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金龟》
1. 来信
时年五月,暮春之际,橘红色的夕阳悬挂在两座峭拔的山峰之间,缓慢下坠,给山坳之中的一个小小村落覆上了一层金辉。
远远可见一道袅袅炊烟乘风而上,这户人家的灶房里有个十几岁的姑娘正在做槐花蒸饼,她上身着粗布灰衣,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臂,下面是一件灰蓝色的裙子,整个人灰扑扑的,唯有一张粉白的面庞在氤氲的白色热气里,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单侧麻花,垂于肩头,没有一丝装饰,几缕碎发散落耳畔,虽看不清楚,却又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觉是个美人。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宋家妹子,有你的信件唉。”屋外传来一道男声。
“哎……”
宋琢玉应了一声,匆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又将灶里的火往外退了退,临出门前,把手袖拉了下来,这才小跑着出去。
屋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面庞黢黑,加之黄泥覆面,一身疲惫。
可在看见宋琢玉后,双眼倏然就亮了,宋琢玉是附近方圆十八里地最漂亮的姑娘,为这样的姑娘献殷勤的机会,也不是时常有,大家都是争着抢着,只盼着能多与她亲近些。
他走上前一步,浓郁的体味像是化作热气发散了出来。
“宋家妹子我今日去镇上恰好看见有你的信,就顺道拿回来了。”那汉子将手在身上蹭了蹭,这才掏出包裹里的信递了过去,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落在少女那精致无暇的脸庞上。
“多谢刘二哥。”宋琢玉唇角微弯,一颗小梨涡在嘴角若隐若现。
刘二瞬间眼睛都直了,好似在炎热的夏天喝了一口凉丝丝的井水一般,无比清甜。
宋琢玉接了过来,没有立时打开。
没有什么亲人会特意写信给她,只有一个未婚夫,年后通过了乡试,二月初就进京赶考去了。
算起来如今都五月了,早就放榜了,这说不定就是报喜的信件,宋琢玉低垂着头,傍晚的彩霞落在她的脸上,绯红一片。
刘二呆了呆,搓了搓手指,砸吧嘴,正欲说什么。
宋琢玉抬起头率先开口道:“刘二哥多谢你帮我送信,本该请你进屋喝碗水,只是家里乱糟糟的,连个像样的下脚地都没有,况且嫂子肯定也在等着你回家,这样吧,我这正做着蒸饼,刘二哥拿两块去尝尝,做得不好,还请不要嫌弃。”
刘二只盯着她娇艳粉嫩的嘴唇,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整个人麻酥酥。
直到人匆匆跑进屋子里,没一会拿用一片树叶子包了几张饼走了出来。
淡黄色的蒸饼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咽了一口唾沫,笑呵呵去拿那蒸饼:“好嘞,谢谢妹子。”
似是无意又好似有意般,略过了少女白嫩的手背。
信送了,东西拿了,再也没有借口赖着不走了。
他一步三回头,磨蹭着回去。
宋琢玉就站在原地,脸上是标准的甜笑,目送对方离开。
右手却别在身后,用力地在衣摆上蹭了几遍,一心要将对方留下的那恶心黏腻触感尽数擦去。
等人彻底不见了,这才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心跳微微加速。
她的未来命运与此信有很大的干系。
步晟说过,若是此番高中,便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科举不易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这是寒门学子改变命运的天梯,她不太清楚步昇是何水平,只是人人夸赞他读书厉害,他们这个小地方,步昇更是出了名的才子,连自己的举人爹未生病前也对他赞不绝口。
导致她心中有个希冀,万一呢,说不定就考中了。
她走到家门前的一株柳树下,注意到四下无人,才安心地拆开了那薄薄的信件。
她先快速地扫了一遍,原本没有表表情脸愈发冷了起来,似是不死心又逐字逐句地细看。
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小玉吾妹,见信如晤。寒窗十载,笔耕不辍,无奈时运不济,名落孙山,榜上无名,实在愧对吾妹之期盼,兄无颜在与吾妹相见,只盼他日,鱼跃龙门,蟾宫折桂,与妹再续前缘。
兄步昇亲笔。
宋琢玉捏着信件的手指不由的蜷了起来,不消片刻的功夫,就将那纸张揉得皱巴巴的。
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嘲弄的笑来。
步昇是十年前随其寡母来到盘柳村的,据说是逃难来的,嫁给了本地一个三十好几娶不上媳妇的庄稼汉,从此在这地方扎根落户,步昇小时候就于读书一面有着超越寻常人的天资,父亲爱才,也多有指点。
两人算是从小相识,但宋琢玉家中巨变,生活艰难,一心只想着赚钱。而步昇则是一心读书,甚少出来=门,两人几乎没什么来往,直到前两年因为一场意外,两人来往频繁,越来越亲密,后来步昇向她表明心迹,许下婚姻,并送了她一枚玉璜作为信物。
宋琢玉撩开围裙,露出系在腰间的一枚半壁形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玉璜,心里涌出一股疲惫。
须知科考一途向来是艰难万分,步昇不过堪堪十九岁,便是落榜那也是情有可原,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未婚妻,宋琢玉应该陪在他身边安慰他鼓励他。
可他稍微遇些挫折便一副难以面对的样子,让宋琢玉十分失望。
她想起娘亲临死前的嘱咐,她未来的夫婿决不能挑选那穷困之家,尤其是心性脆弱的读书人。
因为吃足了婚姻的苦头,便百般叮嘱女儿不要走上自己的旧路。
她的父亲年少就露出才名,被人称之为神童,五岁便能出口成章,将一老童生逼得哑口无言,一路高歌猛进考上了举人,在本地做了个小县丞,那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然后就没有了然后了,彻底哑火了。
他父亲得罪了贵人,宋家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周旋打点打点,欠下一屁股债,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或许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打击,于是选择逃避,终日酗酒不问世事,不过一年的功夫因酗酒摔伤了脑子,彻底不知人事了。
可娘前哪里知晓,她长在深山,除了寻找一个天资绝佳的读书人,根本没有办法走出这大山。
她的前路既窄且难。
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薄薄的一张纸,立刻被风吹走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四下传来各色虫鸣啁啾,后院的鸡鸭因饥饿发出接连不断的呼鸣,厨房里摆着两屉未蒸好的饼,黑洞洞的房间里还有一位不省人事的父亲。
宋琢玉独自站立在冷风中,神情怔肿,双眼放空,落在远处的山峰浓绿的轮廓上,吐出了一口浊气。
如何呢,只要她还活着,必然能为自己找出一条全新的出路来。
大约是过于专注,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身后传来的动静。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宋琢玉直接被掀翻,惊骇盖过了疼痛,她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重重摔在了地上,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也只看见一道黑色的残影,随后彻底昏死过去。
这一觉睡得甚是漫长,一方面宋琢玉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似躺在云朵之中,绵软蓬松,鼻端还充斥着奇异的香气。
她久久不愿醒来,直到腹中传来饥饿之感。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所见令她惊诧不已。
一间布置得极其精致的闺房,淡粉色的帷帐宛若云彩般绚丽,身上盖的丝绸单被,而屋子里的一应摆设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最前方有一紫檀木边座的百宝花卉竞放图屏风,遮去了大半视线,左边的条案上摆着一巨大的孔雀绿釉美人觚,里面插着时新的鲜花,一剔红梅兰纹的圆盘,堆着各色瓜果,角落里的高几上放着一小盆君子兰盆栽,右边则有一金猊兽三足香炉,不知熏得是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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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那袅娜的轻烟宛若游丝般腾空而上,如梦似幻。
无一处不精美,兼之香风阵阵,宛若在仙境一般。
宋琢玉想验证这是否是在做梦,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入手是柔软的丝绸寝衣,痛感袭来,所有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仔细端详了片刻,能够十分确认,不是她的手,身体也不是她的,她每日操劳不停,断然不可有有这么一双白嫩细腻的手。
宋琢玉低头沉思,这是怎么回事?恰在此时一年轻秀丽的女子走了进来,看见宋琢玉呆呆地坐在床上,惊喜道:“姑娘终于醒了。”
又朝着屋外大声道:“琥珀、胭脂、琳琅你们怎么回事?姑娘睡觉怎么没一个人看着?”
随即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三四个小姑娘涌了进来,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看了眼宋琢玉个个又惊又怕,垂着脑袋挨骂。
“这次就放过你们了,下次再这样定然要告诉夫人狠狠罚你们,你们照顾好姑娘,我去告诉夫人。”
宋琢玉带着几分警惕看着眼前这一切,这是哪里,这些人又是谁?
她是死了吗?然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先前那位说话的女子离开后,屋子里的几个小姑娘瞧着宋琢玉个个神情激动。
“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是啊,奴婢都担心死了。”
叽叽喳喳个不停,仔细看看她们眼中还隐隐含着眼泪。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琢玉轻咬唇瓣,思索一番,斟酌道:“你们是谁?我……是谁?我不知怎么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房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看着宋琢玉面色悚然。
互相对视几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惧怕,姑娘这样子怕是摔坏脑子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想起珍珠姐姐的前车之鉴,若是夫人晓得了,她们几个怕是得掉一层皮。
穿着粉白比甲,瘦长脸的丫鬟立刻道:“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姑娘您是淮安侯府的千金,昨天姑娘因为贪玩在院子里的树上摔了下来,珍珠姐姐因为纵容姑娘胡闹,挨了打现在还起不来,奴婢是琥珀,这是琳琅和胭脂……”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伴随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显得紧迫异常。
直到有一只脚跨进了室内,那位琥珀不再说话了,退至一旁,垂手侍立。
其余几位也是如此,只是脸色个个惨白无比。
宋琢玉心思玲珑,即便此刻弄不清楚状况,也从这群小姑娘恐惧的神色得出,她们似乎十分害怕让那位夫人知晓一切。
没多久屏风后走出一群人,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夫人,她面庞端丽,一双眼锐利逼人,打扮得不算华贵,却气势十足。
她走上前,引出身后一位女子缓声道:“徐娘子麻烦再给她看看,现今如何了。”
徐娘子颔首,伸手去探宋琢玉的手腕,宋琢玉下意识地往回一缩,叫她摸了个空。
那妇人斥责道:“乖乖听话,让徐娘子给你看看。”
宋琢玉这才乖巧地把手递给她,知晓这位徐娘子乃是一位女医。
她摸了一会脉,又瞧了瞧宋琢玉的脸色,随即柔声问:“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身上痛,尤其是后背那处。”宋琢玉皱着眉头实话实说。
此时身旁传来一声冷哼。
宋琢玉抬起头,发现是那位贵妇人发出的声音,这样的气势,也难怪那些丫鬟吓成这样。
徐娘子点头随后朝那妇人行礼:“夫人不必担心,小姐已无大碍,□□疼痛乃是皮外伤,多多修养便不碍什么了。”
那夫人颔首,“翠云你代我送徐娘子出去。”
徐娘子笑道:“夫人客气了。”
待那位女医离开后,端丽的夫人一双眼朝着宋琢玉看了过来。
语气凌厉带着几分压迫:“你可知错了?”
2. 知错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灯笼锦窗的棂格洒下几块朦胧的光斑,伴着那熏香缭绕,使得眼前一切愈□□缈了。
宋琢玉揉了揉额头,是真是假,熟难分辨。
屋子里挤着十几人,个个都很陌生,宋琢玉注意到身边几个丫鬟微微颤抖的身体,随后看了一眼那夫人,垂下脑袋轻声说:“我已知错了。”
无论如何先蒙混过去,不能让那些小姑娘受连累。
侯夫人吴氏惊诧于女儿的乖巧,她这般轻而易举地认错了倒让她不好再说什么了。
随即语气缓和了些,“知错了便好,不是娘故意与你作对,实在是那齐凡是什么身份,又是那种品格,成日里在后院厮混,哪里配得上你,你再不可为他做出什么傻事。”
宋琢玉仔细琢磨其中信息,大概知道其中涉及了儿女私情这等子事,权衡一番,点头颇为赞同,“娘说得对,经过此事的教训,我不会再犯傻了。”
真是稀奇了,母女两个谈话从来没有这般和谐过,侯夫人紧绷的脸这下子完全放松了,还要趁热打鼓再说些什么。
宋琢玉及时打断她:“娘我饿了,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吴氏点头,罢了来日方长,随即吩咐丫鬟照顾好姑娘,领着自己一群人又施施然离开了。
三个丫鬟劫后余生般长呼一口气。
琳琅看了一眼宋琢玉愁眉苦脸道:“琥珀姐姐这怎么办啊?”
琥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琳琅你跟胭脂去拿点东西来给姑娘吃。”
她顿了顿又道:“等一会!”
转头看向宋琢玉:“姑娘你想吃点什么?”
宋琢玉随意道:“什么都行,只要是能吃饱的东西。”她不挑食。
琥珀点头,“你去拿些好克化的吃食来,速度要快。”
琳琅拉着胭脂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那位叫琥珀的丫鬟。
宋琢玉注意到,其实这三个姑娘是以她为首。
“姑娘一点也不记得了吗?那姑娘记得什么?”
宋琢玉摇头,又问:“我能先问你一些问题吗?”
琥珀恭敬道:“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现今是哪一年,哪一日?什么朝代。”宋琢玉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莫不是像神鬼故事中,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琥珀道:“如今是大晋朝的熙宁八年,今日是……是五月十四。”
年号和时间是没错的,那自己不是到了什么莫名的时空或是地界。
宋琢玉接着问:“那这是哪里,我又是谁,什么名字,多大年纪,还有给我拿个镜子过来我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样。”
琥珀立刻去拿镜子,嘴里也不忘回答。
“这是京城地界,淮安侯府,姑娘是侯爷唯一的女儿,闺名是霍溪二字,现年十六岁,您上面有一位兄长是侯府世子,名为霍陵,今年恰好二十。”
宋琢玉接过镜子,嘴里轻轻地念着霍溪二字,倒是像在呼唤镜子里的少女,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肌肤瓷白,眸光滟滟,脸颊微丰,虽然也是个美人,却不是她。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事,她如今变成了这位霍姑娘,那霍姑娘又去哪里了?
琥珀看着正在发呆的宋琢玉,满脸期待地问:“姑娘想起来了吗?”
宋琢玉十分遗憾地摇摇头,她怕是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霍溪。
“琥珀姐姐,琥珀姐姐,不好了……”
琳琅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琥珀皱着眉头轻斥:“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也没有,不是让你去取吃食了吗。”
琳琅焦急道:“不是的琥珀姐姐,世子来了。”
随后两人俱是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怕归怕,琥珀还手脚麻利地给宋琢玉披上了外衣。
世子可不如夫人那般好敷衍,说不定就要被发现了。
这可如何是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样下去她们几个迟早要挨呲,严重点说不定要拎出去发卖。
宋琢玉小心翼翼地问:“世子……嗯就是我哥吗?他是不是很吓人,看你们被吓成这样。”
琥珀来不及回答,因为那位世子爷已经进来了。
受两位丫鬟的影响,宋琢玉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若是被发现了,她会不会被当做孤魂野鬼抓去烧死啊,想到这里,宋琢玉的脸色也开始发白。
一声声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的心口,仅仅听声音便知此人不凡,没多久一道身影转过屏风跨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翘头皂靴,随后是若隐若现的白绫衬裤,外披月白色销金长袍,行走之间,熠熠生辉,腰系兽纹金蹀躞,上面坠着一把青玉折扇、一枚玉佩、两个香袋。
他身量极高,宋琢玉坐在床上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那究竟是一张怎样一张面容,自他一进来,宛若日月入室,整个内室都亮堂起来,宋琢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俊美的男子,诚然她没什么见识,只是这位世子当真是长得及其好看,说句貌胜潘安看杀卫玠都不为过。
宋琢玉直接看呆了。
可把琥珀急坏了,她垂着头提醒宋琢玉。
“姑娘,姑娘……”
宋琢玉这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一些轻微的尴尬。
而那位恍若神仙的世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怎么?爬树把脑子给摔坏了?”
屋里的丫鬟直接被这句吓傻了。
宋琢玉瞧了一眼脸色惨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的琥珀和琳琅,想了想轻声道:“哥哥找我有事吗?”
霍陵神色微变,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少女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问:“哥哥怎么不说话。”
她这一句,打断了霍陵的思索的念头,转而关注妹妹的精神状态,又想起小厮从徐女医那打听来的消息,确信了她没什么问题,这才冷笑道:“下次再做出这等蠢事,我便打断你的腿。”
宋琢玉不敢直视他,之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唾沫点头:“再不会了,刚刚娘已经骂过我了,再说了我现在浑身都痛,什么也做不了,哥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倒是实话,霍陵点头转身欲走,行了两步回头,蹙眉问:“你今日说起话来怎么扭扭捏捏?”
