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快新]再见钟情》
1. File 01
黑羽盗一和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能忘记poker face。面对任何困境和挑战,保持全神贯注,永远不要失去笑容和风度。
17岁第一次心动的时候,黑羽快斗独自一人藏在路边的转角,街灯在路面拖长了昏黄的晕光,他站在光影分界的暗侧,被建筑投下的遮蔽完美浸没。
黑羽快斗从容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慢条斯理的随意。他气息沉静,将落在肩头和手臂的白鸽一只一只依次放飞。
这是他子承父业以来第21次以国际大盗的身份从危机重重的乱局中全身而退,从手忙脚乱的适应期过渡到现在,劫后余生的快乐与一展身手的快意已不再能轻易扰乱他的心跳。
甚至他人还没走得太远,只是身在离脱身处数十米的地方,远没有处于真正安全的境地。
他白色衬衣的衣摆在烈火熊熊的古堡中被烧焦了一角,所幸外面套了一件崭新的群青色帝丹校服,勉强维持住了外表的衣着得体。
最后一只白鸽轻轻落在他的手指上,没有跟随同伴一起远远飞去。黑羽快斗摸了摸鸽子翅膀下的伤处,判断出治疗细致妥帖,它很快就能痊愈,不由愉快地扬起唇畔,仰首朝着夜空望去,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的笑意。
这次他为了避免罗曼诺夫王朝的皇室秘宝落入妖僧拉斯普钦的后裔手中,借用世纪末魔术师之名,揭开上世纪沙皇帝国覆灭后公主一家的失踪之谜。将回忆之卵物归原主后,他本该毫不留恋地功成身退,只给世人留下怪盗Kid又一令人浮想联翩的神秘传说,但黑羽快斗却额外多走了一趟,去见他一位秘密缠身的侦探劲敌。
虽然这是个有些莽撞的决定,但他觉得自己做了个不错的交换。
为偿还宿敌对他的鸽子的救命之恩,黑羽快斗解决了对方当前身份困境的燃眉之急。
他自揭底牌向江户川柯南透露,让对方明白自己知晓他就是工藤新一,此后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小侦探与他狭路相逢就再也演无可演,只能展露本性。
他漫不经意地告诉侦探自己认为秘密最好永远是个秘密,暗示对方自己决定保守秘密,这也代表着他同等程度地暴露出自己身为怪盗的观念——为了不动声色地引诱对方进一步探索自己身上的谜题。
这既是一个优雅的挑衅,也是一个隐晦的调情,针对他洞若观火的高傲宿敌。
——让我更加吃惊吧,让我更加心动吧,来试试让我忘记poker face吧。
于是从心中产生这般渴望的那一刻起,黑羽快斗的人生就注定走上一条叛逆的荆棘之路。对父亲教导的叛逆,对自我的叛逆,在他那注定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年纪里,就连对自己的爱情,也是充满了不甘俯首不愿服输的自负与矜持。
后来他们在月下对决,在风中追逐,黑羽快斗满怀兴致地为他的名侦探编织了无数谜题,又兴高采烈地欣赏对方将其一一破解。他们就像大海与天空一般映照彼此,时常针锋相对,只为与对方一争实力高下,也偶尔携手协作,共同解决彼此的生死危机。他在深海里抓住过失去意识的侦探如寒冰般的手,也在高空失重中将坠落的对方揽入怀中。而与此同时,侦探同样屡屡在他面前展露出离经叛道的嚣张本性,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擅长与他一决胜负,也比任何人都信赖他的品性。在一些事实发生之前,连黑羽快斗自己都没料想到工藤新一似乎与他同样看重怪盗Kid的纯白无瑕,无法坐视怪盗的声名遭受旁人的污蔑。
然而黑羽快斗涉足了工藤新一的关系圈才知道,他喜欢的人早在他能触及的很久以前就有中意的人。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注定会在一起,也包括工藤新一自己。他心中放肆滋长的情愫才是白日做梦,真是罗曼蒂克的爱情小说看多了。
但他忽然又很感激自己终究还是没忘记他的poker face,让他掩饰住了那失恋一瞬千回百折的种种心绪,在心悸般的酸楚中也维持住了作为宿敌的得体笑容。
黑羽快斗18岁那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残酷地转动——引领和辅佐他踏上怪盗之路的寺井黄之助,死于一次组织针对Kid的围剿陷阱之中。
他亲力亲为操办了葬礼。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小老头生前只专注于侍奉黑羽家的父子,和很多亲朋好友都断了联系,来到葬礼现场的人不算很多。宾客中有一位开着黄色甲壳虫、头发花白的博士,还有从过去任职刑警时就经常到蓝鹦鹉酒吧买酒的废柴侦探。
仪式中念经的僧人缓缓点燃七炷香,受潮的烟气隐隐有些刺鼻。黑羽快斗安静地看着宾客们逐一走到上香台前拈香致礼,他稳重地鞠躬回礼。走在毛利侦探身后的小侦探悄悄撩起眼皮,站在角落里隐蔽地看他。黑羽快斗站得笔直,庄重的黑色西装将他一贯飞扬俏皮的气质都压制得沉郁,过长的发梢下是一双溺亡了所有情绪的蓝色眼睛。
侦探久未相见的宿敌确实消瘦了许多,但不止如此——江户川柯南走过他身侧时,闻到了血腥味,掺杂在对方一向干净清冽的气息中。黑羽快斗伤得很重,重得连维持poker face都缺乏力气,面色苍白憔悴,藏不住浓郁的疲倦伤心。
他想抚平他的悲伤,他觉得自己还有很长时间去保护这颗受伤的心灵,然而怪盗与侦探向来如约而至的月下相会,却在一方的戛然错愕中失去了续章。黑羽快斗的死讯是在他19岁生日的隔天被19岁的工藤新一知晓的,一代天骄,才华横溢,又天生浪漫多情,这么年轻却意外身故的消息连不熟悉他的人都觉得惋惜,更是让爱他的人难过得肝肠寸断。
工藤新一第二次到江古田参加葬礼,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没带伞,半路上不幸被淋成落汤鸡。
黑羽快斗生前的朋友很多,他是个能创造热闹的人,活泼聪明还很有生活情趣,很少有人能不喜欢这样的人。葬礼上到处都是哭声,导致帮忙操持现场的中森银三连纸巾都分不过来。他塞了一把纸巾给自己哭声最大的女儿,分身乏术的忙碌中只顾得上看了一眼门口全身湿透的工藤新一,没有询问不同学校的两个年轻人过去如何结识,找了条毛巾抛给工藤新一就匆匆离开。
“你好像还不相信?”
在宾客们情绪混乱的葬礼中,只有一人注意到工藤新一将毛巾覆盖在湿发上时还在观察四周。侦探闻言侧目,毛巾的掩蔽藏住他刀锋一般凌厉的微凉眼神,也干扰了他的视野,落在工藤新一眼前的是少女身前过长的酒红色发丝。
“命运告诉我,黑羽快斗的生命已经逝去。”她仿佛并不在意侦探长久到失礼的沉默,轻轻叹息,“可惜这里却没有几个人知晓多么绚丽的一代传奇已经落幕。”
工藤新一没有接话,似乎也是无话可说。他目送对方离开后一个人慢慢地走到礼堂的窗边,外面始终骤雨如瀑,入夜以后更是天地昏黑一体,幽暗杳冥。
天色比往常的夜晚更暗淡,因为雨季的乌云遮蔽了月光。
他心里想。
夏日已至,不知多久才能天清月明,将东京再度照耀得辉光明丽。
“十年。”
黑羽快斗的声音不大,那更接近于一声嘀咕,语调奇异,仿佛是一句自问。古怪的是这自问又像是自答,透出对现状的不敢置信,更不自知他这一句无意中遥遥回答了别人三千多个日夜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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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有个人本来正朝着他的方向走近,由于角度限制,一开始并未注意到黑羽快斗的身影,但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对方蓦然停住脚步,顿时难以置信一般屏住呼吸。
视野的死角是双向的,黑羽快斗心绪混乱中同样未注意到有人接近。他说出这两个字就停了声,自己缓了缓神,然后慢慢蹲下来,用一种有点复杂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石碑。
石碑其实平平无奇,如果不是上面刻着黑羽快斗自己的名字,旁边标注着理论上他的生卒日期,而且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绿意盎然的公墓的话,他想他路过压根不会多看两眼。
黑羽快斗因工作需要,能鉴别物件的新旧年份。他观察过附近的墓碑后,判断出眼前所见的一切绝非某人针对他的恶作剧,而且毋庸置疑的事实。写着他名字的墓碑确实看起来已经年代久远,位置他也熟悉,就在他8岁时在魔术表演中意外身故的父亲黑羽盗一的墓碑旁。不远处有座新墓,他判断出碑上的刻字不超过一个月,刻痕的棱角还很新,时间距离他“身故”的日期足有十年。
黑羽快斗从没想过这种幻想小说的情节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时空穿越?他居然到了未来,而且是走到了黑羽快斗已死这个结局的未来。虽然17岁的男高中生一夕得知父亲遇害的血仇真相并成为国际大盗这种事情也相当离奇,但至少后者还没有达到超自然的水平。
“唉——”
还有比这更不幸的展开吗?黑羽快斗忍不住叹气。他在决定继承怪盗Kid的身份第一次作案的当夜,刚换上了父亲的礼服还没走出自家的密室,脑袋一晕就莫名其妙来到自己死亡十年后的世界,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过如此了。眼前父亲、自己和寺井爷爷的墓碑整齐排列,简直是在讽刺他决定奔赴黑夜的决定有多不自量力。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墓碑,附近没有杂草,一定是近期有人来打理才会这么干净。
能是谁呢?黑羽快斗在心里盘旋了一圈自己熟悉的人名。是妈妈?还是青子呢?他希望他的遇害没有牵连身边无辜的人,也不是很希望她们太过挂念自己,让他所重视的人们十年都时常记着为他扫墓是件令黑羽快斗有点难过的事。
就算不来,让杂草生得荒芜一些,黑羽快斗也不会在意的,人死如灯灭嘛。
这么故意漫不经心地放任思绪逸散,黑羽快斗一向稳定、玩转各种复杂的魔术都不会颤抖的手指仍是不争气地失控起来,痉挛着微微曲起。哪怕他努力地调节了自己的情绪,心中仍是缓缓漫出涩意。
黑羽快斗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复仇的心理准备,就算背离光明世界奔赴黑暗也在所不惜,却没想到真正面临这种万劫不复的结局时……他心里会这么不甘,不甘又恐惧,恐惧他一事无成的可能性。
咔嚓——
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在这时传到黑羽快斗的耳畔,他当即一惊。
午夜时分,什么人会跑到墓地这种地方乱走?试胆大会的笨蛋?
他警惕地起身,准备躲进附近的树影,然后偷偷遁走,来人却仿佛同一时间猜透了黑羽快斗的心理——
“Kid。”对方轻轻唤道。
黑羽快斗的脚步一乱,没想到十年后还有能知晓他身份的人来他的墓,声线甚至有些似曾相识,他反射性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他愣在原地,以为看见了十年后的自己,不过气质又有些令他陌生的差异。
“我没死?”
对方也被他问得微微一怔,情绪复杂地扫过他浮现错愕的年轻脸孔,眼神锐利,意味不明地反问道:
“你死而复生了?”
2. File 02
这话说得好笑,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黑羽快斗眨了眨眼睛,瞧着面前陌生人的眼神里藏着的审视,脸上忽然浮起笑意。
“你信吗?”他这般笑问。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暧昧不清的语气活像一个调皮的高中生半夜翻进墓园,被发现以后开始装神弄鬼的游戏。
“我不信,但你是货真价实的黑羽快斗。”
回答的音量略略偏低,却果然和黑羽快斗自身的嗓音大差不差。眼前与他容貌有九成相似的青年眼神莫测地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黑羽快斗身上还穿着在密室里换上的怪盗礼服,白色的高筒帽西装皮鞋搭配蓝衬衣粉领带,年轻人最衬这样鲜丽中透着点花哨的配色,又因为西装的尺码不太合适,稍偏大了一些,让他好像个正准备恶作剧的少年。
被一语道破本名的黑羽快斗心底一凛。
此时黑羽快斗同样判断出眼前的人绝非他本人,理由无他,就算对方的样貌与他相像得仿佛属于同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但他在抬眼皱眉时调动面部肌肉的习惯与自己差别太大,也显然在这方面未经训练。
这不妨碍黑羽快斗直觉他非常危险,似乎存在能够破坏自己一切防线的威胁。
黑羽快斗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四目相对时他以为自己撞进了一片深海。对方理智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犹疑,冷静又通透,好像仅凭观察的目光就把他扯进了蔚蓝色的冰川之下,将他凝固于四面八方都无处可逃的冷水中,水体里流动的每一束光都是洞察的光辉,让所有伪装和演技都在三百六十度的无死角的观察中原形毕露,浑身每一个试图说谎的细胞都被激起针刺般的战栗。
仅凭这第一印象就让黑羽快斗感受到寒意,刺痛得好似电流走过脊背。
一个看起来就相当精明的陌生人,知道他死过却能平静应对他的出现,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在他出现不久后就来到此地。不管怎么想,缺乏情报的自己此刻都显得被动至极。
“你不觉得很离奇吗?”在黑羽快斗谨慎缄口的两三秒停顿后,对方若有所思地说,“照理说,这里是你埋骨十年的墓地,但我和你交手过那么多次,却找不出你不是以前那个Kid的任何证据。”
“交手”这个充满对抗意义的词汇让黑羽快斗眼神微变。
以逮捕怪盗为己任的警察……不对,他盯着眼前人大致才二十来岁的脸孔,心里推演出他和自己初次见面的年纪,未成年自然不能是警察,所以是侦探?和他长相特别像的侦探?黑羽快斗“嗤”地笑了声。想到一些对自己很便利的作案手法,难怪他和黑羽快斗结下了梁子。
“说得真自信啊,你就不考虑考虑其他可能性?比如模仿犯,或是不认识的亲戚之类的。”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几乎算得上是速答的回应让黑羽快斗有些吃惊,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过于不假思索和斩钉截铁,好像压根不存在会错认他的可能性。
所以就甘愿相信一个十年前的亡灵在墓地里显灵吗?黑羽快斗想不通。侦探应该是一群最没有幻想细胞的无趣之人,但眼前这位又好像与他印象中的侦探大不相同。
自称与他交手多次的侦探啊,听起来似乎确实极为特别。
关于他的身份,黑羽快斗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答案。在他那个时代,确实存在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相貌相若的知名人物,拜他所赐,黑羽快斗还在路上被人认错过——
“真意外怪盗让你如此钟情啊,工藤侦探。”他耸了耸肩膀,若无其事地道出对方的身份,把警戒藏进好像随意打趣的笑容里。
黑羽快斗对外是一名籍籍无名的高中生,运动全能却从不参与学校部活,爱好是自由钻研魔术,为人十分低调,以江古田高中为中心的生活圈从未与工藤新一产生过任何交集。
所以未来他一个怪盗是如何与大名鼎鼎的高中生侦探变得熟稔的?黑羽快斗心中疑窦丛生。这样一位侦探,居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在他死去十年后的深更半夜来到他的墓前。是偶然的一时起意还是另有隐情?无论如何猜想,黑羽快斗都觉得工藤新一的行为古怪至极。
“但你不觉得很矛盾吗?”他模仿了先前工藤新一的口吻,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来这里,是为了见我吧。可眼下你口口声声的判断,又好像已经千方百计地尝试过否认我就是Kid。”
“因为,你也不是认识我的那个黑羽快斗吧。”
更加一针见血的话语让黑羽快斗眉端一跳,果然是个棘手人物,居然一照面就说中他的底细。工藤新一居然这么熟悉我么?这个时代的我究竟是留下了多大一个烂摊子……他在心里碎碎念着腹诽不停,抬眼时正巧对上对方投来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脸。
呃……怎么?黑羽快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当他还举棋不定于如何与侦探周旋的时候,工藤新一已经抬起手,在黑羽快斗的视野里不断放大。
照理说他躲得开,但工藤新一的眼神使他犹疑了一瞬,鬼使神差地错过了躲闪时机,眼睁睁地瞧着侦探的手指靠近,食指落在他耳根下颌线处的皮肤上,轻轻下压,一触即分。
夜里气温并不算低,但那根手指还是让黑羽快斗冷得一颤,回神后又莫名觉得被碰的地方烧过一阵热意。
“原来如此,最后一个可能性也可以被否决了……”迎着黑羽快斗饱含质疑的眼睛,工藤新一玩笑道,“有脉搏,有温度,看来我不是在做梦。”
这家伙……
“那是当然,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活人。”
就算被侦探明显胡诌的说辞敷衍了一通,黑羽快斗明面上还是配合他的话语弯了弯眼睛,暗想心跳体温扣住手腕也能试,还能桎梏一个人的行动,工藤新一的动作分明在检查他脸上有没有佩戴易容的面具。
果然是当过自己的对手才这么了解他啊。
但是不可否认,他被侦探游刃有余的反应激起了心底的一簇火焰,黑羽快斗注视着工藤新一自始至终都相当冷静的眼睛,露出一个好似带有火药味的冒犯笑容,故作好奇地问:“我确实不认识你,只听说过你工藤新一的名字,没见过你本人。不过好奇不犯法吧?对你来说,我是会出现在你梦里的关系么?”
“这不关你的事。”
然而工藤新一定定看了黑羽快斗一眼,不按常理出牌的任性回答让他在脑内预设的所有反击都前功尽弃。
黑羽快斗纳闷地“欸”了一声,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人揭开他的老底以后居然就径自转身从原路离去了。不追究黑羽快斗为何凭空出现吗?不在乎他就是怪盗吗?黑羽快斗心中的强烈戒备顿时变成迷惑。
眼看着他们一度极为接近的距离很快被拉扯到数十米开外,黑羽快斗开始踌躇。
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没有打算抓捕他的意愿,头脑灵活,还非常清楚他的身份,黑羽快斗有预感,如果得到对方的协助,有利于他最迅速全面地掌握这个时代的情形……
所以他犹豫着是跟上去,还是自己另谋出路。
这时忽然有一阵幽邃的凉风吹过二人,树影随风摇动,枝叶哗啦啦地翻飞,扰得人心乱不止,高大的树冠犹如阴云遮蔽天空,将深夜里的一切都染绘了一层深浓的色彩。
工藤新一脚步稍停,回过头,看向在自己墓碑前安静伫立的黑羽快斗,凌乱的发梢披着月色,褪去了多变情绪的眼睛宁静又透出一丝少年气,身影伶仃,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蛋糕,要吃吗?”
黑羽快斗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看见工藤新一提了提手,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像是祭品的东西原来是一小盒甜点,袋子上的logo居然还是他喜欢的品牌。
“我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工藤新一叹了口气,“别说还有其他夜半还魂的尸体,我可敬谢不敏。”
“哈……那的确是鬼故事了。”黑羽快斗有些疑惑地接话。
但这是重点吗?好奇怪的侦探。
“本来就是打算放你墓前的,平时都会在第二天被公墓的管理员收拾干净,如果你忌讳的话就算了。”工藤新一说,“不用多想,只是因为今晚的星星很明亮,最近东京持续下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晴朗的天了,你可以当我是心血来潮。”
确实今晚夜空干净,星光明媚,特别是在东南方有三颗星显眼非常,分别是属于天琴座的织女星、天鹰座的牛郎星和天鹅座的天津四,通常被称作“夏季大三角”,是夏季来临的标志性天象。若是说东京近期多雨,则当前的时间应在六月中下旬。
原来如此。黑羽快斗心说。原来今天是这个时代的我29岁的生日,以及,第十年的忌日。
“侦探先生每年都来吗?”
对方可疑地沉默了半晌。
“有空的话。”
黑羽快斗闻言笑笑,虽然这不是一个完全肯定的答案,但倘若在当下这个月上中天的时间来造访也能算是有空才来的话,那没空的时候大概也是相当的身不由己了。
“真没办法,我刚好肚子饿了还身无分文……那就谢谢你的祭品。”他说。
草莓慕斯的最外层是泛着光泽的果冻,薄如蝉翼的透明层下透出鲜妍艳丽的粉红果酱,勺子触碰的瞬间,表面下陷出半弧形的曲面,切开后露出内里绵软无比的浅粉慕斯体,与浸着玫瑰色糖浆的蛋糕层形成由浅入深的渐变,舌头触及的瞬间,奶油的丰润与酸甜的草莓颗粒构成精妙绝伦的味觉平衡。
完全是黑羽快斗最喜欢的口味。
他一口将勺子塞进口中,心生感动的同时也忍不住叹息,这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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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品,另一个自己居然只能躺在地底眼睁睁看了十年,然后坐视蛋糕被无情地清扫丢弃,真是一想想都要惹人落泪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接受自己死亡的未来,死了就万事休矣了。黑羽快斗维持着含住勺子的动作,拇指食指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当务之急应该是调查他的死因,还有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后一个问题尤其让黑羽快斗毫无头绪,他真的有可能在无知无觉中跨越时空吗?
“对了,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坐在工藤新一的车上,留意到他们一路从连通墓园的山路蜿蜒向下,扭头看向驾驶座的工藤新一。
“吃完了才想起来问啊……”
工藤新一单手放在方向盘上,换挡的时候视线往黑羽快斗身上晃了一下,因为对方已经将那身显眼的白色怪盗服装换成漆黑的学兰制服,一身青春洋溢的学生气。
“不担心我直接把你送去警局?”
“侦探抓人也要讲证据吧。”黑羽快斗咬着勺子,表情安逸。
“这也确实。”工藤新一笑了一声,而后又随意道,“而且Kid已经销声匿迹十一年了。”
车窗外倒退的风景逐渐连成模糊的影,黑羽快斗无声地扭头看他。
工藤新一说:“但是模仿犯很多,有人装成怪盗作案,也有人犯案之后把事情推到怪盗头上。Kid的粉丝很多,这些年不乏粉丝装扮成他的模样进行cosplay活动。”
东京这些年御宅族文化和追星族文化日益兴盛,所以就算今夜黑羽快斗穿着怪盗的服装招摇过市,也不会怎么样,连搜查二课的警官都会对此视若无睹。
真正的怪盗已经消失太久了,比第一次消失更久,很多人都认为他不会再次复出。
距离怪盗Kid首次以翩翩绅士的形象出现在月下已接近三十年,就算他最初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现在也理应状态下滑,到了该隐退养老的年纪了。谁能觉得他时隔多年还重操旧业?在科技水平日新月异的今天,警方的搜查手段也在不断创新,Kid难道不怕晚节不保吗?
“听起来你非常关注怪盗的消息。”
黑羽快斗放下车窗,懒洋洋地把手臂靠了上去,迎面的疾风吹得他眼睛微眯,露出乱飞的刘海下那张年轻的面孔。他好奇地问:“工藤先生跟我很熟吗?粉丝cosplay就算了,你又怎么肯定作案的不是真正的Kid?说不定黑羽快斗才是模仿犯呢。”话里话外还是没有放弃撇清自己的嫌疑。
工藤新一微微偏头,黑羽快斗观察着他的眉目神情,车窗外游离闪烁的街灯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脸上。在朦胧的光影中,那张清俊的面庞仿佛自带旧电影滤镜,透着跨越时代的典雅质感。
只见这人在他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
“当然。”他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有关你的所有案件,我全都过问。”
黑羽快斗一阵错愕,为此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再出声。
“为什么?”他情不自禁地问,眉头皱出纠结的形状,“你和怪盗应该是对手吧?还有其他什么让你念念不忘的过节吗?为什么这么执着?那个……既然你过来扫墓,也断定黑羽快斗就是Kid,这些年就没必要特地关注那些消息了吧?”
纵然他们只相处了很短时间,黑羽快斗也能看出来工藤新一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其实他以前时常看到有关这位同龄人的新闻,工藤新一很有正义感,也很忙碌,他经手的案子往往是所有刑案中性质最恶劣的命案,其出勤率和案件侦破率之高,让工藤新一从崭露头角起仅一年,就被公众冠以警界救世主和平成福尔摩斯先生的称号。
报纸上那位年轻的高中生侦探,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散发出潇洒而自信的气质,哪怕眼光挑剔如黑羽快斗,都不能否认对方风采极佳,是实至名归的天之骄子。
那般风华正茂的工藤新一,要说他百忙之中抽身几次与怪盗交手还算正常,但他在知晓黑羽快斗的死讯以后依旧无论真伪地关注一切与他有关的线索,却让听闻此事的人心头浮起一丝异样。
为什么……工藤新一会如此在意自己呢?在意到哪怕已经与他生死永别,甚至时隔十年,都无法放手的地步?
