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再嫁之烬棠欢(重生)》
1. 重生
大安永宁二十七年,三月初,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有余,今日却放晴了,草色新绿犹如新生,今年的气候格外特殊。
裴彦知的府邸是他受封将军时赐下的,是由亲王府改制而成,朱红色的大门配着金钉,漆黑色的瓦片因连日下雨格外透亮。
苏宥棠从噩梦中惊醒,指尖痉挛着抓向虚空,视线已被那毒药侵蚀得模糊,喉间灼烧如火,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冷的温度——是一双几乎没有温度的手。
她回到了三年前,裴彦知刚升任忠武将军,大婚后第二日。
“小姐,小姐该起身了”。身着藕色软烟罗裙的丫鬟说道。
耳边传来明溪轻柔的声音,苏宥棠起身坐到妆镜前,铜镜中的女子肌白似雪细腻光滑,青眉如黛,眸子清亮明丽,眼尾微微上扬,而非前世枯槁憔悴的模样,长睫掩下的那一刻才能遮住晦暗如深的眸子。
她一袭素色浮光锦,裙摆以银线绣玉兰花纹,行动间如玉兰绽放。腰间悬着鎏金香球,随步轻摇,暗香袭人。发间一支累丝嵌宝白玉海棠簪,衬得她眉目如画,贵不可言。
这是十五岁的自己,是刚过门时天真烂漫的自己。
昨日初初醒来的惊讶已不复存在,确实,苏宥棠重生了,许是上天怜悯,给了她又一次机会。
前世因林乐茹过门时在敬的茶里下了‘朱颜醉’,这毒伴着飘雪茶香润物无声。初期如风寒,视力逐渐模糊直至失明,身体虚弱面容却愈发艳丽,连冬至都没法医治,最终心脉枯竭而死。
明溪跪在床边哭得不成样子,秋檀则回丞相府将一切告诉爹爹和母亲,殊不知被裴彦知府里的暗卫拦住了去路,秋檀虽是相府为苏宥棠培养的贴身暗卫,却也敌不过这十几二十人的拦截,最后呼吸微弱倒在了相府门口,生死不知。
如今看着房里忙碌的两人才又觉恍如隔世,明溪忙着挑选发簪,冬至则早早备下早膳,她们一个聪慧机敏、过目不忘,一个医术过人、性格俏皮。
“小姐,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咱们定要早早出发,相爷一定想您了。”白芷皱眉看着明溪“怎还未改口叫夫人?。”明溪俏皮一笑“记住了,记住了,白芷姐姐,我记住了。”
“无妨,就叫小姐吧,夫人我也听不惯。”
大婚当日,西北突发军情,皇帝下旨命裴彦知领兵出征,新妇三日后独自回门,合卺酒都未来得及喝,便接到了旨意。上一世还因此心有怨言,如今却是来得正巧。
“好,我也想爹爹和母亲了。”
苏宥棠本就是相府嫡女,爹爹苏明澹是当朝丞相,深得皇上信赖,母亲谢韫玉是护国公府二小姐,与当今贵妃娘娘是嫡亲姐妹。
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也是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因为喜欢上少年裴彦知,成了骄矜任性的性子,让父亲逼着他娶了自己,殊不知他竟早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让他心生怨怼,自己也落得惨死的下场。
窗棂外麻雀叫个不停,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和她爱吃的玫瑰酥醪,釉玉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我执匙的手微微一顿,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靛色衣服掠过门槛,晨光照在身上靛色鲜亮愈发显得沉稳,盘起的发髻只插着一根素银簪子,行走间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整肃又干练,腰间的对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掌事丫鬟白芷捧着薄册进来道:
“奴婢给小姐请安。”白芷福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如她这个人一般,不卑不亢。
苏宥棠未着急接话,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起来吧,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小姐,府中事务奴婢皆已理清,庄子上的账目,各院的月例支取,下人的里外关系,皆已誊录在此,若有疏漏,请小姐示下。”
苏宥棠放下汤匙挥了挥手示意将早膳撤下,“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只是这府银——”
白芷还未说完就被苏宥棠打断“再查,我要知道每两银子的来处。”
白芷微怔垂眸,“是。”
“主子一改当姑娘时的顽皮,如今倒有当家主母的气势了。”明溪站在苏宥棠身后说道。
裴府对牌本该由主母保管,如今却给了这丫鬟,白芷的母亲是丞相府的掌事嬷嬷,从小跟在她娘亲身边学了不少本事,是苏宥棠母亲早就为她备下的得力心腹。如此,来了裴府也未曾因庶务而手忙脚乱。
从前觉得她们做事太过规矩,如今看来这都是母亲精心挑选,没想到还是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苏宥棠用完早膳在院子海棠树边的凉亭里坐下,吩咐明溪“嫁妆单子你过一遍,封在库房。”这一次绝不会再被那林乐茹偷天换日了,趁一切还没发生,是时候想着和离的事了。
“是,小姐。”明溪不明白为何却照做。
白芷在院中站定“小姐,您回府的东西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苏宥棠嗯一声应道。
还未到丞相府就见一妇人在门口张望,正是相府当家主母谢韫玉,身穿孔雀蓝缎面锦透出满身贵气,苏宥棠搀着明溪的手下了马车,眸中带笑扑进了谢韫玉的怀中“母亲,女儿想你了。”
“你呀,若不是你吵着闹着要嫁给裴彦知那武将,我跟你爹爹肯定从当朝新贵甚至是皇子中给你挑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如今又怎会一人回来。”说着眉心已有微微恼意。
见母亲这样苏宥棠心底泛起阵阵心酸,若不是经历过生离死别,如今还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前世死后母亲定是日日以泪洗面,父亲从小疼爱自己也不知是否受得住。想到此便握紧了母亲的手,谢韫玉以为女儿想家了,并未多想。
“母亲,女儿以后定不会了,爹爹呢?爹爹下朝了吗?”
“你爹爹一听女婿大婚之日就领兵出征更是气得不得了,今日被陛下留在宫中用膳了。”
想起当初十四岁的少女轻快的跑进书房“爹爹,女儿想嫁给裴彦知。”
那人一席白袍,文质彬彬,虽是习武之人却没有鲁莽之气,每次来相府都会给自己买街角那家玫瑰酥醪,只觉得他在树下舞剑的时候,比话本里的将军还要英俊潇洒,比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儿鲜活多了,是苏明澹门生里最与众不同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玫瑰酥醪,“爹爹您瞧,他知我爱吃这个,每次来都带……”
苏明澹瞧着这捧在手心的女儿摇了摇头。
许多年后,已成为裴夫人的她才知,当初一包包的酥醪都是专挑苏明澹在府中的时候买的。裴彦知是习武之人,又怎会不知躲在树后的我?他只是求仕途顺遂平步青云却没想父亲命他娶我。
苏宥棠垂眸不语,在心中叹了口气,这门婚事果然从一开始就错了。
用完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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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时望了一眼这相府宅院,心里思索道,父亲母亲,这一世,女儿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今年气候异常,窗外的西府海棠已尽数谢了,连最后一瓣也碾入泥里。裴府栖棠院,苏宥棠站在院内裙角却沾不上半分污渍,就像她如今,再不会被裴彦知影响分毫。
军报上说他在西北被对方将领所伤,侥幸被医女所救。
苏宥棠明眸微眯,医女?忠武军何时出现女子了?定当是那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了。
醒来已有半月,枕月亭案上是她一笔一画写下的前世关键节点。她指尖抵着一只天青釉盏,独自思索。
前几日明溪整理妆奁时,指尖忽然触到匣底暗藏的机关。随着一声轻响,一枚泛着青光的白底玉佩悄然现出,那个崭新的"萧"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苏宥棠执起玉佩,十岁那年春猎的记忆猛然袭来——她为追一只白狐迷路,遇到溪边昏迷的少年,染血的衣袖,还有为了保护那少年塞进他手心的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那时让他带着玉佩去丞相府找她,谁知却没等来。
可如今这枚本该送出的玉佩,竟出现在六皇子萧瑾聿送来的贺礼中,这贺礼是单独给她的。
她指尖轻抚过那道熟悉的箭痕,忽然想起六皇子前世同爹爹下棋时意味深长的目光。苏宥棠指腹摩挲过玉佩边缘时,却骤然僵住——那少年眼角有一颗浅浅的小痣,而六皇子亦是,莫非……
“秋檀”苏宥棠唤道。
“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秋檀恭身站定在苏宥棠身前三步处。
“六皇子可是我当年春猎时救的那小男孩?”苏宥棠抬眼问道。
秋檀一顿“回主子,能去围猎的皆是皇子公主或世家子弟,相爷当年派人查过,正是六皇子。”
“那为何没人告知于我?”苏宥棠满眼疑问。
“六皇子恢复后不久淑妃便薨逝了,相爷警告过奴婢们,怕吓着您。”
永宁十八年,江南暴雨成灾,谢老太爷奉旨南下赈灾,管道被山洪冲垮,改走未被波及的茂林,侍卫来报前方树上的捕猎网中吊着一濒死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浑身泥泞蜷缩着,左手还死死攥着半块霉变的饼。救下后才知腿上的伤已见白骨,是猎夹所伤,却硬是没哭一声。老太爷蹲下身,用蟒纹袖口擦净她脸上血污,突然瞳孔一缩——女孩手腕深处,赫然露着翎凰纹,这是最大情报组织隐雀阁的标记。
谢老太爷回京后便为这女孩寻找“家人”,受隐雀阁前任阁主所说,她是南疆人,为护她安全,将其带入苏府,作为暗棋培养。自那以后苏府多了一个明面上学绣花算账,暗地里被老太爷当作隐雀阁阁主培养的小丫鬟。
秋檀身穿一袭靛青窄袖衫裙,袖口用银线暗绣回纹,她垂首而立,耳垂上一对素银丁香坠纹丝不动——这是苏家暗卫的标记,寻常婢女不得使用。寻常人只当是体面些的大丫鬟,却不知这人是是隐雀阁现任阁主。
苏宥棠回想道,当年她救的分明是个瘦弱男孩,而那六皇子冷峻深邃的眸子……面容已模糊地叫她想不起来,前世钟情于裴彦知,却忽略了周围许多。
六皇子曾向爹爹求娶自己,竟因为他是那少年。犹记得爹爹向我提起时,我满口拒绝“不嘛爹爹,女儿就要彦知哥哥,管他是皇子还是将军,女儿都不嫁。”殊不知上一世后来并未见过六皇子,亦不知竟是这人。
2. 秘术
秋檀默默退至苏宥棠身后。
正是这动作引起了苏宥棠注意,寻常要行礼后再退下,前世她嫌麻烦,私下省掉了这一规矩。她指尖微顿,难道秋檀也……?
“你……”
苏宥棠指腹扶着茶盏来回摸索,青瓷釉面冰凉,却压不住掌心渗出的薄汗,前世最后那碗毒茶入喉时,似乎也这般苦得发涩。
该如何开口?问她是否活下来,还是问?
“那年的乌龙茶,涩得很。”苏宥棠突然道。
秋檀的脚步一顿,抬头猛地看向那亭中的女子,她的瞳孔在骤然收缩却又在瞬息间敛去锋芒,化作一片恭顺的平静。然而苏宥棠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复杂。
“主子”秋檀的嗓子突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哭腔,“这茶可还合您的口味?”
苏宥棠目光落在秋檀微微发白的指节上。那双手,前世曾为她挡下无数明枪暗箭,最后却不知生死。
“太苦了。”苏宥棠缓缓道,将茶盏推向秋檀,“就像……那日的‘朱颜醉’。”
茶盏与案几擦过,发出轻微的“吱——”声,秋檀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晃了晃,眼中的伪装终于出现裂痕。那声音极轻,却让秋檀浑身颤抖起来。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前世苏宥棠最后饮下毒茶的时候,琉璃盏落在青石砖上,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响。
“主子……记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看见茶汤表面荡起的涟漪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和主子那双深不见底却带着笑意的眼睛。
“主子是……”
“大婚后第二日,我猜到你要问我。”
“所以您到裴府后性子大变,原是您早就知道了,奴婢还当您是将军走了不高兴呢。”
她想起自己多年前初入裴府时,也曾鲜活明媚,会因裴彦知一句"夫人今日甚美"而红了脸颊。
可后来呢?
“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苏宥棠带着疑问望向她。
“是您过身之后一年多,您醒来奴婢就跟着过来了。”她永远记得那夜。柳管家发现她时,她已是一具半僵的躯壳,左肩的刀伤深至见骨,左腿也麻痹不能动弹。府医摇头说救不活了,是苏老太爷留下的参丹救了她一命。
可终究是晚了,“奴婢醒来已是第五天,您已经下葬了,奴婢是深夜去将您棺材撬开,在您眉心滴了血。”秋檀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眼底泛起血丝。
“是巫族的秘术,以血唤魂?”苏宥棠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陷进皮肉里,却浑然不觉痛。
“所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苏宥棠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逆天改命,要付什么代价?”
“主子不用担心,只是当时丧失味觉,幸得六皇子府的府医相治,才得以恢复。不过,奴婢跟着您醒过来便是全新的身体,现下早已大好了。”
苏宥棠松了攥着的手,还未开口就听见秋檀继续说道:
“奴婢刚撬开棺材,六皇子就出现了,他站在坟冢旁的海棠树下,黑衣几乎融进夜色里,若不是看见那泛着幽光的玉佩,奴婢甚至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想来,应是早在此处了,看见奴婢的动作,才故意现身。”
苏宥棠的呼吸微微一滞,“六皇子为何在此处?”
六皇子说“三滴。”
苏宥棠这下更纳闷了,声音似一把薄刃,倏地划破了满室寂静“六殿皇子如何知晓?”
“奴婢当时也问了。”
“殿下怎知巫族秘术?”
树下那少年缓缓走过来,闻言似有不屑,指尖抚过棺木上未干的血迹:“因为当年教你秘术的祭司,是我的人。”
“奴婢是谢老太爷捡回来的,白芷、明溪、冬至皆是从小跟在奴婢身边为您悉心培养的,在您过身后半年,六皇子查出裴彦知贪污粮饷的证据,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皆已斩首……”
苏宥棠看着那连将军都不愿意叫的女子轻笑出声。
听着秋檀细数这些年的暗桩、线人,朝中势力的更迭,甚至……六殿下的隐疾——原来她前世只肯花心思在裴彦知身上,竟错过了这京城许多趣事和妙人。
烛火摇曳,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可主仆两却浑然未觉。茶盏里的水凉了又添,添了又凉。
“主子,您前世眼里只有裴彦知,可这京城里,有趣的人和事,您错过了太多。”
“是啊。”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负心人,为他欢喜,为他忧,为他争风吃醋,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与林乐茹斗得头破血流,却从未真正看过这京城的风云变幻,人心诡谲。
“城西的茶楼里,有位说书先生,表面讲的是才子佳人,实则暗讽朝堂,连六皇子都曾微服去听过。吏部张侍郎府邸街角胭脂铺的老板娘,看着是个市井妇人,实则是陛下暗探,手里握着三品以上官员的私密账册。”
苏宥棠听得怔然,原来她前世活得那样狭隘,竟错过了这许多精彩。
“重生这事,只有奴婢知道。”秋檀的声音更轻了,像是怕被夜色偷听去。
苏宥棠抬眸,望向窗外那轮残月。是啊,这一世,裴彦知还是裴彦知,林乐茹还是林乐茹,可她却不再是那个痴心错付的苏宥棠了。
“秋檀。”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我要和离。”
……
七月初的天气还带着盛夏的毒辣,偶尔有风掠过,裹挟着月季的清香。
内侍总管尖细的嗓音刺破潮热的空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武将军裴彦知,临危受命,节镇西陲,复我西北二十城,功在社稷。今晋封定西伯,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食邑千五百户,另赐金丝软甲一副、玉带一围、西域宝马五匹、黄金万两,钦此!”
裴彦知重重叩首,浑身似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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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旨谢恩。曾经,满朝文武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这寒门武将的笑话,向苏宥棠提亲时,人群中有人开口:“还不如当上门女婿呢!”那轻蔑的眼神,讽刺的口吻……
而今,这一切都有了意义。
栖棠院书房内,苏宥棠正绣着香囊,指尖银针穿梭,丝线在素缎上蜿蜒成精巧的缠枝纹。
“夫人,将军回来了陛下特封为……”小厮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轻,像是怕这刚过门不久的新夫人受不住似的。“还带着一陌生女子。”裴府众人皆知,这当家主母苏宥棠对将军早已情根深种……担心主母震怒遭受无妄之灾,无人敢前来禀报。
苏宥棠的针尖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绣着。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弧度,可眸中的暗色却犹如深潭。
“是么?”她轻声应着,指尖轻轻抚过香囊上那朵绽放的并蒂莲——赤色丝线在日光下微微闪着金光,那是用‘朱颜醉’淬染的,花了许多天才染出这一缕看似娇艳的致命丝线,若有人贴身佩戴超过三日,这毒便会渗入骨血,如上一世苏宥棠一样,心脉枯竭而死。
“这才多久啊小姐,将军他怎能带着女子回来呢?何况还未礼成啊,这……”明溪急得绞紧帕子气得跺脚。
苏宥棠指尖的银针在泛着冷光,闻言不过微微一笑:“急什么?礼数未全才好,好明溪,且看着吧。”说罢便看向秋檀,两人心意相通般笑了。
前世苏宥棠听闻他带回一女子还要纳妾时,猛地起身盯着这位自己选的夫君,”我不同意。”
“同不同意已经由不得你了,乐茹有了身孕,你身为正妻,理当宽容大度,我纳一个妾室你便这般斤斤计较,哪有丞相之女的风范?”
后来,裴彦知让她主动交出中馈之权,理由竟是与妾室捻酸吃醋,侯府内务乱七八糟。那林乐茹越发嚣张,时常在宴会上以有子为尊更将她两还未礼成处处宣扬,府中后院之事也成为京城许多人家的饭后谈资。
婆母一心礼佛,裴彦知沉浸在温柔乡中,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苏宥棠如坠冰窟,大婚之夜匆匆离去,归来带美妾,还未礼成已让妾室有孕,这宠妾灭妻之人是如何得到她的青眼?