宋琢玉完全不知道这位霍姑娘平时是怎么与家人相处的,所以每一句话都是斟酌过的,到底不是霍姑娘本人,有些神态气质是学不来的,就比如因为这位霍世子的双眼过于锐利,好似能将她所有的心思一一洞穿一般,宋琢玉便不敢直视他。
霍陵道:“还是说你如今还不肯罢休,背地里在谋算什么?”
宋琢玉忽然想起这霍姑娘居然能做出爬树这样出格的事情来,想必性情很是活泼,家人也十分宠溺,因此她立刻抬起头,用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撒娇:“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现在身上很痛,肚子又饿得很,有什么事情咱们改天再说好不好?”
霍陵这才感受了几分熟悉,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点头离开了。
等他彻底消失后,屋里的几人包括宋琢玉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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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顾不上旁的了,腹中空荡荡,不管怎么样,吃饱了先。
好在没多久叫做胭脂的丫鬟就端着一碗鸡丝汤面过来了,还有一份燕窝羹,是她从未见过的精巧样式。
实在是太饿了,宋琢玉没尝出什么味道,只不停地往嘴里塞。
她吃东西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丫鬟惊异的眼神,立刻察觉到自己吃相不佳。
随即放慢了动作。
当中间隙又停下来嘱咐琥珀。
“等我吃完还有问题要问你,你先别离开。”
琥珀柔声道:“奴婢本就是伺候姑娘的,会一直守着姑娘。”
宋琢玉吃饱喝足后,几个丫鬟便上前来帮她洗手净面,她从不晓得富贵人家这般讲究,只入乡随俗般任由她们摆布。
等一切结束,宋琢玉终于有机会打听情况。
“夫人和世子都说我做了错事,我跟那个齐凡之间到底发生了了什么事?”
几人对视一眼,摇摇头。
“姑娘当时只有珍珠姐姐陪着你,我们也不清楚。”
“那这个珍珠呢?”
“挨打了,爬都爬不起来,血肉模糊的。”胭脂年纪小,看见那场面早就吓坏了,如今提起,眼泪就出来了。
惹得旁边的琥珀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
宋琢玉叹息,“有没有让那个女医看,现今如何了。”
琥珀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做下人的皮糙肉厚,不过挨了几板子,哪里就痛死了呢,只要休养几日就好了。”
宋琢玉才不相信,都爬不起来了,必然严重的很,虽然与自己无关,可她如今到底顶了这侯府小姐的身体,哪里能置身事外。
“你们带我去看看她吧,正好我想问她点事。”
“不可不可,姑娘怎么能去下人住的地方呢。”琥珀连忙拒绝。
“没事,我去看看,再说了我要是不快些想起来你们说不定也要跟那个珍珠一样挨罚。”
这倒是真的,想起珍珠的遭遇,三人面色都白了起来。
说是下人住的地方,比起宋琢玉的家那还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珍珠正趴在床上修养,身上太痛了,根本睡不着。
她一抬头看见一群人挤进了自己的房间,为首的还是姑娘,惊讶道:“姑娘你怎么来了。”挣扎着就要起来行礼。
宋琢玉连忙说:“你躺着就好,不要动了,怪我害你挨打了。”
琥珀搬来一个绣墩让宋琢玉坐下,又看向珍珠愁眉道:“珍珠姐姐,姑娘自那日从树上摔下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珍珠如遭雷劈,什么都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宋琢玉适应能力很好,并没有那么惧怕,见这姑娘似乎要昏死过去了,急忙安慰道:“没事的,总会想起来的,我今天就是来问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她一个远在百里之外的乡下姑娘莫名其妙变成了京都的一个侯府小姐。
珍珠面色惨白,额头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你只管说好了,要是隐瞒了说不定就影响我恢复记忆了。”
珍珠果然被吓住了,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姑娘自及笄之后,夫人便积极帮姑娘物色夫婿,一直没有好的人选,直到那日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夫人便相中了新科探花郎,找了妁人说和,对方也有意向,甚至交换了信物,可是姑娘不依,因为……因为……”
珍珠偷偷觑了宋琢玉一眼,说不下去。
宋琢玉接下她的话来,“因为我另有心上人?”
3. 坦白
“是不是那个叫齐凡的?”宋琢玉十分好奇,这位霍姑娘连堂堂探花郎都瞧不上,这齐凡又是何方神圣呢。
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未婚夫步昇,他参加的也是这一届科考,却名落孙山,人与人的差距当真是宛若天堑一般。
这位霍姑娘真是好命,有母亲给她物色这样好的夫婿,偏偏她还不领情。
珍珠见宋琢玉已经说出来了,便缓缓点头。
随后又有些着急道:“不过姑娘从小与齐凡一起长大,或许并不是喜欢,只是习惯罢了。”
趁着姑娘失去了记忆,珍珠果断给姑娘灌输别的想法。
“从小一起长大?那这齐凡到底是谁?”
她虽不懂得许多,总归也是听说过的,有钱人家的小姐常常养在深闺,轻易不肯叫外男看见,怎么会与一个男子从小一起长大。
珍珠道:“齐凡是前院齐大管家的儿子,六岁便陪着姑娘一块顽,长到十二岁。夫人觉得他年纪大了,要避嫌就勒令其搬到了前院,奴婢们就很少见了。”
宋琢玉点头,原来是从小到大的情谊,那也正常。
“那我从树上摔下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里,珍珠头都痛了。
“夫人安排了姑娘与那位探花郎会面,谁知姑娘不仅不肯去,反倒爬到院子里的榆树上,让奴婢去找小齐管事,奴婢哪里敢去,只劝姑娘快些下来,姑娘怎么也不肯,后面就摔下来了。”
宋琢玉一时无言,霍姑娘当真是个任性的,为了逼心上人露面,不惜以身犯险,可是仅仅如此吗?
怎么听也就是意外从树上摔下来了,怎么会醒来就变成了她呢。
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宋琢玉询问:“珍珠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没说。”
珍珠咬牙忍着痛意,摇头:“没有了,事情就是这样,姑娘摔下来就晕了过去,奴婢不敢隐瞒就告诉了夫人,然后才挨了板子。”
宋琢玉微微叹气,轻声道:“这都是我的错,连累你了,你好生休养吧。”
如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了解清楚了,只是全无头绪,宋琢玉心里乱糟糟的。
踏着虚浮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宋琢玉发现这位霍姑娘当真是过得神仙般的日子,每一样都叫她大开眼界。
想起她每日里忙到脚不沾地的生活,心中生出了一丝欣羡,倘若她真的就是霍姑娘就好了。
不过也是片刻之间,人各有命,便是霍姑娘也不是照样有小女儿的烦恼吗?
宋琢玉振作起来,想要弄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况,首先要了解侯府的几位成员。
琥珀便悉心给宋琢玉介绍起来。
“如今侯府只有四个正经主子,一个是姑娘的父亲淮安侯,侯爷日常不大管事,常常外出与三五好友雅聚,姑娘与侯爷关系尚可。然后就是夫人,姑娘已经见过,因为意见向左,姑娘时常与夫人发生争吵,母女两关系算是比较紧张,最后一位便是姑娘的兄长世子爷,世子爷事务繁忙很少来后院,奴婢只知道姑娘比较信赖世子,若是遇上什么事,第一个找的也是世子爷。”
宋琢玉听完点头,这霍家人口也算简单,最让她惊讶的是这侯爷居然没有一个妾室,要知道她们那等穷困之地,家里稍微有些银钱的都琢磨着纳妾,想必侯爷与夫人恩爱甚笃,鹣鲽情深。
日头还尚早,从没有这般清闲的宋琢玉不由得深感空虚无聊。
她忙碌惯了,一时还适应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
她询问琥珀:“我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琥珀道:“夫人请了一位老先生在家中作馆,教习姑娘功课,不过姑娘不爱去,还有一位绣娘教姑娘女红,一位葛娘子传授姑娘厨艺,琴棋书画四艺也有四位教习,不过姑娘只爱下棋,其它的不大感兴趣。”
宋琢玉不由得惊叹,大户人家果然不得了,请了这么多人教养,果然是金子银子堆出来的高门贵女。
夜里丫鬟们要伺候宋琢玉沐浴,从没见过这番阵仗的宋琢玉心中十分抗拒,但身上一股药味,加上出了汗,黏腻不已,便答应了。
不过是沐浴而已,整套流程的繁琐程度也又让宋琢玉开了眼界,各种昂贵奢华的器具香料如同流水一般,从头到尾她只需要乖乖坐着,就有丫鬟帮她打理好一切。
宋琢玉百无聊赖,忍不住打量自己这副身躯,查看伤势。
手臂大腿处都有几块青紫色的瘀伤,小臂也有几道擦伤,触之便痛。
她又注意到自己的腰间有一块圆弧形的斑点,甚是规整,忍不住问:“我这里是胎记吗?”
琥珀查看一番摇头,“姑娘身上并无胎记,或许是昨日导致的瘀伤。”
宋琢玉点点头,便不再放在心上。
待梳洗完毕,丫鬟帮她换上丝绸寝衣,绞干了头发,整个过程耗时颇久,却并不用她费什么心思。
安置好了一切,宋琢玉躺在床上,还是感觉不真实,与做梦一般。
辗转半晌,也毫无困倦之意,她心中默念,也许一觉睡醒,她仍旧变回了回去。
她家中还有生病的父亲要照顾,这样富贵的生活能体验一日,于她而言已是足矣。
直至天光破晓,一夜结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隐隐约约中像是一直清醒着。
天色尚未完全分明,她坐在床榻上发呆,她还在侯府,并没有回到盘柳村。
丫鬟们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帮她洗手净面,十多样早饭流水一般摆满了桌子,吃完饭便无所事事,神仙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
丫鬟见她无聊,便拿出霍姑娘惯常喜欢看的话本子给她解闷,宋琢玉便随便翻看起来。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东西,没时间看,更没钱买,这是富贵人家才消遣得起的玩意。
第一次看便入了迷,一下午看了好些。
其中就有一篇讲得是一男子的妻子秉性温柔体贴,却貌丑无盐,便找了那能人异士,将妻子与一美人换了身体,从而得到了一个温柔的美妻,奇怪的是妻子变美后,秉性大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多久就与人私通,企图毒死男子,好在府中丫鬟察觉此事告诉了男子,揭露了奸夫毒妇的阴谋,男子也与丫鬟喜结连理。
就是这个故事,宋琢玉看得汗毛倒竖,浑身发冷。
这话本子描述的内容与自己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难道是有人做法让她与霍姑娘互换了身体。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她与霍姑娘相距百里,从未见过,怎会有人好端端做这种事。
胡思乱想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终于因为精神紧张而沉沉睡去。
睡得并不安稳,在蒙昧之间,宋琢玉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哭。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在山林里,顾不上思考原因,她就在林子里四处奔跑去寻找哭声的来源,月光从枝桠间疏疏落下,宛若冬日残雪一般。
白得令人目眩。
那哭声似乎就在耳边,可宋琢玉怎么也找不到。
她急出一头冷汗。
“你是在找我吗?”身后传来一道哽咽的哭声。
宋琢玉转身发现她自己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双手圈着膝盖,泪眼朦胧。
好一瞬好似见了鬼,她恍惚中想起自己与一位霍姑娘互换了身体。
“你……你是谁?怎么与我长得一样,你是霍溪吗?”宋琢玉有些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这里好可怕,好吓人,你救救我救救我……”
“呜呜呜……”
一副很诡异的画面,似乎唤醒了她某些记忆。
在许多年前,她大约就是这样蜷缩着抱住自己,哭泣哀求,没有人帮她,无数个夜晚,她是哭着入睡的,第二天一早,太阳照旧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宋琢玉表情慢慢变得坚定,伸出一只手慢慢走上前,就像对待小时候的自己,微笑道:“没关系,不要哭,我会帮你。”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
却不知道那枯枝落叶覆盖着的地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一脚塌下去如同悬崖一般,在宋琢玉毫无防备之际,直接坠了下去。
好似从悬崖峭壁坠落,身体猛地一颤,与此同时喉咙里溢出一丝惊呼,宋琢玉醒了,她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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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哪里有什么林子,哭泣的少女,原来不过是做梦罢了。
此时正是夜半三更时分,一弯月牙高悬,三两星子点缀其旁,微风掠过,树影婆娑,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枭的低鸣。
担心吵醒守夜的丫鬟,宋琢玉蹑手蹑脚地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茶水直入肺腑,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同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坦白自己并非霍溪霍姑娘的事实。
此外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习惯率先出手掌握主动权,而不是等一切被人揭露,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诚然这霍姑娘的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毕竟是别人的生活,想到霍姑娘有可能落到盘柳村自己的身体里,面对那样一堆烂摊子,还有无人照顾的父亲,宋琢玉就如坐针毡,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等天亮了便如实告诉霍姑娘的家人吧,宋琢玉如是想。
次日清晨,琳琅负责给宋琢玉梳妆。
妆奁台上堆满了各色首饰,有珍珠碧玺,金银点翠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琢玉拉开最下面一个不显眼的一个小匣子,问:“这些首饰怎么放在这个角落里。”
琳琅道:“这些姑娘素日里都不爱戴,慢慢就闲置了。”
宋琢玉要找的便是这些,她不可理所当然享用这一切。
她捡起其中两支嵌珍珠的扁头银簪递给琳琅,“就这两个吧,其余都不用了。”
琳琅颇不赞同:“这也太素净了吧。”
“你瞧这些簪子日日躺在这里不见天日,也怪可怜的。”
琳琅瞬间感同身受起来,不再说什么。
宋琢玉仔细思考过,从霍家几人的情况分析,侯爷不大管事,也没来瞧过自己,首先排除了,侯夫人十分严厉,霍溪有些怕她,自己这样的说辞,她很可能也不会相信,最后只剩下侯府世子霍陵了,霍陵虽然说话难听了点,可像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这个妹子,况且他是男子,在外间行走要便利许多,找他一起去找霍溪应该是最合适的。
宋琢玉偏头看向一旁给香炉更换香料的琥珀,询问如何才能见到那位侯府世子。
琥珀面露难色:“世子不是前天才来看过姑娘吗?”
宋琢玉道:“我有事情要找他,你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
“姑娘哪里的话,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只是万一被世子发现姑娘如今失去了记忆可如何是好。”琥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看就知道十分苦恼。
宋琢玉道:“我打算直接告诉世子,说不定他能帮我恢复记忆呢。”
天呐,这这这……
屋子里几个丫鬟都看向宋琢玉,目光中满是乞求,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们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宋琢玉也没办法给她们解释,只好撒着娇软声道:“好琥珀你就帮帮我吧,一时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宋琢玉都这么说了,琥珀哪里还能拒绝,她心里觉得姑娘自从失忆后性子似乎变了许多,愈发温柔可爱了。
作为下人本就该听从主子都安排,只是作为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轻易不去前院,琥珀只好托孙婆子给世子身边的童儿带句话,至于世子有没有空,来不来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
宋琢玉在自己的院子里十分煎熬着等着,直到未正时分那位世子爷才来。
他又换了一身衣裳,霜色窄袖紧衫撒曳,腰间和腕处都配着黑色革带,足蹬筒靴,腰间佩玉,一身打扮干净利落,不像贵公子倒像是个武者。
霍陵一到家就听说妹妹找他,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见霍溪安然无恙,神色便淡下来了。
“找我何事?”
宋琢玉看了看一屋子丫鬟,斟酌道:“你们先出去好不好,我有些话要跟世子说。”
霍陵疑心自己这个妹妹又想了什么鬼点子托他帮忙,便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玫瑰椅上看她耍什么花招。
下人尽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兄妹”。
宋琢玉鼓起勇气看向霍陵。
慢慢道:“霍世子,我其实不是你妹妹。”
4. 无辜
霍溪向来不是个安分的,自小被家里宠坏了,素日尽是想出一些精致的淘气。
当面前的少女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时,霍陵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妹妹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玩法。
他半合着眼,姿态闲适轻飘飘地问:“哦,那你是谁?”
宋琢玉听出了他的语气中的嘲弄,只当并不曾察觉,反而十分认真地道:“我本名姓宋名琢玉,家乡唤作盘柳村,母亲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只有一位举人父亲,从前弄了个简陋的小学堂,在村子里给小儿开蒙,现在患病……不教学了。”
霍陵缓慢点头,编的还有模有样。
“还有呢?”
宋琢玉想了想皱着脸很是苦恼,将自己收到未婚夫的信件,又经历意外莫名变成了侯府的霍溪姑娘说了一遍。
霍陵听完从宋琢玉的眉眼间看不出一丝一毫说谎的迹象,他微微正色,察觉到这当中似乎真有几分不对劲,“你再说详细点,你所说的盘柳村具体在什么地方?”
