃饭时还自己偷偷抹眼泪？” 涂凝豁然抬头，看着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乖一点（微修） 她否认，“我没有，我只是……顶多算是触景生情罢了。” 而且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把眼泪憋了回去，根本没有偷偷抹眼泪这一说法。更何况，哪有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的？ 她低着头，“狄老师，其实你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狄知筠莞尔，感觉到她自然而然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他更加得寸进尺，他的手搭上她的脑袋，“你都叫我老师了，我怎么还能装作没看见？”话一出口他悚然一惊，他又说错话了。 但涂凝却似乎没有介意什么，她掀起眼帘看了看自己脑袋上散着热度的手，脸微红，“狄老师，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孩子是什么？因为是孩子，你不用把什么都闷在心里。” 涂凝心里一触，眼眶微润，而后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可前段时间才有人对她说她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没有资格任性！” 她的心口又是一刺，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她垂下眸，不说话。 狄知筠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也没再开口，等着她。 许久之后，涂凝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不那么陌生的男人，嗓音带了黯然，“我没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吗？” 狄知筠怔然，意识到她正在在向他敞开心扉，他说：“有。” “有些关系，是别人替我选择的，不是我自己要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接受它？” 自从妈妈离世之后，她和爸爸就只剩下彼此，他们的生命里自带着某种痛感，但也有比别人更加强烈的亲情连接。哪怕已经如此，他们也总是聚少离多。涂凝从初中开始就到外地上学，那种分离和孤独也更加彻骨。 那时候她的目光太浅，心中所期望的只是能快点长大，快点毕业，有个好的工作，然后把爸爸接到身边，他们又可以在一起，爸爸也不用再是一个人。 可等她就快要“长大”的时候回头看，却发现她的父亲已经不在那里。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人，他和她对未来的规划并不一致。 那时候涂凝懵了一下，但她接受。她这么多年的想法，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忽略了她的父亲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但她的接受是对于父亲层面的接受，而不是对于自己层面的接受。 也许她对亲密关系的要求维度太高，她无法做到短时间内从心里认定一个人，那个人也许是父亲的亲密之人，却与她无关。可他们却要求她立即就接受，他们认为她理所应当。 而且那个人，她并不十分喜欢。 “我知道他需要陪伴，但我不希望那是一个对他颐指气使，让我感觉不到爱的人。” 可是那样不足以讨厌。 “那为什么？” “因为我爸。” “你认为的颐指气使，他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那时候的她如此幼稚。 狄知筠沉吟，又摸了摸她的头。 涂凝眼睛湿红地看他，“不该吗？” “没有什么不该，只是我猜他没能理解，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而已。” “是啊，他是我的父亲，他却不能理解，反而站在那个人的位置来声讨我。” 涂凝想起最后的那场矛盾爆发。 那时候她坐在电脑前上网，她爸爸来到她跟前，“阿凝，你弄完了就自己睡觉啊，我送你阿姨去旅店。” 涂凝淡淡嗯了一声。 “那你晚上自己锁好门。” 涂凝抬头，“您今晚不回来了？” 她爸爸支吾了一下，“……不回来了。” 涂凝抿紧唇，负气地把头撇朝了一边。忽然有种悲哀感，从这个时候开始，她的父亲不再只是她的父亲。他有了第二抉择，而在两人的抉择之间，他没有选择他的女儿。 她爸爸最后看了看她，还是出去了。 涂凝咬着牙，忍住眼泪，手指紧紧地扣在鼠标上。 她爸爸和那个女人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那重而裂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涂凝爬到被窝里，在漆黑的夜晚，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人无声流泪。 第二天早上，涂凝吃着早餐，她爸回来了。 涂凝看了他一眼，继续吃。过了两分钟，她还是问：“爸，您吃吗？” “不吃了，你吃吧。”