“裴彦知,你求娶我之时,我可有风范啊?我堂堂相府嫡女为何要受这等屈辱?”
“你受屈辱?是你让你的好父亲,当朝位高权重的丞相来逼我求娶你,你都不问问我对你的心意吗?”裴彦知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道。
苏宥棠刚至裴府前厅门外,便瞧见那只在那大婚时见过的婆母捻着佛珠冷眼看着林乐茹,想来是对这件事颇有微词。
“儿媳给母亲请安。”她清清淡淡的福身行礼,不似从前那俏皮模样。起身径直走向右侧首位。
裴彦知比出征前更添几分英武之气,战袍衬得他剑眉星目,下颌线条比离京时更加凌厉,俊朗非凡。
这完美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肮脏的心?
3. 纳妾
苏宥棠霜色罗裙衣料薄如蝉翼,裙摆纹丝不动,姿态恭谨,背脊却挺得笔直。
主位的老夫人正拨弄着腕间的佛珠,仿佛眼前这场即将开始的妻妾之争与她毫无干系。
新婚第二日本应拜见公婆,谁知婆母遣崔嬷嬷来说:“将军领兵出征,老夫人实在担心的紧,已去小佛堂诵经直至忠武军归来,特命老奴来告罪,府中规矩没有那么多,新夫人今日不必拜见了,日后的晨昏定醒也免了。”
前世她当是婆母故意刁难还颇有怨言,却不知这婆母竟是真的吃斋念佛。
但这一世苏宥棠担心落人口实,在“醒来”后去裴氏祠堂,给公公的牌位敬茶,在下人眼里也算全了这礼节。
她抬眼,目光越过裴彦知,望向他身后的“陌生”女子。
那女子一身杏红纱裙,发间一支珍珠步摇随她动作轻晃,衬得肤光胜雪,一双圆眼打量着裴府和满座的人,犹如猫儿神采奕奕,唇角翘起狡黠的弧度。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她嗓音轻柔,眼底却似寒冰,“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女子刚要开口——
“啊,瞧我。”她忽然轻笑,“既是夫君带回来的人,理应亲自介绍才是。”
裴彦知忽地一怔,他原备下满腹说辞卡在喉中,原以为她会震怒、会质问,甚至当场摔盏而去,毕竟从前……
可如今,她竟只是垂眸望着茶汤,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神色淡得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琐事。
“这位是林乐茹,我在西北受伤时是她救了我,无父无母,日后便……”
他话音未落,苏宥棠抬眸,“西厢的听雪轩吧。”她轻声道,轻敲着手指,“那儿清净,适合养伤。”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目光皆在这当家主母身上,就连不爱凑热闹的二房大小姐裴心宜都眯着眼睛看向她这位嫂嫂。
二房太太王氏捏着帕子轻轻一笑,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瞥向苏宥棠:“听雪轩?那可是紧挨着将军书房的清静地儿,到底是彦知夫人体恤。”她故意将尾音拖长,意有所指地扫了眼站着的裴彦知。
身后那女子眼底倏地亮起一簇光,嘴角抿出漂亮的弧度,她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心想原来这事成的这样快。
裴彦知眉头紧蹙,他见苏宥棠此刻正垂眸抚平裙褶,唇畔那抹浅笑分明是温婉模样,却让他后颈无端发紧,怎会如此顺利,可是她知道了什么?
“既救了夫君,自然该赏。”苏宥棠拨弄着茶盏,青瓷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她尾音拖得绵长,嫣然一笑,目光扫过林乐茹微微发紧的指尖,声音轻缓,看向老夫人和裴彦知,“我听闻,夫君肩膀被毒箭刺穿,是林姑娘……”苏宥棠似在犹豫如何开口,只见她忽然抬眸,目光如刀般划过裴彦知肩头,“把毒血吸出来的。”
她指尖一顿,茶盏“叮”地一声搁在案上。
“林姑娘既见了夫君身子,又这般舍命相救,若不纳进府中,倒显得我们裴府不知感恩了。”
苏宥棠优雅起身行至林乐茹跟前,裙摆上的银线缠枝纹更显这女子的雍容华贵。
抬眸直视裴彦知,眼底寒光乍现,“不如夫君纳入房中吧。”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不转了,刚要开口阻拦却见林乐茹突然转向苏宥棠,屈膝行礼:“民女愿前往听雪轩。”
她垂眸看着礼数不全的林乐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林姑娘倒是识得清自己的位置。”
说罢便吩咐道:“李管家,将听雪轩收拾出来,三日后是将军册封伯爵的大日子,将林姑娘的纳妾文书,一并办了吧,也算双喜临门。”
裴彦知不想心事被人发现,嘴硬道:“我正有此意。”
苏宥棠垂眸轻抿茶汤,眼尾余光却将林乐茹那抹温婉笑意尽收眼底。
“民女谢夫人恩典。”林乐茹伏地行礼时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恍若看见自己凤冠霞帔成为裴彦知正妻的模样。
裴彦知伸手去扶,林乐茹却故意踉跄着往他怀里栽,她感受着男人有温度的手掌,在心里默数——还有三日,等纳妾礼上那杯茶入了苏宥棠的喉,日后这伯爵府的女主人就是她了。
苏宥棠转身时裙摆扫过青砖,带起一阵暗香浮动。
“明溪。”她轻唤一声,“将我今早绣的香囊赐给林姑娘。”
“妹妹可要日日戴着。”苏宥棠忽然贴近,亲手将香囊系在林乐茹腰间。
“这里头可装着将军子嗣的福分呢。”
前世你用毒害我,这一世……我也要你尝尝这滋味。
回到栖棠院,苏宥棠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眼底翻涌的恨意强压不下,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秋檀姐姐,主子为何提出让将军纳妾啊?”明溪一边给院中的芍药浇水,一边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主子那么喜欢将军,出征当晚,我亲眼看见主子望着脱下的喜袍偷偷抹泪呢!”
她凑近明溪耳边:“傻丫头,主子这是在下棋呢,那位要纳的林姑娘,可是将军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只是家里犯了事,她沦为教坊司桃姬,是将军特意派人从教坊司赎出来的,”
明溪惊得水壶都歪了,洒湿了绣花鞋面。
“报来的消息中说那林姑娘性子骄纵得很,进府后必定处处与主子作对。”
三日后,将军府前院红绸高挂,宾客如云,后院却在操办纳妾之礼。
裴彦知身着御赐的麒麟锦袍,腰间悬着新赐的断岳剑,站在厅前迎客,比几月前离京时多了几分凌厉锋芒。
“恭喜裴将军凯旋!”礼部尚书刘大人拱手上前,笑容可掬,"将军大婚之日出征平定西北战乱,功在社稷,皇上亲封定西伯,这可是本朝头一份啊!”
裴彦知唇角微扬,端起酒盏谦虚道:“是皇上圣明,彦知不敢居功。”
“裴大人真是孝顺,苏相好福气啊!”
“裴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啊。”
……
他冷眼掠过满庭朱紫,朝堂权贵尽聚于此。犹记当年裴氏门庭冷落,父亲新丧,他虽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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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丞相内定女婿的名声,却也只是寒门出生的相府门客,一个小小校尉而已,手中并无半分实权,不过是权贵眼中一枚随时可弃棋子。
裴彦知行至岳父身旁,表现的恭谦有礼,抬手为其斟酒,“岳父大人请。”
望着这位有着从龙之功的岳父,还未至五十,鬓角却已有几缕银发,那双眼睛依然带着锋芒,眼尾的细纹平添几分沉肃,背脊比年轻武将还要笔直三分,玄色朝服上的暗绣龙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处处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昭示着他与天子非同寻常的情谊。
“彦知啊,日后扶摇直上,可莫要学那些寒门新贵,做出宠妾灭妻的勾当才是啊。”
他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醇厚幽香的酒倾入杯中,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恨意。声音却温润如玉:“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自当珍之重之。”
“你是个聪明人。”苏相放下酒杯,声音沉郁:“我苏家在朝根基颇深,你虽为定西伯,但若无根基,在这京城怕是寸步难行。”
“年初兵部李侍郎之事,贤婿可曾听闻?”
那位李大人因宠爱外室冷落正妻,被御史台接连几日不断参奏,如今被罚在皇家别院洒扫庭院呢。
若不是当初以仕途要挟,此刻乐儿该是这伯爵府的女主人,是堂堂正正站在她身旁的正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入偏院,成了见不得光的妾室。
“将军。”管家掠过宾客匆匆走来,低声道:“东宫派人送来贺礼,说是太子殿下不便亲至。”
接过礼单扫了一眼。渤海上贡的珊瑚赤珠,翡翠镶金马鞍……
管家从袖中掏出一物,“这钗是太子殿下吩咐赐给林姨娘的。”
他把钗环装进自己怀中,想着还是太子殿下明白他。
他在礼单上指了几样,展颜道:“其余的处理了吧,另外,备一份回礼,就说改日我亲自登门谢恩。”
苏宥棠一袭正红洒金裙褂端坐在主位,手腕轻搭在酸枝木椅的扶手上,看着一顶朱漆粉轿从西角门悄然抬入。轿帘掀起,露出林乐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肤若凝脂,眼波流转间平添几分楚楚可怜,她身着桃红妆花褙子,
林乐茹刚要屈膝行礼,突然盯着苏宥棠的衣饰僵住了。那正红色云锦上金线绣着凤朝阳的图案,是唯有正堂夫人才能用的纹样。她涂着玫色蔻丹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身上这身桃红妆花褙子,方才还觉得华贵非常,此刻却显得如此可笑。
林乐茹手捧缠枝莲纹盏,纤腰折出柔媚的弧度。桃红褙子的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姐姐请用茶。”她嗓音甜腻似蜜,带着教坊司特有的韵律。
苏宥棠眸底浅笑却未抬手,目光一寸寸地划过这张熟悉的脸,犹如一潭深水折出丝丝寒意。只见她微微倾身,薄唇贴在林乐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妹妹这茶里的‘朱颜醉’,可是在教坊司学的?”
林乐茹一惊,茶盏从指间坠落,“啪!”飞溅的瓷片与茶水泼洒在她桃红的裙摆上。
4. 开药
只见这主母倏地起身,“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白芷立即会意,看向林乐茹的两个丫鬟厉声道:“还不快将林姨娘扶回房!”
“我没病……”林乐茹挣开丫鬟的手,她冲向席中,珍珠步摇坠落的珠子像一串被扯断的眼泪叮啷铛啷地散落一地。
随后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对众宾客说道:“诸位瞧清楚了,这就是伯爵府的主母,给新姨娘下马威!”
满座哗然,无人理会,席间贵妇嗤笑不得,毕竟,高门大户给新姨娘立规矩,原是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桑绾绾瞧着苏宥棠忽地笑出声来,“姐姐府上这姨娘好生没规矩,若是我们府上……”
苏宥棠转身对众宾客歉然一笑:“诸位不知,府上林姨娘是救了夫君的大恩人,夫君当日身中毒箭,还是林姨娘不顾性命将毒血吸了出来,仓促进府,还未来记得学规矩,是妾身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苏宥棠话音一落,满堂宾客神色各异,她这番话明为善解人意,为新姨娘开脱,实则将林乐茹推到了风口浪尖。
刑部侍郎夫人李氏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不住地往林乐茹身上瞟,“原来这位就是那救命恩人?难怪…难怪…”她以帕掩唇仿佛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
裴母这时起身“既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便不能随意打发了出去,虽纳为妾室,我只认宥棠这一个儿媳。”
众人皆知裴老夫人醉心礼佛,能出席已尤为不易,更别说为儿媳出头了。
林乐茹站在厅中,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那桃红衫裙,虽妆扮犹如高府小姐,却在一众贵妇中显得格格不入。听到裴母意有所指的话,陡然她面颊发烫,满屋子夫人鄙夷的目光如刀子般扎的她喘不过气。
桑绾绾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走来,腰间玉环叮当作响,朝着那林姨娘道:“站着作甚,还不退下,在这丢人现眼。”
还没等苏宥棠起身相迎,就挨着她坐下:“我当你嫁给心爱之人日子会过得舒心,大婚之夜出征那是皇命不可违,倒也罢了。还带回来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不如当初让你嫁给我兄长,好歹也是翰林院修撰,比那定西侯虽差了些,可我们桑家后院干净得很,可没有这些个莺莺燕燕。”
苏宥棠还未开口,桑绾绾又继续说道:“那妾室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敢当堂与主母对峙,我方才可瞧见了,她发间的簪子可是价值万两的金丝血玉,你不会没看出来吧?那裴彦知竟这么舍得给她花银子,你……”
苏宥棠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闺中密友,恍惚间又回到前世未出阁时的日子,那时桑绾绾便是这样,总爱拉着她翻墙溜出府去。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你别担心我,难不成我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说着桑绾绾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打开:“喏,特意给你带的,相府街角的玫瑰酥醪。”苏宥棠泛起阵阵心酸说不出话来。
那红衣少女见状,忽地凑近,眼尾微微上挑:“怎么?被本小姐感动得说不出话啦?”
她生得明艳逼人,一袭红衣自带几分英气,从小便想成为话本子中的女将军,明明是个世家贵女,却有几分江湖侠气。
“我并没有不舒心,只是从前没想到,如果嫁于你兄长,如今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嫂呢!”苏宥棠想着是否要如实相告,看她明媚张扬,最终还是话峰一转。
“苏宥棠啊苏宥棠,外头传言你婚后转了性子,我当是你难过,今日趁着宴席眼巴巴来瞧你——”她的手指戳在苏宥棠肩头:“没想到你竟是想占我便宜。”
秋檀悄悄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自家主子泛红的眼角。
“你怎么回事?怎突然变得这般沉稳……也是,你那夫君和妾室真够你喝一壶了。”说罢便在心里骂起那裴彦知来,爹爹当初就说过寒门出贵子容易剑走偏峰,那时候只当他是个建功立业扶摇直上的少年将军,不会对后院女子……抬眸心疼的看了好姐妹一眼,还不如真的嫁给自己兄长呢。
“我真没事,我只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还不能告知于你,等事成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苏宥棠看出桑绾绾对自己的担心也安慰道。
“你若以后受了委屈,差人来告诉我,我定让那人……”随即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宾客散尽的裴府重归寂静,裴彦知踏着青砖上未干的雨渍走向西跨院,佛堂窗纸上印着母亲的身影。母亲跪在蒲团上,全然看不出这是当朝三品大员的母亲,“母亲。”
他在门外站定,檀香混着经卷的香气从门缝渗出,木鱼声停了,佛堂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进来吧。”
老夫人冷眼望着自己的儿子:“为何?”
“是苏宥棠她……”
“彦哥儿,宥棠提出来你若不愿怎会有今日?”
大婚那夜他披甲而去,苏宥棠笑着为他系上披风,满眼情愫却只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你大婚之夜便领兵出征,宥棠一改小姐脾性,将府中事宜打点得井井有条。你走之后,新娘子独守空房四个月,却把府中上下打理得比我掌家时还要齐整,就连二房要你回来给他儿子谋个一官半职,也被柔言软语给挡回去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尖刀,刀刀致命。
“你……”
裴彦知心有疑惑,母亲口中的苏宥棠哪还有往日相府千金的骄矜样。
“儿啊,你靠宥棠青眼岳父提携才得以高攀,如今能在朝堂立足,靠的不就是这姻亲吗?你将宥棠置于何地?你又把你岳父置于何地?若是普通女子救命之恩便罢了,林乐茹是教坊司出来的,对你可还有幼时情谊?”
面对母亲的句句质问裴彦知嘴唇紧闭,倏地朝母亲跪下,"母亲,您问她将我置于何地?若不是我那岳父施压以仕途为威胁,如今我的夫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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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儿啊,您以为儿子不煎熬吗?乐茹她知书达理,同儿子青梅竹马长大,更有救命之恩,儿子不过给她一个名分,绝不会动摇宥棠的正室之位。"
“儿子会补偿。”
“拿什么补偿?”母亲猛地拍案,“宥棠自进门,嫁妆一直封着从未打开!你可知?你可知你那正头夫人心里是如何盘算的?”
裴母望着油盐不进的儿子摇了摇头:“母亲,儿是真心喜欢乐茹,也希望母亲能从心底接受她。”
“罢了,你下去吧。”
裴彦知从慧明轩出来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栖棠院门口,婚前还是俏皮可人的性子,变化怎会这般快。
屋内药香弥漫,她倚在案前翻着府中账册,白皙纤长的手指抚过密密麻麻的数字,账册边角已经起了毛边,显是常被翻阅。
看到裴彦知站在门口,苏宥棠苍白的脸上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像被丈量过一般,“夫君今日纳妾,该是去听雪轩吧?”她说着合上账册直视裴彦知。
还未等裴彦知开口:“夫君与林姑娘定有话要说,我也有事情要安排白芷,将军去忙吧,不必再过来了。”
说罢便看见裴彦知眼中的鄙夷,恐以为自己会当场发作吧。
他苏宥棠的变化从未起疑心,不过是闺阁怨言,还维持着正头夫人的体面罢了。思绪在脑中飞快地过,感觉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未曾抓住。转身向听雪轩而去。
明溪端来安神茶:“小姐不必过分伤心,姑爷定是被那狐媚子蒙了心智,日后会发现小姐的好的。”
秋檀正给苏宥棠梳头,闻言扑哧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出小姐难过了?”
明溪睁大双眼“难道没有吗?自将军走后,小姐每日闷闷不乐,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账册,都不像未出阁以前那般了。”
秋檀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小姐不喜欢将军了吗?”
“啊?可小姐以前不是……”
苏宥棠看着两个丫鬟斗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是我被他表面蒙骗,现在反倒过的舒心了。”
看明溪一脸认真打趣道“万一你小姐我日后和离,说不准还能找个小俏郎君呢。”
“……
随即吩咐道:“让冬至来一趟。”秋檀立即会意。
苏宥棠的闺房内,烛火摇曳,她懒懒的躺在榻上,床前一女子正在为其把脉。
冬至圆圆的小脸充满了疑惑:“小姐脉象稳定,您哪里不舒服?”
“没病。
”苏宥棠狡黠一笑,压低声音:“我不想侍寝,要那种体弱不宜同房的,再帮我准备一副长期调养的药房。”
“小姐这是要病多久?”