宋琢玉低叹一声:“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从小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附近的镇子。”
她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不过我家乡那个村子坐落与两座高山之间,东边那座山叫武陵峰,西边的叫眉云岭。”
霍陵自小熟读舆图,自然知晓这眉云岭与武陵峰位于何处,可是这不该是自己那淘气的妹妹出来的话,她平日里对这些全然不感兴趣,若把她丢在空旷的野地里,她连东西南北都难以分辨。
他神色凝重,一双眼逼视宋琢玉:“你是说你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占据了我妹妹的身体。”
他的话压迫力十足,带着强烈的职责性,宋琢玉有几分不舒服,这样无缘无故的责任,她并不想承担,随即仰着头认真道:“霍世子非是我占据了令妹的身体,而是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让我两互换了身体,我若有这样奇异的本领,又怎会呆在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早就飞黄腾达了。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你不能因为我出身贫苦,就一股脑低认为这事是我做出来的,这不公品。”
她的说辞有理有据,与此同时神情认真,分明写着愤怒与无辜。
霍陵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直直低撞在一起,互相都不肯退让,此时霍陵大概信了八分。
他的妹妹霍溪惯常在他面前撒娇卖痴,从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了提高自己言语的可信性,宋琢玉接着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家正门前种着一棵柳树,两株杜若,后边院子里养着三只鸡一只鸭,还有……”
“还有什么?”霍陵问。
宋琢玉接着道:“我床底下最里边的那个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罐,里面存着我攒了许久的银子,总共是二十两碎银子加上五枚大钱,一枚十文的,剩下的是五文的,总共二十两三十文。”
其实原本不止这么多的,当初步昇进京赶考,宋琢玉取了一小部分给他充当路费,可惜了……
她仰头看向霍陵,提醒道:“我运气好,来了你们侯府,便是拖延下去,也是再过几天好日子,可是令妹不一样,我家中穷苦不说,乡下人心粗俗野蛮,难保令妹不会遇到什么事情。”
霍陵别开眼,落在她今日的装扮上,鸦青的发绾成简单的发髻,只有两只银色的素簪点缀其间。
这张脸明明就是她妹妹霍溪,可是她的言行举止加上今日的打扮,又的的确确像是另一个人。
世上当真有如此鬼怪之事吗?
可这人,那浑然天成的少女,绝不是霍溪可以轻易演绎出来的,他瞧不出一丝端倪和破绽。
“这件事你还告诉过谁?”
宋琢玉摇头:“没有别人,院子里的丫鬟也不知道,只当我是失去了记忆。”
霍陵嗯了一声,“你准备一下,最迟明天一早我带你去你的家乡。”
宋琢玉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而霍陵转身离去,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无论真假他必须走一遭,若是假不过闹了个笑话,若是真,自己的妹妹当真落入那等荒山野地,做哥哥的自然要把她寻回来。
至于这个叫宋琢玉的小姑娘,虽有几分小聪明,霍陵坚信她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这位霍世子办事效率极快,一次一大早,便要带着宋琢玉出门了。
侯夫人神色端凝,询问道:“怎的这么突然,也没提前说上一句,不如吃过了再出发吧。”
霍陵淡淡道:“外祖母听说溪儿受伤了,便说让她去吴家那边住上一段时间,让人来催了好几遍了,老人家时长挂在心上,还是早些去比较好。”
霍夫人神色难看起来,当年因为她不顾一切要嫁给如今的淮安侯爷霍瑱,娘家因此与她决裂,称此生再没有这个女儿。
二十年过去了,她吴秋棠再不曾踏足过吴家一步,再不能称自己一句吴家的女儿。
至于两个孩子,则是自己与那边搭上的,吴家人接纳两个孩子,却仍对她横眉竖目,深以为耻,每次提到吴家,她吴秋棠就像是天生低人一等,再也没有半分气势。
可到底不放心,霍夫人提议道:“那把翠云带上,她素来最是妥帖,必能照顾好溪儿。”
霍陵冷声拒绝,“母亲知道的,吴家最讨厌霍家人,连下人也不例外。”
霍夫人嘴唇翕合,终究没说出别的话来,只能目送自己一双儿女离开。
其实自从吴家人接纳了那对兄妹,她便时时生出期盼,娘家人也能原谅她当初的行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只是痴心妄想。
坐上马车,行过两条街,霍陵忽然道:“出城。”
架着马车的庆元一惊,却没有询问为什么,调整路线,直奔城门而去。
宋琢玉独自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熬人。
忽然车厢外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是那位霍世子。
“车厢里的多宝阁里一些干果蜜饯,以及一些小玩意,你若是饿了或是闷了都可以自取。”
宋琢玉轻声道了个谢,这才打开了那些小匣子,打算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马车一刻不停地疾驰,宋琢玉长期呆在狭小的空间里也逐渐生出了一些不适之感,不过暂时还可以忍受。
她不免想到,自己在车厢里既可以休息又可以吃东西,可外面那架着马车的童儿和骑马的霍世子确实从头到尾没有片刻的歇息,于是掀开马车上的小小车帘,露出半张脸,询问道:“世子我们赶了许久的路了,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霍陵偏过头看见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脸,从前那脸上的表情常常是嬉笑怒骂,娇俏灵动,情绪外放精彩纷呈,的确与面前之人大相径庭。
霍陵移开视线,略略思索过后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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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那个镇子休整片刻。”
架着马车的庆元心里一片欢喜,这一路颠簸过来,只觉得双手双脚都要脱力了。
听闻可以休息,瞬间打起精神,继续前行。
行了大半日,离京都原来越远了,一路上尽是荒山野地,三人择了一处人少的客栈落脚,挑了个包厢,又命店家上了一些招牌菜。
庆元看了一眼桌上的几盘不可名状的菜肴,深感不妙,他这主子虽没有什么养尊处优的坏习惯,可也不那么好伺候。
京都富庶之地,于饮食方面素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讲究色香味俱全。
而他主子饮食口味偏好固定,从不轻易品尝新鲜猎奇之物。
就如同现今桌子上摆的菜肴,稀稀烂烂,难以名状。
庆元果然瞧见自己那金贵的主子皱了皱眉头,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
宋琢玉坐在霍陵对面,霍陵没有动静,她也坐着乖乖地不动,眼睛带着几分探究与谨慎,就那样看着她。
“吃吧,等会还要赶路。”毕竟她顶着霍溪的脸,霍陵对她说话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温和和照料。
宋琢玉点点头,出于习惯,等霍陵下了筷子后,她才开始吃,她不挑食,在她看来这些菜可以说得上极好了。
一顿饭,两人皆静默不语,实在是也没什么好说的。
霍陵只略吃了几口,等宋琢玉吃完了才放下筷子。
休整完毕,仍旧开始赶路。
等天色渐黑了,才停下休息。
第二日又重复前一日的流程。
距离柳盘村越近的地方可以称得上越穷困。
因着两天没有吃好睡好,霍陵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了,但也不曾折损他一丝一毫的风采。
夜已深,四方桌案上一灯如豆。
霍陵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开口问:“你觉得姑娘如何?”
庆元惶恐道:“奴才不曾注意,平日里与极少见到姑娘,不知世子爷什么意思?”
“实话实说。”
庆元仔细琢磨,这几日不是赶车就是在赶车的路上,的的确确是没做什么坏事,世子这样问应该不是兴师问责,至于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他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小心翼翼地道:“奴才觉得姑娘好像同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如从前活泼爱笑。”
何止啊……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霍陵下巴轻点,让庆元去应门。
庆元拉开门,惊讶道:“世子是姑娘来了。”
霍陵走上前去,表情微微一怔,“你这是?”
宋琢玉表情坦荡,这几日吃穿用度用的都是霍家人的,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便想着做些什么,“我看世子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猜想可能是饭菜不合口味,所以去找客栈的掌柜借了厨房,给世子做了一碗面。”
她把手里的面往前举了举,又急忙补充道:“世子你放心,这些碗筷和食材我都清洗了好几遍,保证干净卫生,没有有放葱姜蒜等辛辣刺激之物。”
霍陵很轻易地看见那是一碗清淡的素面,不过加了些许干笋菌菇以及一些青菜。
那香味四散开来,导致原本压抑住的饥饿感卷土重来,甚至愈发来势汹汹,霍陵瞬间就有胃口了。
不过……
5. 多余
霍陵拧眉看向庆元。
庆元七八岁就在霍陵身边伺候,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连忙快速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擅自将主子的事情告诉过姑娘。
宋琢玉见霍陵一直没什么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她似是有些不解地道:“这是按照世子的口味做的,世子你要不要尝一下,说不定可以接受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口味的?”
宋琢玉理所当然地道:“这几日我都是与世子一起用饭,这些多注意点就知道了。”
知道这几日她都暗中窥视自己,霍陵登时心中有些不悦,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半点人情味。
“有心了,只我从不吃来历不明的饭菜。”
宋琢玉大脑一阵轰鸣,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拒绝她的示好,她语气有些艰涩,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多事,先,先走了。”
说着又捧着原封不动的面,转身离开了。
霍陵面无表情,他素日里不晓得伤了多少少女的心,并不是他生性无情,而是他若给个好脸,后面的麻烦几乎接连不断,可这一次,瞧着妹妹熟悉的脸,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添了一句。
“你一介女子容易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所以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此外明日我们便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会饿死。”
添上了这句话,不仅没让氛围缓和,反倒讽刺意味更足。
宋琢玉咬咬唇,眼睫轻颤,嗯了一句。
只是那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瓮声瓮气。
霍陵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目视她狼狈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无视腹中饥饿。
这些天因为霍溪这件事,他一直情绪不佳,之所以吃不下东西,不仅是因为不合胃口,更多的是担心妹妹。
庆元在一旁甚是奇怪,他刚刚可是看见了,那碗面肯定是刚做好的,白色的热气滚滚而上,淡黄色的汤汁上浮着一点油腥,颜色各异的配料规整地摆在最上方,一看就知道对方是用了十足的心思。
庆元其实晚上没怎么吃饱,忍不住问:“世子你若是不喜欢,不如赏给奴才吃也好啊?”
“你想吃?”
霍陵觑了他一眼,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分明冒着寒气。
庆元嘿嘿一笑,缓解尴尬,急忙道:“不想不想。”
霍陵:“出去,饿了就自己去找东西吃。”
好嘛,庆元乖乖离开。
在客栈里转了一圈,得知厨子都休息了,厨房更是像被老鼠搜刮了一样,哪有什么吃的,只好打道回府。
这时候想起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面,肚子更饿了,只好勒紧裤腰带,不做他想。
夜已深,客栈的大部分客人都已就寝,宋琢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在回想自己今日所做的事,显然她让那位霍世子讨厌了。
他不是一般的男子,不会因为女子一点小小的示好就轻易感动,相反想必是有太多的女子对他献殷勤,导致他很反感这些。
今日若不是仗着人家亲妹子的脸,恐怕他说出的话会更难听。
她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手指攥紧枕头,不小心触及枕头下的一只珍珠银簪,这簪子本是两支,刚刚还有一支被她给了客栈的掌柜,抵了那碗面,她身上没有银子,所有的东西都是霍家的,这两支簪子是霍姑娘的。
宋琢玉不由得有心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何其之大。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级,自己什么都要靠自己,而霍姑娘有嫁人照顾,想到自己生病的父亲,她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家里那一堆事情不知怎么处理的。
夜色深沉,宋琢玉双眸清亮,便是有困难也是一时,等她归家必然能一一解决,鼓励了自己一番,这才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正如霍陵所说,柳盘村再有一日要到了。
宋琢玉透过车帘细小的缝隙里,看见了往日熟悉的风景,她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车辙驶过乡间的泥土路,扬起一片灰尘。
田间劳作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这明显与村子格格不入的马车,以及那丰神俊朗的年轻人。
三三两两丢下锄头,秧苗,凑在一起喁喁私语。
霍陵目视前方,丝毫不在意他人的打量。
坐在马车的宋琢玉小声地给庆元指路。
庆元忍不住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宋琢玉正要回答,霍陵冷声道:“多嘴饶舌!”
庆元缩缩肩膀,再不敢多问。
这显然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宋琢玉便也装作没有听见庆元的问话。
眼看着那熟悉的小屋近在迟尺之时,宋琢玉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落入京城那座宅邸时,她看似沉稳淡定,实际上日日提心吊胆,直到如今,她的身体才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明明不过离开了几日,居然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扒开马车的前帘,伸出一只手指向正前方:“那就是我家了。”
庆元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霍陵点头:“停车。”
等马车完全停下来,宋琢玉撩起裙摆,从车辕上跳了下去,朝着那扇敞开的大门冲看进去。
当即与正堂里的一位少女打了个照面。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诡异,是在是诡异。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里具是不可思议。
看见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这简直像是见了鬼,可又实实在在发生在面前。
等到霍陵也走了过来,霍溪像是在黑夜里攫取了一束光,原本惊惶的心瞬间落定了。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奔跑着扑进了霍陵的怀中,控诉道:“哥,你怎么才来啊!”
霍溪哭了许久都不曾停,鼻泗横流,正要往霍陵身上蹭。
霍陵似有所感,一只手将她推开,顺手丢给她一块手帕。
“擦擦,像什么样。”
霍溪一边擦眼泪一边嘟囔:“你妹妹都这样了,还要遭你嫌弃。”
人家兄妹两重逢,宋琢玉作为外人实在有些多余,加上她又十分担心家里的情况,便想着先去看看她的父亲。
她才走了两步,刚才还嘤嘤哭泣的霍溪忽然直冲过来,恶狠狠地推了宋琢玉一下,大声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吧!”
宋琢玉不曾防备,直接摔在地上,后腰处撞到了一旁放置的四方凳上,痛得眉目都皱在了一起。
可她立刻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勉强朝霍氏兄妹笑了笑道:“没事,我没事。”
虽是这样说,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
偏她不肯做出柔弱的样子,很快就拭去了眼泪,挤出一抹笑容。
明眼人看得出,她是直接被疼哭了,还在故作坚强。
霍溪秉性善良,甚至还保留着一丝孩童的天真,见她哭了瞬间有些自责,她平时也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刚刚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因为这几日实在是太哭了,导致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下意识行为。
这厢反思后,发觉自己刚刚的行径很不对。
她脸色难看,试探地问:“你……你没事吧”
宋琢玉摇头,声音带了一点鼻音道:“我知道霍姑娘这几天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怪我没有早点将你兄长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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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说,霍溪登时有些无地自容。
宋琢玉接着说:“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那日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伤了醒来就在你家了,你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在百里之外抢占霍姑娘的身子,不然刚刚也不会被你推倒在地了。”
霍陵就站在一旁全程看着两人交流。
看向宋琢玉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短短的时间,她就化解了霍溪对她的仇视。
霍陵眸光若有所思,打断二人的谈话。
“这件事宋姑娘也是受害者,不过妹妹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把身体换回来。”
霍溪重重地点点头,她十分相信自己兄长的本事,在她看来这世上就没有她兄长办不成的是。
比起前两日天好像塌了一样,如今她至少有兄长帮他撑起这一切。
知晓这一切不是宋琢玉暗中作梗,霍溪对她的怨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宋琢玉直接朝着西边的一件房走了过去,里面住的是他那曾经是举人的父亲。
西边是整个屋子光线最不好的地方,他自从生病后,就不大喜欢阳光,成日里就是发呆。
宋琢玉将木门推开一点缝隙,看见床榻上有一道身影,她走上前去,注意到对方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放下心来,如今也没也不期待别的,只要活着就好。
收拾了一屋子的脏衣服空碗筷,宋琢玉将门轻轻掩上又退了出去。
又去看了看鸡圈里的鸡鸭,几天没有喂食,都瘦了一大圈,宋琢玉有些心疼,这些都是可以拿去集市上换钱的。
打理好一切,宋琢玉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走了出去。
外面霍姑娘还在跟她兄长诉苦,说这几天他吃了多少多少苦,又挨了多少饿,整个人都要疯了。
宋琢玉听着默不作声,因为她恰好相反,过了几天神仙一般的好日子。
感觉自己像是小偷一样,偷了她三五日的人生。
为了弥补,宋琢玉走上前去,笑问:“霍姑娘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
听到吃的,霍溪来了精神,嘴巴一张,便吐出了一串菜名。
有莲花鸭签、鹌子羹、荔枝腰子、金丝党梅、水晶脍、香糖果子、蜜煎雕花等等。
大部分是宋琢玉听都没听过的菜肴,她微微蹙眉,随后坦然道:“霍姑娘乡野粗陋,并没有什么好食材,所以你点的这些我做不出。”
霍溪叹了一口气:“是啊,我都给忘记了。”
整个人瞬间蔫吧了下来。
宋琢玉笑盈盈的:“不过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口味偏好,我会尽力做出你喜欢的菜。”
霍溪不假思索道:“什么都可以,最好是甜的,我爱吃。”
宋琢玉点点头,转身便去忙碌了。
她步履轻盈,行走之间宛若流云涌动,不是京中女子典雅端庄的莲花步,自有一股韵味。
“原来我的后面是长这个样子的,还怪好看的呢。”霍溪用右手托着下巴,盯着宋琢玉离去的背影,感叹道。
霍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随后立即移开视线,看着霍溪似笑非笑道:“你也是运气好,若是跟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男人换了身体,看你还有没有精神欺负人。”
走了几步的宋琢玉将这句话听进去了,心头微微一动,这位霍世子是在说她好看吗?
