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1. 第一桌
《十年》/2025/沈烟波
夏日总有蝉鸣,而此后的我们是否还会相逢?
*
盉江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还有阵阵雷声相伴。
盉江二十一中,高一一班。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俞心抬起头,活动活动肩颈,望向讲台之下的祖国花朵们,一朵一朵正低着头奋笔疾书,她甚感欣慰地弯弯嘴角。
很好,看来王女士找的那位算命先生还真的有两下子。
王女士芳名王玉美,是俞心的母上大人,烦恼女儿二十五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便听信广场舞舞蹈队舞友的经验,找到一位算命先生为女儿测算姻缘。
这一测不要紧,原本就盼着女儿早点结婚生子的王女士更郁闷了。
想起王女士转述算命先生的话,俞心就想笑。
“这姑娘的姻缘啊,费劲,要是结婚也注定是晚婚,所以你现在急着给她安排相亲对象根本没有用。”
据王女士自己说,当时她的心都凉了:“啊……”
“不过她事业运不错,顺风顺水,用不着操心受累的。”
“晚婚那得是多晚啊?”
“这个嘛……”
算命先生又低头看看刚刚推算出的列列文字,思忖片刻,话说得更委婉了:“你女儿啊,看起来乖巧温和,实际内心很有主意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啊,她认定的事,不太容易改变,所以什么时候结婚、要不要结婚,都是她自己说了算的。”
……
回家以后,根本不满意的王女士就跟舞友语音吐槽:“你给我推荐这人不怎么着,问半天心心什么时候动婚,他给你说的云里雾里的……”
嘿嘿。
王女士虽然不满意,可她作为当事人倒是挺满意的呀。
事业运不错,顺风顺水,用不着操心受累。
看,这算的多准!
经常在办公室听别的老师训学生,有的还当场气出高血压。进校工作这么久了,没遇到什么糟心事,如果非得找出一件来,那就是食堂饭菜太好吃,都把她吃胖了。
俞心摸着良心说话,分给她的班级实在很好带,虽然她是科任不是班主任,但这完全不耽误她跟学生们双向奔赴。
初来乍到,领导顾虑俞心年轻经验少,只给她排了两个班,一班和六班,整个高一年组共十八个班级,就英语成绩而言,一班排名第一,六班排名第二。
连俞心都认为自己绝对是走了逆天好运。
毕竟她也没干什么啊,就是正常讲课而已,没有争取年组排名的上进心,更没有自习课考学生单词的老母心,她唯一只是希望学生们能学的开心。
架不住这些孩子太争气。
哎。
俞心星星眼逐个座位望了一圈,再看看时间,忍不住开口劝——
“宝子们。”
忙碌的学生们纷纷抬起头来。
俞心笑眯眯的:“差不多行了啊,你们也看看其他科,换换脑子,咱班英语成绩已经相当可以了,平稳保持就妥妥的。饿不饿啊你们?饿就悄悄吃点东西,十点以后可别吃了,不消化,睡觉会流哈喇子。”
同学们哈哈哈。
“俞老师,明天你能不能继续看我们晚自习呀?”
问话的学生叫孙丹丹,性格活泼,只见她从桌堂里悄悄拿出一个面包来,吃一口又塞进去。俞心是她最喜欢的老师,英语课是她每天最盼望的课,有这样的老师在,晚自习都是香的。
俞心闻声扭头看向靠窗坐的女孩子,还没开口,只听郑思齐接话道:“老师,别听她的,我们已经是你成熟的宝子了,你该谈恋爱谈恋爱。”
孙丹丹马上改了口:“对对,俞老师,明天你还是别来了,快约会去吧,要不然我们去给校领导提意见,不要给未婚老师排晚自习。”
这回大家哄堂大笑。
郑思齐和孙丹丹是班里最活跃的男女生,平时还不对付,经常嘴上“掐架”,难得今天这俩人统一阵营了。
俞心也跟着嘿嘿乐,学生们的玩笑话她从来不恼。
成绩好,还贴心,各个都是小可爱,这种班级就是再给她安排几个,也根本不累呀。
这时候,愉悦放松的笑声中忽然传出一句灵魂发问——
“老师,你有男朋友么?”
班里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往后聚焦。
这个略低的声音很好听,是从后排传来的。
果不其然,正是那位平日里话不多、一旦开口便直击要害的陈承。
陈承个子高,所以坐最后一排,篮球打得好,人帅成绩也不错,是学校里经常被各方讨论的风云人物。
这帮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儿,不该好奇的也好奇。俞心但笑不语,还真是跟她们上学那时候一模一样啊,想当年,她跟程橙、程宇骁、顾昶他们干的的八卦事一点儿不少。
当然,还有……那个谁。
那个一走了之没良心的家伙。
哼,才不想提起那家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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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是没有吧?”
讲台下的张张面孔充满“求知欲”,陈承的二次问话将俞心拉回现实。
郑思齐乐颠颠接过陈承的话茬:“咋滴哥,你要给俞老师介绍对象啊?”
是时候拿出她作为老师的威严了。
没等威严拿出来——
陈承竟然点头了:“嗯,真有这个想法,我哥回来了,单身,就喜欢俞老师这样的。”
连一向乖巧文静的英语课代表都忍不住了,只见苏谣回头真诚问道:“那你哥帅吗?”
陈承望向苏谣,又点头:“比我帅。”
孙丹丹的面包终于吃完了:“哇,可以可以。”
讲台上的俞心:“……”
可以什么?这些孩子今天什么毛病?喝多啦?
俞心霍地站起来,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晃荡,浅蓝色牛仔裙摆上的流苏垂至脚踝。
她双臂环于胸前,步下讲台,大大方方笑着收尾:“行了你们这些八卦孩子,等我有男朋友了肯定会跟你们汇报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学累了就趴桌子歇会儿。”
同学们立刻笑盈盈收心,都低下头认真做事。
俞心在过道里慢慢走,一面走一面“巡视”:有整理重难点的;有刷题的;有预习新课的;有默写课文的……就是没有趴桌子歇会儿的。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却又很遥远了。可是平心而论,这个天选之班的孩子们比她们那时还要努力。
不知不觉就“巡视”到最后一排。
俞心的目光自然落在陈承的书桌上。
陈承的黑色碳素笔也刚好停下,只见他面前的本子上写了几行英文,连笔的单词行云流水,十分飘逸好看。
俞心并没有仔细看,只以为他也是在默写课文。
要转身时却被陈承轻声叫住。
“老师,帮我看下这道题。”
俞心下意识就接起陈承递到面前的本子。
她细细查看。
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那几行英文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俞老师,我哥说,他想请你吃饭,但是他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只好通过我。”
“我哥问我,是不是你工作太忙太累,所以瘦了。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他,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现在这么漂亮的样子。”
“他还说,如果你不同意见面,他大概会来学校找你。”
“哦,对了,俞老师。”
“我哥叫徐琰陆。”
2. 第二桌
我曾如此盼望你的消息,折过的纸飞机,有没有告诉你。
*
俞心几乎一夜没睡。
盉江的大雨依然没停。
徐琰陆。
那个一走了之没良心的家伙。
那个令她再也不想提起名字的家伙。
他们认识多久了?笼统算到今天为止的话,有十七年。如果只算朝夕相处的时光,也十年了,对俞心来说,徐琰陆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徐琰陆转来盉江念书,跟俞心同班。一直到高考结束,他们始终是同桌。
这也成为俞心后来怨怼徐琰陆的原因。
俞心想不明白,原本坦诚率真的亲近关系,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破裂吗?
高考结束,大家肆意挥洒青春的那个夏天,程橙怂恿俞心抓住机会,勇敢一点!
喜欢徐琰陆的事,只有程橙一个人知道。程橙是俞心最好的朋友,按照程橙的说法,像徐琰陆那样的姿色,进大学后指定不可能单着,不如先下手为强。
俞心不敢下手,她跟徐琰陆的关系好是好,可他毕竟决绝傲娇又霸道。
结果程橙安慰她:“怕什么,你就不能换顺序想想?虽然徐琰陆决绝傲娇又霸道,可是你们俩关系好啊。”
“呃……”
说的倒也蛮有道理。
于是,在庆祝彼此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小型聚会上,俞心借着酒劲,红着脸,揣着程橙教她的土味情话,打算跟徐琰陆“捅破窗户纸”。
“同桌啊,你……摸摸我的衣服。”
徐琰陆挑眉:“干什么?”
俞心一咬牙:“看看……看看是不是做你女朋友的料子。”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徐琰陆那家伙刻意疏远了她。
大学四年加上研究生三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其实,大一那会儿俞心曾主动联系过徐琰陆,可是他竟然换了手机号和微信,而她不、知、道。
俞心很生气,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就那么一点小事,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至于连朋友都不做了吗?
程橙和顾昶他们也很不满,纷纷替她鸣不平,谁知道后来姓徐的连顾昶他们都不联系了。
等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偶然听顾昶说起徐琰陆出国了,还说他家里其实超有钱的,妥妥的富二代,那几年净跟他们装穷了。
至此俞心也彻底认清现实,她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徐琰陆,更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
虽然都已成为过去,可想起来还是不怎么开心。
斜风将雨滴吹在窗玻璃上啪啦作响,天都快亮了,俞心还是没有睡意。
许多事啊,长大以后回头看了才知道,自以为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那时候他们虽然天天混在一起,可徐琰陆对他们几个并不交心。
不交心就不交心吧。
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吧。
可是,陈承怎么会是徐琰陆的弟弟啊?
而且突然又要联系她又要约吃饭的,这是要干什么?叙旧吗?
俞心是没这种闲心的。
是旧相识没错,可是都七年没有联系过了,也没有任何交集,当年在那种被刻意疏远的情况下,俞心才猛然想起自己也是有自尊心的。
这个朋友她不要了。
所以,还有重温旧时光的必要吗?
*
天亮了,却阴沉沉的没有太阳。
俞心冲出卧室时,母亲王女士正往桌上摆早餐。
五分钟洗脸刷牙梳头发换衣服,接着拿了包就要出门。
王玉美刚刚摘下围裙:“哎你急什么,不吃饭了啊?”
俞心已经穿好鞋子:“不吃了来不及了,今天六班有英语早读,我得去看看。”
王玉美轻哼一声,顺手拿了一根油条递过去:“那你不早点儿起,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老师就该有个稳重相,昨晚是不是又熬夜追剧了?”
追剧,追什么剧,《重逢之徐琰陆托人约饭》吗?
