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原本讨厌的人怎么办》
1. 失控
“听说了吗,书神祠的事。”
“书神祠?那个为纪念在燕安书院飞升的宋书神所设的祠堂?”
“是这个,这书神祠啊,夜里又被人毁了!”
“真的假的,你莫要诓我!这书神祠前些日子被人毁后,官府可是一直派人盯着,怎么可能又被毁。”
“我诓你作甚?此事千真万确,那宋书神大怒,还杀了不少书院里的学子哩!要我说,今日这考学,恐怕要出事!”
“书神祠连生事端,可是在预示什么?大安是不是……”
……
永安二十年,二月初四。
安京今日车水马龙,格外热闹,尤其是靠近淮河岸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燕安书院每年一次的考学正在淮河岸边举行。
学子沿上游岸边而坐,将手里的答卷放入小船,沿河而下,送至书院夫子手中。
沿河两岸都围着不少百姓,想要看一看今年能否出现旷世之作。
岸边的茶楼上,柳雾与英公国家的两位表妹同坐在雅间里,听着外边正在念一名学子的文章。
“这文章作得还不如安京七岁幼童。”
说这话的是陈静妤,英国公嫡次女,自小便颇为骄纵,说话也随心所欲。
此话说完,没有人应,陈静妤又接着开口:“要我说,这人的文章根本不配念出来,枯燥乏味,不知所谓。”
“阿妤。”陈安姝立即出声,止住陈静妤剩下的话。
身为嫡长女,陈安姝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是安京城里出了名的贵女。
许是觉得方才那一声太过严厉,陈安姝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妹妹面前,放缓声音道:“每个人想法不尽相同,能走到这一步,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只不过是与你相违罢了。”
此话说得没错。
入围考学的学子已经过院内考试,算得上书院中的佼佼者。此番参与考学,若是能取得首甲则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无妨。参与考学,在考学台前展示自己所作文章,为世人所识,日后也多一条出路。
这也成了安京城里最受欢迎的环节,每次都会有大量名门望族以及平头百姓,齐聚在这淮河边。
陈静妤拿起糕点,小口咬了几口,喃喃道:“那这篇文章也还是很差。”
柳雾望着陈静妤,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吃那么干的糕点同时,还能流畅地说话,“你怎么吃这个还能说话?”
刚刚她仅仅吃一小口,便需就着大半杯茶水,才送下去。
可话听进陈静妤耳里,就变了味。她立刻瞪一眼柳雾,“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好奇。”柳雾如实道。
陈静妤更生气,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像一只正在囤粮的仓鼠,“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柳雾知晓对方这是会错意了,随即嘴角微微扬起,笑道:“我哪有,你不是一直都在说话吗?”
“你!”
“表姐就别逗阿妤了,你分明不是那个意思。”陈安姝看到柳雾的笑颜,顿时明白这是又起了逗弄心思。这一年来,陈静妤不知道在这笑容下被气了多少次,没有一次是说得过柳雾的。
柳雾拿起一块糕点,直接塞进陈静妤嘴里,“吃吧,别噎着,这块好吃。”
陈静妤两颊更鼓,嚼了嚼嘴里的东西,含糊不清道:“确实好吃。”
更像仓鼠了。
不过看样子,已然忘记还在生气的事。
陈安姝对这一幕已司空寻常,给柳雾和陈静妤倒茶。
谈话间,岸边念起另一位学子的文章。
“这篇文章做得不错,有如此心境,日后想必大有作为。”陈安姝听完全篇,赞赏了几句,随后吩咐小厮下去打听是哪位学子。
柳雾没细听念的什么,目光随着陈安姝的话落到窗边。
雅间是英国公府提前几个月定下,位置极好,能一眼看到书院夫子们所在的考学台。
一名身着灰暗粗布麻衣的学子正站在夫子面前,发间插着一支木簪,柳雾瞧着从未在安京城中见过这样的树木。这名学子低着头,右手紧紧拽着大腿边上那块补丁。
耳边是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
“这是今日第一位来到夫子面前的学子吧!”
“要我说,定是能夺得首位了!”
“不好说,我瞧着山长的神情有些严肃。”
柳雾半眯着眼,正想看看山长的神情是如何严肃,便听到人群中传来惊声尖叫。
“啊——”
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快速覆盖原先的喧闹,岸边百姓纷纷向源头看去,不明白发生何事。
只见一名小厮骑着马,从大街上直直冲岸边而来。
因今日在岸边考学的缘故,清晨时京兆府便对这一块进行巡视守卫。按理说,不会让任何车马通过。
“快让让!马失控了!”坐在马上的小厮大喊着,手死死抓着缰绳,灰黄的缰绳已经染上鲜红。
马身上有不少伤口,脖子与前腿处更是血肉模糊,想来是有人拦过了,没拦下。现下闯入人群中,更是不好阻拦。
“危险!”