霍溪听见这句话则是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竟然诅咒我。”
她又忍不住按照霍陵所说的联想了一番,几乎要吐了,若真是那样,她也不必再活着了,趁早死了干净。
6. 窥视
不过仔细想想她哥哥说的是对的,她是真的运气好,单从两人的容貌和年龄来说,她是不吃亏的。
这位宋姑娘虽长在山野,不如京中女子那般贵气,却自有一番天生地长的自然韵致,眉不画而翠,丹唇不染而红,梨涡浅笑,皮肤白皙,身姿轻盈,有着天地恩泽中滋养出的灵气。
霍溪迫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仔细描摹,指尖从流畅的脸颊划过,见镜中之人明眸闪闪,姿容绰绰,九天玄女下凡尘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手稍微粗糙了点,巴掌长了一层薄薄的茧,霍溪摸了摸,自顾自嘀咕:“没关系,到时候去了京都养养就嫩了。”
可见老天爷还是疼爱自己的,这样的美貌,便是换不回来她也不吃亏。
她“嘿嘿”傻笑一声。
照完镜子,自信心大增,蹦蹦跳跳地去找霍陵,问:“哥我好看吗?”
一边问,一边还在原地转了一圈,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绝对叫人想不到,她几个时辰前还哭得要死要活。
霍陵扫了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勉强有个人样。”
霍溪哼哼一声,“没眼光,叫你看也是白看。”
她踏着轻快的步子去找她“自己”。
霍溪离开后,庆元气喘吁吁地跑到霍陵面前汇报:“世子我打听清楚了,这家只有父女两人,这家的宋姑娘,从未离开过村子。”
霍陵嗯了一声,算是勉强对宋琢玉打消了怀疑。
庆元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宋姑娘因为长得貌美,好些人都喜欢偷看宋姑娘,大部分都是村子里的青壮年。”
庆元非常自豪,能完成主子任务以外的事情,是作为一个忠仆必要的能力。
霍陵“嗯”一声,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庆元见没有后续了,不免失望。
霍陵转身,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眉云岭,青葱翠绿蓊蓊郁郁,随意道:“等这次回去,给你涨一半月例。”
庆元心里美滋滋,他就知道他主子是最好的。
“但是……”
庆元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这里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
庆元忙不迭地点头,“世子放心,小的绝对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霍陵轻轻“嗯”一声。
彼端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他偏过头一看,那味道大约是从厨房传来的。
宋琢玉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由于家中什么都没有,宋琢玉便去跟隔壁婶子借了好些食材。
她早就打听过了,她那天就是被刘婶子家的小孩给故意推了一把。
那小孩大概十岁左右,正是一身就牛劲,平日里人厌狗憎,宋琢玉也很讨厌他,他倒也不避讳,扯着个大嗓子嚷嚷,“就是这个狐狸精害得我爹娘总是吵架,我就是故意撞她的,她该死。”
小小年级就这么恶毒,宋琢玉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拿准了刘婶子心虚,这才从她家弄了不少好东西。
回到自家的小厨房,换下侯府穿过来的金贵衣服,穿上自己的粗布麻衣,扎紧袖口,宋琢玉准备把家中唯一的一只鸭子杀了。
鸭子太瘦,几乎没有肉,只能炖汤了。
在宋琢玉正在帮鸭子拔毛时,霍溪在外面探头看了一眼,眉眼弯弯,笑着问:“要不要帮忙?”
霍溪并不是一个忸怩的人,知道这件事只是意外,不是有人故意设计她,也就没那么讨厌宋琢玉了。
宋琢玉惊讶于她性格竟然如此随和,不过便是乡间也有待客之道,是万万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宋琢玉自然而然地道:“霍姑娘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霍溪多少有点逆反心理:“不行,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把‘她’累坏了怎么办?而且我刚刚对你那么凶,我怕你在我的饭菜里下料。”
宋琢玉见她看起来凶巴巴的,实际上眉宇间还隐约带着笑意,就知道她这是在开玩笑,
于是欣然应允。
霍溪信誓旦旦地保证:“你不用担心,我可是跟着葛娘子学过的,难的不会,简单的还是没问题。”
说着撸起袖子,自顾自接过了备菜的活计。
宋琢玉见她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就知道她是真的会,也就放下心来。
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她主动找话题。
“你们京城的姑娘,家里养着那么多丫鬟婢女厨娘,为什么还要学习厨艺。”
之前听琥珀说霍姑娘还有厨艺课她就很好奇了。
霍溪理所当然地道:“京都的姑娘们都要学的,与家里的富贵与否没有关系,就像是女红一般,据说是成婚后要侍奉公婆,照顾夫君,若是想要心意足,必需得自己动手,没有拿得出手的厨艺会被人笑话的,我没什么天赋,也就懒得学了,别人爱笑话就笑话好了。”
她说完嘻嘻一笑,完全不避讳谈论自己内心的想法。
宋琢玉忍不住设身处地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倘若是她,她会不会努力去学习这些,以此来讨好未来的夫家。
显然答案是会的。
她与步昇应该没有可能了,没有父母可以依仗,今后她只能靠自己了。
霍姑娘出身高贵,不用依靠这些能力去提高价值,她不一样,出身低微,家里更是一贫如洗,倘若连这些小事也做不好,更难觅得一户好人家。
便是不为了嫁人,她也是很愿意去学那些东西的,她总觉得学的越多,心里就越踏实。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手上也没停下,有了霍姑娘帮忙,很快就做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霍溪邀功般地跑到霍陵面前:“哥你快来尝尝我做的菜。”
霍陵没有说话,只看了霍溪一眼。
可那一眼,霍溪读懂了她的意思,“你那水平,不毒死人便算好了。”
她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再不理他了。
霍陵看了一下四方桌上的菜,除了一个清酿鸭子外,都是一些乡间小菜,精致美味谈不上,胜在一个新鲜。
宋琢玉招呼兄妹二人坐下,自己则把早就预备好了的饭菜给父亲送过去。
宋青义呆呆木木的如今瞧见一个陌生的姑娘并没有反应,伸手接过饭菜,自顾自吃起来。
宋琢玉张口欲吐出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有什么好说的呢,无用功罢了。
她十分无奈,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识了。
母亲刚去世之时,宋琢玉不到十岁,不仅要自己谋生,还要照顾痴傻的父亲,靠着家中一点积蓄,精打细算熬了两年,等到她十二岁去镇帮人干货,转些温宝钱,后来又兜售一些自己做的绣品。
个中艰辛,实在难以言说。
只要一想起曾经的经历,她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她压下那等混乱的思绪,回到堂屋,发现霍家兄妹居然在等她。
宋琢玉立刻整理好心情,快步上前,心怀歉意:“你们先吃就好了,不用等我的。”
霍溪摇头:“这怎么行,吃穿饮食皆有礼仪规矩,怎么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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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琢玉心头一暖,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在两个陌生人这里体会到家人一起用饭的温馨。
终于能吃了,饿了好些天的霍溪立刻动作起来。
她动作快可并不粗鲁,而一旁的霍陵吃东西的动作可以称得上“优雅”二字。
大约是他吃东西的样子过于赏心悦目了,宋琢玉忍不住学了起来。
由于她的眼神频频落在霍陵身上,自然让对方察觉了。
霍陵眉峰微动,心里生出几分排斥来,却顾忌这少女的脸面,隐而未发。
此时的霍溪已经吃饱了,可还舍不得放下筷子。
霍陵轻斥一声:“霍溪。”
两位少女具是一惊,他声音明明不大,却仍叫人听懂了其中的警告之意。
宋琢玉茫然地看向霍溪,不知怎么回事。
霍溪放下筷子垂下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人吃得过饱,撑肠拄腹,不利于养生,她小时候好几次因为贪吃撑坏了,徐女医叮嘱她切不可吃得过多,这些年她一直记得,少食多餐,这几日给她饿坏了,她就忘记了。
坏习惯卷土重来,即便再馋也不敢吃了。
只是今日兄长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亲生的父亲不爱管她,娘亲只知道立规矩,只有这个兄长像个小爹一样,什么都管,还管得可严了。
不过兄长也是最可靠的,所以自她落到这个山窝窝里之后,一直盼着兄长来救自己,而她这位兄长果然也不负她的期待,真的来了。
想到这一茬,霍溪觉得不跟他计较了。
饭毕,宋琢玉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片刻不得停歇。
霍溪无事可做就一直跟着宋琢玉,看她忙前忙后。
好几次两人都差点撞到。
她自出生便在侯府那样的富贵窝,乡间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极其新鲜有趣的。
她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便会在旁边叽叽咕咕询问。
宋琢玉耐心又是极其好的,每次都笑着给她解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之前一起做饭的经历,两人的关系飞速发展,距离瞬间拉近了。
等到夜里安排住宿,宋琢玉就有些犯难了,宋家总共就三间房,宋父一间,剩下两间要三个人分。
霍陵必然要占一间房,那么她与霍溪……
应该是还没达到同塌而眠的地步。
为了不让霍溪为难,宋琢玉率先开口:“霍姑娘你不用担心,房间给你睡,我去隔壁婶子家里借住一宿。”
“不行不行,我不要一个人住。”霍溪竟是连声拒绝。
语气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恐惧。
她又突然不管不顾地拉着宋琢玉:“你跟我一起睡吧。”她仰着头看向宋琢玉,眉宇间都是祈求。
宋琢玉一愣,她一时还拿捏不好与霍溪相处的尺度,过于亲密担心惹对方厌恶,认为自己别有用心,冷漠疏离那又更不合适了。
如今见她这模样,她下意识地安抚道:“霍姑娘是不是害怕自己一个人睡觉?”
霍溪摇头:“我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窗子边上有人,好像有好多眼睛在看我。”她语无伦次,身体颤抖,似乎是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就是霍溪为何感觉这几日这般煎熬,以至于初次见到宋琢玉就对她恶言相向,实在是身体上的痛苦折磨,她勉强可以忍受,可到了夜里,那无处不在的双眼,对她精神上的摧残几乎让她崩溃。
霍陵听闻,戾气横生,看向宋琢玉,用几乎是质问般的语气道:“这是怎么回事?”
7. 愧疚
宋琢玉心头一颤,大脑轰鸣,本能地紧张起来。
可下一秒,心里却觉得这位霍世子真是一位好兄长啊。
她垂下头来,神色十分拘谨,下意识地回避对方的视线。
嗫嚅道:“是村子里的人。”
“所以不是第一次了?”
宋琢玉点头,不说话。
霍陵看向宋琢玉,冷声道:“他们从何时暗中窥视你?”
宋琢玉抬起头,一双杏子眼里蓄满了眼泪,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那并不包括霍陵,他语气依旧冷冷的。
“说话。”
宋琢玉似乎被吓到了,一个瑟缩,两滴珍珠般的眼泪滴落。
霍溪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哥你干嘛这么凶,把她都吓哭了。”
宋琢玉摇头,用力抹了抹眼泪:“不知道,不知道,自从我娘去世后,不知哪天开始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明明白天大家个个都善良又和气,怎么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呢。”
她越说哭得越厉害,后面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么久了,可是你不知道为什么?”霍陵依然咄咄逼人。
宋琢玉捏紧手指,吸了吸鼻子,解释道:“霍世子你放心,他们只是偷偷看几眼,从没有做过什么。”
霍陵冷笑道:“只是偷偷看几眼,没做过?”
宋琢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有人试图夜里闯门,被她那个痴傻的爹拿着刀吓跑了,这也是他生病后,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的病好了呢,结果后面还是老样子。
霍溪抱着宋琢玉的肩膀,“你不用害怕,现在我哥来了,他会处理的。”
霍溪对自己这位兄长天生具有全心全意的信任,这主要来自于霍陵从小到大表现出来的无所不能,无论她捅出什么烂摊子,霍陵都能一一帮他解决。
随后霍溪拉了拉霍陵的衣袖摇了摇:“哥是不是啊?”
亲妹妹换了一具身体,霍陵很难适应她以现在的模样撒娇。
只扫了她一眼,挣开了她的手。
他仍旧盯着宋琢玉,表情有几分探究,语气十分低沉:“宋姑娘的闺房是哪一间?”
宋琢玉刻意忽略对方的眼神,用手一指,“就是那间。”
其实谈不上闺房,不过是一个晚上用来睡觉的屋子。
“今天晚上我睡你的房间,你陪我妹妹睡另外一间。”
宋琢玉微微一怔,快速点头:“那我去收拾一下。”
霍陵双目锐利,落在她的背脊,让宋琢玉脚步都有些乱了,她只觉后背要被盯出一个窟窿来。
但她始终保持着镇定,她确信自己的表现没有问题,她原本就是一个孤苦无依,又被人觊觎的弱女子,那些人又不是她能够掌控的。
入夜,宋琢玉正在回想自己刚刚到房间收拾东西时有没有遗漏什么私密物品,一会又想道霍陵如今正睡在自己的床上,总觉得怪怪的。
恰在这时,怀里钻进了一个人。
宋琢玉低头一看,是霍溪,她钻进自己的怀抱,一双手紧紧的箍着她的腰。
宋琢玉以为她是害怕,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道:“霍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霍溪把头埋在宋琢玉的胸前,深吸一口气。
“原来我的身体抱起来是这种感觉,闻起来香香的。”
她又接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害怕了,有我哥呢。我哥什么都能处理好。”
她素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害吓得要哭,这会子又一脑子的鬼灵精。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眨眨眼,问道:“那个……我能不能摸摸我那里?我想感受一下别人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宋琢玉一愣,那里是哪里啊,该不会是那里吧?
她一定是理解错了,对理解错了。
宋琢玉红着脸确认:“你说的是哪里?”
霍溪毫不避讳:“就是那里啊,鼓囊囊的。”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圆形。
宋琢玉一直忙着赚钱养家,几乎没有朋友,更没见过这样热情奔放的少女,整张脸瞬间红透了,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低声道:“……这,这不好吧!”
霍溪最是爱撒娇,一边在她怀里蹭一边用软软的语调道:“你就给我摸摸嘛,我真的太好奇了。”
宋琢玉的理智在她一声声央求中分崩离析。
到最后,她连理由都帮对方想好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人家的身体,人家想摸她凭什么拒绝呢。
头脑发昏之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同意了。
霍溪立刻欢欢喜喜地把手探进宋琢玉的衣领,摸了起来。
嘴里感叹道:“原来我的身体别人摸起来是这种感受啊,发育得还真是不错,唔……嘿软呼呼的。”
摸了一把后,颇有些意犹未尽,小脑瓜转了转,提了已经建议,“你要不要也摸摸自己的?你的比我的还大。”
说着抓着宋琢玉的手,往自己如今这具身体上探。
宋琢玉只好挣扎着往后缩,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好像被人扔进了火炉里煅烧。
“不……不要,我不摸。”
“哎呀,摸一摸有什么关系。”
“你来你来,手感很好的。”
“……”
与此同时,庆元守在霍陵房间外的墙角处守株待兔。
可惜到了三更天也没有人来。
庆元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哈欠连连。
大约是因为白日里被警告过,所以才没人来。
霍陵便让庆元在自己的屋子里打个地铺歇息了。
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醒来,三人坐在沉默不做声。
两人的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换回来的,而霍家兄妹更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小山村。
那么只有一种情况,让宋琢玉父女随着他们兄妹一起去京城。
可他爹的情况,语气长途跋涉去京都,还不如留在家中呢,问题就是无人照料。
“宋姑娘以为如何?”
宋琢玉沉默。
霍溪看了兄长一眼,道:“哥,你让她想想吧!”
宋琢玉朝着西边那间黑洞洞的房间看了两眼,转过头来时,早已一脸坚定,她轻声道:“我跟你们走。”
霍溪忍不住问:“那你爹呢,不一起走吗?”
