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继承妖怪旅行社后》
1. 狸猫太子
如果问起临城最吸人的热搜,那黄家真假千金事件绝对当居榜首。
可若是什么真假千金对照人生,豪门父母歧视偏心之类的,类似于周家千金、宋家千金等等剧本,已经无法满足临城瓜民刁钻的口味了。
但假千金被揭穿身世后,既没气急败坏地否认一切,也没哭哭啼啼地恳求父母怜爱,反倒是一视同仁地蔑视养父母和真千金。
大瓜!
他们又来了精神。
据流传出来的视频,在黄家豪宅里,黄氏继承人的生日宴会上,夜晚如白昼一般,灯火辉煌。
本该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黄家父母和真千金哭哭啼啼地闪亮登场,狠狠踩着宴会主角的脸面。
他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情“真”意“切”,指天怒骂这偷走一切的狸猫太子。
作为视频的另一个主角,黄家假千金黄千玦,被揭穿真实身份,只不过是个穷山沟里的破落户儿的女儿,霸占着真千金的位子,还妄想继承黄氏企业。
她双腿交叠,一身白色西装,身子微微后倾,手里捏着高脚杯,杯里漾着酒红色液体。
透过玻璃,她面上表情影影绰绰,辨不清底细。
视频拍摄角度刁钻模糊,时不时大频率抖动,伴随着抽气声。
时间只有三分五十三秒。
一边是家人重聚的哭泣与怒斥,一边是带着看戏般的闲逸。
一个戏台之所以能够获得圆满的成功,不只在于演员精湛的演技,还在于观众的捧哏。
黄家父母与真千金演得极为用力,但黄千玦却不买账,从头到尾,吃吃喝喝,只偶尔瞟几眼。
距离视频结束还剩十几秒,黄家父母与真千金的独角戏已经演不下去了,死死地盯着她。
约莫七八秒,黄千玦若有所觉,抬起头,惑道:“结束了?”
敷衍道:“很不错。”
象征性地抬起手,鼓掌。
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正正好三个巴掌。
随后,进度条彻底报废。
短短近四分钟的视频,却看得吃瓜群众翻来覆去,抓心挠肝,撒泼打滚疯狂在网上求新教材。
但在舆论中心的黄千玦,心态极为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如释重负。
自她上学以来,见过别人家的父母,她就一直很疑惑,她这么一个正常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极品的一家人?
超雄的爸,动不动就吼人踹人打人,轻则膏药伺候,重则直接进医院。日常警局黑名单。
病娇的妈,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疯别人,屡试不爽。十米之内,小孩老人妇女退散。
红眼发疯的哥,问题学生,校园霸凌,骚扰同学,一个不落。学校警局严加提防的对象。
以及破碎的她。
从小到大,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包括但不限于:将爸爸的已经报废的脑子摁进水里,进水的脑子总比废掉的脑子要灵光;将妈妈的脸蛋压在大理石上,好好跟她讲什么是模范三好家庭。
至于哥哥,不打不成器,他值得爱的棍棒教育。
反抗?
黄千玦微笑,那是不存在的。
有时候,她也怀疑,有这么一大家子,她到底正常不正常?
但现在,她的心落到实处。
她很正常。
隔天。黄家大宅,大厅。
黄千玦双手交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今天是她亲生父母来接她的日子。
她的养父涂粉抹白,燕尾西装,浮夸的高顶礼帽;她的养母头插羽毛,面覆黑纱,抹胸鱼尾长裙袭地。
真千金黄云妍也不遑多让,满头羊毛卷,一颤一颤的,绣花小礼服着身。
哥哥出国旅游,不在国内。
三人争奇斗艳,一定要给黄千玦一家一个永生难忘、痛哭流涕的下马威。
想抢他们的家产,找死呢!
黄千玦:“……”
这个大厅看似有六个人,其实只能算三个。
黄云妍扑到黄母怀里,泪水涟涟:“他们家就不是人,不把我当人看,一个劲儿地虐待我……”
黄母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可怜的女儿,回家了就不用受苦了。”
“他们就是想拿捏我,要挟你们,心思毒着呢。”
黄千玦的母亲黄云霄,一直以泪洗面,闷不吭声,听到这话,又惊又怒。
“我们要拿捏你要挟你,就不会花心思养你长大,就不会千里迢迢带你来认亲生父母!”
黄千玦的父亲黄成立在她身前,护着她,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黄父冷哼:“还不是为了钱!”
他才不在乎谁是真女儿,谁是假女儿,只要能给钱,就是好女儿。
黄父早年跟他们一样,不晓得钱的妙处,成日里跟父母作对,等到他父亲一去世,母亲就马不停蹄地把他赶出家门,只给他们一栋房子和每月的零花钱。
他母亲尚且会念着母子亲情,但黄千玦这白眼狼可就不一定了。
黄成、黄云霄夫妻气得捂住胸口,心里一阵阵发冷。
气氛霎时间冷了下来。
“道歉。”
如晴天惊雷,惊得众人纷纷转头。
黄云妍咬唇,恨声道:“你恨我,恨我抢回了本属于我的位子。”
黄云妍是山里养大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意外的白皙柔嫩,眼睛水灵灵的,鬓角的碎发微微蜷起,显得极为楚楚可怜。
黄千玦语气波澜不惊:“我不恨你,但你必须对抚养你长大的人道歉。”
黄云妍气笑:“我?道歉?没门!”
“他们是什么东西!他们就不是人,就是怪物,就是一窝……”
蓦地,她面色涨红,掐住自己的喉咙,说不出话来。
是他,绝对是他!肯定是他对她动了手脚。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她永远不想回忆起的脸。
在他面前,她就像是一个无处躲藏的小丑,她的虚伪与丑陋暴露无遗。
黄成、黄云霄面色瞬间煞白,视线在黄云妍、黄千玦之间移动,最终惊恐而担忧地望向黄千玦。
黄父怒骂:“孽女,你又使了什么把戏?!”
黄千玦慢条斯理地反问:“我需要?“
分明是黄父站着,黄千玦坐着,可他硬生生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被俯视睥睨的憋屈。
恰时,管家推着半人高的行李箱,从楼梯上下来。
黄父慌不择路,抓住她的把柄似的,指桑骂槐:“蠢货!谁让你收拾的?一切都是黄家给的,她什么都不能带走。”
管家:“……”
“这是董事长专门送给黄小姐的。”
潜台词:你没有任何处置的权利。
想到母亲,他立刻偃旗息鼓,像霜打的落叶,蔫蔫的。
黄千玦转向管家,问道:“厉叔,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当然可以。”
“我们以前住在哪里?”
“春熙南禾苑。”
临城中等偏上的小区,远远比不上他们现在居住的豪宅。
黄千玦补充:“准确地说,十岁以后住的是城中村。”
“什么时候搬进这间别墅的?”
“在小姐被长风大学金融专业录取之后。”
长风大学,国内顶尖top大学之一,它的金融专业全国排名第一。
“为什么搬进这间别墅?”
“董事长认为,千玦小姐行事稳重,能力出众,是唯一值得培养的继承人。”
宋隐女士,现任黄氏董事长,与前任董事长共同创业,结婚生子。在前任董事长去世后,全权接手黄氏,一手遮天。
面临唯一继承人无能又自以为是的情形,明智的资本家们一般会有以下五个选项,宋女士也不例外。
A:强行扶持孩子上位,笑看商业帝国被瓜分(儿子脑子有病,死得更快)
B:寻找能力卓越的“托养”对象(儿媳跟儿子一路货色)
C:扔大号,练小号(即将喜迎七十大寿的宋女士囧)
D:废太子,立皇孙(孙子跟他老爹一副德行)
E:雇佣职业代理人,设立信托基金(曾被儿子指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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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得狗血淋头的宋女士冷笑)
宋女士:……
这五个选项都对她充满了恶意。
宋女士她偏要选F选项。
宋女士当时发现黄千玦,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不亚于粪坑里挖到黄金,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厉管家便是她派来照顾黄千玦的。黄家的孩子可以散养,但黄氏继承人不可以。
黄千玦笑吟吟地盯着黄父黄母,“我要是你们,现在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乖乖等着宋女士出差回来,免得再被扫地出门。”
“我们不妨来猜猜,这次被扫地出门后,你们还有容身之地吗?在你们赌输了一幢房子之后。”
“这肯定很有意思。”
她认同地点点头。
不知何时,她左脚叠于右腿上,手臂随意地舒展,眉眼带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黄父蓦地出声大吼。
“闭嘴!”
“闭嘴!”
“闭嘴!”
他面色羞愤,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憋得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像是见到了阴森森的索命鬼。
黄云妍却不以为意。
外人眼里,她奶奶冷酷严苛,可她奶奶再冷酷无情,也不至于对亲儿子也如此。
黄千玦对此,莞尔一笑,事实会教他们做人的。
转头对亲生父母道:“我们回家吧。”
……
车窗外,浓绿斑驳,凉风徐徐,明亮的光线透过树荫,在她深蓝牛仔裤上涂了几个亮斑。
她的家,位于一个小镇,四面环山,冬暖夏凉,一个原生态的天然氧库。
驶入小镇,与天际接壤的浓绿才慢悠悠地散去,露出鲜活热闹、生机勃勃的小镇,耳边是琐碎的,但带着盎然生气的小鸟般的叽叽喳喳。
忽地,她身子挺直,望向左前方。
一只小狐狸,毛皮赤红,在阳光下是近乎透明的金色。脖子上挂着一个红色锦囊,在水泥路上,蹦蹦跳跳,像一团闪闪发光的金色毛球。
跳到一家卤味店前。立起身子,前腿扒拉着窗口,狐嘴一张,劈里啪啦地倒头就骂。
“瘪三,你不道德,居然给我缺斤少两,你比狐狸还狡猾,还不要脸!”
“这事不解决,我绝不放过你,我爸妈不放过你,我一家子都绝对不放过你!”
周围的人瞧见一只口吐人言,嘴里骂骂咧咧的小狐狸,也没做出任何奇怪的反应,就像流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一般自然。
反倒是车上这三人——司机、黄成、黄云霄,更为紧张。
黄成、黄云霄紧张地搓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强行找黄千玦聊天。
司机手一抖,拐了个弯,转进一条安静的街道,将那条繁华热闹的街道和骂骂咧咧的小狐狸抛掷脑后。
黄千玦坦然地一笑而过,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事物。
在由于尴尬而显得漫长的对话中,他们终于到家了。
绿墙红瓦,不如临城黄家豪宅的气派恢宏,但却如小家碧玉一般令人舒心喜爱。
或深或浅的爬山虎爬满墙壁,随风摇曳,带起一片密密的沁凉。在绿意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一行字:点绿旅行社。
此时,黄千玦手指搭在车把手上,犹豫不决。
黄成、黄云霄显然也面临了和黄千玦一样的问题。
车窗外,亲朋好友穿红着绿,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眯着两条细缝似的眼睛,迎了上来。
路人暗地里拿眼觑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想起临城一家三口,尴尬般的酥麻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临城黄家的着装透着股不合时宜的雅极而俗,但他们的亲朋好友则土得难以言喻。
但不管怎么说,土得还挺大红大紫,招人喜欢的。
对吧?
他们心里没底,但嘴上安慰道:“千玦别怕,叔叔阿姨们还是很喜欢你的。”
黄千玦笑笑不说话。
如果对方的毛茸茸大尾巴不在背后一扫一扫,扬起大片大片灰尘的话,她会更安心。
灰尘呛鼻。
2. 喵喵喵喵
一下车,亲朋好友蜂拥而上,将她围在中间。
下一秒,一顶由各色小花编成的花冠就带到她的头上。
黄成留在车内,给司机付钱。
黄云霄跟黄千玦一同下车,笑吟吟的,结果瞥见胡三婶的尾巴露在外边,瞬间变脸,冲上前去。
她硬是挤出一条道,顶了一下挤在最前边的胡三婶。
胡三婶约莫四十出头,珠圆玉润,头发盘起,几簇鲜花插在发缝间,穿着鲜亮的碎花裙。
一条蓬松柔软的赤红尾巴从裙底钻出,几个甩尾,赤红尾巴灰了大半。
黄云霄跟她咬耳朵:“三婶,尾巴,尾巴!”
胡三婶连声应道;“三婶明白,你放心。”收了尾巴。
黄云霄、胡三婶觑了一眼黄千玦,见她垂着头,全神贯注地欣赏新收到的礼物,似乎没注意到异样。
二人松了口气。
黄千玦叹了口气,带上笑容,重新跟她亲戚朋友对视。
她一向都赞成,装聋作哑也是需要一定演技的。
尤其是你的表演对象漏洞百出的时候。
众人围着黄千玦进到屋里,才慢慢散开。
黄千玦这才发现,一直在外围蹦着跳着,试图靠近她的小动物。
细长条,到她小腿肚,耳廓偏圆,黄褐色毛发,面部偏暗,但鼻子一圈和下颌是雪白绒毛。
头上顶着一个金元宝,外穿浅红针织小马甲,胸前挂着一颗金铃铛,背后松垮垮地系着一个红色大蝴蝶结。
眼睛乌溜溜的,涉世未深。它是只小黄鼠狼。
但大家散开了,它又犹犹豫豫,迟迟不过来。
黄千玦单膝跪地,向它招手。一只前爪忐忑不安地伸过来,又收回去,来来回回几次。
小黄鼠狼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害怕地盯着黄千玦。
黄千玦一笑,主动伸手,虚虚地握着它的前爪,心里软成一汪春水。
她笑着捏了捏它的软垫,“很像招财猫。”
小黄鼠狼紧绷的神经瞬间展开,转了转紫葡萄似的水润润大眼珠,灵机一动,“喵!”
黄千玦:?!!
直接跳到她脸上了,她要怎么装聋作哑?
亲朋好友笑得一脸幸福甜蜜。
瞧瞧这对姐妹,刚回家就相处得很不错,肯定不像之前那个坏孩子。
黄成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进门,结果和黄云霄一样,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宝贝!你是只黄鼠狼,不是猫啊!
小黄鼠狼黄云弦则兴奋地连叫几声:“喵喵喵喵!”
人类是很喜欢招财猫的,她特意打扮得像只金灿灿的招财猫。
新来的姐姐说她像招财猫,那就代表姐姐也很喜欢她。
她又卖力地叫了几声。
仅留黄千玦、黄成、黄云霄头脑风暴,想出对策,敷衍过去。
黄千玦笑容干巴巴:“看来,她外语学得还不错嘛。”
这答案,以往她听了,她都不会信的,只会怀疑对方的智商。
黄成、黄云霄胡乱地点头,嘴里“嗯嗯”几声。
一干亲朋好友这才意识到发生什么,在人的视角里,黄鼠狼怎么可能会猫叫?
他们跟着黄成、黄云霄夫妻煞有其事地点头。
晚餐结束,黄云霄先引黄千玦去她的房间,又跟黄成一起去送客。
她的房间宽敞,窗户正对着绣球花,硕大的浅粉色绣球花缀在绿叶枝头。
微风一吹,底下大片大片的浓绿映入眼帘。
就跟这个小镇一样,绿意满屋。
这里的夜晚,意外的让她觉得心安。
黄千玦摘下花环,放好礼物后,蹲到地上,打开厉管家给她收拾的大行李箱。
她其实并不意外,自己多年来的人类认知被打破,就跟她生日宴会上黄父黄母说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接受良好。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清楚,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合理的地方。
首先,她自我认知很正常,而临城黄家是一群神经病。
她相信,即便是妖怪,也会分正常妖怪和神经病。
其次,哪家的姑娘八岁就能摁倒一家,且对方毫无还手能力?