开车人的脸上因为他话中毫不作伪的困惑而浮现出捉摸不透的神情。
“黑羽快斗。”
工藤新一对他的灼灼视线若有所觉,睫毛微动,目光猝然毫无阻碍地朝他直射过来。电光石火间好似有无数的感情从年轻人的意识海中掠过,却仍是模模糊糊且迅疾到怎样都抓不住的。
他念出怪盗的真名,随后一停,道:“这个世界若是没有你,实在无聊得太多。”
真是没有迷宫、无所不知的名侦探。
一次性回答了所有问题。
3. File 03
从17岁到19岁,那是黑羽快斗一无所知的过去。若他作为怪盗活动的时限只有一年,与工藤新一结识的时间定然也十分有限。可从侦探的态度来看,他们却好像一同经历过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仅凭这点,就能让黑羽快斗隐约窥见那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岁月。
而对当时仅仅有些恍惚迷茫的黑羽快斗来说,他还未真正地意识到那段错失的经历究竟代表了什么,对他和工藤新一又分别存在着什么意义。
放眼此刻,未知的世界犹如一张全新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夏夜里的东京市区,主干道上川流不息,两侧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火通明,与点缀其间的霓虹灯交织成一幅繁华的画卷。一切与黑羽快斗记忆中的风景都不相同,他看见街头多了许多巨幅的数字荧幕广告,播放着二十世纪末还未出现的科技产品,侧面印证他的确来到了未来的世界。
黑羽快斗向外看了一会儿,眼底渐渐涌上一抹愁绪。他从来不是一个抗拒时代进步的守旧派,此刻却空前地想念过去。不仅因为寺井爷爷还在,他也不愿想象自己的妈妈和青梅竹马骤然得知他消失不见,会如何伤心——恐怕也无异于这个时代自己死去的情形。
工藤新一从进入市区就降低了车速,他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看向黑羽快斗过分安静的脸庞,开口问:“不适应?”
“只是有点不喜欢而已……”黑羽快斗咕哝一声,很难解释自己当下有些感性的抗拒心理究竟是因何而起。总觉得,很讨厌这个自己曾经一败涂地的时代,可把这个想法直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幼稚又矫情,所以他很快改了口,“没事,别在意,我会很快习惯。”
话虽如此,寄住在工藤新一家的第一晚,他就久违地做了噩梦。
黑羽快斗慢慢睁开眼,视野里仿佛还充斥着猛烈的烈火和浓烟。他把盯着陌生天花板的眼睛挪到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户上,外面的天仍是昏暗的,涂抹着一层灰蒙蒙的暗淡颜色。他撑起身,盘腿坐起,面无表情地抬手擦去眼角未干的泪痕,做完这些以后他才渐渐地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低头看向掌心。
虽然不太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难得地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黑羽快斗的父亲黑羽盗一曾是世界级的魔术大师,但由于某种原因,他同时也在夜晚扮演着国际大盗怪盗Kid的角色。有着这般非凡才能的人却在黑羽快斗8岁的时候丧命于一次失败的逃生魔术,在爆炸中死得尸骨无存,连带身上缠绕的诸多谜团一同被埋藏在地底。
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因为时代的错乱让自己也感到混乱了吧。揭开真相那夜寺井爷爷声声切切的“快斗少爷”好像还萦绕在耳边,黑羽快斗却凭空有一种时间过去很久的错觉。一切发生得太快,父亲就是怪盗的真相,以及父亲是被人暗杀的真相,掩埋于他8岁的废墟忽然暴露出漆黑的内里,还未等他把彷徨消化干净,世界又瞬间跳转到自己已经一命归西的结局,人生真是充满不如意啊。
黑羽快斗去卫生间洗了洗脸,接了捧水泼到脸上,他抬起头,镜中倒映出一张有些失魂落魄的脸,冰凉的水珠从发梢落到皮肤。
“睡不着?”
时间尚早,黑羽快斗刚走下楼就注意到工藤新一也在,对方正独自坐在会客室的沙发椅上。
虽然他明显经过沐浴,一身端肃整洁的西装已经换成闲适许多的休闲衬衣,袖口整整齐齐地折到小臂,但黑羽快斗的目光从沙发一侧散发着光亮的立灯,挪到他放在腿上的工作电脑,和手边已经被喝干净的咖啡杯,疑心这位侦探压根没睡。
压倒性的证据就是工藤新一接下来说:“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自己错失的过去,但是不确定你还知道多少,所以我把我所知的怪盗Kid的情报全部整理给你。我和你实际交手的次数不算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作为怪盗已经复出了大半年,第二次就是隔年的4月了,所以很多事迹只能根据外界公开的报道去整理,我在附注加了一些自己的观点,你可以参考。”
黑羽快斗一时不语,工藤新一也不在意,他慢慢地打了一个呵欠,话语依旧很有条理:“至于你现在的身份也不用太担心,我有朋友可以帮忙解决,就是护照短期内还无法办理……应该不会碍事。你需要上学吗?”
被他询问的高中生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下,笑说请让他考虑几天,工藤新一也颔首接受了他的回复,然后在侦探起身经过他,走上楼去休息之前——
“谢谢你。”黑羽快斗说道。
工藤新一停在楼梯前安静了一会儿,扶着楼梯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不用,这些你自己花些时间也能做到。”
他隔了一会儿才回答,留下站在原地的人一腔心思千回百转。
黑羽快斗是不折不扣的天才,虽然他对很多知识的涉猎全凭一时兴趣,但他的知识储备早已超越大学水平。从前按部就班地过着平凡高中生的生活,也只是因为他认为没必要急于摘取唾手可得的荣誉,也希望与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悠闲地度过学生生涯。
现在他的人生在成为怪盗的瞬间骤然脱轨,又在未来降临的那刻彻底变迁,所有的平凡日常已经离他远去,心理上的余裕伴随失去的归处寸寸消失,他只想查清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让自己也步入父亲的后尘。
工藤新一压根不明白他的不安和焦虑……虽然想这么说,但当黑羽快斗每次与他四目相对,都觉得这侦探的眼睛冷静得超乎寻常,好像自己的想法都被洞察无余,又好像被他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或许是过去那个埋葬在19岁的黑羽快斗。
另一个急于复仇的黑羽快斗,是否也是因此行差踏错,走向不可挽回的末路?
工藤新一……可能是当今这个时代最了解他一切秘密的人。
这个念头使他对工藤新一感情复杂。
要是没有这次意外,他们应该是在同龄的年纪第一次相遇。怪盗与侦探狭路相逢,又棋逢对手,可想而知黑羽快斗有多不愿意输给这位宿敌。
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人啊。为什么身为对手,却为凭空出现的自己做这么多,而且许多年后依旧执着于追究一切有关怪盗的案件。不能坐视他被旁人污蔑?还是追寻着他还存活于世的渺茫可能性?
他道谢后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工藤新一身上萦绕的沉稳气质让他也镇定了些许,无缘无故地相信着对方不会放他不管……这个有些幼稚的念头让黑羽快斗感到越来越不好意思,难以应对这种无法平静的心情,最后懊恼地揉了揉头发。
工藤新一的住所位于米花町2丁目21番地,这栋都铎式建筑坐落于一片距离市中心不远、又相对僻静的别墅区,曾经属于世界级的著名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及其夫人工藤有希子,后者也是二十年前风靡世界的传奇女星,因此房屋修建得颇为宽阔气派,古典优雅。现下由于工藤的父母长居于海外的洛杉矶,这处房产为二人的独子工藤新一所有,作为他日常起居的住所及侦探工作的据点。
黑羽快斗不确定工藤新一收留自己是否只是出自一时好心,还是念在另一个自己生前与他有着惺惺相惜的交情,或者只是出于监视的便利打算,将自己放在眼底。不过从他在工藤新一家住下开始,经过大约一周的粗略观察,黑羽快斗算是心服口服地认识到工藤新一是一位多么忙碌而且有能的优秀侦探——不但有络绎不绝的委托人求助,他还时常为警方的刑侦要案提供推理援助,甚至连一些国际上鼎鼎有名的侦查组织也会请求与他远程连线,虚心咨询他的意见。
“好厉害啊,名侦探。”
有次工藤新一刚结束一通跨国电话,摘下耳机就听见黑羽快斗真心实意的夸奖,手指因他那个称呼微微一颤。
职业使然,黑羽快斗对被人盯上的感觉非常敏感。不过他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手上的工作,将磨好的咖啡取出,在滤纸上压平。
玻璃滤杯盛着折成扇形的滤纸,水流从鹤嘴壶的尖嘴倾斜而下时,细密的水珠折射出干净的光线。黑羽快斗用小指勾住壶柄的尾端,水流在空中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避开滤纸边缘,浇透每一粒咖啡粉,让闷蒸的粉层像刚苏醒的火山,在热水的浸润下漫起浓郁的香气。
他一边操作一边闲聊:“能够足不出户就完成案件侦破,你这种推理方式叫作什么来着……”
“演绎法。”
“对对,就叫这个名字,我记得福尔摩斯也很推崇演绎法的运用吧。”
工藤新一喜欢福尔摩斯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客厅里一份份翻阅着各种各样委托信件的侦探随意撑着脸,分辩说:“确实如此,但福尔摩斯不是安乐椅侦探的代表,他经常到案发现场参与调查,这样可以避免被二手信息混杂视线,能更及时准确地抵达真相。我也并非总是异地解决案件,只是视情况而定。”
“说得倒是轻松。”
黑羽快斗笑出声时,手腕居然还很稳,悬停在滤纸上方三厘米,水流的落点流畅移动,在粉床上画出极细的年轮形状。深褐色的咖啡液点点滴滴连成一线,落进玻璃质地的分享壶里。当电子秤显示的数字达到预先计算的粉水配比,他提起手冲壶轻点两下,最后两滴水珠精准击碎了滤纸边缘的泡沫圈。
“就是这样才非同寻常吧。别人在现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只凭三言两语的信息就能够解决了。要让那些笨拙的警探们听见,说不准会觉得名侦探嚣张至极哦。”
“没有……我只是为了合理分配精力。”
工藤新一闭上眼睛略作养神,随后平静地解释。他接过黑羽快斗递来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细腻而厚重的咖啡香氤氲唇齿,忽然缓缓叹了一口气,目光望进杯中朦胧蒸散的水汽。
“怎么了,不好喝么?”黑羽快斗见他神情有异,连忙问。
“不,没有。”工藤新一摇头,沉吟着说,“罗布斯塔的咖啡豆通常以浓郁的苦味为特色,你做的咖啡却有很丰盈的坚果香和焦香,而且也不像在咖啡粉里混入过坚果粉,口感和口味都保留了原汁原味的深邃层次,我以前也只是偶尔才遇得见这么精妙的手艺。”
黑羽快斗闻言松了口气:“这个啊,因为我在炒制生咖啡豆时加了一些坚果,冷却后就挑走了,我妈教我的。”
不过他自己家里也好久没这么做过了,黑羽快斗稍微分神想了一下,因为他和母亲都是比较嗜甜的口味,冰箱常客是果味汽水和甜酒,或者他们有空就自己调热巧克力。
他回过神来,正要问一大早就在辛勤工作的侦探要不要腾出点时间休息,发现工藤新一也静静看着杯子,骨节修长的手勾着杯柄悬在半空,好像也陷入了什么回忆。
热咖啡腾起的水雾漫过他睫毛下的眼睛。
“名侦探,小朋友不能喝太多咖啡哦,心理是大人也不行。”
“名侦探,这次的事件又顺利解决了啊,真了不起。”
“名侦探,想案子想得失眠了吗?那就陪我一起看夜景啊。”
“名侦探,你好像还在苦恼我这次的谜题啊,哈哈莫非这次对决将是我的完全胜利……”
“名侦探……”
……
“名侦探?”
熟悉的声调把工藤新一从过去拉回来的那刻,他感到心尖被牛毛般的小刺扎了一下,不疼,却足够刻骨。
待他慢慢地收敛起多余情绪,然后抬起眼睑时,黑羽快斗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少年注视着工藤新一,眼睛里泛起笑意:“看来我从前就是这么称呼你,刚刚跟你说别的你都没反应。”
“没必要,称呼可以随你喜欢。”侦探若无其事地说,而且出奇地熟识黑羽快斗平时深藏的秉性,“而且你也不是会轻易认可别人的家伙吧,我初次遭遇怪盗的时候——”
工藤新一挑起眉梢,露出一个不太友善的表情,反手过来,用指节轻轻扣了两下桌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黑羽快斗大致能想象出那多半不是什么客气的言语。
目前寄人篱下吃人嘴软的少年怪盗干咳一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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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一阵气短心虚。他尴尬地嚷了声面包片好像要烤好了,发挥出滑不溜手的看家本领转过身逃之大吉。
真是……和过往一模一样的开朗跳脱。
侦探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觉得好像有个充斥着强烈既视感的幻象跟在黑羽快斗身后,带有吸引自己的蛊惑气息,在无形无影的空气里蔓延开来,又无声息地沉淀在工藤新一的心底。
时间的针脚走得太快,就像玛利亚·杜埃尼亚斯在书中所写的那样,那个人被留在了历史的背面,成为不朽的时间摹本当中毫不起眼的一页,不被世人所知,却真实而隐形地存在过。
可在自己记忆中的他一直是非常鲜活的,总是意气风发热衷惹事的模样,忽然有一天就像出现时一样突兀地从工藤新一的生命里消失了,让他们本该未完待续的所有故事都仓促落幕。
而对此措手不及的自己居然好像从未试想过对方失约的可能性,他们会走向再也无法转身回首的未来。就算没有根据,侦探也曾无比确信,他的怪盗会在一切风波平息过后明目张胆地走到光下,望向自己的眼睛比唇角先笑,洋洋得意地说着比月夜更动人的漂亮话。
如今除了回忆,工藤新一再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对于制作料理,二人都没有太大兴趣。黑羽快斗以前是住家里吃家里,母亲外出度假时就厚着脸皮去隔壁蹭饭。工藤新一大多时候也不爱亲自动手,平日都是从附近的酒店订购外送,至于早餐,经常被可有可无地无视过去。
黑羽快斗在心理上还是个规律饮食的高中生,凑合过了几天便开始觉得这样不太行。他不喜欢吃和食,正好工藤新一也更偏好西式料理,于是一拍即合,此项任务就被他包揽了过去。
这天他准备的早餐包括烤面包配黄油和果酱,淋上荷兰酱汁的班尼迪克蛋,色彩缤纷的墨西哥卷饼,还有工藤新一的黑咖啡和他的自制草莓牛奶,简单美味而且营养健全,黑羽快斗满意入座,心中自夸他果然是天才。
除了偶尔吐槽没必要准备兔子苹果作为两个男人的餐后水果,工藤新一从来不会挑剔。他吃东西的时候不会太恪守用餐规矩,但举手投足间带有的从容仪态却让他看起来比拘束于礼仪的人们更有教养,黑羽快斗看着他撕下一块烤面包往嘴里送,慢慢咀嚼的时候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唔……这样看起来,好像也值得他花些心思去研究料理。
黑羽快斗将修长的十指交叠,垫在下巴上,若无其事地想。
打断他思绪的是工藤新一接下来起身的动作,难得这位名侦探有外出行程,是遇到了复杂的案件?黑羽快斗正猜想时,拿起外衣的工藤新一忽然又转头看向他的脸庞。
“对了,这个给你。”
一枚钥匙被放在黑羽快斗面前。
工藤新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说:“虽然对你来说是多此一举,不过这样更方便一些。”
他既然这样说,就是对自己前两天抽空去江古田调查的行动心知肚明吧。
黑羽快斗与他保持看破不说破的默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随后视线随意瞥向对方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一大堆散乱的信件——就这,还仅仅是今晨寄达工藤家信箱的数量,每天都需要花一些时间整理。
直到现在这个令和年代,纸质信件在日本社会依旧没有被电子邮件完全取代。寄给工藤新一的信件通常是些搜查解密类的商业委托,名侦探的高人气总是让黑羽快斗叹为观止。
“这些,介意我帮你整理一下吗?”
“不麻烦的话就有劳。”
话又说回来,后来黑羽快斗在逐一阅览信件时分神思索,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也看出来相比来信的那些私人委托,工藤新一会更倾向于优先处理警方无法解决的恶性罪案。但这就有悖于他对怪盗Kid逢案必查的事实。而且据黑羽快斗所知,世界知名的国际罪犯中也不乏其他只谋取财富或单纯地愉悦作案、不沾手人命的智能犯,工藤新一完全没必要只对他紧追不放。
还是说……是因为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还有着对手以外的其他关系?
黑羽快斗的动作忽然放缓,慢悠悠地翻转着自己拾起的一封信,眼底浮现出深意。
活跃于上世纪末的怪盗Kid曾与许多警官侦探有过交锋,其中也不乏成名已久的厉害角色。有意思的是,在工藤新一提供的官方案卷中,与当时的他比试胜率最高的人物不是工藤新一自己,也不是后来成为黑羽快斗的同学的侦探白马探,而是往后看来如昙花一现般飞速声名鹊起又飞速一败涂地的滑稽侦探——那时被很多人称作“沉睡小五郎”的毛利小五郎。
仿佛现实版的怪人二十面相和明智侦探。
黑羽快斗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更有意思的是,历次Kid的失手都可以戏剧性地归因于寄住在毛利小五郎家中的一位戴眼镜的小学生,媒体因此起哄地给那个总是阻碍了他行动的眼镜小学生取了个Kid Killer的名号。
当然眼镜小学生也有个很响亮的名字,叫作江户川柯南。
江户川乱步的那个江户川,柯南·道尔的那个柯南。
黑羽快斗当时就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部侦探迷编造的趣味小说。
他用指尖轻轻描画着江户川柯南在报纸照片上过于宽大的黑框眼镜,像是凭借这个动作在脑海里重构着什么。
自己与工藤新一的交集绝不可能如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否则这个世界上长得跟黑羽快斗一模一样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不但有工藤新一,还有这个江户川柯南。
而且现今工藤新一对Kid的执着也有很大概率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就像黑羽快斗过去利用怪盗复出的消息引出杀父仇人的做法一样,工藤新一的穷追不舍也极有可能让一些居心叵测之徒不得不出手干预,继而牵出黑羽快斗之死的幕后真相。
黑羽快斗把手中的信函轻轻掷在桌上,高礼帽的简笔画头像在他眼底笑得张狂刺眼,毫无疑问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标志。
4. File 04
尚不知晓家养怪盗燃起斗志的工藤新一正在摘手套。
他平常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只在工作需要时才用。从白手套里解脱出来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肌肤沾着一点湿润的汗意。
今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六月天气就闷热不已。工藤新一垂眸时正好看见自己无名指上水光闪亮的戒指,忽然有些心浮气躁地走了两步。
远处正在取样拍摄的警员看到这一幕,意味深长地向同僚递了个眼神。
前几天长官们刚说起那位名侦探可能好事将近,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工藤先生的粉丝和爱慕者们会哭吧。
同僚回给他一个同样八卦的眼神。
工藤新一本人不太爱出风头,并且由于这些年他侦破过太多恶性要案,为保护身边亲友的安全,他从不对外透露自己的交际关系。但只要是相关系统内的人员,几乎无人不晓这位警界救世主的显赫功绩。
常人都是视觉动物,工藤新一那张好看的脸同样让人印象深刻,眉眼唇鼻都生得俊秀干净,完美继承了上世纪国民偶像藤峰有希子的美貌,不知让多少女性对他芳心暗许,就算工藤新一曾透露过他心有所属也无法浇灭这股热情。
毕竟许多人都猜测,那个说法只是名侦探为了应对频繁的告白而找的借口。
工藤新一最为人所知的恋情是他高中时代与青梅竹马的关系,但持续了不过三年就悄然结束,谁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后来就再未听说过他和什么人在一起过,私生活的绯闻罕见得好像没有私生活。
当年有小道消息称,工藤新一的高中恋情也是由他主动提出的分手。不同于为了婚姻双双退出侦探和演员一线工作的父母,工藤新一像是为侦探而生的人物,虽然也有着保护对方的心愿,却无法放弃自己对理想的热忱。
所以如今他是拥有了有自信能保护好的爱人吗?还是终于打算效仿他父亲工藤优作的选择?工藤新一最近几年陪同他们出外勤的频率已经显著降低,尽管这有对方水平太高的缘故,许多案件仅靠他电话指点就能迎刃而解,但也不免让人开始揣测他是否有了想用更多时间相处的人。
最近众人也有听闻对方的前女友将在年底结婚的喜讯,是毛利侦探酒后透露的消息,据说结婚对象是与她交往多年的一名大学教授,那二人已有深厚的感情,工藤先生应该不至于横插一脚吧?
两位警员交换着好奇的眼神,直到长官白鸟任三郎发现他们的心不在焉,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连忙低下头。
白鸟警官自然也看到侦探指间出现了此前未见过的戒指,以他的定力和个性自然不会为此一惊一乍,只是状似无意地多瞥了两眼。
工藤新一查案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发出声音,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在四周看来看去,偶尔才会极有目的性地找人问些较为细节的问题。白鸟警官熟悉他的脾气,眼见工藤新一绕了一圈,终于走回他身旁站定,这才问出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工藤君,你看……怎样?”
警戒线内躺着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面色青白,额头处有一个干涸的黑红血洞,地毯上的血迹很少,只有从前额流淌下来的一丝血痕。
现场很简单,背后牵连的事情却相当麻烦。
死者青山铁昌是日本知名的企业家,他创立的青山会社承建过东京新国立竞技场、国会图书馆等大型国有建筑。公司资本雄厚,与政府关系密切,人脉深不可测。尽管偶尔有媒体揭露该公司的建筑工人长期超负荷工作,甚至有过劳自杀的新闻,但报道很快被公关撤下,热度也随之平息。
这样一位人物的突然死亡自然会引起关注。眼下正值大选的关键时期,青山社长作为自民党的资助方,他的支持对某些人至关重要。目暮警视已接到电话,要求彻查青山社长的死因。
上面的措辞十分严厉,对结果要得很急,青山社长又死得干净利落,狙击手事前准备万全,逃离路线上的监控已被彻底破坏,追踪起来十分困难。警方只能从行凶动机入手调查。
“监控显示,青山社长死前与情妇在一起,事发后对方立即驾车逃逸,我们正在追踪。”白鸟警官对工藤新一低声说,“这位社长有三个儿子,第三子是最近才认领回来的私生子。私生子事件对他的家庭和公司影响都很大,社长太太掌握着公司不小的股权,在董事会上咄咄相逼,但是太太的二儿子对生意不感兴趣,反而是前妻留下的大儿子正在公司任职。从家产争端来看,几人都有雇凶杀人的嫌疑。”
工藤新一摇头道:“不至于。”
白鸟警官以为他嫌动机不足,讽刺地低声解释:“这种家庭一旦乱起来就很容易出现突破底线的事情,而且青山会社从事建筑行业,承包商可能牵涉不干净的背景……”
“不至于。”工藤新一又说了一遍,声音中带着断然的味道,透着一点冷意。白鸟警官一怔,见他眼神凛冽,清俊面庞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没头没尾地说:“他们付不起。”
白鸟警官疑惑道:“什么?”
工藤新一正想回答,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对青山会社的名字有些印象,冷不丁问:“青山会社最近承接了什么项目?”
他打开手机搜索公司官网,从资讯栏目一项一项地看,没有找到他要的结果,又发了几条短信出去,随后去翻看最近的新闻。工藤新一本来就有早晨阅读时事新闻的习惯,很快根据记忆找到了他需要的讯息。
“请立刻派人保护建设省的藤原太郎政务官。”他对云里雾里的白鸟警官说,“他是暗杀者的下一个目标。”
然后在乘车赶赴下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工藤新一才开始说出他的分析:“凶手使用的是SSG 08狙击步枪,极限距离,一击毙命。”
“工藤君,你是说武器透露了凶手的身份?”
“不是。”侦探断然否认,“他留下的现场很干净,干净得几乎没有破绽。”
面对白鸟警官愈加疑惑的表情,工藤新一轻轻笑了笑:“虽然我不打算卖关子,但白鸟警官,你多年从事刑案工作,看着尸体难道不觉得古怪吗?”