宋琢玉摇头,“我爹……自从生病之后,他脾气很固执,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从前因为一些原因,我也想带着他搬家离开这里,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我想是因为他一辈子生活在这里,还有我娘也在这里,到时候我找个人照顾他便可以了。”
她说话是语气平淡却暗含哀伤,霍溪能能清清楚楚看出她的为难与挣扎。
愧疚之情席卷而来。
她身体微微前倾,正欲开口,霍陵身上拦住了她,道:“情势所逼,迫使宋姑娘背井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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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我们深感抱歉,不过我们兄妹二人会有所补偿,另外这当中所需各项花销,都由我们侯府来出。”
宋琢玉吸了吸鼻子道:“多谢。”
“不过临行前,我找人照料我的父亲,等一切安顿好后,才可以好毫牵挂地离开。”
霍陵颔首,便示意庆元拿来一袋银子。
想安置好家中的一切,她的的确确十分需要银子。
可鬼使神差之下,她居然想拒绝了,终究被现实压到,她咬了咬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仰起头十分认真地道:“多谢世子,只是这银子算是我借你们的,往后我赚了银子就还给你们。”
她手指捏紧了那袋银子,硬邦邦的像石头一般,硌得她手疼,却仍旧抑制不止自己翻滚的心绪,因为贫穷,她好似处处低人一等。
上一次有这样感受,还是在八年前,想起这个,她眼神中就闪过一丝怨恨。
有了银子,宋琢玉打算去集市上购置一些东西,她到自己的房间底下,掏出了一个灰褐色的瓦罐,从罐子里倒出她所有的积蓄。
奇形怪状的碎银子,砸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她又从荷包里掏出那位霍世子给她的几颗大银锭,这碎银铜钱是她攒了许久才有的,而那几个银锭是霍陵随手掏出来的。
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让她一定要高嫁,喜不喜欢只是其次,重要的是生活要富足。
她生得貌美,若是有心,想嫁得一户好人家并不算难。
可是她不愿给人做妾。
那位世子,自己若是能……
屋外传来了动静,宋琢玉回过神来,整理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盘柳村附近的镇子叫做荷花镇,每至旬日,镇子上就会自发组织集市,方便村民出售家中的农产品,或是以物换物,整个集市热闹非凡。
霍溪听闻非常感兴趣,嚷嚷着要一起去。
还要拉上霍陵,理由是她们两个国色天香,貌若天仙的美人出去,容易遇到危险,需要护花使者。
霍溪正挽着霍陵撒娇。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与抱着霍陵的胳膊撒娇。
宋琢玉感觉心中十分怪异,只好别开眼。
三人一同出发,庆元也跟上,苦哈哈地跟在身后提东西。
正如宋琢玉做说,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这个集市由十字交叉的两条街组成,摊贩们沿着街道一路蔓延过去,经过十几年的演变,早就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并且按照不同的类别划分了区域。
没有专人的组织和引导,都是村民们靠着着十多年的时间一步步摸索来的。
宋琢玉熟门熟路,她心中早已计划好了,要先去买路程远的,重量轻的的干菜,再去买些肉,最后则是新鲜的蔬菜瓜果。
她们挤在人群里,免不了与旁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不知道路上的小娘子是不是故意的,时不时有年轻的姑娘被挤到霍陵的怀里,因此霍陵脸色愈发不妙了。
霍溪躲在一旁偷笑,拉着宋琢玉走到一旁嘀嘀咕咕。
好多东西她都没见过,这一切与她而言实在是太新鲜了。
前方有一个卖小玩具的摊位,霍溪顿时来了兴致要上前去。
宋琢玉笑了笑陪同,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有两三个人走了过来,她脸色立即变了,快速上前一步,挽住霍溪的胳膊道:“那都是小孩子玩的,没什么趣味,我带你去看个更好玩的。”
说完十分自然地将霍溪引向了另一条路。
8. 劲敌
霍陵视线不曾离开过二人,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宋琢玉不对劲,这是……落荒而逃?
他顺着宋琢玉刚刚看的地方瞧了过去,只见三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了,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
他并没有动,几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驻足张望,嘟囔道:“邱哥我刚刚明明瞧见了大嫂跟一个漂亮小娘子在一起,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另一个哈哈大笑,“我就说你这眼睛不中用了,什么大嫂小娘子,我看你是‘饿’得厉害,出现幻觉了。”
被唤做邱哥的年轻人,呵斥一声,“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大嫂。”
其余人也笑,被取笑的人面子上挂不住,忽然发现霍陵正看着他,正好没处撒气,于是对霍陵恶声恶气地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掏出来。”
霍陵也不生气,只冷着眼睛瞧他,那人从刚开始的气焰嚣张,慢慢地弱下来,到最后支吾道:“这……这次放过你,下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几人三两勾肩搭背嬉闹离去,照旧摇摇摆摆在街上四处游荡。
霍陵追赶过来时,霍溪正看着一个老人在做糖画,这种又好吃又好玩的东西,最对霍溪胃口。
她看得认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到那巨大的牡丹花糖画最后一笔成形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原地蹦了蹦。
小心翼翼接过糖画,仔细欣赏起来,太好看了,让她不忍下嘴了。
宋琢玉只笑着看她不说话,完全忽略旁边霍陵那探究的目光。
正当几人走过一个摊位时,霍溪还没反应过来,怀里里多了一小包东西。
她一脸奇怪地看了过去。
却见旁边摊位的大哥看着她笑眯眯地道:“好多天没看见宋家妹子了,最近在忙什么,这个是我兄弟两在山上猎到的兔子,做成的肉干,最后一点了,品质也不好,卖不出去了,就送你了,我也好早些回家。”
一边说一边用肩膀撞了撞旁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闹了个大红脸。
霍溪有些懵,看着怀里的东西发呆。
她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一脸求救地看向宋琢玉。
那年轻人红着脸看都不敢看霍溪一眼,支吾道:“宋……宋姑娘,我哥给你的,你……你就拿着吧。”
霍溪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她眨眨眼看向宋琢玉,心里明镜似的,那年轻人怕是喜欢宋姑娘呢。
宋琢玉接过那包肉干,放进自己臂弯里挎着的菜篮子里。
小声在霍溪耳边说:“跟大哥道声谢就行了。”
霍溪便露出笑容,用甜甜的声音说了声谢。
霍陵颇为不赞同地看了宋琢玉一眼。
明知道人家什么意思,还敢收对方的东西?
这不是给自己的妹妹添麻烦吗?
却见宋琢玉又抓了一串钱放在那兄弟两的摊位说,“董大哥这是肉干的钱,我替我家妹子给了。”
说完就拉着霍溪快速离开,似乎是不欲多做纠缠。
卖肉大哥急了,在后面喊,“哎哎,这不要钱,是送她的。”
一边说一边推弟弟,“还不快去。”
那年轻人涨红着脸,抓着那串钱想要还回去,才跑了两步,却被某个人拦住了去路。
霍陵轻笑道:“买东西自然要给钱,拿着便是。”
年轻人抓着钱,一会看看逐渐远去的两位姑娘,一会看看兄长和霍陵,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姓董的大哥看向霍陵眯起眼睛,这年轻人长得一副腹黑狐狸相,想必蛊惑姑娘很有一手,恐怕是他弟弟的劲敌,一想到这一层,语气也尖锐起来了:“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替她做主。”
霍陵冷笑道:“她是我妹妹,我做不了主?”
董大哥也不甘示弱,大声道:“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年,能不知道宋姑娘有没有兄长,你是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也敢蒙我,我……”
年轻人连忙回去,拉住他兄长道:“别说了哥,万一他真是宋妹妹的兄长,咱们总不能将人得罪了。”
董大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叹了一口气。
霍陵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来,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心里想的是这位宋姑娘似乎很不简单呢。
似乎走到哪都有“姘头”。
他还没靠近,又听见一个老妇人扯着嗓子道:“这两妮子俊得咧,比俺家的白菜还要水灵。”
庄户人家,为了东西卖好点,好听的话几乎是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因为刚刚的尴尬事件霍溪已经没了兴致,加上有些累了,本来都想回去了,听到这句话又来了精神,拉着宋琢玉道:“咱们买点白菜吧。”
宋琢玉含笑点头,“好,听你的。”
卖菜婶子成功卖出两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霍陵边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笑。
等回到家后,宋琢玉将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
随后叩响了邻家婶子的门。
刘婶子见宋琢玉又来了,脸色僵硬,心里老大不高兴了。
便是自己家那小子闯了祸,她不仅赔罪了,还照顾了那对父女几天。
昨天又给了人家一堆新鲜蔬菜,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庄户人家,哪经得住人家一直讹啊,她拉长着脸,心里打算着,若是对方胆敢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就要告诉村长,让大家伙给她评评理。
她的不高兴就摆在脸上,只等宋琢玉提出那等不合理的要求就跟她理论。
“婶子,我是宋家妹妹的远方亲戚,我们打算带宋家妹子去住一段时间,所以想拜托婶子帮忙照顾一下我宋伯父。”
来了来了,果然无理。
她正要拒绝,却被宋琢玉拿出来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好大一锭银子啊!
“婶子这是给您的辛苦费,还有我妹子厨房里的买的那些东西,以及院子里的几只鸡,都留给婶子了。”
刘婶子咽了口唾沫,看着那锭银子挪不开视线,乖乖,她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一时好奇道:“这么大,是几两啊?”
宋琢玉愣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大概是十两吧。”
刘婶子道:“你等等。”
说着去屋里取来了一个戥子。
她摆弄了两下,给那块银子称了称,道:“婶子也不占你便宜,你看这银锭子根本就不到十两。”
宋琢玉素来知晓她贪婪,可今日仍旧叫她恶心得不轻,若非附近没有旁的近邻,也不会想着去拜托她,她转身道:“既然婶子嫌钱少,那我去寻旁人好了。”
眼看带嘴的肥肉要飞了,刘婶子急忙道:“回来回来,哪的话,婶子只是想弄清楚些,也好过将来扯皮,没有十两就没有十两吧,这活我接了。”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拿,嘴里讷讷应和:“都是左亲右邻的,那么客气做什么,交给婶子就是了。”
说完迫不及待去接那银锭子。
哪知宋琢玉手一抬叫她扑了一个空。
她横眉竖目怒视宋琢玉,“你这是做什么?”
宋琢玉笑道:“我说话自然算话,只是婶子要给我立个字据。”
刘婶子表情谨慎起来,“什么字据。”
“自然是为了防止婶子偷奸耍滑私吞我的银子,一年半载过后,我妹子回来时,发现我宋伯父若是被你磋磨死了怎么办”
刘婶子脸色难看起来,“我们乡下人淳朴,哪会干那种事啊!”
“这话婶子你自己信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差点害死我妹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刘婶子理亏,但她实在是馋那银子,咬牙道:“立就立,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按好了手印,宋琢玉这才将银子递给了刘婶子。
她摩挲着手中的银锭子,将近十两之多呢,庄户人家够几年的嚼用了。
可她想想又觉得不对,这照顾一段时间到底是多长时间,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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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五载都不回来,那自己不是亏大了?
于是十分警惕的问起时间。
宋琢玉笑道:“婶子放心最多不过一年,我妹子肯定要回来的,若是婶子照顾得好,就再给婶子这么大一块银锭。”
刘婶子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有了这笔银子,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操心没钱用了。
宋琢玉顿了顿又问:“只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婶子。”
刘婶子满脑子都是银锭子,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啊?”
宋琢玉道:“我妹妹身上原本是有一枚玉璜,自她出事后,那玉璜就不见了,想问问婶子可有瞧见。”
宋琢玉没有问过霍溪有没有看见那枚玉璜,只是在家中没看见,霍姑娘自然不会贪图她那点东西,猜测可能会在刘婶子哪里,两家人做邻居十几年了,宋琢玉自然知晓她贪婪的本性,因此猜测可能是被刘婶子给拾了去。
那是步昇给的信物,未来或许要归还他本人。
刘婶子皱眉道:“啥子东西哦,玉什么,我可不晓得。”
“是一块蜡黄蜡黄的石头,瞧着像玉罢了,那东西不值钱,但是对我妹子很重要。”
“没见过没见过,妹子你去别处找找吧,兴许是落在家里什么角落了。”
宋琢玉点头:“说的也是,婶子若是看见在谁手里,尽管来找我,我愿意出一两银子赎回来。”
什么一两银子,刘婶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咽下去了,呵呵地道了几句好。
等宋琢玉离开后,刘婶子慌慌张张跑进屋里找自己的丈夫。
大喜事啊,大喜事!
屋里,宋琢玉正在收拾家中杂物,知晓自己大约要离开许久,心中不免忧心起来。
思绪也几番飘忽,感觉自己宛若无根的野草,总也落不到实处。
正在出神之际,忽然听见霍陵道:“宋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宋琢玉停下手中动作,心里隐隐有些不妙,问:“不知道世子想问的是什么事?”
霍陵往旁边瞥了一眼,随后道:“借一步说话。”
宋琢玉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可并没有逃避,反而坦坦荡荡。
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霍陵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今日在街上是怎么一回事?”
宋琢玉仔细想了想,随后道:“董家兄弟是我的朋友,见我生活困难,便常常照顾我,他们并不知我与霍姑娘的事,因此才唐突了她,在这里我代他们给你道歉。”
霍陵淡声道:“宋姑娘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琢玉心跳加速,捏了捏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疑惑道:“那我便不知道霍公子说的是什么事了。”
霍陵冷笑道:“那几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好像认识你吧!”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可这样频繁被男人盯上,这其中自然有猫腻,甚至说不定是那女子自己招惹来的。
若当真是她自己不检点,他必然要想办法断绝她与妹妹的来往,妹妹实在是太单纯了,从未见识过旁人的险恶用心,作为兄长他必须帮她筛选身边的人,以免后面造成难以承受的后果来。
宋琢玉低下头身体颤了颤,再度抬头时,只见那一双大眼睛竟然蓄满了眼泪,她颇为难堪地道:“那是我们荷花镇上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最喜欢调戏年轻的姑娘家,我深知他们的本性,所以刚刚在街上我是怕被他们纠缠,这才拉着霍姑娘避开,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霍世子?”
她因情绪激动,眼泪便像珍珠一样滑落,叫人不忍苛责。
可霍陵并无怜惜之意,只紧紧地盯着她的脸,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些解释听起来倒也说得过去,但她对这女子并无多少好感,总觉得她好似一只狐狸,外形美艳,内里也有十八般心眼,并且善于伪装,总是一副柔弱可怜之态,其实本事着实不小,或许能将那些爱慕她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你当真与那些男人没有关系?”
9. 赔罪
“你当我是什么人?宜春院的姑娘吗?”宋琢玉气得发抖。
而最让她生气的则是对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是自己什么人,凭什么跑来质问自己。
被那些男人盯上是她的错吗,她需要为这个自省吗?
她没做过什么脏事,自然也不惧他,抬起头来,瞪着他道:“这是我的私事,我用得着向你交代吗?你是我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冒昧的问题。”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似乎是生气了……
霍陵站在原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有些逾矩了。
宋琢玉用手抹去眼泪,转身去找她父亲。
小时候被村子里男孩欺负,她总是去找父亲帮她撑腰,后来父亲不能帮她撑腰了,她还是喜欢找他诉说烦心事。
在看见她父亲的那一刻,愤怒早已化作了委屈。眼泪也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可她垂着头,哭得很小声,一边哭一遍哽咽道:“你看看,要不是你这个当爹不靠谱,你女儿怎么会这样被人欺负,人人都有父母亲人做后盾,只有我没有,若是早知有这么一天,你后不后悔?”
宋青义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双目呆滞,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宋琢玉哭得更厉害了。
哭完之后,开始说正事。
宋琢玉蹲在他的床边身边,轻声道:“爹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与别人换了身体。”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侯府千金,他还有一个哥哥,那个人坏死了,总是欺负我,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长叹一口气,“还有,我不能呆在家里了,可能要出一趟远门,要去京城想办法换回身体,爹我不能陪着你了,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我给了隔壁刘婶子十两银子,让她负责你每日的饭食,另外我在娘房间的床底下也留了五两银子,若是婶子食言了,你也好有个后路。”
“爹,你会不会怪我?”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儿,言语中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仍旧掩盖不了她的自私。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于她是一个机会,她已经十六岁了,是个该嫁人的年纪。
在京都游荡了一圈,将她原本不小的胃口变得更大的了。
步昇早就抛弃她了,她不能在沉湎过去,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旁人的一念之间,她要主动去争取。
京中乃繁华之地,她的选择会更多。
宋琢玉走出房间,迎面撞上了霍陵。
她不自觉地拧起眉别开脸,欲快步离开。
霍陵道:“宋姑娘请留步!”
宋琢玉定在原地,也不看他,冷声问:“怎么霍世子还要打听我什么私事吗?”