“没追剧,走了啊,一会儿错过公交车了。”
俞心咬一口油条,一只脚都踏出门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
“对了妈,你不常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吗?又嫌我起的晚又嫌我不稳重的,看来你还得继续努力参啊。拜拜。”
在王女士教训她之前,俞心迅速关上门,乐颠颠跑下楼。
不出意外的,门内将留下王女士没好气喊俞先生起床吃饭的碎碎念——
“俞耀生,赶紧起来吃饭!这个不吃那个不起的,我还做什么饭,明天不做了,你们什么时候要吃就自己做……”
俞耀生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喜庆笑容:“起了起了,别生气嘛,一大清早生的什么气,生气伤身体,伤了身体我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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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闺女不吃就不吃呗,她反正不可能饿着自己。”
王玉美的气就散了大半:“你说说她,都考完驾照了还不敢开上路,宁愿天天挤公交挤地铁。也不找对象,那学校里单身男老师肯定不少啊,而且上个月杜姐给介绍的小伙儿也不错,还是税务局的呢,你闺女连见都没见。”
俞耀生坐下来边吃边劝:“车嘛,不爱开就不开呗,谈对象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有的一见面就喜欢的不得了,这东西得讲究缘分。再说你不是都找人算闺女肯定得晚婚了嘛,淡定。”
“那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谁知道晚婚是多晚,难不成由着她晚到三十岁去?”
“三十岁就三十岁嘛,四十岁又有什么关系,多大都是咱们的小宝贝儿。”
“我发现你可真是心大,什么都不操心。”王玉美狠咬一口油条。
俞耀生又开始拿出惯常的彩虹屁:“你啊,什么都好,就是爱着急,闺女从小到大用我们操过什么心?念书、考大学、读研、工作,不都是她自己一步一步搞定的嘛,放心,闺女心里肯定有数,她是宁缺毋滥,选就选个好的。你生出来的优秀孩子肯定随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玉美没脾气了,语气都跟着软了不少,但是吐槽仍是忍不住的:“我让她有个稳重相,她还用我的话来噎我呢,嫁出去还能经常互相想念想念,这天天住一起就知道气我。”
“闺女那不是跟你闹着玩嘛,”俞耀生四两拨千斤:“你这油条炸的可太好了,真香,我太有福了。”
王玉美抿嘴一笑:“香吧?明天还给你炸。”
*
课后陈承那孩子也没来打扰她,俞心索性就装忘了。
直到晚自习前,今日没有排班的俞心准备下班回家。
走廊里静悄悄的,楼梯拐角处——
“俞老师。”
俞心心里一咯噔,这声音很耳熟,等回身看看,果不其然。
她没事人一样:“陈承啊,是要问题吗?”
就算陈承身高已经一米八十多,就算他正处于变声期的低沉嗓音很像成年男人,可孩子毕竟是孩子。
“不是,俞老师,是这样的,今天你没回复我同不同意见我哥一面,我猜想你大概是不愿意的。”
俞心的眼睛亮了亮,不错不错,这孩子有眼力。
“傍晚时我已经告知我哥了,他说没关系,他在校门口等你。”
俞心:“……”
3. 第三桌
那年夏风吹散了我的秘密。
我反手给它一个大比兜,让它明白——哼,你不过就是我青春里的流浪汉。
*
现在?
徐琰陆?
在校门口等她?
俞心只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
“俞老师,我哥人挺不错的,追他的女生很多,不过没见他谈女朋友。自从他在我朋友圈看见你陪我们军训的合影,就经常跟我打探你的事。”
陈承比俞心高出很多,他低头望着俞心,目光坚定诚挚,这一刻的他不像学生,倒像是个业务不精的媒婆子。
“俞老师,见面你要实在没感觉,就当认识个朋友,我可以保证我哥他不是坏人。”
俞心听的有点儿迷糊。
这孩子似乎并不知道她和徐琰陆是旧相识。
想起早上王女士提到“老师就该有个稳重相”,俞心表现得十分镇定:“好,谢谢你的好意,老师会看着办的,快回去上自习吧。”
陈承立刻点点头,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拜拜俞老师,下周见啊。”
陈承冲她帅气一笑,两手插着校服兜,转身酷酷地走了。
以前没发现,现在知道了才觉得,这俩兄弟长得的确有相像的地方,就比如笑的时候。
不过陈承不怎么爱笑。
徐琰陆倒是个爱笑的。
但程橙很不赞同她这个观点。
彼年,程橙在得知她内心小秘密的时候,满眼诧异:“心心你没事吧?你不是说你喜欢爱笑的男生吗?你怎么会喜欢那个冰山脸,当兄弟还成。”
“冰山脸?”俞心眨巴眨巴眼睛,也诧异够呛:“他多爱笑啊,天天呲着大白牙。”还长得那么帅。
程橙完全不敢苟同:“得了吧,那也就是对你。”
那也就是对你。
就是这句话,令情愫初开的俞心怦然心动。
后来,俞心暗暗观察过这件事,事实果真如此,男生女生都算上,年长年幼都算上,徐琰陆对别人就不怎么爱笑。
这事儿让俞心喜滋滋很久,一直喜到她自以为心照不宣地捅破窗户纸。
徐琰陆没有回应,俞心很失落,不过好在她当时是借着酒劲儿,还可以装醉避免尴尬。再说她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大不了就是徐琰陆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吧,那继续做好朋友呗。
俞心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可紧接着徐琰陆就退出了他们的圈子。
在一次只有俞心迟到的四人聚餐上,她在屏风后面听见程橙对顾昶还有程宇骁抱怨——
“徐琰陆太狗了,我发誓再让我碰见他我肯定骂死他。”
“哎,”叹气的人是顾昶:“其实徐琰陆也没干什么,听说他家里巨有钱,怎么可能一直跟咱们玩儿。”
顾昶的语气已经很小心翼翼了,程橙仍是炸了毛。
“有钱怎么啦?友谊能用钱来衡量吗?交朋友跟家里有没有钱有什么关系啊?噢,按你这么说,哪天你要是发达成为有钱人也不跟我们玩儿了呗?”
“……我就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再说徐琰陆怎么就没干什么?他要是对心心没意思,天天跟她呲个牙笑什么笑?还有那些罄竹难书的暧昧举动,他简直该被浸猪笼。”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啊橙子,你快平静平静。其实吧,徐琰陆跟我和骁哥说过一回,他说没见过像他同桌这么傻的,有意思。所以他就是单纯觉得心心好玩儿,然后心心误会了,你又一直撺掇……”
“你闭嘴,绝交吧顾昶,哥,我们走!”
顾昶转而向程宇骁求救:“骁哥,我冤不冤?你倒是说句话啊。”
程宇骁半天没吭声,最后本着不想在好兄弟和亲妹妹之间做选择的原则——
“我去个厕所。”
结果就跟屏风后面抹眼泪的俞心见了面。
……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俞心一甩马尾辫,挺直了腰杆。
烦恼什么,她是什么他想疏远就疏远、想见面就见面的备胎老相好吗?
俞心当下就决定不下班了,去六班晃一晃,六班学生肯定想她了。
*
雨倒是停了,不过这几天的空气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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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俞心感觉自己从心里往外长了毛。
她混在一众学生里,戴着口罩垂着头,快速走出学校大门。
俞心并不知道徐琰陆是不是真的来了,更不知道他如果真来过的话,此时此刻还在不在。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儿准没错,再说她从大学开始就逐渐褪去了婴儿肥,这黑灯瞎火的,又熙熙攘攘这么多人,想揪出她来很困难。
下一秒。
不知道是扩音器还是大喇叭——
“高一一班的俞心俞老师,我已经看见你了,请你过来一下。”
俞心:“……”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之大之磁性之新奇,直接令纷纷急着往家赶的学生们停下来成为围观的吃瓜群众。
兴趣盎然的同学们议论纷纷——
“哇塞,那男的好帅,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尊的帅炸,这是讨债现场还是表白现场?”
“肯定是表白!你看他旁边那么大一束黄玫瑰!”
“可黄玫瑰是道歉用的啊。”
“无所谓啦,俞老师怎么还不露面,急死我。”
……
毁灭吧。
这一刻,被直接点名的俞心感觉自己死的心都有。
姓徐的,算你狠!
俞心停下脚步,终于就着并不明亮的昏黄灯光抬头看了一眼。
那家伙居然坐在车顶上,旁边果然好大一束花,手里拿着麦克风,很闲适地荡着长腿,正望着她所在的方向似笑非笑。
俞心瞬间心跳加速,感觉血压也在急剧飙升。
麦克风又传出话来——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放音乐了,放什么好呢?”
青春期的孩子们显得格外兴奋——
“他好会。”
“放放放,直接放婚礼进行曲。”
“哈哈哈,我要把我兜里仅剩的五块钱都随上。”
“不白来,今天都不白来上学啊,快鲨了我给他们助助兴。”
……
俞心真是挺不住了。
好在明天周末不上班,能将她的社死缓冲两天。
4. 第四桌
谁还不是迷迷糊糊长大的,一直清醒的人多无聊。
当你脱口喊出我的名字时,它是世上最动听的称呼。
*
玫瑰花束很大,俞心搁腿上抱着,脸被挡在花丛后面看不到前面的路。
这倒还好,可是,她开始——
“阿嚏!”
“阿嚏……阿嚏!”
很好,总算有点儿动静了,总比俩人就这么一个开车一个坐车一声不吭强。
徐琰陆立刻将车停在路边。
终于找到话题了。
“是不是过敏了?”
是啊,哼。
俞心揉揉鼻子,点点头。
徐琰陆长臂一捞,直接把花拿了过来,看眼窗外,刚好不远处就有个垃圾桶。
到底是旧相识,俞心马上就看懂了他的意图。
她夹枪带棒地阻止:“干什么,你要扔掉吗?它有什么错啊你想扔就扔。”
再说我还能拿回去放楼下付姨花店里代卖呢。
卖五十是五十。
徐琰陆看看她,不过俞心不肯跟他对视。
他也没说什么,回身把花放去后排座椅里,接着将她那头车窗降低散花香。
俩人就又这么一声不吭地坐了一阵。
气氛太尴尬了,比前不久的校门口社死还要尴尬。
俞心战略性抬起手腕看时间——很好,今天出门她就没戴手表。
这让徐琰陆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不看也知道,洁白整齐的牙,帅得别人五迷三道。
笑笑笑,又笑她傻,笑她有意思吗?
俞心很想拿个麻袋把那张脸罩起来。
徐琰陆这会儿倒是彻底放松了,本来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抬手捏捏她肉肉的脸蛋,他眼里真诚,话却不怎么正经:“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谢谢你了,不算晚,才七年而已,不足以让我死透。
俞心翻个白眼,扭头看向窗外不搭茬。
这态度。
徐琰陆勾起唇角。
非常好,跟他预料的分毫不差,果然他最了解这姑娘。
就像他清楚知道,以现在的关系,一般的约请根本没可能见到她人,所以得采取特殊办法。
“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我接你,八点钟能出门么?”
八点钟?这是瞧不起她吗?
开什么玩笑,她平时七点不到就出门了,如果指导早读还会更早。
但是等等。
她干嘛要被他的思路牵着走啊。
“我八点钟当然能出门”的念头戛然而止。
俞心:“我明天有事。”
“后天呢?”