第三、她的五感极为敏锐。
比如说现在,她妈妈现在拉着胡三婶聊天,她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忧心忡忡地说:“三婶,下次再见到千玦,你可要注意点,别漏泄了。”
三婶说:“安啦,安啦。你三婶的为人,你是顶清楚,十里八县最靠谱的!”
“我明早就去丰饶街,他们都装得人模人样的,我倒要学学!”
她话题一转,舔了舔嘴唇,暗示道:“不过你家黄成炸得鸡块,还是很不错的。”
妈妈拍了拍三婶的手。
实际上,她同妈妈和胡三婶隔着起码有百米以上的距离,她们在街尾谈话,音量不大。
人类显然听不到。
黄千玦不打算主动跟父母说,他们还没有熟悉到一切事情都能坦然相告。
这本身也不算一件必要的事。
黄成早早回屋,在厨房里哼着歌洗碗。
啪嗒。
黄云霄进屋的脚步声。
“云弦!妈妈怎么跟你说的?”
“你还没有化形,是不可以在姐姐面前学猫叫,也不能说人话。”
云弦委屈巴巴地哼唧几声,蹬蹬跑开。
黄云霄叹气,去厨房和黄成一起洗碗。
随后,“咚咚”。
她的房门被敲响。
黄千玦开门,空无一人。她了然地低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笑道:“要进来吗?”
云弦依旧穿着她的浅粉小马甲,戴着金铃铛。
她点点头,蔫巴巴的。身子往前一倒,牢牢扒住姐姐的小腿。
黄千玦笑着抬起脚,关上门。
黄千玦走到行李箱边,才把云弦从小腿上提溜下来,放到一边,自己继续整理行李箱。
云弦的两个小爪子搭在行李箱的边缘,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瞪着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黄千玦收拾。
黄千玦内心柔软,忽地灿然一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水晶球,举到云弦面前。
“第一次给你送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水晶球里是浩瀚深邃的宇宙,宇宙中心是一颗荒芜星球,只有一朵玫瑰花摇曳。
云弦眼睛瞪得更大,溢满惊讶和欣喜,一蹦三尺高,几乎要大叫着“喜欢喜欢”,又想起不久前妈妈的告诫,忙不迭地捂住嘴巴。
她现在是不能够跟姐姐说人话的。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往前飞扑,贴在水晶球上,幸福地喵喵叫。
学猫叫总没问题了,她下午都在姐姐面前叫过,都没事的。
黄千玦早见怪不怪,揉了揉她柔软的脑袋。
十点,黄云霄敲门,带走昏昏欲睡的云弦,黄千玦入睡。
隔日一早,黄千玦拒绝了妈妈带她逛街的邀请,而是留在家中,和云弦一起玩耍。
但说是陪云弦玩耍,其实也不算。
她拉过竹椅,在院子的阴凉处,懒洋洋看书;云弦则扑花捉蝶,一扑一捉间,院子里伏倒一片。
但无论是黄千玦,还是黄云霄都没有在意,小孩子天性就是爱玩爱闹,花倒了,重新栽就是。
至于黄成,他走街串巷,发传单去了。
他们家经营着一家旅行社,眼见着暑假快到了,一大批小神兽要被放出笼,他们要趁着这段时间多揽些客户。
黄云霄留在家中,照看旅行社和姐妹俩。
科技的广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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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早已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镇大显神威,但小镇之所以还是小镇,而非城市,关键也在此。
小镇大多数居民仍坚持老一套,拒绝科技;愿意拥抱现代科技的,早早离开小镇进入大城市。
在这一点上,人类和妖怪几乎没有两样。
小镇依旧宁静平淡,充满鸡毛蒜皮的事,慢悠悠地向前。它像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被深深地压在抽屉的底部,少有人问津。
但科技的闯入仍给这个小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比如说黄家的旅行社。
黄成的父母最初建立点绿旅行社,以为点绿旅行社的兴盛跟他们黄鼠狼最喜爱的食物一样,几千年不变。
但点绿旅行社已经日薄西山,不再是小镇居民日常和假期旅游的首选。
不少成精的妖怪,离开小镇、山林、河湖,在人类城市建立妖怪旅行社,学习人类旅游社,推出的旅游项目内容更丰富,花样更多。
小镇居民如果有能力,更乐意选择城市妖怪旅行社。
初来乍到的黄千玦对此一无所知,黄氏夫妻也不会主动跟女儿说。
他们认为,为人父母,自己累点,不算什么,总要尽可能给孩子们提供一个无忧的环境,这是他们朴素直白的爱。
黄千玦安静地看书,忽地,她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微翘,视线落到房子的拐角处。
五秒之后,一只小狐狸蹦蹦跳跳地出现,胸前挂着红锦囊,赤红尾巴摇摇晃晃,尾尖一簇雪白。
是昨天街上看见的那只小狐狸。
“云弦!我们去发传单吧!”
但小狐狸一瞧见她,急忙刹住脚步,险些滚成一团。
他登时横眉竖目,大叫:“呔!又是你这个可恶的人类!休想伤害云弦!吃我一拳!”
黄千玦指尖压着书页,老神在在的,云弦却嘭得炸开全身毛发,飞快蹿到黄千玦的身前。
“什么人类?那是我姐姐。”小嗓音清脆圆润,像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像小猫叫的时候,掐着嗓子,嗲嗲的,甜到她的心尖上。
云弦大声斥责完小狐狸,把小狐狸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又,没听妈妈的话。
身子一下子僵住,眼珠子轱辘轱辘地转,她装模做样地捡起一个淡粉绣球花,朝小狐狸身上掷去,“看我不收拾你!”
绣球花一碰到小狐狸,立刻炸开,花瓣纷纷扬扬。
小狐狸嗅到花香,原地追着尾巴转,连打几个喷嚏,晕乎乎的。
云弦往前一扑,用脑袋顶住小狐狸,团出一个狐狸球,有她两个黄鼠狼那么大。
她气势汹汹地推着狐狸球,往院子外边走,梗着脖子,倔强地不回过头,不去看姐姐。
好像她不去看,一切就无事发生。
黄千玦狠狠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这才没笑出声来,作为姐姐,她还能做什么呢,当然是陪着妹妹把戏演完。
状似困惑而又不失感激佩服地“呀”了一声,低低赞叹:“好厉害啊!”
果然,云弦得意洋洋,炫耀似的挺了挺胸脯,却猛不丁的一脚踩空,惊叫一声,骨碌碌地往前滚,倒比狐狸球还先滚出院子,撞到爬满爬山虎的墙上。
两个毛团子眼冒金星,瘫在地上,变成了两滩毛茸茸的液体。
黄千玦微翘的唇角僵住。
最后还是她起身,捞起两个蓬松柔软的“小球球”。黄千玦颠了颠两个小家伙,笑眯眯地往回走。
却瞧见妈妈在前方张望,应该是云弦的叫声惊到她了,她不放心,从前厅过来。
黄千玦正要笑吟吟地迎上去。
小狐狸在她怀里哼唧哼唧:“云姨。”
小黄鼠狼在她怀里嘤嘤嘤:“妈妈。”
现在轮到黄千玦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快速思考对策。
3. 点绿旅行社
黄千玦像是被抓包一般:“就像你看到的一样,就这样,妈妈。”
他俩堵死了她的后路,她几乎无力狡辩。
黄云霄视线在三者之间来回移动。
即便她再不了解目前的情况,可看见千玦笑眯眯地抱着两个小捣蛋鬼,黄云霄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今天她才发现,千玦对云弦的亲昵纵容,与之相比,却对他们夫妻很有礼貌,但这种礼貌在亲人间则显得疏离生分。
现在黄云霄回头一想,估计千玦在云弦学猫叫的时候,就猜到一切了。
黄云霄目光审视地盯着黄千玦。黄千玦一时头皮发麻,头一次体会到了手足无措。
但黄云霄什么也没说,只挥挥手,示意她跟过来。
黄千玦捏了捏帆布小包,里面装着一叠广告纸,墨迹清晰,图片色彩明亮。
云弦和小狐狸两个小捣蛋鬼已经彻底清醒了,知道自己犯错了,乖乖地蹲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
他们接过黄云霄递来的帆布包,斜挎在腰间。
云弦的帆布包要比小狐狸的要小一倍,广告单也是双面折叠。
黄云霄在他们三妖面前,来回踱步,云弦和小狐狸心脏怦怦直跳,心里默念,别站在我面前,别站在我面前。
嗒。
黄云霄停在黄千玦面前,云弦、小狐狸长舒一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黄云霄伸手想去摸黄千玦的头,但最后收回手,笑道:“那就麻烦千玦照看好两个小家伙,千玦也可以好好看一看,我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黄千玦微微一愣,随后弯唇笑道:“我会的,妈妈。”
下午两点,太阳悬挂,光芒柔和,像柴堆烧尽后的点点火星,温暖却不灼人。
云弦和小狐狸斜挎着帆布包,手拉手,哼着歌,走在黄千玦前面,一点儿也不为之前的打闹生分。
黄千玦落后几步,细细观察这个街道,有“人”,也有妖怪,除了他们会说话,这个妖族小镇就跟最普通的人类小镇一模一样。
闭塞,落后,宁静,和谐,以及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慵懒迟钝。
甚至也有人类爱看热闹的本性。
黄千玦闭眼,复又睁眼,压下胸口涌上来的不自然。
她也知道她刚来这个小镇,是一个生面孔。但她的人形跟任何一个妖怪化成的人形一模一样,看多了也就那样。
为什么每一只妖经过她时,总要装作云淡风轻却极为刻意地瞟一眼?
他们的眼珠子都快黏到她的身上了。
生平头一次做妖怪,她还没找到自己的节奏呢。
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
“从没见过她,她就是大人说的那个孩子?”
“黄家那小丫头走在前面呢!肯定是那孩子!”
“可她看着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得到大人的青睐了?”语气酸酸的。
“话说黄家这么急着接回来吗?一个星期都不到,听说赶路程就要将近一天的时间。”
“你这就落伍了,我听我姨的三姑的表姐的邻居说,当时大人说完,黄家夫妻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结果那人类女孩倒立刻哭着闹着,逼黄家夫妻当天就出发,去什么地方寻亲。”
“没良心啊!这么多年的感情。”
大人?谁是大人?这个大人在整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黄千玦垂眸深思。
“姐姐?”云弦忽地回头道,“你怎么愣在哪儿?我们快到丰饶街了。”
“没事。”黄千玦笑着安抚她,“云弦,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大人是谁吗?”
“大人啊。”云弦露出粉嫩的门牙,稚嫩的嗓音里透着股亲昵。
“大人就是大人,大人无所不知。”
“他就像爸爸妈妈一样爱我!”她极为笃定。
“也跟姐姐一样!”她捂着发烫的脸,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黄千玦。
“他不只爱你,也爱我。”小狐狸火急火燎地打断她,为着一个口头存在的“大人”。
一争论起大人的爱,两只小妖怪立刻甩开手,往后猛地一跳,龇牙咧嘴,势同水火。
但挑起纷争的罪魁祸首黄千玦,反倒笑眯眯的,一手一个,揪住两只小妖怪的后颈毛,扔进怀里,两团毛球瞬间偃旗息鼓。
“我们先去丰饶街吧。”
她不怀疑信息的真实性,虽然两个小家伙传达出来的信息零碎、模糊,但提到了非常关键的两点。
第一,他无所不知。
黄千玦只想到一个妖怪。
其次,他既爱云弦,又爱小狐狸。
她不认为一位能被尊称为“大人”的妖怪的爱,会是男女之爱、友谊之爱,亦或父母之爱。
她更愿意理解为,这种爱是悲悯,是一种广博平等的爱。
如果是那个妖怪,一切都说的通了。
没想到传说中瑞兽居然行走于世间。
当妖怪,其实还挺不错的。
两个小家伙在她怀里,正赌着气,背对着背,谁也不理谁。
小狐狸突然从她怀里冒出头,抖了抖耳尖,别别扭扭道:“千......玦姐......姐,你走过头了,前一个街头拐过去直走。”
黄千玦恍然收住脚步,应道:“好!”
丰饶街。
街道两旁熙熙攘攘,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声,以及发动汽车的引擎声。
他们到了。
黄千玦之前走过的街道,有“人”有妖,几乎没有哪一方占绝对的数量,而丰饶街则几乎都是“人”。
想来她父母第一次带她回家,走的就是丰饶街,只不过碰上了小狐狸这个变数。
云弦在黄千玦怀里扭了扭,踢了踢小狐狸的后腿,找了个舒服的位子。
云弦仰头,瞧见姐姐发愣的表情,尾巴得意地翘了翘,有些乐陶陶地想,她也能帮上姐姐的忙了。
“姐姐,丰饶街就是这个样子。”
“因为不是所有妖怪都乐意跟人类接触,也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化成人形。于是就有了丰饶街,专门面向人类,跟人类交易。”
“这里基本上都是装成人的妖怪,和少数能跟妖怪和谐相处的人类。”
“虽然那些人类不害怕,但是变成人形,能让可爱的妖怪更有威严,让可怕的妖怪不那么吓人。”
黄千玦笑着挠了挠云弦脖颈处的绒毛,云弦舒服地咕噜咕噜叫。
黄千玦放下云弦和小狐狸,俯身叮嘱道:“发传单的时候,小心点。”
小狐狸抢在云弦之前,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们常来,很熟悉的。拉面店的山羊奶奶常常给我们塞茶叶蛋吃,可卤味店的猪老板可坏了,上次还给我缺斤少两的!”
“是吗?”黄千玦一视同仁,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三妖一散开,就有一群妖怪和人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围着黄千玦,水泄不通,两个小家伙立刻被挤到圈外。
他们比之前窃窃私语的人更为大胆直接。
黄千玦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每个人都想上前和她说话、握手和拍照。
嘴里还啧啧称奇。
黄千玦瞬间头皮发麻,喝退他们,但不起作用。
等到他们看够了,才慢慢散去。
但这一波人也将她手里的传单清得一干二净,也不算没有收获。
短期内,她是不想同时跟超过五十人的群体接触了。
她缓了一会儿,起身寻找云弦和小狐狸,从街头走到街尾,一无所获。
黄千玦眉头蹙起。
“你是点绿旅行社老板的女儿吧。”一个苍老的女声叫住了她。
对方衣服干净齐整,满头白发,却精神矍砾。
黄千玦迟疑道:“你是他们口里的山羊奶奶?”