“病到他懒得来我院子为止。”
苏宥棠顿了顿问:“那若是请别的大夫来看呢?”
“小姐放心,这药方是我师父秘传,寻常大夫诊不出异常,只会当是受了风寒。”
5. 请安
西厢听雪轩院内,满是艳粉的薄纱在院中随风摇曳,映在青石地砖上忽明忽暗,仿佛照着人心里的摇摆不定。
林乐茹独坐在牡丹拔步床上,望着茜色纱帐上金线绣的鸳鸯双眼无神。裴彦知轻轻推开门,香炉中掺了珍珠粉的鹅梨帐中香,甜得让人发腻,不似慧明轩沉郁端庄的沉水香,也不似栖棠院精致典雅的檀木香,他眉头微蹙看着扑进他怀里的林乐茹又微微松开。
林乐茹纤纤玉指绞着帕子,泪盈盈的眸子带着哭腔“爷,那苏宥棠如何得知妾身从前是在教坊司?”
裴彦知闻后霎时一惊,脸色惨白,先前归来时说的话犹如支支寒箭向自己刺来。
她早知道!
她竟然早知道!
可她为何不在前厅挑明?为何不哭不闹?为何……那般平静地操办纳妾之礼?
他如遭重击般踉跄后退,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
林乐茹见他神色剧变,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凄楚:“爷,姐姐她……是不是嫌弃妾身?”
裴彦知却恍若未闻,紧盯着林乐茹腰间系着的香囊——那是苏宥棠亲手绣的并蒂莲。
并蒂莲?一根茎上两朵花,同气连枝,家宅和睦。
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吗?放着堂堂丞相嫡女不要,偏要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妾室?他如雷击般跌坐在床上。
林乐茹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裙,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仿佛轻轻一扯就会散开,她扭着妖娆的身子,轻纱外衫顺着雪肩滑落,白皙的皮肤衬着杏红肚兜愈发明艳。突然贴近裴彦知耳畔,拉着裴彦知的手指划过自己心口向下移,扯开腰间系带……
裴彦知见状按下心底的不适,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他眼神也愈发朦胧。
香炉中的梦魂香才初初燃起……如梦似幻。
翌日早膳,“林姨娘到——”守门的小丫鬟高声通报,厅内桌旁围坐的女眷们同时停下了筷子,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林乐茹以为老夫人今日不会来此用膳便姗姗来迟,她今日特意选了件桃色对襟衫,配浅碧色马面裙,发间的金丝血玉簪,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膳厅内鸦雀无声。老夫人端坐主位,手中的银箸停在半空,目光如刀般刮过林乐茹全身,尤其在越制头面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心虚到:“妾身给母亲请安,给夫人请安。”随即转向一旁“给二叔母请安。”
今日本是给府中主母苏宥棠请安,未曾想有这么多人在此,那二房叔母更是亲自来凑热闹……
老夫人捻着沉香木念珠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一下,瞧着崔嬷嬷:“到底是没规矩,连请安时辰都不知,从明儿起,你亲自去教,我们裴家的规矩,断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说罢看向苏宥棠:“宥棠,你觉得呢?”
“全凭母亲做主。”
“去取家法来!先让她在祠堂反省三个时辰,你再带着四个管教嬷嬷,每日教习!”
崔嬷嬷肃立躬身:“老奴省得。”
林乐茹早膳还没用便被崔嬷嬷带着一众人关进了祠堂静思己过。
二房嫡女裴心宜看向老夫人:“心宜记得《女则》里说''治家当如执玉'',今日见大伯母行事雷厉风行,方知何为持重有度。”
老夫人抬眼将这个二房嫡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而轻笑:“我吃斋念佛多年,你母亲这些年病着,倒难得教出你这样伶俐的女儿,日后可常去栖棠院同你嫂嫂学着如何管家。”
说罢瞧了一眼二房“另外,你母亲这些年身子总不见好,你也要多帮衬着些。茂哥儿你也多教导着些。”
裴心意看向这位大伯母,虽日日礼佛不管府中大小事务,她却是真的打心底佩服,母亲身子大不如前,总想着让彦知哥哥给弟弟谋便利,自己劝了又劝,实在是没办法了。
裴心宜向老夫人行礼,冲着苏宥棠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应下,“是,大伯母,心宜记下了。
苏宥棠回想起前世裴心宜确实是二房乖巧的嫡长女,大婚之初还总往她房里跑,安安静静的翻着自己陪嫁的孤本典籍。后来许是二叔母对自己和裴彦知没为裴文茂这个弟弟谋个一官半职颇有微词,便不让裴心宜往大房跑了吧。
不过今日看来,她喜欢这个妹妹,大气不扭捏,二房确实难得教养出这般识大体的女儿。
祠堂的青砖上有着刺骨的寒意,祠堂的蒲团早已被崔嬷嬷抽走,她在祠堂门口冷笑道:“姨娘且安心跪着,祠堂清净不会有人来打扰。”
林乐茹刚一跪下,刺骨的凉意便顺着腿骨猛地窜上来,她的双腿从刺痛跪到麻木直至失去知觉,怕是磨出了血,高悬的祖宗牌位似都用阴森的目光在盯着她。
祠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彦知推开祠堂门,将林姨娘揽在怀里,“混账!谁准你们这般作践她?”
说罢便横抱着林乐茹回听雪轩,对身后小厮道:“让夫人来听雪轩一趟。”
苏宥棠刚进听雪轩门就看到府医为床上的女子把脉,裴彦知在屋中踱步,看见她来了,径直走向她,“今日是你——”
“是母亲。”苏宥棠似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站在门口,一袭靛青色对襟长袄衬得肤色如雪,发间白玉垂珠步摇随着她说话微微摆动。苏宥棠直视着他,声音像一把利剑,“裴彦知,你就是为了这事把我叫来一个妾室的院子?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我?”那目光瞥过床上的林氏,噤若寒蝉的丫鬟们。
“对着妾室对着下人数落我?你可曾把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放在眼里?”她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她的态度更让他始料未及。
“宥棠,有什么事回正院说。”裴彦知听了这话如梦初醒般地气势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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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
“回正院?”苏宥棠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要脸面了?方才当着满院下人的面给我难堪时,怎么不想着我也要脸面?”
“我苏宥棠几月前嫁入你裴家,恪守妇道,打理中馈,何曾有过半分差错?今日你为了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女子,竟这般苛责于我,你可曾把我放在眼里啊?”
满屋下人齐刷刷跪倒一片,额头紧贴地面,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住口!”裴彦知厉声打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如晴天霹雳。
“你当府中所有人都是傻子吗?你带回一没有底细的女子就没人去查吗?”
她停在裴彦知面前半步:“永安十五年,江州知县林辅贪污赈灾粮,致一县灾民活活饿死,陛下震怒,判林辅斩立决,林家男丁流放北疆,女眷没入教坊司。”
林姨娘浑身剧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裴彦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苏宥棠视若无睹:“我堂堂丞相府嫡女,你要我同这样的人姐妹相称?你是要整个京城看笑话吗?裴彦知,且不说今日是母亲罚的,就算是我罚的又如何?我堂堂主母罚不得一个没规矩的妾室吗?”
裴彦知深吸一口气,示意周围下人退下,“家丑不可外扬,就算乐茹真的有错,也不该当着下人的面说她出生教坊司啊。”
明溪看着裴彦知一瞬陌生无比,“姑爷这几日朝中事忙,怕是不知林姨娘那些事,从您带回来时,早已成了京城贵府里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昨儿个林姨娘院子里的刘婆子当着粗使丫鬟的面,说林姨娘……那些腌臜话,奴婢都不忍心学给姑爷听。是小姐亲自派白芷姐姐罚了刘婆子三个月的月钱,又召集全府下人训话,才止住了这些闲言碎语,您如今这般……”
苏宥棠制止为自己辩解的明溪,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我希望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了。”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府中流言蜚语,我这个主母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裴大人若不分青红皂白事事护着,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是也想被御史台参奏吗?”
“彦知哥哥,她欺负我就算了,她怎么能这样和你说话呢?”是林乐茹娇嗔的声音,“不过是丞相之女,嫁进来便应事事顺从于你,仗着什么势敢这么和你说话?”
“乐茹,慎言。”裴彦知的声音依旧冷淡,他也知不能明面上闹掰,毕竟朝堂上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这位丞相岳丈的。
“再怎么样她也是当家主母。”
“主母又如何?”林乐茹不依不饶,“你根本不喜欢她,她也配不上你。彦知哥哥,你知道的,我一直……”
“好了,我命府医给你开些药,这些天就好生卧床休养吧。”
裴彦知转身看向床边侍奉的丫鬟:“你去告诉夫人,你们姨娘这几天卧床静养,待好了再去请安。”
6. 无情意
栖棠院中枕月亭檐角的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苏宥棠眯起眼睛看着欲言又止的明溪和了然于心的秋檀微微笑出了声。
“小姐!”明溪急得直跺脚,“姑爷都这样维护林姨娘了,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找小俏郎君吗?”苏宥棠打趣道。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还寻开心,那林姨娘刚过门第一天就这样,日后不得骑在您头上啊。”
苏宥棠低头掩住唇角笑意,“秋檀,你和她说。”
“小姐啊,想和离呢!如今那林氏的做派正合小姐心意呢。”
明溪瞪大了双眼“和离?”
秋檀望着这傻姑娘摇了摇头,除了再活一世,其他都同她说了。
……
“那小姐为何不如今就和离呢?”
苏宥棠指尖一顿,垂眸望着盏底残留的茶渣,“现在走,岂不是成全了他们?”
“把白芷叫来。”苏宥棠淡淡开口。
前世她一心扑在裴彦知身上,府中大小事务皆由管家一人处理。她房中的人并未安排插手府中事务,更遑论接触账册这等机要,莫说知晓府中具体存银,便是各院每月的例银发放,她也只派管家按着旧例领取。直到那日林姨娘来她面前显摆裴彦知新给她买的翡翠头面,她才惊觉,私下翻看账册,流水竟有五万两之多,裴彦知当时不过四品官职,年俸连这些银钱的零头都不够。
由此这一世在她“醒来”第二日便派白芷全面掌管,瞧着是大丫鬟,其实是府中掌事。
“小姐。”白芷捧着账册进来了。
“怎么样了?”
“府中存银同姑爷的俸禄有很大出入,府中账目简单,很容易就理清了,奴婢发现姑爷每次出征回来,府中账上就会多出银票,少则几百两,多则几千两,而且据奴婢观察姑爷应该是有私库的,因为从建府以来的账册中没有姑爷的支取记录。”
苏宥棠望着秋檀问道:“这一部分的钱,你觉得像军饷吗?”
秋檀从袖中抽出隐雀阁的线报:“主子,据阁中来报,不是军饷,奴婢正在查。”
苏宥棠点点头,“好,你把查到的收好,或许日后有用。”
苏宥棠似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说,有一家胭脂铺的老板娘是陛下暗探,专查三品以上官员的账目是吗?”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秋檀心下了然,隐雀阁打听消息还是简单的。
“嗯,办事小心些。还有,林氏该是先出的教坊司才投奔的裴彦知,查一下是如何出来的。”
“是。”随即便出门给隐雀阁下任务。
城中一处府邸的夜亮如白昼。鎏金宫灯沿着白玉廊柱蜿蜒排开,烛火摇曳,听说这烛火是南海进贡鲛油提炼而成,整夜不灭。这般逾制的待遇,正是陛下特许。
那少年站在廊下,几乎要融进夜里,目光落在手中的密报上,眉如寒刃,一双风眼幽深,不见波澜。鼻梁高挺如刃,薄唇紧抿,唇角微微下压,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廊中摇曳的宫灯掩住了眼底那一瞬的杀意,唯有眼角一颗极淡的痣,在苍白的肤色上格外醒目刺眼。
“太子有动作吗?”
“禀主子,还未,不过,定西伯纳妾那一日,太子送了好些东西去。”
“盯着吧。”
穿堂风掠过檐角,吹得他衣袍微动,腰间玉佩无声轻晃,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宫灯照在沉舟刚递过来的裴府密报上。
“定西伯夫人苏宥棠婚后性情大变,定西伯因妾室林氏与其夫人大吵……”
连日阴雨,府中的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洼。苏宥棠撑着油纸伞从院中回屋,裙角已被雨水打湿。
老夫人院中的崔嬷嬷来请苏宥棠。
“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苏宥棠整理好衣衫来到慧明轩。老夫人正捻着佛珠修剪一盆兰花,见她进来,笑着招手:“宥棠来了,坐。”
“母亲。"苏宥棠行礼后坐下,神色如常,她知定是那日她与裴彦知闹不愉快的事传到了裴母耳朵里。
老夫人放下剪刀,仔细打量她:“听说前几日,你和彦知因为林氏闹了些不愉快?”
苏宥棠平静道:“劳母亲费心,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那林氏的事,我听说了,她其实是同彦知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他父亲贪污赈灾粮被判斩立决,由此她才进了教坊司。这事情也怪我在彦知归来当日没拦着。”
苏宥棠垂下眼帘:“儿媳未能处理好家事,让母亲操心了。此事和母亲无关,若是当日儿媳未提出,日后夫君也会将林氏纳入房中的。军中突然出现一女子已被很多人知晓,在他们归来之前,已有人修书一封传至儿媳手里。只是夫君忽略了一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进门前我确实不喜你,外头风言风语传的你是如何骄纵任性,若不是苏相提出让彦知娶你,我都想不到你竟会能成为我的儿媳,这门亲事,本就是裴家高攀了。”
裴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本以为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进门后定不会打理府中事务,我连庄子上的王嬷嬷都调了回来,谁知你在大婚第三日便把府中大小事务接了过去,比我当家时还利索。”
再抬头时眼底浮现几分赞许:“倒是我看走了眼,彦知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林氏之事,确是我那糊涂儿子的错,我己差人去叫他过来,今日定会给你赔不是。”
“不必了母亲,将军爱重林氏,是少时便有的情谊,只是儿媳当日让父亲逼着他求娶时并不知他心有所属,如今已是后悔莫及,如今夫君宠爱谁儿媳已经不在意了。”
看着儿媳倔强的神情,裴老夫人忽然明白了什么,“宥棠,你对彦知,是不是已经……”
“是。”苏宥棠坦然承认,“儿媳对将军,已无半分情意。”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响声,崔嬷嬷慌忙进来禀报:“老夫人,将军他刚才在门外,现在已经走了。”
她向老夫人行礼后转身离去,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裴彦知想起近日苏宥棠看他时那平静如水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他端坐在书房看着桌前的小泥人,那是十五岁的苏宥棠亲手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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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威逼着他放在自己的书房。
可他…可他未曾喜欢过苏宥棠啊,如何会有这种感觉?而且那女子怎会变得这么快?明明是她逼着丞相求娶,如今怎会……
林氏听闻此事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也有她苏宥棠吃瘪的时候。吩咐春云:“沏壶茶,我们去老爷书房。”
林乐茹刚一推开书房门就看见楞坐着的裴彦知:“彦知哥哥,乐儿亲自泡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裴彦知一扫眉间的阴霾,“还是你最贴心。”
“老夫人可是为了那日的事情说你?乐儿可以去和老夫人夫人解释。误会都是因妾而起……”
“无妨,你身子好了吗?若无其他事,你便回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晚点再去你那里。”裴彦知对她本颇多耐心,只是今日,他想尽快结束,一个人静静。
林乐茹把喉间的话咽了下去,“好,那我等你。”
秋檀神色匆忙走进栖棠院,“小姐,奴婢在查账目的过程中,发现还有人也在查。”
苏宥棠霎时一惊,“还有人?”
“奴婢查出府中多出的银钱是姑爷立了军功,陛下和太子殿下赏赐之物,若是新奇玩意儿便留下,寻常之物便派管家去当铺当了。”
“当铺?这是为何?”苏宥棠诧异道,明明上一世是因为贪污军饷,而且太子殿下本应是在明年的春猎被裴彦知相救,才有接触的,怎的提前了?
“正是,奴婢派人去当铺翻过账本,和府中多出来的银子对的上。奴婢知道小姐在惊讶什么,这些银钱来路干净,账面上干干净净,确实未曾有半点不妥之处。”
“线报上还说,姑爷第一次出征时,还是小小的校尉,凯旋归来途中,曾遇上一批因打仗无家可归的流民,饿的啃树皮充饥,姑爷将身上的银钱全部拿了出来换成米粮,就地支起棚子熬粥。临走时,一行人跪在地上直磕头,姑爷和将士们都红了眼眶……”
她顿了顿见主子似有不解,“后来姑爷屡立战功,渐渐升了将军,每次归来途中,他都会刻意绕道,专挑那些贫困的县城停留,把剩余的军饷尽数救济给穷苦百姓,奴婢想来,姑爷将赏赐之物典当,也是因为如此。”
“朝中那些嚼舌根的,起初都说姑爷不过是倚仗相爷的势,后来升的如此之快是陛下见一个武将能如此体恤百姓,有救世济民之心实属难得。阁中探来的消息中,姑爷确实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秋檀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静默。窗外骤雨初歇,檐角的雨滴敲打在青石阶上,声声砸进人的心里。苏宥棠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呢?太子这一世可有变化?”
“回小姐,并未。太子殿下这一世的行事作风,与从前并无二致。阁中送来的密报上说,东宫上月又暗中收受了江南盐商的孝敬,有十二名扬州瘦马被秘密送进了东宫别院,还私藏了八箱金银珠宝。”
“太子招揽姑爷,不过是因姑爷如今圣眷正隆,相爷门生故旧遍布六部,却始终未明确站队。那十二名扬州瘦马里有两人已被隐雀阁替下,传来的消息中说:‘太子秋猎,众皇子险’。”
7. 不识好歹
“好一个众皇子险。”她冷笑一声,眼底却像淬了冰,“太子这是要一箭双雕啊。”
“太子占着嫡长的名分,又有皇后母族在朝中经营多年,虽有许多出格之事,但都被皇后压了下去,陛下那边不确定知道多少。”秋檀低声道,“三殿下有贵妃娘娘撑腰,文韬武略,却……”
苏宥棠忽地叹了口气,“三表哥他从小就说要当个闲散王爷,那年春闱他故意交白卷,气得姨母摔了满殿的茶盏。”
“六皇子自幼体弱多病,淑妃过世后跪在灵堂水米未进,直至饿昏过去,身体便大不如前。陛下由此免了殿下的晨昏醒定且立府别住。”
“太子并不相信三殿下对皇位无意。”
她抬手抚过鬓角,指尖在发间的白玉兰簪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今年生辰是三表哥亲手为她做的,簪头的海棠花蕊里,藏着一枚淬了毒的银针。
秋檀看见小姐的侧脸藏着几分狠厉,“去把三表哥送我的那对白玉玲珑簪找出来,明日一早,送去给姨母宫里的掌事姑姑。”
“那六殿下那边?”秋檀垂手而立,“可要递个信儿?”