“快跑!”
人群瞬间四散开,可围在一块的人实在太多,根本逃不开。
失控的马在人群中撞出一条血路,有倒在地上擦伤的,有被马狠狠撞开的,有在马蹄下承受了千斤之重直接吐血昏厥的。尖叫声愈发震耳,但马蹄根本不停,踏着人前行。
柳雾倚在窗边,抬手挽起耳边碎发,手腕上朴素的银镯子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整个岸边已经大乱,就算是身旁的陈安姝和陈静妤也没听到这一细小动静。
眼看那匹马就要冲向最密集之处——考学台所在,马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蓦地停下。血红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前蹄高昂,发出一声嘶鸣。
小厮被高高站起的马甩下,滚落地上。
紧接着,追上来的士兵将马围住,长矛刺入马身上,嘶鸣声瞬间高涨,随后戛然而止。
混乱吸引所有人注意,无人在意原先那个备受关注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怎会有马冲撞至此?”陈安姝看着下方哭声遍地的人群,担忧不已,立即吩咐几个下人前去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柳雾没说话,视线仍落在那匹马上。
马儿已经倒地,流出的血一点点向四周蔓延,宛若一朵逐渐盛开的鲜花。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很大,眼泪狠狠砸到地面上,融入鲜血中,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陈静妤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倒吸一口凉气,“那消息莫不是真的……”
“什么消息?”陈安姝听到陈静妤的话,问道。
陈静妤有些犹豫,可在陈安姝的追问下还是开口,“今晨听到消息,燕安书院的书神祠昨夜又被人毁了,书神大怒,不再庇佑书院!”
柳雾望向陈静妤,未等她开口,一旁的陈安姝已经出声。
“莫要听信这些子虚乌有的消息。”陈安姝半带警告道。
“可是都传遍了……”陈静妤小声。
“阿妤!”陈安姝立即严声道,“你怕是近些日子出来玩太多,心野了!明日起就在家好好静静心,想清楚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事不可以。”
“我……”陈静妤眼眶登时红了。
柳雾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觉得有些凉,又放下,“不过是谈论几句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闻言,陈静妤偏头望着柳雾,杏眼含泪,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表姐!”陈安姝环顾一圈,瞧见屋内只剩余心腹丫鬟后,压低声音,“这事哪能随意提,先前那书神祠被毁,圣上震怒,多少人受罚。现在朝野上下依旧人心惶惶,生怕受到牵连。如今才过多久,便又有消息……不论这事是真是假,还是莫要议论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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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以言论定罪,那大可来抓我好了。”柳雾直言道,面上尽是对此事的不在意。
陈安姝被柳雾的话噎到,“还是避免与此事扯上关系为好,以防万一。”
柳雾感受到她话里的担忧,宽慰道:“放心吧,姑父上次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次更是没事。”
一周前,书神祠被毁,英国公当时就在燕安书院中,因此被带去询问一番。
陈安姝仍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被柳雾打断。
“再说了,今日这事闹得这般大,哪还有闲工夫来管我们。”
方才的混乱中,至少有三十人受伤,重伤者更是不在少数。
正说着,国公府下人来了,说是世子已经在楼下候着,接三位姑娘回府。
虽说是一同前来,但世子与友人在别处观看。
“回府?”陈安姝叹了一声,“也是,这般情形已无法再继续考学。”
“下边大乱,恐生事端,还是早早离去为好。”世子随身小厮答道,“况且,书院内有要事发生,山长已赶回书院。”
柳雾抬眼望向小厮,对方说这话时面上平静,并无任何异样,看来是世子得到了确切消息。
“我还有事,便不同你们一块回府了。”柳雾道,说着就往外走。
小厮也不拦着,像是早就得到吩咐,低声对柳雾说道:“世子提醒表姑娘,近日安京乱,早些回府。”
柳雾:“知道了。”
陈安姝快步走过来,在柳雾出门前拉住她,“表姐。”
柳雾停下脚步。
“明日郡主生辰宴,表姐可要去?”陈安姝问。
柳雾垂眸想着,一时没说话。
“表姐应是不会去吧。”陈静妤也走过来,“郡主前些天便放出消息,那位今日回安京,明日会去赴宴。虽说安京大多数姑娘家都想见一见那位,但表姐不是最讨厌碰上他……”
“阿妤。”陈安姝低低唤了一声,制止剩余的话,随后继续问柳雾,“郡主那边已多次派人前来询问,府里至今未答复。”
“要我说就别去,郡主此番定是不怀好意,上次那簪子没抢过表姐,这次肯定要找回面子。”陈静妤没理会姐姐,继续道。她与柳雾虽是小打小闹不断,可这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对上外人,还是得一致对外。
柳雾叹气。
在她看来安京哪哪都好,就是这人际往来太过令人头疼,绝大部分人说话做事都是弯弯绕绕那一套。这郡主明明讨厌她,却要三番五次邀她前去生辰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十分要好,情同姐妹。
“不去,别理她。”柳雾摆摆手,做了决定。
陈安姝拿柳雾没办法,只能看着对方离开。
柳雾下楼后,径直走向后院。
从后院出去,在巷子中穿行一会儿后便躲在拐角,仔细察看前方情况。
那匹发疯的马此刻正躺在巷中,身上的血已经流尽,地面只有一道拖痕,并无血迹。
巷内还有两人,均是身着暗红绣纹的黑色劲装,腰间别着烫金纹路长刀。
居然是神异司,柳雾暗道。
神异司,直属圣上,专司世间困难之事,以及超越平常之事。凡神异司出现,所遇之事必定非同小可。
柳雾下意识放轻呼吸,听着前方谈话。
“小心点,这可是小侯爷寻了许久才得。”一人对着手捧着一个木盒的人说道。
“要不是事态紧急,也不至于送回府的途中便赶过来。”捧着木盒的人抱紧手里东西,“小侯爷这是要……”
最初说话那人压低声音:“送礼。”
“送礼?这么千辛万苦才得到,就送出去了?是送给谁?”