“后天也没空。”
徐琰陆点点头,墨黑的眼底光亮非凡:“行,那就还是今天吧,咱俩今晚秉烛夜谈,你打电话告诉叔叔阿姨一声。”
“……”
俞心转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企图让她夜不归宿的人。
就这一眼,她又开始心跳急速。
女娲,你睡了吗?我还没睡,我今晚又要失眠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像长成徐琰陆这样的,捏一次得付你多少钱?
这么多年过去,我考试、学习、背这背那,好悬没秃顶,可是,姓徐的怎么还更好看了?脸上连个痘印都没有,普普通通的黑色运动短袖都能让他帅出当年的少年感。
你看看他,脸上的棱角是多么的分明。
再看看我,脸上没有棱角就算了,您还把它捏的这么圆……
女娲娘娘,你的偏心不要太明显。
难道他是你倾毕生之力的遗作吗女娲大人?
“女娲的遗作”摸摸鼻子,又对着后视镜照照,确定脸上没脏东西才开口问:“怎么了?干嘛这么盯着我看?”
俞心的脸腾地红了,她清清嗓子。
“你要谈什么?那就快点谈吧,秉烛是不可能秉烛的,我现在岁数大了,熬夜怕猝死,有保险赔我也花不着了。”
徐琰陆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弯,越来越大,然后笑得像得了帕金森。
俞心幽怨地瞪着他,简直忍无可忍:“笑,还笑,你笑什么笑啊。”
想起几年前听到的话她就气鼓鼓的:“徐琰陆!我就那么可笑吗?”
这回徐琰陆两手齐齐上阵捏咕她的脸,不理会她摇头晃脑的挣扎,正色纠正:“说什么呢,不是可笑,是可爱。”
徐琰陆踏实了。
这姑娘真的一点儿没变。
俞心的脸被他捏的像贮藏松果的松鼠,她严正警告:“把手拿开。”
其实也并非一点儿没变。
念书那会儿她的抗议可都是——
“同桌,我警告你,把你粗糙的爪子从我尊贵的脸上拿开。”
几年没见,学会缩句了。
徐琰陆配合地松开手,侧着身体看她,眼中的笑意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底气。
“我前天才回来。”
“哦。”
俞心盯着方向盘上的B标,又想起顾昶那时候说的话。
只是“哦”?
“我意思是这七年我一直在国外,没回来过。”
俞心瞥他一眼,心说你不解释的话,我还以为你去其他星球了呢,不然怎么可能连不上地球信号。
“哦,这样啊。”
行,好歹多了三个字。
徐琰陆抿了一下嘴唇,发出叭的一声。
这会儿俞心已经平静不少,她知道徐琰陆眼下挺无奈的,这是他无奈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到底还是那时候的她想要的太多了,人生是一站一站的旅程,每一站都会有新人上车,也会有旧人下车,这原本就是他们的自由。
人应该有翻篇的能力——这是她刚刚在办公室随手拿起的书上读到的。
书是三班班主任没收学生的,明天应该帮那学生求个情,虽说是不该带到班级的课外书,但这种心灵鸡汤可比那些爱来爱去要死要活的言情小说强多了,她看完都感觉自己能容下三山五岳七大洋四大洲但是八国联军必须死。
既然如此,那还拧巴什么。
俞心终于开始了好好的礼貌寒暄。
“徐琰陆,别无奈了,欢迎你回来。”
他没说话,就只沉默地看着她,黑眸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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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别无奈了。
徐琰陆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能通过下意识动作看穿他情绪的人,就只是她。
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总觉得任何方式的开头都显得不够郑重。
左手用力握握方向盘,喉间的话成了一根尖刺,那点苦衷是否能换来她的原谅,他没有把握。
“我吧……”
俞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徐琰陆的话,他只好闭上嘴,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听她撒着漏洞百出的谎。
“喂,妈。”
“啊……就快到家了。”
“没坐公交,打的出租车,司机路线不熟绕远了,放心啊。”
“不用我爸下楼等,这会儿堵车,估计还得一会儿呢。”
“就是啊,谁知道呢,大晚上的竟然还堵车,可能是哪里有事故吧。”
“啊?不用我爸骑车过来接,我瞎猜的,我没看见事故……”
俞心简直要汗流浃背了。
徐琰陆胳膊肘拄在方向盘上,手托腮,帕金森又犯了。
俞心狠狠瞪他一眼,生怕他等会儿笑得太大声,下意识伸手过去捂上他的嘴。
他怔了几秒。
帕金森也治好了。
又软又柔。
就如同她的长相。
徐琰陆心情大好,决定帮她圆一圆。
他顺应天命反手拉下那只微微凉的小手,握住。
故意鸣笛两声,稍稍靠近她,喉间刺也消失了:“哪有事故,堵车是因为那边修路,都得绕道。”
俞心噌一下坐直身体,触电似地用力甩开。
他按捺住翻涌的情绪,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并在心里劝慰自己慢慢来。
听见“司机”的话,王女士总算放了心:“哦,这样啊,谢谢师傅啊,慢点开不着急,安全第一。”
徐琰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熟悉的“哦,这样啊”,怪不得她这么可爱。
她来不及分析脑子里的轰鸣是什么,电话里妈妈的吐槽已经传入耳朵:“你拿回来的那只猫明天赶紧给我送走,它刚刚把我上个月才买的窗帘挠坏了!”
“……啊?”
“啊什么啊,赶紧把猫送走,天天在家祸祸东西,还啃沙发,它是狗吗?”
什么?要把猫送走!
神情恍惚的俞心终于回过神来。
“再养养就好了,我马上给它买猫抓板和磨牙棒啊,养都养了,怎么能送走呢?那不成遗弃了吗?我妈最是人美心善了,对不对王女士。”
“少来这套,它今天还没学会用你说的猫砂盆,都尿我地垫上去了!抓紧送走吧,一会儿我问问你杜姨她们要不要。”
“啊……妈妈,亲爱的妈妈,不要哇,我保证今晚就教会它上厕所,我以俞老师的稳重身份向你承诺!”
……
徐琰陆其实挺疲惫的,回国之后也忙,时差还没倒过来。
可是有太想见的人。
听着无关紧要的碎碎念,他眼中笑意似星河璀璨。
那就再等一等吧。
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好好跟她解释这七年。
5. 第五桌
世界再嘈杂也没关系,不听就是了;失去了谁也没关系,不想就是了。
怨怼是毒,它只会让自己的心沉进肮脏的泥潭,除此之外,再无卵用。
*
这一晚俞心的确又没睡好。
旁的不说,她不知道徐琰陆那会儿突然握住她的手是在干嘛。
当然了,这事她也有责任,不该一时脑热去捂他的嘴。可是只要把她手扯下来不就完了吗?
攥手掌心里几个意思?
这难道不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密举动?
还有,俞心忿忿地想,她现在真的不喜欢他随随便便就捏她的脸。
遥想当年,要不是徐琰陆那家伙总搞出一些暧昧举止,她又怎么会盲目认为他们之间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她可再也不会上当了。
就像程橙上回醉后说的,心心啊,我支持你不结婚,我也不结了,将来咱俩相依为命还不得幸福死啊?我们这些可爱的女孩子,再怎么蕙质兰心,也很难逃脱渣男精心设计的陷阱,从小到大,他对你比对别人都特别,然后你动心了,接着他领个姑娘跟你介绍说“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踏马的,不喜欢我就应该滚远点啊。
这段时间,程橙正与二十六年的感情做切割,切割对象名叫陈敬,是跟程橙和程宇骁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发小,连出生医院和家庭住址也同。
程父和陈父都是军人,程橙和陈敬是在一个部队大院儿长大的。
然后就是,三个月前陈敬忽然订了婚。
这事儿对程橙打击很大,毕竟,在互相交换秘密心事的青春岁月里,程橙报出的名字是陈敬。
俞心总是记得她们那时说的悄悄话,每一次谈到徐琰陆和陈敬,俩人便会合不拢嘴。
在陪伴程橙疗伤的日子里,俞心能做的也只是陪她疯陪她玩儿,陪她大骂渣男无情无义,就像当年程橙陪着她。
但夜深静下心来,俞心也随之冷静。
她们都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了,早就应该明白,在所有的关系里,爱是奔赴,亲情如是,友情如是,爱情也如是。
喜欢你的人,不仅仅会对你特别对你偏心,更会不顾一切奔向你。
连王女士都说过,男的不主动,就是不喜欢。
可不就是,怪她没早点儿把妈妈的话听进去。
那么多年徐琰陆都从未主动,国外混几年回来就开始扯她手了,这奔放的家伙,真是学坏了。
想必这么多年他肯定没闲着,现在竟敢撩拨到她头上,都没跟他算“校门口社死”的账。
还当她是当年的懵懂小姑娘吗?
俞心忿忿入睡了。
*
周六。
七点二十分。
徐琰陆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打给心心念念的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听。
“喂?”
是个嗓音很粗嗓门很大、态度很烦躁的中年老爷们儿。
“说话啊,谁?他妈的大清早……”
徐琰陆面无表情,利索挂断,然后默默将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大意了。
怎么能认为这姑娘一点儿没变呢。
看着俞心那张单纯又无辜的脸,再加上她跟妈妈通完电话手机就没电了,徐琰陆根本没想起来把她报的号码拨通试试。
昨晚她急着回家救猫,时间的确挺晚了,再说,她并没有拒绝八点见面的提议。
徐琰陆站在落地窗前,白纱帘被风轻轻吹拂,偌大的庭院里,草木被打理的精心雅致,各种他不知其名的花开得鲜艳夺目,这里的环境幽静怡人,他正过着大部分世间人向往的生活。
可是,无论是庭院还是墅屋,都太大了,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院落空,屋子空,心上也空,他就这么空空荡荡地过了这么多年。也就是昨天晚上,再见到她的那一刻,才真正填补了一些。
徐琰陆想了下,电话打给陈承,那头接的很快,并且似乎带着惊喜的愉悦感。
“哥?”
徐琰陆很直接:“有你们俞老师电话?”
“没有。”陈承诚实地回,也没有多问昨晚后来的事。
“好,那这样吧。”
那这样吧。陈承知道这是就此挂电话的意思。
“哥,等一下。”
徐琰陆停住按键的动作:“嗯,你说。”
“我想……”
那头的陈承倒是犹豫起来。
“怎么了?”
“我想…见见你,可以吗?哥。”
良久的沉默之后——
“等我忙完这阵吧。”
那种带着惊喜的愉悦感似乎消失了,陈承的声音低低传进徐琰陆的耳中。
“那好,哥,我等你。”
“嗯。”徐琰陆挂了电话。
心里空的更厉害了。
没有继续等待,徐琰陆直接出了门。
“不吃早饭吗琰陆?”