霍陵看着她半张侧脸,是他的亲妹妹的脸,再熟悉不过,可她脸上的表情又这么生疏。
刚刚他就在门外,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罕见地生出几分愧疚。
于是认真道:“抱歉宋姑娘,刚刚言语有所冒犯,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他后退一步,拱手弯腰。
宋琢玉并不领情,反而冷嘲热讽道:“你这样金贵的人何必像我赔礼,我可受不起。”
转身就走了。
霍陵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些不解。长久以来,这还是第一个给他甩脸色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都没说过话,连霍溪都察觉到其中微妙的氛围。
事情差不多已经安置妥当了,即日便可以启程了。
宋琢玉决定再给刘婶半天时间,若是对方还没反应,想必那东西当真不在她那。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傍晚。
刘婶终于按耐不住了。
“宋家妹子,你之前说的那玉什么来着,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宋琢玉和霍溪两人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霍溪不过是好奇,三两步走上前凑过去:“什么东西,我看看。”
说着一把接了过来。
宋琢玉看了一眼,十分惊喜道:“就是这个,多谢婶子。”
刘婶视线在如今的霍溪和宋琢玉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最好强行从霍溪手中夺过那玉璜递给了如今的宋琢玉。
毕竟那个说给钱的是这个陌生的姑娘。
霍溪有点小孩子脾气,当即不高兴了,立刻就从宋琢玉手中拿来过来,把玩了一会,纳闷道:“这东西看起来挺眼熟的,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刘婶以为她不认账急忙道:“这是那天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千真万确,我家那口子收着了,结果就给忘了,如今想起来了,这才拿过来还给你。”
她当家的拿出去问过,都说是不值钱的石头,十文钱都不值,眼看着宋琢玉要离开了,她慌慌张张地拿来了,担心错过了那一两银子的生意。
宋琢玉沉默地接过来,心情有些复杂。
她迟迟不说话,刘婶子急了。
“妹子,你看你这什么玉我也给你找回来了,那你之前说的那个……”
宋琢玉回过神来,掏出最后一小块银子。
忍不住道:“大婶别忘记了我宋伯父的事情。”
刘婶子眼睛里只有钱,诺诺连声,“放心吧,婶子既然答应你了,肯定会做到的。”
如此,宋琢玉才把那最后一块银子递给了她。
至此,霍世子给她的银子和她自己的积蓄差不多全部用完了。
而她也要离开这个村子了。
三人踏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穿过镇上的街道时,霍溪探着头朝外张望。
忽然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她茫然地四处张望,可什么也没看见,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在放在心上。
等马车走远之后,路边这才冒出三四个男人。
其中一个高瘦的男子踹了旁边矮胖男子一脚,用含糊不清的嗓子道:“怎么还不不长记性,前两日我已经放你一马了,你今天还敢犯,你若是坏了她的名声,看我怎么收拾你。”
矮胖男子笑嘻嘻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诺诺连声,“邱哥我错了,我不是听说她跟她那未婚夫闹翻了,这才想给你制造机会嘛。”
叫邱哥的男子,用力地吐出嘴里衔着一根草,皱着眉斥道:“她是良家女子,那是我这样的人可高攀的,走了干活去了,以后不许打扰她。”
几人不再说话,前呼后拥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在巷子的转角处,邱成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
……
宋琢玉与霍溪坐在马车里,比起来时独自一人,如今有了个伴路上就没那么难熬了。
两人大概是要长期相处了,总该要排个序齿,看看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于是霍溪就主动问:“你是哪一年的啊,不知道我们两谁大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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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宋琢玉道:“我是乙丑年,癸卯月所生。”
霍溪瞪大了眼睛:“哪一日,什么时辰?”
“癸亥日,辛酉时。”
“天呐!”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霍溪一把掀开车厢上的帘子,对着外面的霍陵道:“哥你知道吗,宋姑娘她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所生,居然这样巧。”
霍陵听闻,眉峰微动,从马车上微微侧过身,看向霍溪。
“你先坐好,这件事回去再说。”
霍溪嘟着嘴,“啪”地一下,快速放下了车帘,嘟囔一声“我哥真是太扫兴了。”
宋琢玉面带微笑,轻声道:“我也这么认为。”
将一切听到耳朵里的霍陵:“……”
难得遇见同道中人,霍溪双目放光:“你都不知道我哥小时候多讨人厌,你瞧他现在看起来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不知道骗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实际上啊……”
宋琢玉支起耳朵听。
直到马车外传来一声呵斥。
“霍溪!”
那声音冷冽端然,却又暗含警告威胁,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车厢两人的耳中。
霍溪无奈道:“哥你属狗的呀,耳朵那么灵。”
在霍陵的言语威胁之下,霍溪也不敢再说他的坏话了。
两人又回去接着讨论称呼问题。
霍溪道:“不过纵使我们一般大,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还是要定下来才是。不然总是霍姑娘宋姑娘地叫,多生分是不是。”
宋琢玉点头:“霍姑娘你决定吧。”
霍溪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叫我妹妹,我叫你姐姐可好,我小时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姐姐而不是哥哥,哥哥总是不理我,若是姐姐肯定愿意陪我玩。”
宋琢玉笑眼弯弯点头:“好,溪儿妹妹。”
霍溪很是自来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自己的一点私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完全是把宋琢玉当成了亲姐姐了。
坐在马车里的霍陵听着里面的动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在她看来自己的妹妹霍溪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笨蛋,怕是被人卖了还把人家当姐妹。
妹妹不靠谱,只能做哥哥的多上几分心,好在这宋姑娘有些地方虽然颇有城府,却不像是什么心肠歹毒之人,再加上有自己盯着,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这样想着就放心多了。
而在赶车的庆元只当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兄妹一路上还是会时不时斗嘴,格外有趣,再不见烦闷与无聊。
回去的途中,霍陵借着道歉的机会,再次用言语试探了一番。
“我妹妹性子天真,从小没吃过苦头,如今遇到这样奇怪的事,你周身又盘旋着不少男子,大约是因为关心则乱,语气有些不好,还望宋姑娘多多包涵。”
宋琢玉很清楚,如今重要的是帮自己争取更多放利益而不是发泄情绪。
又见他语气真切,态度诚恳,眼睛开始发酸,她吸了吸鼻子,语气中满含羡慕地道:“霍妹妹真好,有你这样事事为她操心的兄长,如我这样没有父兄护着的人,只有受欺负的份。”
霍陵大约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因此顺势道:“宋姑娘若是不嫌弃,往后也可视我为兄长,旁的我目前许诺不了,但绝对可以保证不让旁人欺负你。”
10. 乖巧
宋琢玉瞪大了眼睛,随后神情又低落起来:“我岂敢与霍世子攀上关系,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霍陵笑道:“如今我要带你回侯府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我母亲尚且不知道这件事,到时候我便称你是我从外租家接来小住的远方表妹,人前你总要唤我一声表哥。”
他这样说合情合理,宋琢玉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因而点头道:“好的,表哥。”
第四日,三人抵达了京城的淮安侯府。
霍溪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许久的家,眼泪都要出来了。
从前只觉得这宅子是个牢笼,日日将她困住,经过这么一遭才知道这是什么神仙地府,她又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
人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下人看见世子与姑娘回来了,连忙去禀报。
三人跨进了仪门,正巧碰见匆匆而来的侯夫人。
两个孩子都离开了,自己的丈夫整日里只知道在外面与好友在茶楼吟诗作画,她一个人实在是无趣得紧,可还是希望两个子女能与吴家那边走得近些。
于是脱口而出便问:“此行可还顺利,怎么不多住一段时间……”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侯夫人看见了一个陌生姑娘。
“这是……”她的视线落在如今的霍溪身上。
霍陵解释道:“这是外祖家的一位远房表妹,溪儿与她一见如故,便邀请她来府上住一段时间。”
他信口胡诌,完全不担心会被拆穿。
侯夫人听闻立刻对着如今身处宋琢玉身体的霍溪投来和善的目光,这是把霍溪当做自己娘家客人对待了,全然忘记吴家人根本不可能会让人来侯府。
她拉着霍溪的手嘘寒问暖,目光慈爱。
“好孩子,住在这里不用拘谨,想吃什么玩什么都跟我说,就当自己家一样。你母亲是哪一房的,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呢。”
霍溪生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敷衍道:“是早就出了三服的亲戚,夫人应当是不认识的。”
她有些不习惯母亲这样温柔,平日里两人总是横眉竖目的,针锋相对,一想到如今这份温柔是对着一个外人,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却不知道她的动作大大地刺痛了侯夫人吴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她以为是吴家人叮嘱过她,让她不要与自己过多亲近。
她又看了一眼宋琢玉,自己的亲女儿,表情平淡中带着疏离,一时间也没有凑上去说话的心情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两人去洗去风尘,好好歇息。
两人一同住进了霍溪的海棠苑。
这个院子是以侯夫人的名字命名的,从前是候夫人的居所,后来上面的公爷去世,夫妻两搬去了正院,而这间院子就留给女儿住了。
院子里的丫鬟欢喜地出来迎接,霍溪眉目带笑,熟门熟路地安排丫鬟给她准备热水和衣服,自己要沐浴。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新来的小姐是何人,居然能一一叫出她们的名字。
宋琢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道:“那位……那位是外祖家来的表姑娘,你们只把她当我就行,以后她便住我以后的房间,我……我住……”
因为对院子情况不了解,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霍溪又走了回来握着她的手安抚她,接过话茬:“以后你们姑娘仍旧住先前那间房,至于我嘛就安置在东边的暖阁里,可清楚了。”
宋琢玉朝她投去感激的微笑。
霍溪瞬间扬起下巴,朝她点点头,似乎在说:多大点事儿。
几个丫鬟听完则是面面相觑,从没见过这般嚣张的客人,第一天来就摆上主人的普了。
一时之间她们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应下。
直到宋琢玉发了话,几个人才心思复杂地去安排了。
丫鬟们在屋里收拾东西忙忙碌碌。
琥珀趁着没人的空档,悄悄凑到宋琢玉身边问:“姑娘如今可想起来了?”
宋琢玉笑着摇头:“想不起来便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夫人罚你们,只管跟我说就好了。”
琥珀讷讷点头,怎能感觉姑娘出去一趟,好像又变了呢。
侯府的日子是十分安逸的,让人昏昏不知时间流逝,斗转星移间三日便过去了。
这日霍溪正在任由丫鬟给她梳妆,几匣子的珠宝首饰霍溪都不喜欢,挑挑拣拣最后感叹:“这些都过时了,要买点时新的首饰来戴。”
大丫鬟们稳重,丝毫不表露声色。
小丫鬟则不一样,她们早已知道了,这位姑娘不过是吴家的一个表亲,如今来侯府借宿,可是这人实在是张狂,把自家姑娘的院子几乎当成自家的了,这显然是在鸠占鹊巢。
她们气哼哼地,非常为自家姑娘鸣不平。
便趁着宋琢玉不在的时候,偷偷给霍溪甩脸色。
霍溪本人并不生气,倒觉得有趣。
怎么说,也代表了她这些丫鬟很是忠心呢。
待梳妆过后,霍溪拉着宋琢玉说这些趣事,整个人笑得东倒西歪。
宋琢玉半搂着她,怕她摔下榻去。
等她笑够了,连头发都乱了。
宋琢玉帮她扶正鬓发间的一只金钗,那流光溢彩的颜色,给她那张脸更增添了不少颜色,宋琢玉看着都有些晃神,她别过脸,转移注意力,随后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斟酌道:“霍姑娘我有件事情跟你说。”
霍溪浑不在意道:“如今我可是你表妹,你怎么还一口一个霍姑娘的,岂不是平白叫人怀疑自己的身份。”
宋琢玉点头:“好,表妹我记下了。”
霍溪噗嗤乐了,随后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事,很麻烦的事吗?”
宋琢玉就将自己因为身无分文,所以用掉了她一只银簪,并保证自己一定会还给她。
因为那位霍世子的不近人情,簪子全然浪费掉了,宋琢玉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疼。
霍溪长舒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那簪子我早就不喜欢了,放着也是占地方。”
说着拉着宋琢玉要去翻自己妆奁,多送她几件首饰。
两人才走了几步,珍珠走进里间福身道:“两位姑娘,夫人过来了。”
霍溪笑容消失,垮着一张脸,轻轻把宋琢玉推到自己前面。
“我去里面躲一会,你跟我娘说。”
宋琢玉还以为霍溪开玩笑呢,每想到她来真的。
侯夫人扫了一眼,只看见宋琢玉,也没有多问,只神色肃容道:“你这闹了一通,一下子快过去半个月了,如今不能再拖延了。”
宋琢玉不知是什么,乖巧地应了一句是。
侯夫人满意地点头。
“之前因为你受伤,我托人给那位探花郎递了信,人家也很体谅,并不催促,如今你身体也好了,再不与对方见面就是我们侯府不懂礼数了,所以娘给你约了个时间,你们两天后里见上一见,若是双方有意,这婚事便可以定下来了。”
宋琢玉听得微微发愣。
居然是关于霍溪的终身大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主啊。
藏在里间的霍溪也听到了这番话,她躲在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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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半个脑袋,不停地比划着,宋琢玉理解了她的意思。
那就是不去,想办法让侯夫人离开。
宋琢玉艰难地摇头,表示自己办不到。
霍溪捶胸顿足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动作有些滑稽。
两人频频眼神交汇,侯夫人感觉宋琢玉有些心不在焉,情不自禁地转身像后看去。
一架屏风挡着,看不到什么,侯夫人却还是知道了,那屏风后面大概藏着那位表姑娘。
她并不拆穿,反而认真地说:“你如今也十六岁了,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咱们也只是先定下这桩婚事,再留你两年,到了十八岁再正式成婚。”
她又忧心道:“你不知道好男儿是极其少的,多少家世不显的人家甚至连榜下捉婿那等没脸没皮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咱们这样的中贵人家,若不是沾了你哥哥的光,怕是人家都不愿意。”
宋琢玉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可是……”
侯夫人打断她,“娘知道你不喜欢他,可婚姻一事喜欢远比合适要好,他能高中探花,说明是个有本事的,相貌也不差,出身寒门,父母双亡,对别人来说可能不上什么好事,但于你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上面没有婆母需要伺候,你想如何都行,他身后没有靠山,就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也不敢让你为难,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通分析下来,宋琢玉被说服了。
侯夫人的一番拳拳之心,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倘若她是霍溪,肯定会认真答应下来。
可那边的霍溪像是全然没有听进去一般,仍旧不停地示意宋琢玉拒绝。
夹在中间有些难办。
宋琢玉微微叹气,随后红着脸道:“娘,女儿愿意去跟他见上一面,只是两人之间除了要看合不合适,也要看有没有缘分是否性格契合。倘若我看见他就讨厌得紧,成了婚日日相对,岂不是一辈子受折磨。”
侯夫人对于女儿同意去见面已经十分欢喜了,她这么说只当是小女儿的忧虑,于是劝道:“好,你肯见见就行,另外我能保证那孩子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必然不会让你厌恶。”
送走了侯夫人,霍溪从里间走了出来。
不大高兴。
“你干嘛要答应呀,我可不想去见那什么劳什子探花郎,长得还不如我哥呢,算哪门子的探花郎。”
宋琢玉安慰道:“没事的,到时候我替你去相看,回来了就找个借口拒绝了,你母亲的一番好意呢,不能辜负了。”
霍溪围着宋琢玉转了几圈,随后笑道:“你真的比我更像是我娘的女儿,若是她有你这样听话乖巧的女儿应更会更满意吧。”
原本是笑着的,说着说着语气中似乎充满了怅惘。
宋琢玉看得出来,这母女两有隔阂。
却又在感情上割舍不断,导致两人面对对方都十分别扭。
“表妹你母亲比你知道的多,她这样安排肯定是为你好的,难道她会害你不成,或许你可以试着去体谅她。”
霍溪一旋身一跺脚,重重地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委屈道:“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她那些安排都是我讨厌的,这让我怎么去体谅她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不是当事人,自然不能将一切说得那般轻易。
宋琢玉笑道:“那体谅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们还是先应付一下后日的难关。”
霍溪果然不再纠结这件了,为了应付两天后的会面,宋琢玉向霍溪打听那位探花郎的事情。
“告诉你自然可以,不过你要先帮我做一件事。”
11. 试探
她狡黠地一笑,让宋琢玉的心微微提起,身体也往后靠了靠,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但她语气十分郑重地问她:“需要我做什么?”
霍溪笑盈盈的,四处望了望见没有旁人在,稍稍压低声音,道:“这样,你呢现在就摔东西发脾气,说府里的下人慢待你,衣服啊,首饰啊,都是一些旧的,总之怎么不讲理怎么来,就是要将事情闹大些,但又不能太大。”
毕竟不能闹到她娘亲哪里,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宋琢玉有些头疼,她大约知道她这是想做什么了,有些头痛,问:“好端端地做这些干什么?”
“你不用管了,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宋琢玉摇头,“这……不行,你连原因都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帮你做。”
她的态度十分坚决,霍溪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几分为难人。
“好吧好吧,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她站起来兜了几圈,嘟囔道。
宋琢玉起身,解释道:“并非不愿意,只是我总要知道事情的原因,也好估量这产生的结果。”
她的话有理有据,霍溪被说服了。
便将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末了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你肯会瞧不起我,但是我真的……”
岂料话音刚落。
“哗啦”的一声脆响。
一只白瓷茶托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霍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瞪大了眼睛看向宋琢玉。
宋琢玉认真道:“我不会笑话你,我会帮你的。”
她深知感情之事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深陷其中的确会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来。
霍溪满眼都是感激,冲上去抱住她,“玉姐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
院子里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赶来,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两位姑娘都站在那边,一个背对着她们看不见表情,另一个面色冷得厉害,珍珠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第一次发现姑娘生起气来这样可怕。
这……
是不是两个姑娘吵架了?