他不待警官回答,继续说道。
“人的前额骨中央有一条矢状缝的骨沟,子弹从被害人的头颅穿过,落点精准到一分不差地位于这个位置。”
工藤新一用食指点了点前额。
“从受力来看,压强大、创口小、损耗也小,从最精妙的角度洞穿大脑组织,然后射出后脑,在致命伤的创口带出最少的血液,导致我们看到的尸体非常干净,地毯沾到的血污也是被害人死后才出现的痕迹。”
显然,这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狙击。
“一定还有其他人拥有杀死青山社长的动机,而且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工藤新一意味深长地说,“凶手……不,这是顶级的狙击手,光这一枪的价值就足以抽空青山会社的账面资金,情杀或者家族内斗都请不起这样的人出手。”
“你是说有人想通过青山社长的死达成其他目的?”白鸟警官头痛地说,“选举?按理说没有绝对的立场,只有绝对的利益,党派争斗很少会波及资方……还是内乱?青山会社内部本来就划分为不同的势力,社长意外死亡,董事会争权,生意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答案可能牵涉极深。工藤新一翻阅着资料。
他注意到青山会社的竞争对手很多,但是,即便其他公司的竞标报价很有竞争力,青山会社总能中标建设省的项目,背后可能存在利益输送或官员接受不正当献金的内幕。
查看他们的年审报告,对于规模这么庞大的一家公司,历年报告的出具方既不是国际四大,也不是国内知名的事务所,而是一家成员不超过10人的独立小所,财务情况也可能存在猫腻。
根据建设省对外公示的资讯,政府决定今年拨款至中野区建立一座综合性博物馆,承建商就是青山会社,博物馆的藏品主要来源于去年从沉船里斯本丸号中打捞并修复的大量珍宝。
里斯本丸号是上世纪中叶从中国香港起航的一艘货船,当时船上载着近两千名英俘和大量来自香港的贵重财宝和文物,由八百名日本士兵负责押运,后来在长江口舟山群岛的东极岛附近被击沉,近三千人的生命与不可估量的财富一同被埋葬海底,直到前年在东极东面的公海被打捞后才重见于世。
这批宝物的归属在国际舆论上存在不小的争议,史料记载这一切都来自战争的掠夺,因此邻国有很多抗议的声音,尤其是港岛许多底蕴深厚的家族都主张应该无偿归还属于他们先祖的财产,日本政府方面却一直不予理会。毫无疑问,博物馆项目的批准背后少不了右翼党派的大力推动,主导方极有可能是来自自民党的势力。
工藤新一所点名的藤原太郎政务官,就是建设省在这个项目中任命的行政负责人。
青山社长的死亡将延缓博物馆的修建进度,而藤原政务官若遇害,则会导致项目彻底停摆。上面调查内幕并重新任命负责人的流程时长将按年计,甚至计划直接流产都不无可能。
“你觉得藤原先生现在就会遇到危险?”白鸟警官得到答案还是不解,“青山社长刚刚遇害,就算你的猜测没错,凶手为了肯定会躲避风头……”
“他们一定会动手。”
工藤新一垂下眼,感到厌恶地皱起眉毛,说实话,他不愿意过于深入这种背后定然涉及了政治博弈的案子,也不愿意被人利用。但侦探的责任感和对人命无法无动于衷的心理还是让他继续说了下去。
“越快越能体现这些亡命之徒的决心,无论他们的暗杀能否成功,都不碍于达成目的。”
藤原政务官又不是不要命了,冒着生命危险继续推进项目,他大可以借此称病拖延,对内有了解释,对外也不结仇。
“但对于我们来说,一个人的生与死有着天壤之别。”工藤新一看向窗外,不知为何,被风吹散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却始终坚定不移,“无论是什么人,都应该活着承担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白鸟警官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工藤新一刚看到死者的尸体,就让他立即召集警署里擅长反狙击的高手,不是为了帮忙查案,而是为了救人。
警车一直压着市内限速的极限,一路驶上高架。白鸟警官看了眼副驾驶位上的青年,窗户开着,狂风呼呼地灌进车内,工藤新一将左手臂搭在上面,动作随性,气质闲适,浅蓝西装里面是领口敞开的黑色衬衣,漆黑的刘海被吹得非常凌乱。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是在想事情,脸上几乎没什么体现情绪的表情,唯有眸底的基色是冷的,在夏日明亮得几乎眩目的白色光晕里,清俊的五官倒映在脑海中的细节几乎融化了,蓝色的眸子泛出刀芒一般的雪亮锋利,只消看上一眼,就让人如被精准拆解、骨肉分离。
是没有迷茫,没有迷宫,洞若观火的眼神。
属于天下第一名侦探的眼神。
消息在白鸟警官驶下高架的时候传来,电话刚接通,那边的佐藤警官就单刀直入地告知了他们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藤原政务官遇袭,狙击手逃脱,他们的人赶到时只看见地上一杆被丢弃的SSG 08和一个空弹壳。好消息是藤原躲过了致命伤,救援人员情急之下把这位先生推到墙上,导致他有点脑震荡,不过人已经送医,基本没什么大碍。
果然一切都如工藤新一所料。
“可是有必要吗?”白鸟警官放下电话很久都还满脸难以置信,疑惑道,“你觉得只为阻止一座博物馆的落成,就要搭上一家大型建筑企业的社长和一名位置不低的官员的两条命,这值得吗?”
他想不明白。
一座博物馆而已,有必要吗?
他习惯性地以为工藤新一会给出答案,不过这回对方倏地笑了一声。这位名侦探先生的嗓音很好听,清越又干净,略略压低时带了一丝散漫的磁性,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泛起笑意,玩笑似的开口:“我也觉得不值得,风险与收益无法取得平衡,杀人理由不充分,一定还隐藏着其他秘密。所以,会不会当我们查出真正的缘由的时候,就是我们……应该说,就是我的死期?”
车窗外的风声渐停,工藤新一转过头来,在一室阴冷寂静的空气中抬起眼睛,神情是依旧八风不动般的漫不经心。
“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本市建筑龙头企业青山会社的社长——青山铁昌先生于今日凌晨被发现死于家中,根据现场发现的子弹,警方判断这疑似是一桩谋杀事件,目前案情仍由搜查一课侦查中……”
街边店铺的电视播放着新闻节目,行人兴致索然地将视线从打满马赛克的现场照片上移开,望向游人如织的市民广场。
黑羽快斗的手腕轻轻一抖,停驻在上的鸽子振翅起飞,引领着在他手臂肩膀逗留的同伴们一起,鸽群直上青天,黑羽快斗收起掌心的鸽食,双手插进兜里,抬首看着鸽子们在广场的上空盘旋。
周围喂鸽子的路人们直接惊呆了,纷纷朝这人看去。黑羽快斗却不在意自己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他戴着鸭舌帽,宽帽檐和微卷的长发梢在很大程度上遮掩住了眉眼,旁人只能看出他身材高挑,腰细腿长,肤色冷白,侧脸轮廓极其张扬标致。
瞧模样只是个青春气十足的少年,气质却比大荧幕上的明星更为出众。
通俗点来讲,一身藏都藏不住的大帅哥味儿。
鸭舌帽帅哥面前有个牵着气球的小女孩,先前还扯着妈妈说想摸鸽子,这下眼前的鸽子全飞了,她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不敢相信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情,困惑失落还觉得委屈,嘴巴瘪起,眼见着下一刻就要哭得疾风骤雨,只见对方这时将食指竖在女孩的嘴前,单膝支地,蹲下身来。
“这位小小姐,请问您喜欢鸽子吗?”
在说什么呢?他面前的女孩有些疑惑地眨着眼睛。
在小女孩迟疑地点了点头后,黑羽快斗微笑着说好,在她的注视下扬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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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利落的响指。
“One.”
一只鸽子应声从他朝下张开的掌心飞出。
“Two.”
两只鸽子在小女孩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被黑羽快斗信手抛上天去。
“Three——”
声调愈发高扬的少年站起身,甩飞他的帽子,他张开手臂,从帽子里飞出的成群白鸽在阵阵惊呼中优美地低翔着掠过广场,吸引高处盘旋的鸽群也落回人群,其中一只停在小女孩惊喜伸出的掌心,鸽子毫不怕生,动了动脑袋,原地优雅地整理起它飞乱的羽翼。
在人们视线被鸽群吸引的时候,黑羽快斗伸手接住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帽子,戴回头上,他笑着对小女孩的母亲欠了个身,对方也压抑着惊奇颔首致意。
“这是魔术?”她问。
黑羽快斗笑了笑:“是的。”
“好厉害。”小女孩的母亲毫无保留地给予盛赞,“比我在很多魔术演出上看到的精彩多了。”
“只是雕虫小技而已。”黑羽快斗轻快地说,“听起来您也对魔术很感兴趣?”
“哎呀,我只是外行人程度的爱好者而已,比不上真正的专家,对原理的了解程度连我叔父都不如呢。”对方爽朗地摆了摆手,“而且我叔父也算不上爱好者,他是一直对无法打败怪盗大人耿耿于怀,才决意下苦功钻研魔术的知识而已。”
闻言黑羽快斗侧过头,夕阳的光线从侧脸勾勒下来,让他一边的眼睛落在帽檐的阴影中,神情似乎真情生动地从困惑转变为一种恍然的笑意:“您说的怪盗大人……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
女子愉快道:“年轻人挺有见识嘛!没错,就是怪盗Kid!”
“魔术界有很多关于他的议论……”
黑羽快斗说得含蓄。利用魔术实现完美犯罪,就算在内行人眼里,这种事也是剑走偏锋的大胆妄举。虽然他很欣赏这个时代的自己能做到这种地步,也敬佩他的父亲过去创造的奇迹,但不可否认,他们的作为从本质上来说仍是犯罪,是不可能得到世俗认可的。
种种思绪转过脑海的时候,他轻笑着转移了话题:“所以您所说的叔父就是铃木财阀的前任顾问铃木次郎吉先生吧。他曾经是报纸的头版常客呢,与Kid的对决也时常引起关注。我说的对吗,园子女士?”
铃木园子,铃木财阀的现任董事长。尽管这位大财阀的继任者是一名女性,但在她的婚姻是男方入赘的前提下,不但铃木园子本人保留着自己本家的姓氏,而且她的独女也同样如此。
“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见识不浅。”铃木园子没想到与黑羽快斗闲聊几句就被认出身份,稀奇地说,“我有个熟人和你很像,很擅长推理,只不过那家伙在你那么大的时候脾气实在太拽了。”
这番抱怨多少带点回忆滤镜,本来很多人面对同龄人和长辈就不是同一副样子,黑羽快斗没有在意,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说:“但是怪盗已经消失很久,后来出现的都是冒牌货,铃木先生纵然不服气,也只能留下这个遗憾了。”
“这可能还说不定……”铃木园子说得犹豫,大概自己心里也很怀疑,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对眼神露出疑惑的黑羽快斗悄声道,“其实呢,我家前几天居然又收到了Kid大人的预告函。因为多年以前他也有过这样的复出先例,所以次郎吉叔叔最近很兴奋,天天斗志昂扬地嚷着要一雪前耻呢。”
这句话让黑羽快斗一瞬间露出危险表情,又很快被他隐去,面上带起看上去十分真情实意的兴奋表情。
“欸?!真的吗?那这可是条大新闻啊!”他惊喜道。
铃木园子听得不太好意思,干咳了一声道:“还不确定真假,所以我们没有对外公开……因为据我所知,Kid大人比较热衷于将大宝石作为目标。而这次预告信的目标只是半个破钥匙,是去年跟我家合作的一位香港商人赠送的礼物。”
“咦,只是钥匙吗?”
“对,完全没用。”
铃木园子点头,看起来她似乎也为此感到费解。
黑羽快斗不由在心中沉吟起来。他外出前已经调查过冒牌怪盗盯上的目标,对于那把残缺不全的钥匙也心存疑问。
物品本身没有价值,所以关键应该在于钥匙对应的锁在哪里,是否有宝物被封存其中,才能得出真正的答案。
从冒牌怪盗特地发出预告的行为来推测,对方应该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正因如此,黑羽快斗才会找上铃木园子。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愿意放弃,追问道:“当时那位商人有说过什么吗?什么都可以,说不定就能解开怪盗出手的谜团了。”
铃木园子看了黑羽快斗一会儿,手指搭上下颌,思索着说:“嗯……好像有吧。据说钥匙是他在家乡并购的一个破产家族所收藏的旧物,如果能找到另外半枚钥匙,就能开启‘五号金库’。但要我说,人家都破产了,哪里还有什么金库啊!”她忍不住吐槽起来。
金库?看来藏宝地在香港啊。
黑羽快斗挑起眉梢。
铃木园子接着道:“那位商人还说这是一个祝福,因为财富会自然地流向运势好的人。因为我爸爸和叔父不是经常收购一些有意思的珠宝和古董吗?所以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集齐钥匙,就代表铃木财阀具有兴盛的运势……嘁,神神叨叨的,企业的成功靠的是经营而不是寻宝游戏,总之我听过就当耳旁风了,那玩意儿先前也一直在我家的仓库里落灰。”
“不过金库有宝物的说法听起来不是很有趣吗?”黑羽快斗笑着说,“说不定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嗐!没什么特别的,据说只是个有点罕见的大宝石。”铃木园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那个人说宝石夜里照光会变色,让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天然宝石啊。”
这形容对怪盗来说太过熟悉,黑羽快斗心里咯噔一下,缓缓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
他心底浮现出一个猜想:有心人突然盯上曾经无人在意的半枚钥匙,或许这是因为流落在外的另外半枚钥匙已经被人发现。对方想要将其合二为一,然后取得那个“五号金库”中藏匿的宝物。
问题在于,此人为何要扮成怪盗?为何要将工藤新一牵扯入局?
要说与他们二人都存在关联并且心怀恶意的对手,黑羽快斗只能想到谋害自己的真凶。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不由凝重起来。
黑羽快斗研究过工藤新一提供的资料,知道自己后来找到了谋杀黑羽盗一的组织,还一直在寻找那个组织梦寐以求的特殊宝石。据说宝石在月光下会显现出内部另一个带有红光的宝石,这也成为Kid偏好在月夜作案,被称为月下魔术师的原因。
若是内幕如他所想,那对方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藏在“五号金库”中的宝物极有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黑羽盗一与黑羽快斗穷尽一生都没有找到的宝石,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魔石——
潘多拉。
5. File 05
黑羽快斗告别的时候送了铃木家的小女孩一枝去了刺的玫瑰花,对方不愧继承了铃木园子的性格,小姑娘欣喜之下扑上来就要亲他的脸,可惜得逞前就被铃木园子大惊失色地捞了回去,当着黑羽快斗的面给小朋友敲了一记爆栗,手速快得少年怪盗都不禁流下一滴冷汗,面对对此好似早已习以为常的二人一阵强颜欢笑。
“嗯……铃木家啊。”
黑羽快斗打算亲自与冒充他的家伙打个照面。在回去的路上,他通过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工藤新一,同时也敏锐注意到侦探的语气也颇耐人寻味。
工藤新一沉默的时间没有很长,不待黑羽快斗仔细揣摩,他便回复说:“‘五号金库’和‘半枚钥匙’是吗?我会调查的。”
那你会去现场吗?黑羽快斗想问。
若是对手包括当代最受认可的名侦探,他会很有压力,也会很有动力。只是黑羽快斗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工藤新一就已经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讯,这种对更进一步的话题好像避之不及的感觉不免让他的内心生出一丝异样。
是不是有点回避我呢?
屏幕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有点古怪地盯着发出忙音的手机。
黑羽快斗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有点微妙的结论。他倒也不是一无所觉,工藤新一有时候会透过他注视那个死去的自己,可能本人也是无意为之,因此对方回神后很快就会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去。
他能够感受到工藤新一言行间流露出的在意和关心,所以对方的回避并非出于讨厌的感情。但他也直觉认为,工藤新一的态度不同于寺井爷爷对他慎重过头的保护心态,有时候是一种无需多言的信任,有时候……
他说不清楚。
就像工藤新一与另一个黑羽快斗发生在十年以前的故事一样,笼罩在重重迷雾中,只能从无数报道和记载中隐约窥见,有关他们的每一个文字都缠绕着暧昧不清的脉络。
黑羽快斗烦恼地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叹息也飘散在工藤新一的房间里。
工藤新一与黑羽快斗的第一反应极为相似,当他听说铃木财阀收到怪盗预告的消息,顿时怀疑这是针对黑羽快斗的诡计。
属于过去的黑羽快斗在墓园凭空出现,工藤新一至今还未查明造成这桩离奇事件的原因。就算对方借住在他家中,黑羽快斗的身份也经不起情报机构的深入调查。而且若这超乎常理的一切都是有心人的蓄意为之,那么特意将Kid的预告函分寄给铃木园子和他的用意就绝不简单。
对方此举存在一个极大的破绽。
根据以往他逢案必究的先例,普通的模仿犯躲工藤新一还来不及,对方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向他挑衅,唯一与旧日不同的是,现在工藤新一身边多了黑羽快斗。
这位真正的怪盗无论何时都有着心比天高的傲气,最不甘心被班门弄斧,也不会因顾虑陷阱就裹足不前。
要是只有过去记忆的其他人一无所有地出现在工藤新一面前,他一定万分周全地把人保护起来。仅仅因为对方是黑羽快斗,各种方面在他看来都非同寻常的一个人,工藤新一不能自作主张地把他束缚在象牙塔里。
所以,我要支持他应战么?
万一这是个阴谋……
工藤新一这些年被很多人称作算无遗策,身为天生的棋手,他能在对手落子前便推演出终局。当下波澜起伏的时局和隐藏在和平表象下的暗潮汹涌都被他把握得非常清楚,身边所有人都被他纳入了保护伞下,理性思维主导的大脑告诉他,自己已经竭尽所能,可心脏还是被一团乱麻的不安所牵扯,让侦探始终心绪难平地拧着眉头。
说到底故人重逢这件事恍惚给他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有时闭上眼,又能看见自己刚得知黑羽快斗死讯的夜晚。到底哪边才是梦境,哪边是梦境尽头的幻影,只有工藤新一看向倒映真相的镜面时,答案才浮上心头。
工藤家的庭院夜里寂静得只闻蝉鸣,晚风轻拂着树梢油绿的叶片,黑羽快斗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遮掩形迹的打算,推开铁栅门的动静不算太小,在小路延伸出很长的影。
房间里的工藤新一只来得及把脱手掉在地上的纱布卷一脚踢去床底,然后为自己下意识做出的幼稚举动迟疑半晌,才慢腾腾地走到阳台前,站在窗帘稍后一点的阴影里,观察黑羽快斗披星戴月的侧影。
此夜的清冷月色如此公平,既映亮了工藤新一落在暗处寂静莫测的蓝色眼睛,也勾勒出黑羽快斗人在低处神秘婉约的侧脸轮廓。
有点卷的发梢掠过眼角,他看见对方状若无意地动了下漆黑的眼睫,若有似无地朝着工藤新一的所在处看了一眼。
眸光鲜活灵动,湛然生辉,机警又敏锐。
工藤新一眼里短暂浮现出一点笑意,不过稍纵即逝。接着他转身靠在墙上,身影被层层厚重的窗帘完全吞没,无人得见的一张脸孔越发苍白到失去血色,过长的睫羽疲倦地覆盖在眼睑上。
很痛。伤口缝过针止了血,被绷带牢牢固定,手臂肌肉还是如神经质般地微微抽搐,这是无视他意志的本能反应。
药物浓重的气味萦绕呼吸,工藤新一漠然地闭着眼睛。
疼痛如荆棘扎根于他的骨血,缠绕着大脑跳动的神经,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和心跳,贪婪地蚕食着他的体力与精神。
冷汗涔涔地从鬓角淌下侧脸,侦探咬住后牙,一时对冷热感知失调,眼前仿佛雪花屏一般闪烁了许久,又浮现出白日手臂中枪那时候,黏稠的鲜血溅在他半张脸上的画面。
在工藤新一点破青山狙杀案的幕后隐情以后,他和白鸟警官身在不断前行的车中,二人谈话的气氛陡然急转直下。
“看来我说中了你的打算,白鸟警官。”
工藤新一忍痛笑了一声,用力按住手臂的伤处,大概是伤到动脉,血液大股大股地从指缝间涌出,温热黏腻的触感令他一阵恶心。
他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支离破碎,在激光的红点瞄准了自己太阳穴的那一瞬,工藤新一抬起手腕,利用表盘的反射干扰了光线,作为结果,远处狙击的子弹擦过他阻拦的手臂。
侥幸没有贯穿肢体,否则工藤新一整条手臂都将被撕裂。这一枪杀意十足,稍有差池就能让他命丧当场,仅仅造成不伤筋动骨的皮肉伤已是万幸了。
工藤新一有些意外狙击手埋伏在了自己的移动路线上。原以为藤原政务官才会是首要的袭击目标,没想到另一边的失手只是声东击西,对手居然优先盯上了自己。
但他也不是没有后手,在意识到白鸟警官被偷梁换柱的时候,就已经暗中联络了救援。
伤口痛得工藤新一狠狠抽了口气,但在精神高度兴奋的刺激下,他的大脑仍是运转出远超常人的反应力,趁着旁边人躲闪不及,他伸手朝着对方狠狠抓去,对方下意识地避开脖颈要害,却没想到工藤新一的目标是他脸上的易容,撕拉一下,面具下方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孔。
“……是你啊,变色龙。”工藤新一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身体后靠在椅背上,这是一个无法再被外界瞄准的角度,飞溅的血滴从他的侧脸淌到下颌,“我还以为是……”
侦探的笑容扩大,无声地比出一个口型,隐晦道出的名字叫对方骤然变了脸色。
变色龙眼神阴冷地凝视着工藤新一,目光中既有事态超出预想的意外,也有不加掩饰的忌惮,渗出冷血动物般的冷意,恣意蜿蜒于侦探平静苍白的脸孔。
“工藤新一,你真是让我惊喜。”他缓缓开口。
工藤新一这十年来一直紧咬着他们的组织,偏偏他们弄不死也甩不脱。BOSS又不打算惹上他背后的势力,迟迟无法对此人的去留下定决心。
但是变色龙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亲身参与了暗杀怪盗的行动,确信工藤新一就是被Kid死后的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鲨鱼,与他上级的那位先生更是有过不计其数的交手,心机谋略都令人畏惧。
而且变色龙很清楚,无论是那位先生还是BOSS,他们都低估了此人的威胁。
没有人能知晓这个人在怪盗死后查出了多少有关组织的情报,但他们也无法承担这个人先于他们得到潘多拉的可能性。
宝雷彗星很快就将经过地球,万一错过这次机会,组织的永生大梦将烟消云散。
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干脆由我杀了工藤新一……变色龙刚将手伸进西装里侧,工藤新一就像看透了他的内心,不以为然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个场合下手。”
二人的车驶在跨海大桥上,远处警笛的鸣声越来越近。
“如果我死在这里,”他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毫不畏惧额角抵上的冰凉枪口,平静地闭上眼睛,“你会失去唯一的人质,只能束手就擒。”
然后车辆急停,他们眼前身后都横拦着阻隔的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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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白鸟警官从车里走下,好奇地问:“工藤君,你是怎么发现我被假扮的?”
工藤新一闻言,轻轻一笑:“因为我在搜查一课看到宫本警官偷偷在佐藤警官的抽屉里藏了礼物,高木警官也躲在走廊打电话确认西点店能否及时做好蛋糕。”其实佐藤美和子婚后在户籍上早已改姓,但因工作需要,对外一直沿用旧姓,工藤新一也和警视厅的警官们一同沿用习惯的称呼。
他笑的时候丝毫不在意变色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抵在太阳穴上微微发颤的枪口,语调轻松道:“既然今天是佐藤警官的生日,白鸟警官作为一位通情达理的长官,没道理只点佐藤警官紧急外勤,而放高木警官在警视厅待命,我的推理没错吧?”
变色龙怒极反笑。
“别得意得太早啊,侦探先生。”他扯了扯嘴角,“就算这次你阻止了我,也不可能赢过那位先生。尽请期待和绝望吧,他已为你准备好了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要是地狱里有那个总在自己梦里阴魂不散的罪魁祸首,倒也不算太坏。
记忆骤然溯流,回神的那刻一时难辨今夕何夕。工藤新一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紧抓得衣袖的料子皱起。他睁开眼,昏暗的视野中黑羽快斗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觉察出什么,松开门把手的修长手指犹疑地迟滞了两秒,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探寻,那张年轻的脸孔完全是他回忆中的样子。
更像是昔年旧梦了。
月光从阳台泼洒进来,照亮屋内的一片区域,让他们恰好都身处暧昧的阴影里。
不解风情的是这个时候工藤新一还在心想,可惜我是个不擅长做梦的侦探。
“你受伤了?”黑羽快斗脱口问,话说出口才懊恼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工藤新一的脸色很苍白,在夏天还穿着长袖的衬衣,黑羽快斗五感敏锐,房间里浓烈的血腥气和药味刺激得他鼻子都有点麻了,这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的伤势。
“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我没事。”工藤新一的声音不知为何慢了半拍,回答却避重就轻,语气有一种自欺欺人的任性。他直起身,错过黑羽快斗走去门外,“别担心,我喝杯水就去睡。你不是也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站住。”黑羽快斗道,他犹豫了一会儿,因为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思考着自己和工藤新一的关系,还有纠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好……他未来的宿敌,是之前试探性喊的名侦探么?但黑羽快斗本能觉得,这个时候……他该换个称呼。
“你站住,新一。”看向停在门前,站在走廊光暗交界处的人。这才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大片血迹就渗透了他的袖子,工藤新一还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黑羽快斗有点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好像总是不太在乎自己。
他下意识放轻了一点声音,用一种安慰着什么的温柔语气,对一个年长他十来岁的青年说:“你手臂的伤口裂开了,先坐下,我帮你重新包扎。”
“黑羽快斗。”
工藤新一在听到他称呼自己的名字时怔了一瞬,身影停顿了片刻过后,他任由自己轻轻靠上门框,像是终于有一点撑不住力气。
他缓慢地说:“你是被人杀死的。”
黑羽快斗闻言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情绪,只有睫羽动了动:“嗯,所以呢?”