一楼餐厅里,衣着朴素的阿姨已经准备好早餐。
徐琰陆转回身,脸上的神色和缓不少:“不吃了赵姨,您自己吃吧,然后好好休息,想去哪里就跟司机说。”
“刚回国就这么忙啊,”赵姨和蔼地叮嘱:“仔细开车,可不要喝酒。”
他一弯唇:“不喝,放心吧。”
徐琰陆走后,赵姨慢慢坐在真皮的餐椅上,叹一口气。
人生啊,还真就是梦一场。她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能住进这么奢华富丽的别墅里,可是比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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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身外物,她只希望琰陆从此能活得轻松幸福些。
*
徐琰陆不清楚俞心家具体是哪一户,从前的他们都是去程宇骁两兄妹家混的。
程宇骁和程橙住部队大院,屋子明亮宽敞,又有保姆阿姨照顾他们吃喝,最重要的是,程宇骁他们的父母工作忙碌,不常在家。
他也去过顾昶家,但从没去过俞心家里。
就像俞心他们那时候也没去过他家一样。
“我可不是不愿意邀请你们去我家玩儿喔,只不过我家真的太小了啊,你们一去就满满登登,我爸妈可没地方待了。等着吧,要是我家将来有钱了,换大一点儿的房子再邀请你们。”
想起俞心的话,徐琰陆眼中笑意温柔。
那个姑娘从来率直坦诚,与她相比,少年时的他却那么晦暗封闭。
他的家也很小很小,小的只容得下两张床,他睡稍大的,妈妈睡的那张很窄,旁边放着一张旧学习桌,洗漱的水池就在卧室,卧室同时还是客厅,也是厨房,只有卫生间在外面,不过是跟许多人共用。
但他没有勇气像俞心那样说出这么轻松又真诚的话来。
包括昨天晚上,送她回家,窄窄的巷口违停着排不到车位的车,他的车便开不进去。
俞心叹着气感慨:“想不到我也是坐过宾利的人了,你也算报答了我那时候经常给你写作业的恩,拜拜徐琰陆。”
他后来遇到过很多女孩子,在他艰难的时候,在他辉煌的时候。
可是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他无法对她们动心,也没有接近的兴趣。
直到偶然在陈承朋友圈看到几张照片。
是身穿迷彩服的军训照,看得出来照片是随手拍的,因为没有队形,学生们手里拿着解暑的冰棒,各个儿在笑,目光都聚焦在没穿迷彩服的姑娘身上。
她站在中间,徐琰陆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拍的太小了,他点开来放大了看,然后从办公椅中猛地站了起来。
生命中仅有的幸福记忆潮涌而来,浸润了他早就麻木的心。
那个没穿迷彩服的姑娘就是俞心。
她仍然扎着马尾辫,一身浅灰色短袖运动服,微仰着头,笑得眼睛都弯成两道月弧,脸蛋还是圆圆的,跟他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整个人看上去瘦了许多。
她被学生们围绕着。
而他很想知道她和学生们所聊的话题。
徐琰陆保存了那张照片,也因而首次主动跟那位弟弟产生了交集。
……
现在,车就停在昨晚的巷口。
徐琰陆的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他并不介意将昨晚校门口的寻人方式再做一次。
相信白天的效果一定会更好。
6. 第六桌
在所有的关系里,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那个明亮而温暖的自己。
*
王玉美散了广场舞,心情愉悦地往家走。
愉悦是因为舞友杜姐又给她介绍一位备选女婿,对方是盉江四中的化学老师,父母也都是高中退休教师,家境殷实,书香门第。
并且看照片小伙子长得很是大气周正,比之前包括税务局在内的备选女婿都要俊朗。
王玉美已经打定主意,这个必须得让俞心见见,她就是押也要把她押去。
优质男性在婚恋市场的流通率很低,稍不留神就被有心的姑娘搞定了,就只有她们家那傻帽儿还不知道抓紧。
王玉美有预感,以小伙儿的颜值,这回闺女应该能感兴趣。
只要感兴趣了,后边儿的事就好说。
从小门刚进小区,王玉美便听到一阵高亢嘹亮且节奏感十足的吆喝——
“俞心!这栋楼有没有叫俞心的?昨晚你有东西落出租车上了噢俞心!”
王玉美清楚听见“俞心”两个字,而且她昨晚的确就是坐出租车回来的,再一结合“落东西”的粗心特点,没跑了,这“寻人启事”寻的正是她们家那位。
“哎!”王玉美冲手持大喇叭的人喊一声,然后快步上前。
“我是她妈,您是司机吧?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啊。”王玉美询问的态度很是犹豫,昨晚电话里听司机声儿明明是个年轻人,想不到竟然比她岁数都大。
听见这话,满额是汗的热心大爷眼睛一亮,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我不是司机,人家司机请我们帮忙找人的,这是司机电话,赶紧让你闺女联系吧,落的东西挺贵重的,得交给本人。”
王玉美恍然,原来司机另有其人,那就对了,她就说么司机应该是个年轻人。
“哎呀,这丢三落四的孩子,真是太感谢了,我这就让她下来取。”
这时前楼还是前前楼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同样的呼喊声——
“俞心!这栋楼有没有叫俞心的?昨晚你有东西落出租车上了噢俞心!”
这回是女的在喊,带点儿外地人的口音。
大爷急忙拿出手机,解释道:“我老伴儿,我这就告诉她人找着了。”
有相熟的邻居经过——
对方手里大包小裹,王玉美主动打招呼:“去早市买菜了啊刘姐。”
刘姐点点头:“我听那边有个男的喊俞心,是不是找你女儿的?”
王玉美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着道:“可不就是,这孩子昨晚坐出租车,东西落车上了。”
这时刚刚联系完老伴儿的大爷又开始打电话摇人通知了,趁拨号接通的空当,大爷解释:“正门附近那俩人是我弟弟弟媳两口子。”
“……”
王玉美属实觉得她们家那位真有“能耐”,能让人家组队满小区喊她。
……
俞心窝在房间,戴着耳机追剧。
追到“真凶即将暴露”时,房间门被猛地推开,接着旋进一阵飓风。
王玉美气喘吁吁,但是不耽误音量:“干什么呢,给你打半天电话!”
俞心头未梳脸未洗,连睡衣都没换,她疑惑地摘下耳机。
“咋的啦?”
还咋的了,居然不知道楼下有人满小区喊她。
这迷糊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天天丢三落四,一星期钥匙能找不着七回,为了家里的安全着想,王玉美索性“剥夺”了俞心带钥匙的权利,反正她已退休基本天天在家。
王玉美劝自己平静,做个温柔妈妈,毕竟等会儿还要劝她跟盉江四中的化学老师见见。
“东西丢了都不知道,人家司机找了好几个人挨个儿楼喊你,赶紧联系拿东西吧。”说着,王玉美将那张写着“司机”电话的纸拍在闺女平板上。
俞心云里雾里的,她低头看一眼纸上——
徐:131XXXX5678
困顿皱眉——不知所云——渐渐察觉——猛然想起——目瞪口呆——
以上,是俞心的表情变化。
“落的什么?钱包吗?是不是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里头啊?”
王玉美催促:“快点联系吧,别一会儿又开始喊了。”
“……”
徐!琰!陆!
算!你!狠!
俞心麻溜下床,随便换件牛仔裤,套上白T恤就夺门而出了。
身后传来王女士的殷殷嘱托:“好好谢谢人家啊,留个联系方式,回头给人家买点儿东西!”
后一句是瞄到那张纸后的喃喃自语:“喔,有联系方式了,号还挺靓。”
*
俞心冲到巷子口,果然,那里停着一辆B标,很是扎眼。
这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
真是比读书的时候还霸道。
徐琰陆车里坐着,看见目标出现,他心满意足地弯起唇。
真是有效率,不枉他多付了酬金。
人家热心大爷大娘非常本分,不肯多收,就按兼职一小时发传单的价儿。
大爷说了:“我们发一小时传单是五十块钱,正好这会儿传单都发完了,不管人找没找着,你就给我们一人五十。”
大娘劝大爷:“少收点儿吧,要不就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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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伙子自己出钱找失主,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徐琰陆一人给了两百,说的煞有其事:“东西非常非常贵重,失主肯定会出钱感谢我的,所以你们就安心收下,尽快找到人要紧,辛苦了。”
大爷大妈身体素质好,吆喝的那叫一个卖力。
徐琰陆下车,大步来迎。
他觉得日子总算有了一点生机。
看见他下车了,俞心赶紧一路小跑到迎面走来的徐琰陆面前,紧张兮兮把人拉到远离豪车的地方。
这人来人往的,好多邻居都认识她爸妈,她可不想有风言风语传进爸妈耳朵。
俞心微仰着头,凶巴巴地:“你干嘛!”
徐琰陆高出她许多,又自带霸道的气势,迅速便扭转了局势。
想念炽盛,他抬手按按她乱糟糟的脑袋,稍稍用了点儿力道作为惩罚。
是严肃又宠溺的语气:“为什么乱报手机号码?”
虽说答案显而易见,但俞心的气势马上就弱了不少。
那还不是因为不想跟你“藕断丝连”。
俞心气哼哼的,也不说话。
徐琰陆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她。
没梳头是肯定的。
也没化妆,不过她皮肤一直很好,软软嫩嫩,徐琰陆始终记得那种触感。
但是衣服穿反这事儿是不是把“完全不重视仪容”完全暴露了?
不过徐琰陆很快又转了念。
她只不过是急着赶来见他。
所以,女为悦己者容什么的,也得看情况。
徐琰陆刻意忽略“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没打算赴八点之约”这事儿,脾气很好:“上车吧。”
上车?上什么车,大周末的,她好不容易能窝家里想干嘛干嘛,为什么要上车。
不过俞心的腹诽没来得及委婉表达。
开花店的付阿姨骑着小电动车过来开门营业了。
付阿姨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的俞心,她停下车子热情招呼道——
“心心啊,昨晚你拿来的那一大束玫瑰花,我发完朋友圈就卖掉啦。”
俞心:“……”
被树挡着的徐琰陆自然也听见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俞心。
没见俞心有反应,付阿姨以为自己喊的不够大声,又往前开了一点儿距离:“心心!”
俞心瞄一眼正盯着她看的徐琰陆,草草跟付阿姨招呼一声:“啊……付姨。”
付阿姨热情不减:“那什么,我说你昨晚那束黄玫瑰我已经给卖掉了,花品质好,又是稀有品种,转卖价儿不错,一会儿来我店里给你二百块钱。”
7. 第七桌
从此以后,你只能笑不准哭。
*
俞心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从“有理”变成“弱势一方”的。
徐琰陆悠哉悠哉开着车:“你解释解释。”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
卖花……是,没错,她的确把那束花拿给付姨转卖了,可徐琰陆都要把它丢掉来着,她虽然喜欢花,但显然更喜欢玛尼,这怎么就不算皆大欢喜啦。
半天没有动静。
他侧目看向俞心,好心提醒:“我让你解释的是,什么叫‘这回的花比之前送来的品级都要高’。”
“……”
解释这?这她倒是没想到。
不过,让她解释这个是什么意图啊?
俞心绞纽着手指头,可不想惹他,于是本本分分解释:“就是说花好啊。”
徐琰陆不吃这套,直接不太爽地戳破:“看来送你花的人挺多啊,说说一共赚了多少?”