珍珠上前一步,吩咐道:“琳琅你带几个人来收拾一下。”
她又看向两位姑娘询问:“两位姑娘可是因为什么误会产生了口角?”
她的话委婉又谨慎,唯恐自己惹怒了两人。
宋琢玉冷声道:“不知是不是离家几日,你们就懈怠了,表妹是我外祖家的亲人,来到侯府就是客人,你们几个就如此懈怠她,东西差就不说了,平日里使唤你们干活也不情不愿的,怎么,难不成是请不动你们了。”
几个丫鬟“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连连告饶,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她们的确是不把这表姑娘放在眼里,那是因为她们认为这表姑娘鸠占鹊巢,暗搓搓地为自家姑娘出气呢,哪知道会挨呲。
宋琢玉看了一眼霍溪,接着道:“听说侯府的物品器具都是小齐管家看管的,想必是他授意你们这么做的吧,你现在就把他给我叫过来,我要亲自问问,到底是谁克扣了我海棠苑的东西。”
珍珠下意识地看向琥珀,结果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她们认为姑娘今日又是发脾气又是呵斥她们,归根结底怕是想见小齐管家,可姑娘生气的样子又不似作伪,与从前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全然不一样,如今倒叫她们分不清真假了。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珍珠冷汗连连,“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将小齐管家请过来。”
其余人仍旧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宋琢玉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好好反省吧!”
几人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等丫鬟都走了之后,霍溪赞叹道:“玉姐姐你演得太像了,我看着都害怕,别说她们了。”
宋琢玉笑道:“既然要师出有名,总要演得真一点,不过倒是苦了你几个丫鬟,估计对吓坏了,回头多补偿她们一些。”
霍溪忙不迭地点头:“嗯嗯,都听你的。”
不多时那个齐凡就过来了。
霍溪的海棠苑是除了主院以外最大的一处居所了,分别有前后两个园子,前面的园子连着花厅用来待客,后面的园子比较小连着内室,是个十分私密的小空间。
此刻霍溪在待客的花厅里,准备好了茶点等小齐管家上门。
自己在前面那个园子里的大树下坐着,表面说是帮霍溪盯梢,实际上她是在这盯着,以防两人做出什么过界的举动来。
青天白日,门牗大敞,花厅里的人一览无余,按理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可此事她牵涉其中,若真出了岔子,她责任重大。
那位小齐管家齐凡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宋琢玉,他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着头,后退几步,用着客气疏离的语气跟她问好。
他快步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随后蓦然回首十分缱绻地看了宋琢玉一眼。
这一连串的动作加神情分明是精心设计过的,主要是传达了一个信息:我对姑娘是情难自已,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与姑娘保持距离。
宋琢玉作为个中高手,一切都看得透透的。
可惜她又不是霍溪,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作为一个局外人,宋琢玉以自己的眼光来看,这位小齐管家相貌算不上特别出色,手段上又有些矫情造作,怎么就将霍溪一个侯府小姐迷得死心塌地的呢?
他若是长成霍世子那样,宋琢玉还能稍微理解点呢。
想到霍世子,似乎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宋琢玉在小圆桌上支颐着下巴,这男人太优秀,很难叫人不觊觎。
就是脾气差了些,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如同深渊一般,双眉锐利如刀,很严肃,好似能看穿一切。
有时候好看似温柔,说出的话也暗含警告,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难啃就对了,若是轻易就能得手的,她还不想要了呢。
想着想着,那人好像真的出现在眼前一样。
宋琢玉一惊,吓得一个倒仰。
不是好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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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霍世子如今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
眉峰凌厉,眸光潋滟,只是表情有些凝重。
她看过的书不多,只隐隐有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大概可以用来描述眼前之人,太完美了,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男人加起来还要完美。
他出现得过于突然,于惊吓之下,宋琢玉手忙脚乱的,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远离,往后倒去,两只手立刻挥舞着想要抓住某个东西稳住身形,好不容易抓到了石桌的一角,却因为太滑了,又脱手了。
不过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她起了一个心思。
她记得自己的身后只有一株低矮的灌木丛,枝枝叉叉的,若是摔上去肯定会擦伤,霍世子既把她当妹妹,想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吧。
倒下去的那瞬间,她就已经誓死如归了,纵然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男人嘴角的冷笑,仍然顺其发展,不做丝毫的挣扎。
纵然受伤,她也认了。
就在她的后背距离灌木丛的枝干只有一毫之差,霍陵及时拉住了她,在知晓她故意的情况下,这个男人还是出手了,拉住了她。
此刻她整个上半身悬在空中,仅一只手腕被霍陵抓住,如同一只绷紧了线的风筝,她偏头看向霍陵露出一个微笑。
“多谢表哥救我。”
宋琢玉很满意,看似冷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霍陵一双不带情绪的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很是见识过一些姑娘家的小把戏,瞧见男人脚下便打滑似的,遇见池塘便要落水,平底走路也会摔倒。
因而与刚才那一幕类似的场景,他遭遇过不知道多少。
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
两人在僵持着。
宋琢玉毫无愧色,缓缓道:“表哥能不能拉我起来。”
霍陵没有说话,却突然用力,猛地一拉。
那力气几乎是十成十的,原本朝着后面倒下去的宋琢玉反过来直接扑倒了她的怀里。
宋琢玉有意识地用手去挡,结果是手掌直接贴在了对方的胸膛。
即便如此,脸还是撞到了一点,有一点痛。
可这不算什么,下一秒宋琢玉听到男人在头顶传来的。
“怎么样,满意吗?”
他用极为刻薄的语气警告她。
旁的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可以随意打发了,再不往来。
可这一位不一样,她还得留在侯府,可他又不想再应付类似的问题,干脆让对方知难而退。
宋琢玉差点笑出来,但也是片刻之间调整好了情绪,她恋恋不舍地从男人的怀里退了出来,但那短短的接触,宋琢玉仍旧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宛如冬季刮过松风一般,带着寒意与冷冽。
但他说出的话,委实不好听。
但她并不在意,不过几句难听的话而已,再狼狈的事情她也遭遇过。
却还是装出一副心虚的模样道:“对不起表哥,我已经知道错了。”
霍陵似笑非笑地问:“好,那你说说,错在哪里?”
12. 相似
宋琢玉看了一眼那边花厅里的二人。
缓缓道:“我不该帮溪儿妹妹与那小齐管家会面制造机会,更不该……”
“假装摔倒,勾引表哥。”说完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她表情认真坦荡,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这态度,比起那些扭扭捏捏人似乎好接受多了,霍陵叫她给气笑了,道:“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宋琢像是听不懂她嘲讽的语气,只是认真地点点头。
霍陵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去说她了,只冷声道:“以后私下不要唤我表哥。”
显然这是将人惹恼了,在这跟她划清界限,宋琢玉了然地点头。
转而看向花厅那边,问:“他们说了多久的话了?”
宋琢玉回答:“其实不到半个时辰,我一直在这看着,两人没有一点逾矩的行为,世子请放心。”
霍陵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两道人影上,他是听庆元说,齐凡又来了后院这边,就知道肯定是自己那妹妹搞的鬼,果真如此。
他面色微冷,仍旧看着那边,话却是对着身前的少女说的。
“是我妹妹让你在这帮她盯梢的?”
盯梢?宋琢玉连连摇头解释:“不是,我不是在这里做那些的。我她与齐凡能见上面,我大约要算半个帮凶,为了弥补,我才盯着那齐凡,不让他欺负溪儿妹妹。”
霍陵起身道:“好,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说完要朝霍溪那边走去。
宋琢玉站起来阻拦,“世子,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
霍陵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却带着冷意:“为何?”
宋琢玉知道他对自己心怀偏见,斟酌了一会,还是没找好合适的解释,最后干脆直言询问:“世子可有过喜欢的姑娘?”
霍陵面色瞬间冷到了几点,宋琢玉从他的表情知道了,这人估计从未对女人动过心,因此急忙道:“世子别急着生气,我问这个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世子,感情之事一般不能理性思考,在你看来,齐凡普通到了极点,是万万配不上你妹妹,但是在溪儿妹妹眼中,他就是最好的,即便你用各种手段你分开她与齐凡,不仅不能让她死心,反而会让她对那个男人愈发上心。”
“此话何解?”
霍陵还真有些好奇,在他看来,这齐凡简直一无是处,他实在不懂妹妹喜欢他哪里。
所以是因为他不曾有过心上人,所以根本理解不了男女之前的感情。
此时他不免想起了另一个人,就是他娘,他娘当初也是拼着与家族决裂的后果嫁给他爹,他爹那样一个没用的男人,竟能让母亲做到那个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如今妹妹几乎要走母亲的后尘了。
宋琢玉缓缓道:“姑娘家若是喜欢一个人,在她心里心上人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她会下意识地去美化她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得上理智全无。”
霍陵轻笑:“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倘若一个姑娘深陷一段感情,若是此时有一股力量横插一杠,阻止他们在一起,那么姑娘的心里便会心里愈发会觉得这是一段倾城之恋,便是注定需要冲破这世间重重枷锁,历尽千帆后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以你看来,只要没人阻止,那份感情就会自然而然地破裂吗?而我若是去阻止,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宋琢玉点头。
霍陵嗤笑:“荒谬!”
在他看来,若是不加以阻止,将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宋琢玉道:“世子这世上的男子大多是不完美的,是那些爱恋他们的姑娘将他抬到了不属于他的高度,他的缺点总是会在日常中不经意暴露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失望会一点点积攒,等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时,她的感情也就完全消耗殆尽,直到此刻,她的理智才会重新恢复过来。”
“照你这么说,这世上便没有可以走到白头的爱情。”
宋琢玉摇头:“当然有的,这世上有自然有理想中的恋人,只是很少很少罢了,大部分步入婚姻的两个人都是在日积月累中的忍耐中度过的,因为当初没清醒过来,最后也就只能在忍耐中渡过余生。”
“痴男怨女遍处是,个中心酸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她说到这句话时竟有一分怅惘,好似她自己就经历过那么一段满地鸡毛的婚姻一样。
可她怎么看,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霍陵问:“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感情经验倒是丰富得很。”
宋琢玉摇头,“那自然不是,不过我从小见的事情多了,平时又喜欢分析总结,这才得出这么一套理论来。”
比如她娘亲,娘亲自己不认识几个字,一心想嫁一个读书人,认识了颇有才名的父亲。父亲一心想娶个美丽贤惠,会操持家务侍奉父母的媳妇,看中了母亲貌美贤惠,两人认识不过三天,就匆匆定下亲事,结为了夫妻。
成亲后也过了几年和和美美的日子。
父亲有文采,却不识五谷,不事稼穑,从前肩负一份职,好歹能挣钱支撑住家业,男主外女主内,日子倒也过得去。
直到他因为不够圆滑,遭人构陷,锒铛入狱,散尽家财才保住性命。却放不下身段谋生,日日饮酒度日。夫妻之间的矛盾便凸显出来了。
母亲软弱,只会默默忍受,能力也不足以撑起这个家,父亲清高,不愿意放下身段,一步错步步错。
宋琢玉的心沉重起来。
霍陵问:“你真的遇到我妹妹这样的事情?”
宋琢玉知道此人疑心重,她想起之前在霍溪房间看的一些话本子,不过片刻就杜撰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当然有,我那边镇上原有一位姑娘,生得十分貌美且家中比较富裕,可偏偏呢爱上了一个穷小子,认为他才华横溢,以后必然有大出息,反而认为自己的父母目光短浅,嫌贫爱富。”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不愿听从父母的安排,只与那男子爱的死去活来,非他不可。最终她不顾一切与那男人私奔了,她的父母为此痛心疾首,只当没生过这个孽女。”
“后来呢?”
“后来啊,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又回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一看就吃足了苦头。”
“她被男人抛弃了?”
宋琢玉摇头,“倒也不是,那姑娘回来之后表示两人刚认识之时,只觉得他那里都好,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男子,在一起之后才发现,那男人其实普通的很,更有世界上许多男人的通病,甚至因为两人没有银钱,逼迫她去……去卖笑,总之她想尽办法才逃了出来,只可惜,她的名声坏了,再也没有男人肯求娶,不过好在家中富裕,倒也不是无路可走。”
霍陵冷笑道:“有意思。”
冥冥之中,居然与她母亲的情况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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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琢玉道:“那姑娘告诉家人,其实两人刚开始也不过互有好感,谈不上有多爱,可家人越是百般阻挠,她越是铁了心,这日积月累的反抗,反倒把她推向了那男子,让她以为这段感情举世无双,无可比拟。”
霍陵冷哼一声,“真到了那个地步一切都晚了。”
宋琢玉回想了一下她刚刚见到那位齐凡时的场景,瞧他那样子,心机流于表面,似乎并不难对付。
况且这位霍世子似乎早就看出她不是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既然如此……
宋琢玉忽然抬头道:“世子你若是相信我,可以试着将这件事交给我。”
霍陵疑惑道:“你?”
宋琢玉点头,“我知晓世子定然有千百种方式解决这件事,迟迟没有出手,想必是不想伤害溪儿妹妹,再加上作为男子,不便插手后宅之事,但我不一样,我是女子,又与溪儿妹妹朝夕相处,她什么事情都愿意与我说,我处理这件事再方便不过了。”
“那你预备如何处理?”
宋琢玉也遥遥地看向那两人,反问道:“世子觉得小齐管家是那般优秀的人吗?她有缺点,那便可以让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叫溪儿妹妹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比起强行断绝二人来往,容易伤害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只要让溪儿看清了他是怎么样的人,才是斩草除根,没有后顾之忧。”
霍陵冷冷扫一眼花厅里的那两个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宋琢玉心一沉,随后惊讶道:“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纵使夫人与世子百般阻挠溪儿与小齐管家来往,都于事无补,何不另辟蹊径,万一……”
“万一真的有用呢?”
两人对视良久,霍陵忽然笑了,“你确实很聪明。”
至少,让他都开始对她感兴趣了。
宋琢玉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思考片刻后坦然道:“世子我把溪儿当妹妹,看得出来她很单纯,也不希望她叫这么个男人给哄了去,若是世子当真觉得我别有用心,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一定不会擅自插手这件事。”
“这件事我便拜托给你了,事后必有重谢。”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宋琢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还真是个疑心病很重的男人。
谁知霍陵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道:“你今日所说的话很有趣,我记下了。”
宋琢玉被吓得一刚激灵,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傻笑。
霍陵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不同于先前的冷笑,嘲笑,讥笑等等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那一瞬间如同拨云见月。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点点淡黄色的光斑就落在他的脸上,映着那张清艳绝伦的脸,长得真好看,宋琢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待人走远后,宋琢玉才开始总结,诚然她今日所为实在有些冒险,更是在对方留下了一个心机钻营的印象。
不过这并不是坏事,好印象也好,坏印象也罢,至少让他注意到了自己。
她不害怕对方讨厌她,只害怕对方眼中从没有自己。
爱恨皆在一瞬间,只要自己努力,有朝一日这厌恶也能慢慢变成爱意。
只不过,长路漫漫。她早知道这男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下的。
须得徐徐图之,她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志在必得的表情。
13. 值得
霍陵离开后,那位小齐管家也步履匆匆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婉转多情地看了宋琢玉一眼。
宋琢玉没心思搭理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霍溪笑着走过来道:“你真厉害,怎么跟我哥说的,我在那边一直提心吊胆的。”
宋琢玉笑道:“没说什么,我就说我一直看着不会有事,他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才离开了,对了你与小齐管家聊得如何了,你如今身份不一样,照理说你们该是陌生人才对,这样也有话聊吗?”
宋琢玉一副好奇的模样,实际上就是想知道两人相处的细节,也好趁早做好打算。
霍溪坐在了下来,双手托着腮颊,笑道:“自然是好的,齐凡哥哥他素来周全,待什么人都好,是个谦谦君子,即便不知道是我,他也从始至终礼待有加……”
说着说着,她忽然“噗嗤”一笑,似乎是笑道了什么。
宋琢玉问:“怎么了,你笑什么。”
霍溪抓住宋琢玉的一只胳膊,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
“我?”