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似乎又要出去。涂凝的目光追着他到门口，“您又要出去了？” “嗯，有点事，中午回来，你自己弄饭吃。” “爸！”涂凝心里酸涩，“我体谅你一个人在家，趁放假想多陪陪你，你怎么老不在家？” 然而她爸爸却像被触及到什么神经，情绪蓦地一起，对涂凝吼道：“你要能体谅我，昨天晚上就不会那么做！” 涂凝懵了一下，“我做什么了？” “你知不知道我跟她吵架了？” “哦，”涂凝笑了，“你跟她吵架了所以把气撒在我身上？” “还不是是因为你！”涂凝脑子嗡地一下，他吼得很大声，表情很狰狞，仿佛在她的脑中劈开一个裂缝。 “你说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讨厌她？” “……”涂凝咬牙，“之前或许有理由，现在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你为什么讨厌她？！” “因为你，就是讨厌，纯粹的讨厌！”涂凝语气也开始撕裂。 “她是我爱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你喜欢我就要喜欢吗？” “你不该喜欢吗？！” “……”涂凝停住，无法说通。 她因为不喜欢一个人而罪孽深重。她曾经认为的更深的连接，只是她认为的更深的连接。 “他竟然和我说出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话，那种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语言。我想不通，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他竟然那么狠心地对我说出那么狠心的话，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明明以前，他是我最好的爸爸。我记事以来，不止一次听亲戚朋友说过，我爸爸最疼我了，我小时候从来都不舍得打我。可是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就变了吗？” 狄知筠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极力而倔强地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没看见过一个女孩子在他面前这样哭。 他一时没有办法开口，他之前的确太浅薄，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地感同身受。 哪怕她在他眼前的模样让他触动，但他感受到的也许也许只是其中的几分之一。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复杂难解的题，他只能向她浅显地表达，“也许当你长大了，老人就是一个孩子，不免会有没有道理的时候。” 涂凝突然定定地看着他。 又有一串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来，无声的。 在渐暗的天色下，泪珠闪闪发光，显得她既脆弱，又像泡沫一样虚幻。 狄知筠知道不合时宜，但身上的一包纸巾已经用完了。 他想他应该回屋再去拿一包，涂凝却抓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 着急当中，她没有叫他狄老师。 “去给你拿点纸巾。” 涂凝说：“不要去，我不用。”屋内还有他的爸爸妈妈，她已经足够丢脸，在他面前就够了。 狄知筠知道她介意什么，笑了笑，他把白衬衫的袖子递到了她脸旁，“那就只有这个了。” 涂凝一愣，荒诞地笑出来。 狄知筠眼底浮现一丝温柔，“你看你不是可以笑的吗？” 涂凝又是一愣，而后淡淡说道：“我不是说过，我能流泪，正说明我没事了吗？相比之下，那种哭不出来的压抑感，反而更让我觉得难以呼吸。” “那好，”她听到狄知筠说，“在这里，你可以尽管地哭。” 涂凝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从不试图回避自己的眼泪，但她的流泪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只面向她自己，可此时，她却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节制。 许久之后她说：“我会流泪，但我从来不哭。哭是撒娇和耍赖的手段，我几乎从来没有过。”算是回应他刚刚的话。 这下轮到狄知筠愣住了。 女孩子未施粉黛，皮肤不是传统意义的白，而是带着初春将明未明的淡青色，如空气般的清透自然。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底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自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气息。而在那抹遗留的湿润里，却满溢倔强。越倔强越可怜，越可怜越心疼。 他终究还是把她看得太浅。 ...... “妈，家里有蛋糕吗？” “有啊，”狄妈妈问：“怎么了？” 