怎么可能挺多,之前的花束都不算大,又是普通玫瑰之类的,付姨能帮忙卖个百十来块就不错了,她又不可能让付姨白忙,每回也就拿个三五十。
想了想,俞心从兜里掏出刚刚付姨给的两百块,抽一张拍在奢华的中控台上——
“分你一张!”
哼。
这小气吧啦的家伙。
可不要再叽叽歪歪了!
徐琰陆瞥一眼百元大钞,心和眼睛都不可抑制地浮出笑意来。
就知道还得是她,常常让他无语的同时还能让他这么开心。
又笑。
俞心无视他莫名其妙的笑,觉得自己甩钞票这一手的确为自己寻回了些许气势。
“给钱什么意思?封口费?要扯平?”
徐琰陆自顾自地逗她:“你知道我为了找你花了八百块,给我一百就想扯平?”
“找我花八百?”俞心转过来瞪他:“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他耸下肩,帅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是的,我雇那几个人找你一共付了八百块。”
“……”俞心震惊,眼睛圆睁如铜铃:“什么!八百块?你不如直接付给我,我去楼下自己喊自己!”
徐琰陆表情管理失败,直接笑出声。
他倒不是轻贱金钱。
只不过刚好看见那对夫妻坐在小花坛前,旁边停着一辆很旧的电动车,车后面挂着个牌子,牌子已经有些斑驳,上面写着业务介绍——
电工。
刮大白。
疏通下水。
开荒美缝安滑道。
其实徐琰陆开车过来的路上就看见过他们,那会儿他们在路口发传单,而他在等红灯。
没想到后来又在俞心家附近遇上。
徐琰陆看见他们就着白开水吃自带的盒饭,妻子把自己饭盒中的煎蛋夹给丈夫,而后那位大爷又夹了回来,还故意板脸说了句你吃。
车的隐私性很好,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而车里的他可以清楚看见外面的一切。
徐琰陆理不清自己那会儿为何要下车,更理不清蹲在电动车旁跟那对中年夫妻闲聊时的心是羡慕还是同情。
他搭话是很有一套的,只要他想。
“大爷,刮大白怎么收费的?”
大爷人和善:“得上门看活儿,住哪里啊小伙子。”
“房还没下来,不过快了,先问问。”
“那我给你留个号,等房下来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们上门看活儿,你放心小伙子,我们在老家干这活儿十来年了,刮的不好我绝不收钱,这自信我是足的。”
“大爷是哪里人?”
“云京人。”
“在云京我们一直跟着建筑公司干,头些年真挣钱啊,后来就不行了,竞争越来越大,公司都没啥利润,我们到手才多少?那只好退出来单干。”
徐琰陆点点头:“我刚才看见你们还发传单来着。”
“那个是兼职,给商场发的,只有周六早晨才有,他们商场周末经常搞促销活动。不耽误我们白天活儿还轻松,一小时给五十呢。”
大娘将空饭盒收好,静静听老伴打开话匣子。
只见大爷伸出两根手指,像是在比耶,皱纹里的笑容很幸福:“我有两个儿子,老大正在盉江大学念书,明年就毕业了。老二生了病,老家那头医疗赶不上盉江,所以一家子都过来了,现在老二也康复了,他哥毕业他正好考大学。”
“盉江大学不错啊。”徐琰陆没有多问,只是看着旧电动车后边儿的牌子夸道:“大爷,您会的可真不少。”
大爷被夸得哈哈笑起来:“我可没有她会的多,”大爷下意识看看身边的妻子:“她会生孩子,会做饭,更会疼人,跟着我吃苦不叫苦,反而还会安慰我。我嘛,会的也就是装修那一套,干多了都有数,现在钱真是不好挣,所以就多写一点上去,毕竟活儿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那钱却是日日都得花,管它干啥,挣一点是一点。”
大娘不爱讲话,但脸上始终挂着和和气气的微笑。
徐琰陆也笑了:“寻人会吗大爷?”
接着就有了后来的事。
……
曾经有那么五六年吧,他偏执得失去自我,眼里只有钱和向上爬的欲望。那个男人教会他在经济市场狩猎厮杀的本领,而在他弥留之际,徐琰陆除了盼他尽快咽气,再也没有其他情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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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也终于在那个男人离世后失去了所依。
那位大爷,长得跟那个男人有五六分相似。
那个男人,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有些人,会为了家人不顾一切,越岭翻山只为团圆;而有的人,抛妻弃子,为名为利不择手段。
八百块而已,就让他体会到久违的家人之间的温情,虽然这温情与他无关。
俞心也还在想那八百块,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认识过徐琰陆。
手机响了,俞心看一眼,这才猛然想起她下楼找“司机”,然后就失联了。
她立刻警告司机:“不要乱说话。”
徐琰陆勾着唇,趁火打劫:“那你答应跟我恢复关系,手机号和微信都告诉我。”
俞心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她翻个白眼,直接接起电话——
“喂,妈。”
徐琰陆又开始听她扯谎。
“嗯嗯拿到钱包了,什么都没少,放心啊。”
“程橙找我,我现在正在去她家的路上。”
“司机……”说到司机,俞心咬着牙根儿:“司机非常好,人家啥也不肯收,就是要拾金不昧。”
车内静音效果非常不错,徐琰陆很享受听俞心和她妈妈之间的互动。
然而很快他就不享受了。
“程宇骁啊,对,他现在是律师,名气可大可忙了。谁有案子要咨询吗?”
“我不知道程宇骁有没有女朋友,这都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干嘛,不会又是杜姨身边有人需要介绍对象吧?”
紧接着,俞心的音调就大了不少:“我跟他?我们熟的像兄弟一样,要是有感觉早就在一起了,妈你能不能不要乱凑CP。”
徐琰陆若有所思。
左边来个车想插队,他神色淡漠地瞥一眼,直接将空隙堵死。
心情不爽,不想让,别无他。
“又什么四中化学老师啊?我哪有空见他,这大周末的想好好在家追个剧都不行,不见!您也别操心了,我不想相亲,我要享受几年贵族生活,你赶快去找朋友逛街吧,回头我给你报销,挂了啊妈,拜拜拜拜。”
挂完电话,俞心长舒一口气。
“家里安排你相亲?”
她回过神,感觉有点儿没面子,不过嘴还是硬气的——
“那咋了?我是因为一心专注教育事业无心儿女情长。”你懂什么?切。
稍长的静默之后,徐琰陆忽然郑重叫了她的名字。
“俞心。”
俞心吓一跳:“干啥?”
“你还记不记得,在庆祝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聚会上,你对我说过的话?”
8. 第八桌
不要怀疑,等越过了这片荒山,你必将峥峥,必定从容。
*
这个问题……俞心怔了怔。
时间已经向前这么久了,他干嘛忽然提呢?俞心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可没有忆这段往昔的兴趣啊,记得又怎样,总感觉姓徐的是想趁机取笑她。
她眨巴眨巴眼睛,充楞装傻:“庆祝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聚会?”
“有点儿印象好像是聚过,但是我说了啥?那怎么可能记得啊。”
徐琰陆没有说话。
他不准备探寻俞心话中的真假。
没关系,只要他记得就够了。
那天的她穿着白色T恤黑色短裙,马尾辫上的皮绑绳是棕色的,白色帆布鞋上画着猫咪涂鸦。
他当时还问:“这么白的鞋,乱画什么。”
“不白也不好画啊。”
“你这歪理还真清新。”
“什么歪理,来,徐琰陆,你把鞋脱了,我给你画两条龙,给你整个‘二龙戏猪’。”
“我谢谢你。”
程橙、顾昶他们都在笑,徐琰陆自己也在笑。
后来,她喝了一点儿酒,啤的,一杯都不到。
“同桌啊,你……摸摸我的衣服。”
“干什么?”
“看看……看看是不是做你女朋友的料子。”
“……”
这么土的话,必定是程橙教她的,不过,她的脸蛋红得很好看。
种种细节,他都记得。
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那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快乐,是他仅有的。
忘了便忘了吧,徐琰陆想,从前已逝,他只要现在和以后。
他直接抛弃了刚刚的话题,侧目冲她一扬唇:“我们到了。”
见他没再继续告白的话题,俞心便放松不少。
她四外圈瞅瞅,眼帘之外,目光所及的林木与建筑,无不透出这里的精致和高端。刚刚一直沉浸在与王女士的电话拉扯中,都没注意徐琰陆的行驶路线并非商业区。
那会儿她火急火燎冲到巷子口,“谎报手机号”和“转卖玫瑰花”的亏心感令俞心勉强同意了徐琰陆的要求——陪他去买点儿东西。
但是这里显然不是买东西的地儿。
她扭头看向徐琰陆:“不是说让我陪你买东西吗?”
徐琰陆笑:“是啊。”
这时候,两位身着笔挺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大步走了过来,在驾驶室和副驾门外一面站立一位。他们戴着黑色贝雷帽和白手套,身上的肩章跟纽扣金光闪闪。
徐琰陆开门下车,还不忘冲她吐出严肃的一句:“别动。”
“……啊?”
俞心懵懵的,然后就看见站在驾驶室外的奢华制服男立刻将手搁在车沿下——
“先生,欢迎您光临盉香壹号花园。”
盉香壹号花园?
听名字是盉江最豪的那个小区吧?
她还没回过神儿,只见徐琰陆“千里迢迢”绕到副驾驶这边来,拉开车门,微俯着身,也将手搁在了车沿下——
俞心眼仰脸拧着眉头:“来这儿买东西?”
“嗯。”
“买啥?”
“买房。”
“……”
*
俞心嘴角抽搐两下。
至多也就二十分钟,徐琰陆全款买完了房——以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算上都没可能付得起的价格。
关键徐琰陆这货都没让导购介绍几句,只是来回问她这个外行:“这套怎么样?”
她这个外行能说什么啊?
挺好。
挺好。
真不错。
然后徐琰陆就买了“真不错”这套。
“……”
俞心被这操作惊呆,难道是买什么萝卜白菜土豆子吗?
她反正是真的很想问问美丽的售楼小姐姐,这单提成有多少?感觉这活儿她也能干,方不方便过来兼个职……
啊……这世界的参差。
俞心实事求是地感慨:当身临其境感受土豪挥金如土的时候,心里尊的很难平衡。
啊……这坏蛋。
明明这么有钱,谁能想到上学的时候竟然天天蹭吃她的鸡腿、她的蛋!
一蹭就是近十年!怪不得人家说,小富由俭,大富由天,巨富全因不给钱!
不行了,她必须去卫生间发泄一下。
感觉膀胱就快憋炸的俞心看上去十分平静:“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徐琰陆:“我陪你。”
“……大可不必。”
售楼小姐姐很贴心:“稍后管家带您去。”
她只想解个手而已,流程这么复杂的吗?
俞心深吸一口气:“这里是不允许独自去厕所吗?”