霍溪点头,“感谢你长得这样美,你知道吗,齐凡哥哥看见我的时候连呼吸都停止了,肯定是被我现今这副容貌惊艳住了。”
她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一边道:“所以才要感谢你啊,若不是你,我还不能体验做大美人的感觉呢。”
宋琢玉听着没有说话,瞬间就抓住了重点,心里却已然有了打算。
不过在此之前……
宋琢玉试探地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吗,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霍溪四根手指头有节奏地轻点着脸颊,笑道:“不是哪里好,而是哪里都好,他性子温柔,又非常体贴人,小时候娘亲和哥哥没空,都是他陪着我,他从小就十分照顾我,我知道我娘和哥哥都觉得齐凡哥哥出身低,配不上我。可是十几年的情谊难道就比不过身份有别,还是说你与我娘和哥一样,瞧不上她的出身,所以认为我们不般配?”
说着她气鼓鼓地一张脸,看向了宋琢玉。
宋琢玉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过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总要好好考察一下他才是。”
霍溪点头,“有道理。”
她要找出齐凡可靠的证据,好让家人都接纳他。
宋琢玉静静在一旁看着,瞧她这副模样,就晓得她在齐凡身上怕是“中毒”不浅。
此刻她似乎还在回味两人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发出笑声,食指在石桌上无意识地打着圈,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明明是一张聪明的脸蛋,如今竟也有了几分天真单纯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
怪有意思的,宋琢玉也忍不住笑了,不过,这个人并非你的良配,溪儿妹妹实在是抱歉了。
两人进了内室,喝了一会茶,坐在塌上歇息。
宋琢玉想起来还有一件正事要去处理。
后日与那探花郎的会面了。
宋琢玉拉着霍溪道:“如今也帮过你了,那么你该跟我说说那位探花郎了吧,不尽早做打算,到时候抓瞎怎么办。”
提起那个人霍溪就挺烦的,哀叹了一会才老老实实地开始讲与那人相关的前后始末。
“这件事要从今年三月我哥高中状元说起。”
“状……状元?”
宋琢玉嘴巴微张,微微错愕,状元……吗?
像是担心自己听错了,宋琢玉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世子也就是你那亲生的哥哥,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霍溪点点头:“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宋琢玉身体一垮,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又没人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她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状元。
难怪,难怪总觉得这男人聪明得过分,一眼就能洞察自己的小心思。
自己从前在别的男人面前如鱼得水的招数,到了他这里都无所遁形,好在她没有自持聪明,耍什么小把戏,不然真是丢脸。
如今只要一想到他是状元,宋琢玉的身体就抑制不住地发热,她知晓那是因为她看中了这个猎物,双眸逐渐变得清亮,唇角微弯,心中百般谋算便纷至沓来,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十几种办法,总之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这无关男女之情,而是她对他极度的欣赏与赞美。
宋琢玉一直以来对男人没什么好感,大部分男人在她眼里都是懦弱愚蠢且好色的,一无是处却又无比贪婪,他们一边贪恋女人的美色与躯体,一方面还看不起女人。
她生就这样一副容貌,不知被多少男人惦记过,她从一开始怨恨讨厌这幅容貌,到后面已经可以熟练运用,以此来达到自己目的,一般浅薄的男人往往只需要她稍稍撩拨几句,便能帮自己达成所想。
稍微复杂一点的男人,比如步昇,只需投其所好,在他失落或对自我产生怀疑的时候适时给予关心照料,陪伴,不需要多久,他自然会将你引以为红颜知己。
可霍陵不同,这个男人太优秀了,出色的家世,及其张扬耀眼的个人条件,再加上那样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可能会难一点,但是值得。
宋琢玉的心底忽然生出难言的兴奋来。
霍溪仍旧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只是宋琢玉有些听不进去,她的注意力早就飘走了,她回过神来,听见霍溪正在说着跨马游街的事。
“殿试的前三甲照例会骑马游街,我与我娘自然要去看哥哥,然后我娘就瞧中了那位探花郎,说是对方看起来谦逊有礼,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前途不凡,又打听到对方孑然一身,又是寒苦出身,身后没有父母家族依仗后,我娘就更满意了,托了媒人说合,对方来家里相看,母亲越看越满意,几乎想立即给我定下这桩婚事。”
霍溪双手托腮,鼓着脸说:“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他长得没我哥好看,也不如齐凡哥哥温柔体贴,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奇怪,就像……就像是……”
霍溪皱着眉,努力地找一个妥帖地形容词,“像是个假人,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笑,那笑容还让人同伴不舒服,总之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真不明白我娘怎么看上他的。”
霍溪往榻上一躺,来回滚了几个半圈,将头上的发钗弄得歪七扭八的,又用手胡乱地揉了揉头,烦恼道:“我绝对不要嫁给他。”
宋琢玉听了个大概,大约知道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拒了这门亲事。”
霍溪从床上弹了起来,抱着宋琢玉道肩膀,在她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那就拜托你了好姐姐。”
宋琢玉还挺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可是从小她就没有姐妹,没跟女孩子这样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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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还是不太习惯,低声道:“干嘛这样,怪难为情的。”
霍溪嘻嘻地笑,“这是表达感谢,而且我亲的是我自己脸哟。”
两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日正是宋琢玉与那位探花郎见面的日子。
侯夫人担心自己陪同会导致双方相处起来拘束,所以并未选择跟随,而是令自己最信任的大丫鬟翠云以及两个丫鬟并七八个护卫随行,并再三叮嘱,姑娘绝对不可离开两人的视线,这才安心下来。
这次会面约在了芥春园,此园乃是京郊的一处园林,名为芥实际上占地面积极大,内里纳入多座高山,恰恰应和了芥子纳须弥之言。
那里原本是前朝皇帝修建专门供皇室成员夏日避暑的一处皇家私苑,当初修建这芥春园,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库,耗资颇多,当今陛下励精图治,从不耽于享乐,对此等劳民伤财之物向来嗤之以鼻。
可是园子都修好了,总不能放在那边浪费,于是干脆将原本的皇家林苑彻底开放供百姓自行游玩,仅派遣少量的士卒驻扎此地,维护那琼楼玉宇和各色珍稀的花草以及禽鸟野兽。
百姓大赞当心陛下英明神武,而芥春园也成了富贵闲人闲暇之日最爱游玩的地方之一。
如今天气慢慢热起来了,趁着日光晴好,东风骀荡,年轻的公子三五成群,呼朋喝友在此相约,跑马追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园子里人一簇一簇地堆积着,宋琢玉只随意扫几眼便垂下头,按照约定的时间,朝着西南角的牡丹园而去,如今花开得正艳,枝叶披离,错出雕檐,粉白交错,掩映在堆堆叠叠的枝头老叶中,宛若一张张芙蓉面,一旁还用螺山石、太湖石等假山石砌出了神骏威武的“护花使者”,更显花之富贵娇艳。
纵使四周铃索护持,可远观不可亵玩,却仍是芥春园最受欢迎的一处地方。
宋琢玉丫鬟的引领下,以幕篱遮着面容与身形,是侯夫人安排的,声称议亲的女眷一定要矜持,再者若是不成了,也不会传出去坏了名声。
宋琢玉注意到路人见到她时,目露敬畏之色,纷纷避开,让出道路来,与从前在荷花镇的时候不一样,有时候她已经尽力避开旁人,依然会被一些人凑上来找麻烦。
如今仅仅只是因为她换了一个身份,从前的她大概是长在深山的兰花草,生得美丽不凡,但无人守护,生活在山间的丛林野兽来亦或是无意闯入的路人,都摩拳擦掌企图来欺辱于它。
而今日那兰花草摇身一变,成了大户人家家养的兰花,仅仅如此,从前那些人再也不敢觊觎它。
这世间大部分的人都是欺贫畏富,她若想不被别人掌控,必须要攀上一门富贵的亲事改变自己的现状。
她的内心愈发坚定,同时开始思索今日该怎么应对这门亲事。
隔着幕篱看见所有都是朦胧的,而且她又不知那探花郎是何种模样,人又那样多。
她只能随意看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俊秀的年轻男子。
据说,当今圣上赐名前三甲时,都喜欢将长得最俊美的那日点做探花,想必这探花郎自然长得及其好看的吧,至少与霍陵不相上下,否则怎么当得起这探花二字。
直到一道青色的身影闯入了眼帘,宋琢玉脚下一顿,不由得停在了原地。
那身形侧影像极了一个人,但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14. 青梅
宋琢玉的眼神止不住往那人身上飘,直到丫鬟扶着她提醒道:“姑娘咱们到了,那边那位就是探花郎。”
不知道丫鬟说得是那边,宋琢玉下意识地点头,由着身边人牵引着往前走,巧合的是,正好正好与她想要去的地方一致。
直到一群人停在那青衣男子面前。
宋琢玉都有些不相信,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猛地掀开幕篱,视线瞬间由朦胧变得清晰,
最后她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与此同时珍珠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径下了一跳,惊呼道:“姑娘……你!”
随后飞快地将将幕篱重新翻了下来,又整理了一番,低声嘱咐,“姑娘,外边人多,还是小心些为好。”
紧接又颤颤巍巍接着介绍:“呃,这位就是新科探花郎——步公子!”
新科探花……步公子啊!
宋琢玉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个假壳子似的笑容,她听见自己说,“步公子好,小女子有礼了。”
步昇被她先前的举动晃了一下神,秉持着君子礼节,他快速地避开了,这才正身,回了一个礼。
他知晓这位霍姑娘性子活泼好动,因此对于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多想,随后又邀约宋琢玉去不远处的凉亭闲坐。
宋琢玉一边走着,一边脑袋里闪过许多画面。
有日暮归家途中,两人相伴而行,影子被拉得长长地缀在他们身后,两人伴着夕阳,在田埂上你追我赶。
也有漫漫长夜,两人静坐于阶前,看漫天星斗,梳理着未来前途命运。
最后想起他一封书信,寥寥数字,便打算切断两人十多年的情谊。
宋琢玉当然不是什么黏黏糊糊的痴情种,她对于男人的态度素来是物尽其用,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但并不意味着她自己一点也没有付出,她曾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过得好,或许没有太大生死相随的爱情,但两人相处几年,自然也存在一些相依为命的亲情,可眼前的一幕,让她真真切切地知道,他背叛了自己。
她几乎被气笑了,她竟没有看出一点他预备飞黄腾达之后,转头就抛弃她的苗头。
好,当真是极好,这男人居然有这样有本事,将她全然哄骗去了。
被抛弃的伤心几乎被愤怒掩盖了,越是生气,她脸上的笑容越盛。
宋琢玉抬起头来笑靥如花,用细细的嗓子问:“不知公子的名字是那两个字?”
步昇正在发愣,见她问起,这才微微正身,回道:“我姓步,名昇,字旭日。”
好好好,的确是她那负心的未婚夫,并不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旁人。
宋琢玉似笑非笑道:“好名字,正应了步公子的名字,步步高升,旭日东起,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步昇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感觉这位霍姑娘说的话怪怪的,随后又理解了,她大约是没什么文采又想卖弄,所以才用错了词,正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又听那姑娘问:“步公子刚刚在想什么,好像在发呆一样。”
她像是调笑又像带着几分娇嗔,道:“该不会是在想别的姑娘吧!”
步昇不由得一怔,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不过她知道那不可能,她叹了一口气,竟然没有反驳,反而讷讷地低下头,语气也沉重了几分,“其实刚刚隔着很远的距离我就看见了姑娘了。”
宋琢玉听了,心里嘲讽他一番,认识了个新姑娘,油嘴滑舌拿腔拿调的话也学会了。
步昇接着说:“姑娘走路的姿势与小习惯,都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宋琢玉言语带笑故意问:“该不会是像你的心上人吧!”
步昇猛然地抬起头,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宋琢玉意有所指地问:“公子这样难道不担心我生气吗,毕竟我们如今……”
步昇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霍姑娘别误会,她并非心上人,而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她父亲是举人,我受其点拨,也是获益良多。”
他嘴上说着不是心上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显得余情未了。
宋琢玉一时倒搞不懂他为何如此,追问:“既然步公子有这样的青梅竹马,为何如今孤身一人。”
步昇神情恍惚,怔了好半晌,忽然落下泪来,“可惜,她已经过世了。”
死了?
宋琢玉先是一懵,随后气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双纤长圆润的指甲直直地插在掌心里,传来令人头脑清醒的刺痛。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据她所知,步昇从小于读书上分外用工,加上他母亲十分严格,几乎从不与姑娘家来往,小时候她的父亲是举人,借着请教学问的借口,两人才有了一点接触,后来其母亲去世了,宋琢玉才开始试探地接触他,所以准确地来说,她的青梅竹马只有她一人,那这个“死了”的青梅竹马除了她,还有旁人吗?
她其实可以理解男人喜新厌旧,攀附权贵。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如此,就是她自己,也不是在见到了更好的男人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这没什么的。
可他这算什么,抛弃她之后,还要在别人面前咒她。
宋琢玉咬着牙问:“她是怎么过世的?”
步昇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再加上隔着一层朦胧的白纱,他没有察觉到这位“霍姑娘”的愤怒,仍旧说道:“是因病去世的,俗事所扰,我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宋琢玉极力压制脱口而出的脏话,不阴不阳地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若是她还活着,公子如今鲤跃龙门,成了天子门生,你二人也必能成就一段佳话。”
步昇愣了一下,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一样,急忙摇头辩解:“姑娘误会了,她不过是乡野村女,比不了霍姑娘出身尊贵,也谈不上佳人,而我俩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并无私情,这一点霍姑娘尽可放心。”
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似乎是有意促成这段亲事,瞧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宋琢玉忽然心底生出强烈的厌恶来。
好攀捡高枝算不得什么十分严重的罪过,可令宋琢玉不舒服的便是他一边同旁的姑娘议亲,另一边居然还对自己许下了那等虚无缥缈的承诺,妄想让自己在盘柳村空等。
若她是一个实心眼的愚蠢女人,信了他那鬼话,等来的结局便是:他在京城娇妻美眷,过着平步青云的生活,而自己,守着一份没有边际的承诺艰难度日。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胸口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连多看一眼面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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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愿,她正琢磨着找个借口告辞回去。
步昇却全然不觉,他今日的任务就是博得这位霍姑娘的青睐,见她脸色冷淡下来,大约知晓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
这会子正想尽办法去弥补。
搜肠刮肚想着一些趣事,可他近二十年的时间都在寒窗苦读,值得拿来说道的趣事当真是少得可怜。
只勉强捡了一些还算有点意思的事情分享。
他磕磕绊绊的样子,给宋琢玉逗笑了,不阴不阳地道:“步探花还真是博学多闻。”
步昇不知她话中有话,以为是自己稍稍挽回了一点自己的口碑,心下偷偷松了一口气。
宋琢玉此时也慢慢想开了,其实在长期在母亲的熏陶下,她早就不是那种有情饮水饱的少女,比起感情她其实更看重别的条件,比如男人知识才华,外貌长相,以及家世地位金钱资产。
她出身低微,能结识的男子是有限的,她被框在这个区域内挑选自己未来的夫婿。
综合情况下,那时候步昇几乎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与步晟说是两情相悦,实际上是自己相中了对方的潜力,至于步昇心中想法,她并不很清楚,不过猜测也应该与她差不多,大概贪图她年轻貌美,温柔可意。
如今有了更高的枝儿,自然根本没有犹豫就选择抛弃她了。
两人还真有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可说到底毕竟是步昇先抛弃的自己,宋琢玉素来是有些骄傲的,不愿意无声无息地吃下这个闷亏。
她心中酝酿着要去报复他,好让她知道,纵然她无依无靠也不是随意就能让人欺负的。
于是步昇明显感觉到这位霍姑娘又热情起来,原本以为这桩婚事大约是没了希望,却不料柳暗花明,眼中又生出了几分希冀来。
宋琢玉想了想忽然道:“没见公子之前,我是决意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她那双圆圆的杏眼就那样落在他的身上。
步昇心头微跳,有些紧张起来:“那霍姑娘见过之后呢?”
宋琢玉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轻哼一声:“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少女的羞涩便是最好的答案,步昇心头微微一荡,似乎明白了。
之前只不过是希望这桩婚事可以帮他在京中快速站稳脚跟,至于他未来的妻子他不曾抱有任何的期待,可见过这位霍姑娘之后,她觉得有这么一位妻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春风习习,花香四溢,微风吹过少女鹅黄色的裙摆,隐约可见她映着晚霞的侧脸,让步昇的心头微微发热。
宋琢玉指着不远处的牡丹丛道:“这牡丹开得真好看啊,我从未见过这般雍容华贵的花儿。”
步昇有意表现自己的学识,于是卖弄道“此时便是这几丛牡丹今年最后的花期了,若是错过了便只能等到明年。”
随后又将这几株名品的来历特点,悉数讲解了一遍,其中涉及到大晋的地域、地方文化习俗、名品生长要求甚至还有宗教影响。
叫宋琢玉大开眼界,忍不住感叹:“真是运气好,能欣赏这样一场盛大的‘开屏’。”
步昇自以为已经拿住了这少女,因此并没有意识到她话语之中的阴阳。
最后两人“相谈甚欢,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