“还能有谁。”
柳雾偷听半天,没听到任何想知道的事,颇为无奈,正思索下一步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为何在此?”
2. 怪异
在柳雾还没想清楚,怎么可能有人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身后时,身子已经作出反应。
她快速向前一步,同时回身,右手抬起。
但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动作停下,张开的手掌瞬间合拢。
眼前的人一身墨绿,乌黑长发高束脑后,只有几缕掉落额前。同色发带随着发丝高高扬起,阳光透过枝丫,斑驳的光影打在脸上,让他眼底的那抹光尤为明亮。
“祝小侯爷。”柳雾沉声道。
此人名唤祝辞恙,长宁长公主与镇北侯独子,掌管神异司。家世优渥,手握实权,长相上在安京更是无出其右。可以说,他在整个安京,乃至大安都极为出名。
可柳雾对这人只有二字,不喜。
只因从初见起,到这一年来寥寥几面,都让她留下不好的回忆。
她从未觉得能与一个人如此合不来。
祝辞恙直直看着柳雾,黝黑的眼瞳里像是有一道光炸开,异常绚烂。他又问了一遍,“柳姑娘为何在此?”
“路过。”柳雾答,向后退了半步。
神异司的人注意到这边情况,大步过来。
“小侯爷。”
看清柳雾时,不知是谁嘶了一声。
柳雾又后退几步,与祝辞恙保持一定距离后才开口:“与其在意我为何在此,不如好好调查一下那匹马。疯马在人群中冲撞至此,整个河岸的人都受了惊,再加上今天这日子,怕不是件小事吧?”
两名神异司的人看了一眼柳雾,正当柳雾以为这两人要赶自己走的时候,却见这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一旁。
“我……”祝辞恙顿住一会,才开口,“小事而已,很快便能解决。”
柳雾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这厮又要和她反着来。
“你,不该在这。”祝辞恙接着道,说完,示意一旁的两人将柳雾送走。
柳雾当即伸手制止,“这里只有我见过当时的情形,我可以帮你们。”
祝辞恙薄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字,“不用。”
柳雾多看了祝辞恙两眼,心想他今日怎地如此奇怪,但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继续说道:“神异司会出现在这,不就是觉得这匹马有异吗?既然要调查,何必舍近求远,多走弯路?”
说完,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径直走向地上的马。
“你怎么就……”
祝辞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紧接着,就被一声咳嗽声打断。
柳雾蹲下身子,抬手抚上马儿的眼睛,腕间朴素银镯子上的铃铛晃了好几下,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待收回手时,马儿的眼睛已经闭上。
“真是匹好马。”柳雾低声道。
马儿通体乌黑油亮,毛发光滑亮泽。先前她便注意到,这绝不是一名小厮能骑上的马。
祝辞恙走到柳雾身后,正巧听到这句话,“这是我的马。”
柳雾一惊,抬头看向身边之人,“你的马?”