售楼小姐尴尬一笑,然后将洗手间的方向指给她看,俞心一溜烟儿跑了。
徐琰陆望着那个方向,售楼员热情的攀谈一句没能入他耳中,直到对方说了这一句。
“您太太很可爱。”
心底的弦就这样被触动轻弹。
他一弯唇,直接将话认领:“谢谢。”
徐琰陆心无旁骛,自然看不到售楼小姐眼中的羡慕情绪。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真的很难相信那位是他的太太,毕竟两人悬殊巨大,男士举止间尽是从容贵气,又帅的惊为天人,跟他相比,他的太太实在普通得令人匪夷所思。
她反正是真的很想问问这位太太,怎样才能嫁给这么帅这么有钱又这么宠你的老公?“真不错”三个字就能让他直接刷卡买房,上个厕所而已,他原地化身望妻石……
俞心一边欣赏墙上雅致的壁画和各种精奢摆件一边洗手。
以及一边自我调整心态——
户型这么大,是想累死谁吗?而且园区内那么安静,连辆车都看不着,人更是没见几个,一点儿也没有她们家巷子口的烟火气。
这种地方,呵,此生被她光临的次数也就这么一回了,人傻钱多才买这儿,她绝不可能给他们验资的机会,她是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的人。
从洗手间出来,俞心直接跟两手背着、站的标杆溜直的徐琰陆对上眼。
“这么久。”
“……”俞心有点儿难为情,因为她刚刚自拍了好几张,没办法,厕所里的灯光实在太适合拍照了,比任何滤镜拍摄效果都出片。
“你可以去休息区坐着等啊,我又没叫你过来。”
徐琰陆将这话自动过滤,伸出手来,递给俞心一个很有质感的红色礼袋。
“给。”
“啥?”
“购房伴手礼。”
没等俞心反应,徐琰陆拉起她的手腕,直接将绸缎绳套在她食指上。
“哎你……”
“就是个纪念公仔,我用不上。”
见她没再拒绝,徐琰陆眉开眼笑:“走吧,请你吃饭。”
俞心本能想婉拒,只是到现在早饭还没吃呢,的确饿了。
一顿饭而已,她也没什么好忸怩的。
然后徐琰陆就把她拉去了人均消费2000+的餐厅。
俞心按住菜单,直上火:“……搁这儿吃?”
徐琰陆一派从容:“别人推荐的,说这家不错,你试试。”
真是巧了呀,俞心心想,这里的人均消费价格,竟然跟我每月扣完五险一金的到手工资数额如此相似……
啊……这世界的参差。
虽然知道徐琰陆必定不会那么狗,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嘴——
“吃完你不会让我AA的吧?”
徐琰陆一怔,随即笑得像个新郎官儿。
他一抬手,叫来服务员:“先买单。”
俞心就这么眼睁睁看他在什么都还没吃的情况下,买了小五千块的单。
什么叫有钱任性,她今天真是长了见识。
服务员眉开眼笑地走了,徐琰陆宠溺地看着她:“放心没?”
俞心叹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两天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不行了,必须跟他好好谈一谈了。
“我说……”
“嗯?”
“徐琰陆,”她喉间艰难吞咽:“你到底要干嘛啊?你这样不清不楚的跟我炫富,我都害怕你是特地回来要把我骗去噶腰子的。”
这么多年没见,也始终没有联系,然后忽然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向她各种展示钞能力,这真的很可疑。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
盯着她看了一阵,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要现在就摊牌么?
她必定不会相信的,他们之间,间隔了这么多年的空白,他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一走了之,这些,徐琰陆都明白。
他也没有在故意炫富,这样的生活,是徐沛臣将他带走以后的日常。
徐沛臣说,如果你体会不到财富的好处,那永远也没可能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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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你这身底层的穷酸气。
财富的好处,他倒是体会过了,但其带来的快乐并不长久,并且在每一个短暂满足的背后,空虚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更长久。
大概徐沛臣的一生也是如此吧,不然弥留之时,他为何会说,我这一生,只有一个遗憾。
徐琰陆没兴趣知道他的遗憾是什么,而徐沛臣也在这句话之后陷入昏迷。
财富的好处,他想,他比徐沛臣更清楚。
自重逢开始,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送给俞心,连同她称赞过的,连同她羡慕过的。
徐琰陆相信,这是他成为他的全部意义。
俞心被他盯得毛毛的,只好拿起勺子缓解加提醒。
精致的菜肴已经上齐了,虽说她是英语老师,可那全英的菜单看上去也着实费劲,所以菜都是徐琰陆点的。
他什么意思?
让吃还是不让吃?
她清清嗓子,决定大方一点打破这尴尬的平静。
但徐琰陆却先于她开了口。
“我的确是有我的目的。”
“……”
俞心拿起的勺子又放下了……她就知道,从小王女士反复告诉她,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痴才会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你说吧!”
哼,让我也康康我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利用价值。
“想什么呢。”就这个表情,他就能听出她的心声。徐琰陆弯起唇,抬手隔着菜肴捏捏她的脸。
“我只是很希望回到我们过去的关系。”
*
躺在床上睡不着,俞心开始回忆徐琰陆的话。
“当年我不辞而别,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妈妈发生车祸离世,我被带去英国生活。”
“当然,你肯定觉得‘这也不该是七年不联系的借口’,我能理解。”
他理解?他理解个球。
在徐琰陆说出“我妈妈发生车祸离世”的那一刻,俞心面前的食物就再也不香了。
这是他们几个都不知道的事。
那个夏天,大家只是在肆意挥洒青春,沉浸在即将上大学的美好向往里。
虽然徐琰陆只是轻描淡写,可她听了却真的很难过。
因为太难过了,今天她回到家还主动抱抱王女士,哪怕王女士揶揄她“又抽什么风”,她也没松手。
对于徐琰陆的妈妈,俞心只记得这位阿姨特别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徐琰陆长得很像她。
如果早一点知道,她又怎么会小气吧啦的埋怨好多年。
唉,徐琰陆蛮可怜。
床边的小柜子上放着那个购房伴手礼,俞心瞥见后随手拿了过来。
其实,真的见到他本人时,她那许多年的怨气也就没那么大了,再怎么说,他们可是从小学二年级起就认识了,一直到高三毕业都是同桌,整整十年。
礼品袋里有一个丝绒盒,酒红色的,质感很好,但是不太大。
所以这纪念公仔得是多小啊?
那么贵的房子,就送这么丁点儿的玩意儿,真替他上火。
小盒子打开了。
的确是个纪念公仔,小小的,很精致。
俞心拿起来仔细瞅瞅,瞬间鲠住。
Sorry,刚刚她内心的吵吵实在大声了点儿。
但是,徐琰陆。
你也没说它是纯金的啊!
公仔底下刻着999.9500G.
俞心迅速开启头脑估算模式,这得三十来万吧?
就这么随手给她了啊?
徐琰陆,我睡得着吗?
这么烫手的东西,我那点儿出息最多也就是转卖转卖玫瑰花。
俞心准备把东西还给徐琰陆,而此时她才忽然发现,也没有徐琰陆的联系方式啊。
不过等等。
之前有张写着“司机”手机号的纸。
俞心立刻下床寻找。
未果后她开始喊:“妈!白天那张有手机号的纸呐?”
“妈!——”
“喊什么。”王玉美走进来,按按脸上贴着的面膜。
“就那张写着司机手机号的纸哪儿去了?”
“干啥?”
“呃……我觉得我应该实际感谢人家一下。”
“等你想起来感谢?”王玉美白她一眼:“白天我已经加上他微信了,发了两百块钱红包。”
俞心:“……”
9. 第九桌
在一切美妙的乐器与韵律中,我唯一最喜欢——你的声音。
*
美好的周日。
不出意外的,俞心又是跟徐琰陆待在一起。
这并非俞心自愿,可她手上攥着三十来万的“购房伴手礼”,一天不还回去就一天睡不踏实。
俞心受不了一顿饭好几千的日子,所以在给徐琰陆打电话前便团购了一家川菜馆的超值套餐,然后直接把地址报给徐琰陆。
徐琰陆在电话里都气笑了:“就不能加个微信把位置发我?”
俞心想想昨日那近五千块的餐费,也觉得自己属实有点儿太小气了。加个微信而已,有时候地铁里游逛着冲业绩拉人加微信的年轻人,她都常常二话不说帮一把。
那就加吧。
通过好友验证,二十秒没到——
徐琰陆发来语音:“什么意思,我为什么看不到你朋友圈?”
俞心很无语,回:“我不发朋友圈啊。”
“真的?不是单独屏蔽我的?”
“我没那个闲心,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徐琰陆似乎心情挺不错的,一直说个没完:“这菜馆离你挺远的,我去接你。”
“大可不必,我坐地铁又快又方便。”
他不死心:“你带着价值三十多万的黄金坐地铁?”
“……”说的也是。
俞心便改了口:“那好,你过来取吧。”
“什么意思?取完就不打算请我去菜馆了?”
俞心深吸一口气,默念——不纠缠,不对抗。纠缠伤气血,对抗伤身体。
平静~
淡定~
“去!”
徐琰陆心满意足了,及时收敛道:“我现在出发,到了通知你。”
俞心猛地想起来那辆分外扎眼的B标,匆忙提醒:“到了以后你停远一点。”
开花店的付阿姨可都好奇问她了:“心心,那天开豪车接你的是谁呀?个字真高,还长得那么俊。”
她哈哈打着马虎眼:“啊,就是专车司机啊付姨,谁能相信现在打车行业居然这么卷的。”
……
“嗯?干嘛停远?”
俞心丝毫没掩饰:“车太贵太扎眼。”
徐琰陆的叛逆劲儿上来了:“怎么呢?碍着谁了?”
“你话太多,我觉得还是地铁省心。”
“我停远一点。”
*
川菜馆儿里。
徐琰陆挽起黑色衬衫袖子,打量这间小小的“包房”。
其实只是做了简易的隔断,“门”是个布帘,隔壁聊什么一清二楚。
最主要的是,卫生状况堪忧,墙很旧,那种至少二十来年没粉刷过的旧,木质的餐桌上也很斑驳,都开裂不少地方了竟然还坚持使用呢。
再看一眼头顶的吊灯,好极了,瓦数最低的灯泡子,照得“包房”里昏沉沉的,有种别样的宿命感。
徐琰陆看不下去了:“我说……”
俞心好像知道他要说啥似的,喝着老板免费赠送的大麦茶,利索接话:“你尽管说。”
徐琰陆欲言又止,止又不甘心,咬咬牙,商量她:“换个地儿?”