山羊奶奶点头:“你在找云弦和出阳吗?你沿着这条街直走,走到尽头,再左拐,他们应该就在最大的那幢房子里。”
胡出阳是小狐狸的大名。
她委婉暗示:“云弦、出阳和那家的孩子一向不对付。”
黄千玦点头,匆匆丢下一句“谢谢”,快步离去。
小巷尽头,一幢带院子的气派房子。院子里栽满了朱丽叶玫瑰,奶杏色花瓣,层层叠叠。
这里是朱千的家。
朱千原形是一只鸟,羽毛很有特色,纯白得像柔软的棉花糖,不像她和胡出阳的原形。
她、胡出阳和朱千,之前都是化不了形的小妖怪,在没彻底闹掰之前,他们抱团取暖。
妖怪法明文规定,限制未化形小妖怪出现在人类世界,如果出现在人类世界,必须要有监护人担保陪行。
云弦一直觉得这个条款很不近妖情,但没有办法,太聪明的小妖怪不像普通动物,会吓到甚至伤害人类的。
她之前跟姐姐说过,不喜欢人类的妖怪不爱往丰饶街走,没有化形的小妖怪也不会往丰饶街走。
没化形的小妖怪有一部分讨厌人类,也有一部分不讨厌人类,但他们化不了形。
他们跟人类交谈再多,他们也无法真正进入人类世界,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愿意去了。
她、出阳,以及朱千就属于后者,但他们很喜欢到丰饶街去,一直都没有变过。
如果可能,他们也很想到人类世界生活,跟人类交朋友。
但他们不能。
家中旅行社光景还好时,每逢假期,爸爸带队旅游,经常将她和胡出阳一起捎上。
人类有句很有名的话叫“不到长城非好汉”;在妖族,也有一句类似的话,“不上五岳非好汉”。
她可是妖族顶呱呱的小妖怪,毕竟谁能像她一样,小小年纪,就跟着爸爸妈妈爬遍五岳了!
但近几年家里生意不好,裁员、削减项目、客人稀少......
虽然她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变化,但她越来越少跟着父母外出带队旅游了,这几乎是她唯一能接触人类世界的渠道。
所以她和出阳很努力地帮家里发传单,在妖怪群里狂刷消息,求同学帮忙宣传。
朱千家里也是开旅行社的,不过他家的旅行社是开在人类大城市里的,要比云弦家的旅行社规模大得多。
但没化形的小妖怪在大城市里是很惹眼的,朱千五六岁时,就被他的爸爸妈妈送回来了。
朱千在没化形前,常常抹着眼泪说,希望他们能一直做朋友。
可一等到化形检测结果一出来,他立马收拾好包袱,也不说声再见,直接搬到城市里,跟父母一起住,从此音讯全无。
呸!
云弦暗啐一口。
她就没见过这么虚伪的人。他这次回来,又想干什么?
朱千耷拉着眉眼,装得可怜兮兮,“我这次回来,是想见见老朋友的,为什么要防备我?”
小狐狸急得想立刻扑上去,但云弦伸手拦下。
云弦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你找我们,就为这事?”
她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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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千否定道:“当然也有另外一件事情。”
“你家的旅行社还开着吗?你知道的,我一直跟在我爸妈身边,帮我爸妈做事。现在我爸的旅行社又做大了,想在这里设个分店。”
“那我想啊,与其平地建高楼,不如直接收购你们家的,又能帮你们还上债,一举两得。”
“对吧?云弦、出阳。”
他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和善,但云弦知道,他心眼子里流的都是乌漆嘛黑的脏水。
这回没等小狐狸先扑咬上去,云弦像颗子弹,咻的一声,咬上朱千的手臂。
小狐狸紧随其后,他体型更大,飞扑过去,压倒朱千,三只妖怪在地上扭打起来。
朱千幻化的人形,十三四岁,身高腿长,比云弦、小狐狸个子大出不少。
即便他势单力薄,但除了第一口不小心被云弦咬上,后边也没落下风,甚至占据上风。
他揪着两个小家伙脖颈处的毛,高高悬在空中。
两个小家伙哀哀地叫唤,身上左秃一块,右秃一块,头上秃一块,尾巴秃一块。
黄褐色、赤色的绒毛如蒲公英一般,随风飘散,一簇又一簇细腻柔软的绒毛落到草地上、花丛间。
风儿一吹,绒毛打着旋儿,飘向远处。
朱千哼笑:“这几年你们也没什么长进嘛。”
黄千玦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她说不清楚当时内心是什么感受,像是黑夜里凭空迸溅的火星,砰的一声,把整个黑夜烧得如白昼一般,让人失了理智,眼里只有遮天的大火。
黄千玦成年以后,便跟在宋隐女士身边学习。
宋女士奉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在残酷的丛林面前,鲁莽冲动的人只会是最先死的那个。
就算是天塌了,她的继承人也必须是人群中最冷静果决的那一个。
她生性淡漠,无比认同宋女士的观点,一直以宋女士的教导严格要求自己。
但现在......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一茬一茬地拔着鸟羽毛了,朱千一侧的翅膀光秃秃的。
黄千玦有些懊悔。
但云弦、小狐狸两妖各站一边,抱着她的手臂,欢呼雀跃。
“拔!再拔!”
“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姐姐万岁!”
其中夹杂着朱千的痛哭哀号。
黄千玦眨了眨眼睛,心中的懊恼消去不少,甚至起了玩心。
掌心捧起大簇羽毛,她一吹,天女散花般,飘到朱千身上。
轻飘飘道:“或许还能接回去,对吧?”
朱千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黄千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抱起两个小可怜蛋,问道:“还疼吗?”
小狐狸疯狂地甩着脑袋,咧着牙花子,乐滋滋的。
云弦啪唧一声,扑进她的怀里,抱住黄千玦的脖子,扭来扭去,不松手。用头顶稀疏打结的绒毛蹭着黄千玦。
“那我们现在来说说,你们是为什么打架的?”
云弦、小狐狸瞬间安静,像根木桩子,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黄千玦抱着云弦、小狐狸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黄成。
他眼神疼惜,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给他们各买了一根糖葫芦和一袋糖炒栗子。
四人一起回家。
回到家,瞧见两只秃毛小妖怪,妈妈眼神一怔。
爸爸悄悄摇头,钻进厨房准备晚饭。
妈妈习以为常,揉了揉眉心。请走了在前厅里蹭吃蹭喝的妖怪,又从柜子里拿了两只药膏,没收了两妖吃剩下的糖炒栗子。
云弦、小狐狸熟练滚进妈妈怀里,伸长脖子等妈妈涂药,没心没肺的。
黄云霄眉头则乌云缭绕,嘴唇翕动。
黄云霄摸着云弦的小脑袋,道:“不用总是这样,没了旅行社,我们还是能一样快乐生活,顶多换一种营生。”
云弦甩了甩尾巴,把膏药蹭到妈妈的袖子上,哼哼唧唧不回应。
“出阳以后也可以常来,会给你准备多多的炸鸡块的。”
小狐狸鼓着腮帮子,学云弦,也不说话。
黄千玦杵在门边,紧锁眉头,像是个局外人。
云弦和出阳仍处于天真纯稚的年龄,她微微一吓,就激得两妖全盘托出。
但她反而愈加闷闷不乐了。
临睡前,云弦赖在黄千玦的屋里,怎么都不愿意回到自己屋里一个人睡觉。
黄云霄无奈,只能由她。
凌晨,丝丝冷气透过蚊窗,渗进屋里。
黄千玦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云弦的毛发,云弦缩成一团,咬着尾尖,窝在她的怀里。
但黄千玦却睡不着了,单手托腮,蹙着眉头,眸色深深。
蓦地,她起身套上外套,往父母的卧室走去,直到走到门口,她才猛地惊醒。
万籁俱寂,卧室里传来浅浅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黄千玦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她仍旧没有睡觉,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一动不动,犬牙研磨着指关节的软肉。
她忽地打开小夜灯,灯光如烛火般柔和,黄千玦打开电脑,拧开黑笔笔盖,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窗外树影晃动,带起一片深黑色,慢慢地,日头升起,深色褪去,显露它原本的浓绿色。
黄千玦这才伸了个懒腰,回到床上补觉。
她向来就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去实行的人。
4. 熬夜不睡觉,必定在搞事
八点半。
黄成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但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昨晚,他和黄云霄一直聊到深夜才睡,他才知道千玦已经发现一切了,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徬晚回来的路上,他还挤眉弄眼,暗示云弦和出阳别乱说话。
现在想想,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点绿旅行社的。在他父母手里,点绿旅行社生意兴隆,但在他接手后,跟不上时代潮流,点绿旅行社一点点败落下去。
夫妻俩赔上多年的存款,又向妖族银行接了一笔贷款,但这些都只是杯水车薪。
他们以为他们可以瞒得很好,但小镇的流言蜚语总是见风长,不知什么时候就钻到孩子的耳朵里。
难道要让他们的孩子继续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不可能的!
他们决定及时止损,关于这一点,他们已经讨论思考了很久。
但点绿旅行社是绝对不可能卖的!
早些年,家里还有余钱,他们在人类世界买了一栋房子,正好卖了还掉欠款。
黄成的厨艺不错,尤其是他那一手酱香鸡块,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夫妻俩决定装修点绿旅行社,开一家餐馆,多给姐妹俩攒些钱。
这么一聊,时间就过了零点。
黄成熬了夜,眼下乌黑,两眼迷瞪瞪的,但还记得自己要给一家人做早饭,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但他只能自己一个人享用了。
黄云霄继续补觉,云弦周末不上课,一贯喜欢赖床,千玦……
嗯?千玦呢?她第一天来还起得蛮早的。但毕竟还是孩子嘛,多睡一会儿,还能长身体。
黄成打个哈欠,起身端起碟子和碗筷,打算把米粥、包子放回锅里保温,就看见黄千玦精神抖擞地进到厨房。
“爸爸,早上好。”黄千玦笑着打了个招呼,容光焕发,谁能想到她统共就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呢?
她拉开椅子坐下,接过爸爸递来的勺子和筷子,但没立刻开吃,而是问道:“妈妈还没起床吗?”
黄成摇摇头:“还在睡呢。”
黄千玦点头:“爸爸等会儿有空吗?我想和你、和妈妈,聊一聊。”
黄成猛地一抖索,女儿分明笑地温软,如春风和煦,他却想起三十年前,他去人类世界给人类老板打工,老板每次笑眯眯找他聊天,要求加夜班都是这种熟悉的陈述语气。
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还是点了点头。
“……好”
黄千玦心满意足地吃起早饭。
九点半。
黄云霄起床吃完早饭,一脸迷惑地被黄成推进了会议室。
自从点绿旅行社衰败一来,除了每周一的卫生打扫,他们其实都不怎么进来。
黄千玦的白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眉眼间自带冷厉、干练与从容。
不同于昨日的平静疏离,也不同于第一天见到的黄千玦,浅淡笑容掩饰下的咄咄逼人、冷诮挖苦。
她神情专注,眉峰微微隆起,俯身浏览电脑屏幕。手指修长,指甲却如白玉浑圆,抵在平摊的笔记本上。
几只水笔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笔尖朝前。
夫妻俩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放缓呼吸频率。
余光瞥见来人,黄千玦直起身子,唇角抿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指尖并起,往前一伸,“来了,做吧。”
她的左前方有两个椅子,桌前摆着两份文件。
夫妻俩紧绷着身子,同手同脚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像他们第一次上妖族小学一样,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那我们就开始吧。”
夫妻二妖拘谨地点头。
黄千玦好心提醒:“可以打开桌上的文件。”
夫妻俩局促点头,听话地打开文件。
“我想申请担任旅行社的职业代理人,翻开第一页,那是我的简历。”她单刀直入。
“它包含了我上大学以来参与的集团核心项目,尤其是我作为负责人主导的几项重要工作。为了你们方便评估,我将所有成果转化为直观的量化数据。”
“翻到第三页,这是我对妖族旅行社这一行业的调研成果。”
“根据妖族头部旅行社和部分小众旅行社公布的数据,我整理归纳并分析了各家旅行社的发展情况。”
“这些样本目前数目尚少,但具备一定的典型性和多样性,它们在各自特色文旅项目和目标客户留存策略上存在明显差异。这是一个关键突破点。”
她用来搜集资料的妖族网络、网站等等自然是通过两个小家伙的嘴里得知的。
两个小家伙就像是扎满洞的水球,不等人揉搓挤压,自己就漏得一干二净。
“这些都需要,”黄千玦微微顿了顿,看向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每说到一个点,夫妻俩就下意识点点头,跟之前底下的员工一样,无条件服从,至于腹诽抱怨,憋着。
两个人称代词“我”和“你们”将彼此冷漠生疏地隔开。
她心底泛起异样的感觉。
不应当是这样子的。
她轻轻地问自己。
如果是云弦,她会怎么做?
黄千玦垂下眼睫,默默地吞掉“你们”这个词眼,软下语调,神情略显别扭:“需要,需要爸爸妈妈的帮助。”
“爸爸妈妈经营这么多年旅行社,又亲自带过许多旅游项目,在文旅方面的经验和想法肯定会比我成熟很多,也会更全面。”
“我们或许可以好好商讨一番。”
她本想轻描淡写地揭过自己实际从未负责或者实操过文旅项目,黄氏企业并未涉及过这个行业,她知之甚少。
一夜的时间只堪堪让她收集样本、分析数据、寻找项目的创新点,甚至文旅都不是她的强项,也不是今天的重点。
但她相信自己的能力,自信自己能够补上这一短板。黄千玦甚至厌恶暴露自己的弱点,她宁愿像一个伪人一样,带着假笑面具,永远优雅得体,完美无缺。
她成长的环境群狼环伺,也不容许她自揭短处。
养父一家,竞争对手,集团股东......
每一双眼睛都在黑暗里闪烁着贪婪无厌的光,蛰伏时机,等她跌倒,撕咬她的肉,嚼碎她的骨头,舔着她的血登上王座。
蝮蛇的血肉,必然只有自己也化身为蝮蛇,才能撕咬扯下。
讽刺的是,在这座宋女士亲手为她打造的斗兽场里,唯一一个不会对她露出獠牙的,居然是宋女士自己。
命运真是脾性最恶劣的游戏玩家。
云弦天真纯稚,毫不掩饰地展现她的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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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热情和亲昵仰慕。
这是她所向往的,但她却永远不可能成为这种人。
黄千玦无意识地攥紧拳头,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弧形的印子。
夫妻俩眨了眨眼睛,之前他俩一直晕乎乎地点头,像是一对乖巧却愚钝的学生,听不懂但却极乐意给老师捧场。
黄成晃了晃头,道:“当然……”
黄云霄桌面下狠命掐着黄成的大腿软肉。
两人当了夫妻那么多年,他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当然是答应黄千玦。
可她也是当母亲的,千玦摆明了态度,代理人她是当定了的,她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他们夫妻当然不会有异议,如果能救活点绿旅行社,趁着卖了房子还了欠款,还有些余钱,就再折腾一把。
顶多赔光了,他们夫妻俩再去人类世界卖身挣钱,十八年后又是两条妖族好汉。
但当代理人不是重点,要来和他们一起讨论才是重头。
千玦聪明强势,能力强,自尊心也强,她真心诚意地邀请他们,自然不喜欢被敷衍过去。
黄云霄一边死命掐着黄成的软肉,一边用眼神威胁他住嘴。
黄成眼角飙着泪花儿,憋着委屈,咽下痛叫,挤出一个笑容:“都听你妈妈的。”
黄云霄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手指,理了理鬓角稍乱的发丝,道:“那我们就一起商讨吧,爸爸妈妈还有些地方不太理解,千玦能讲一下吗?”
黄千玦回过神,笑道:“妈妈,哪里?”
三妖一直讨论到十点半,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中途小狐狸来了,黄成便拜托他看店,要是那群蹭吃蹭喝的妖怪来了,不用告诉他们,若是其他客人来了,再来叫他们。
但直到结束,也没客人来。
三妖走出会议室,直走左拐,走到前厅。
前台桌上,摆着一个平板,播着儿童动画片,平板后面立着一对狐狸耳朵,随着音乐节奏一抖一抖的。
若是往常周末,那平板后面该立着两对耳朵,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黄云霄登时竖着眉头,噔噔上前,嗓音绷得紧紧的:“出阳,云弦还没起来吗?都快吃中饭了。”
那对耳朵猛地僵住,然后缓缓地、一点点地往下缩,试图缩到平板后面去。
黄千玦赶忙上前,给云弦找补:“云弦昨天刚受伤,今天正好多休息一会儿。”
黄成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
黄云霄眼神凌厉,一一扫过父女俩,手指指向小狐狸,“那出阳怎么在这儿?”