“所以我——”工藤新一的声音提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刚刚是打算说什么?工藤新一微微紊乱地呼吸着,心想。我要?我想?
他要做什么?
查出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他想做什么?
让把他从这个世界夺走的人付出代价,让凶手悔不当初……
眼前浮现出变色龙在纵身跳海逃逸之前满溢嘲讽的阴冷眼神。
“工藤新一,我承认你确实算无遗策、聪明至极。”对方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刻薄阴毒,“但善良如你,今天放任亲手杀死我的机会从掌中流逝,真的是打算为那个命丧黄泉的怪盗复仇吗?还是说,你在等待亲手杀死那位先生——乌鸦的机会?”
他想吗?亲自报仇雪恨?
不……不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工藤新一看向同样看着自己的黑羽快斗,瞳孔深处的光芒不稳地微微摇晃。
他只是想找回他的黑羽快斗。
属于他的黑羽快斗。
6. File 06
常人印象里,女人的手总是比男人更美一些,干净、白皙,骨节秀致,生嫩如无瑕的葱白。这种美好很容易让人萌生出保护欲。
但这样的固有印象在黑羽快斗身上并不适用。
这个人本身就是超规格的,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般的游刃有余,年轻标致的眉眼里藏着灵动的明媚,轻易动静辗转就能打碎众人的成见,给人的印象也如不可思议的艺术一般,显出一种非夺天造化不可得的精妙完美。
他对魔术的热忱给工藤新一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每当看到对方被白色手套包裹的双手,工藤新一都不止一次地观察并猜想,那到底会是多么灵巧柔软的手指,才能上演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奇迹。
后来因缘际会倒也看见了,在怪盗易容成各种身份的变装下。不过,那时总有更多的事情牵走他的注意力,他甚至来不及因对方的手被其他侦探看出端倪而感到不快。
那无疑是一双属于男性的手,很美丽,指骨修长,如同竹节一般干净利落,肌肤泛着细腻光泽,指甲修剪得整齐,一眼看去就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灵巧程度也出类拔萃,工藤新一觉得黑羽快斗自己大概是习惯了天赋过人,经常意识不到他使用手指的方式和大多人都存在一点差别,谁让他总是能做到常人所不能的事情。
现在这双手动作利索地拆开粘连皮肉的染血绷带,重新上药,再固定包扎伤口,将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重新缠上工藤新一的手臂。
伤口有烧灼的痕迹,枪伤,而且不是普通的手枪一类。黑羽快斗敛低视线,手上的力度越加妥帖轻柔。
日本是实行枪支管制的国家,普通人禁止持有枪支。不是普通的刑案。
持枪人犯案以后没有只顾着脱身,而是追杀一名查案的侦探,说明对方身后的牵扯很大,大到需要消灭一切泄密风险,而且他应该也自知没有在案中收拾干净所有首尾。
对手大概率不只是一个人,而是组织。
是哪方势力与工藤新一为敌?
黑羽快斗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虽然出于礼貌,不会明目张胆地对工藤新一的一切追根究底,但思维实在难以控制,大脑一旦空闲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整理眼前的一切线索。
他能感觉到工藤新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大概是对他的手法不太放心,黑羽快斗也不介意,他习惯了被人注视,也习惯了被人欣赏。
毕竟他包扎得很漂亮,绷带也缠得十分整齐,透出一点完美主义的味道。干燥的绷带滑过掌心,这是他刚才下楼去找的。
黑羽快斗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这位名侦探先生能够参与很多刑案要案,常备的急救箱里没有放足绷带这类处理外伤的必需品么?
他的困惑总体来说相当细微,是一种无意深究更多的情绪,从心头轻轻扫起,就被放过,眼神下移,瞧见工藤新一指间反射微光的戒指,随意找了个话题打趣道:“名侦探的伤要是被你的恋人知道了,应该会很心疼吧……”
话音未落,工藤新一的手指就颤了一下,黑羽快斗反应敏锐,立刻抬目看去。
却见对方刚好转过了头,从颈项到下颌的线条流畅疏淡,侧脸很冷,眼睫又长,半掩着沉郁的深蓝眸色,漫不经心又堂而皇之地错开他的视线。
对方口吻淡淡地纠正:“我没有恋人,这只是普通的饰品。”
说谎的吧?黑羽快斗觉得好笑,他外出还查到不少旧事,有些秘密藏在搜查二课内部案卷的字里行间,旁人不知内里的奥妙玄机,他却能一眼辨明。
比如在那位被誉为Kid Killer的江户川柯南与Kid屡次交手期间,多次在事发现场神出鬼没的工藤新一。
警官们若是对本尊多了解几分,就不会相信对方在现场能有这样毫无建树的表现——简直像是借用对方的身份来金蝉脱壳的怪盗。
与17岁时行踪成谜的工藤新一同期出现的小学生寄住在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家里,暗中推动对方的父亲成为彼时国内首屈一指、名利双收的大侦探,他大概对那朝夕相处的女孩一直心存好感,回归之后很快和对方确认了关系。虽然后来二人分手,青梅另觅良人,但工藤新一若非对她念念难忘,又怎会十年来都孤身一人?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侦探不可能不懂这寓意着什么,否认的说辞大概是为女方的名声考虑吧。
17岁的黑羽快斗最擅长恶作剧,若是假扮成这样的工藤新一,说不定会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做出什么令人横吃飞醋的小事。他自觉不会刻意玩弄女孩子的感情,马脚应该也能留得不至于让人家混淆本尊,踩在适度的线上,充其量应该是想稍微惹人气恼的玩笑。
他这样揣度着,过去的工藤新一或许还会经常吃黑羽快斗的醋,就觉得非常有趣。
尽管彼此身处的光阴总是错位,但他们实质上应该是同龄人,容貌相似,头脑过人,天之骄子,像是生长在不同环境的同一颗种子。
而且他对工藤新一如何变成江户川柯南的内幕也很感兴趣,和凭空出现在未来的黑羽快斗不同,对方保有17岁的记忆,像是活生生从大人变成了小孩子一样。
这样小的名侦探,又是怎么跟伪装成怪盗绅士的黑羽快斗在月下对决。
工藤新一注视黑羽快斗时总是不自觉地凝望过去的倒影,黑羽快斗何尝不是热衷于利用细枝末节的线索勾勒出他们的往昔。
当他留意到工藤新一蜷起手指的时候,黑羽快斗神游的思绪立即被扯回了现实。
他终究不曾拥有那段过去,无论如何也不会沉溺其中。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在意从心底浮涌上来,让黑羽快斗鬼使神差地又瞧了一眼那枚戒指。
男款戒指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得太花哨,小小一个圈,锁住了名侦探干净雅致的手指,设计太符合他的审美了,大方典雅,尺寸合适,精妙地贴合皮肉,内侧十有八九还有刻字。
世人都热衷在戒指内侧镌刻爱侣双方的名字,黑羽快斗倒觉得刻上一句情话也不错,字痕温柔而永久地烙印在对方的肌理上,彼此心知肚明是谁送给谁的长情告白,就像出生入死都不会动摇。
因为满脑子都是浪漫遐想,黑羽快斗微弱地恍惚了一瞬,随后工藤新一的手臂就已经从他的掌心抽走。
对方在他的注视下站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衬衣穿上,一颗一颗地系上衣扣,藏起伤口和绷带。
房间的灯开着,工藤新一沐浴在光下,清俊的眉目却在发梢下阴影丛生。
侦探似乎看穿了黑羽快斗藏在平静表情下踊跃不休的杂念,口吻淡漠地说:“别想太多。小伤而已,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是真的不在乎,毕竟被搜查一课打包塞给医生看的诊断结果也只是不危及生命的外伤,只是失血稍多。
“会留疤了。”黑羽快斗倒是不太认同,他帮工藤新一处理伤口的时候注意到这人身上的旧伤不少,有的是刀伤,还有枪伤,忧心的眼神从工藤新一的手臂上划过,“你应该爱惜自己一点。”
“你应该爱惜自己一点。”
19岁的工藤新一难得语气这么重,脸色紧绷,眉头紧皱,眼神忧心忡忡。
“就算这次的机会再重要,Kid,也不值得你冒生命危险……”
许是话题涉及至关重要的机密,工藤家大宅窗外的惊雷吞没了他未尽的话语。冷白色的电闪照亮他隐现焦虑的脸孔,劈开的亮色让他身后显露形迹的空间纵深更长,犹如在风雨中飘摇的一线孤岛,很快就要被如海深沉的黑暗覆没。
“好啦,名侦探,我这不是全身而退了么。”
站在阴影里的人正在拿毛巾擦头发,沾满湿气的卷发梢颇为桀骜,不听话地四处乱翘,水珠从他被雨天寒意浸透的冷白脸颊下滑,一身黑衣和牛仔长裤都在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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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对方略微上扬的语调十分轻松,声音含着笑意,如非脚边的地面湿了一片,透明雨水里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浑浊血色,一滴一滴地下落流淌,恐怕很难看出这人受了伤。
工藤新一太过恼怒于他满不在乎的态度,给伤口消毒的时候下了重手,Kid痛得浑身一抖,脊背肌肉绷紧,尽管他很快别过头咬牙忍住了哀嚎,但工藤新一早已注意到他眼角的泪花,便知晓这人只是在硬撑。他冷着声音警告怪盗这种程度的伤势稍加疏忽就会留疤,在身体上留下可被辨认的特征,对方也倔着脾气说无所谓,可以手术去除,于是既然对方逞强那他也逞强,后来两个人都约好了似的沉默以对,一个裹伤一个忍痛。
“好了。”
工藤新一放下绷带前拍了这人的手臂一下,力道控制得恰好,让人不防之下“嗷”地叫出声来。他心情不佳,甚至懒得对此说什么嘲讽,站起身提了提袖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姑且留你一夜,客房在二楼楼梯口,换洗衣服我等会儿给你去拿。”
身后追着怪盗的视线,意义不明地盘旋着,工藤新一全然无视,待他收拾完了准备离开,对方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那不行,会露馅。”
工藤新一停住脚步,背对着怪盗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发生变化,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脱身的时候借用了你的身份。”怪盗笑着说,“名侦探,你可是被我利用的无关人士。”
工藤新一必须得是被利用的,与怪盗Kid的行动毫无关系,因此,他不可能在怪盗行动后协助对方,不可能收留怪盗。
怪盗Kid能够装成工藤新一逃脱一时,但他不能让敌人在他行动之后确认工藤新一当真参与其中。他必须去收尾,让人意识到他伪装的破绽,以便确定遇见的“工藤新一”是怪盗假扮,而非本尊。
工藤新一说:“我不在乎。”
侦探的天性就是追逐事件,哪怕过去因此吃过大亏,他也没后悔过,只是反思了自己行动的时候顾虑不够周全。
但是对方说:“我在乎。再见。”随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谁也不知道那短短的一句“我在乎”在19岁的工藤新一心底掀起多么汹涌的波澜,下一刻黑羽快斗的脚步顿住,竭尽全身力气也拦不住狼狈地单膝砸地,撑在地面的双手一个劲地发抖,全身力气伴随着意识都在流失,他在惊愕中抑制不住地愤怒,几乎是强撑着转头去看工藤新一。
在黑羽快斗逐渐被昏黑吞噬的视野中,工藤新一缓缓放下手表。他那个时候太年轻,没有十年后那么有城府,也没有十年后那么看得清自己,只能任自己被一种太冷酷又太激烈的情绪烧灼着,手很稳地弯腰拾起一把剪刀,在怪盗手臂受伤的同一位置狠狠扎了下去,瞬间鲜血涌出,染红衣袖。
没有再看倒在地上的黑羽快斗一眼,他回到卧室,记得自己应该也有一件差不多样式的黑高领上衣,不仔细分辨的话看不出二者的区别。
外出之前他已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冒险,但黑羽快斗自认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他工藤新一就会力所不及。
不想被保护在安全区,坐视他受伤,看他身涉险境。
手臂其实是麻木的,只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指尖流下。他在心里想。
但是看见他受了伤,自己似乎也不对劲起来,身体里有个地方一直叫嚣着疼痛。
所以既然黑羽快斗在乎工藤新一。
那工藤新一就教会他为什么要爱惜自己。
……
可说到底,黑羽快斗从来不是一个听劝的人,他终究弄丢了自己,弄丢了他的未来。
而工藤新一实则与他是同一类人,永远一意孤行,舍生忘死。
“那个地方原本就有疤痕。”29岁的工藤新一对17岁的黑羽快斗说,语气淡淡,脸上也没带什么情绪,“不用在乎。”
7. File 07
黑羽快斗虽然警觉性强,睡眠质量却向来很高,当晚居然反常地辗转反侧,闭上眼睛都是凌乱的心事。他侧过身体,拧起眉心,唇线抿得笔直,坚持躺了很久,终于“啊啊”着发出一个类似认输的声音,腰一用力就盘腿坐了起来,郁闷地抬手用力揉搓一头乱发。
想到工藤新一的伤,他就睡不下去。
尽管黑羽快斗总觉得他的体魄不太健壮,唇色过淡,肌肉不多,腰太瘦削,还有低血糖和慢性胃炎之类的小毛病。好在长期独立生活的工藤新一不会亏待自己。
那人早上分明还好端端的,没想到自己才一错开眼,回来就看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黑羽快斗埋怨自己的疏忽。他的调查不急于一时,反而是能劳动那位名侦探赴身现场的案件必不简单,甚至很可能使对方置身险境,他应该优先跟上去看看的,要是能有机会帮到工藤新一就好了。
说是让他别在乎什么的……怎么可能做到啊。
黑羽快斗真的很在意那位名侦探。
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意对方什么。
他下楼喝了一杯冷水,贯通食道的冰凉温度冷却了五脏六腑里盘旋的燥火。拱形窗外是一轮居高临下的月亮,将他站在餐厅里的身影拉得极长。蓝眼睛在薄暗的光线中盯着空玻璃杯瞧了半晌,真是疯了,竟然连上面模糊不清的倒影都能让他想到工藤新一。
长得太像也是会让人烦恼的啊……
想到受伤的人很容易睡不安稳,他上下楼梯的脚步轻得几乎用上看家本领。工藤家的客房比工藤新一的房间距离楼梯更近,然而黑羽快斗多走了几步,静悄悄地停在主人家的屋门前。
他没有入室偷窥的意思,只是想站一会儿平复心情。夜晚实在太安静,空气都在沉睡,唯有一线细微但凝涩的呼吸声飘浮出来。黑羽快斗从思绪中回过神时还以为是自己心乱的错觉,定了定神后立马变了脸色,拧开没有上锁的门把走了进去。
“新一?!”
没有回应,黑羽快斗只听得见工藤新一略带痛苦的呼吸,可能床上近乎意识不清的青年压根听不见他的声音。
说是让他别在意,结果嘴硬逞强的人还是自己遭了大罪,后半夜就发起烧来。
黑羽快斗在心里把那群连帮忙的侦探都保护不好的警官和治疗不力的医生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揭开被子一角看见工藤新一的手臂又渗出血迹,顿时为难地皱起眉头。伤口愈合的情况比他预想的糟糕许多,很可能已经发炎,才会导致发烧。拨开工藤新一的潮湿碎发,掌心碰了碰对方高热的额头,他止不住地一阵发愁,这个温度有些危险。
“不舒服可以跟我说一声啊……你都不习惯求助的吗?”
他知道跟伤患抱怨有些过分,却没想到双目紧闭的人甚至嫌烦似的把脸撇开,干燥起皮的唇翕张开了一些,黑羽快斗以为他想跟自己说什么,立刻弯腰附耳靠近。
“不去……医院。”虽然很微弱,侦探还是相当执着和顽强地挤出抗拒的声音。
这句话让17岁的高中生措手不及地愣了一下,无法置信名侦探居然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语,愕然过后又是无奈,这人好像比他想象的要任性一点啊……就是要能把脾气用在别让人不放心的地方,会更可爱些吧。
黑羽快斗苦恼地抓了抓后发,有点没办法地咕哝说:“知道了知道了,但如果到天亮退不了热就由不得你了。”然后匆忙去拿应急药物。
他回来时工藤新一已经昏昏沉沉地再度沉睡,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脸色和枕头一样雪白,额发湿得成缕散开,受伤的那条胳膊因疼痛而绷紧肌肉,时不时不受控地痉挛一阵。
青年忍耐地握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用劲之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浮起。
该怎么减轻他的痛苦?
止痛药生效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与退烧药混吃,会损伤肝脏。
黑羽快斗不忍之下,做了件彻头彻尾的蠢事。
他给工藤新一来了一针速效强力的麻醉,用的是怪盗的作案道具,时间是在给对方喂药喂水以前。
半分钟后,黑羽快斗端着温水和退烧药,一脸尴尬地站在床前,几乎要仰天长叹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忘记了尽管麻醉能减轻对方的痛苦,也会影响吞咽能力啊。早知道该让工藤新一先把药吃了再说。
侦探不知道怪盗情急之中使出了能被列入生平黑历史榜首的昏招。他摆脱了搓磨精神的苦痛,气息逐渐变得安稳和缓,乌黑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扇形的浅灰阴影,因为失血,苍白的脸颊让他看上去相当虚弱。
黑羽快斗情不自禁用视线描摹他清隽的眉目。
其实若不是拥有一双太过清冽锐利的眼睛,工藤新一从外表来看就柔和得一点也不像是侦探。尤其当他闭着双眼,眉头因神经的沉眠和放松而抚平的时候,看起来远远比他清醒时理智地、干脆利落地处理每一件事的模样要柔软和无害许多。
尽管大脑里逐渐充斥跑偏些许的胡思乱想,黑羽快斗还是觉得,工藤新一若能早点恢复元气,变回生龙活虎的侦探就好了。虽然他在工藤新一身边还没待太久,但这个人已经打破了怪盗对于侦探总是愚蠢自大和咄咄逼人的刻薄成见。
黑羽快斗能够感受到工藤新一对推理的热爱和虔诚。
他喜欢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辉、光泽熠熠的眼睛,也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
所以。
事已至此。
救……救人为上。
黑羽快斗的喉咙干咽了一下,努力荡平脑海中的杂念,先将水杯和药放在旁边,把工藤新一扶坐起来,一只手环住对方的侧腰稳固他的身体。
人事不省的青年无力地歪过脑袋,靠在高中生不算宽阔的肩膀上,头顶与他的下颌靠得极近,很湿很热的呼吸落在锁骨那一片有些敏感的皮肤。
年轻人在黑夜里清澈又静谧的蓝眼睛低垂下来,借着单薄的月意一瞬不瞬地窥视那张沉睡的脸庞。
原以为是同性会让他生出些许的抵触心理,不得不为此忍耐一番,但或许是彼此相似的容颜将他心中的界限削弱到了一个远超想象的程度,事实上反而有另一种紧张难耐的情绪从心底冒了出来。
那是从其他维度来说让他陌生又生涩的一种感觉,却似乎有些难以遏制。
你要早点好起来啊,名侦探。
黑羽快斗转过头伸长手臂,含起药片吞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水杯的手掌收回来抬高工藤新一的脸。
他侧坐床边的身体稍微倾斜了一点。
手指下滑一些,拇指和食指力度适当地按压对方的颈部辅助吞咽。
过热的呼吸让他耳尖极薄的皮肤随之浮起一抹浅粉的颜色。
好在这时候总算没出什么差错,让黑羽快斗松了口气。他平复了一下略微紊乱的心跳,放松过后心底又有些复杂。名侦探无疑是个很好的人,聪明勇敢,沉稳可靠,相处起来更是会让人喜欢他内敛的温柔。这么好的人却一直孤身一人。你不像福尔摩斯那样天性孤僻,也不是白天黑夜拥有双重身份的怪盗,为什么不让别人靠近你呢?
照理说这问题与自己毫无瓜葛,可黑羽快斗想到今晚若是自己不在或没发现他的异常,工藤新一就要自己孤零零地硬扛过去,顿时心中涌出无数纠结。说不定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对方却总在事情过后装作若无其事。脑海中如此漫无边际地猜想了许多,黑羽快斗稍微坐开了一点,拿起湿毛巾轻轻揩去工藤新一额头细细密密的湿汗,目光落在对方一无所觉的睡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夙夜到黎明,然后天逐渐亮了。
晨雾未散,曙光微漏,在麻醉的效力逐渐消退,彻底醒来之前,工藤新一始终未从过去的梦境中脱身,似乎途中隐约睁过一次眼,看见梦中少年极其眼熟的朦胧轮廓,从对方身后弥散开来的柔和光线让他难以分辨旧日今朝。
“Kid。”
工藤新一下意识按照过往的习惯去称呼他,思绪还在混乱之中,皱着眉头思索怎么怪盗又不打招呼闯入他的家中,也不解对方这次怎么格外安分而且一声不吭。
可能时间走过足有两三秒,才听见怪盗轻轻“嗯”了一声。工藤新一精力不济,没有心力思考太多,在这之后再度无声无息地昏睡了过去。
工藤新一真正醒来时已是日落西沉,房间内的一切物品都笼罩在温暖的柔色中,窗外的天空蔓延了大片红霞,日影即将飞去,满目都是金红色的辉光。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前夜发了一场高烧,有些困惑地挣扎坐起,下意识捂住仍在隐痛的手臂,下意识问:“几点了……”
“六点哦。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准备出门了。”
回答的声音来自听见他起身响动立刻从隔壁走来的黑羽快斗,工藤新一留意到他换了一身相当修身的便装,朋克风格的黑色短T,搭配牛仔裤,裤脚扎进长靴,一身装束不但低调利落,而且便于活动,压低的鸭舌帽将他过分标致的眉眼几乎都藏匿了起来,对方等下出门要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我留了蔬菜粥在厨房里热着,你躺了一天应该饿了吧,等下记得去吃哦。”黑羽快斗说完就看了眼腕表,似乎觉得距离计划行动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摆了摆手就准备离开。
“等下,我也要去。”
工藤新一想到他此行可能存在凶险,不顾黑羽快斗不赞成的眼神起身,却未等站稳就晃了晃身体,不得不扶住床头,头脑眩晕地喘了口气。
“名侦探今天还是请个病假吧,没关系,这回有我在呢。”黑羽快斗站在门边,见他紧咬牙关,不太甘心地瞪着自己,内心也是一阵异样的情绪起伏。不过他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面上不露情绪地轻笑了一下,“别担心,我不会很高调,只是去看看盗用我名号的家伙玩些什么把戏。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我也和过去的黑羽快斗不一样,不会简单地命丧黄泉。”
来到这个时代以后,黑羽快斗最困扰的问题并非他已死去。他从继承怪盗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对这个结局有所预期,眼下不过是目睹了最坏的预期应验而已。
穿越时空的现象已经超越了他所知的人类科技的范畴,即便黑羽快斗亲身经历,心底仍对此抱有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是不是一场梦境或逻辑严谨的全息游戏?这种涉及时间维度的干预,莫非是四维生命对三维生命的观测试验?自己能否回去,还是会永远留在这里?他的选择是否会导致不同未来的平行空间出现?更多怪力乱神的事情他没想过,魔法啊什么的太天方夜谭,不符合黑羽快斗17年人生形成的世界观。
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很清晰:查明自己的死因,调查背后真正的隐情。倘若能够觅得两代怪盗终生未得的潘多拉,找到组织的破绽,他将竭尽全力,将二者彻底摧毁。
这是从披上一身白衣起,黑羽快斗注定永远背负的使命。
所以真正令他感到困惑的问题是:黑羽快斗与工藤新一到底存在何种因缘,那根在漫长光阴中一直延伸、牵绕在名侦探手中,与怪盗从未断绝的线,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
他和工藤新一,只是伪装在假面下亦敌亦友的对手吗?