“容我想想。”苏宥棠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起身坐到铜镜前,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暗处刻着的萧字。
是什么时候刻下的?他刻下的时候在想什么?
苏宥棠后来虽未见过六皇子,但她救过他的命,他在秋檀救自己时,亦是帮了一把,甚至求娶过自己。
秋檀每次提起这个人,自己总是莫名奇妙的慌乱。如今那人体弱多病,若秋猎有什么闪失,那岂不……
太子除了背靠母族实则荒淫无道,实在不是大位的最佳人选,三表哥无心,那只剩下六皇子了,倘若……也能记苏家个好。
苏宥棠转身去书房,“明溪,备墨。”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秋檀看着小姐执笔在纸上停了许久,才缓缓落下,写罢随即叠好交给秋檀,“送去,天晴了你亲自去,什么都不必说。”
八月的天气还带着夏季的属气晒的人心脾燥热,开始期待秋天的到来,阶前的芍药几乎褪尽,开的正艳的是前些日子裴彦知派人栽到院中的杭白菊。苏宥棠倚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入府竟已半年了。
这半年的光阴,却比那褪色的芍药更悄无声息。她垂眸,茶汤里浮着一朵小小的干菊,是昨日新晒的。
她穿着白底宝蓝小碎花长身褙子,秋日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随着影子轻摆。
白芷和冬至领着两个小丫鬟,手捧黑漆紫檀食盒,在桌前布菜。
忽然,院门一开,裴彦知走进院中,屋内骤然一静。白芷迅速垂首,领着众人退后两步,齐齐福身行礼,“姑爷。”
裴彦知的目光在桌上一扫,随后,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仍坐着,指尖搭在茶盏边沿,不紧不慢地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皮沉重似是没休息好。
“此时过来,是有急事?”她开口辨不出喜怒,望向白芷,“再备一双碗筷。”
白芷会意摆上桌后,立刻带着小丫鬟们无声退下,临走时还没忘将门掩紧。
桌上有胭脂鹅脯、燕窝口蘑、糟鸭信、珐琅碟小菜四品、火腿鲜笋汤、红枣山药粥。
“你就用这些?”
“够了,我早膳用的不多,便命小厨房省了规格。”
“你有何事?”苏宥棠眼里透着疑问。
裴彦知放下银箸,“我不知你查账,若有疑惑,你可直接来问我,何必大费周章?”
“你出征在外,起初查账是让白芷尽快接手,府中流水竟比你俸禄多出数倍,当是不义之财,这才查。”她说着执起汤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红枣山药粥,想着他救济流民之事,语气到底多了几分柔和。
“府中银钱确实不止俸禄,其中一部分,是早年征战时的赏赐,以及陛下和太子殿下私下所赐的田产铺面。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交由府中管事打理,你过门我未想到你会接管府中庶务,所以未曾与你细说。”
裴彦知从袖中掏出一物,“这两把是书房暗格的钥匙,这些年所有的账册、地契、商路往来文书,都锁在那里,你若想查随时都可以。母亲不管府事,乐茹规矩还未学好,”他顿了顿,“那日是我的过错,未查明缘由就……”
苏宥棠闻言指尖一顿,抬眸看他,“都过去了。”
说罢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夫人,林姨娘来请安了。”白芷在门外轻声禀报。
她朝着明溪转过身,将手中东西递给她:“收起来。”
“让她进来。”
林姨娘着一袭淡粉衣裙款款而入,林姨娘见两人一起用膳,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低眉顺目地福身行礼:“给将军、夫人请安。”
“你身子好了?”
林姨娘还没开口,忽地掩唇轻咳了两声,身形微晃,似是站立不稳。
裴彦知眉头微蹙:“既然身子还未大好,何必急着做这些?”
林姨娘闻言,睫毛轻颤:“妾身身子已无事,前几日夫人赏的药极好,今日特来谢恩。”
苏宥棠望着林姨娘绞紧帕子的手,“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先安心跟着崔嬷嬷学规矩,待学罢了再来请安也不迟。还有,头上那根簪子别带了。”
林姨娘望向裴彦知,以为他会给她撑腰,谁知,裴彦知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风:“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姨娘声音委屈如麻雀般:“是。”
两人都走后明溪开口:“小姐,奴婢听闻,姑爷已经好久没去她房中了,说二房那边急得很,在您这行不通便去了林姨娘那,明里暗里要她帮着在姑爷面前说情,给裴文茂谋个军中差事,那林姨娘竟然应下了,姑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苏宥棠冷笑一声:“我说呢,今日她格外识趣,低眉顺眼。突然这般殷勤来请安,原是做给他看的。”
犹记得前世她嫁进来第二年,裴文茂在教坊司因一舞姬与人大打出手,关进了大牢,当时裴彦知正在边关,二房求到她这里来,殊不知被打那人竟是太子门生。他以下犯上藐视储君被判斩首,二叔母一口气没上来便撒手人寰了……
林乐茹行礼退出后,转身时眼中已充满怒火,她快步穿过回廊,裙底也沾上了露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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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春云几乎跟不上她的步伐。
一回到听雪轩,便再也按捺不住,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不过有着正妻的名号,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咬牙切齿,“她让我别带簪子,那老爷看都没看我一眼,不过是闹了些别扭,一定是苏宥棠在背后说了些什么挑拨我和的老爷的关系。”
屋内的丫鬟们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劝阻。林乐茹气不过,又摔了几个瓷瓶……
“姨娘息怒……”贴身丫鬟春云战战兢兢地递上帕子。
林乐茹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滚开!都是没用的东西!她是不是知道这簪子是老爷给我的,她羡慕嫉妒,你们都是她的人是不是?我这听雪轩的消息你们日日报给她是不是?”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通报声:“主母到。”
林乐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她没想到刚请安回来苏宥棠就过来了,更担心刚才的动静是否被她听见了。
苏宥棠带着四个贴身丫鬟缓步走入听雪轩,目光扫过地上尚未清理的瓷器碎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果然,你不出手我有的是机会逼你出手。
“林姨娘这是怎么了?”苏宥棠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回夫人,刚才是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妾身正在教训她。”
“原来是这样啊。”苏宥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当是姨娘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林乐茹唇角微勾:“妾身的确想问问夫人,那簪子为何不能带?可是因为那是老爷亲自送给我的?”
“哦?若我说是呢?”苏宥棠坐在主位看着站着的林乐茹,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
白芷从苏宥棠身后走到林乐茹面前:“谁允许你和主母说话你啊我的?这几天规矩学的看来是不够。”
说罢便转身对自己主子行礼,“奴婢会如实禀告崔嬷嬷的。”
秋檀环顾四周,她从进来目光就在鎏金香炉上停留片刻,这屋中有股甜腻的香气,旁人许是闻不出,她从小跟着在谢老太爷身边,被各路能人异士悉心教导,这香是为了掩盖夜间燃烧的梦魂香。
林乐茹咬着嘴唇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宥棠,苏宥棠讥讽道:“你这招对我无用,你在教坊司学的尽这些招数吗?”
苏宥棠起身,命明溪将东西放下,“这是府里新进的川贝和血燕,今早请安见你咳嗽,想来是身子还没好,我特意送来,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苛待妾室,落个刻薄的名声。”
林乐茹似是鼓起勇气,猛地抬头,一双圆眼里地不甘尽数透了出来,咬牙切齿地盯着苏宥棠,“夫人真是体贴,只是这般体贴,为何彦知哥哥还未同你圆房?你明知他不喜欢你,为何你要占着正妻之位不放?”
空气骤然凝滞,丫鬟们跪了一地,春云不知怎么侍奉了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主。
明溪脸色大变,刚要呵斥,却被苏宥棠抬手制止。
苏宥棠缓缓看着她,眸色幽深如潭,竟轻轻笑了:“原来林姨娘这般关心我?”
8. 递信
她声音轻柔,眸中带笑,却让满屋丫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苏宥棠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裙摆上宝蓝碎花随着她的动作似动了起来,“我是他裴彦知明媒正娶,下过三书六礼,过了官府文书,拜过天地祖宗,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
她忽然俯身,带着淡淡的檀香靠近林乐茹,在她耳边低低的问:“你呢?”
“苏宥棠,你别得意!你以为嫁进来他就会喜欢你吗?彦知哥哥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你!”林乐茹疯魔了一般嘶吼道。
白芷突然上前一步,扬手就是“啪!”地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林乐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打得歪向一侧,她捂着被打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白芷冷着脸收回手,声音比冰还冷:“这一巴掌,是教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一个妾室,也敢这样指名道姓的跟主母讲话?”
苏宥棠垂眸理了理衣袖,“那又如何?”她抬眸,不屑一顾道:“只要我一日是正妻,你就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妾。”
林乐茹跌坐在屋中嚎啕大哭,春云起身去扶却被一把推开,“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
苏宥棠回到栖棠院坐在枕月亭中望着院中新栽的四季玉兰树,不知是哪里的品种,一年四季都开花,明溪端了杯茶稳稳地放在她手边,“小姐,您今日这是何必呢?”
秋檀抿嘴一笑,像猜中了苏宥棠的心思,眼角显出几分了然:“小姐是看姑爷救济流民心软了,现在啊,准备只针对林姨娘一人。”
“继续说下去。”苏宥棠想知道秋檀接下来要说什么。
“小姐,上一世您从生病到最后病逝,姑爷确实不知只是林姨娘的手笔,姑爷错就错在您病之后将管家之权交给林姨娘,偏听偏信她一人之言。姑爷性子冷,但心地不坏,前世他纵容林姨娘,多半是被蒙蔽了。”
“还有,奴婢今日见林姨娘才想起一事,”秋檀继续道,“小姐可还记得,您病逝前半个月,林姨娘来见您,说姑爷嫌弃您病的太久,没有医治的意义了,都不愿来您院中,因此才未请太医来。奴婢在您过身后听姑爷和老夫人说话才知,姑爷曾派人请了太医来,只是那太医半路被人拦截,最终未能入府。”
苏宥棠手中的茶盏摔落在桌上,她记得这件事,当时林姨娘告诉她,裴彦知是多厌恶她,以至于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京城各处亮起灯火,却照不透这暗黑的夜色。
秋檀从屋中出来后,穿上夜行衣熟稔地穿过六皇子府邸的白玉廊,这府她曾生活了一年,巡夜的府兵走过,她贴着白玉廊柱轻轻一旋,待行至书房外,窗内烛火摇曳,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所觉。秋檀屏息凝神,指尖刚触到门缝,却听见屋里的男子毫无温度的声音:“姑娘有何事?”
秋檀推门而入,向六皇子行礼,屋中一股刺鼻的药味,她低垂着眼睫姿态恭敬道:“殿下。”
萧瑾聿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玩味,执笔的手却骤然收紧,“你是苏宥棠的陪嫁丫鬟。”
秋檀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奴婢正是。”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封素白信笺,双手奉上:“这是我家小姐亲笔所书,命奴婢务必交到您手中。”
萧瑾聿眸光微动,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看着信上内容:“为何?”
“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知,小姐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容奴婢先行告退。”
秋檀走后,屋内重归寂静,只余药炉里的“咕嘟”声,萧瑾聿将那素白信笺置于案上,指尖在信角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忽地低笑一声。
太子计划秋猎时,太子府的暗探已传了消息出来,只是她又如何得知还来提醒自己?
“来人。”他淡声唤道:“我不在这些时日,可有密报传来?”
沉舟从书架上的暗匣中取出密函,双手呈上:“主子离京这五日,裴府有两封密报。”
萧瑾聿接过密函,指尖挑开火漆,修长的手指在纸业间翻动,忽然他视线停在某处,眉头微蹙,指节在“苏氏女称病避宠,至今未同房”一行字上轻轻一叩。
“倒是有趣。”随手将密报掷于案上,拒婚于自己,嫁给她喜欢之人却称病避宠?他轻笑一声,眼底却不见温度,苏宥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半晌,他转身将信笺和密报一同交给沉舟,“小心收起。”
他起身踱至窗前,鎏金宫灯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却直叫他心口发闷。他闭了闭眼,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忆起当初求娶时,丞相一句“殿下,宥棠说她无意。”
“苏宥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辨不出喜怒,唯有眼底翻涌的无尽情绪。
夜深人静,苏宥棠辗转难眠。这一世裴彦知的举动彻底打乱了她对他的认知。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所见重叠,让她不知该如何。
“小姐还没睡?奴婢将信送到六皇子手中了。”秋檀轻手轻脚地进来添灯油。
苏宥棠坐起身:“好,秋檀,你说我如今是不是错了?”
秋檀放下灯油,思虑良久才开口:“小姐,林姨娘给您下药害您最终丧命是罪魁祸首,她付出代价天经地义。至于姑爷,前世确实被林姨娘蒙蔽,如今救世济民,小姐何不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苏宥棠拧眉看着秋檀,“重新开始?可我这一世对裴彦知未曾动心。”
“小姐,奴婢说的不是这个重新开始。您不是想和离吗?待林姨娘付出代价后,便签了和离书,您过您的生活,姑爷过姑爷的生活。”秋檀眼里闪着聪慧的光:“小姐前世含恨而终,今生大仇得报后,何必再困在将军府这一方天地里?离了这深宅大院,天高海阔何处去不得?”
秋檀见她愁眉不展:“况且相爷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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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疼小姐,必不会让您受委屈。再说,还有大公子啊,大公子如今是翰林院学士负责整理奏章,直接听命于陛下。”
秋檀嬉笑着说:“还有一事也未告知您,奴婢曾看见过大公子的龙纹玉佩,那是暗卫统领才能佩戴的。”
虽是夜里,她却小心地低声道,“大公子表面是文官,实则在为圣上监察百官,掌管暗卫营。只有相爷和夫人知道,只是那时您……所以未曾对您说起。”
苏宥棠恍然大悟,“怪不得从我记事以来,哥哥虎口的茧从不见消。”
“秋檀,我记得上一世林氏房中从未点过如此甜腻的香,今日闻了一会儿便觉得烦躁,去查一下那是什么香。”
“回小姐,奴婢闻着是梦魂香,此香燃烧时便甜腻异常,但混在普通熏香中,能让人神志昏沉,任人摆布,事后却如大梦初醒,记不清细节,燃尽后才会散出清香。至于来处,奴婢已差人去查了。”
苏宥棠脑中异常清醒,“秋檀,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紧绷。
“小姐是说?”
“掌灯吧。”
苏宥棠没有立即回答。她缓步走到窗前,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更外清晰。
“不对,全错了。”她突然开口,指尖轻敲着窗棂,“前世这个时候,裴彦知还未领兵回来,为何提前了?”
苏宥棠一顿,“我记得,林乐茹在我油尽灯枯时才光明正大说要正妻之位,如今我未饮下她敬的茶,她却敢如此迫不及待,你说这是为什么?而且,前世林乐茹柔弱温婉,可这一世,她竟能随军出征,甚至让裴彦知破例带在身边,若无人相助,绝无可能。”
她忽地抬头望向秋檀,“这根本不合常理。”
秋檀面露疑惑:“小姐是怀疑林姨娘……”
“你上次说林乐茹是两年前被赎出教坊司的,也就是大婚一年半前,一定有变数是你我不曾发觉的。”一阵夜风猛地灌入室内,烛火摇晃,那墙上扭曲的人影正如前世被困住的苏宥棠。
她突然转身,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林乐茹一介教坊司桃姬,不通兵法,不晓军情。西北战事紧急,行军路线皆是机密,她怎会刚好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
“林姨娘背后有人。”秋檀肯定道。
“还有裴彦知今日给我的书房暗格钥匙,前世根本没有发生。”火光映照下,苏宥棠的侧脸凌厉如刀锋。
“我原以为重活一世,便能料尽先机,所以对林乐茹才掉以轻心。”说着长出了一口气,“这盘棋,怕是早就开始下了。”
“奴婢去查。只是,隐雀阁需要时间,小姐不如直接问姑爷?”
窗外,乌云缓缓遮住了残月,整个院落陷入更深的黑暗。苏宥棠忽然想起,前世的今日,裴彦知正在西北,而她在深宅,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这夜越深了。”
9. 吐血
天光大亮,秋檀在门外来回踱步,小丫鬟手里的铜盆已换了两次热水,她轻轻扣了扣雕花门扉,里头却无人回应。
“小姐?该起身了。”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融进秋日的落叶里。
屋内,苏宥棠拥着锦被蜷在床榻深处。昨夜燃尽的烛台边还搁着半盏冷透的安神茶。一缕晨光透过纱帐,正落在她紧蹙的眉心上。
“进来吧。”苏宥棠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微哑:“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巳时二刻了。明溪绞了热帕子递过去,“林姨娘来请安,被奴婢挡了回去。”
苏宥棠坐在铜镜前,闻言勾起一抹冷笑,“她倒是殷勤。”
“林姨娘说,昨日冒犯夫人,今日特来请罪,炖了安神的汤药来。”
“安神?”苏宥棠忽然嗤笑出声,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她抬手抚过妆台上的白玉兰簪,“汤药呢?”
“奴婢倒在院中的芍药盆里了。奴婢试过了,银针试不出来,但不排除下毒的可能”秋檀应道。
“想来她也不会如此蠢笨,光明正大就给我下毒。那‘朱颜醉’不就是无色无味试不出来吗?”
明溪拿着三套衣服出来,“小姐,今儿穿哪一套?”
苏宥棠指了指左边那套藕色彩绣百合蜀锦长褙子秋衫,“就这个吧。”秋檀和明溪相视一笑,苏宥棠眸子一转,“你俩是不是又猜我今日穿什么了?”