小狐狸吓得立时捂着头顶的秃毛,眼珠子无辜地滴溜儿转。
父女俩哑口无言。
只剩动画片里的小主角欢快地喊道:“救援活动来咯!”
黄成尴尬地笑笑:“你们中饭......”
黄云霄不等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向黄千玦的卧室。
三妖面面相觑。
“我跟着妈妈。”黄千玦快步跟在妈妈后边。
“我去做饭。”黄成摸摸鼻子。
小狐狸左盯盯,右瞧瞧,前厅只剩他一个妖怪,又看了一眼动画片,肃着一张狐狸脸,学着二妖的语气,对着空气宣布:“我看店。”
然后迅速在平板上一划拉,调大了音量。
云弦危矣。
5. 白骨夫人
黄千玦推开房门。
“太阳都照到你屁股上了,你怎么还能睡得住?”
“哎呀!妈妈不要打我屁股,我已经长大了。”
“再大,也还是妈妈的小孩。快点穿衣服。”
黄云霄坐在沙发上,将云弦牢牢夹在大腿中间,手上拿着云弦的浅红色小马甲。
云弦左躲右闪,哼唧唧地撒娇:“妈妈,我不想穿这件嘛?”
瞥见黄千玦倚在门边,云弦眼睛一亮,“姐姐,你帮我跟妈妈求求情,我想穿黄色那件。”
黄千玦当然不会拒绝,且十分自然地拉长音调:“妈妈......”
黄云霄眉毛一挑,看着云弦摇着头,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害臊了!”
云弦犟着脾气,硬气道:“才不会!”
“千玦去拿一下吧,就在云弦的衣柜里,黄粉色的,一打开就能看见。”
黄云霄笃定道:“不用怀疑,就是那件。”
黄千玦诧异地出去,一脸沉默地回来,嘴角抽搐着,像是烫手一般飞快递给妈妈。
黄云霄则一脸无奈的表情,看吧,我就说了。
云弦乐滋滋地抱着妈妈的手臂。
在被妈妈夹住的情况下,云弦努力扭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嗓音脆生生的:“谢谢姐姐。”
上身亮黄色绸缎,缀满碎钻,下身嫩粉色纱裙,脖颈处斜斜系着明黄细长丝带,绣着重重叠叠的彩色薄纱。
色彩搭配鲜亮夸张。
一穿好,她就憋足了力气,挣脱妈妈,三百六十度旋转跳到地上,美滋滋地又转了几圈,眨了眨眼睛,乌溜溜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向黄千玦,“姐姐,好看吗?”
黄云霄笑吟吟的,跟着打趣道:“嗯?姐姐,好看吗?”
黄千玦:......
最终沉重地点点头。
她的卧室采光极好,明亮的光线射到碎钻、绸缎上,绽放出斑驳眩目光芒。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自己长期稳定位于正常水平的审美观碎成了玻璃渣渣。
云弦见妈妈、姐姐很欣赏她这套裙子,蹦蹦跳跳地下楼去,要爸爸、出阳也欣赏一番。
黄云霄笑着摇摇头,跟着出去了。
黄千玦则拧着眉头,落后一步,似乎还是很不可置信。
下了楼,前厅只有小狐狸。
那么云弦必然在厨房里,围着黄成,像只花蝴蝶一样转。
让他头疼去吧!
黄千玦在前厅找了个摆在稍偏地方的沙发,双手抱臂,往后一靠,疲倦地闭上眼睛。睫毛纤长,像一把密密的蒲扇,垂下一片阴影。
问题一一解决,心中沉甸甸的压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被云弦这么一闹,绷紧的神经彻底松弛开来。
疲惫像一滴墨水溶入水中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她沉沉睡去。
中饭做好,黄成来叫她,几次呼唤她的名字也没叫醒。拍了拍肩膀,也没反应,但呼吸平稳,神态安详。
黄成就没继续叫醒她。
想想也能知道,短时间内给出一份内容相当完整、框架明晰的文件,背后又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呢?
他食指竖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夫妻俩同云弦、小狐狸一起,安安静静地去厨房吃中饭了。
……
黄千玦的睫毛微微发颤,慢慢悠悠地掀开,眼睛迷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喊道:“爸爸?”
“在呢在呢。”黄成忙不迭地应道。
“现在几点了,我睡过头了吗?我们现在应该去工商局了吧?”
窗外的阳光泛起类似于发黄轻型纸的劣质黄光。
他们之前讨论时,黄千玦主动提出,第一次尝试一个新领域,她想亲力亲为,熟悉和掌握全部的流程。
正好黄成今天要去妖怪市场监管局提交材料,他上次举报了某一家旅行社的不正当竞争。
妖怪市场监管局实行轮班制,周末也上班。
黄千玦打算和他一起去。
“快四点了。以后机会多着呢!但身体只有一次,先好好休息。”
“饿了吗,千玦?饭还给你热着呢。吃饭不?”
黄千玦慢慢地点头。
但没起身,懒洋洋地任由自己陷入柔软舒服的沙发里。
屋外传来雀跃的嘻嘻闹闹。黄云霄带着云弦和小狐狸在院里玩耍,消耗小孩子旺盛充沛的精力。
良久,她起身,在爸爸的催促声里,慢悠悠地踅进厨房。
忽地,她后退,在前台边停住,问道:“爸爸,前台的文件是什么?”
她拿起一叠崭新的文件,随意翻看,这是待就业人员名单,附着他们的简历。
黄成在厨房里大声喊道:“之前人社局就联系我,这个月的就业名单出来了,什么时候来拿?要是家里经营得好,会从里面招几个。”
“但近几年都不太行,这些文件都堆着积灰。”
黄千玦漫不经心地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忽地,她目光锁定文件上的一个名字。
“尸魔。”
或者说,她的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白骨夫人。
西游神话最著名的妖怪之一。
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都耳熟能详。
但一个被孙悟空一棒打死的妖怪,怎么会出现在现代妖怪就业名单里?
不过这不重要。
黄千玦的眼睛发亮。
“白骨夫人。”
“如果让她参与他们的文化旅游项目……”
她猛地抱起文件,冲回会议室,黄成的话也不听了,饭也不打算吃了。
坐在转椅上,绵软慵懒一扫而空,精神奕奕地对着电脑发亮的屏幕,五指在键盘上飞舞,文件翻飞。
她和爸爸妈妈上午在讨论旅行社文旅项目内容时,便头疼他们到底该做什么项目的。
目前其他的旅行社几乎已经把能做的内容都做了,比如说传统的“泰山深度游”,新式的“沉浸式科幻虚拟游览”等等。
他们现在进场,跟骑着老头乐,硬要挤入F1赛道,和专业赛车比速度激情有什么区别。
黄千玦陪云弦、小狐狸外出发传单,见识过妖怪们对“大人”的狂热崇拜。
她提出,或许他们能够以大人为噱头营销,强行冲开一条道路。
但黄成想都不想,立刻拒绝。
不是因为崇拜大人到了不愿亵渎他的地步,事实上,只要不作恶,不危及妖怪或人类的生命,大人都不会管的。
而是他担心黄千玦。
毫无疑问,这能让他们快速收获大量的客户,获得超大流量,但若是做不好,黄千玦首当其冲,沦为众人攻讦的对象。
他不可能接受。他宁愿一步步来,最多开始阶段,他多辛苦些,多干些。
黄云霄站在黄成一边,举双手双脚赞成。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风险,他们也不接受。
二比一,黄千玦输了。
但她非但没有挫败感,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愉悦。
所以,如果他们想要开拓市场,推出的旅游项目必须要有足够独特的创新内容,作为他们独一无二的卖点。
否则,凭什么吸引客人来消费!
但现在,她有一个新想法。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逃不过对未知新奇事物的好奇。人类吃惯了美食以后,反倒会追求猎奇食物的刺激;妖怪见惯了山川湖泊,反而会希图体验人类文化。
人类文化深度旅游,在妖怪旅游市场上经久不衰,目前市面上的妖怪旅行社都能提供。
但是“陌生的”妖怪文化与“熟悉的”人类文化相结合的旅游呢?
恐怕没有。
这就是他们的卖点。
黄成热好饭,摆上餐桌,但一直没等到黄千玦,他走到前厅。
前厅没人。
但前台桌上,他带回来的文件倒是不翼而飞了。
会议室。
电脑屏幕泛着白色冷光,停留在介绍白骨夫人的网页。
黄千玦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时停下来思忖,水笔盖子抵在下巴上,印出浅淡的半圆形痕迹。
哒哒。
木质桌板响起两声轻叩。
黄千玦倏地抬头,她太过于全神贯注了,居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黄成站在她面前,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眉头拧起,含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身体是本钱,先吃饭吧。”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咽下询问,敏锐的本能暗示她,再不吃饭,可就不是这般好脾气劝导了。
她顺从地点点头,合上笔记本子,连同电脑,推到左上角。这才接过饭菜开吃。
黄千玦夹了块糖醋肉嚼了两口,囫囵咽下,权当自己吃过了,便迫不及待问道:“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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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了解白骨夫人吗?她也在名单上。”
黄成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还满满当当的饭菜。
黄千玦夹起筷子,在菜里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夹起一块肉,混着一大团白米饭,塞进嘴巴里。
她不挑食,甚至她很好养活,什么菜都吃,但在工作时候逼她吃饭,这跟逼她嚼蜡烛填肚子没什么两样。
不到十分钟,黄千玦就干净利落地把饭菜一股脑儿塞进胃里,擦了擦嘴唇,问道:“爸爸,我之前的问题?”
黄成边收拾碗筷,边沉吟道:“白骨夫人?怎么问起她啦?”
“她可是妖界顶流,很多网红都想找她联名带货,但都没成!几年前她从白虎岭跑了,跑到人类世界去了。
“不知道人类那边给她开出来什么条件?”黄成现在也仍旧好奇,人类那边到底是怎么说动白骨夫人这种级别的大妖怪的。
“但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大约是一年前吧,我从名单上看见她的名字了。”
黄千玦惑道:“这种待就业名单有什么考量标准吗?”
这种大妖怪不应该找不到工作吧?
“他们根据失业名单整理的,但有一小部分是妖怪自己申请。”
“她这种级别的大妖怪,早就不用像我们一样辛苦讨生活了。所以名字压在最底下。”
黄千玦睫毛颤动,在白骨夫人的名字下面,还有好几个她不知道的名字。
“千玦你想招她?毕竟是千年大妖怪,有名气,却将近一年都没找到工作,估计很难缠。”
黄成想起自己听见的大妖怪们的八卦,不由咋舌。
黄千玦点头:“对。有难度,代表收益也会很可观。完全值得搏一搏。”
“重走孙大圣三打白骨精之路?”
闻言,黄成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很不错啊!”
但转念一想,对方会乐意吗?这可算得上把自己的丑事当众揭开,还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况且这种级别的大妖怪,肯定有更大的企业或者单位想找她合作,她会看得上他们吗?
他雀跃的心又坠回地上。
黄千玦将黄成的表情看在眼底,唇角弯起自信的笑容,安抚道:“爸爸,相信我。我敢这么说,那么肯定就有我们可以博弈的空间。”
如果说到具体文旅项目的策划,她无法狡辩,她确实知之甚少,但说起谈判博弈,那她可是其中的好手。
黄成没有否定她,但也没有赞成她,端着空着的碗、盘子,愁着张脸,身体轻飘飘的,飘出会议室。
“对了,爸爸,把妖怪人社局的联系方式给我。”
“......好。”
两天后,黄千玦卧室。
云弦、小狐狸窝在她身边,一脸紧张地盯着黄千玦。
顶着灼热的视线,黄千玦从容地拿起手机,打电话。
黄千玦:“您好,白骨夫人,我是点绿旅行社的代理人。”
“我从妖族人社局得到了您的联系方式......”
白骨夫人直接打断,冷声高傲道:“我很贵,你们付不起!”
黄千玦笑吟吟道:“巧了,我们没打算付钱。”
黄云弦和小狐狸:?!!
咔嚓!
黄千玦猜,那是对方上颌牙和下颌牙狠狠磕上的声音。
白骨夫人:“……”
“哪来的小姑娘,你很嚣张啊!”
“承蒙夸奖。”黄千玦厚着脸皮应下。
白骨夫人气极,刚要咬牙怒斥,忽而哼笑道:“你以为这种招数就能吸引我的注意吗?你还是太年轻了!”
黄千玦再次否认:“您误解我了,这种肤浅的手段既显得我们诚心不够,又会激怒您,我们是绝对不会使用在您的身上的。”
白骨夫人:……你这么说话,还想聊下去吗?
黄千玦再次弯唇笑道:“我们当然希望能和您继续探讨合作的空间。”
白骨夫人:……拒绝读心术!
咔。
一根指骨被她掰下。
嶙峋指尖捻起指骨,频率极快地敲击掌骨,渐渐地,声音平缓下来。空幽幽的洞府里响起有规律的敲击声。
白骨夫人烦躁时,有规律的声音能够缓和她的焦虑和愤怒。
忽地,声音顿住。
她轻笑道:“行吧,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继续说吧。”
黄千玦唇角微勾。
6. 学习妖术+实地考察
“什么?!你还想让我再被打?”
“你嫌我被打的还不够出名吗!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想找死!”
白骨夫人厉声咆哮。
骷髅骨架咯吱咯吱地疯狂颤动,似乎随时散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黄千玦神色不变,依旧镇定自若。
她软下声调,循循善诱:“您可以放心,我们推出的旅游项目重点突出妖怪们的沉浸式体验,而不是影视重现。”
“现在的一切都有您来决定,我们会给到您最大的自主性,您可以是输家,也可以是赢家。”
毕竟孙大圣他们也请不来。
黄千玦有些遗憾地叹气,她还是喜欢很看热闹的。
白骨夫人冷静下来,一根一根地掰断指骨,即将一雪前耻的喜悦后知后觉地爬上她心尖。
嘴上却强硬道:“我肯定是赢家。”
黄千玦笑吟吟道:“您肯定是的。”
白骨夫人:“……换一个语气。”这像在嘲讽她。
黄千玦从善如流:“好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约个时间,面对面详细讨论一下。”
“下周三吧。”
白骨夫人右手捏着左手的指骨,闪烁着墨绿火焰的眼眶细细欣赏,她的骨头依旧保养得像银子般夺目迷人。
很好,到时一定能把他们迷死。
“对了,工资福利什么的,你懂的。”她含糊其辞地暗示。
她又不是真的无私磊落到无偿奉献青春。
“我们会尽可能开到您满意的价格。”
“很好,我到时会派人来联系你的。”
那老小子也该派上些用场了。
挂断电话。
黄千玦眉梢微微一挑,表情略有些吃惊。
但她并不奇怪白骨夫人答应她,而是好奇白骨夫人竟意外得爽快好说话。
白骨夫人冷酷狡猾,喜怒无常。
这是大多数妖怪对她的评价。
难缠,破事多,要求多,找工作不谈工资福利,非要谈理想未来
这是妖怪人社局给出的一个总结性的、私底下的评价。
实话实说,两种评价南辕北辙,似乎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妖怪身上。
但爸爸之前提过,白骨夫人几年前搬到人类世界去了,此后消息极少。
大多数妖怪对白骨夫人的认知存在一定的滞后性。
黄千玦整合了人社局透漏的零散信息。
白骨夫人当年受人类世界某一旅游景点负责人邀请前往人类世界,充当旅游金字招牌。
但知道妖怪存在的人类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游客只觉得这旅游景点鬼气森森的,骇人得紧,差评!