黑羽快斗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这问题的答案,尤其当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凝心思索未来该如何做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侦探分外苍白的脸孔。
血迹从他紧按手臂的衣袖上成片扩散,工藤新一垂下眼睛,用有些无可奈何的寂寞声音轻轻说:黑羽快斗,你是被人杀死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不再无懈可击的样子,工藤新一的肩膀轻倚门框,衬衣领口也随之滑开一些,看得见一截形状优美的锁骨,他看向黑羽快斗的目光落进了回忆里,是在看他,也是在遥望一个永不得见的故人,浓密睫羽慢慢低垂,在月光下的模样好似被揭开一片瓷白外壳的美丽神像,微颤的呼吸泛起一层潮湿薄红的痛楚。
想到那人昨夜伤口发炎,陷入高热还浑然不觉,甚至醒来还顽固至极地要求前往冒牌怪盗的预告现场,黑羽快斗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心底窜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前也极期待与名侦探交手。
很难用单一的说法来形容黑羽快斗对工藤新一的感觉
名侦探对他的执着和在乎更是让黑羽快斗的内心百感交集。
在这个对他而言全然超前的世界里,工藤新一……很特别,在通过任何唯物或唯心基准来评定此人之前,黑羽快斗就视他为非同寻常的人物。
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黑羽快斗一直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世界的格格不入,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人,他所熟悉的一切都无处可寻。作为怪盗,他更是如履薄冰。十年的跨度意味着他的对手可能掌握了他未曾认知的科技手段,他也难以预测那些人对自己了解多少。这样的局面下,两边差距悬殊到史无前例。
但是怪盗,就是这种在无数不可能的绝境中开辟一线生机,胆大无畏、华丽登场的存在。
思及此处,已然身在铃木大厦的黑羽快斗倏然笑了笑,指尖伸进洁白的手套,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腕侧褶皱的织料,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夜半来为宿敌扫墓的名侦探,层出不穷的模仿犯,精力旺盛的大富豪以及蜂拥而至的警官们……真有意思,相隔十年,还有这么多人对自己念念不忘。
他无声路过地上昏迷的警员,此刻正是怪盗忙里偷闲的时刻,他将目光转向铃木财阀总部大厦的楼外夜景。高层视野宽阔优越,迎面泼洒的月色与后方射来的灯光将他脚下的孤影两分,玻璃窗上倒映出帽檐阴影下视线强烈的清冽眼睛。
在黑羽快斗凭空出现的数日之后,一封署名为怪盗Kid的预告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工藤家的信箱中。对方气焰嚣张地挑衅着当代最伟大的侦探,并将目标直指铃木财阀昔日收藏的半枚钥匙。
地点在铃木财阀的总部大厦,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趋近预告所揭示的时点。
无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冒牌货,还是铃木园子所言中与潘多拉的特征吻合的宝石,黑羽快斗都颇感兴趣。
“那么,就让我横插一手吧。”17岁的少年低语着拉低帽檐。
当下怪盗之名江河日下,而他在这个时代更是默默无闻。彼时四下无人,黑羽快斗依旧优雅地在原地略一欠身,就像上世纪仪态优雅的艺术家、风度翩翩的魔术师,在表演之前向看不见的观众致礼。
随后他迈开步伐,没有人为他计算时间,万籁俱寂中,靴底稳稳地贴合地面。
咚!
窗外的月光逐渐延伸,空气奏出第一个无声震颤的响亮节拍。
随即舞台拉开序幕。
“他迈出的第一步一定刚好在夜间11点58分02秒,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怪盗Kid作案的第二天,工藤新一在警方和铃木财阀共同参与的远程会议中如是说。
他坐在桌前,放下啜饮了一口的温水,面前的平板上分割出与会人员视频中的画面,手上拿着一支触控笔,拨动屏幕中央的监控画面。
无论他拖拽到几时几分的录像,影像中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事先已经取得铃木财阀这座总部大厦的内部资料。包括建筑内部的构造图、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安保的巡逻路线。”工藤新一平静地说。
这点皆在众人预料之内,怪盗的情报搜集能力向来出类拔萃,但铃木次郎吉对此并非束手无策,而是设计了一个纵然被知晓构造也无法潜入的防卫系统。
他将Kid的目标放在只有一间有门无窗的密室中,得到目标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通过一条全方位覆盖摄像头的之字形走廊,二是打开电脑管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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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防护门。
走廊的摄像头能够360°旋转,每个相距2.5米,扫视范围重叠半径为2.1米,分为每圈3.5秒、4.8秒、6.7秒三种转速。摄像头连接AI报警装置,设备被毁坏或者影像被骇入都会自动报警,监控区域内出现人物也会报警。整条走廊相当于利用现代最尖端的科技打造的一座钢铁牢笼,任何人都无法涉足,足以防范擅长易容的怪盗。
另外,走廊尽头的防护门只在正确输入动态随机密码之后才会开启。密码分三部分,由主机分别发送至铃木次郎吉、铃木园子以及中森警官的手机,而且三位在预告时间被安排在不同楼层留守,彼此不知道其他人收到的密码。
但是,纵然这些布置已经看似万无一失,怪盗还是成功取得了目标。
视频那边的铃木次郎吉双手砸了一下桌子,吹胡子瞪眼:“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置信!难不成那小偷真的会魔法?!”
他语气里的恼怒和眼神中暗藏的一丝窃喜都如此鲜明。能如此干脆利落地破解他天衣无缝的防卫系统,除了那个总是一身白衣、狡猾至极的老对手,还有谁能做到?
老爷子的怒吼里穿插了“咔嚓”一声,工藤新一的面前被放下一个餐碟,修长的手指一闪而过,众目睽睽之下,名侦探瞥了边上一眼,似乎是示意工作场合吃东西太过失礼。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虽然会议时间已近中午,工藤新一却似乎才起身不久,肩上披着一件单衣,脸色也不是很红润,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说来搜查一课那边倒是有人说过,工藤新一前两天办案时被匪徒所伤。据说他被同僚从车里架出来的时候,还有人看见整个副驾驶的车座上都沾满了血。
伤患主动协助他们开展工作的作为实在太考验人的良知,屏幕里顿时有人说没事没事工藤侦探不用太拘谨,以身示范地嗑了一粒麦丽素,连最苛刻的中森警官都没说什么。工藤新一不想他们在自己的事上纠结太久,只好用空着的左手拿起涂了蜂蜜的烤面包,咬了一口。
因为这个动作,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也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结合方才端来餐盘的神秘之手,引起诸多暧昧的遐想。
侦探的轻咳把他们走偏的思绪拉回正事,工藤新一调出铃木大厦的内部图,继续说道:“据我看,对方是先伪装成巡逻的安保,合理地接近目标所在的楼层。这一队、这一队,还有这一队,巡逻路线都符合他的需求。而且在电梯口的左边转角,有一个可移动摄像头的死角。只要他在这两队相遇的瞬间一举迷晕所有人,就能创造五分钟的巡逻缺口,进而入侵走廊。11点58分02秒,一号摄像头会转到42°方向。他只要站在摄像头后方,同步镜头旋转的速度走进走廊,就可以绕过四号摄像头与之重叠的2.1米监控区间。在0.4米的活动空间内,他转向82°方向前进,切入三号摄像头的盲区,并避开五号摄像头的重叠区间……”
工藤新一边说一边在布防平面图上画出路线,这是他今早才拿到的布置,因此不介意被旁边的人看到。
根据他条理分明的分析,侵入者的行动轨迹被逐渐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清晰地展现在地图中央。
但真的有人能完成如此苛刻的潜入计划吗?其他人光是旁听和想象,都要为那无限接近零的容错率感到窒息。
普通人的肩宽在0.3米到0.4米之间,几乎达到了监控盲区的活动空间极限。能够移动的空间如此狭小,抬手迈步都可能触碰红线。在天罗地网的监控下,稍有差池就会显露形迹,进而触发警报。
在如此高压的危险环境中,对方的步伐、心跳、呼吸都不能乱,必须始终保持逆天的身体掌控能力,随时根据摄像头的转速改变步伐。这也展现出他的计算能力和动态视力都几近非人,心态更是如怪物般平稳。
倾听工藤新一叙述细节的人们不禁一阵心悸。
眼前仿佛浮现出入侵者信步前进的画面,空气寂静,机械运转,人眼不可视的空间里遍布雷区,而他双手插进衣兜,从容如闲庭散步。
然后将时间的指针倒转,回拨至前日午夜,黑羽快斗的每一步确实都精准踏在工藤新一后来勾画的路线上,连节拍也分秒不差,百余米的回廊被他走得不疾不徐,衣摆翩跹扬起,气焰极度嚣张。
“……防护门前有两名警员把守,他们是电子监控之外的‘查漏补缺’。但最后的转角存在一个让他行动的机会,只要他能在暴露身形的瞬间比警员更快地完成攻击。”
黑羽快斗平稳地走到转角,进入守备警员的视线范围,他站在两个摄像头死角的交汇处,瞬间抬手扣下扳机。
跟随工藤新一复盘的众人只能看见两张枚扑克在空旷的画面中凭空闪现,接着传来两声微不可察的倒地声。他们知道,这是看守的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弄昏了过去。
“仅用1分58秒,他突破了监控区,正好在零点整抵达防护门的位置。”工藤新一用笔尖轻点屏幕,说道,“对方提前通过电脑设置了防护门的开启时间,但动态密码的条件是程序的底层指令,无法更改。不过这个问题可以变通,比如变更动态密码的随机数字区间,密码的第一位数取值范围仅为‘1’,第二位数取值范围仅为‘4’……”
狡猾而直白的计策,却又灵巧地绕开了正常人的思维定势,视频会议中除了工藤新一平稳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屏住了呼吸。
0:0:0
分秒不差的时间。在铃木家的大楼内,一楼大厅里的铃木园子、十二楼监控室的中森警官,以及十八层机房外的铃木次郎吉,三人的手机同时跳出动态密码的邮件。
在他们点开信息的同一瞬间,黑羽快斗站在防护门前,他的手速极快,按键如飞,打开键盘输入12位密码。
“您收到一封新邮件:【Bell Tree】防护门动态密码:1412,5分钟内有效。”
“您收到一封新邮件:【Bell Tree】防护门动态密码:1412,5分钟内有效。”
“您收到一封新邮件:【Bell Tree】防护门动态密码:1412,5分钟内有效。”
三封一模一样的短讯同时滑过那三人的屏幕,1412的犯罪数字在视网膜里张牙舞爪,环环相扣的表演精准得嚣张,仿若电流直接刺激神经般令人战栗。
“正如预告函所揭示的时间,没有丝毫误差,就像一场让所有电子设备都彻底失灵的魔术,他克服了你们的挑战,完成了一场漂亮至极的演出,不是吗?”
沉浸在怪盗那梦幻的潜入想象中,远程会议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侦探带着笑意的声音成为揭示他们心理活动的最佳旁白。
有多久违了呢?这种让人感到束手无策和不可思议的震撼体验。
气氛瞬间被引燃。铃木园子喃喃自语着“Kid大人”,铃木次郎吉和中森警官也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
“是那个家伙!”
“那个混蛋又复出了啊!”
音响里接连爆发出他们的吵嚷声。
而揭晓这事实的工藤新一抬起眼睫,锐利目光越过平板,投向坐在他对面的少年。
黑羽快斗亦回望着他,目光灼亮,眼底溢出难以压抑的兴奋,因为终于见识到宿敌与自己旗鼓相当的能力而高兴不已。生性争强好胜的天才最具少年心气。工藤新一仅凭旁人的描述和资料就能从局外点破他的筹划,黑羽快斗毫不怀疑对方若是亲临现场,将会给他带来何等凌厉的阻挠和乐趣。
因此当工藤新一结束了对怪盗的复盘会议,关闭平板,将质询的目光看向他时,黑羽快斗也并不意外侦探看破了自己意欲隐瞒的另一个秘密。
“所以,你进入防护门之后,遇到了谁?”
黑羽快斗睫羽低垂,纵然眼底掠过一缕犹豫之色,他还是告诉对方:“是我的一位故人。”
8. File 08
预告当晚任何监控设备都没有捕捉到黑羽快斗的身影,隔日工藤新一根据布防和录像中的零星线索,如临现场般向警方还原了他的行动轨迹。然而,被讨论分析的人却奇怪地感觉被对方包庇,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参与了旁听,自然听得出来,工藤新一堂而皇之地徇了私。
仿佛心照不宣,这个人隐瞒了最重要的推理:黑羽快斗突破防卫门后,密室中发生了什么。
“滴——”
机械音拖长,显示屏上密码“141214121412”闪烁消失,侧灯由红转绿,黑羽快斗垂下双手,注视着面前冰冷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满室寂静,唯有凝成白雾的冷气不断膨胀,从与世隔绝的房间中弥漫而出。
少年怪盗没有贸然行动。
倒映着周围景象的蓝色眼珠缓慢转动,分明四下无人,他的颈后却寒毛冷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觉凝聚于自己周身的杀气浓重得让人毛骨悚然。
攻击这时从侧方袭来!
身侧缓慢流淌的冰冷空气骤然紊乱,震颤似的向外一荡,黑羽快斗的瞳孔微微一缩,饶是他的反射神经已然快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也只来得及转过半边身体,仅凭直觉去抬手格挡——
“唔!”
黑羽快斗痛哼一声,他确信自己已卸去大半力道,但手臂仍感到骨裂般的剧痛,心下断定来者绝非善类。他别开那一击猛烈的扫腿,快速向墙边闪避,期间目光扫至门口,面上浮现出骇然神情。
只见原先被他用扑克击昏的两名警员栽倒在地,脖子以活人绝不可能做到的角度扭折到一旁,居然已经双双丢掉了性命。
从自己转身输入密码,到开门遇袭,这才经过几秒时间?竟能让袭击者接连出手三次,连他都险些中招。
黑羽快斗的内心霎时一片冰寒。
职业杀手?
还是盯上潘多拉的组织?
他来不及思考更多。
对方的身手比黑羽快斗只高不低,就算一击未中,也毫无停顿地跻身而上,动作简直匪夷所思到了吊诡的地步,肢体极度柔韧,动作遍布杀机,每次出手都力求毙命。
面前绷带缠绕的脸庞森然如鬼,只露出一双杀气弥漫的锐利眼睛,难以想象女性的身手居然能有这样恐怖的压制力。黑羽快斗在生死一线中的求生本能刺激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近乎是凭借天生的直觉和幸运来应对。
哪怕他手段用尽,还是只能被步步紧逼着后退。
这般紧密强劲的凌厉攻势已经达到以力破巧的程度,黑羽快斗紧咬牙关,找不到任何耍小聪明的机会。从看见警员被杀时冲上心头的汹汹怒意瞬间冷却,理智占据上风,大脑拼命思考着逃生的计策。
他不想无所作为地死在这里,也答应过工藤新一,绝不会步入过去那个黑羽快斗的后尘。
然而此时对方好似通过这番缄默的对抗确认了什么,微眯起眼,略显怀疑地开了口。
“黑羽盗一的儿子?”她语气嘲讽,“难怪你没死,原来抱头鼠窜的能力叫人惊叹。是被吓破胆了吗?这次居然不见你们父子最钟爱的白色礼服。”
黑羽快斗这次潜入没有换上标志性的白西装,而是出门时被工藤新一看见的那身便装。他既然知晓有人冒用怪盗的名号,又顾忌着当下不同于他熟悉的时代,并不打算擅用Kid之名高调登场。
因而他鸭舌帽下的蓝眼睛透着冷冽,并不接话,而是问:“你是谁?”
绷带缝隙中的红唇微微上扬。
“怪盗。”她说。
黑羽快斗道:“你以为我很好骗?”
“黑羽盗一的儿子,你以为什么是怪盗?”她出手如电,扣住黑羽快斗的脖颈,将他按倒在地,逐渐将力道收紧到黑羽快斗耳边能听见血管鼓胀皮肉撕扯的声音,颈项的骨关节咯吱咯吱摩擦作响,似乎下一刻就会节节断裂。
对方笑意盈盈地瞧着他逐渐不太好看的脸色。
“神出鬼没?那是小偷的共性。逃生的技巧?那是生存的基础。那么,艺术家的品格?魔术的把戏?这是孩子气的你们给自身绑缚的约束。”
她不屑一笑。
“不择手段,化不可能为可能,行不可行之事,险境求生,能存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怪盗。你和黑羽盗一都是败者,拙劣的道化小丑而已。”
“你闭嘴!”过世的父亲是黑羽快斗的逆鳞,他怒目而视,甚至忽视了喑哑女声中透出的一丝熟悉的气息。
“你也不过如此。”漫不经心的声音低低压在他耳畔,禁锢他咽喉的手指愈发收紧,危险气息鬼魅得如同来自地狱的幽鬼,撼摇他愈加恍惚的意识,“黑羽快斗,就算你学会黑羽盗一那一身的技艺又有什么用呢,不过也是,一事无成,死得冤枉。”
一事无成,死得冤枉。
黑羽快斗的胸肺已经缺氧得刺痛,头脑隐隐恍惚,这句钻入脑海的话语揭开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逼迫他直面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绝望现实。为了复仇投身到黑暗世界,放弃了身为普通人的自己,背离了光明无瑕的未来人生,累得视为亲人的长辈也为此付出性命,他失去了不计其数的东西,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到,无法得偿所愿,连死因也不为人知。
多么可怜又可悲。
自己这一次又会重蹈覆辙吗?
不,强烈的不甘骤然袭上心头,黑羽快斗不知自己又从何处得到了力气,竟让他挣脱开对方的桎梏。过于激烈的情绪统摄了黑羽快斗的思想,他没有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立刻转身脱逃,高速运转的大脑似乎计算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在本能的指引下,他出手抬臂接住对方的攻击,紧接着反击,两方的身手动作几乎路数一致,从生疏逐渐变得流畅,乃至反制。
“——砰!”
不过五分钟的高速对抗,情形完全颠倒,女子被黑羽快斗锁住咽喉按在地上,少年俯低身体,姿态如猎豹般年轻又矫健,蕴满旺盛的活力,他的神色晦涩复杂,既有不加掩饰的怒意,又对自己能翻盘感到难以置信,眼底霜寒般的冷意呼之欲出。
太轻易了。
敌人明明没有变弱,但自己忽然……像是领会了,或者说,想起了。
凝视着对方毫不掩饰狂妄兴奋的双眼,在他沉默的同时也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像是在等待他……等待什么?黑羽快斗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发现自己记得这双眼睛,甚至对此刻的注视习以为常,这个发现令他一阵心悸。
“快斗。”
黑羽快斗的poker face在这声呼唤中彻底崩毁,他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唇瓣不知为何发起抖来。
听出来了。这声音。
“妈妈……”他讷讷开口。
在墓园里看见自己和父亲的墓碑时,黑羽快斗心中最大的庆幸就是养育他的母亲没有被他们的复仇牵连进去。他调查了江古田的黑羽家旧址,在过去的自己丧命时,他家的房子也在爆炸中被彻底摧毁,如今那个地方已经建起了一栋全然不同的住宅,由一户全新的家庭居住了进去。
黑羽快斗向周围的邻居打听消息,想知道母亲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她处理完自己的后事以后就卖掉了家里的土地产权,独自离开了这个国度,此后再也没回来。黑羽快斗听完,既为她的平安无事松了口气,也为她现今踪迹难寻感到怅然若失,不知母亲是否安好。
现在黑羽快斗知道了真相,原来她和父亲一样,也拥有超乎寻常的双面人生。
对方注视着他藏不住强烈动摇的脸孔。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聪明得出类拔萃,所以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与盗一曾争执过应该给予你什么样的教育。”绷带间的红唇轻启,女子用一种含着笑意的声音说着,“后来的结论是,尊重你的意愿。你这孩子从小就崇拜父亲,所以把盗一的魔术学得炉火纯青。”
她用手指缓缓揭开缠绕面庞的绷带,露出一张岁月不败的美丽面容。
“但盗一的死让我意识到他的教育存在缺陷。”她淡淡地说着,“所以后来我把我所有的技艺都传授给了你。快斗,你应该也了解什么是变装的精髓。基础的变装是模仿外貌衣着,精妙的变装是模仿气质举止,最高深的变装是让自己也信以为真,也就是催眠自己。我用催眠改写过你的记忆,隐瞒了那段过去,但到了生死关头,你就能想起我教过你的东西,这是我教给你保命的底牌。”
黑羽快斗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失神地凝望着她。
虽然他对亲耳听闻的一切感到茫然震惊,直觉却告诉黑羽快斗对方没有撒谎。
搜罗自己脑海中过往17年的记忆,看似平凡而淡泊,却又好像始终被一个密不透风的谎言彻底笼罩。他没看懂过自己的父亲,也没看懂过自己的母亲,甚至连自身也没有看清。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我的儿子,对不起我骗了你。”他的母亲叹息地说着,“我是黑羽千影,千影代表着千重幻影。Phantom Lady,即为怪盗淑女。和你有着艺术家品格的父亲不同,我精通潜行、格斗、变装、刺杀,年轻时曾在某些人的驱使下盗窃昂贵的珍宝,但自出身来说,我所学的技艺在地下世界有个更统合的名字——暗杀术。”
黑羽千影告诉他:“我一直是一柄开刃的兵器。”
十年以前,黑羽千影为了防备敌对组织的追踪,特地在江古田留下了眼线。黑羽快斗因此知晓为何怪盗的预告在自己造访黑羽家的旧址以后紧随而至,针对性地投递到他寄宿的工藤家,并且引来黑羽千影亲自埋伏于防护门的入口。
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的相貌极为相似。他留在那位侦探身边,一是为了便于借用现成的情报网调查,二则是外人很容易自行将他们误解成关系不远的亲戚,避免他一个人凭空出现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他这番掩人耳目的伪装能瞒过陌生人,却瞒不过黑羽千影。他们是朝夕相处过17年的家人,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亲子的样貌举止。
“我也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黑羽快斗坦言说,“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我出现在十二年后,墓碑上记载我成为怪盗以后只活了两年。”
黑羽千影闻言呼吸急了一些,喃喃自语道:“是我和盗一的错,最初就不该把你扯进来……”
她懊悔的声音里掺着深沉的悲切,黑羽快斗心中不忍,刚想说他从不后悔成为怪盗,也不会责怪妈妈,忽然听闻对方话声一转。
“但是你已经不用担心了,快斗。你十年前就已经找到并毁了潘多拉,因此才遭到组织的临死反扑。妈妈这些年一直在帮你复仇,现在他们的组织已经快要完了,只剩下一些苟延残喘的残党,他们压根不足为虑。”
黑羽千影这番状似平静的话语深处暗涌着淋漓的血气,随后解释门口被她杀死的警员也是被残党假冒的冒牌货,让黑羽快斗不用内疚。她带走了那两名组织成员的尸体,事后警方果然也没有发现有人遇害,只当是怪盗又耍弄了什么障眼法,才把他们的人转移了出去。
让黑羽快斗有些在意的是,黑羽千影此行似乎只为与他借机相见,对她在预告信中提及的钥匙毫无兴趣,临走前都未看一眼中央展柜里放置的目标,反倒是对黑羽快斗说:“快斗,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能维持多久……但是,现在的你已经没有继续作为怪盗行动的理由,也没有继续复仇的对象了。没必要再待在那个麻烦的侦探身边,你可以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新人生。”
她说这个时代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劝他别再涉足危险。
劝他离开工藤新一。
这番全然出乎他料想的话语让黑羽快斗感到心神不宁,除了好似骤然失去目标的虚无之外,还有一丝丝的异样从心底涌起。
既然这次行动只是引他出面和顺便吸引组织的诱饵,铃木家罕见珍贵的宝石不知凡几,又是怪盗Kid向来青睐的目标类型,黑羽千影为何特地将目标择定为一把名不见经传的钥匙?从铃木园子口中得到的宝物传言,又是否确有其事?
潘多拉当真被毁灭了吗?组织的人真的所剩无几了吗?
他不愿意用怀疑的念头揣度自己母亲的话语,但心中隐约却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哄骗他远离漩涡中心的托词。
自己该如何是好?要和幼时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平凡却安逸的人生,然后距离真相越来越遥远吗?但妈妈已经失去过我一次……
这念头让黑羽快斗有些难过。
就像永远抗拒变成大人的彼得·潘,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一切都显得太遥远的时代。所有人都被迫成长成熟,不得不接受世界被倒放在无处不在的谎言之中。
黑羽快斗到隔日早上依旧有些怅惘,按捺着情绪坐在工藤新一面前,没想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认真地倾听他泰然自若地分析自己的行动、思路,然后,在最关键的位置戛然而止,对方竟然选择了结束会议。
他抬起眼,视线被名侦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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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明晰的双眼攫住,思绪仿佛被看透,灵魂似被洞穿,一时身心无法脱逃。
这个人代表了与黑羽千影的提议截然相反的另一种选择,纵然那可能是一条让人鲜血淋漓的荆棘之路,却通往他所向往的真实。
“所以,你进入防护门之后,遇到了谁?”
私人对谈的第一个问题就一针见血,正中红心。
名侦探果然非同凡响,永远心无迷惘地剑指真相,骄傲地勇往直前。
让他好似也不再感到犹疑。少年感慨地想,无法再忽视自己的心动。
黑羽快斗不能将怪盗家族的一切都对宿敌侦探坦言相告,同时也直觉轻率的谎言只会被工藤新一轻易揭穿,因而眸光下敛,给出的答案是不掺任何敌意的“故人”。
17岁的黑羽快斗在怪盗潜入现场能遇到什么故人?
工藤新一怔了一下,脑海中立即划去中森警官的名字,思索一会儿,眸光落在黑羽快斗掩藏了失落的脸孔。
“怪盗淑女?”他记得Kid说过她是他的母亲,而且黑羽家的幸存者也仅剩下她。
“呃……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黑羽快斗惊讶得差点翻了椅子,不可思议地瞪着工藤新一若无其事的脸孔。他还是昨晚才得知母亲是怪盗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没什么,以前你告诉我的。”
“没什么吗?这听起来很糟糕啊!优秀的怪盗不该这么口无遮拦……”
“因为你对我比较特别吧。”工藤新一靠向椅背,在黑羽快斗不可思议的注视中冷静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意味深长的话语,垂下眼睑笑了笑,“这又没关系,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因为对我来说你也比较特别。就像你提起‘名侦探’的时候一定是在叫我,而我想起‘怪盗’这两个字的时候——”
——心里也只有你。
自十二年前黑羽快斗横空出世,怪盗就理所当然般等同于他的专属代称。惊才绝艳的犯罪天才宛如一轮当空皓月,将同时代各有所长的其他人物都映衬得黯然失色了。
空气随着他陷入回忆一时归于寂静。
就像注视着一张属于旧时光的美丽胶卷,黑羽快斗一帧一帧地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交叉起十指搭在颌下,拖长语调“欸——”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临近于面前投下来的人影让侦探抬起眼睛。
“名侦探,你这么喜欢怪盗?”