明溪抿唇笑道:“小姐慧眼,奴婢们哪敢瞒您?秋檀姐姐说您今日必定选这套藕色的,奴婢却觉得您会更中意那件靛蓝的。”
苏宥棠瞧着明溪打趣道:“那罚你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吧。”眼尾带着狡黠的笑意,“若是梳得不好,今日的桂花凝露可就全归秋檀了。”
明溪闻言拿着犀角梳的手一抖,“主子惯会拿吃的要挟人。”
苏宥棠一袭藕色衣裙配白玉凤纹头面衬得她肌肤滑嫩如雪。
“用膳吧。”
白芷介绍道:“今日小厨房做了野菌野鸽汤、红油素肚丝、银芽鸡丝、杏仁豆腐”、桂花凝露……”
“冬至做的都不像药膳了。”苏宥棠看着精致的菜肴毫不吝啬地赞美。
“谢主子夸奖。药膳讲究‘药食同源’,重在调理,奴婢都是按照节气更改食谱,药味几乎没有,当然看不出来啦。”冬至一脸傲娇得意道。
二房院子里,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你再说一遍,你要给一个妓子赎身?”二老爷裴绍德指着这逆子的手都在发抖。
裴文茂跪在地上,却不敢抬头看,“爹,她不是寻常风尘女子,她……她懂诗书,性子柔和,只是从小命不好被她爹贩卖才沦落至此,儿子想替她赎身,纳她为妾。”
二老夫人柳芳茵站在一旁,泪眼婆娑:“茂哥儿你糊涂啊,那等女子最后蛊惑人心了,那地方出来的女子,怎能配得上你啊?以后你是要考取功名的啊……”
“啪!”二老爷怒极了,打得裴文茂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抬手还要打却被柳芳茵慌忙拦住。“老爷消消气,茂儿糊涂,被迷了心智,您别气坏了身子!”柳芳茵一边抚着裴绍德的后背顺气,一边给裴文茂使眼色,“你疯魔了不成?咱们裴家是什么门第,你竟要纳个妓子进门?”
裴文茂眼眶发红,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丝,却像是铁了心,“爹,娘,那大哥不是吗?林氏不也是出身教坊司被大哥带回来的吗?怎么大哥行,到我这就不行了。”
柳芳茵走到裴文茂跟前,“你是要气死我吗?你不知道京城里都在说你大哥什么吗?你是要全京城的人又来看我们二房的笑话吗?”
“娘,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儿子是真心的,云烟也是真心的。”
“真心?你懂什么是真吗?”裴绍德怒不可遏,“你整日游手好闲,书读不进,武练不成,出入烟花柳巷,竟被个妓子迷了心窍,她喜欢你什么?”
裴文茂抬头,眼中满是执拗,“儿子不管,儿子一定要为她赎身。”
“好啊好啊,来人,给我请家法。”裴绍德见他鬼迷心窍,油盐不进。
小厮拿了棍子进来递给二老爷,裴绍德高高扬起,“逆子,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父亲就是打死我,我也要纳云烟为妾。”棍子打在裴文茂的背上,血迹瞬间洇了出来,他疼的咬牙切齿却不肯低头。
柳芳茵见状,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她颤手指着儿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忽的胸口一阵剧痛,她猛咳两声,竟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染红了衣襟。
裴文茂瞳孔骤缩,猛地扑上前去,“娘,你怎么了。”
裴绍德手中的棍子掉落在地,“快!快去找府医!”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小厮跌跌撞撞往外跑去找府医,老嬷嬷拿着帕子为柳芳茵擦拭嘴角的血迹,小丫鬟手忙脚乱的端来温水……
裴心宜刚行至前厅门口就看见母亲柳芳茵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上,嘴角渗着血丝。
“母亲,母亲这是怎么了?”裴心宜哭着喊出声,却没人回应她,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紫苏,“去,快去请嫂嫂过来。”紫苏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爹爹,母亲她……”裴心宜六神无主地唤了一声。
裴绍德冷冷道:“你哥哥那个逆子,要为青楼女子赎身。”
裴心宜心头一震。她虽知兄长经常流连烟花柳巷,却不想竟闹到这般地步,正欲再问,忽看见他那哥哥竟想夺门而出,“来人,把哥哥关进祠堂。”
前厅中的下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这时,苏宥棠收到消息进来了,见这场面,转身吩咐道:“没听见主子说什么吗?”
“心宜,二婶怎么样了?”
“嫂嫂!”裴心宜抓住苏宥棠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夺眶而出,“母亲她突然就……府医说是气血攻心。”
冬至快步上前,先探了探柳芳茵的脉息,又掀开她眼皮看了看,沉声道:“把二老夫人平稳放好。”说罢便从腰间挂的小包中取出一个黑漆小瓶,倒出一粒丹药交给老嬷嬷,“这是芝雪丹,用温水就着服下。”
老嬷嬷接过,温水很快送来,冬至亲自将药丸化开,让老嬷嬷扶起柳芳茵的头,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药液入喉,柳芳茵的呼吸渐渐平稳,青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血色。
裴心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多谢冬至姑娘,多亏你来得及时,此番恩情,我铭记在心。这芝雪丹……”
冬至吩咐将柳芳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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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床上,微微一笑,“二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按主母吩咐行事。那药是奴婢自己炼的。”
她说着,又摸了摸柳芳茵的脉象,虚浮杂乱,冬至拧眉道:“二老夫人本就有旧疾,如今受了刺激,气血逆行,须安心静养,切忌再次受惊。”
苏宥棠立在二房正厅的雕花门廊下,丫鬟婆子们像无头苍蝇乱作一团,“二叔常年行商在外,且男子不过问内院之事,二婶如今需静养,从今日起,二房一应事务皆由府中大小姐裴心宜掌管。”
二房柳芳茵陪嫁嬷嬷闻言:“大奶奶容禀,我们大小姐毕竟还未出阁,如此怕是不妥。”
“正是待字闺中,才更该学着理家。”苏宥棠缓缓道来,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二叔觉得呢?”
裴绍德望着这位刚进府不到一年的侄媳妇儿,能让大嫂放手且将府中事务打点的井井有条,想来是有些手段,还是当朝丞相嫡女,心宜跟着能学不少本事。
“宥棠说的是,心宜跟着你,二叔放心。”
“二叔,您房里沈姨娘那边,还劳烦您去解释。”苏宥棠笑着看向裴彦知这位二叔,沈姨娘听说是二叔心尖上的人。
“嫂嫂,我……”裴心宜支支吾吾拉着苏宥棠的胳膊。
“无妨,待你母亲情况稳定后,你每日来我房中跟着白芷学管家,待学会后每三日来回一次话。”苏宥棠的手掌轻轻的在裴心宜的手背上拍了拍,告诉她:“放心,有我在。”
院外小厮传来通报声:“老夫人到。”
屋中众人齐齐变了脸色迎了出去,老夫人素来深居简出,从未踏足过二房的院子。
老夫人带着崔嬷嬷从院中走来,她一身绛紫素面云锦褙子,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淡淡道:“都起来吧。”
“大嫂怎么来了?”裴绍德心虚地问道。
“我再不来。”老夫人的声音冷的似冬天的雾,“你媳妇的血都要被茂哥儿吸干了吧。”
裴绍德脸色苍白,“大嫂,那逆子已关到祠堂了……”
“哼,祠堂早没人了,把看门的小厮打了,去你书房拿了值钱的东西走了,这就是你们教的好儿子。”
床上的柳芳茵虚弱地说道:“大嫂,得把那逆子找回来,不能让他去给妓子赎身啊。”
“已经派了七八个小厮去了。”众人更是一惊,没想到裴文茂能做到这种地步,亲娘被气的吐了血,却不管不顾还是要去赎身。
“我让崔嬷嬷带了些药材过来,兴许用得上。”老夫人边走向柳芳茵边说着:“你好好休息吧,先把身子养好,府中事务不必操心,我看宜姐儿是个明事理能管事的。”
柳芳茵唇角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老夫人便开口了,“你不必说话了,好生歇着吧,我这就走了。”随即带着苏宥棠一行人出了二房的清秋院。
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下来,跟身后的苏宥棠说:“你安排的很妥当。”
苏宥棠脸颊有一丝泛红,“谢母亲夸奖,只是这茂哥儿如果回来,要如何处置,请母亲示下。”
裴母有一瞬间怔愣,“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若有必要,便送官吧,此事你同大丫头商量。”
“是,母亲,儿媳知道了。”苏宥棠点头应下。
10. 书房密谈
暮色沉沉,裴文茂从府中逃出后,便直奔当铺而去,后背衣服上还留着血迹,他怀里紧紧揣着从裴绍德书房偷出来的银票和瓷器玉石,银票零零散散一共一千二百两,“只要当了…当了这些。”他喘着粗气飞奔着,“云烟就能赎出来了。”
他刚迈进当铺门槛,突然脖颈一紧,就被一只手从背后提了起来,“大…大哥……你不是在军营吗?”裴文茂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走吧?回去跟大哥聊聊吧?”说罢把他提到马上,裴文茂疼的呲牙咧嘴。
裴彦知带着裴文茂到了他的书房门口,吩咐身后的小厮:“去请夫人过来,再去告诉二房,人我带回来了,随后送到祠堂。”
裴彦知推开书房门,身后跟着衣衫凌乱的裴文茂,看不出背上的伤口是否还在流血。
“跪下。”
裴文茂膝盖一软,直直的跪在书房正中,他抬头正对上兄长幽深的眸子噤若寒蝉。
整个裴家裴文茂最敬佩的人就是他这位兄长了,也最听他的话。
苏宥棠裙角扫过门槛踏进书房,身后跟着秋檀,小厮刚才来报她已知晓裴文茂被带回来了,只是心下纳闷为何叫她来书房。
裴彦知扫了一眼秋檀,苏宥棠心下了然,“无妨。”秋檀转身去关门。
“说吧,你与云烟认识的经过,一个细节不落地说一遍。”裴彦知坐在书桌旁,示意苏宥棠也坐下。
裴文茂疑惑地看向他,“大哥,这和……”
“没关系,你先说吧,毕竟我也有这种经历,说不定能给你支支招。”他自嘲道。
苏宥棠瞥了裴彦知一眼,这是唱的哪一出?
“几个月前的一天,因课业未温习完,被教习罚抄,心情不畅快,刚从书院出来就去了凝香苑门口,那妈妈说新来了个女子,会弹琴唱曲儿,我就进去了。”
他顿了顿,看了眼屋中的三人,“那日本该热闹,妈妈说楼下新来了西域舞姬,都去看跳舞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人。突然‘铮’地一声,她的琴弦断了,手上练琴的泡也磨破了,琴弦上都是血,四下又无婢女,我想帮她包扎,便随她去了后厢房,她说‘琴弦许久未换,惊扰公子了’。”
苏宥棠理了理衣袖,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裴彦知抬手止住。
“我看到她房间里书很多,甚至有我们书院学的几本,就聊了起来,她说她本是富家小姐,后来家产被她爹败光了,才把她卖到凝香苑来,她让我看她后背和胳膊上被他爹和嫡母打的疤痕,同我说她挣够了钱就替自己赎身,她出去想当教书先生。”
裴彦知喝了口茶,“继续说吧。”
“后来她说为了感谢我,下次我去的时候送我她亲手晒的杭菊让我泡茶喝,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我每次去都找她,她和苑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并未有半分逾矩,总有种疏离感。”裴文茂闭着眼回想着。
“前日她和我告别,说有个江南来的富商要替她赎身,以后或许不会再见,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就喜欢上她了,才出此下策……”
“大哥,我是真心喜欢她。”他跪到裴彦知的脚下,抱着他的脚踝带着哭腔说道。
“那些伤疤是不是都是一个颜色,或者都有结痂?”裴彦知开口问道。
裴文茂挠头想了想,“好…好像是。”
“你有见过要替她赎身的人吗?”
“没有,是那妈妈说,我如果能比那人早凑齐银子,云烟就是我的人了。”
苏宥棠眉头一皱,“赎身需要多少?”
“三千两。”裴文茂唯唯诺诺地不敢抬头。
“她送你的杭菊,可还有?”
裴文茂一怔,脸色微变:“还有。”
裴彦知冷声说道:“去取来。”
裴文茂踉跄起身,刚准备开门,裴彦知见状,“你回去吧,让小厮取了送来。”
裴文茂走后,屋中只剩三人。苏宥棠在白瓷茶盏边缘慢慢摸索,望着浮起来的茶渣不知在想些什么,裴彦知闭着眼睛想着云烟话中的破绽,秋檀手持银烛签将烛火点燃。
小厮从裴文茂房中拿来一只画着百合花的小瓷罐,罐中杭菊色泽金黄,乍看无异,苏宥棠正要拿在手里,却被裴彦知拉住了手腕,
她随即拔下头上的簪子拨开花瓣,花心处隐约可见微粉色的水渍,像是被什么浸染过。
“秋檀,你来。”苏宥棠冷声道。
秋檀会意,立刻取出帕子拈起那枚干菊花,凑近鼻尖轻嗅。眉头骤然一蹙,她又将花掷入茶盏,清水顷刻晕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的胭脂色转瞬即逝。
秋檀看了眼裴彦知,“小姐,姑爷,这是醉花引,见水成毒,无色无味,混在茶里会让人逐渐失去心智,表面看着无碍,若日日服用,不出一月便会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裴彦知眸光微闪打量着秋檀,“好生厉害的丫头,这般见识,府中只怕无人能及。”
“奴婢不过是幼时跟着祖父跑过江湖……”秋檀咧嘴一笑道。
苏宥棠想着裴彦知应是有话同自己说,“秋檀,你去门口守着。”
“是。”秋檀行礼退下。
裴彦知和苏宥棠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人开口。
“你……”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裴彦知垂眸避开她的视线
“你如何得知?”苏宥棠问道。
“我从军营出来时,乔装去了一趟凝香苑,一楼的小厮支支吾吾,并不知有一位叫‘云烟’的女子,后来找到王妈妈,她倒是爽快,只说云烟染了风寒,近日不便接客。”
裴彦知轻叹一声,“后来我摸上三楼,一间间厢房找过去,的确有间厢房如他所言,房中的书很多,不过有很多都是崭新的,只有几本书角起了毛边,那正是书院学的。巧的是屋中并没有人,柜中的衣服也只有简单的几套。”
说罢,他微微抬抬手,示意苏宥棠开口。
“琴师指腹的茧子经年累月,岂会轻易磨破?还恰好只有茂哥儿一人在时破了,凝香苑琴师的琴弦,十日一换。苑中当红头牌也就三千两,可笑的是,堂堂头牌身边竟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她抬眸正对上裴彦知诧异的目光,装作未见,接着道:“若真有富商赎身,那妈妈该是大肆宣扬抬高身价,况且一个江南富商来京城,银钱该是全在身上,为何不当下赎走以免夜长梦多?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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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专程等着说给茂哥儿听似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彦知一眼,“这般漏洞百出的戏码,茂哥儿竟然信了。”
裴彦知凝视着苏宥棠,眼中尽是好奇,忽而抬手为她重新倒了杯茶,“夫人果然与从前不同了,只是这背后牵扯的,何止一个凝香苑妓子这么简单。”
苏宥棠微微挑眉,端起茶盏,“哦?看来夫君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
裴彦知起身背着手在书房中转了一圈,看了一眼身后的书架,烛火勾勒出他脸上深邃的轮廓,“从我与你订下婚约时,已身在局中了。府中桩桩件件,想来夫人也看出端倪了。”
裴彦知摇摇头,似是自嘲,“夫人怕是不知,林氏在行军途中拦在我的马前,本欲遣人安置她,她竟说她知晓敌军的布防图,愿以性命担保。”
苏宥棠的手微微一僵,原来竟是这般缘由,“这般机密,她一个在教坊司待过的乡野妇人如何得知?且还识得那是定国布防图?最重要的是,她如何得知大军的行军线路。”
“看来夫人是知道她早就从教坊司被人赎身了。”
苏宥棠直视裴彦知,“正是。”
“这正是蹊跷之处,我派人查过,她所说的布防,有七成为真。于是我便允她随军出征,对外谎称是幕僚。据她所言,这些情报是从教坊司一个定国客人身上窥得的。”
苏宥棠闻言,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的玉佩,这已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了,“教坊司的定国客人?”她轻笑一声,“这倒是有意思了。”
“你是如何发现林氏有问题?”裴彦知若有所思,开口问道。
“她房中的香。如你所言她是你救命恩人,那你应当不会轻易带回府中,她定有其他身份让你不得不带回来。我知她与你是青梅竹马所以提出纳妾,若真是如此,她应当知晓你素来不喜熏香,更不会将这般甜腻的香燃在房中。”
苏宥棠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要么,回府之后就换了人,要么,从刚开始她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裴彦知指节收紧,眸色黯然,沉默良久略带错愕道:“你是说,她可能……?”
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浅笑。若是从前的自己,定不会这般与他推心置腹,重生一世的苏宥棠,终究是少了些顾忌。
“不错。秋檀说她屋中用的是梦魂香,燃时能让人神志昏沉,事后如大梦初醒,记不清细节。”
她也是今日才冒出来这个想法,林乐茹素来最是谨慎,说话做事总要留三分余地。即便要耍手段,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非得等到事情快要成了,才敢大胆些。并且爱凑热闹,今日二房闹成这样,竟不见她的身影,甚是奇怪。
“你不觉得,如今这人变化也太大了些?你既知晓,为何迟迟不动?有些事若再拖下去,恐怕会横生枝节。”苏宥棠皱着眉问他。
裴彦知想起在军中时,她看着伤兵血肉模糊的伤口,竟眉头都不皱一下,从前可是连只飞虫都会吓得叫出声来。那时忙着行军打仗,确未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声,沉吟片刻,“此事牵连甚广,贸然出手,只怕打草惊蛇。”
11. 局中人
“有些事我本不该牵扯你进来。”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迟疑。
裴彦知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眸色幽深,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如今愈发带着一股子坚韧。他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此事不只牵涉宅中,恐怕并非夫人所想见。”话到此处突然顿住。
“苏宥棠,我能相信你吗?”裴彦知忽然抬眸,目不转睛地望向她。
苏宥棠闻言深吸一口气,对他缓缓一笑,“我早就是局中人了不是吗?”