拿白骨精当噱头,连个骨头都没看见,差评!
虚假宣传,物价昂贵,差评!
白骨夫人猛翻白眼:……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见着了,却吓晕了。叶公好龙都没你们的嘴巴硬。
人晕倒了,还得她负责打电话,叫旅游景点和妖怪管理局的人来处理后续问题。
她洗心革面,重新做妖,兢兢业业一心扑到工作上,结果居然上了妖怪管理局危害人妖友好关系的红名单了!
真是没天理了!
然后,白骨夫人就被请去做冷板凳了,一坐就是多年。
景点负责人也不敢触她的霉头,由她在山头里的洞府住着,多年来相安无事。
直到一年前,白骨夫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找新工作。
负责人欢天喜地地替她奔走忙活,但一个都没成,反倒她的名声坏到谷底了。
但负责人可没胆子故意抹黑造谣白骨夫人的名声,而是白骨夫人一到和对方聊工作条件的时候,非高价聘用不干。
等到对方开出天价工资后,白骨夫人就鸡毛蒜皮的事问个底朝天,工资福利、工作内容却一概不问,反客为主,大谈特谈理想信仰,鄙弃蝇头小利。
诸如你们要发展,看的就是宇宙的无垠星辰,而不是脚底下的污浊铜臭等等等。
而她,白骨夫人,则是坐拥所有的财富,毕竟她就是这么一个低俗愚顽的人。
负责人和人社局的工作人员一声不吭,当年白骨夫人涉世未深,哄白骨夫人聊理想聊未来都有他们一份。
对于黑化发疯的白骨夫人,他们也负有一部分责任。
了解到这部分消息,黄千玦心里很快就有了方案。
不管白骨夫人想要重新就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但最起码她是想摆脱她目前的处境的。
而她黄千玦可以提供这个契机。
但油嘴滑舌、漫天许诺,这不仅行不通,而且会收获白骨夫人犀利狠辣的语言羞辱和攻击。
真诚才是必杀技。但光有真诚也不够,对话的艺术也很重要。
为此,她准备了详细的资料,预设了十几种对方的可能反应以及相对应的谈话模式。
不卑不亢的、诙谐幽默的、直奔主题的……
总有一款是她喜欢的。
而直接对上白骨夫人后,她发现之前准备的模式都太过于正经了,白骨夫人需要的是那种暗搓搓怼她,明面上给足她面子、捧着她的模式。
其实这种自恋中二的性子还蛮好玩的。
黄千玦食指、中指夹住笔杆,转了几个花样。
面上笑容不减。
停下转笔,她望向云弦、小狐狸。
他们眼睛仍旧瞪得像铜铃,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灯泡。
黄千玦歪着头,笑着问道:“怎么啦?还有什么问题不懂吗?”
小狐狸先回过神,摇摇头,结结巴巴道:“千玦姐…姐,你…好……厉害!”
狐狸眼睛亮闪闪的。
云弦重重点头,飞扑进黄千玦的怀里。
黄千玦笑着起身,搂过小狐狸,抱着两个小家伙,“我们下楼去吧,快吃晚饭了,正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
黄成没在厨房准备晚饭,而是在前厅走来走去,黄云霄坐在前台,嫌他烦,给他扔了条抹布,由他把前厅擦得光可鉴人。
见着黄千玦抱着两个捣蛋鬼下来,夫妻俩的呼吸一窒,视线定定地追随黄千玦的动作。
黄千玦脚步顿住,笑容却明媚,眼里含着细碎的星子,问道:“爸爸妈妈,你们下周三有空陪我去实地考察吗?”
“我呢?我呢?”云弦小爪子抓着黄千玦的衣领,细腻的绒毛蹭着黄千玦的下颌,细长条尾巴蹭来蹭去。
黄成、黄云霄对视一眼,出奇的一致,“你还要上学呢?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云弦悻悻地缩回黄千玦的怀里。
“不过,”黄成话题一转,“下周三的话,这段时间,千玦你可以跟着云弦一块去上学,我去帮你办个听课证。”
“我?!”黄千玦难得诧异,平静自若的声调陡然拔高了一两度。
“对。”黄云霄接过话头,继续道:“虽说妖怪间喊打喊杀的暴力行为少了很多,但防人之心还是要有的。”
“你跟着初年级的老师,先学些简单的法术,防防身。”
黄千玦眨了眨眼睛,颇为愉快地应下。
谁小时候没想过像孙大圣一样,腾云驾雾、七十二变,她也不例外。
“好耶!我一定会当好姐姐的小老师的。”云弦高举双手,兴奋得要从黄千玦怀里跳出去。
小狐狸却一反常态,怏怏不乐。
黄千玦心细,注意到他的反常,若是往常,他早就跟云弦一样,乐陶陶的。
她体贴地捏了捏他的爪子,冲他浅浅一笑。
小狐狸蹭了蹭黄千玦的掌心,狐狸脸上的忧郁消去不少。
他是只留守小妖怪。
他父母在人类世界打拼,生下他后,发现他迟迟化不了形,就把他送回妖怪小镇,跟着自己的奶奶胡三婶一起生活。
奶奶很好,但她替代不了爸爸妈妈的角色。
这也是为什么他天天往云弦家里跑的原因。
但云弦家的幸福常常会灼疼他,他当然不会嫉妒云弦,他只是会非常非常非常思念他的爸爸妈妈。
他现在就很想爸爸妈妈,也顺便想一下他的哥哥。但他真的很嫉妒他的哥哥。
出阳如幼兽般依偎在她怀里。
……
夜晚。
天元山风景区员工宿舍。
付修义洗完澡,推开窗户,任由夜风徐徐入户,吹起他半湿的花白短发。
“扣扣。”
他蹙眉,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找他?难不成是西区的小梅花鹿又生病了?
付修义赶忙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步履匆匆。
但等他打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哪家的调皮小孩在恶作剧?
天元山风景区的员工宿舍是允许员工带着家人一起住进来的。
光是有小孩的,就有五六家。
想着以防万一,付修义上下楼检查了一遍,依旧没人。
他疑惑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风吹拂,凭空添了几分阴冷,他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打算关上窗户。
啪嗒。
某个物体触碰玻璃的声音。
付修义心脏漏掉一拍,视线僵硬地下移。
森冷凄白的指骨搭在玻璃窗户上,啪嗒啪嗒地敲击着。
他心脏猛地一跳,大脑瞬间空白,付修义重重合上窗户,动作利落地甩下插销。
指骨被震得掉落楼下。
付修义这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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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有那么吓人吗?”
声音幽幽,像股阴风一阵一阵地吹着人的后脑壳。
闻言,付修义迅速转身,但脚底发软,往后一倒,狼狈地倚着墙壁。
一具骷髅架子坐在他的书桌上,双脚翘起,缺了一只手骨。
墨绿火焰在她眼眶里跳跃。
付修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是你啊?怎么不走正门?”
“我走了呀,我还敲门了。你太慢了,我等不及了。”白骨夫人右手指骨屈起,敲了敲桌面。
付修义无奈笑道:“我这个年纪在人类里都快退休了,动作慢点很正常的。”
“不过进来都进来,怎么还玩手骨吓唬我?”声音里透着股熟稔。
“人类的礼仪。”
“我敲门你没见着我,我给你补上。我学的还不错吧!”白骨夫人颇为自得。
付修义:……不知道该说不说,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但他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白骨夫人听的。
他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我昨天不才帮你下载了最新的电视剧电影之类的?够你追上几个月了。”
“行。”
“说回正事,理想老头。”她微微一笑,语带似有若无的威胁。
捕捉到“理想老头”一词,付修义与之对话的轻松自在消失不见。
他头皮发麻,脚趾局促地蜷起,尴尬地不敢直视白骨夫人。
“下周三有妖怪来找我,跟之前的那群妖怪不太一样,你要好好招待。”
说完,如她来时一般,她离去得悄无声息。
付修义抬眼,视线里已无白骨夫人。
他苦笑一声,喃喃自语:“不太一样?”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极为笃定道:“那肯定是一个难缠的妖怪。”
付修义坐到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嘟嘟。”
电话接通。
“这么晚了,怎么还给我打电话?”一道清越的女声从电话那端传来。
“是想邀请我们部门到景区免费团建?”她笑意盈盈地问道。
“不是。”
“你们景区有空缺了?要找我们招妖?”
“不是。”付修义再次否认。
电话那头的俞莘反倒心生疑惑,老付一向不爱当谜语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有不太好的预感,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是碰上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
付修义长长叹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得俞莘想穿过电话,揪着他衣领,疯狂摇晃。
你倒是说啊!
“未来老妹。”
这词一出,俞莘瞬间噤声。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语速极快,尾音收得干脆利落。
俞莘和付修义便是当初聊理想聊未来,哄骗了白骨夫人的两人。
但当时两人也没料到,本以为白骨夫人来了,能带动当地旅游业发展,结果反倒让景区关门重新整改。
这事也让一干吃瓜群众给二人取了组合花名,理想老头和未来老妹。
在妖怪里,两人的花名可是响当当的。
毕竟坑了白骨夫人这种级别的大妖怪,还能全身而退的,也没几个人类。
妖怪们不免惊叹佩服。
而二人一妖自当年事起,一直“缠缠绵绵”,纠缠到天涯海角,谁不放过谁。
“别!”付修义出言制止。
他脱口而出:“是白骨夫人。又有一家妖怪企业联系她了,她今晚来找我,丢下一句,要我招待他们,就走了。”
见白骨夫人只要求付修义办事,没自己什么事,估摸着付修义只是来找自己吐槽,俞莘声音又变得懒洋洋的。
“你都一把年纪了,大半夜还被抓起来折腾,也太可怜了。”她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泪。
“不过她越来越霸道了,我喜欢~”
付修义无语,年轻人的喜好他是越来越不理解了。
不过,“白骨夫人只丢下要我接待对方,但什么信息都没留下,我这不就来找你帮忙了。”
俞莘笑容瞬间荡然无存。这不就跟海底捞针差不多。
如果接下,她的工作量会爆炸的!
“当然你不答应,我也是理解的。我明天会自己上山,找白骨夫人聊聊天的。”
绝对是威胁!
“我一个老人家,爬那么高的山,累哟!”
你也少跟白骨夫人一起追剧了,哪里学的茶里茶气的?!!
俞莘扶额,阴阳怪气道:“付公公,那您就等着小俞子的好消息吧。”
付修义老怀欣慰,从容应下:“那就拜托你了,小俞子。”
俞莘继续阴阳怪气:“喳!”
7. 见面前夕+暗流涌动
早上六点五十,黄千玦坐在饭桌前,胡乱地嚼了几口肉包子,又灌进去一口粥,囫囵咽下。
她这才空出嘴,打了个哈欠。
昨天晚饭结束,妈妈就同云弦的班主任打电话,通知她明早去听课。
云弦一听姐姐能跟她一起上学,乐得不知所以然,蹦跶着小腿,跑回房间,哼哧哼哧地推着小山似的书出来,冲她撒娇献媚,想晚上跟她一起睡,一起玩闹。
但被妈妈毫不留情地揪住后脖颈,拎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
作业没写完一直玩,哪有这种美事!
昨晚黄千玦难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一边翻看妖怪术法大全,一边实践,凌晨三点多才入睡。
学习术法的过程中,她还一不小心把被套烧了个穿,得亏云弦不在房间里,她那个嘴巴漏得跟筛子一样。
一想到这,她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云弦的屋子,妈妈正费心费力地叫云弦起床。
她得趁早重新买个被套瞒天过海。
七点十分,胡三婶拖着一只迷糊得东倒西歪的小狐狸过来。
夫妻俩和胡三婶定下约定:胡出阳、云弦上学、放学由胡三婶接送;周末由夫妻俩看管两个孩子,提供中饭和晚饭。
小狐狸睡得迷糊,狐狸脸几乎全埋进碗里,嘴里叼着块肉包子,吧唧嘴。
胡三婶端着碗,嘴里咬着一块炸鸡,手里抓着一块,扭着腰,在黄千玦面前走来走去,时不时觑她一眼。
黄千玦略微尴尬地舔了舔下嘴唇。
好了好了,不用一直在她面前扭来扭去,她已经很深刻地认识到胡三奶奶你很靠谱,尾巴简直藏得完美无缺了。
这几天胡三婶每次来,都要在她面前晃悠,乐此不疲。
她垂下眼,默默地吃着早饭。
挨到七点半,云弦磨磨蹭蹭地被黄云霄拖下楼。
云弦和小狐狸不愧是好朋友,上了饭桌,也是一副德行,迷迷瞪瞪地伸着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肉包子。
胡三婶啧啧地摇着头,除了千玦,两个小屁孩还没她早上来得精神气足,她扭头直接问道:“千玦,早饭吃好了吗?”
黄千玦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唇,“我吃饱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胡三婶接过黄成包好的早饭,熟练地揪起两妖的后脖颈,雄赳赳地走在前面。
走出前厅,胡三婶将两个小妖怪往空中高高一扔,幻化为有一栋楼高的狐狸原形,毛发蓬松,颜色艳丽,赤红尾巴如一抹旖旎晚霞。
云弦、小狐狸稳稳地落到胡三婶的背上。
“快上来!不然要迟到了!”
黄千玦立刻翻身爬上胡三婶的背部。
下一刻,重重叠叠的楼房屋瓦迅速变小,如排着蜿蜒队伍的渺小蚂蚁一般,从她眼前飞速掠过。
晨光中,雾气朦胧清冷,边缘覆上薄薄一层浅金色流沙。
黄千玦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浩大。
***
天元山风景区。
付修义喝完一杯茶水,又续满一杯,杯身滚烫,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轻轻敲击杯壁。
眼睛看似在眺望碧空万里的晴空,实则放空一切,心神不定。
小陈敲了敲白象实木桌板,付修义如梦方醒,愣愣道:“小王,是小梅花鹿又生病了?”
小陈无奈地叹了口气:“老付,我是小陈,小梅花鹿早就脱离危险了。你怎么一早上都心神不定的?是遇见什么麻烦了?”
说着说着,他狐疑地打量付修义。
付修义是天元山景区的负责人,没有官架子,相反亲切和善,事必躬亲,甚至性格还有些老小孩的脾气,景区里的员工,无论老少,都爱叫他“老付”。
付修义吃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舌头一卷,尽数咽下,哼都不哼一声,看得小陈眼皮一跳。
他不由大惑:景区里最近风平浪静,就算是山里头的那位也歇停好一阵了,难不成老付家里的混小子又惹事了?
付修义发愁地瞅了眼小陈,小陈年轻,藏不住心事,他一瞧,就知道小陈在想什么,他只道:“你只管放宽心就好。对了,小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陈哽住,敢情老付你之前都没在听吗?还有,他叫小陈!