在工藤新一眼前的少年将双手藏在身后,站姿舒展,立领上方的一张脸孔几乎能用容貌诉说世间一切韶华胜极的青春美好,微微一笑,很容易使人专注于他纯粹又干净的无害笑容,而忽视他话语中几近于无的侵略性,逆着光影的蓝色眼睛看起来深如潭渊。
应该是很喜欢吧。
黑羽快斗在心里猜想过无数次他们的关系,通过长久注视着工藤新一的一双眼睛,然后得出几乎不容分辩的定论。
喜欢到执着的程度,已经能算得上是耿耿于怀,念念难忘。
这个时代淡忘他的人太多,就算在他的家乡,黑羽快斗也已经成为左邻右舍旧年记忆中一道逐渐模糊的虚影。然而唯独在工藤新一这里,他感觉自己存在的痕迹仿佛从未褪色。
逢案必究,对黑羽快斗几乎熟稔到了骨子里,重逢以后对他的言谈举止更是自然至极。
那不是因为他们熟稔到那种程度,而是在对方心中,从未与黑羽快斗历经过一场生死相隔的漫长别离。
他们于午夜墓园的邂逅,寻常得宛如旧友间的一次不期而遇。
太离谱了吧。黑羽快斗内心对工藤新一这般好似理所当然的荒诞认知感到很多复杂的情绪,也有点困扰。
为什么自己不是与对方相遇以后再来到这个时代呢?经历追不上感情啊。
不过那样的话他估计会更盼望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回到他的工藤新一身边吧。
这个时代带给黑羽快斗许许多多的遗憾和不甘,但唯有他好像被工藤新一情有独钟这件事,让他品尝到了一种掺杂着微弱不幸的幸运滋味。理智上他觉得不应该太鲁莽地将其揭破,感情上却觉得无所作为才会错失一切,心情被对方牵动着,情难自已,还是问了出来。
你喜欢怪盗吗?
既然你心中的怪盗只有黑羽快斗,那你——
喜欢我吗?
工藤新一被黑羽快斗的问题拉扯着思绪,他的手掌下压着关闭的平板,迎向对方居高临下的视线。
这般大胆又双关的试探令他回想起以往对决后怪盗侦探的密会。
在风中,在月下,他们无数次把闲谈延展到彼此以外不欲告人的话题,离经叛道和暗昧情衷都藏匿在那个时光隅隙。原本泾渭分明的立场和距离被一同无视,侦探若无其事地对他展露出心底别扭的关心,怪盗也有意无意地诉说着对他独一无二的中意。
他们有多默契,目光交错一瞬工藤新一就领会了黑羽快斗眼底微微闪烁的在意。
这个问题曾经与对方同样年轻的工藤新一听见还会心乱如麻无法回答,但现在的工藤新一就只是微微一笑。
他喜欢怪盗么?
工藤新一说:“我是爱你,黑羽快斗。”
他的眼睛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海,是那么从容又盛大地容纳了黑羽快斗瞳孔深处风云变幻的天色。
——要是他们没有时空的错位该多好。
这般思绪无意识地涌现在黑羽快斗的脑海中。
黑羽快斗与工藤新一将在彼此最年轻气盛的岁月相遇,互相追逐着能与对方交手的舞台。就像两颗在宇宙中孤独流浪的星球,无可抗拒地被对方的重力所牵引。宿敌或是恋人的概念在穷尽智谋的进退攻防面前失去差异,互不服输与惺惺相惜的感情永远缠绕于他们的日月朝夕。
可惜这样的幸运其实属于另一个黑羽快斗。
可惜那一个黑羽快斗再也不会回来,名侦探又成为孤独流浪的星球。
心口好痛,他无意识地咬唇,隔着皮肤和肉还有骨头,好像被工藤新一的话语溺死了什么。这一刻凭空出现的遗憾天翻地覆般泛滥成灾,黑羽快斗的感情好似被属于这个时代的自己所统摄。心脏仿佛化作异次元生物,奇形怪状地发出挣扎的叫喊。
那是同样成为孤独星球的黑羽快斗——
温柔又残酷,眷恋又绝望,在得不到任何回响的漆黑宇宙中轻柔地回答:
我也爱你,工藤新一。
9. File 09
“那么,我可以吻你吗?”
听见工藤新一无异于表白……不,就是表白的话语,黑羽快斗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反而静了片刻,听见自己这样噙着笑意发问。
谁让他实在聪明得骗不了自己,起初席卷心潮的憾然炽意平息下来,立刻有冷意钻进指尖,细细密密地涌进血管深处,他清醒地认识到工藤新一这句剖白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他没办法回应,对方也不需要他回应。
这个结论使得前阵子一直在他心头高高悬挂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在这场跨越生死的时间闹剧中,他最意想不到的幸运与不幸终于都落到了实处。
让黑羽快斗无比心动难耐的宿敌,却希望透过他,看到那个早已消失的自己。
闻言,工藤新一抬起眼睫,一眼望去尽是韶光美好。
他家的窗户开得很大,清晨的天光映着生机盎然的庭院景象。黑羽快斗的睫毛被染上一层干净的光边,不认输地把执拗的眼神注入工藤新一的瞳仁,藏也藏不住骨子里17岁少年的桀骜不屈,那正是不知离愁却又爱恨最为浓烈刻骨的矛盾年纪。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在多少年以后,才恍然觉察这一点的。
就算后来看清了这份心意,他也早已错过太多,再没有将其对所爱的人诉之于口的机会。
但是黑羽快斗又是为什么一直没说呢?
工藤新一现在回想起来,发现他们有很多对方将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的时刻,在侦探的记忆里凝缩成白色礼帽下那双瞳色柔软的专注眼睛,那眼神即是黑羽快斗最诚挚也是最后留给他的情话。
像他这种最擅长复盘的侦探最难忘怀的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紧接着的后知后觉。因为从那以后回忆就开始折磨他了,性能优越的大脑自虐般地挖出曾被他错漏的无数细节,让他想起他们究竟多少次无意识地凝视彼此,目光对视,让他在记忆中将这般情愫代表的真相抽丝剥茧,然后,揭露得纤毫毕现。
彼时爱已生长在他的骨血里,从来流淌得无声无息,那不是汲取他生命的寄生物,而是工藤新一自身的一部分,于是他愈以侦探精准如手术刀的理性内视剖析,愈将自己拆解得骨肉支离,一滴滴淋漓的爱坠落下去,溅成鲜红的血滴,他没法不爱他,也没法忘记他。
在说“好”的时候工藤新一无端感到好笑,笑他们自负聪明才导致的阴差阳错,也笑自己用这样荒谬的表白来拒绝眼前这个黑羽快斗,而且年轻人比他更浮浪不经,居然要求用一个吻,来破解对方不合时宜的动情。
彼此周围的空气对峙似的安静了两三秒,黑羽快斗才接近工藤新一。
他微冷的指尖触碰到了工藤新一的侧脸,坐在原处的人随意地敛着眼,从神采到指下的肌肤乃至心跳都自然放松。当黑羽快斗有意将脸庞贴近,额发几乎要从上方落在他的额头,工藤新一的眼神依然未加变化。
两个人的呼吸已经交织在一起,只有接吻的人才能这样亲密地汲取对方的气息。
“我觉得我应该只会喜欢异性。”黑羽快斗的眼神微微闪烁,在和人亲吻之前,说这样的话语很扫兴,不像他这种擅长调情的浪漫主义者说的话,谎言家难能一见的实话。
他小时候接受过最古典的绅士教育,对小说诗歌里那些骑士公主和天定爱情的男女故事也非常向往。欣赏与守护女性的美丽,视优秀的同性为堪为一较高下的劲敌,黑羽快斗的思维模式完全符合时下朝气蓬勃的青春男高。继承怪盗以前,他甚至畅想过自己也能拥有不输那些浪漫童话的美好爱情。
没有任何迹象让他怀疑自己的性向,黑羽快斗对和他朝夕相处的青梅有过心动,也没兴趣和同性的男生距离太近,对后者只能产生单纯的友情或者竞争心。
手指轻轻抚触工藤新一的侧脸,指腹擦过脸颊的一小片肌肤,黑羽快斗十分期盼自己此刻毫无反感的心理是因为这人和自己的容貌太像。
这种连暌违数载的时光都无法将他们剥离开来的过分相似,连思维都无比契合的偶然天成,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近似血亲的牵连感。
在他用异己的标准测度此人之前,同类的意识已经幽然滋生。
人怎么会抵触抚摸自己,像他这般玩世不恭的天才更不可能不认同自己。
一定是这样。
所以,千万……千万别是一些注定错付的愚蠢妄念。
他有些酸楚地想着。意识好似被从身体里抽离出来,站在岸边看着自己轻率地陷入狂热,一步步迈向自焚的末路。
再一次把他游走的心灵扯回身体里的还是工藤新一。
“我早就知道。”工藤新一的眼神很深,凝视他的眼神让黑羽快斗以为对方几乎看透了自己,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黑羽快斗对我隐藏了很多秘密,但是,你也有很多秘密从不对我设防。”
“比如另一个我也爱你?”
“也比如你刚才想吻我。”工藤新一抬起手,平稳地覆在黑羽快斗泛凉的手指上,稳住了他下意识的颤抖,“现在又想逃离这种冲动。”
黑羽快斗目光微动,深深地回望向他。
与工藤新一成为对手,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只有他能真正把黑羽快斗逼到穷途末路,精准地切中他心中要害。
哪怕这也形同他在引火焚身,工藤新一必然要同等地直面这份没有回音的感情,反反复复回忆起那一个早已烟消云散的黑羽快斗。
黑羽快斗渐渐收敛了伪装出的轻浮笑意,眸底撇去波光柔软的浮光掠影之后,气质冰凉凛冽得不逊于侦探的理性冷静。
他随后低下头,工藤新一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中将视线略向一边偏移,接着黑羽快斗的额头碰向了他的额头,轻轻顶得工藤新一的脸庞向后一仰。
他们的呼吸交错交融,鼻尖无限相近,好似皮肤触碰到了对方一瞬,又仿佛那只是心理上的谬觉。
在名侦探眼神微微错愕的一刹那。
“我才不逃。”
黑羽快斗的声音飘入他耳中。
17岁的高中生将眉梢一扬,脸上带出离经叛道的叛逆之色,连带天生灵动的眼睛也跃然亮起猫一般狡黠的光芒。工藤新一不由眨了下眼,对方在这瞬间便在他的鼻尖轻轻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印痕。
脸颊若隐若现出红晕的少年直起身,薄唇用力一抿,牵出几分嚣张的笑来。
“现在是真的不想吻你了。”
他因工藤新一慢慢皱眉的神态而笑意更盛,心说要对喜欢的人多有一些绅士的风度,不能表现出太轻狂妄为的样子,故而只能忍耐着将笑意全漫在光彩辗转的眼里,将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出锋芒毕露的光景。
“怪盗从不退而求其次,名侦探,我会在你对我最心动难耐的时候吻你。”
果然还是一贯擅长装腔作势的家伙。
工藤新一单手托腮,有些探究地瞧着黑羽快斗有如打了胜仗般坐回桌边的模样,思绪千回百转。他彻底错过了黑羽快斗19岁以后的人生,却猝不及防地与17岁的对方重逢。若是这样下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是要通过如此荒诞的方式弥补回来么?心底有个角落感到十分讽刺。
“对了,我有个请求要拜托你。”
黑羽快斗似乎已经自己思考过一段时间,用下定了决心的表情抬起头来。见工藤新一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他把手中的钥匙展示给对方。
侦探见此,眼中掠过一丝精光:“这是怪盗淑女在预告函中指定的目标。”
“没错。”他承认得非常痛快。
黑羽快斗此次行动只是为了调查冒牌怪盗,原本没有谋取任何藏品的打算,但他有些在意黑羽千影将其列为目标的用意,在检查过里面没有安装窃听或定位设备以后,他带走了那枚残缺不全的钥匙。
“我想稍微研究一下,如果没有发现问题,过后就把它还给铃木家。”黑羽快斗解释道。
发现工藤新一似乎并不反感自己的做法,他便大胆地继续说:“你见过类似这个的东西吗?它应该是缺失了另外一半,我觉得如果拼合完整的话……”
黑羽快斗用指尖在钥匙柄部弯曲勾连在一起的缺齿上勾画了一下。
“这里有缝隙,应该能够拆解下来。这种嵌套设计还挺有意思的,很像我小时候玩过的鲁班锁,拆分开的钥匙本身也是彼此的锁,需要合二为一后才能把内置的‘芯’解开。”他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还有这部分缝隙的折光很不平整,看起来内侧被镌刻了很多字符,目前无法确定是制作者留下的讯息还是密码。既然本身是钥匙,我猜是密码的概率大一些。”
工藤新一凝神看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没见过。既然这是你母亲择定的目标,她有没有向你透露过什么?”
“没有。她说是为了见我随便找了个幌子。”
“但你怀疑她的说辞才是幌子。”
工藤新一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天机,黑羽快斗对此唯有心服口服。他苦笑一声,伏在桌面上,脸颊枕着手臂,眼睛望向前方的空处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知道妈妈不会害我,她为了我一直很不容易,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也很担心……说我自私也没关系,谁愿意成为被留下来的人呢?”
没有人愿意的。
工藤新一放在身前的手指蜷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对此没再多言,而是干脆地答应他:“我会调查。结合钥匙来自香港商人和‘五号金库’的线索,方向还算明朗,应该可以找到什么。”
这一查时间就过去了数日。
工藤新一收到邮件的时候正被吉田步美的电话催促去医院给伤口拆线。她大学读了护理专业,研学期间也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实习,正是工藤新一受伤那天去的医院。
虽然吉田步美当时不在场,后来却很快从同学那里听说了侦探哥哥被送去急救门诊缝针的消息。理由无他,工藤新一那张脸实在太有名了。
第二天她就拨了电话去问候,接听的人好像是他的亲戚,声音耳熟得诡异,不过病人有人照顾的消息还是让吉田步美略微安心,后来工藤新一也回电谢过她的关心,听起来声音还算精神。
不过侦探先生有一点让实习护士小姐总是不太满意。
工藤新一向来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上次他受伤来院治疗时也是这样,一直用忙碌的借口拖延检查,然后就把复诊彻底抛诸脑后了。
“缝针用的可吸收线,不去拆也没什么事吧。”
“那也要伤口愈合得好,线也被身体吸收,才不用拆啊。新一哥敢让我看看恢复得怎么样吗?”
“……”
前科累累的侦探不吭声了,视线习以为常地飘了飘,又被电脑里的信息吸引。
传给他的邮件有关黑羽快斗委托他寻找的另半枚钥匙。照理说,要找出近一个世纪都杳无音信的物件,难度不低于海底捞针,但事情说来也巧,有位学者朋友告诉他,对方最近见过类似的东西。
去年从里斯本丸号的沉船中取得的打捞品,里面就有一件形状相似的残缺钥匙。
因为政府打算从打捞物中筛选出具有收藏或历史研究价值的文物,作为新国立博物馆的藏品展出,所以有许多相关领域的学者受邀参与了鉴别和鉴定的工作。
工藤新一那位朋友恰好也是其中一员,并且还对此留有印象。
上个世纪的战争年代,里斯本丸号从香港启航,带着从当地掠夺而来的财富和预备充作本国劳动力的英军战俘,在驶往日本的途中被美军的潜艇击沉。另一半钥匙若当时也在那艘船上,然后随着众多宝物一起沉入大海,致使宝库尘封百年,倒也情有可原。
重见天日的另半枚钥匙现被暂存于东京美术馆,并计划在新建的博物馆里展出。
让工藤新一在意的是,组织很显然早已注意到此事并开始采取行动。
为了避免钥匙面向公众展出,为了防止其他竞争者加入争夺,他们策划了青山狙杀案,而且连调查案件的工藤新一都差点命丧于此。
另一方面,怪盗淑女以Kid的名号出动,得以与黑羽快斗见面,提高了铃木财阀那边的安保等级,甚至引出了打算趁乱浑水摸鱼的组织成员,反将一军……是一石三鸟之策。
这两桩事件竟关联了起来。
工藤新一用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眼睫低垂,面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
但他对此并不惊讶,从他下定决心追踪组织起,就预感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想必围绕那个特殊钥匙而起的风波,会在未来还有后文。
因侦探陷入思索而沉默不语的时间太久,久得吉田步美都疑心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确认通话没有中断,不由无奈地提高声音:“新一哥……新一哥?你听见了吗?”
工藤新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敷衍,又说了一声“抱歉”。
吉田步美才不会被他这么轻易糊弄,认真地说道:“跟我道歉什么呀,是新一哥你自己要好好看医生哦。真要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今天就来复诊吧。”
今天是真去不了。工藤新一含糊地笑笑,娴熟地转移话题:“对了,博士的近况如何?”
博士,也就是工藤新一的邻居阿笠博士,是从小照看他长大的发明家爷爷。由于对方年事已高,近年总时不时有些饮食不调、腰腿疼痛之类的小毛病。工藤新一上月在京都查案,听说老人家住院的消息时还吃了一惊。后来经他仔细询问,才知道阿笠博士在体检中查出胃部有肿瘤组织。好在病变处于早期,且医生预测为良性的概率极大,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原本工藤新一计划一回东京就去探望阿笠博士,不过归程时间正好临近故人的祭日,不知不觉就赶了进度,星夜兼程在那天夜里先去了墓园,结果意料之外地邂逅了17岁的黑羽快斗。
时间只会往前走,发生过的事不可能重来。侦探本不该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可当他望向少年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分明是他记忆中最熟悉、光明灿烂的样子,心脏蓦地悸了一下,好像时间忽然倒流,回到初遇对方的那个时候。
黑羽快斗的再现似乎也卷来命运的庞大漩涡,事件接踵而至,怪盗淑女的登场更是让组织暗中追寻的目标浮出水面。但即便这是会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的陷阱,工藤新一也只有跳进去。
他这一忙就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反复发烧了几次,后来被黑羽快斗严令禁止外出、禁止劳神、禁止工作,无奈错过了原定的探访时间,近日因为精神好转才得以恢复自由。念及吉田步美正在同一家医院实习,工藤新一从她那里得知阿笠博士的活检结果显示为良性,手术已经安排在下周,心里安定了一些。他考虑了一下,告诉吉田步美他过两天再去探望博士,顺便复诊。
“不能是顺便啊,复诊也很重要!”对方吐槽。
工藤新一只好认真答应,才得以挂断电话。
关于另一半钥匙的情报,工藤新一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黑羽快斗。
“我还没有见过实物,所以不能断定博物馆的那个是不是你想找的东西,但概率很高。”
黑羽快斗在阅读邮件时一直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听见侦探这话便扑哧一声笑了:“听你这话好像在鼓励我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没有。”对方矢口否认,不仅如此,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心中理解怪盗淑女为何不愿让黑羽快斗牵涉其中。
黑羽快斗的才能应该运用在更适合他的舞台,而不是过早被为父报仇的命运裹挟,不得不涉足险地。而且既然他有机会重来一次,就不该再次踏入同一条浊流,走向无法回头的末路。
工藤新一明明心知如此,却也无法忘怀他说“不想成为被留下来的人”时那无比寂寞的语气。恐惧才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不幸的映射,所以黑羽快斗注定无法如自己和他母亲所愿,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别说他了,连我自己也不能免俗。工藤新一不无自嘲地想着。
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
他眉间紧蹙的模样被黑羽快斗看在眼里。暮色透过庭树的叶隙,在侦探眼底交错出深邃的光影,仿佛他心中有许多烦恼却想隐瞒起来,让高中生不由心生无奈。
怎么又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啊,要是能对你自己的事有这么上心就好了。
“嗯……虽然没办法承诺太多,但我保证不会让你难做的。”黑羽快斗做了一个听起来很不靠谱的保证,说完他看向工藤新一的眸色柔和了些许,“而且金库下落未定,也不急于一时吧?现在要紧的是……来——张嘴。”
温热柔软的感触猝不及防地抵住下唇,携来柠檬凝乳酸甜清新的香气,硬是把侦探落进沉思的意识拽了过去。
当工藤新一有些错愕地转头看过来的瞬间,柠檬派的外皮蹭过他的嘴唇,让淡红的唇瓣沾上一点混着焦糖和黄油香的酥脆碎屑。
他刚要抬手用拇指揩过,黑羽快斗立即倾身靠近。
“别动。”一声低语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指令式的诱导说起来简单却有些屡试不爽的意味。也就是一刹那的错觉,工藤新一仿佛可以看见他几乎要亲吻上自己的耳垂,身体不由微僵——
这是很久以前出现过的画面。
而且是同一个人这样对他做过。
好像一卷突然转动的旧胶片蓦地栩栩如生,逐渐递进成缤纷多彩的现实,却让他不得不在时光的洪流中勉力支撑身体,手脚一动也不能动。
时间好像在他出神之际依然在缓慢流逝。时间又像是在无法捕捉的瞬息间定了格。
然后柠檬派被塞进他不自觉微张的口中,绵密的乳酪在舌尖化开,工藤新一下意识咬碎酥皮,只觉酸甜的滋味顺着味蕾涌入百感交集的心底。
“好吃吗?”黑羽快斗收回银叉,笑眯眯地问,“我觉得可以算得意之作了吧。”
专注明亮的眼神惹人心烦意乱,更别提始作俑者第二轮的甜蜜攻势在他还没拒绝前已经抵住齿关,工藤新一表情无奈,过了半晌才主动接过黑羽快斗手中的叉子。
“别调查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咬一口酥脆可口的柠檬派,他垂下眼睫,平静地说,“你应该对料理不感兴趣吧。”
工藤新一对食物的接受范围很广,从未挑剔过对方做的东西,也没说过自己喜欢什么料理,因为黑羽快斗没有任何义务要特地迎合他的喜好。
“是这样没错。”黑羽快斗点头承认得很痛快,工藤新一握着银叉的手因此停顿了一下,但少年立即轻巧地晃了晃手指,窗外渐暗的天光在他的发梢染上一层朦胧的辉光,“所以准确来说,我感兴趣的是通过料理带来的其他乐趣吧。”
意有所指的眼神逆着光,让直面他的人感觉眼皮微微发烫。
后来在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Kid向东京美术馆发出预告并成功夺取了另一半钥匙。与前次铃木财阀因无法鉴定预告函的真伪,对外隐瞒了消息不同,黑羽快斗此次的公开行动在社会掀起轩然大波,又因他此次作案手法兼具精妙与张扬,舆论被彻底推向高潮。怪盗复出的新闻直接引爆各大媒体,顷刻便是满城风雨,无数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Kid如同神话般不可思议的故事。
自怪盗Kid初次现身至今已近三十年,而他每次出现都能为世界带来精妙绝伦的表演,其技艺与身手之精湛,恍若被施与了不老魔法。粉丝们疯狂崇拜他的才能,也极度好奇他这回盯上的目标。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此前他成功突破铃木大厦防卫的消息很快也在有关人员的口耳相传中泄露出来,一时惹得民间议论纷纷,涌现出有关钥匙的许多猜测。联想到Kid对宝石的情有独钟,“钥匙与某颗传奇宝石存在关联”的说法自然也成为众多猜想中最受欢迎的一个,一时人人都在调查钥匙涉及的都市传说。
虽然黑羽快斗事先并未说过他要如何做,但工藤新一听见新闻后就理解了对方的用意——他要把怪盗夺走完整钥匙的事实昭告天下,以此吸引组织的注意力。这就驱使那些人不得不追随他的脚步行动,避免组织盯上旁人,甚至为了夺取钥匙而滥杀无辜。
这计划唯一的缺陷是,所有风险仅由对方独力承担。
工藤新一心想,这个17岁的黑羽快斗……和他最初遇见的那位好心的怪盗先生,完全是一样的心地。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分明有着完全相同的容貌和过去,同样出类拔萃的才华和善良浪漫的内心,所有的一切都和曾让工藤新一陷进去的那个人别无二致,仿佛是命运刻意安排的重逢,他还是觉得不一样。
属于他的黑羽快斗已经不见了。就算同样的人回来,就算工藤新一永远无法对黑羽快斗无动于衷,但他们就像火山地震后分崩离析的土地,缺失的经历变成天堑将彼此的视野完全分割,也让他们看到的世界被无法填满的深渊彻底阻隔,太不公平了。
一想到眼前那个黑羽快斗溢满骄傲与热忱的明亮眼睛会有一天被失望填满,被他无法回应的心情所伤害,工藤新一心里就浮起纠葛难分的隐痛。
而且工藤新一心中并不赞成他插手这次的事件。
黑羽快斗死后,他在追查许久才挖出对方真正的敌人,知晓那家伙的真正目标并非得到一颗特殊宝石,而是为父报仇雪恨。少年时代很多晦涩难解的谜题忽然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黑羽快斗在他们逐渐接近之后又故意拉开距离,为什么某一天定定地凝视着他,眼神似乎动情地诉说着什么,过了良久,忽然抚上了他的脸。
“名侦探,我希望你能幸福。”黑羽快斗说。
工藤新一听出他这句话是发自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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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祝福,却隐隐有种预感,说出这句话的黑羽快斗已经决意要离开他的世界,而自己也注定无法如对方所愿。
什么才是幸福?这样的谜题,连名侦探都无法得出绝对的正解。
引以为傲的理性面对如此唯心的问题也只能陷入失序。
然而人类之所以不同于冰冷无情的机器,会被感性干扰,被感情裹挟,被感觉牵引,就像工藤新一现在仍不觉得黑羽快斗剑走偏锋的谋划是什么坏事,就像他现在一直考虑着每一个决策的利弊。然而要是能把时间拨回到事件的原点,他知道了黑羽快斗的想法并知晓他将采取的行动,他会为了规避风险而阻止对方将自己置身险地吗?