烛火在两人眼中跳动,似在人心中燃烧,她嫣然一笑,“裴大人,你可放心将后背交给我。”
裴彦知带着苏宥棠走向紫檀书架,看向一旁的仙鹤雕花烛台,向左旋转了两圈半,又拿着书架第三层的青瓷海棠雕花瓶向右旋转一圈,“咔哒”一声,书架后露出一个八卦锁暗格,他摘下随身的白玉扳指嵌入其中,暗格应声而开,“你用钥匙可以打开。”他说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从暗格中取出密函,将密函递到她面前,烛光下可见上面盖着官印。苏宥棠刚要接过,就听到头顶幽幽传来裴彦知的声音:“看过这个,可就再难抽身了。”
苏宥棠拿过,缓缓展开,是一张泛黄的素绢,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呈现在眼前,“这是我栖棠院的格局?”
他拿茶水一浸,这素绢上原本的墨迹竟消失了,露出底下真正的标记。
苏宥棠大吃一惊,“这是西北布防图?”
裴彦知眸色渐深,“不只有西北的,这是整个北境的布防图。”他指着各处介绍着,那些她日日经过的寻常景致,竟都暗藏玄机。
“这是你院中的砂石路旁摆着的花盆,它代表着西北三十城的暗桩分布,院中的灯笼灯笼指西南沿海的暗桩,这里记着驻军的轮岗时辰,草丛中的鹅卵石路是粮草的运行线路……”
苏宥棠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前世明溪老抱怨院中的灯笼、花盆位置又变了。
“怪不得明溪老说花树总被移栽。”
“可是,前几日我新栽了玉兰树,”苏宥棠慌张的说道,她不知她的庭院改动竟会影响这么多。
“无妨,我在那新建了骑兵营,园中的花盆和灯笼每四个月变更一次位置,因为暗桩在变。如此就算丢了,旁人只会当是你院中的分布图。”裴彦知说罢便将其重新卷好,指尖在烛台下轻轻一按,暗格便合上了。
坐下给苏宥棠重新沏了杯热茶,她以为苏宥棠害怕了,“可是后悔了?”
“并未。”她望着烛火,“我是在想你起初就知道林氏有问题,所以才特意带回府里吗?”
裴彦知低头沉思,半晌,他低声道:“不是,起初确实有着少时的情谊,她家未出事前,我还是个寒门书生,我们曾私定终身。”
他的面容在摇晃的烛火中显得格外清晰,“若不是丞相要挟我娶你,或许现在的裴夫人确实该是她。”
“所以母亲罚她跪祠堂,你同我大吵的时候是真心护着她,那时还未发现她有问题。”苏宥棠思索后确信道。
“不错,当初将她带回时我并未起疑,只当她知道布防图一事另有蹊跷,直到陛下犒劳军中将士那夜,我醉酒撞倒了香炉,夜半时分做噩梦突然惊醒,听见她起身在我衣袍里翻找着什么,那时我才真正起了疑心。”
裴彦知喝了口茶,“我随身携带的只有这枚扳指、玉佩和暗格钥匙,那夜宾客众多,为了以防万一,我便把钥匙收在了书房。后来为了试探她,换了把柴房的钥匙带在身上,那夜我闭眼假寐,她竟将钥匙的样式临摹了下来。”
“所以你辗转反侧一整夜,还是觉得我最可信。”她俏皮一笑,“第二日一大早,就把钥匙塞给我了?”
裴彦知已许久未见她这样活泼了,仿佛是未出阁前那个叫他“彦知哥哥”的小姑娘,“只是到现在,林氏这条线也没串起来,倒是你今夜这番话点醒了我,若不是同一人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裴彦知敛了神色,“林氏和茂哥儿背后并非同一人。”
苏宥棠赞同的点点头,“茂哥儿身后应是东宫才对。”
裴彦知撑着脸倚在书桌前,打量着苏宥棠,从前她可是丝毫不在意朝堂之事,如今倒是……他正在心里嘀咕着就听见她浅浅开口了,“太子……就不必说了。东宫虽势大,可除了皇后娘娘身后的刘家,确无实实在在的根基可言。最重要的是,太子党竟没有武将。”
苏宥棠摸索着玉佩的纹路,“父亲贵为当朝丞相,却始终未表明立场,除太子外,三表哥德才兼备,本该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如今我与你成婚,太子若拉拢裴家,倒叫父亲更难选择了。”
她起身站在书桌前,步摇随之轻晃,“若父亲支持三表哥,便是将我这个刚出嫁不久的女儿置于不顾,若支持东宫,又辜负了母亲与姨母之间的情谊。这般两难,也唯有保持中立了,太子这可是一箭好几雕啊。”
“你为何说茂哥儿背后是太子设局而非其他人?”
“这你就不知了吧,东宫别院新收了十二名扬州瘦马。”
裴彦知眉头微蹙:“这与茂哥儿有何干系?”
苏宥棠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裴大人莫不是在军中久了,连这等阴私手段都看不出来了吧?凝香苑那种狐媚伎俩,也就是太子才能想出来,还有谁能想出这等下流的主意?”
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难不成你觉得太子能得来定国的布防图吗?退一万步讲,太子那般没城府之人,怕是早就眼巴巴到陛下跟前邀功了,甚至还会随军出征,都当成他自己的功劳,又岂会甘心让给别人下这么大一盘棋?”
“你倒是说话呀!一直盯着我做甚?”苏宥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斜了她一眼嗔道。
裴彦知笑了,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苏宥棠你这变化也太大了,你不说说吗?”
她“嘿嘿”一笑,像被人窥透了自己的秘密般不好意思,同时也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我啊,就是嫁进来之后发现不喜欢你了,我从不知你有青梅竹马的林乐茹,更不知已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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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终生。”她叹息一声,“现在对你还有些愧疚。”
裴彦知闻言,转着扳指的手停了,心里多了一份释然,他想到未成婚之前,苏宥棠总爱追在他身后,确实成了他的负担。
“所以你的病?”
“假的。”忽然,苏宥棠眸光一闪,“哎?我们好像忘了一个事,如果府上的林乐茹是假的,那真正的林乐茹在何处?”
裴彦知一愣怔,“确实疏忽了,我派人去查。”
苏宥棠点点头认可道:“我们今后最好还是如从前一般,如此,我便要好好会会这位林姨娘了。”
她指尖轻轻叩着紫檀木桌子,在安静的书房发出清脆的声响,“哦,对了,那位云烟姑娘要如何?”
苏宥棠的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还不等裴彦知开口,她便出声了,“我认为此事倒不急于一时,先静观其变,看看太子那边,下一步如何做。”
她目光深邃,勾了勾嘴角,“至于茂哥儿,先瞒着吧。待时机成熟,可把那云烟赎出来,安插在他房里当个丫鬟。”
苏宥棠忽然抬眸望向他:“你觉得呢?”
裴彦知望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女子,与之前认识的闺阁少女判若两人。
他微微一笑,“安排的甚好。”
“那成,若有事要同我我商议,就来栖棠院用膳。若要传消息我的四个陪嫁丫头都可以相信。”
苏宥棠回到屋中,久久不能入眠,索性披了件寝衣起身打开房门,院中静的可怕。
裴府的夜被月光照得格外明亮。苏宥棠独自站在栖棠院中,望着院子中的海棠、芍药、玉兰、灯笼……这些往日里稀松平常之物,如今在她眼中都有了不同的含义。肩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和责任,她没想到会被朝堂之事牵扯进来,她抬头望去,想着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忽觉疲惫不堪,甚至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原来身居高位之人,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苏宥棠在明溪的“吱呀”开门声中缓缓醒来,几缕晨光斜斜地透进来,明溪捧着铜盆,领着小丫鬟们走进来,“小姐可算醒了,大小姐辰时未到便在前厅候着了。”
苏宥棠微微蹙眉,带着初醒时的微哑,“心宜?可是有急事?”
明溪递过温热的帕子,“大小姐说今日想去禅清寺为二老夫人求平安符。”
苏宥棠起身思索片刻,“是该去一趟,备轿吧,我同她去。”
待梳洗完毕,她换上一身月白色素面罗裙,发间只有一只白玉兰簪,清新淡雅,像未出阁的小姐。
刚踏出房门,便看见裴心宜在前院等候,她快步走向苏宥棠,“嫂嫂,母亲昨夜咳嗽不止,我这才来冒昧打扰。”
苏宥棠微微一笑,瞥过她红肿的眼睛,“无妨,二婶身子重要,你用膳了吗?”
裴心宜摇摇头,“未曾。”
苏宥棠轻轻拉过裴心宜的手,触到她指尖冰凉,便握紧了些,温声道:“那同我一起用过再去吧,空腹上山容易头晕。”
12. 选择
晨雾未散,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身微微摇晃。禅清寺建在半云半雾之间,青石台阶蜿蜒而上。裴心宜攥着帕子,时不时探头望向马车外。
清禅寺所在的这座山,名为“清茗山”,其名源于山中自然生长的古茶树,山中雾气氤氲,僧人们说这玉露茶是靠天然雾气滋润,每到清明时节,叶间就会凝出一滴滴露珠,衬得格外鲜嫩。头茬供宫中贵人们享用,京中达官显贵掷千金求之也常常苦等数月。
许多官眷另辟蹊径,后山有条不知何时辟出来的路,专供轿辇通过,可直达寺门前。抬眼望去,朱红的山门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几个灰衣僧人正在洒扫寺庙门前,见有马车来,合十行礼。
“嫂嫂,我们进去吧。”裴心宜轻声道,眼中忧色未减。
苏宥棠点头,提裙踏上寺前得石阶。青苔湿润,阶面微滑,明溪搀着她走得极稳,裙裾却仍被晨露沾湿,月白色的罗裙边缘洇开一片深色。
临近中秋,今日香客并不多,苏宥棠与裴心宜跪于蒲团之上,手持清香,虔诚叩拜。
裴心宜闭目低语,眼眶更是又红了一圈,声音轻颤:“愿佛祖保佑母亲病体康健,信女愿斋戒三月,以表诚心。”
苏宥棠抬头望向佛像,不知该求什么,重活一世,她早已不信神佛。
她想起,前世最后一次来这里,还是未出嫁前桑绾绾拉着她来求神佛保佑。
她跪在这里求姻缘美满……可最终换来的却是身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抽身。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林姨娘的挑拨离间,裴彦知的疏离厌恶,她曾以为那是背叛,是辜负,却不知那沉默背后藏着怎样的隐忍,如今甚至不知府上的林姨娘背后是什么人。
“嫂嫂?”裴心宜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香灰要落了。”
苏宥棠垂眸,将三炷香举至额前,默念道,“愿我所谋之事,皆能如愿。”
起身后,“你去祈福殿请平安符吧,我在院中逛逛,一个时辰后在我们在寺门口会合。”
刚被晨露沾湿的罗裙边缘愈发显脏,明溪连忙扶她到禅房更衣。
小沙弥带着她们到了门口便走了,推开禅房木门的刹那,一缕龙涎香带着一丝淡淡药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她脚步一顿,抚上自己发间的簪子,随后又放下,她示意明溪在门外等候,自己缓步而入。
苏宥棠福身行礼,“臣妇参见殿下。”
禅房内,龙涎香愈发浓郁,让苏宥棠的指尖微微发颤。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
屏风后的人影缓缓站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跳的频率上,萧瑾聿行至苏宥棠身前,“裴夫人不必多礼。”
苏宥棠眉头微拧,心跳慢了一拍,那声音低沉清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苏宥棠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了,她垂眸,只见那人玄色衣袍的下摆金线绣制的云纹在阳光照射下更加刺目。
“坐吧。”
苏宥棠缓缓直起身子,终于看清这位传闻中体弱多病六皇子的真容,与七年前春猎受伤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判若两人,唯一相同的便是眼角的那颗泪痣。
萧瑾聿眉峰如剑,鼻梁高挺,幽深的风眼直勾勾地望向她的眼底,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的贵气,除了那似有病态的脸色。
“臣妇不敢。”
萧瑾聿忽地笑了,“不敢?当初救我时我浑身是血,你可没这么胆小。”
苏宥棠甚是纳闷,这位深居简出的六皇子,为何会在此处等她?又是如何精准掌握她的行踪?
“殿下恕罪,臣妇不知您在此,多有打扰。”
“是本王故意让小沙弥引你来此。”
苏宥棠心头一跳,“为何?”
“坐。”萧瑾聿执起案上的紫檀茶壶,为她倒了杯茶,“寺中的玉露,你尝尝。”
苏宥棠乖巧坐下,那人凤眸微挑开口道:“你为何提醒我注意太子?”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她摸着腰间的玉佩,这小动作被萧瑾聿尽收眼底,“无妨,你说便是了,今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苏宥棠稳住心神,声音轻柔却坚定,“太子昏聩,沉迷酒色;我三表哥志不在此,如今便只剩下您了……”
萧瑾聿唇角微勾“太子如今极力招揽裴彦知,你却在我面前数落太子?倒是稀奇。”
“苏小姐可知,你兄长也同你是一样的想法。”
“我兄长?”苏宥棠此刻不知所措,她与兄长自幼亲近,却不知他何时与六皇子有了联系。她不知这是兄长的自作主张,还是父亲的意思。
“苏相养了一双好儿女。”说罢他掩唇咳嗽了起来。
“既然我兄长如今是殿下的人,今日又何必试探于我?”她强自镇定,却有些恼怒,似被人戏耍一般。
“他是他,你是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苏宥桉如今代表不了苏相,他表他的忠心,我要的是你苏宥棠的选择。”
苏宥棠忽的站起来行礼,“殿下,于理不合。”
他幽深的眸子似能把人心底看透,“你要知道,我当初求娶可是比裴大将军早了不少。”
他瞧着苏宥棠心惊胆战的模样,许是吓着她了,声音忽然放柔:“只是云烟最好进府,不然以太子的性子,下一步动作恐怕就不止是一个妓子这么简单了。”
苏宥棠呼吸一滞,抬眸正对上萧瑾聿意味深长的目光,“殿下怎知?”难不成府里有眼线?
“你以为今日我来,当真只是为了听你一句选择?”他低笑,
“殿下这是为何?”她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我说过,你是你,你是选错了人,但苏小姐未必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萧瑾聿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放到她手里,“若真出事,簪子可不行。”
“苏宥棠。”他直呼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苏宥棠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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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不敢抬头,掌心应是已被指甲掐出红痕。
“若有事,可差上次送信的丫鬟来找我。”转身顿了顿,又说道:“也可拿着你的玉佩交给我府上的小厮。”
苏宥棠只到他的下巴,闻言仰头望向他,他的眸中有着她的影子,她却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萧瑾聿说罢便从窗户翻了出去。苏宥棠看着那一袭白色衣角消失在视线里,她望向手中的匕首,剑鞘上描着莽纹,刀柄底部刻着“聿”字,这是他的贴身之物?仿佛有千斤重……
苏宥棠晃了晃心神随即坐下,觉得今日之事实在莫名其妙且全然说不通。
若只为收服苏家,兄长如今已是他的人,父亲是当今丞相深得圣上信任,裴彦知是当朝定西伯,每个都比她这个困在内宅的妇人要有用得多。
她要回去找秋檀,推开禅门手有些发抖,守在廊下的明溪疾步走来,见她衣衫未换,“小姐,您怎么……”
苏宥棠没回答,只道,“我们回府。”明溪还要再问,只见苏宥棠已经走向寺门口,她脚步不停,吩咐道:“安排小厮候着,等大小姐出来告诉她,府中有急事,我先行一步。”
“奴婢这就去办。”明溪转身去安排。
车帘落下的一瞬,她松了一口气,摸着袖中的匕首,剑鞘冰凉,刀柄上那字似乎格外滚烫,她无力的靠在马车侧壁上,眼前却闪现那双眸子。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一定还有事情是她不知道的,秋檀,要尽快见到秋檀。
她从未如此慌张,甚至在那人面前连自然都做不到。
重生归来后步步为营,原以为能轻易收拾林姨娘,如今却连她背后之人都未可知;她当裴彦知是负心人,却不知他是为了不让她卷入这朝堂;裴文茂喜欢上了为他量身打造的妓子,竟要迎东宫的耳目入府,何其荒唐;温润如玉的兄长,竟是暗卫统领,甚至投靠了六皇子……
种种线索在她脑中缠成乱团,究竟是是她上一世错过了,还是根本未曾发生?
为何?太多谜团了,这一世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初初重生时的运筹帷幄在此刻碎的彻底。
她下意识攥紧衣袖,上好的云纹绸缎在掌心皱成一团,像极了她此刻杂乱的情绪,仿佛此刻她才像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女。
裴文茂回去后,去了母亲屋里,刚踏进房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盏热茶,瓷片四溅。
“混账!你还知道回来!”裴绍德脸色铁青,拍着案几恨铁不成钢得看着这个儿子,“你娘被你气的吐血晕倒在地,你丝毫不担心,从祠堂打了小厮偷了银票跑出去?若不是年大哥把你找回来,你可是要为了个凝香苑的妓子,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了?”
他缓缓抬头,“母亲怎么样了?”
裴心宜声音嘶哑说道,“兄长现在知道问了?母亲喝了药醒来还问你可回来了?”