狄知筠看了一眼眼圈发红、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出神的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 他妈妈瞬间明白了，跟着他来到冰箱旁边，悄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狄知筠没说，把蛋糕塞她手里，狄妈妈接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又笑着去往客厅，在涂凝身边坐下，“来，吃点蛋糕。” 涂凝说：“阿姨，您不用麻烦了，我吃饭的时候已经吃饱了。” 狄妈妈给她弄了一小块，“没关系，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涂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下意识看向狄妈妈身后的狄知筠。他站在冰箱前面喝水，他的头微仰，那清透的液体咕噜咕噜地从他喉咙里流下去。 涂凝收回目光，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蛋糕，她说：“谢谢您。”一开口就有些绷不住，她今天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力。 狄妈妈见状急道：“唉呀，你看我，怎么又把你惹哭了。” 涂凝使劲地擦着眼泪，“我没事，就是……就是……”她急忙否认，说着说着声音却不可控制地哑了起来。 “你别着急，别着急，有什么跟阿姨说，就当跟你妈妈说似的。”没想到她这一句安慰的话，反而触到了什么，像是开关被打开，她再也忍不出，哽咽着半天哭出来。 狄妈妈一愣，也不敢再多说了，只是拍着她的后背紧紧抱住她。 狄知筠见到那边的状况，无声地退开，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需要一个可以肆意“丢脸”的空间。 其实涂凝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妈妈了，可是这个时候，她那么想她。如果她在，在她被爸爸放弃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给她爱护和依仗，可是她没有，她只有她自己。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陌生人面前，想宣泄的欲望盖住了所有的顾虑和迟疑。 ...... 晚点的时候，涂凝告辞回学校，狄知筠穿了件外套跟着她出来。 其实涂凝现在有点后悔，她刚刚太过放任情绪了，在他妈妈面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他面前却觉得莫名尴尬和丢脸。 她和他告辞，他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往停在院子里的车那边走。 涂凝意识到了什么，忙叫住他，“狄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送你回去。” “现在还早，还有地铁的。” 狄知筠说：“我正好要到教师公寓拿个东西，走吧。”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东西要拿，还是只是找个了理由。涂凝绞了绞手指，默默跟着他上车。 在车上的时候，涂凝真心地说：“狄老师，谢谢你。” 她以前习惯了将负面情绪交给时间和自己，但原来，也可以有人为她消解。 他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把她带进了另外一层思维空间，令她醍醐灌顶，她一直介意的东西好像有了泄处。 她的父亲长成了一个会无理取闹的孩子，而不是她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被冲击的，不只是突然失去的落差感，还有她莫名满涨的自尊心。 那一刻她也忽然意识到，以前她并没有真正长大，哪怕她已经很独立，但骨子里里还存在着一个孩子对父母爱的依赖。 她和父亲的角色开始对调，她才是真正地长大。 ....... 在那之后大约一个小时。 狄妈妈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不吭声。正在看旧报纸的狄爸爸看她一眼，“怎么了？你刚刚不是和知筠打电话吗？” “是啊，没错。”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狄妈妈说：“知筠说他不回来了，还留在教师公寓。” “留就留呗，有什么奇怪的？” “这学校还在放假，你说他留在那儿干嘛？只能是因为今天那位娇客了。”说着她兴奋地拐了一下丈夫的手，“可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呢。” 狄爸爸无奈地笑，“那是他学生，你别催婚催得走火入魔了。”学生遇到了困难，多关心一点也是情理之中。 狄妈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反驳道：“学生怎么了？知筠也不比他那些学生大多少岁。” “现在社会不提倡师生恋。” “社会怎么不提倡了？你代表社会了呀？再说，即便不提倡，先处着，等小姑娘毕业了也未尝不可呀。” 狄爸爸笑着摇摇头，继续翻旧报纸。 —————————— 涂凝擦了擦眼角的泪，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那些过往还是会撩动她的情绪，却很轻，进不到心里去。 半个小时后，她的微信又响了，涂凝按掉。那之后，她不过是从一个温柔陷阱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温柔陷阱。 最终的结局还是一样，她还是一个人。 但她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涂凝，现在的涂凝，不会从心底存在对任何一个人完全的依赖，除了她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在她按掉之后又打了一次，按掉，又打，乐此不疲。 他很烦人！ 这种无声而又幼稚的拉扯持续了很久，终于—— “你想怎么样？”涂凝接起，语气很冲。 “开门。” “不开。” “涂凝。”狄知筠的声音沉硬起来。 “就是不开，你要怎么样？”她比他更硬气。 “涂凝......”叹口气，狄知筠语气软下来，“快开门，乖一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可怜(微修） 涂凝只觉从头到脚都酥麻了一遍。她莫名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大灰狼引诱小白兔的故事，心里想着这个人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一点都不自知呢。 狄知筠出现在这儿，不可否认的，涂凝是喜悦的，或者准确点说，是放心。 她近期因为忙很少上网，但从小周她们的讨论中得知武汉在最近这一个月出现多起不明原因的非典型性肺炎，她没有具体了解，但似乎并不平常。 但不管平不平常，只要是关于生命的事，都会让人陷入担忧和恐慌。 狄知筠恰好在差不多的时间消失，一个多月都没发过任何消息给她，她不知道他到底忙到了哪里，有没有出省。 当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骤然心安。却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火气那么大的原因。 涂凝慢吞吞地跳下沙发去开门，狄知筠一眼就看见了她赤着的脚，他的眉心蹙了蹙。然后目光又扫到她身上，看见她穿着白色的毛绒睡衣睡裤，脸躲在帽檐底下，眼睛红红的。 他轻轻地把她的帽子扒拉下来，指腹擦过她的下眼睑，“哭过了？” 涂凝略微尴尬地躲开，又说：“被你气的。” 她不回家过年，其实也有他一半的原因，那年过年他突然出现，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她不想回家的时候别人问她，你男朋友呢？也不想费力解释，他们已经分手。 狄知筠嘴角微勾，似乎笑了一下。 涂凝火气又上来，他以为她在开玩笑吗？ 狄知筠却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他往屋里扫了一眼，看见沙发上放着毯子，旁边堆了一大堆零食。 他的太阳穴又突突地疼，“你晚上就吃这个？” 涂凝说：“不是，我吃了饭的。” 狄知筠似乎不信，“换衣服。” “干嘛？” “去我家。” “我干嘛要去你家？” 狄知筠耐心解释：“我妈做了很多菜，给你留了一份。” 涂凝怔了一下，突然沉下脸，“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可怜，我自己也过得很好。” 狄知筠刚要开口，涂凝睡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涂凝掏出来，看见是任硕的语音电话。 她下意识看了狄知筠一眼，走到一边接起，“嗯，吃了……没出去……我会的，你好好玩。” 狄知筠不知道她在和谁打电话，但他听到了电话里的部分内容，“你真吃过饭了？”等她接完电话回来，他问。 “当然。” “吃了什么？” “……” 她半个小时前骗了他一次，她在他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信用的狼小孩。 涂凝说：“很多，冰箱里还有剩的，你不信自己去看。” 他还真去打开冰箱，看到保鲜膜包着的可乐鸡翅、烤鱼、粉蒸土豆等等，她做了很多，但明显没吃多少。 狄知筠把它们一一端出来，先把粉蒸土豆放进厨房微波炉里。 涂凝傻眼，“你干嘛？” 狄知筠幽幽地看她一眼，眼神里透着浅淡的哀怨，“你是吃过了，我可还空着肚子。” “……”涂凝有点意外，“你不是说你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吗？” “她做了多少跟我吃没吃有必然联系吗？” 涂凝：“……” 他继续把菜端出来，交替放进微波炉。 涂凝跟过去，“你惹你妈妈生气了？” 狄知筠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放着好吃的不吃？” 狄知筠不想回答她。 “你该不是无处可去，然后假意让我去你家，实际是想看看有没有饭可蹭吧？” 狄知筠一副被她无语到的样子，“没良心。” “……”涂凝在他身后默默地咬了咬唇，她承认，她的确有点胡扯。 他在厨房里忙碌，她也插不上手，涂凝只好回去看她的电视。 几分钟后他把所有菜热好放在餐桌上，又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两只高脚杯和她藏的红酒，然后问她：“喝酒吗？