纵使十年过去,这仍是一个令他揪心的抉择。
“一年不见,看来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身边总是不缺精彩非凡的故事和事故。”
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些晦涩复杂的念头散开,工藤新一抬起眼,后视镜里映着少女涂抹了口红的红唇,唇角饶有兴致地微微上扬,她抬起手指,将一缕栗色发丝撩到耳后。
车载广播还在报道Kid重出江湖的新闻,主持人可能是怪盗的死忠粉丝,将怪盗窃取目标的手法描述得神乎其技。这回真是让人辨不出与本尊的区别了,如此暗忖着,她将视线投向绝不可能认错Kid的侦探,对方却始终暧昧不清地保持缄默,于是出声的人稍显意外地挑高眉梢,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
“你放下对那个人的执念了么,工藤君?”
被她所注视的工藤新一冷静地别过眼,无视了这个让他心底暗潮汹涌的试探。
“好久不见了,灰原。”他说。
半小时前,灰原哀抵达羽田机场。
夕阳也刺眼,她戴着一副遮挡了大半张脸的墨镜,穿着当季时尚月刊上四位数美刀的一字裙,白肤红唇,冷中带艳的模样刚一登场就极为吸睛。
在若有似无的关注中,一辆低调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缓缓停在美女面前,后座门自动打开,她淡定地侧身坐了进去。
“行李箱呢?”
从驾驶座后方只能看清司机先生俊美非凡的半张侧脸,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相当高级的黑色衬衫,衬衫扣子被随性地解开了两颗,露出一段很深的锁骨。一边手臂随性地弯起,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手腕上深蓝色的腕表在昏暗的车内熠熠生辉。
“路上拖着麻烦,先寄回去了。”灰原哀说,摘下墨镜折入衣前的口袋,“哟,换表了?”
“原来的坏了。”
既然不需要下车帮忙搬运行李,工藤新一直接发动车子开了出去,对话简洁得仿佛只是接了单的Uber司机。
怪盗现身东京美术馆,这是当前在日本最受欢迎的话题。灰原哀从上飞机前就对Kid复出的传言有所耳闻,心说这嫌犯也太大胆了,简直正中工藤新一的雷区。
要知道,这位命案侦破率几乎百分百的警界救世主一旦向盗窃案出手,战绩更是无往不利。这些年还没有一个冒牌货能从那位名侦探手底走过几招,更别提得到目标后顺利脱身了。
栗发少女双手抱臂,目光若有似无地朝他瞟去,凭名侦探的敏锐神经,定然无法忽视她如此明目张胆的打量,工藤新一却好像知道她的念头,始终专注地目视前方路况,滴水不漏地应付她的寒暄。
事实上,若非他此前明显精力不济,被黑羽快斗留在家养伤,警官们恐怕对此也有不少疑问。白鸟警官对他的伤情尤为歉疚,假期特地提着慰问品到工藤家探望,因为黑羽快斗的身份用亲戚的借口就很容易敷衍过去,所以途中也没有生出任何波折。
眼见工藤新一对怪盗现身的事实讳莫如深,灰原哀心下猜出事情或有隐情,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灰原哀目前就读于东大医学部,此前作为交换生在美国进修,按计划应该年底才回国,不过她的学分早已达标,而且知道了阿笠博士住院的消息,当即便着手将手头的工作收尾,提前结束交换返回国内。
二人就阿笠博士的病情和近况简单聊了聊,灰原哀原本还奇怪工藤新一为何托她先去照看博士,后来见他有些困扰地拧起眉头,说吉田步美坚持要他过去时一起复诊,脸上便只剩下了然。
“恢复得很慢吧?”
虽是一个问句,她却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工藤新一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神因这个问题终于发生了变化,落在灰原哀紧迫盯住后视镜的眼中。她看见侦探随后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用请她帮忙买杯咖啡的语气诚恳地说:“所以医院那边就拜托了。”
就是这样的态度才麻烦啊,比他17岁那时候更麻烦了。灰原哀非常头痛地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十二年前,她作为某黑衣组织的成员研发出一种名为APTX-4869的新型毒药。该药物会导致服药者在短时间内死亡。由于尸检无法检测出任何毒性残留,死亡结果极易被判定为病理性猝死,因此能协助组织掩盖杀人真相。
然而只有身为开发者的她知道,APTX-4869在活体实验阶段出现过极少数的幸存个体,而且幸存的小鼠都体型极小。她原以为出现例外的原因是药物作用于极低体重的生物时出现了效用不全的现象,但她后来解剖发现,这些小鼠并非从一开始就体型极小,而是药物使其出现异变,身体完全从成年期逆转到了幼年期。
后来同样的案例也出现于组织成员打算抹杀的工藤新一,以及与组织决裂后心存死志的她身上。
吃下APTX-4869的他们,身体从成人变为了幼童。
不同于打算就此随遇而安的灰原哀,工藤新一强烈希望变回他原本的模样。
虽说最初工藤新一若被组织喂下其他毒药而不是她开发的APTX-4869,他当时就必死无疑,但毕竟大难不死的侦探先生因为这个药物不得不失去原先身为天之骄子的人生,而且变小以后仍旧锲而不舍地苦苦追查组织的信息,灰原哀自认作为开发者和被庇护者有义务助他一臂之力,便一直从事APTX-4869解药的研究。
可惜天不遂人愿,十一年前组织覆灭时,APTX-4869的原始资料被其中一名成员在叛逃前彻底销毁。尽管后来灰原哀开发出解药,帮助工藤新一变回原本的模样,后遗症却长期影响着他的身体。
这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被不明真相的亲友知道,只会让人忧虑不安,而且消息若走漏给侦探潜在的敌人,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大的危险。
灰原哀目视自己交叠在腿上的双手,心下沉重。就算是她,也不能完全知晓工藤新一走到现在已经忍受过多少痛苦。若非APTX-4869使他的命运骤变,他应该会更幸福吧,不会为了不牵连身边的人而选择孤身一人,也不会一直被后遗症折磨。
汽车驶入米花街时,灰原哀抬起头,开口打破了持续许久的沉默,声音在车内失真般回荡。
“你的伤,让我看一下吧。”
工藤新一看她一眼,微微颔首,把车开进了阿笠博士的家。
灰原哀虽是医学生,但主修的是药理方面的研究,不过托邻居的福,她看一些小毛病和处理外伤的经验不少,勉强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了。
医生眼中没有性别,她进门后披上白大褂就示意性地递过去一个眼色,工藤新一便很干脆地抬手自上而下解开扣子,藏在衬衣下的绷带暴露出来,灰原哀看过去一眼,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
“平时是你自己更换的绷带?”
这几乎就是明知故问,工藤新一单手动作极度不便,平时自己应付性地弄一弄是勉强还行,但绷带整理得如此整齐美观,可不像是没有人帮忙的样子。
“……不是。”
今日已多次被她试探的侦探抿起唇,一副不太想回答更多的样子。他略侧过脸,避开灰原哀探寻的目光。
这般态度在她今日提到某人时出现过一次,不过彼时的灰原哀尚未意识到这点,因为她的视线在那一刻无意间顺着他下垂的手臂下滑,看到指根处闪过一抹银光,顿时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在车上时还没被察觉,是由于工藤新一受伤时乘坐的是白鸟警官的丰田世纪2代,典型的日本产的右舵车,副驾驶席的他被狙击手击中了左臂,而他自己的保时捷Panamera是德国产的左舵车,为了尽量减轻伤处的负担,他大多时候只用右手控制方向盘,左臂弯起靠在车窗上,手指的细节自然被座位和身体挡住了。
戒指的存在远比怪盗复出的新闻带给灰原哀的震惊更加强烈。
甚至还是无名指。少女暗想。去年还没见过,好猛的桃花,这和已婚有什么区别。
灰原哀手头毫无凝滞地进行着检查工作,浓郁的药味从拆开绷带以后就充盈于室,恢复情况倒比她原本预期的情况稍好一些,看来侦探先生确实得到了良好的休息。当然这与大多数普通人,尤其是其他正当盛年的人比起来还是缓慢很多,是去医院会被医生骂休养不足的程度。
灰原哀略显满意地结束工作,打开工作电脑录入这次的记录,又告诉工藤新一明早记得来抽血,她要做详细一些的检查。鉴于此人常年忽略早餐的习惯,她连需要空腹的嘱咐都没提,还是工藤新一系衣扣的时候想起来多问了一句,灰原哀才略显意外地点了点头。
“当然,早餐先不要吃……”她说到这里,渐渐反应过来了什么,手指停在键盘上,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斟酌着道,“工藤君,有些事情你不愿提及的话,我也不会跟你讨论太多,不过你现在要是有了其他中意的人……”
工藤新一轻微疑惑的神情在留意到她视线落点的一刻化作了然,随后他随意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抬起手。
“你说这个?”
素雅的戒指在名侦探修长的指间熠熠闪光。
“这是我打开他的墓找到的,Kid的遗物。”
一句话让灰原哀瞬间睁大眼睛,也让房间外准备敲门的少年倏地停下动作。
隔壁的房子多日无人进出,他是听见了车辆驶入的声音,好奇地看了看窗外,发现工藤新一的车子停在那边,而且从对面毫无遮掩的窗户中看见侦探脱去上衣,同处一室的人又一目了然是位妙龄女性,这才有些按捺不住地出来瞧瞧情况。
鉴于他不打算提前惊动二人,黑羽快斗特意隐去了自己的气息,脚步比猫更轻巧无声,这才得以听见门内发生的一番对话。
工藤新一不知道门外站着让他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脱口而出的“遗物”二字似乎让他感到神思恍惚,声音停顿了半晌,后面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轻得犹如梦呓。
“但是灰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会变回消失前的样子,回来找我?”
10. File 10
工藤新一回到家时,房屋一片黑暗,里面也寂静无声。
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才换了室内鞋,打开灯后在一楼绕了一圈,视野里没有搜寻到任何非同寻常的线索,脸上刚浮现出思索的表情,就听见门口传来开门声。
“快斗?”
年轻人正在玄关换鞋,听见他的声音就抬头笑了笑:“我回来了。”
然后提起手上的便利店塑料袋晃了晃。
“晚上吃牛排怎么样?”
工藤新一从来不会反对这类提议,“嗯”了一声,过后又跟上一句“欢迎回来”,这便足够让黑羽快斗愉悦地勾起唇角,哼着鼻歌经过他走去厨房。
其实向酒店订购的配餐也足够满足他们日常的营养摄入,但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家里的一日三餐乃至偶尔的甜点都被对方一手包揽了过去。
黑羽快斗嘴上说对料理没有特别的兴趣,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他口中的“其他乐趣”。
工藤新一以前就觉得这人特别热衷于花心思在一些费力也不一定讨好的事情上,枉费黑羽快斗远胜常人的头脑,但要工藤新一说他是白忙活一场,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坚决地予以否定。
此刻他没有其他要做的事,工藤新一便倚在岛台旁,将对方料理食材的动作尽收眼底。黑羽快斗用筷子试了试油温,让一粒水珠沿着锅沿滚进去,瞬间炸成细小的星星。他将厚切牛排轻轻放下,油花刹时滋滋作响,玫瑰色的汁水顺着肌理的纹路蜿蜒,肉香在厨房里轰然散开。
黑羽快斗的动作娴熟流畅,只看过一遍菜谱就能将所有流程谙熟于心。当牛排被转移到铁板上静置时,他从锅里取出蒸熟的土豆,碾成泥后调和适量的火腿丁、蛋白丁、黄瓜片和蛋黄酱,再撒上风味十足的黑胡椒粒。土豆泥才刚被盛好,烤箱就发出“叮”的一声,他紧接着从中取出烤好的圣女果、口蘑和胡萝卜等配菜,加入提前拌好的橄榄油和少许调味料就色香味俱全。
等所有菜品上桌,深褐色的黑胡椒汁淋上牛排,与肉汁交融成一体时,时间还未超过二十分钟。
“真熟练啊。”
“嘿嘿,我最擅长这种精确的菜谱了。”
确实,毕竟是每个作案环节都力求万无一失的怪盗。
工藤新一拿起餐刀,切开的牛排比想象中更嫩一点,厚重的截面从外至里是烟灰色到珊瑚红的渐变,血色的汁水混进酱汁,咬下去的口感也极富层次性,外焦里嫩,油脂绵软地融化在肉质中。
自他受伤以来,肉食的比例较先前多了一些。不过黑羽快斗都是换着花样做,让这不太容易被察觉。
“噗哧——”
在他咀嚼食物时,气泡溢出的声音传入耳中。
工藤新一看向餐桌对面,先一步吃完的黑羽快斗握着易拉罐的瓶身,拇指勾住拉环,单手打开了冰饮,仰起头喝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瓶身的外包装上走了一圈,对方回来的时候手提袋里就有易拉罐碰撞的声音,工藤新一原以为是寻常的碳酸汽水,实际却是烧酒。
谁卖给他的啊。
日本有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法律。虽说黑羽快斗真心想买的话,谁也拦不住他,侦探还是下意识地拧了下眉头。
“没什么关系吧。”黑羽快斗睁开一只眼,像是知晓他的想法一样扫了过来,“反正你给我做的身份证明是19岁,在这个令和年代,法律上成年的岁数已经从20岁下调到18岁了,正刚好。”
侦探放下刀叉,挑起眉梢,平静地轻斥:“可不是给你这么用的啊。”
“我知道。”黑羽快斗笑起来,瞳仁深处倒映出他们头顶摇晃的光,同样用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语气说,“是从便利考虑,非常感谢名侦探的贴心。不过我觉得这也可以当成一个提醒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不再拥有所有任性都能被大人满足的特权,也必须接受现实世界存在太多无可奈何和不如意的事实。
他只买了三罐,这个数量不管怎么看都不算多。黑羽快斗平时看起来是会示弱又擅长撒娇的性子,其实骨子里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势脾气,工藤新一心说算了就随他的意吧,起身把餐碟都丢进洗碗机,随后他走了几步,思及今晚并未收到FBI或者MI6那些老熟人的邮件,难得近日大家都一片太平,便回过头看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黑羽快斗。
“天气不错,要一起看会儿星星吗?”
少年听见这邀请时眨了眨眼睛,没有任何犹豫地开了口:“要。”
当年工藤夫妇购置这套房产的时候,应该也是认为不能错过从高处欣赏风景的乐趣。阁楼被设计留有一扇仅能从室内打开的隐蔽侧门,外面便是一段坡度适中的房顶。
工藤新一找了一处坐下,而黑羽快斗更随意些,直接在屋顶躺了下来,蓝色的眼睛望向天空。
清凉的晚风徜徉于二人周身,稍微驱散了初夏闷窒的热气。
这个时代的星空其实和黑羽快斗所知的没什么不同,星辰各居其位,点缀着浩瀚深沉的夜幕。
“现在让我专程出来看星星,会有一种旧友重逢的感觉啊。”黑羽快斗感叹一声,“小时候总觉得同龄人都太笨了,有时候不想跟他们玩,我就会花一段时间独自观察一颗星星,然后在白天计算它的运行轨迹。算是一种打发独处时间的方式吧。”
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有能力随口道出这番狂妄的话语了,但工藤新一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凭借黑羽快斗的智商,想要做的事情必然能做到登峰造极,不去做的自然也只是因为不感兴趣。
对方望着星空,继续说:“后来老爸开始教我魔术,也算是打破了我和陌生人的一层壁障吧。魔术是创造性的艺术,但表演者却不能拘泥于技术的革新,而是必须走到观众的心里。我要知道什么是他们能预想到的东西,什么能突破他们的思维定势,什么能带给他们欢乐和惊喜,潜移默化中鼓励着我与更多人交流,也让我感受到了魔术的趣味之处。”
“现在也还喜欢魔术吗?”工藤新一问。
“那当然啦。”黑羽快斗歪过头,眼神透出醉意,又仿佛倒映着虚幻星星的海面,笑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新一应该也是吧?你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名侦探,不仅需要掌握渊博的知识,也必须读懂人心。侦探和魔术师,其实也是很相似的。”
侦探先生因他的话语而莫名地笑了笑。不过他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提起一罐黑羽快斗带来的酒,和他一样单手打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衣领间修长的颈线随着吞咽略微起伏。
饮酒会影响伤口恢复……算了。
黑羽快斗不用开口都知道对方会露出多么不在乎的表情,然后故意无视这番劝告。
就是说他们性格真的很投契。他伸出食指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感觉自己勉强压在心底的失落终于隐藏不住地浮涌上来。
那么为何自己不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工藤新一呢?
哈,难得喜欢上一个人,情敌居然是死掉的自己,太无敌了。
他要是能和那个死去的黑羽快斗说一句话,一定要骂那人一句混账,怎么能输得那么难看,让那么多人伤心。要是对方能活到这个时候,自己也能受制于时空悖论,不会迷茫地存在于这里。
黑羽快斗的视线一点点放远,因酒精麻痹神经而逐渐变得难以自持,目光中泛起迷离的神韵。
当然他早就知道,当下在夜空中闪烁的星光来自很远的宇宙深处,在遥远的过去发出光亮,历经许多光年的漫长旅程,才得以在此刻落进他们眼底。
就和自己一样,其实是属于曾经的映射。
当过往的事实抵达此刻,无法观测的未来便已注定。
他也是如此,从一开始就注定一败涂地。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
色彩深浓的庭院里到处都是喧嚣的树影,在幽邃的凉风中零落婆娑,渐渐淹没了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声。
他们漫无边际地随意聊了很多话题,直到工藤新一听见黑羽快斗的低语慢慢停了,他又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的动作却是一顿。
黑羽快斗抬起眼睛望向工藤新一,自己只剩下两罐酒,这让他的举动无论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借题发挥的味道,唯独自身知道这点微薄的酒意赋予了他一点点勇气,让他把从初见对方时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新一你遇见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失望?我不是你期望重逢的那个人,也不可能再和你经历跟他一样的故事。而且,只要我存在于你的面前,就会一直提醒你对方不复存在的事实……”
他觉得自己好像花费了所有力气才拽住工藤新一,但被牵住手指的人只觉他的力道轻得极为克制,小心翼翼地圈起了前三根手指,如同担心惊扰了什么似的,没有碰到侦探无名指上的戒指。
事实上黑羽快斗刚开口就已经开始懊悔,他一向擅长用谎言掩饰心意,何曾这么老实地坦承自己的想法,又觉得自己的每字每句都化成利剑伤害了对方,明明工藤新一才非常无辜,他没有任何过错,甚至好心地给予了无处容身的自己一个归处。
错的是他才对,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奈何就算他苦恼至此,甚至可能因为越过界限而失去难能可贵的归处,黑羽快斗终于还是跨越了心中的犹豫,手心收紧,视野天旋地转,一翻身就将对方所有的去路都封锁得干净。
他垂下眼睛,注视对方被自己的阴影笼罩的面庞,极不甘心地问:“可我还是想亲口问一问,工藤新一,你究竟是如何看我的?”
就算是……替身,他也觉得自己迟早能够取代对方。
无论如何他在本质上和曾经的黑羽快斗就是同一个人。
怪盗从来不是福尔摩斯身后的华生,而是亚森·罗宾——为掠夺而生的对手。
工藤新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仰起脸庞,目光望着黑羽快斗。
因为逆着光,对方的眼睛里再看不见星星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看见了那双透彻无比的眼睛深处无法压抑的某种情绪。
是他第一次见,又是他无数次看见过的感情,无望地盘旋在黑羽快斗的眼睛深处。
一时仿佛千言万语都噎在喉咙里,工藤新一不愿意去否认这个人。任何维度的黑羽快斗,都理应拥有掌握自己人生的权利。但他也无法轻易地随波逐流,忘却自己真正的感情。
虽然很荒谬,在墓园重逢时,工藤新一曾想过直接离开。这样黑羽快斗就不会这么早,甚至可能在他解决完组织的事情之后,才知晓那些案件的内情。
他可能会自己孤单地生活一段时间,也可能很快与他的母亲见面。哪怕他以后都无法重返过去,黑羽快斗也能慢慢过渡到全新的生活,爱上其他人,被他钟情的人也定然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纵然这将使工藤新一的人生轨迹离他越来越远,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冥冥中早有因果注定,那一天工藤新一放不下心中顽固的执念,没有狠心离开,这一刻他凝视着黑羽快斗的眼睛,蓦地意识到,他们都再也无法回头了。
“黑羽快斗。”
视野中少年逐渐错愕的脸孔缓慢放大,工藤新一闭上眼睛,温凉的薄唇印在他的唇上,给了他一个吻,极为短暂,又像一次私心的献祭,擦出的触感和温度让黑羽快斗几乎以为心口被活生生挖空了一块。
因为连自身都早已伤痕累累的工藤新一对他说:“我希望你能幸福。”
少年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的恻然。
大人都是这样的吗?会在爱里面温柔地掺入自己的牺牲,让得到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不对不对,答案不应该是这样……心里头尽是否认的声音。可事实上黑羽快斗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压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和怎样的话语诉说自己的心意,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免不了得寸进尺的嫌疑。
他能做的只剩下默不作声地抱一下名侦探单薄的身体,持续不超过十秒,每一分力道都小心地控制着不给对方增加更多负担,随后抬起脸来,露出一个如常的笑容。
“谢谢你,新一。”
休息之前,工藤新一告诉黑羽快斗明天早上不用准备他的早饭。黑羽快斗偷听到一点他和隔壁女邻居的谈话,知道是对方的嘱咐,面上却仍是浮现出不明真相的疑惑表情:“真少见啊,新一是打算睡晚一点吗?”
工藤新一摇了摇头。
“不是,我明早要出门。”他说,然后很快又补了一句,“不用特地配合我的作息,我自己在外面买早餐就好了。”
黑羽快斗自然不会戳破他的借口,说了声“好”,然后第二天就如工藤新一所愿地晚起,听见庭院的铁栅门关闭的声响以后才睁开眼睛。
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坐在床上搂住被子,静悄悄地发了一会儿呆。
黑羽快斗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区区外伤还需要特地抽血检查,而且还故意不去医院处理。这种私下解决的做法应该更常见于一些见不得光的伤情,例如受伤的人身份敏感,例如伤势的由来特殊,或者像怪盗一样二者兼有,就会倾向于求助地下黑医或者身边信得过的人,但工藤新一是为警方办案受的伤,显然不同于此类。
那就是他自身的情况足够特殊,不能去正规医院检查了。黑羽快斗也不是没注意到他手臂的伤势恢复极慢,隐隐约约的疑惑一直压在心头,只是因为他时刻关注着工藤新一的状况,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很快照应,才没说而已。
联想到他调查过去怪盗Kid的事迹时常被媒体捕捉到身影的江户川柯南,黑羽快斗至今还不知晓工藤新一是如何变成那副模样的,但怎么想都觉得人的身体遭此骤变可谓是极度危险,加上其他一些令他在意的原因,黑羽快斗觉得他有必要调查其中的内情。
“总感觉我最近也跟侦探差不多了……”少年怪盗嘀咕了一声。在做的事情不是搜查就是解密。
突然有此感言也是因为黑羽快斗想到了自己夺来的钥匙,如他事先所料,他将其合二为一后确实成功地从中拆解出密文条。问题在于他对于如何破解上面的密码毫无头绪,面对一片杂乱无序的字符,脑袋里隐隐觉得还缺失了一点提示,只能将其暂时搁置了。
反正想要潘多拉的人定然比黑羽快斗更加急迫,他大可稳坐钓鱼台,静候对方送上门来。
黑羽快斗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无端地笑了一声,自嘲着想,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少了人的房子自然而然显得很空,屋里的光线比前几日更暗一些,黑羽快斗走出房间,一抬头就看到落地窗外的云走得很快,天空一派变幻莫测的气象。
他打开电视,访谈节目的主持嘉宾还在津津乐道近来怪盗复出的新闻。鉴于失窃的钥匙本身并无太大的实物价值,警方后续的追踪并不紧迫,也就剩下媒体能趁着话题热议兴奋几天,然后用字字句句的猜测去戳中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黑羽快斗随意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换台,天气预报的主持人姐姐用温柔的声音宣布东京接下来一周又有雨,因为气象台预测到本市将有台风正面来袭,也算是沿海都市屡见不鲜的夏季名产了。
冰箱里储备的食材不算多,台风过境时附近大规模断水断电的可能性很高……他思忖片刻,出门补充物资。
当下风雨还未至,不过外面和黑羽快斗一样打算未雨绸缪的人不算少,附近的便利店早早就被扫荡一空。他想着大商场的储备应该更充足,便搭电车去了涩谷的商业街,果然商场里还有员工在不断补充着即将清空的货架,就是周围堪称人声鼎沸,比促销日的客流还要多上不少。
黑羽快斗站在大门前长叹一口气,看了眼地图,在脑中规划出一条完美避开海鲜区的路线,便认命地挤进人群。
这个时代也有许多好处,比如烘焙区和零食区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新品。黑羽快斗一路走过,仗着一张好看的脸被提供试吃甜点的阿姨姐姐们投喂了一路。他边吃边考虑着要把哪些买回去,以及要不要找个兼职赚点收入,省得被名侦探包养得良心作痛,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冲他喊着什么。
“柯南君……柯南君!”