裴绍德望见他背上的伤,“罢了,明日再来吧,你去找府医上药吧。”
13. 遇刺
回到栖棠院,苏宥棠匆匆穿过回廊,“秋檀呢?”她声音里带着不可察的慌张。
白芷匆忙跟上:“回小姐,秋檀在您出门后便出去了。”
苏宥棠步子缓了下来,“回来让她立刻来见我。”
她回屋换了一身丁香色刻丝芍药褙子,独自坐在枕月亭中,将袖中的匕首放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八月的风裹着院中淡雅的花香顺着鼻尖而过,她闭着眼开始思考。
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若非情势紧急,以如今相府的地位,以兄长的性子,绝不会贸然站队。
“小姐。”
苏宥棠看着秋檀从回廊出走来,她脸色苍白如纸,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大少爷派柳管家来传话,相爷下朝回府时遇刺了。奴婢派人去清禅寺传消息,许是岔开了。”
苏宥棠猛地站起来就往院外走,“父亲怎么样?”她声音微颤,眸中杀意骤起。
“相爷性命无碍,但箭上淬了毒,如今还在昏迷中,府医说需静养半月。那毒奴婢看过了,已从隐雀阁找了解毒方子给了大少爷,小姐放心。”
“是?”苏宥棠不确定的看向秋檀。
“是东宫的手笔。”
她早该想到的。
太子萧瑾恒这几年频频向爹爹示好,父亲却始终态度模糊,如今朝中都说太子沉迷女色,德不配位。
太子生性多疑,又怎会真的相信三表哥对储位毫无野心?怕父亲支持姨母的儿子,所以要永绝后患。
苏宥棠带着秋檀上了回相府的马车,秋檀低声道:“小姐,相爷中的毒是‘醉心散’。”
又解释道:“‘醉心散’中毒者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便会心脉枯竭而亡,死状像饮酒过多,看不出丝毫异样。”
太子拉拢不成,便索性破罐子破摔,若父亲身死,自然永绝后患,若侥幸未死,这醉心散也会让人缠绵病榻……
马车一停,苏宥棠便提着裙摆跳下马车,疾步走向主院,刚到门口就瞧见双眼通红的母亲,兄长坐在床榻前,锦衣上沾着暗红血迹,“母亲,哥哥。”
谢韫玉见女儿回来了眼泪更是止不住,拉着女儿的手,“快,快去看看你爹爹。”
“哥哥,爹爹喝药了吗?”苏宥棠担心的问道。
苏宥桉摇摇头,“未曾,府医去配药煎药去了。”
屋中死寂,唯有烛火的噼啪声。苏宥棠看着父亲面无血色的脸,和未来得及换下的带血衣衫,满是心疼。
忽听的有人匆忙跑进主院,是柳管家,他神色慌乱,“夫人,少爷,小姐,府医说解毒的方子缺一味‘血蛊莲’,此药前些年南疆进贡时,只有一朵,皇上赐给东宫了。”
秋檀皱眉,“血蛊莲?”
柳管家点头;“正是,府医说此物乃解毒关键。”
屋中众人目光都投向秋檀,苏宥棠焦急开口,“你可是在哪见过?”
秋檀摇摇头,“当年奴婢在谢老太爷身边时,曾听闻过此药,是以特殊蛊虫的血滋养,两年才会开花,寻常人服之活不过两个时辰,中毒之人随药饮用可当毒引,解百毒。”
秋檀望着苏宥棠摇摇头,若是连隐雀阁阁主都未曾见过,恐怕只有太子那里有了。
片刻,“母亲,哥哥,我去求太子。”
秋檀闻言脸色骤变,一把攥住苏宥棠的衣袖:“小姐不可。”
苏宥桉开口:“太子拉拢不成,如今设此奸计,你一介将军夫人,你主动上门可知这代表什么?”
代表她的父亲和夫君是太子的人了。
苏宥棠轻轻拂开她的手,“哥哥,正因我能代表裴府,他才不敢轻易……”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立于门口,他带着深色面具,腰间悬着的白玉令牌,可代行皇子令,正是六皇子心腹,府中赤甲卫统领沉舟。
他对着苏宥桉说:“让无关人等退下。”
苏宥桉认清来人后,朝柳管家挥了挥手,“都退下。”
一众奴仆低头退出主院,秋檀正准备低头离开,男子开口说道:“你不必。”
待众人退出,沉舟将面具摘下,他走向苏宥棠,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朵干枯的雪色莲花。
沉舟声音毫无波澜,“苏小姐,人多眼杂六皇子不便前来,特命我将此物送来,不过这不是血蛊莲,是南疆雪山上的白莲,要以南疆血脉之人的血浸泡,待全部变为赤红,便是赤蛊莲。”
沉舟话音方落,秋檀已从袖中抽出一柄银刃小刀,握在掌心,顿时划开一道血痕。
“秋檀!”苏宥棠慌忙去扯秋檀的胳膊,却见那雪莲与血液相撞的瞬间,干枯的花瓣竟舒展开来,被血丝浸泡的花瓣瞬间通红,随后转为赤红。
沉舟瞳孔骤缩,未想到这女子竟眼都不眨如此干脆利索。
顷刻之间雪莲已变成赤色的莲花,苏宥棠思索片刻打开房门走到院中,吩咐柳管家,“你让府医回去吧,顺便把煎药的东西搬到主院来。”
谢韫玉和苏宥桉还在为眼前的景象震惊,更惊讶的是沉舟的话和称呼,他们都想到了当初六皇子的求娶,难不成如今还?
不过半刻钟,院中便架起了药炉,秋檀捧着血蛊莲放进药罐中,她的手微微发颤,她只在隐雀阁的档案中见过记载,却从未见过这般之物,更不知自己的血竟有如此作用。
谢韫玉和苏宥棠扶着苏明澹将药喂下,他惨白的脸色瞬间缓和了许多,却仍未醒。
苏宥棠起身对着沉舟郑重一礼,“多谢沉舟侍卫及时送来雪莲。”沉舟脸色微变,侧身避过苏宥棠全礼后立刻回礼,“属下不过是按吩咐办事,不敢担小姐如此大礼。”
她望着母亲手里的药碗出神,似在思考今日萧瑾聿说的选择,她明白他话中的意味,如今苏府暗地里已经与东宫为敌,裴彦知一介将军,即便受封定西伯也不能与储君抗衡,唯有皇子。
再抬眼,似乎带着她的决绝,烦请替我传话给六殿下,就说:“苏家大小姐苏宥棠承六殿下大恩,待父亲情况稳定,必当登门致谢。”
屋中几人闻言皆是一怔。
谢韫玉倏地起身,药碗“咣当”一声摔落在地,碗底剩余的药渣溅在青石板上,身为丞相夫人的她岂会不知这是是何意。六皇子本可差府上小厮来送药,却偏偏派了贴身侍卫亲自前来,还特意向自己的女儿回话。她急忙背过身去,用帕子擦去脸颊的泪珠。
苏宥桉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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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从小长大的妹妹,记忆中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屁颠的叫哥哥的少女,如今不知何时也陷入朝堂漩涡。
她如今已是将军夫人,怎可能,他脑中闪过一瞬,难不成和离?裴彦知可会放人?和离后又当如何?
作为皇帝暗卫统领,手中的人命早已不知多少,从未像此刻举步维艰,他的步子似有千斤重,怎也迈不开腿去。
秋檀则心中无任何波澜,她知自己主子的想法,也知在皇子府养病的一年中,六皇子对苏宥棠的心意。
沉舟拿起面具戴上,向屋中众人一拜,“属下任务已完成,还要回去向殿下禀报相爷的情况。”他目光扫过床榻上的丞相。
窗外一阵疾风掠过,将院中药炉的味道吹到了每个人的鼻中。
沉舟刚到门口几步,就见裴彦知提着一蒙面的黑衣人从廊下走来,沉舟上前挑开衣领,一枚黑色小蛇的标记赫然在目,正是东宫暗卫的标记。
“是昏迷了,他刚要咬破舌下的毒囊,已别被我打晕,正要呈交刑部,既沉舟侍卫在此,我便交予你吧。”
沉舟从裴彦知手中接过黑衣人,指尖在其颈侧一探,“此人已死。”
裴彦知朝他点头,“明白。”
苏宥桉正从屋内走出,四目相对瞬间,苏宥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明白沉舟的意思,作为皇帝暗卫,更多的是将事实呈报,将贼人诛杀。
今日之事,涉及储君,涉及有从龙之功的丞相,还涉及身为皇帝暗卫统领的他自己。
在荒淫无道的儿子和肱骨之臣之间皇帝会如何选?更何况还有皇后。
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沉舟上前,对着苏宥桉和裴彦知沉声道:“东宫那边定会再派人来,要让他带点消息回去。”
东宫的夜充满脂粉味,与丞相府截然不同。
金色仙鹤烛台映在饮酒那人的脸上,太子萧瑾恒倚在软榻上,指尖应着琴声在怀中女子的肩头轻轻敲击,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厅中翩翩起舞的扬州瘦马,怀中女子只着绯色里衣,衣带松散地系着,露出雪白的肩头,那女子为他捏着双腿,偶尔娇笑着将桌上果肉喂到太子唇边。
东宫总管太监王禄王公公躬身走到萧瑾恒身边,低声道,“殿下,丞相府那边……”
太子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示意怀中的女子退下,“如何了?为何还不来求药?”
“回殿下,消息说丞相被陛下赐的丹药吊住了性命,”王公公悄悄抬头看了看萧瑾恒的脸色。
“派去的探子怎么回话?”
“探子死了,尸首被六殿下的侍卫沉舟带去了刑部大牢。”
太子执起玉樽一饮而尽:“死的好啊,没留下活口就不会查到本宫头上。”他仰天大笑一声,“本宫到要看看,没有血蛊莲,丞相那老东西能撑到几时。”
“殿下,还有一事”王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翊坤宫传来口信,皇后娘娘让您明日去一趟。”
萧瑾恒摸着酒樽上的花纹,“母后可是知晓了?”
“回殿下,这,老奴不知啊。”王公公的背压得更低了。
萧瑾恒忽地将酒樽狠狠一掷,酒液混着玉渣飞溅,厅中歌舞骤停,舞姬们惊慌退下。
14. 信笺
沉舟行至一书房门口,“殿下。”
“进来。”屋内传来六皇子萧瑾聿的声音。
沉舟推门进来,见萧瑾聿正翻着好几本奏折,“殿下这是奏折?”
他顺手递给沉舟,冷哼一声,“你瞧瞧吧。”
沉舟刚一打开,亦是冷笑一声,“这都是太子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罪证,圣上开始查太子了?”
萧瑾聿唇角微扬,却无半分笑意:“父皇今日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命我彻查苏相被刺和这奏章内容是否属实。按理说三哥在西北安置流民,治理地方回不来,苏相被刺一事理应交给太子,正是因为这几道折子,想必他心里也清楚。”
“秦公公说父皇今日只召见了我一人,应是准备有所行动了。不过是他今日之事压不住罢了,目前这些罪名,顶多禁足几日,伤不了太子和皇后的根本,还要有其他证据。”
沉舟点点头,“暗卫的身份属下已派人去查了,太子那边想必太着急了,对丞相下手,可是发觉陛下有换储之意?”
萧瑾聿指尖轻敲桌面,“父皇近日确实对太子多有不满,但换储,还不到时候。”他抬眸,眼底冷意尽显,“除非太子和皇后自己作死。”
沉舟唇角微勾:“殿下是想推他一把?”
“后宫的人,该有动静了。”
“是,殿下。属下去安排。”
沉舟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探子说太子与定国联系密切,西北可是……”
萧瑾聿接过信,扫了一眼,眸色骤冷,“这是想逼宫?”
沉舟摇头:“不确定,不过太子想在裴家二房安插人,属下想来,也是因为想得到西北布防图。”
萧瑾聿冷笑一声:“蠢货!父皇此生最恨卖国之人,他越是这样,死得越快。”
萧瑾聿低笑一声,不置可否,起身走到窗边:“你继续派人盯着他,若有异动,即刻汇报。”
沉舟颔首:“是,殿下,太子派去相府的暗卫,属下已带至刑部的暗狱密牢,对外只说此人已死。”
萧瑾聿沉吟片刻,“苏相如何了?”
沉舟回话,“属下走时已服了药,面色缓和,苏小姐说,‘苏宥棠承六殿下大恩,待父亲情况稳定,必当登门致谢’。”
萧瑾聿低笑一声,似在思索,他想起寺中那女子脸上的惶恐,如今他只想送去救命药让她不必过分担忧,怎显得他趁人之危了。
待屋中人都走后,谢韫玉方才被褥后方拿出苏明澹让她藏起来的软甲,她望着软甲上被箭射穿的小洞静静地出神,箭孔边缘发黑,那是苏明澹中毒的黑血。
她脑中闪过很多东西。
前些日子太子上门在书房密谈那夜,她亲自领着人准备去书房奉茶,还未走到跟前,她一眼就看出挥手让下人们下去了,只留她一人在书房门外。
书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正是不需要奉茶之意,她却听见了只言片语。太子怕他扶持她姐姐的儿子——三皇子萧瑾烨,所以来拉拢自己的夫君,不多时,书房门开,太子铁青着脸走出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自那之后,苏明澹便日日贴身穿着软甲了,今日那伤,她看得分明。原本只是箭镞进皮肤不深,是苏明澹自己众人赶来前,换了之无毒的箭,又狠狠扎了进去。
今夜太子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六皇子送来的药,还有女儿的话。
“老爷,人都走了,该睁开眼了。”她悠悠开口,“可是知会有这么一遭,才特意日日穿着这软甲?”
屋中烛火明亮,苏明澹缓缓睁开眼,对上谢韫玉的眸子,“夫人不是已经猜到了?”
谢韫玉起身,在屋中转了好几圈,随后在离他三步之遥处停下,“苏明澹,你可知今日那箭再偏几分,你如今都不知是否还活着。”
苏明澹勾了勾唇角,“阿玉,不会偏。”他看着她眼底泛起的水光,“太子派来的刺客,都是东宫一顶一的高手,不会偏的。”
“太子为了收买人心,要苏家人去求药,却又不敢真的动手取你性命,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赌?”谢韫玉坐到床榻前,握着他的手。
屋中飘着重重的血腥气。
“夫人,陛下派来送药的是秦公公,见了我的情况应如实禀报,若我猜得没错,如今是六殿下在调查我遇刺一事。”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重砸在谢韫玉心上。
“所以得让六殿下查出来些东西,太子这些年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的罪证,总要有个由头递到陛下面前。桉儿为陛下查太子这些事,始终不妥。若以后太子登基,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三皇子和我们这些知道他秘密的臣子。”
她终于明白了苏明澹的布局,陛下让六皇子查太子,既保全了皇室体面,又给太子留了退路。若查不出什么便是六皇子体弱多病,不宜劳累过度,把案子移交给别人就算了。若真查出什么,那也是皇室内部的丑闻罢了,不至于动摇国本。
“所以老爷这伤?是要给六殿下一个合理的由头。”谢韫玉问道。
苏明澹靠在引枕上,苍白的点点头。
“太子这些年结党营私、强抢民女,甚至暗中与北境之人往来。这桩桩件件,陛下又岂会不知?只不过是缺个契机罢了。且如今中宫地位稳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宥棠和裴彦知回到府中,秋檀去自己房中上药包扎,只剩下两人往书房走去,刚过前厅的廊下,便看见有一黑影从书房窗口翻出,融入夜色中。
裴彦知刚要去追,苏宥棠便按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算了,如今追也追不到了,还是回去看看少什么东西了。”
书房内满地狼藉。
苏宥棠眉心渐渐蹙起,书桌下方格子里,官印、战报,竟一样未少,“奇怪。”
裴彦知正观察烛台是否有使用痕迹,因他整日开窗,烛台上总有些灰尘,“暗格也未动。”
苏宥棠眼睛一眯,环视一圈,“或许不是来偷东西的,满地狼藉却连书页都没翻动过,你看看地上那些书。是佯装偷东西,实则是来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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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的。”
裴彦知闻言,眸光一冷,便开始翻书架上剩下的书,“此计毫无破绽,若你我发现这种场面,定会让下人收拾整理,他们绝不会动书架上完好无损的其他藏书。若这时再有人来府中搜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裴彦知和苏宥棠一本本的翻过,书页翻动间,一张比书页颜色更深的纸飘然而落,裴彦知俯身拾起,只见上面是伪造的他两年前与定国往来的密信,末尾还盖着裴彦知的私印,字迹与他竟有八分像。
最狠的是,信中竟提到三皇子萧瑾烨的名字,是要把谋逆的罪名扣死在两家头上。
两年前的那次战役,不仅痛失四位骁勇善战的猛将,更接连失守九座座城池。最终只能将长公主作为平息战火的筹码,送她远嫁定国。
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宥棠似想到什么,夺过信笺,指尖在泛黄的信笺上反复摸索许久,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纸是旧的,但这墨迹和私印应是不久前的。”
裴彦知忽然走向书桌,从桌下的暗格中掏出一封信,“这确是我当时拦下来的密信。”
“我不知是真是假,放在这里许久,险些就忘记了,不过这是……太子”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裴彦知猛地推开书房的窗户,望见领头那人带着黑色莽纹面具,腰间悬挂着墨色龙纹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是陛下暗卫凌安。”
苏宥棠赶忙背过身,将她手中的伪造的密信急忙塞进衣领,又去抢裴彦知手中的信塞入背后的书中。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带面具的领头男子发出冰冷的声音,“有人状告裴将军私通敌国,密信藏于书房中,奉陛下旨意,即刻搜查。”
苏宥棠听出了破绽,状告书房中藏有证据,她怀中的信笺明明是今夜才被放入书房,这其中必有蹊跷,她看着屋中之人一寸寸的搜查,脑中却在思索着阴谋背后如何破局。
苏宥棠盯着那面具,虽他有着暗卫代号还特意压低声音变换声线,与平日谦谦公子截然不同,可那说话间的停顿和不经意地摸索食指指节的动作,分明是她兄长才有的习惯。
圣上定是知晓裴彦知蒙冤,苏宥桉身为兄长,自当彻查真相,还其清白。
领头男子手一挥,带来的人便开始四处搜查,“仔细搜。”
不一会儿,正在搜查的暗卫拿着从书中搜出的书信递给领头那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名暗卫突然从翻得凌乱的书架前直起腰,手中拿着从书中翻找出的信笺,他递到领头人面前,“大人,在书中夹着的。”
他看到了那信的火漆印,皱起了眉头,并未打开,“裴大人,先跟我走一趟吧。”
裴彦知眼前忽然闪过岳父那张虚弱苍白的脸,还有被抓的东宫探子,脑中像什么闪过一般通了,全通了,这是太子一箭双雕的局。
若成,便是丞相府和定西伯府都收入囊中,若不成,太子亦不会有什么损失。
15. 谋逆证据
裴彦知眼前忽然闪过岳父那张虚弱苍白的脸,还有被抓的东宫探子,脑中像精光闪过一般透彻。通了!全通了!这是太子一箭双雕的局,霎时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若此计得逞,丞相府与定西伯府皆成太子囊中之物;即便不成,太子亦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倘若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太子只需适时“雪中送炭”,便能救他于水火。可这太子的救命之恩,岂是轻易能还的?外人也只会把他归为太子的人。
到那时,在满朝文武眼中,他即便不是太子的人,如今也是太子的人了,选择皆不由自己。
他笑着摇了摇头,跟着黑衣人走出了房门。
苏宥桉走在队伍的最后,就在他抬脚欲跨过门槛时,一直纤细的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他浑身怔愣,再走不出半步。
他顺着手望去,是他妹妹苏宥棠正望着他,非但没有落泪,那眸子反而更清亮了几分。
苏宥棠踮起脚尖,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哥哥,你手中那信是太子写的。”
他闻言瞳孔骤缩,方才匆匆扫过信笺上的火漆印时,他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密信。
兄妹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开口,“六殿下。”
苏宥棠眸光一闪,“哥哥你走吧,我去传信给六殿下,在殿下去之前,千万别打开。”
秋檀正给伤口上药,掌心还渗着血痕,忽闻前院一阵喧闹,她心头一紧,扯了一节白布条草草将掌心缠住,顾不得疼痛,提着裙摆就急急往书房奔去。
廊下月色昏黄,秋檀穿过长廊时,险些与来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是闻声赶来的白芷,“小姐她……”
还未进书房就看见自家小姐在屋中来回踱步,一半身影隐入黑暗中,地下则是一片狼藉。
“小姐,发生何事?”秋檀喘着气跨过门槛,脚下踩着被翻乱的藏书。
苏宥棠见来人是秋檀和白芷,急忙把贴身玉佩摘下塞进秋檀手中,“来不及解释了,你去寻六皇子,就说哥哥拿着太子与定国的亲笔书信往刑部去了,让他看在这玉佩的份上,务必……”
“林姨娘到——”
小厮的通传让苏宥棠话音戛然而止,秋檀看向苏宥棠的眸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只见林姨娘扶着丫鬟的手匆忙而来,钗环倾斜,一双杏眼故作可怜望着苏宥棠,“姐姐,这是怎得了,将军怎会被抓走啊?”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看向墙边的书架。
苏宥棠望着林氏忽然低笑一声,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姨娘当真不知?裴将军可是私通敌国,与定国之人通了整整两年信。”
她饶有兴致地凑近林氏,“你与将军行军几月,竟也没发现?如今东窗事发,这裴府怕是要完了。”
林姨娘踉跄后退,猛地摔落在地,头上的钗环顺着发丝散落了下来,“都是因为你,你这个丧门星!彦知哥哥若不是因为娶了你,怎会被逼到这般?”