小陈指着桌上的文件,耐着性子重复道:“近春溪集团的总经理下周三要来,这是接待方案,还需要老付你最后过目。”
“行!你先放着,我下午前给你们回复。”
“还有你叫小王好好休息,看护了一晚的梅花鹿,也怪累的。”
小陈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离去,心里直犯嘀咕:老付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付修义又吃了口茶,眼珠子几乎都要贴在手机上,望眼欲穿,但迟迟等不到俞莘的电话。
他拿起小陈放下的文件,心不在焉地瞄着,一个个方正字体费劲巴拉地钻进他的眼睛里,又被他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冷酷残忍地踹了出去。
一个小时下来,也没看进多少个字。
“滴滴嘟嘟。”
电话响得太及时了。
他幸福地想要落泪,惊喜道:“这么快就找到了?!小莘,我就知道,别人都不可靠,就你最可靠!来!快点跟我说说!”
“你这么热情,让小俞子我有些受宠若惊啊!”俞莘揶揄道。
“让我们直奔主题,少说废话。快!”付修义催促。
俞莘挑了挑眉,不打算随他的意,故意逗弄道:“人是找到了,但我顺藤摸瓜,发现更有意思的,想不想听?”
付修义诚恳道:“不想。”
“我急得很!你再不说,白骨夫人又要爬楼找我聊理想聊未来了。九层楼高,多吓人。我年纪大,哪天一不小心吓嗝屁了,你想吐槽八卦都找不到人!”
去年爬山团建,能把她部门里一干年轻力壮的妖怪、人类都比得气喘吁吁的人,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俞莘翻了个白眼,手指利索地摁下键盘上的enter键,“我把文件发你,联系方式、背景资料都在里面了。”
“好嘞!”付修义接收完文件,一面扫视黄千玦的资料,一面上道地问:“小莘,你要讲的八卦是什么?”
一听见可以分享八卦了,俞莘熬夜加班倦怠如死鱼的眼珠一下子活泛起来,暗暗搓手。
“聊得就是黄千玦。”
“她?”
“一看就知道你没赶上新鲜的瓜。赶紧看文件,里面都有的!”
“年纪轻轻就能继承那么大的一家企业,还蛮厉害的。倒是可惜了。”
“可惜?那可不一定,人家现在不就搭上了白骨夫人。”她笑容玩味,“人家可厉害着呢,不然怎么能被白先生看上?”
“你猜猜是什么事?”
她命苦啊,她的下属、同事和领导多是妖怪,对那位先生尊敬得很(但对于她的领导的尊敬,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忍辱负重伺机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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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持保留意见)。
她藏着的一肚子八卦,都得憋着,就像盖紧瓶盖用力晃过的可乐汽水,再不说,她迟早要“砰”地炸开,嗞得所有人一身潮湿黏腻。
“烂俗的爱情故事?”付修义头也不抬,目光紧盯电脑屏幕,随口猜道。
他其实不太相信是这个。
付修义见过那位先生,清心寡欲得要成仙了,很少有人或者事,能在他心底泛起涟漪。
不过身为大妖怪,几千年下来,身边的朋友,死的死,散的散,孤家寡人的。身边仅有的关系也只剩下公事和责任,能有点烟火气都算挺离谱的了
他感同身受般叹了口气。
“这哪能啊!我没那么低俗。”俞莘哼笑。
“我发现,原来那女人居然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亲妹妹!”
“咳咳!”
付修义一时过于震惊,被自己口水狠狠呛到,咳了好一阵儿,才缓缓道:“小莘啊,编故事还是要讲些逻辑的。”
“你这文件才说,黄千玦的亲生父母是一对黄鼠狼。你现在又说什么亲妹妹……”
不觉得离谱吗?就算是爱情故事也比这要靠谱多了。
最后一句话,他咽下没讲,留点情面。
俞莘毫不在意,继续道:“开胃小菜,就当活跃一下气氛嘛。”
“我领导,那个整日孔雀开屏不着调的老狐狸,你还记得吧。”
“记得,他又做什么妖了?”
“他和那位谈过话,说什么,‘我对于她的成长,和你一样很期待。但你不觉得很荒唐吗?她就算再能干,跟我们这群老妖怪比,年轻得就跟胚胎一样,你就算想退休不干了,就急这么几年?老东西,我可不当擦屁股保姆!’”
“‘......你真的就急这么几年?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一如既往的嘴上不把门啊。”他想到那老不正经的狐狸,笑着摇头,笑着笑着又忽地沉默下来,“退休好呀。”
“反正谁要是敢让我工作百八千年,看我不炸了他!”
“不过,我倒是猜到那么一点儿深层内幕。”俞莘突然压低声音,大拇指、食指的指腹捏了捏,暗示付修义快点接话问她。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她笑眯眯地拖长尾音。
付修义不好奇内幕,自古以来,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一无所知,反倒长命百岁。
他忧心切切道;“小莘啊,我担心你啊,我怕你领导又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个新词,叫工作外包。”
俞莘笑容像是被立时摁下了暂停键,她明白付修义的意思。
在那位的淫威下,老狐狸就是不想答应也得答应,而那狗东西确实干得出“工作外包”这种混蛋事。
作为年度优秀职员,工作外包的苦手舍她其谁。
“STOP!STOP!STOP!”
原本她蓬勃的兴致瞬间萎靡,如狂暴荒原之上被吹断根茎的枯黄小草。
俞莘冷静地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条速溶咖啡,拆开倒进印着快乐小狗的陶瓷杯里,一点水也不倒,一口直接吞了下去,吃得她满嘴粉末。
她面无表情地生嚼下肚。
“你在吃什么?”
“我的颓废。”
“正经点。”
“咖啡,提神,工作。”
“......”
电话挂断。
8. 正式见面
自和白骨夫人通话结束的隔日下午,黄千玦便接到了付修义的电话,二人在电话里简单沟通了下周三的行程。
这段时间,黄千玦白天同云弦、出阳一起上学旁听,学习妖怪术法,下午放学后,同父母讨论完善方案。
时间如流水,汩汩向前流淌,转眼就到了下周二。
黄云霄留在家中,照顾云弦,由黄成陪她一起前往天元山风景区。
黄千玦告别妈妈、云弦和出阳,同爸爸坐进汽车。
她视线上移,捕捉到后视镜里那双躲闪的眼睛,笑道:“我们又见面了,之前是你送我回来的吧。”
司机这才轻松答道:“你还记得呀。黄成、云霄之前还担心你第一次回家会吓到,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我小心。现在看来你适应得还不错。”
黄成笑着推搡了一把,“好了好了,赶紧开车,到时赶不上高铁,怎么办?”
“哟!还害臊了!”
黄千玦目光落到窗外,与天际接壤的绿意再度袭来。
第一次接触遮天蔽日的浓绿,她心生警惕与不安,再一次瞧见这或深或浅的绿色,她心底只剩下亲昵与宁静。
以及不舍和重逢的期待。
***
黄千玦一个人走在走廊,身量高挑,面容素净,俏脸微冷。
长发蓬松凌乱地披在身后,浅蓝色格纹修身衬衫的肩头落着斑斑水渍,下身复古黑休闲牛仔裤,脚踩平底鞋。
穿搭休闲,中和了身上的清冷气质,显得慵懒迷人。
父女俩下午一点左右便到了天元山景区,由付修义亲自接待。
景区的客人招待所与员工宿舍楼位于一栋楼,一到三楼、六到七楼是员工住宿的地方,中间的四到五层专门用来招待客人。
黄千玦办理好住宿,便像游客一般游览景区,直到四点多汗水浸湿长发,她才回到住所,让爸爸先去吃饭,自己洗澡后再去吃晚饭。
窗外,落日西沉,夕阳的余晖斜照,地板上形成条纹似的阴影,黄千玦唇角翘起,玩跳格子游戏一般,轻巧地避开灼热的阳光,落入地上的阴影中。
蓦地,走廊里响起一道急促脚步声。
黄千玦略微抬眼,为首那人西装革履,身形挺拔颀长,眉眼冷峻,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五楼电梯。
她主动落后一步,立在电梯外,静静地等待电梯门合上。
男人垂眸理了理袖口,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抬眼,鹰眼锐利,却在触碰到黄千玦的那刻,黝黑的瞳孔骤缩,似是不可思议,以及一丝欢喜。
他身体猛地前倾,不顾电梯门夹上的危险,伸手探去。
但电梯门最终合上,隔开两人。
黄千玦眉头拧起,男人的反应像是认识她,但她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个男人的身影。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回到妖怪小镇后,她肯定没有接触过对方。若是在临城黄家认识的商业伙伴,她若不记得,那自然不必记得。
电梯再次升起,门打开。
黄千玦进去,电梯里漫着似有若无的如雨后森林飒飒的潮湿清冷香味,极为协调悠长。
她眉眼舒展,心情莫名愉快,这是她很喜欢的一种香水味道。
电梯门徐徐打开。
男人双手插兜,大拇指露在外边,无意识地摩挲布料,眼神深邃,直勾勾地盯着电梯,待电梯门缓缓打开,撞进黄千玦的碎星眸子。
“你好,我是谢辞。”谢辞像个愣头青,略显急躁主动伸手,小臂线条结实有力。
黄千玦回握。
“黄千玦。”
“我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你。”他似乎默认黄千玦知道他。
黄千玦不动声色地问道:“我们认识?”
谢辞懊恼摇头:“抱歉,我忘了。你未必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
天元山风景区员工食堂。
人群熙熙攘攘,有说有笑。唯独西北角的餐桌气压低迷,冷冷清清。
四个人占着起码八个人坐的圆形大桌子,却只有两个人在叨叨讲话。
黄成干巴巴地嚼着饭,他本来和付修义聊得好好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印有浅棕色梅花鹿轮廓的员工衬衫,下身罩着清凉大裤衩,脚上却穿着刷得铮亮的黑皮鞋,肩上挎着碎花布袋,凭空插了进来。
幽幽怨怨地同付修义诉苦。
黄成还不好反驳,据年轻人说,他上个月就约好的时间,结果上周付修义临时改约,他们公司的行程又要推后。
不过他们总裁很理解体谅付修义,谁都不想改时间的,总裁为表诚意,仍旧按着原定的行程过来,随时等付修义的安排。
看似是诉苦,崔黎实际上是给付修义上他家总裁的眼药,他没必要在付修义面前诋毁攻击黄成,相反他还猛夸黄成有眼光。
事已成定局,不如放大格局,塑立他家总裁的良好形象,好为后面的合作打基础。
说到后边,黄成反倒被夸得脸红,嘴里直说,他就是个粗人,还是他女儿眼光好。
说完这个,崔黎又说到自己。
他下午一来,一只调皮小猴子捧着一堆酸桔,蹦蹦跳跳地四处逃窜,结果跳到他的头顶安家了,剥着桔皮,吃得开心。
结果汁水淅淅沥沥地流淌到他的衣服上。
但谁让小猴子养得这般机灵可爱呢?当然是原谅它咯!
崔黎无奈地摊手,表情生动滑稽,哄得付修义、黄成哈哈笑。
就连黄成对面的黑皮衣黑皮裤的俊俏小伙也从脸大的雪糕桶抬起头,饶有趣味地听崔黎讲话。
忽地,崔黎窜起身,猛地朝一个方向挥手,却又怔住,表情呆滞和不可置信。
黄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自己的女儿的背影。
他站起身叫道:“千玦,这边!”
黄千玦回头,看见黄成,举了举手里的餐盘,又转过身去盛饭盛菜。
黄成坐回位子上,笑道:“我女儿等会儿就来,你们很快就能见着了。”
付修义笑着点点头,他是很期待见识这个女妖怪的,居然能说服白骨夫人,有前途。
至于……那就不是他能干涉得了。
崔黎深受打击,强撑着笑。
约莫五六分钟。
黄千玦端着餐盘,款款走来,走到近处,黄成才注意到,千玦身后跟着一个西装男人。
他狐疑地望向黄千玦。
黄千玦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犹豫答道:“算是,今天认识的,一个朋友。”
她在黄成身侧落座。
谢辞先跟黄成打了个招呼,再跟付修义浅聊一番,才跟在她身后落座。
付修义惊异地瞅瞅黄千玦、瞅瞅谢辞。
他和近春溪集团合作多年,谢辞这个人虽是几个月前回国,这回还是第一次见,但他还是认识的谢辞的脸的。俞莘给他的资料他也看过,黄千玦之前接触的都是娱乐圈产业,同旅游业八竿子打不着边。
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谢辞一落座,原本的开心果崔黎又莫名地沉默沮丧,气压又低了下去。
自带一股萧瑟冷风萦绕不绝。
黄千玦一下午都在走路,肚子早就饿得叽里咕噜叫,没有空余精力理谢辞。
谢辞攥着筷子,指尖微微发紧,瞅了一眼黄千玦,低头夹一团白米饭,食不知味地咽下,没过几秒,又抬头瞅了眼黄千玦,欲言又止。
三番两次下来,长眼睛的人或者妖怪都看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闷不吭声地打量二人。
崔黎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早就听说过总裁念念不忘的女神,临城黄氏继承人黄千玦。
所以这就是总裁看见他挥手,却直接无视他的原因?
商业杂志、宴会照上的黄千玦鼻梁高挺,抿着嘴唇,笑容得体却疏冷,下颌微抬,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矜傲与从容。
他们私下腹诽过,冰山撞冰山,还不得玉石俱焚。
尤其是之前的真假千金闹剧传得沸沸扬扬,流传出来的视频中,黄千玦依旧傲得很,一点没改平日作风。
可眼前这个人,同样一副容貌,气质却截然相反,焦糖色余晖透过玻璃窗,落在她的发梢,深色的瞳眸染上融融暖意。
蓦地,崔黎心脏漏跳一拍,他慌张地垂下头吃饭。
黄千玦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吃饭,她早就习惯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她的身上。
桌上的其余人吃得却没滋没味,坐立难安,时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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觑两人几眼。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正主面前吃瓜。
但倒也未必。
黑皮衣黑皮裤的俊俏小伙,抱着雪糕桶,浅色瞳眸来回扫视二人:“追女孩子也不是这么个追法啊!喜欢就赶紧表白!”
“你们人类的眉来眼去简直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要长。”
他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脸颊两侧漾起两个旋儿。
“哐当!”
那是付修义的汤勺砸进碗里的声音。
崔黎默默低头扒饭:......心照不宣就好,别那么大声说出来,表白切实要趁早,不然人又跑了,哭都没地方哭!不过,人类?你难道不是人吗?
付修义额头青筋直跳:你这个整天眼里就只有雪糕的大妖怪,就不要随便瞎掺和人家的感情事咯!上头让你来做好监管白骨夫人的工作,就不要横生枝节啊!你们这群妖怪就是来给他做祖宗的,对吧?!!他要闹了!
黄成:他现在要怎么做?女儿也没什么暗示啊?
他默默拉着椅子靠近黄千玦,警惕地盯着谢辞,像是护崽的大猫。
黄千玦放下筷子,筷子与餐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其余人的目光。
谢辞眉头微蹙。
静悄悄。
她视线平移,二人视线对视,如水清澈的眸子凝着一层薄冰,嘴唇绷得紧紧的。
对方的五官轮廓分明,肤色极白,欺霜胜雪,碎发略微卷曲,虚虚地遮着他的浅色瞳眸,眼下淡淡乌青,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他的左侧脸。
凭空令人想起细雪绵绵,天空氤氲泛白,远处悬崖峭壁上劲风呼啸,寒冽摄人,近处野兽独行,背着风雪,留下一连串凹陷的爪印。
以致让人忽略了他不合时宜的着装。夏日炎炎,他却穿着黑色高领薄毛衣,外搭黑色皮衣,修身皮裤裹着他的长腿。
他一笑,风雪乍停,拨开乌云见日出。
黄千玦微不可见地皱眉,后颈汗毛倒竖,泛着丝丝凉意。
对方在这里坐了许久,却直到这一刻,她才第一次清晰地认清对方的面容、审视对方的威险程度,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暗示。
黄千玦眉眼倏地一弯,首先开口:“你不热吗?”