一位相当漂亮的长发女性挤开购物的人群,快步走来。
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在黑羽快斗转过脸、帽檐下的蓝眼睛看向她时,忽然变得迟疑。
“是……柯南君吗?”
黑羽快斗把嘴里咀嚼的蛋糕咽下喉咙,他记性过人,一眼就认出她是资料中那位工藤新一的前女友毛利兰,不过精致的妆容衣饰让她看起来比照片中的女高中生多出些成熟风韵。
嗯……该怎么办好呢?黑羽快斗心想,实际上并没有犹豫,照着名侦探的习惯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说:“好久不见,兰姐姐。”
对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吓死了,因为你没戴眼镜,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尴尬得不行……”她说着,又疑惑地问,“柯南君不是在美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嗯,现在觉得用隐形眼镜比较方便,刚回国,最近住在新一哥家里。”黑羽快斗的借口信手拈来,说起谎来完全脸不红心不跳,眼睛轻轻地眨了眨,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兰姐姐想我了吗?”
然而黑羽快斗还未从因他的话语而稍显怔神的女子口中得到答案,另一个音量极低却被他谙熟于心的声音蓦地飘入他的耳中。
“快斗……”
黑羽快斗唇边的笑容变得僵硬,又在下一刻用天衣无缝的poker face稳住。
他嘴上故意用略高一些的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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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哎呀,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想想啊,十来年了吧?”
黑羽快斗知道江户川柯南仅存在于比怪盗更短暂的一段时间,伴随着工藤新一的完全回归,神奇的小学生侦探必然要使用某种借口退出那些不知情的人们的生活,所以黑羽快斗能够轻易估计出他和熟人的分别时间。
这句话似乎打消了对方的怀疑。
“是十二年了。柯南君你真是的,敷衍起人来跟以前的新一有得一拼。这些年都只用邮件跟大家沟通啊,问就是学业忙和美国有时差的借口……”
她略带抱怨的回答正中了黑羽快斗的猜测,心底有个角落为此思索起来。在这时黑羽快斗的视线下意识掠过疾走的人群,捕捉到了自己十年后的青梅竹马,提包掉在地上,双手捂住嘴唇,望向自己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红了一圈。
她的提包被路人踢到,倒给了黑羽快斗一个借口,嘴上说着“等我一下”,他走过去,把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蹭到的灰尘:“给,你的包掉了,要拿好啊。”
刚才黑羽快斗说话的音量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
对方道了声谢,随后试探着道:“你是……柯南君?”
“嗯?我是。”黑羽快斗意外于二人的交集,面上仍不动声色,露出回忆着什么的表情,“我记得你是……”
“我是青子,你没印象也不奇怪,因为我们只是好多年前见过一面呢。”青子笑着,装作不经意地拭干眼角的泪迹,“太神奇了,第一次遇见柯南君时,我就觉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小时候很像,现在看起来就更像了……抱歉,我只是太久没见过那个人了,很想念但是一直见不到……所以看着柯南君的样子,忽然心里有点感动,就像是又见到了一样。”
黑羽快斗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又颤抖着松开。
“听起来那人还挺混账的。”他打趣说,青子脱口而出的“不是”也没被他听进心里,淡淡地笑了下,“不过,世上还有很多无法圆满的事情。虽然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但若是我能为你带来一瞬间思念成真的幻觉,能让你觉得安慰,我就会很高兴了。”
青子表情很认真地纠正说:“不仅是安慰,我觉得很幸福。”
“嗯,那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无论如何,有些谎言是不得不说的,这就是黑羽快斗的人生。
最终他在两位姐姐的推荐下买到了好几种大受好评的甜品,差点疏忽了补充食材的头等大事,分别之后才一拍脑袋想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拎着的两大袋零食,心虚地倒退回去填了送货单,请商场帮忙寄到工藤家,才不急不缓地踏上回程的步伐。
在黑羽快斗外出期间,借口外出办事的工藤新一正好回到家中。
玄关的鞋子透露出对方此刻不在的讯息,侦探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径自走上楼梯,回到房间把门反锁,然后就倒在床上,闭紧眼睛,眉间隐现忍耐的纹路。
检查时灰原哀对他说的话语浮上心头。
“其实就算不化验我也大概能猜到情况。”灰原哀把取样管放进保存箱,声音里已经尽量摒除了感情的痕迹,“你的情况……应该快撑不住了吧,工藤君。”
“所以我才来向你求助啊。”工藤新一非但对此不慌不乱,甚至有心思开玩笑道,“帮帮我吧,我可以充当你的对照组,不是吗?”
灰原哀没有服下解药。她的至亲早已逝去,反倒是变回幼年的样貌后得到了令她温暖的亲友,所以心甘情愿放弃了曾经名为宫野志保的人生。
准确来说,没有使用解药的她才是工藤新一的对照组。可惜灰原哀无心纠正工藤新一的发言,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
“我根本笑不出来。”
她不甘地低声说,注视着电脑屏幕里的论文,也不想提她去美国的顶尖实验室也得不到进展的事实。如果投入大量时间说不定还有渺茫的概率迎来转机,但如今她最缺的就是时间,这也是她果断回国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贝尔摩得消除了APTX-4869的开发数据……
时至现在,灰原哀仍是不理解,为何那个人背叛组织之前,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故意多此一举。
工藤新一脸上没有埋怨命运不公的情绪,他只是很平静地把抽血时拉高的袖子放下来,扣上袖口的扣子。
“抱歉,一直以来都在勉强你,只是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跟我道什么歉啊。”灰原哀咬了咬下唇,“在勉强的是你才对吧,别太自以为是了,地球又不是缺了你这个名侦探就无法转动……”
她说到一半就心觉不妥,懊恼地把头转向一边:“我失言了,你别在意。”
工藤新一自然不会生气,心底甚至很明白这就是事实,不过,这世上也有他伸出手才能得救的人,所以他的目标不会动摇。
他这样回答的时候灰原哀只能用一种无药可救的眼神回视工藤新一,就像看着一个勇于把脑袋扎进火堆的人,除了不理解和无可奈何,还有一种对这种理想主义者的钦佩。
败给你了。她只能这样咕哝,而后取出一个很小的密封瓶,里面有着几颗红白相间的胶囊。
“这是……”
“少废话,不是你要的吗?APTX-4869的解药,我稍微改良了一下,减轻了作用的痛感……你,别滥用啊。”
……
工藤新一翻了个身,将小小的玻璃瓶举在眼前,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工藤新一扫了一眼来电界面,上面写着毛利兰的名字,他没有留意到来电显示的是自己另一个极少使用的手机号码,手指直接划开屏幕点了接通。
“喂?”
“柯南君,你回家了吗?”
这一声开场白把工藤新一惊得心脏急跳了一下,他迟疑地沉默了一下,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眼神谨慎,没有随便应声。
所幸他这些年嗓音变化不大,通讯那边的人也没有察觉到他异乎寻常的安静,径自说道:“刚才在商店街看见你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怪怪的……嗯,怎么说呢?生疏了一些?我都不太好意思问你太多了。我有些担心你,不过你在国外的时候总是不方便通电话呢。最近过得怎么样?是打算在日本期间都住在新一家吗?”
工藤新一渐渐听明白了情况,原来是黑羽快斗不声不响地又冒充了他。他把玻璃瓶放下来,冷静地回答:“嗯,我没事,是住他那里。”
“那我就安心了。”
那边貌似终于放下心来,手机里传来对方松了口气的声音。工藤新一留意到楼下玄关传来开门的动静,心想应该是黑羽快斗外出归来。
他语气如常地与毛利兰寒暄了两句,还作为江户川柯南答应了替她向工藤新一问候的传话,便结束了通讯。
几句话的工夫就足够黑羽快斗放下购买的东西走到二楼。他已经看到工藤新一放在玄关的鞋子,所以规矩地敲了敲门:“新一,你休息了吗?”
“没有。”工藤新一松开手机,又把手中的玻璃瓶塞进口袋里,做完这些才转过头看向屋门,“进来吧。”
黑羽快斗应了声,正要开门,被反锁的门把手让他的动作顿了下。过了一秒不到的时间,他神色如常地开门入室,看见工藤新一大半个身子都躺在床上,手机丢在一旁,右臂横在眼前,长腿随意地搭在床沿。
对方那副样子分明只是有点疲倦所以假寐一会儿而已,而且工藤新一把衬衣系到倒数第二颗衣扣,只有手颈的皮肤裸露在外,甚至有几分禁欲的味道,最为露骨的无非是规规矩矩束在西裤里,但因姿势被扯长的一片衣料,勾勒出腰腹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却令黑羽快斗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了几秒才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为了遮掩这份心情,他笑着说:“没想到新一比我先回来。我刚刚出去采购了一些东西,你可能想不到我遇到了谁,居然把我错认成新一你也知道的另一个人……”
黑羽快斗不愧是心思缜密的怪盗,早有预料那位兰小姐极有可能会在偶遇之后与侦探联络,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带过,既可以作为预防针也可以当作补救措施。
但当他说完转身,再度看向工藤新一时,却发现名侦探全程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连根手指都没有动,胸膛平稳起伏,好像快要睡着了。
黑羽快斗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失笑道:“看样子你这次的工作有些棘手。劳动名侦探特地出门不说,还让你累成这个样子。”
这句话好像让对方提起些不服输的兴致,侦探微抿的唇角轻轻挑起,看上去有些危险,又似乎毫不设防,全然不知自己这副模样对黑羽快斗的吸引力,以及正在被怎样的眼神所注视。他嘴唇轻动,语气微妙地反问:“装模作样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吗,我就是江户川柯南。”
11. File 11
黑羽快斗蓦然将视线抬起,心海为这答案剧烈地起伏着,目光紧迫地直射向工藤新一好像若无其事的脸庞。
这世上果真存在能让人返老还童的东西?那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因为怀疑我才收留我——
黑羽快斗直觉意识到开口追问背后的凶险,下一刻又因自己的念头而心里一空,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危险,当即让思绪中多余的念头缓了缓,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他在唇边噙起一丝微妙的笑意,刻意拖长回答的声调:“猜是猜出来了……”
不过,本尊的承认还是让人觉得格外刺激。怪盗必须承认客串侦探也是挺有快感的。
当然,为了不挨骂,他很理智地没把话说出口,只是陈述事实道:“毕竟,我得到的线索大多是新一先生您提供的。”
所以,你不也是乐在其中吗?黑羽快斗压着尾音的这句冒犯话换来工藤新一终于挪开挡在眼前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朝他瞪了一眼。
“我给你资料只是为了帮你适应这个时代。”
“但我和你熟悉的那个黑羽快斗本质就是同一个人,不可能不对你感兴趣啊!”
黑羽快斗用理直气壮到极点的语气把工藤新一的话完全顶了回去,强词夺理和百折不挠的少年做派被他借题发挥了个十成十。侦探因此抽了一下眼角,坐起了身,分不清是心烦意乱还是忍无可忍地想要抱怨一句什么,却见黑羽快斗忽然乖巧万分地屈膝跪坐在他的腿边,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
“你早就应该知道……”黑羽快斗放轻声音,仿佛无可奈何又仿佛撒娇般亲昵,睫毛向下一低,呢喃着说,“新一,我一旦遇见你,就会喜欢上你。”
不要再对我的感情视而不见。
因为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我们之间存在致命的相互吸引。
他从低处望向工藤新一的侧脸,眼神专注得奇异,感情都流动在那双浅蓝的眼睛里。
就像世间至高无上的绝对真理,无限时空中唯一通行的真正法则,他们的关系是灵魂不讲道理地共鸣和相契,诱惑他们不顾一切地靠近和争斗,呼应和对立,犹如镜子的表里两面,双子星系的相互吸引和斥力,如此颠扑不破,不可动摇。
黑羽快斗是运气太好,此生能遇到他钟情至极的工藤新一,也可能是运气不太好,偏偏遇上了爱着另一个他的工藤新一。
但在注视着名侦探的时候,他心里只剩下能与对方相遇的庆幸,可能这也是爱的盲目性。
“快斗……”工藤新一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的语气复杂,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黑羽快斗现在不想再听任何让他们都心脏作痛的话语,顺势起身按住工藤新一的一边肩膀,又擒住他另一边的手腕,工藤新一的话未出口就被他彻底以吻封缄,整个人不得不重新倒回床上去。
明明黑羽快斗说过要等名侦探对自己心动难耐再吻他,可实际上,退让一步的人心里一点都不想等。
不想错过,不想放弃,内心隐隐有个满怀不甘的声音告诫他,不要让自己后悔。
所以哪怕在心里无数次嘲笑过自己,他还是想说。
——把你的爱,给我一点吧。
唇齿交缠间的呼吸逐渐变得湿润而急促,口腔里泛着黑羽快斗分享给他的、属于蜂蜜蛋糕的甜蜜滋味。房间里太安静了,显得他们气息交错的动静尤为清晰,好似本该轻灵的空气被涂抹上一层厚重黏稠的质地。工藤新一只觉黑羽快斗抚着他的掌心很烫,夹杂着一丝分外坚决的强迫味道,让他顿时意识到一切都那么荒谬罪恶,热度瞬间涌进血管,浮现在侦探极其白皙干净的肤色上。
他突然狼狈地撇过脸庞。
“不行……”
“不要。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对这种关系感到忍无可忍的人可从来都不止一个人啊。
沉迷的吻拂过工藤新一的唇角,灼热的声音落在他暴露出来的侧颈,犬齿微微陷入皮肤。
平常都仗着年纪小所以表现得无害又温顺的家伙,乍眼看去好像自己凭阅历就能把他轻易压制,本质却是一脉相承的无法无天,一不留神就会对你亮出獠牙。
工藤新一被迫覆上一层水膜的瞳孔迷乱失焦,热度弥漫的脑海里散乱无章地闪过很多回忆。
“拜托你了哦,名侦探。”怪盗彬彬有礼地俯首,托起小小侦探的稚嫩掌心,在指根落下一个虔诚的亲吻,“哪怕有一天,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也别忘记我。”
不用担心,怪盗不会被任何人抓住,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永远不会真正地死去。
他用跟孩童讲述童话般的语气,冠冕堂皇地说。缥缈温柔的声音几乎弥散在月光将尽的夜雾中。
“只要你还记得我就足够了,哪怕让我如愿的瞬间就是朝生暮死的结局,我的存在也不会消逝,不会变成灰烬,不会变成虚无,不会变成苍白黯淡的回忆。”
后来没过多久,那个人就真的从世间消失了。
有的人猜测他已经死了,有的人觉得他已经悄然隐退。种种传言众说纷纭,后来还有仿冒者陆续出现,模仿拙劣愚蠢得引人发笑。
然后十年过去,人们都已经淡忘过去的故事,不再提起怪盗的传说,连搜查二课都重新将Kid的案卷尘封,唯有一人还在不折不挠,执着于抓住怪盗留下来的一切。
那个人就是工藤新一。
他从未忘记怪盗对他讲过的很多话,说他们是相互对抗的艺术家和批评家,也是相互呼应的大海和天空,黑羽快斗调侃着将他比作不愿见面的恋人,又兴致勃勃地要向他挑战萨斯顿原则。他也还记得他们一起做过的许多事,那些抱怨着天色太黑却乐此不疲的捉迷藏游戏,和明明彼此身为宿敌,却在无数次遇到危机时,无需多言就组成的共同战线。每个自己应邀而至的不眠夜,都是为他们提供巅峰对决,让他们斗志高昂、灵魂闪耀的舞台。
以前不止一次想过他们是否存在另一种相遇的可能性,却未曾想到未来是他如约遵守了不忘记对方的约定,骗走他承诺的人却没能留住那段过去。
工藤新一闭上眼睛,情绪纷繁杂乱,垂下的睫毛因内心太过激烈痛苦的感情而轻轻颤抖,快要分不清这令他快要心魔丛生、分外难捱的想法究竟是爱,还是悄无声息地掺杂了无望的恨。
但在黑羽快斗碰到他腰间,身体下意识地避开时,口袋里硌在大腿上的玻璃瓶蓦地唤回了工藤新一沉沦的思绪。一瞬间像有根小刺扎中心口,酥麻过后,理智骤然回归,他低低抬起眼睑,眸底悄然走过谁也无法理解的凛冽神采,犹如光照在堆积的冰雪之上,冰冷而又炫目。
不对,这样还是错了。
他不能这样随波逐流地随着对方坠落下去,这才是会让他们都彻底走向万劫不复的漆黑陷阱。
工藤新一搭在黑羽快斗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决绝地回避只会让年轻人的沉迷愈演愈烈,但是自己也无法用过于强硬的话语伤害对方,于是微微地侧过了脸,被亲吻得发红的嘴唇张开一些:“橡胶……你买了吗?”
“啊?”
黑羽快斗一开始没有听懂,抬起来的脸庞满是清澈的迷茫,一双望向他的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
过了大概几秒,性能优越的头脑处理完毕他听见的讯息,大片红晕涌上少年白皙的脸颊。
“嗯……没有?”他试探着说。
工藤新一没说话。
黑羽快斗逐渐回过味儿来,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是天生的大胆妄为,在这种氛围里还轻轻用一根食指从工藤新一身前沿着衣扣虚虚下滑,停在从腰带里滑出来、凌乱翻折的衣摆附近,接近肚脐上方的位置,若无其事地提出疑问:“我难道不可以中出你吗?”
因为这句话,黑羽快斗被惩罚去打扫工藤家广阔幽深的地下书库,他轻咳一声,表情有些微妙的不甘心,但还是红着耳根去了。工藤新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随后从床上下来,站到窗前俯视在乌云的笼罩下逐渐变得昏暗压抑的街区,一阵接着一阵的疾风缠上枝丫,让树木在一片寂静中哗然喧嚣,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掌攥紧药瓶。
风雨将至。
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余地让自己的心再去挣扎了,他还有敌人未除,阴谋未破,谜题未解和夙愿没有实现,就算让他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他也不会停止。
轰隆隆——
黑羽快斗扛着扫帚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落地窗外浓云遍布的天空正好划过一道狰狞曲折、网罗住整片天空的闪电,骤亮的光线将他笼罩在阴影下不带情绪的脸庞映照得明灭不定。
那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世界昏暗下来,雨幕垂落,瞬息间便淹没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
“工藤家的地下书库啊……”
黑羽快斗觉得工藤新一独自住在这栋过大的宅邸里也是件麻烦事,平时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用来日常打理。
工藤家书库的规模堪比小型图书馆,因此屋宅被修得极深。在这种天气下,通往地下的楼梯比一层的视野更加不好,越往下走越是漆黑,更是让人隐约有种通往无底深渊的错觉。胆小的人不开灯是不敢走的,黑羽快斗自然不在此列,所以很快抵达了尽头。
“啪”的一声,他打开室内灯的开关,隔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阻绝了外面微弱的落雨迷音。
眼前是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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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层从地面拔高上去的巨大书架,满满当当地放着藏书,厚重地占据了视野。或许是因为身在地底的关系,给仰头观望的人一种强有力的威慑感。
仿佛这些藏书会迎面坍塌下来,激荡起一片浓浓的烟尘,将底下的他压得窒息。
其实工藤新一应该有定期打理这边,地面还算洁净,地下的新风系统也运作良好,所以黑羽快斗一时的感想只是心理作用。事实上对于心无杂念的人来说,这种宽阔静谧的环境应该很容易让人沉浸到阅读的个人世界中去。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杂念丛生,一颗心静不下来。
黑羽快斗将扫除工具搁置在一旁,没急着忙碌,而是将双手插进兜里,悠闲地游览了一圈,发现藏书涵盖天文地理、哲学历史、艺术乐理等各个领域,种种杂学无所不包,令他暗叹工藤家的才识眼界确实名不虚传,品味相当不错。
走着走着,他在一面书架前放缓脚步,视线逐渐聚焦起来。眼前的书架所存放的并非世界各地出版的普通书籍,而是工藤父子多年来自行整理归集的纸质档案。作为侦探世家,他们的关注焦点自然离不开罪犯和案件,档案中既有许多历史上悬而未解的疑案,也不乏当代的重大要案。
当然,也包括怪盗1412的犯罪记录。
世上绝大多数的罪犯,平生只越过一次刑法的界限,他们的案卷只有寥寥数页,简单交代了犯罪的起因和结果后,便再无下文。
文明的社会环境和教育的广泛普及如同给人性中的恶念套上了枷锁。在庞大的遵纪守法、安稳度日的国民群体中,犯罪者本就是少数,而那些重蹈覆辙的累犯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不可否认有些人在尝到了跨越红线的好处后会上瘾,但秩序的强制力绝不会任其愈演愈烈,一次两次或许能够侥幸逃脱制裁,十次八次就几乎不再可能。
现代刑侦手段的发展日新月异,倘若侦查领域的高手精锐倾巢而出,布下天罗地网,足以揪出九成九的大鱼。
最后剩下的那些恶迹斑斑的法外狂徒,除了极少数运气极好的例外,无一不是手段高超、思维缜密,而且心性极度坚韧自我的家伙。
对警方而言,这样难缠的罪犯被称作智能犯,专门由汇聚了刑侦高手的特别部门负责处理。
假若犯罪者在不同国度都犯过大罪,且因当地警方追捕无果而被联合通缉,就会被称作国际通缉犯。
工藤父子之所以没有完全以负面的观念来审读他们,是因为抛开善恶是非的伦理与人性之辩,这些人的头脑和才能确实远胜常人,当得起他们的正视。
侦探属于一种站在灰色地带的存在,他们揭开秘密、刺探人心,是无礼之徒;同时他们也破解阴谋、追踪罪犯,还是正义伙伴。
热衷打败这些犯罪高手的工藤新一就是个中翘楚。
名流家庭自小赋予他最优秀的礼仪教养,将守护良善与锄强扶弱的高尚品德根植于他光明磊落的秉性中,他顺从自己的本心,自然而然就站在了黑暗的对立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工藤新一就成了铁面无私、毫无变通的秩序卫士。
侦探的暧昧性体现在逍遥法外数十年的国际通缉犯此刻正好端端地住在他家,目光停留在关于他自身的繁多案宗上,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怪盗Kid的档案包含从黑羽盗一初次在巴黎现身至他遇害身故的十年,再加上黑羽快斗从17岁到19岁这两年的犯罪记录,林林总总的剪报和记事分析加起来足有十来本,几乎占据一层书架的大半格。记录者的手写字迹也从早年的龙飞凤舞变成现在的遒劲有力,暗示着两位名侦探的时代更替。
如今已进入信息时代,电子媒介逐渐取代纸质媒介,成为资料存储的主要载体。黑羽快斗粗略地翻看了一会儿,就知道工藤新一最初用电脑整理给他看的资料正是来源于这些纸质档案,连工藤优作和他自己的分析也被完完整整地转移了进去,所以他第二次看的时候对当中内容已经不会感到惊讶。
直到最后。
工藤父子将这些档案整理得井井有条,按照时间、国度、人物等要素进行了细致的分类,对于像怪盗这种资料极多的对象,还会用带有标签的隔板与其他人的档案区分开来。但工藤新一可能是一时疏忽,将一本属于其他罪犯的档案放错了位置。
黑羽快斗将怪盗分区的最后一卷档案翻开,发现里面都是工藤新一对那人的手写分析,笔记内容没有被记录于他的工作电脑,仅以纸质档案的形式保存在此处,仿佛是要最大限度地避免资料被窃取和泄露出去的可能性。
他垂眸读了一会儿里面记载的内容,忽然又翻回到前面,只见扉页上写着的名字是——
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