“啪!”
是白芷上前打了林姨娘一巴掌,“林姨娘这规矩怕是学不会了。”
苏宥棠静静凝视着她,闻言忽然俯身,“哦?你怎知不是他自己私通敌国,而是被逼至此?”
她蹲在林姨娘身前,揪起她的衣领狠狠地说道:“他裴彦知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活该,你且快回院子去吧,当心把你也抓了去,成一对苦命鸳鸯。”
苏宥棠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地上的林姨娘一眼,对白芷说:“走吧,回栖棠院。”
秋檀从书房走后,去马厩牵了匹快马,从府中后门而出。
翻身上马时她牵动缰绳,掌心的伤口又裂开来,白布条上渗出红色血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栽下马背。
“驾!”
秋檀将染血的缰绳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箭一般地朝六皇子府邸而去,在浓稠的夜色中渐渐消失。
跑过两条街时,她突然勒紧缰绳,六皇子府前灯火通明,她迅速调转马头,拐进旁边的幽暗小巷,秋檀利落地将马拴在墙角的歪脖树下,跃墙而入,避开巡逻的侍卫,直奔书房而去。
萧瑾聿听见声响打开房门,“你家小姐可是为了救裴彦知?”
“六殿下。”她从怀中掏出玉佩交给眼前之人,“小姐说,大少爷拿着太子与定国私通的亲笔书信往刑部去了,请您……”
话音未落,手中蓦然一空。玉佩被一道白色残影卷走,等她反应过来,萧瑾聿已纵身跃上屋檐,转眼便消失在夜里。
秋檀望着消失的身影,喃喃道:“不是体弱多病吗?这般踏雪无痕的轻功怕是连大少爷都要逊色三分。”
秋檀收回目光,反手将书房的雕花门轻轻掩上,足尖一点便跃上院墙。
看见马儿还在原地等着,她伸手摸了摸墨白的头,它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衣袖。
秋檀翻身上马,最后望了眼六皇子府高耸的屋檐,朝裴府疾驰而去。
回到栖棠院时,夜色已深。院中玉兰树的叶子被风吹得簌簌落下,屋中房门竟大敞着。
屋内,白芷在地上踱步,绣鞋发出细碎的声响,明溪倚在窗边,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冬至则坐在案几旁,案上是她的小药箱。
听见院中有响动,三人齐齐转头,“小姐呢?”秋檀嗓音发紧地问道。
冬至见她回来,急忙拉着她坐下,打开自己的小药箱准备上药包扎。
“小姐无事,你放心吧。乔装打扮跟着沉舟侍卫去了刑部,刚走一会儿。”明溪答道。
白芷起身走向秋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面色凝重,“今夜有桩蹊跷事。”她压低声音,示意明溪去关门。
“小姐嘱咐定要告知于你,说你知道。那一群人在书房翻东西时,门口有一女子寻上门来,问我府上林姨娘可在?”
秋檀纳闷道:“林姨娘?她的故交?”
白芷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我说林姨娘明日才能见客,那女子突然紧紧攥住我的手腕,还叮嘱我千万不可让林姨娘知晓,她要见姑爷,说有天大的要事。我见她身上有伤,便报了小姐。”
秋檀眉头深锁,冬至在一旁轻声道:“我替她诊治时发现她肩头有着教坊司的梅花印。”
“莫不是……”秋檀心里有个想法却没敢说出口。
“莫不是林姨娘在教坊司的姐妹寻上门来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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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问道。
冬至顿了顿,边为她上药边说着,“她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还有着被蛇毒鞭打过的痕迹。”
秋檀闻言倏地站起身,“蛇毒鞭?是定国人惯用的蛇毒鞭吗?”
“正是,她大多伤口边缘结痂却内里通红,想来是有蛇毒。”冬至点头应道。
明溪疑惑道:“蛇毒鞭?那是什么物件?”
“是用毒性较弱的蛇毒,浸泡过的鞭子,混着定国特有的解毒药粉。抽在人身上,伤口可自愈,但会留下青紫色的疤。还会让人有时神志不清……”
萧瑾聿在刑部门口便假借偶遇之名拦下了苏宥桉。
“凌大人,人家岳父如今刚被刺杀,你怎的就把人抓走了?”
苏宥桉如遇救星般恭身行礼道:“回六殿下的话,是有人状告裴将军私通敌国,陛下特命属下来查。”
“哦?裴将军通敌?”萧瑾聿轻转着指尖的扳指,“甚是有趣,可有搜到什么物证?”
“这……殿下,属下要呈送御前,不能给您。”
苏宥桉话音刚落,萧瑾聿便从他袖口中抽出了那物证,他刚要拆开信笺,眼前的“凌安”急忙阻拦,“殿下!这不合规矩啊!”
却见萧瑾聿已将信笺拆开,他走进刑部内的火把下,就着烛火看着信的内容。
东宫特有的金色莽纹火漆印,虽只有一少半,但那金色莽纹不会看错,太子亲笔所书的契约赫然在目——“愿割让西北十城,换萧瑾烨的命,和一颗定国皇室特质慢性毒药,待本宫登基后再给十城……”
萧瑾聿眸光骤冷,刑部侍郎闻言赶来。“下官参见六殿下。”他躬身行礼后站在萧瑾聿身后,目光避过那六皇子手中的密信,但信上太子的私印赫然在目,那朱红色的印泥像刺在他心口一般。王清礼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半步,佯装没看到。
萧瑾聿突然掩唇咳嗽起来,眼角的泪痣愈发通红,他眉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之人:“王大人,可是看清了?”
王清礼闻言如临大敌,他浑身一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殿下,您明鉴呐。”他额头紧贴地面,“方才忙着给您行礼,臣何曾见过什么书信啊!”
萧瑾聿心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这是要把他自己摘出去啊,“王大人,起来吧。”他语气绵绵,却让王清礼出了一身冷汗。
又将另一张图纸递给王清礼。“你方才是没瞧见这一张吧。”王清礼起身两手如被点穴般动不得分毫,冷汗顺着朝冠滴落。他手中的纸张上赫然是西北十城的布防图。
“殿下,这…这是,要微臣的命啊!”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王大人索性连这张也瞧了吧。”萧瑾聿将盖着太子印鉴的纸轻飘飘地覆在其上。
王清礼目光触及信上的内容,更是慌张无比,屈膝就要下跪,被萧瑾聿一把托住,“放心,并不是为难于你。”他指尖点了点太子印鉴,“只是要大人记住,你今日见过这完好无损被我拆开的谋逆证据。”
王清礼双腿一软,手中两张薄如千斤重担。
他看见萧瑾聿锦袍上的金丝云纹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发着奇异的光,似活物般游走……
16.暗狱
沉舟带着苏宥棠赶到刑部时,正好瞧见这一幕,苏宥棠瞬间知晓他的用意。
她当众将信笺抢过,将火漆印和太子私印露在外侧,走向苏宥桉身后的暗卫,“诸位大人请看。”
即便人人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不过无妨,她的目的达到了,在场暗卫皆是证人。
妙!实在是妙!萧瑾聿心里暗暗赞赏,这般举动,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
暗卫铁面下的目光如刃,将王清礼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瑾聿瞧见苏宥棠侍卫模样朝他走来,“来了,进去吧。”
苏宥桉看她这样打扮皱了皱眉头,向前一步拦住苏宥棠的去路,“殿下,这……”他的目光在妹妹男装打扮的身上来回巡视。
“无碍,这是我府上新来的侍卫,凌大人也要拦着吗?”走在最前的男子冷冷的回着。
萧瑾聿看领头男子,“你随我来交代细节,其余人都散了吧。稍后我亲自进宫向父皇禀报,裴大人此案,我接了。”
“裴彦知呢?”苏宥棠走在苏宥桉跟前趁机凑近兄长轻声地问。
“他是涉嫌谋逆的重犯,已被押送至刑部暗狱了。”苏宥桉声音更轻,顿了顿又开口:“我代号凌安。”
苏宥棠闻言朝他眨眨眼,“我知晓了,凌大人。”
刑部暗狱在监牢最底部,常年见不得光,众人一踏入,阴湿的寒气顺着脚底而上,渗入骨髓。在一行人进入后,毫无光亮的甬道内,烛火四起,两侧的墙壁上还有着斑驳的血迹。
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空气中有着暗狱特有的霉味和血腥气,让苏宥棠不自觉地掩鼻屏住呼吸。
“这墙垛怎这般厚?可是为了隔音?”苏宥棠喃喃道。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正是。”萧瑾聿走在最前头也不回地接道,腰间的玉佩随步伐轻晃。
苏宥桉目光沉沉地落在萧瑾聿的背影上,眉头微蹙,朝中众人皆知,淑妃故去后,六皇子不受陛下喜爱才小小年纪立府别住。
可他是暗卫统领,又如何不知,暗卫中有四人日夜轮换向陛下汇报六皇子的相关事宜,从前只当是体弱多病,未曾想其实六皇子才是陛下最宠爱的一个。
果真是天子的心思猜不透。
妹妹尚未与裴彦知和离,且妹妹怕是还不知晓他的心意吧?
他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身侧的苏宥棠,她一身侍卫装打扮利落干练,扮起男子也毫不逊色,活脱脱一个英气的公子哥,这装扮,怕是连裴府奴仆都认不出吧。
烛火摇曳照亮了墙角几道深深的抓痕,那痕迹像是有人用指甲生生挠出来的。
到了裴彦知所在的暗狱门口,沉舟上前去打开牢门,他站在狱中,并未被绑在身后血迹斑斑的铁架上。
“参见六殿下。”他躬身行礼。
萧瑾聿抬手,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免了,你还是想想如何同陛下交代你屋中的信笺吧。”
苏宥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她突然眨了眨眼,转向裴彦知说道:“还有一事。”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今夜你被带走时,府上来了一遍体鳞伤的女子,说要见你,白芷现下应是已安顿下了。”
裴彦知眉头紧蹙,“女子?姓甚名谁?”
苏宥棠微微一顿,眸子紧紧盯着裴彦知紧蹙的眉头,“虽是夜里,又满面污垢,但她那眉眼与府上林姨娘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
暗狱静的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能听见,萧瑾聿摸索要见玉佩的手忽然停下,“是真正的林氏。”
苏宥棠认同般的点点头,“想来是被人囚禁殴打致此。”
她忽然转向萧瑾聿,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把,她仰起脸,“六殿下。”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字字清晰,“我今日将府中丑事和盘托出皆是因为求一个公道。”
裴彦知闻言赶忙去拽苏宥棠的袖子,“殿下恕罪。”
苏宥桉亦是如此,他当然知晓眼前的六皇子并不是表面的温文尔雅,能在众皇子中得陛下如此关心的,只此一个,想必也是有些雷霆手段……
“殿下,她不知规矩,望殿下宽宏大量。”
萧瑾聿看他俩一个两个求情的模样,摆摆手,望向苏宥棠,“你继续说。”
“殿下,裴彦知可以死,但不能以通敌的罪名而死。一个孤身受守一城,保家卫国的将军,他可以死在战场上,但通敌?太荒唐了!”
说罢,裴彦知的心中如惊雷炸开的火花,久久不能平息,看着苏宥棠的眸中翻涌着别样的情绪。
他没想到,甚至从来没想过,他以为苏宥棠只是寻常闺阁女子,却不知还有这一面。
萧瑾聿的眸子逐渐深邃,在暗暗思索什么。
“我信殿下会给这荒唐事一个公道。”
萧瑾聿却嗤笑一声,“公道?在上位者的眼中何处有公道可言?未免太天真了些。”
他接着说道,“可有查过你府上那位林姨娘的底细?”
“查过,查到她出现在行军途中那一日,再往前就断了。”
“或是……”萧瑾聿扫过众人,“定国人士?”
裴彦知和苏宥棠异口同声,“定国?”
苏宥棠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是啊,定国……”
只有她是定国之人,才会轻而易举的伪造带有定国皇室印鉴的密信。只有她得宠,才会自由出入书房不被怀疑,甚至成为正头夫人,得到裴彦知的信任,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西北的布防图。
最重要的是,若非为定国皇室效力之人,怎会对定国和安国交界处的暗哨、据点分布了如指掌?怎能为裴彦知提供那些精准无误的情报?
她想到今晚找上门的女子,在裴彦知出征之前,真正的林乐茹就早被掉包了吧,所以府上的女子成为妾室那日,便是要下毒让自己悄无声息的死去,以绝后患……
裴彦知思索片刻,“所以今日书房放信的黑衣人是她。”
“好了,此事暂且搁置,你们出去再查。”他看向裴彦知,眸色冰冷异常,“倒是你,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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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这封信的?”萧瑾聿扬了扬手中的信。
裴彦知喉结微动,他盯着萧瑾聿腰间明晃晃的玉佩,恍惚间又回到两年前血流遍地的战场。
“回殿下。雁城那场恶战,我亲眼见着军中小兵将信递给对方将领古瓦达,我一箭贯穿古瓦达咽喉,从他怀中摸出这封信,望见是太子的火漆印,匆忙塞到衣袖中。回来便藏在书房的暗格中,因我军大败,后来日夜钻研阵法、重整据点,一忙便将这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他摇摇头自嘲道:“若非今日被构陷通敌,这信怕是要烂在暗格里了。如今亦不知要如何向陛下证明我是清白的。”
苏宥棠突然上前一步,“证明不难。那封信上有太子火漆印,可验当年火漆配方,还有太子的笔迹和印鉴,都可一一查验……”
萧瑾聿转身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都回罢,凌大人,明日我进宫。”
苏宥棠正要跟上,却被兄长一把拉住,“哥哥,我如今打扮,需得跟着六殿下回去。”说罢便急忙追了出去,她可不想一人走在这暗狱里,阴森的很。
她追在萧瑾聿身后,听见沉舟禀报:“殿下,被抓回来的探子,嘴很硬,刑具皆上了个遍,还是撬不开。”
萧瑾聿脚步慢了一步,苏宥棠险些一头撞上去,还未站稳就听得他问,“什么来路?”
“已派冷鸢去查了,东宫那边的消息,最快也要明日才能递进来。”
“别让他死了。”萧瑾聿眸子寒如冰霜,冷言道:“明日进宫。”
“是,属下这就回府安排。”沉舟先行离开刑部。
苏宥棠和萧瑾聿一前一后出了刑部地牢,苏宥棠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是何情绪。
“你随我回府,换身行头,我派人送你回去。”
“是。”苏宥棠应声道。
萧瑾聿从怀中掏出苏宥棠的玉佩,他抚摸过乱文一般的“萧”字,那是他在苏宥棠大婚前夕,怀着复杂的心情刻下的,作为新婚贺礼还了回去。
苏宥棠少时救他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那时满心期许……
谁料竟成了贺礼,从此斩断情丝。
萧瑾聿眸光微动,却最终无言。他将玉佩递给苏宥棠:“回去让沉舟寻通行令牌给你。”
苏宥棠闷声点头,又想起他走在前看不到,便张口回道:“谢殿下,今日冒犯殿下威严,实在是罪该万死。若不是殿下及时施以援手……”她顿了顿,在推敲是用“我”,还是用“臣妇”回答。
片刻后,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玉冠,坚定道:“若不是殿下及时施以援手,如今我怕早已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这份再造之恩,苏宥棠没齿难忘。”
她刻意说自己的名字,在这浓浓夜色里,做出了今后改变命运的抉择,虽不知今后如何,但她知晓此刻自己紊乱的心跳。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一起,苏宥棠怔怔看着自己单薄的影子,在行走间被交织覆盖。
夜风拂过,吹走了她眉间的阴霾,远处打更声沉沉,似敲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