凌霁一愣,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答道:“还行,我体质好。”
“不知道稍后有没有机会交换联系方式?”黄千玦单刀直入,反客为主。
凌霁下意识地抱紧他的雪糕桶,他就算见过的人类世面再少,现在这个场合,这个话问得有多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他还是清楚的。
“嗯?哪里不合适?”嗓音轻柔,像是旖旎的陷阱。
凌霁摇摇头,一时语塞。
黄千玦微笑,“那不就可以了。”
野兽的天性告诉凌霁,他必须拒绝,但他一向不爱循规蹈矩,否则他就不会出声掺和。
“可以。”
他眼窝深邃,眉眼狭长,眼睛一眯,即便在笑,也给人一种挑衅威胁的意味。
“晚饭结束后吧。”她重新拿起筷子,视线一扫,定定地看着四人,“吃饭?”
“对对对,快点吃。”黄成回过神来,招呼大家赶紧动筷。
谢辞攥紧筷子,薄唇绷直,幽幽地盯着凌霁好一会儿才吃饭。
崔黎等谢辞动嘴了,也才放心地吃。
凌霁处于事件中心,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勺一勺地挖着雪糕。
付修义反倒是最沉不住气的,刷得起身,问道:“凌霁,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我给你买!”
凌霁是这个现场里他最熟悉的妖怪。
凌霁嘴唇微弯,笑眯眯道:“工作时间,我们是不允许接受……”
付修义强硬打断他:“我请你。什么口味?”
“不要抹茶,我忌口。”凌霁识相地迅速说完。
付修义端起餐盘,抱歉道:“我先走一步,你们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说完,马不停蹄地离开没有硝烟的战场。
黄千玦微微挑眉,睨了眼付修义,这人还怪有意思的。
剩下的五人,谁也没有离开餐桌,硬生生地坚持完这顿无声的晚餐。
黄千玦、凌霁除外。
9. 真的要见面啦
晚饭过后,谢辞提出要领黄千玦夜游天元山景区,尽管他也是初来乍到
黄千玦婉言谢绝,她要同自己的父亲聊一些私事,不能同行。
谢辞遗憾地带着崔黎离去。
黄成见只有父女二人,这才放宽心问道:“千玦,对他有什么看法?”
今晚一顿饭提醒他,千玦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数都乐意交男女朋友,有些快的,都该结婚了。
他和云霄前不久才接回千玦,一直把她当纯真无邪的孩子看待,现在他不免有些惆怅。
他们做父母的,还是希望能和孩子多相处几年。
黄千玦了然,“谢辞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人冷了一点,傲了一点,但是能听得进意见,知错就改,不强要面子,体谅别人。”
从客观角度来讲,谢辞的冷静自持简直是一个翻版的她。
她当然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她会和他合作,但绝不会爱上他。
走出电梯,猜到并亲耳听到谢辞对她的心意,她当场就明确地拒绝他。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没有可能的事情,就不要给对方留念想。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放弃,仍旧坚持。
黄千玦有些头疼地拧眉。饭桌上,虽然整体上气氛尴尬,但她也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一些信息。
谢辞,近春溪集团的总裁,与天元山景区合作,计划建立文旅小镇,发展旅游业。如果她能搭上这条线,那么就能建立长期稳定的项目。
不过一切都为时尚早,未来变化无常。黄千玦暂且不去想这事。
她忽地轻笑一声,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糖分摄入过多,对牙齿不好。”
“云弦和出阳也要注意。”
闻言,黄成立刻想起凌霁埋头苦吃雪糕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我的牙齿保护得很好。”
黄千玦的身体猛地紧绷,转过身去,凌霁单手插兜,右手举着草莓奶油冰淇淋——付修义送给他的,下唇沾着粉色奶油渍。
凌霁落在他们的后边,他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讲话的,耳朵过于敏锐,被迫听到一些私语,非他本愿。
但听到议论他的牙齿,他忍不住出声反驳。
黄成尴尬地看天看地,就是不与凌霁对视。
“你可以放心,我牙齿很健康。”凌霁加重语气强调,“而且冰淇淋、雪糕也不只有甜的,比如说油辣子冰淇淋、折耳根雪糕、香菜冰淇淋。你要喜欢,回头我给你推荐,发你链接。”
“你自己享受美味就好。”黄千玦唇角微微抽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真有那些冰淇淋、雪糕?
谁会吃这些奇奇怪怪的黑暗料理?
***
隔日一早,五点二十分,外边漆黑,只有天地交界处浮现一抹白色。
按照白骨夫人要求的,黄千玦早早起床,穿好简便裤装,脚踩运动鞋,清点好背包内的文件、平板,敲响黄成的房间门,一起去食堂吃饭。
付修义昨晚提醒二人,山路陡峭,虽然坐索道能少走大段路程,但毕竟要走一段山路,简约方便为上。
父女二人同付修义一起在食堂吃晚饭,便相约去往索道。
凌霁早在索道等候室眯眼歇息,手臂修长,双手抱胸,双腿交叠,随意地伸展。手里虚虚握着尾巴尖尖的蛋筒。
他仍旧穿着昨日的衣服,皮衣蒙着一层水雾。发丝、袖摆、裤腿间沾上细碎的根叶、泥点,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了。
“来了?”他睁开眼,浅色瞳眸里布满血丝。
“晚上要早点睡,早上要喝点热的,”付修义像个家长一样絮絮叨叨,又转头歉然笑道:“年轻人一干起工作来,就忘了别的,见谅。”
“可以理解的。”黄千玦应下,至于凌霁干什么工作需要大半夜山野乱窜,那就不是他们该深入询问的事情了。
高山险峰,群峰笼着冷雾,索道的缆线像是夜空中的流星,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白骨夫人指骨抵着颧骨,上下颌骨磕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坐在山顶索道的尽头,俯瞰群峰,早晨的雾气浓厚,凉意侵入骨头。
同样寂寥的风景,看久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过来的太早,只有管理索道的工作人员到岗位上,开在更高处的便利店的员工,按照他的作息,现在甚至还没起来。
哎!她应该让黄千玦再早些来的,高山寂寞冷清呀。
管理索道的工作人员敲了敲玻璃,脑袋从小窗中探出来,笑呵呵问道:“要来一个包子吗?还热乎着。”
墨绿色火焰倏地一闪,“不啦。那一点热量是点燃不了我的内心的。”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白骨夫人说话一向神神叨叨的。
手心冰凉,林秋哈了一口气,才咬上肉包子,她同白骨夫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说得话不多,但彼此都知道对方。
她是一个人类,知道妖怪的存在,但第一次见到一副骨头架子,眼眶冒着火,在山上像个街溜子一样四处溜达,可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忽地,她眯眼瞅了一眼缆线,云雾中出现一个豆大的黑点,问道:“你要见的人是不是来了?”
白骨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像是被踩了脚一般弹跳起来,一时忘记使用法术,拔腿就往后面跑去,骨头架子一颤一颤的。
连番操作也看得林秋一愣一愣的,只听见晨雾中遥遥传来一句“别跟他们说我有等过他们。”
林秋应道:“行嘞!”
她快速吃完手里的肉包子,去缆车停靠处接人。老付提前三天跟她讲过,要她今日早些上工,他要带人同白骨夫人谈合作。
“林秋。”
“老付!到了呀。”
付修义和林秋寒暄几句,领着黄千玦、黄成往一条小道走去。
黄千玦落后几步,晨雾浓郁,牛乳一般的纯色,在脚间、手肘间、指间缭绕不绝,前边三人的身影显得影影绰绰。
她朝山下俯视,群峰壮丽辽阔,崖峰险峻,云龙穿梭,似山水墨画、人间仙境。
蓦地,一抹微弱的红光闪烁直直对上她的眼睛。黄千玦闭眼,再睁眼,那抹鲜艳的红色依旧占据她的全部眼球,辨不清方向。
“你没遇上危险吧?”声线低沉,凭空出现,此时此境,又染上几分飘渺虚无。
黄千玦心脏猛地一跳,她抬头,恰好此时,视线恢复,凌霁离她三步远,拧眉望她。
她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谢谢,我没有事,继续走吧。”
凌霁耸了耸肩,停顿了一两秒,等到前面三人的背影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动身向前。
***
白骨夫人指骨纤长,搭在洞府外的石壁,嶙峋石块衬得她的骨头森然惨白。
她下颌微抬,目光自下而上地扫视来人。
“现在才来,太晚了吧。”
黄千玦瞳孔微微放大,她瞟了眼周边,天地四野,雾蒙蒙的淡灰色一片。
这算迟?
黄千玦轻笑,附和道:“我们下次肯定凌晨一二点就爬山上来。”
白骨夫人矜持地点点头。
等到她领着四人进入洞府,她才后知后觉地踅摸过来,黄千玦这个丫头崽子是在阴阳怪气她吗?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对劲,黄千玦的神情诚恳得很。
“啊!”黄成惨叫一声。
黄千玦离父亲最近,只看见成片的浅色东西随着山风吹拂,东摇西晃,一颗撞着一颗,叮当作响。
像是古老禁忌的歌谣,令人毛骨悚然。
她伸手一抓,圆滚滚的东西就落到她手心,雪白的颅顶。
人的头骨!
黄千玦用力一掰。
咔擦。
头骨裂成两半,手上沾满细粉。
她不慌不忙地转向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原本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笑话,忽而瞳孔骤缩,大惊失色,付修义一脸无奈。
“石灰做的,挺精致的。”她一手捏着一半头骨,笑容漫不经心。
“介绍一下。”
白骨夫人撇过脸去,别扭道:“某乌小商品。”
据黄千玦搜集到的消息,妖怪管理局一直希图与人类建立良好的关系,如果头骨是真的,他们绝不会容忍着一切的。
白骨夫人说完,又急急忙忙地扯开话题:“继续往前走吧。”
她打了个响指。
“砰!”
密密麻麻的幽蓝色光线从空中晃荡的头颅眼眶中齐刷刷向外射出,洞府泛着诡异阴森的冷光。
山风一吹,鸡皮疙瘩遍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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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千玦眼睛眨也不眨,颇为好奇地捞过一个头骨,摩挲它的眼眶。
白骨夫人得意地回头一笑,却见黄千玦捧着头骨兴致盎然地研究,悻悻道:“人类的一些小发明……”咽下后半句。
绕过一个拐角,视野骤然开阔。
头顶的岩石峭壁裂开一道“之”字型缝隙。
山顶呼啸的冷硬罡风透过缝隙,挤入山洞,吹得山洞里的石灰骨头颤抖,噼里啪啦作响。
在狂风呼啸、骨头战栗声中,她登上她的枯骨王座,“来吧。”
指骨啪的一声,压在王座的扶手,霎时间,组成枯骨王座的头骨眼眶射出七彩琉璃般眩目的光线。
“诶!”白骨夫人惊叫。
付修义歉意地冲黄千玦微笑,好像再说,见谅了,还望你多多包容我家的傻孩子。
黄千玦笑得眼角眯起。
白骨夫人手忙脚乱地关停七彩光之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威严。
压着声调,声音浑厚庄重。
“坐。”
右手指骨向前一挥,随意堆在一旁,垒得小山高的人造骨头拼成四张椅子、一张桌子。
“开始吧。”
黄千玦替黄成、付修义拉开一张椅子,才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但没等她拿出文件。
白骨夫人又出声打断:“行了,讲的很不错,我答应了。”
黄成错愕。付修义仅仅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
黄千玦眉骨猛地下压,眉眼凌厉,周身气压低沉,手指攥紧文件。
这么随便,真的可以吗?
白骨夫人还真就这么随便地决定了。
“付老头,你跟他讨论后续吧。”
“我要跟你聊。”她食指指骨一点,指向黄千玦。
黄千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行吧。”最起码他们此行的目的达成了,不是吗?
付修义终于可以使用从俞莘身上学到的一招了。
他阴阳怪气道:“喳!”
白骨夫人笑盈盈地示意黄千玦跟着她,墨绿色的火光灼灼,她掰回一局。
黄千玦一路尾随,跟白骨夫人来到洞外。她扭头,凌霁也跟着出来了。
见黄千玦瞧他,凌霁露齿微笑,笑容揶揄。
白骨夫人却突然冲他发难,“怎么这回是你来,之前那个兔崽子呢?”
“程宁忙不过来,就让我代班了。”凌霁公事公办答道。
“哦。”白骨夫人似乎信了。
她眼皮一掀,她才不信呢!这次来的这个猫崽子,气息雄浑,修为不浅,目的不纯!
对于主动想融入人类世界的妖怪,妖怪监管局会根据妖怪的危险程度列一个等级划分的黑名单。
妖怪对人类的威胁程度越高,派来监管的执法妖怪越厉害。
监管局好几年派来她这儿的妖怪,修为都弱不拉叽的,怎么今年就派了大妖怪来?白骨夫人抱胸,看来她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也来了贵人呐。
她眸光往云雾缭绕的山峰一瞥,轻哼一声,勉勉强强当她信了凌霁的说辞。
凌霁从从容容地离去,好像他来干的就这一份工作,没有额外的隐藏盲盒工作。
等凌霁的身影消失不见,黄千玦向后一退,拉开距离,“你有什么想和我聊的?”
“你不好奇……”
黄千玦洞悉她的心理,唇角微弯,故意不顺着她的话头问,“你不想说,我也理解,人都是有秘密的。”
“爸爸和付先生才开始聊,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散散步,闲聊一番。”
说完,黄千玦上前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身侧,太阳一点点地升起,如硕大展翅的金鸟,绽放着金红色的光芒,于云海翻腾,霞光万丈。
黄千玦深吸一口气,肺部翻涌着清晨山顶空气的冷冽与清透,耳目一新,身体涌动着昂扬的朝气。
越靠近索道,蓬勃生气的人语如野火燎过的荒原上,重新冒出的绿芽。
雾气渐渐散去,人影攒动。
白骨夫人急忙喝停:“好了,就停在这里。”
黄千玦身形一顿,回过身,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黄千玦隐隐约约地猜到,白骨夫人答应和她合作的原因和她现在要说的内容有关。
10. 呼噜呼噜
凌霁来天元山景区,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白骨夫人。
多年下来,白骨夫人已经被评估为低危险性妖怪,并不需要派他过来。虽然四年前,白骨夫人被列入黑名单,但后续考虑到白骨夫人外形惊悚的客观原因,他们将其移出黑名单。
前不久,一名大妖怪,名为逢月,身份档案属于保密级别,已经被妖怪监狱关押上千年。
因改造良好、态度端正,经多方综合考虑允许她出狱,但必须实时更新自己的动态,并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跟进。
出狱后的一段时间内,对方极为积极地融入人类世界,却在三日前突然切断联系,无故失踪。
逢月最近一次的踪迹出现在天元山景区。
凌霁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绷紧脸皮,神经时刻处于警惕的状态。
周边高耸的石柱林立,晨雾弥漫,但随着天边红霞晕染,雾气渐渐散去。
视线的可见范围在凌霁周身的十米之内。
“你们就非得追着我不放吗?”声音凭空响起,倦怠厌烦。
凌霁迅速转身,盯着左后方的雾气。
“如果你想和人类保持联系,那你必须按照规章制度行事。”
“如果我不呢?如果我偏要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
“凭你?”