果不其然。
俞心很瞧不起地白他一眼,给他也倒上一杯免费茶,“科普”道:“瞅瞅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可是盉江最有名的苍蝇馆儿。你还换地儿,平时来得稍晚一点儿根本就没地方坐。”
“这样啊……”徐琰陆感慨:“那老板应该不差钱,怎么也不好好装修一下。”
“哎呀,你咋这么不上道儿,苍蝇馆儿就得这样,人家顾客和老板都不在乎装修,只在乎味道,每次我跟程橙来吃都坐外面,这回考虑到你打扮得这么光鲜才勉强定的包房,包房要多付二十块呢。”
听她这么说,徐琰陆生怕俞心觉得他太没见识,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另外,为他多付二十块,真是令人好感动。徐琰陆忍着笑,也不敢把胳膊像在其他餐厅那样随意搁在桌子上。
“你喝啊,”俞心催他:“尝尝。”
徐琰陆盯着那个也不确定有没有洗干净的杯子,艰难回应:“……好。”
看他那副样子,俞心又“哎呀”一声:“杯子都是干净的,放心吧,老板和老板娘是干净人,我都在这里吃将近十年了,这已经是第九套杯子了,你看见的杯壁颜色是茶汤沉淀。”
徐琰陆被戳中心理,笑:“你还挺细心。”
“切,我还不了解你们?”俞心毫无芥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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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话匣子:“上回我带一个男的过来,他也是从来没在这种苍蝇馆儿吃过,这儿看不顺眼那儿各种嫌弃的,人家真就一口没吃只看我吃。”
徐琰陆是个会抓重点的,男的?
“谁啊?”
“嗐,我妈给我拉拢的相亲对象。”
徐琰陆的脸色沉了沉:“后来呢?”
俞心心无杂念,纯分享:“后来?还哪有后来了,这种吃都吃不到一起去的怎么可能还有后来。”
“就是。”徐琰陆附和着,同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别说,真是不可貌相,这茶好喝。”
俞心很得意:“好喝吧?这都是老板独家秘制的,等会儿上的菜更好吃,香迷糊你。”
徐琰陆沉迷地看着她,实在很喜欢很享受这样的相处方式。
这些年来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见得越多便越怀念她的那份纯真。
金钱、地位、权力能使周围的人都变成好人,但这样的“好”却令他滋生出更多更深的戒备心。
这样的日子真好。
他是说,有她在身边的日子,真好。
“干啥?我脸上有东西?”说着,俞心反手抹两把。
徐琰陆扬唇,稍稍收敛了贪心与眼底的占有欲,宠溺地揶揄道:“额头起个那么大的痘,居然还来吃川菜。”
俞心是个有主意的:“你不懂,吃辣的才能加速它早日成熟,正所谓‘瓜熟蒂落’,痘痘也一样。”
徐琰陆哈哈大笑:“你这都什么谬论,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么?”
“那没有,我热爱祖国,我不忽悠祖国花朵。”
“哦,我不是祖国花朵了,所以就忽悠我。但我怎么不是祖国花朵了?大花朵不行么?”
俞心轻哼一声:“你还是中国籍?”
徐琰陆不甘示弱:“我当然是。”
“那我猜错了。”
“你以为我什么籍?”
她故意搞怪:“狼藉。”
好在桌子小,徐琰陆抬手捏住她的脸,晃晃:“你给我正经一点。”
这时老板娘送菜来了,一大盆水煮鱼,看见俞心以后热情地招呼道:“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我没在店里,男朋友呀心心?这么帅。”
10. 第十桌
徐琰陆的手指还捏着俞心的脸,听到这话,心里窃喜来的值。
俞心拍掉他的手,笑嘻嘻否认得十分干脆:“不是钟姨,这我同学,刚回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带他过来见识见识。”
这我同学。
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过徐琰陆还是在心里哼一声。
老板娘将水煮鱼小心搁桌上,在围裙上擦擦手,笑呵呵的很慈祥:“只是同学呀?那真是太可惜了。”
说着,老板娘看向徐琰陆,忍不住地夸奖:“怎么长得这么帅,你可是我见过最帅的小伙子了,感觉我这屋都跟着亮堂,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当事人还没开口。
俞心张嘴乐:“钟姨,这还用问?长成他这样的要是还单着,那别人还有没有活路啦。”
徐琰陆感觉自己真是忍无可忍,“嘶”一声,也顾不上许多:“别造谣啊,我没女朋友,也没谈过。”
俞心:“……”
老板娘:“……”
俩人不可思议地齐齐看向徐琰陆,默契发出一句慨叹:“啊……”
俞心简直难以置信,脱口问道:“同桌啊,你是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没谈过恋爱?”
徐琰陆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有种直觉——她并不在意他有女朋友”,而这种直觉令他很不好受。
他不满地盯着俞心,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就是这个意思,怎么呢?”
老板娘看看这俩人,似乎看出些许门道。
小伙子怎么突然有点儿凶啊,此地不可八卦久留。
“我得赶紧去忙了,需要啥自己去拿啊心心。”
“好嘞钟姨。”
阿姨一溜烟儿忙去了。
徐琰陆的目光却并未收回。
俞心有点儿不自在了:“你看我干啥?吃吧,快快。”
徐琰陆忽然开口:“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什么滥情的渣男么?”
“……”俞心都懵了,根本不明白他何出此言:“没有啊。”
最多我只悄悄腹诽过你是“抛弃朋友如弃垃圾”的渣男。
不过这后半句她当然没说出来,她又不傻。
徐琰陆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一直没谈过女朋友?”
俞心刚拿起来的筷子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这人现在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算了,她只是想好好吃顿水煮鱼,自从程橙单方面“失恋”,都好久没过来吃了。
俞心耐着性子,深深明白好言好语才会有好胃口的道理:“我没有不相信呀,我只是有点儿吃惊嘛,毕竟像你这种长得又帅又有钱的,很难单着啊。”
岂料,徐琰陆咄咄逼人的语气更甚了:“谁说帅的有钱的就一定谈过恋爱?”
“……”
能说脏话吗?
靠,不能,她可是人民教师啊。
我忍。
虽然不知道这货到底在别扭什么,但是俞心是个识时务的。
美味面前,立马道歉:“好好好,我的错,恭喜你单身这么多年,我也单着呢,这不巧了吗?咱俩高低得喝一个,然后尝尝今天这鱼隆重庆祝一下。”
说着俞心倒了两杯饮料,一杯推到对面那位面前:“别看这饮料是团购套餐里边儿带的,可没处买去,这也是老板秘制的。”
俞心端起自己这杯,正要享用——
对面那位:“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一直单着?”
“咳咳咳……”
她放下杯子猛拍前胸。
这踏马……而行,赏花赏雨赏风月。
俞心急了,懒得再哄:“你吃不吃!”
徐琰陆的气焰瞬间熄灭一半,一言不发地拿起筷子。
俞心狠狠瞪他一眼。
徐琰陆尝了一口鱼,又来一口豆芽儿菜,抬头看她:“没主食么?”
“去外面大电饭祸里自己盛,给我也带一碗,我要大碗。”
“……”三五秒钟后,徐琰陆默默起身。
没过一会儿,一手端着一大碗米饭回来。
俞心正在吐鱼刺,看见他回来,笑眯眯接过一碗米饭:“不用客气啊同桌,我请你吃饭,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
他端着饭碗坐下,看她不在乎什么形象地大块朵颐,心里生起的满足感和踏实感将他牢牢包裹。
见他半天没动静,俞心这才拨冗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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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瞥一眼:“干嘛?快吃呀,还等我喂你吗?”
徐琰陆笑,随手抽一张纸巾给她抹抹嘴角。
她一把将纸巾夺过:“别整这些没用的了,吃完一起擦,这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快快快。”
“……”
真想说脏话,更想带她去做个检查,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对浪漫免疫。
亏他心心念念,敢情她的确就是纯纯想过来干饭,跟他在不在关系不大。
俞心很是贴心,将鱼尾巴那部分夹到徐琰陆碗中,还说了大实话:“这块儿我不爱吃,你试试爱不爱吃,以前鱼头鱼尾都是程橙吃,她说好吃。”
徐琰陆高兴了,自动屏蔽掉“这块儿我不爱吃”,给自己催眠——
她也是懂浪漫的,还主动给我夹菜。
抛开环境不谈,菜味道真的不错,不会很咸很辣,但味道够足。徐琰陆被俞心的干饭情绪带动,很快就吃掉大半碗饭。
但是盆里还有那么多。
“这能吃完?”
俞心抬眼给他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这才多少,要是我和程橙的话,肯定还要多点一份口水鸡。”
徐琰陆舔舔嘴唇,点点头:“口水鸡,行,我不配呗?”
俞心超级爽快:“你想吃啊?那下回给你点一份。”
下回?
很好。
他立刻心花怒放,继续低头干饭。
鱼肉很嫩,被热油最初烫焦的部位特别香,徐琰陆渐渐忘记环境,再喝一口老板秘制的梅子饮料,他终于体会到俞心所说的“香迷糊你”。
一大碗饭见底,他也饱了。
这边刚撂下筷子,对面的人就将空碗举到他面前,笑容谄媚:“拜托再来一碗,不知道为什么,你盛的饭格外好吃。”
徐琰陆嘴角向上弯着,眼睛向下弯着,心里软的不行。
他要是有她这两下子,指使人干活儿还能让人这么高兴,那手底下那些人就不必怕他了。
他已经站起来了,临走还不忘再次确认:“盛满?”
俞心嚼着配菜点头。
徐琰陆看着她,轻叹道:“按你这饭量,昨天那顿也就四五分饱吧?怎么不跟我说呢?”
11. 十一桌
不仅没有饱,睡的还不踏实呢。
俞心咽了菜,笑嘻嘻绝不纠结:“那么贵也管饱的吗?那下回要是没饱肯定告诉你。”
徐琰陆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盛饭去了。
再回来时看见她一边吃一边在打电话。
也是够了,他都没带工作手机,就为了好好跟她待会儿,再听听她聊的这些个鸡毛蒜皮——
“不怕,要是敢不给你奖金,就让你哥起诉他们。”
“既然那么憋屈当然要辞职,你们老板简直傻X,感觉用不了太久公司就得关门大吉。”
“下午啊?下午行,那下午我去找你。”
俞心神秘兮兮看徐琰陆一眼,话却是对电话里的人讲的:“跟一个你绝对猜不到的人,哼哼,你猜去吧。”
“好,那我先吃饭了,见面再说啊。”
徐琰陆已经猜到电话那头是程橙,他才回来几天?短短两天的相处,徐琰陆觉得俞心比他还忙。
挂掉电话,俞心又开始闷头认真吃饭。
徐琰陆也没说话打扰,就坐那儿饶有兴致地看着。
不愧是他徐琰陆严选,吃饭就吃饭,不刷手机不看剧,更绝不主动闲聊,虽然他真的很想闲聊。
再看眼那一大盆,徐琰陆乐了。
还真是,里头没剩什么了,剩点儿汤,还有少量配菜。
想起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刚刚转来盉江上学,老师把他和俞心分坐在一起。
其实他在办公室外面偷听到妈妈跟老师的请求了。
妈妈说,琰陆这孩子很内向,麻烦老师给他安排一位开朗的同桌。
而事实证明,小学那位班主任于老师真的很好,她让班里最活泼阳光的小女孩儿成了他的同桌。
那会儿俞心比他高,又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每天都英姿飒爽风风火火的,说话干脆利落,老师经常将一些琐事交给她去办。
在徐琰陆的整个童年里,俞心是他颇崇拜的偶像。
俞心会拉着他一同去他不熟悉的食堂吃饭,就算有别的同学喊她一起坐,她也从来没有将他丢下过,总是带上他一起。
在其他小朋友只操心能不能背好乘法口诀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了自卑。
不会交朋友,不会聊天,那时候他和妈妈租住的房子里也没有电视,他不清楚最流行的动画片演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学校门口杂货铺里小零食的味道,他知道妈妈赚钱养他很辛苦。
但是俞心没有一刻嫌弃过他。
“徐琰陆,你干嘛剩饭?”