今天允许你多喝点儿。” “……”涂凝简直无语，“狄先生，麻烦你看清楚，你现在在的地方是我家，你手上拿着的是我的酒、我的杯子。” 狄知筠莞尔，脸不红心不跳，直接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她一杯。 涂凝从沙发上跳下去。 狄知筠扬声：“穿鞋！” 涂凝只好乖乖穿上棉拖鞋。 于是涂凝又跟着吃了一餐，她算了算，今天卡路里好像过分超标了。 狄知筠见她一脸懊恼的样子，好笑地问：“你怎么了？” 涂凝撇了撇嘴，“吃太多了，都怪你，让我忍不住吃了第二顿。” 狄知筠无奈地轻呵，“吃完，去消耗。” 涂凝点头，她自己没再吃，她看着他吃。 她忽然想起什么，杵着腮问：“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忙了这么久都不露面。” 狄知筠说：“改天带你去看。”他忽而扬眸，“你希望我露面？” 涂凝低下头咬了一口鸡翅，“没有，只是好奇。” 狄知筠面色沉静下来，“涂凝。” “嗯？” “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过给我发信息？” 涂凝微怔，然后头也不抬地说：“没有，我又没有事情找你。” 狄知筠放下了筷子。 涂凝问：“你吃饱了？” 狄知筠呼吸深沉，“饱了。”气饱了。 ...... 吃完饭，狄知筠拿起外套，叫她，“换衣服，走吧。” 涂凝以为他要走了，拿起钥匙准备送送他。进电梯的时候是狄知筠按的楼层，她没注意，直到出来才发现不是负一层的停车场，“你没开车吗？” 狄知筠没回答。 然后她才想起他刚刚喝了酒不能开车，心想着他大约准备打车回去。 涂凝穿着睡衣，准备送他到楼下单元门口就行了，狄知筠却一把拉着她出了门。 他面色不善，“我有说过要回去吗？” “你不回去要干嘛？” “你不是嫌吃太多？散步，消食。” “……等等，你别拉我，我还穿着睡衣呢，散什么步？” “我已经叫过你换衣服了，是你自己不换的。” “……”刚刚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但她想着送他到门口就行，嫌麻烦就没换。 狄知筠瞥她一眼，把自己手上的长款羽绒大衣扔到她身上，“穿这个。” 涂凝看了看偌大的小区，她若穿着睡衣在里面闲晃，稍微有点不雅。 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已经到了小腿肚，加上夜色掩盖，别人已经很难发现她穿的是睡衣。 她看了眼他身上并不厚实的针织衫。 冷死活该。 两人没出小区，就围着小区里的跑道慢慢地走。走了没两圈，看见有保安在和前面的人说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他就朝他们迎面而来，“没事的话别出门了，上面有紧急通知下来了。”他也没怎么说清楚就朝其他人去了。 涂凝刚才就注意到小区里的人比平时少很多，以为大家窝在家里过年，这下突然就想到什么。 她掏出手机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发现微博上突然多了很多相关的热搜，它们在近几个小时快速掀起，近乎霸屏。因为春运，疫情四散，一触即发。 涂凝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寒，不自觉攀住狄知筠的手臂，“狄知筠，我们别走了，回去吧。” 狄知筠似乎也意识到同样的问题，他看了一眼她的手，嗯了一声。 回到家涂凝赶紧继续打开手机继续查看消息，之前小周她们说起的时候她给家里和自己买了些口罩备用着，其余的就没特别当回事儿，但目前事态好像比想象中严重许多，已经不只是武汉的危机。 而且s市竟然也有了确诊病例，分别是在二十八、二十九和除夕这晚出现的。基本上都是自驾游被堵在关卡才被发现。虽然已经是前两天就开始的事情，但消息今天才发布。她突然有点后怕。 涂凝滑到底部的同城热搜，同城头条第一就是紧急通知，无事切勿外出。 她又搜索了关于老家那边的情况，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突然很后悔，她为什么没有回家，让她爸爸在这样的情况下独自面对。 狄知筠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回来看见涂凝一脸凝重地坐在那儿发愣。 他站在她面前，“怕了？” 涂凝抬头看他，点头又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太突然了。” 想到目前的情况，她有些迟疑地问：“你今晚走吗？” 狄知筠说：“今晚我留下。” 涂凝点点头，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东西，只想着这种状况下还是如通知所说，减少走动，一切等明天看看情况再说。 谁知狄知筠不痛不痒直接来了句：“我今晚本来也没打算走。” 涂凝微僵。 但涂凝无暇也不想深究他这句话的意义，她心里有点担忧，“那你爸爸妈妈那边……” 狄知筠说：“刚刚打过电话了没什么事，也和他们交代好了。他们有彼此陪着，倒是你……” “我怎么了？”涂凝又想起先前的话题，心中不快，她鼓着腮把头扭朝一边，“我没那么可怜。” 狄知筠良久地看着涂凝。 然后他用一只手掰着涂凝的下颌骨让她看他，“涂凝。” 他说：“我可不是觉得你可怜才来这儿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