“凭我。”
***
红金色朝晖穿过稀薄的雾气,射到白骨夫人的骨头架子上,白色骨头染上金红,骨架连接处的颜色近乎殷红。
像是泥土下的一捧尊贵白骨,拂去身上厚重的尘土,被锁进博物馆的狭小玻璃柜中。
通身透着落后、寂寞的局促与不合时宜。
黄千玦内心莫名酸涩,她低头眨眼睛,忍下涌起的泪意。
白骨夫人昂着头骨抱胸,打破沉沉的忧郁与落寞氛围。
“前面很热闹。下回你要再来,我让便利店那小屁孩,早些准备好吃好玩的,让你享受享受我的招待。”
“我肯定不会客气的。”黄千玦眯眼笑,应下。
“人类很喜欢日出,但也不对,妖怪也喜欢。所以,我想你也会喜欢的,就邀请你这个时间点来了。”
黄千玦心情复杂,云海之上,日照金山,很美,挨冷受冻也值得。
但是为了公务,早早起床爬山,就算她是个铁人,也是会无语凝噎的。
“但在我这个的地方,见到的大多都是人类。几乎是每一天,都有一群人摩拳擦掌,花上一晚上的时间,路上鬼哭狼嚎爬不动爬不动,就是为了看日出。”
“我也很喜欢,但我对日出不感兴趣。沧海桑田,看多了,其实也就那样。”
“但我会为了他们对日出由衷的的惊叹和喜悦而动容,我像是又活了一次。”
“每一次都是如此,四年时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她脖子微微前倾,神情向往。
黄千玦微怔,不为壮丽日出为动容,却为人心底油然而生的真情而欣喜?
她不理解。
正如前面那一群狂欢的人一样,难得一见的群山日出是丰盛奢华的大餐,而周遭的同伴不过是狂欢的佐料。
“你跟他们一样,我也会为你而动容。”
“我?”
“你的身体里有着旺盛的生机。从你跟我第一次打电话起,我就知道。”
“那可真奇怪,在别人眼里,我是活死人,半死不活的。”黄千玦难得自嘲。
“我的眼光天下独一份的好,得到我的青睐,你要自豪。”
黄千玦:……保持你的世外高人风度久一点。
***
“你懂什么!”
逢月墨发飞扬,原本面容白皙,现在遍布尘埃和凝固血痂。她指尖一扬,鲜血滴滴嗒嗒地溅到地上。
凌霁咽下涌上的血沫,大拇指擦去唇边的血渍,身上的伤口发疼,他重复道:“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那你去死吧。”逢月面容阴森可怖。
“就算我去……有些太晦气了,就不再重复了。”他耸耸肩,面上轻松地揭过。
“但事实就是,你再狡辩,也改变不了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你所怀念的此刻,早已埋葬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成为过去。”
说完,凌霁敛目,暗中警惕她的一举一动,她现在就是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火药桶。
但他并不打算顺着她的心意说,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梦总有一天是要醒的。
凌霁临行前,特意调看了逢月的保密档案。
逢月,和白宪齐名的瑞兽,当年不知何种缘故,背上凶兽的骂名,被关进监狱,修为丧失大半,人也颓废不振。
白宪就是大多数妖怪口里的“大人”的名字。
逢月的案例在档案室成千上万的卷宗里并不少见。
他会为她唏嘘,但生活就是如此,或者说世界就是如此,不会为任何人、任何妖怪停留。
像白骨夫人一般,能够自我和解,追忆往事,却不沉迷过去,仍旧欣赏当下,是很少见的。
***
“放屁!我才不喜欢过去呢。有谁会喜欢回忆自己连续三次都被同一个妖怪打死?!!”
白骨夫人匪夷所思地尖叫。
“你有错在先。”黄千玦冷静指正。
“而且一个人极力想否认某件事情,往往表明自己很在乎,妖怪也是一样的。”
“拜托姑奶奶,你要理解,他当时就跟街上无主的亿万钞票一样,谁都想捡,要是成了,那就发达了。”白骨夫人跳脚。
“小朋友都知道路上捡到钞票,要交给警察叔叔。”黄千玦眨眼。
“所以我这不就改过自新,重新做妖了!”
说着说着,白骨夫人反倒把自己逗乐了。
黄千玦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从对话里找到某种乐趣。
她神色微动,戏谑问道:“你会这么乖巧?”
“我是个良民。”白骨夫人心有余悸,那三棒子打下来,每到刮风下雨的阴暗天气,她的骨头架子都要噼里啪啦地碎一地。
跟当初一模一样。
“我可不信。凌霁不就是派来看着你的。”
白骨夫人发愣,凌霁是谁?但转瞬反应过来,“那个小子?”
“他根本就不是来管我的!”墨绿色火焰几欲跳出眼眶,扑向黄千玦,却只扑通了几下,又落回眼眶。
啧啧叹道:“他呀!”
“那是为了什么?”
“一个更厉害的妖怪。”
黄千玦:……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你不要掺和这件事,那猫崽子想要掺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黄千玦眼眸幽深,视线落到云雾之中,更为确切地说,是云雾之下的嶙峋石柱。
石柱颤动,虎啸震天。
***
白色的身影在云雾中掠过,落到地上。
它眼线狭长,湖绿色瞳眸,毛发蓬松灰白,遍布不规则的黑色斑纹,尾巴黑白相间,有它整个身子般长。
此时毛发一绺一绺地打结,颜色深红,胸腹剧烈地起伏。
凌霁不顾身上的伤口,扼住逢月的喉咙,锋利的爪子微微下陷,逢月的脖子皮薄,他能清晰地感触到底下血管的跳动。
他随时能掐断她的喉咙。
混着血腥气味的驳杂气息向四处扩散。黄绿色竖瞳在雾气、石柱、树影间幽幽闪现,却在凌霁的冰冷目光下,畏缩不前。
寂静。
野兽慢慢退去。
“最后一次警告,跟我回去,否则后果自负。”他压低声音,喉咙里冒出近似于猫咪的呼噜呼噜的威胁声。
逢月倒在地上,悄无声息,眼皮紧闭。但凌霁知道,她还清醒着。
忽地,逢月睁开眼,酣畅淋漓地大笑。
凌霁惊愕。
许久,她收住笑声,问道:“你体会过濒死的战栗吗?”
自问自答:“看你的年纪,就知道没有。”
“它能给我带来快感,让我真真正正地体会到,我还活在世间,而不是在磋磨岁月中幽怨愤恨一切。”
凌霁琢磨着逢月的心理,没有立刻回话。
“我不需要这种快感。”
每天十个冰淇淋这种小小的满足,就能让他幸福,但他的牙医总想制裁他的冰淇淋,剥夺他的快乐!
他从没见过一个像他牙医这样的人类,总想制裁他的冰淇淋。
凌霁已经被迫减到一天三个冰淇淋。
逢月噗呲一笑,眼睛闪烁着歆羡的光芒:“真简单啊!”
凌霁一愣,她说话莫名其妙,但她的眼神慈爱,让他无所适从,像是回到了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幼崽时期。
“希望你永远不要像我一样,需要体会这种濒死的快感。”逢月由衷祝福道。
“我不会逃了,可以让我坐起来吗?”
她的嗓音透着坚韧与稳重,凌霁莫名信任她,松开爪子,后退几步。
他卧在地上,舔着前掌上的伤口,尽可能地恢复体力,减少血液的流失。
“抱歉,让你受伤了。”
“我也伤到你了。”凌霁不让步。
“也好。”她垂眸思索,忽地扬首,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回家了。很多年了,我没有回去过。你说时代变了,我信,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恼羞成怒。”
“梦总归是要醒的。”
她幽幽叹息。
凌霁没有妄动,等待她的后话。
“我总要亲眼见过我的家乡如今是什么样子,不管它变成模样。”
但逢月的故乡早已面目全非了。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一词,沧海桑田。
“但在你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回去登记离职,申请回家,毕竟你还处于假释期间,而且你造成的麻烦,你必须自己回去承担。”
她不正面回答:“白宪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会接到他的电话的,他会解决这里的一切。”
凌霁没有接话。
逢月对上他的眼睛,惑道:“你不信?”
“我信。”凌霁颇有些咬牙切齿,他只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电话、短信每次掐秒响起,真的像夜半凶铃。
“那就好。”逢月浅浅一笑,“我很抱歉我对你们造成的麻烦和伤害,为此我会补偿你们。”
逢月出逃,并未伤及妖怪和人类,最头疼的就是要走相关流程的妖怪或人类,受伤的估计就凌霁一个。
但凌霁也伤到她了,他不亏。
若是有妖怪或人类受伤死亡,凌霁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送你们一个礼物。”
“我可以主动提吗?”
“你说。”
“我希望能在我回家打开门时,一无所知地惊喜发现,我家里堆满各种口味的冰淇淋全家桶吗?拒绝抹茶口味。”
逢月:……
逢月强撑着笑意,“礼物一概不接受指定。”
“再见!”说完,逢月撑着伤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越来越稀薄的雾气中。
远方飘来一句“等着,礼物会来的。”
凌霁遗憾地叹气,不能接受指定,还问他做什么?他白期待了。
随着逢月的离去,他绷紧的身躯也松弛下来,慵懒地趴在地上,继续舔爪子上的伤口,直至伤口结痂。
至于腹部的伤口,他只能等回到付修义身边,让他帮忙找个兽医治疗。
他舔了几口,嘴里充溢着铁锈的腥味,他顿住,呸呸几口吐了出去,他还是更喜欢香甜冰凉的味道,又冰又辣的味道也可以。
凌霁晃悠悠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昏,好一会儿,眼前的景物才清晰起来,他一摇一晃地走进丛林。
***
“千玦!”黄成语带轻松,搀着付修义,远远地叫她名字。
黄千玦招了招手,又对白骨夫人道了一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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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上黄成和付修义,三人一同离去。
只留白骨夫人一妖静静地立在后边。
回程缆车上,黄千玦望着玻璃外翻涌的云海,思索那些被抛却在时间长河之外的妖怪。
她又想起那份爸爸带回来的名单。
有多少个妖怪是和白骨夫人一样呢?
黄千玦不能不为他们惆怅惋惜,但时间就是如此无情,如湍急凶猛的黄河,卷起周边的大量泥沙,一路向前,直至河流地貌面目全非。
他们能抓紧的,只有当下。
但她心里则更加坚定她的决定,继续妖怪文化旅游项目方向的开发。
不仅于她有益,或许对于他们,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同付修义谈定合同之后,黄千玦、黄成父女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分头行动。
黄成具有多年旅游带队统筹经验,由他负责联系周边相关妖怪企业,组织旅游的住宿、餐饮等工作。
黄千玦年轻体力好,脑子灵活,做事全面,由她以游客视角重游天元山景区,对此前制定的旅游方案进行调整。
第三日早晨。
雨后空气清新湿润,太阳高悬,远不似南方夏日的闷热咸湿。
黄千玦穿着白色背心、阔腿长裤,腰间绑着长袖格子棉衬衫,马尾辫甩在身后,罩着一顶遮阳帽,青春活力。
她背起放在椅子上的背包,背包左侧斜斜插着卷起的景区地图,便要出门。
黄千玦沿着付修义告知她的员工通道,避开拥挤的人潮,乘坐摆渡车到达天元山。
天元山脚,游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距离黄千玦四五米外,一群年轻大学生极为显眼,穿着各色冲锋衣,肩上背着野营装备,朝气蓬勃。
队伍最前头,一个高大矫健的男生,穿着草绿冲锋衣,挥舞着鲜艳的红旗,嘴里发出嘹亮的长啸,像是猴王呼唤猴儿。
围在他周边的学生,有的羞答答地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哼唧了一声,有的跟他一样,兴奋地大喊大叫。
树叶簌簌。
黄千玦耳朵微动,视线望去,树身高大,树叶浓密,林梢间突然窜出一只尖嘴猴腮的猴子,毛发泛着棕金色的光泽。
一个接着一个,树上长满了小猴子,手舞足蹈,诶诶哟哟地应和着。
闹得游客们指指点点,看看猴子,又看看学生,笑得前仰后合。
黄千玦笑得肚子直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
那群大学生缩着肩,臊着脸,却硬昂着头,像一群梗着脖子的愣头鹅,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黄千玦落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拿起手机拍下雄壮美景,视线却极力避开他们。
抱歉,她现在一看见他们就想笑。
行至半程,两伙人分道扬镳。
“嗷呜……”
黄千玦忽地顿住。
“老妹儿,咋啦?”
一个高壮的妇女迅速抓紧黄千玦的手臂,戴着炫酷墨镜,底下眼神犀利得很,立刻注意到她走神了。
黄千玦跟那群大学生分开,没走出几百米,又遇见一个心肠贼热、嗓门贼亮的东北大婶,两人结伴爬山。
“这雨哗哗完,地出溜滑,别卡喽!”
昨晚才下过大雨,地上还没干透,石阶上凹着的浅坑积着水。
她们已经走了六七百个石阶,腿正酸软,必须得小心别滑下去。
“记着了!王婶。”
“但是我好像听到了猫叫?”声音虚弱,上气不接下气,时有时无。
“啥?”王婶惑道,“我咋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黄千玦舔了舔下嘴唇,一时之间,她也不太方便解释,直接指着声音的方向,道:“王婶,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老妹儿,婶陪你走一个!”
王婶家也有个姑娘,弱不禁风的,走个路都能把自己扭到。黄千玦和她家姑娘一个年纪,自己一个人往那一看就没人走过的灌木丛走去,她可不放心。
黄千玦利落地翻过围栏,拂开灌木叶,裤子湿了大半,贴紧她的小腿。
约五十米左右,树木高大,蓊蓊郁郁,风一吹,雨水密密地砸下,小猫咪颤颤巍巍,雨水顺着它圆润的脑门滑落,在它身下积出一滩水洼。
银色毛发湿漉漉地贴紧皮肤,眼睛紧闭,鼻尖微微颤动,喉咙里发出弱弱地呼噜声。
腹部的毛发浸在水里,水洼浑浊,空气里飘着浅淡的血腥味。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些感冒药、消暑药。
“这旮沓咋还藏个猫崽子!咋整这样了?”
“妹儿,让婶瞅瞅。”
黄千玦往旁边一侧,让出半米空间,“应该是被山里的野兽给伤到了,又淋了一夜雨。”
她伸手摸了摸小猫崽的额头,滚烫惊人。
王婶叹了口气,吐槽道:“活脱儿就我家那小冤家。”卸下背包,熟练地拿出一卷绷带、一小瓶酒精。
“给我闺女整的,倒让猫崽子先用上了。”
黄千玦解开腰间系着的格子衫,裹着小猫咪,细心地擦去身上的水珠。她的格子衫和裤子沾了血,眉宇紧锁笼。
“别惦心!我家老闺女三天两头挂彩,包扎这活儿我闭眼都能整!这猫崽子命硬着呢,扛这老半天都没趴窝,指定能活蹦乱跳的!”
王婶嘴上安慰道,手上的利索劲儿一点没减,又快又稳地包扎好小猫崽。
“咱麻溜儿往回蹽!前边儿不远就有个卫生所,赶紧带这猫崽子去拾掇拾掇!”
“咋了,老妹儿?”王婶回头,惑道。
黄千玦眉头依旧蹙起,愣愣出神,盯着小猫崽儿趴着的草堆。
不对劲。
闻言,黄千玦摇摇头,“没事,赶紧走吧,王婶。”
但心里却疑惑极了,小猫崽儿小小的一个,怎么可能压倒周围一大圈的草?
她暂且压下心中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