“我吃不下了……”
“可是这些都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哎,你忘了‘粒粒皆辛苦’吗?而且爸爸妈妈们赚钱很辛苦的,我们不能浪费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这样吧,我帮你吃一点儿,你也再多吃一点儿,这样你才能长高长壮啊,你看,我比你吃的多,所以我就比你高啊。”
个子小小的他觉得很有道理,便点点头,和俞心一起开开心心吃他的剩饭。
那时的徐琰陆就在想,等长大了,他要把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都给俞心吃。
……
俞姑娘的碗空了,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徐琰陆从温馨难忘的回忆中抽离。
“饱了没?”
她十分满足地点头,抽张纸巾擦擦嘴,又咂巴咂巴:“太好吃了。”
徐琰陆情难自禁笑起来,透过眼前的她,又清晰看见小时候的可爱姑娘。
“你是真挺好养的。”白瞎他挣了这么多钱。
“哈哈,我妈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天天说我难伺候。”
提到王女士,俞心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妈是不是加你微信了?还给你转了二百块钱?”
徐琰陆也不撒谎,点头。
“那你不觉得应该把那二百给我吗?另外你删除她没有?没删尽快删。”
夜长梦多呀,如果徐琰陆留着王女士的微信,那早晚得露馅儿。
显然徐琰陆很不乐意:“为什么要删?我跟阿姨很聊得来,而且那二百块钱是阿姨给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
这人是在跟她装傻吗?
那二百块钱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没数吗?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
“你跟我妈聊了啥?”
徐琰陆轻耸肩,向后悠闲靠着:“没什么,阿姨就夸我心地好,热心肠。”
俞心稍稍放下心,也是,“陌生人”还能聊什么。
“哦,对了,阿姨还问我多大了,有没有对象。”
“……”
“然后阿姨鼓励我说别着急,踏实过日子,老天爷不会亏待每个努力生活的人。”
徐琰陆得意一笑:“阿姨还说有合适的会帮我介绍。”
是她妈妈的风格。
“……你管这叫没聊什么?算了,你先把二百块钱给我。”
“不给。”
这时只听到隔壁“包间”传来自以为安全的窃窃私语——
男的:“还吹牛/逼是什么有钱人,我刚才盛饭看见长得确实还行,二百块钱抠抠搜搜。”
女的:“有钱也不是人家自己说的,是那女的随口说的‘像你这种长得又帅又有钱的,很难单着啊’。”
男的:“那肯定是他跟人家姑娘吹的呗,他要不吹,人家能知道他有没有钱?”
……
俞心和徐琰陆默默对视一眼。
俞心:“走吧?”
徐琰陆:“嗯。”
俩人就站起来往外走,路过隔壁“包房”的时候,俞心还特别欠儿地掀开帘子往里看一眼,笑眯眯好心提醒——
“这墙不隔音,你俩刚才说的‘等你媳妇儿一签字,我这边就离婚’,我们也听见啦。”
说完把帘子一放,拉上徐琰陆的胳膊赶紧撤。
已经中午,正是最忙碌的饭点时间,饭馆儿里座无虚席。
俞心发现徐琰陆就跟他那辆B标同样扎眼,基本每个无意瞥见他的人都要盯着他瞅瞅。
徐琰陆倒没注意这些,他只是觉得被她这么拉住胳膊会使好心情超级加倍。
还有刚刚她掀开帘子说的话,想想就忍不住笑,他可没听见那些,毕竟他的注意力一直只在她身上。结果再看看她,那么隐蔽见不得光的话都给听得一清二楚,注意力净放没用的地方。
徐琰陆也因此真没忍住笑了出来。
俞心拉着他,风风火火地穿过窄窄的过道,徐琰陆仿佛又回到俞心带他去食堂吃饭的小时候。
客人太多了,连老板都出来亲自上菜了。
看见俞心他们走了,热情喊她一声:“吃好了啊心心?跟男朋友再来啊。”
老板忙,而她被挤得着急往外走,来不及解释撇清了,俞心应和道:“啊……快忙吧叔。”
倒是徐琰陆,心情绝好地回应老板:“叔,菜很好吃。”
……
终于出了门,俞心撒开手拍拍肚子:“好饱呀,幸福!”
徐琰陆回头看一眼牌匾——
老夫老妻川菜馆。
真是个好名字啊。
都让他忍不住掏手机拍照片了。
俞心好奇:“你干嘛?”
他很淡定:“当然是发朋友圈,这么好吃的地方。”
“……”
照片刚拍完,隔壁“包房”那两位也出来了。
四个人就这么在门口欢聚一堂。
那个男的大概三十五六岁,看见俞心和徐琰陆,不可一世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那个女的倒是没有关注俞心,她的注意力全在低头摆弄手机的徐琰陆身上。
俞心下意识往徐琰陆身边靠了靠。
徐琰陆感觉不大对劲,抬头瞥了眼,随即极自然地抬手揽住俞心的肩,把人带进怀里。
那个男的眼神很凶,徐琰陆就没什么情绪地问他:“怎么呢?”
那个女的背着个LV的小包,感觉徐琰陆胳膊上的腕表不像假的,她们老板也有一块,平时还不怎么舍得戴,只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场合才戴上几回,听同事说,老板那块表百万起步。
可惜她们老板又矮又胖,这表戴他胳膊上真是暴殄天物。
看看人家这气质,绝配。
那个男的没接话,也没动地方,然后那个女的拉拉他的胳膊,小声说:“算了算了。”
这种货色徐琰陆当然不放在眼里,等十来秒了对方都不说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就这么搂着俞心直接往车的方向走了。
俞心仰头看向徐琰陆,压低声音吐槽:“同桌,你果然成熟了,刚才我真怕你像当初打流氓那样揍他。这人可真够差劲的,你说那女的也挺好看,看上他什么呀?看上他背后蛐蛐儿?”
“她挺好看?”
什么眼神。
“咋的?不好看吗?”
“我管她好不好看。”
“哎,怪我鲁莽了,谁知道他们这么快就吃完。”
“你刚刚怎么那么生气?还去掀帘子。”
那还不是因为那个男的嘴贱贱的蛐蛐儿你吹牛/逼。
不过俞心没吱声,她也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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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不理智了。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呗,嘴长在人家身上,如果因为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就上头,那岂不是犯蠢。
徐琰陆继续追问:“因为他说我,你气不过?”
俞心轻哼一声。
不行,还是生气,就是那个男的嘴太贱,对一个比他帅出好几维的陌生人又恨又嫉妒的,怪不得他长的那么倭寇,果然相由心生。
车门开了,徐琰陆把她推进车里坐好,并贴心附赠“帮系安全带”服务。
“哎?哎哎?我自己会系……”
徐琰陆不管不顾的,又恢复了一贯的霸道模样。
系好以后,他没有马上关门去驾驶室。
而是弯下身,捏捏她的脸,随意又郑重地说道——
“在我这儿,你可以想干嘛就干嘛,懂了没?”
啊……这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霸道言辞。根本没多想的俞心马上决定试试好不好使。
“车上有水吗?快给我拿一瓶,吃咸了。”
“……”他瞬间感觉自己说那话就像傻子一样。
徐琰陆真是无奈又好笑,他点着头舔着唇角,行,确诊了,这傻姑娘肯定是对浪漫免疫。
“没有吗?”见他不动地方,俞心大眼睛圆溜溜的:“那你去帮我买瓶可乐,我怕那个男的逮着我再下黑手,他指定不敢招惹你,你去你去。”
徐琰陆气笑,他也不想管因为什么笑,反正他清楚只要自己跟她在一起,就常常笑。
他直接关上副驾驶车门,然后打开后面车门,从车载冰箱里拿了两瓶水。
接着徐琰陆回到驾驶室,把水塞俞心手里:“可乐不行,喝这个吧。”
俞心好奇又兴奋,抻着脖子扭头往后看看:“还有冰箱呐,你不早说。”
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瓶装水,对字母的职业操守使得她直接把单词拼读出来:“Iluliaq?这什么水?瓶子还怪好看的。”
徐琰陆已经开车了,车后远远的地方还站着“隔壁包房”那两位。
那两位亲眼目送他们上车、开走,不可一世男和LV女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不过车里的这两位根本啥也没注意到。
俞心在研究水。
而徐琰陆在研究她。
俞心是真渴了,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干掉一瓶,感觉就是矿泉水,但又十分清冽解渴,口感超级棒,很难相信只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水,真的太好喝了。
她拿出手机,准备查一查这到底是什么牌子的矿泉水,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她就要加入购物车等搞活动的时候囤上一些。
但是什么情况?
她平时用的购物软件里竟然没有这水。
于是,俞姑娘又在网上查了查,这一查不要紧——
“什么!这小小一瓶水竟然好几百?”
分贝有点儿高,徐琰陆侧目看向她,绅士安慰:“配你已经很便宜了。”
可是沉浸在昂贵价格中的俞心才听不进去这些,她自说自话:“徐琰陆咱俩可先说好,万一哪天我们闹掰了,你不可以让我还这些玩意儿。”
徐琰陆挑挑眉,单手揉揉太阳穴:“你就不能好好听听我说的话?”
俞心心很痛:“你说吧。”
“……”
我都说完了,小祖宗。
气氛已经不对了,再重复说一遍的话就会显得很做作。
徐琰陆怎么也料想不到——他的撩妹之路会如此艰难。
秘书那会儿帮忙把花举到车顶上去,还暗戳戳问他:“徐总,很难想象您会干这种事,您喜欢谁直接说不就行了?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直接说还有什么浪漫可言?”
这是徐琰陆当时对秘书的回答。
不过现在徐琰陆已经有些后悔了,他发现这姑娘根本Get不到,是时候该重新规划一番了。
水是贵的是好喝的,也是他们普通人根本买不到的。
但俞心对小姐妹的感情也是纯的是真的,是喝一口西北风都想给她捎一口的。
“徐琰陆,这瓶我拿给程橙尝尝行不行?”
“冰箱里还有很多,你都拿去吧。”
他叹口气,感慨自己竟然都不如一瓶水来的有关注度。
俞心转着瓶子看:“一瓶就行了,这水喝多了睡不着觉。”
徐琰陆太上火了,他唰一下停去路边。
俞心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还扭头向窗外看看。
“来,你转过来。”
她转过来了:“干啥?”
徐琰陆皱着眉,语气严肃:“跟你明确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