“嗯。”祝辞恙点点头,“有急事,借给那名小厮。”
这样事情就变得麻烦很多,柳雾暗道。可方才已开了口,此时也只能继续下去,“那你可知它为何突然发疯?冲到人群前明明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若是正常的马早该疼痛不已,无法行走,而不是更为癫狂。”
祝辞恙偏头看向身后两人。
手上没拿东西那人立即上前,“查清楚了,马肚有下蛊后残留的痕迹,应是蛊虫作祟。”
听到这话,柳雾颇为意外,神异司倒是比她预想中厉害。她缓缓站起,回身面向说话那人。
“一般来说,除非解蛊,蛊虫不会轻易停下,这匹马理应受蛊虫影响到死亡那一刻。可属下打听到,它在被官兵刺死之前就突然停下,像是摆脱了影响。”那人继续道。
祝辞恙:“接着说。”
“没了。”那人如实道。
祝辞恙:“……让沈七来接着查。”
抱着盒子那人应声离开,看样子是去叫人。
柳雾整理着裙子,想要离开,毕竟剩下的事与她无关,“既然神异司已有眉目,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你……”祝辞恙突然伸出手。
柳雾瞥到他动作,心沉了沉,立即向后侧身,想躲开。
可她忘了,她刚刚就蹲在马边上,现下脚往后一步,正巧踩在马腿上,重心登时不稳。
柳雾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祝辞恙,狠狠闭上眼。
砰一声,她重重倒在马尸身上。
睁眼时,就看到祝辞恙仍伸着手,手掌微合,看向柳雾的眼神里带着不解、惊讶与歉意。
歉意?
她一定是看错了。
柳雾无视祝辞恙想扶她起来的动作,缓缓站起身,幸好不是直接摔在地上,并不觉得疼。
“真倒霉。”柳雾喃喃道。
“抱歉。”祝辞恙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待站稳后,柳雾便意识到不对——她身后沾染上一大片血迹,黏糊糊的。
马尸身上的血虽不再流,可柳雾好巧不巧就倒在伤口处,残留的血直接沾染上衣裙。一大片暗红,十分明显。
祝辞恙显然也发现这点,立即脱下外袍,“先披上。”
这般情况下,纵使柳雾再不情愿,也只能接过。不然被人看到的话,保不齐误会成什么样。而神异司剩余那人,已经极为有眼力见地去寻找干净衣裳了。
茶楼包间里,柳雾刚换下脏衣服。
她想不明白,为何每次碰到祝辞恙都没有好事发生。
虽说弄脏衣裙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已经严重影响她今日心情。
柳雾抱着换下的衣服,往外走。
河岸边被官兵围起,茶楼里已没什么人,前方传来的说话声也就变得格外清晰。
“马身上的蛊虫是较为常见的,种下后约莫半个时辰就会发作,只对未开智的动物起效。受到蛊虫影响,动物会一直癫狂至死亡,哪怕是受到致命伤。”说话的并不是方才那两名神异司的人,应是被叫来的沈七,“此蛊虽说起效猛烈,但只附着在表面,并且很脆弱。我猜测,应是中途阻拦时发生什么意外,蛊虫死亡,所以马才停下。”
祝辞恙:“能不能看出是什么时候下的蛊?”
“看不出来。”沈七道,“以这匹马的脚程,从书院到河边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但自您回京到书院,马一直在神异司眼皮子底下,绝不可能有机会下蛊。”
柳雾躲在拐角,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么看来,是有人要害祝辞恙,结果误打误撞碰上书院小厮借马,才发生今日之事。
可她还是觉得不对,为何会是祝辞恙借马?按理说,他的马不可能随意让别人碰。
“书院里那些马呢?”祝辞恙接着问。
“那些不是蛊虫所致,但也没找出究竟是何缘故,现在仍是虚弱不堪。”沈七道,“您还是得尽快回书院,那些尸体……”
沈七还未说完,祝辞恙像是感受到什么,猛地看向柳雾所在的方向,“谁!”
“是我。”柳雾慢悠悠走出拐角,“多谢小侯爷准备的衣服。”
举止大方,丝毫不像一个在一旁偷听许久的人。
祝辞恙眼神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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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不知在想什么,盯着柳雾看了很久才开口,“我这就派人送柳姑娘回国公府。”
“不必,我可以自己回去。”柳雾拒绝,她觉得还是远离祝辞恙为好,哪怕是他的人也一样。
闻言,祝辞恙眉心微微皱起,正当柳雾以为会像之前那般时,只听见他冷冷地开口:“你,不行。”
柳雾的内心从惊讶到不解,再到愤怒,“我不行?你凭什么说我不行?你是谁啊你,我想怎么回去就怎么回去。”
“你!”祝辞恙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清泉般的少年音,不再刻意压着,“我……现在外边那个样子,要是出了事……”
沈七扯了扯祝辞恙,压低声音,“小侯爷,小侯爷,别忘了夫人的话。”
祝辞恙甩开沈七,面色不虞,开口时声音再度压低,“我送你回去。”
柳雾愣了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祝辞恙说道:“你今日中邪了?”
对方脸色一黑,却只是又重复一遍,“我送你回去。”
如果可以,柳雾真想叫人来看看,祝辞恙是不是真的中邪了。若是之前,对方听到她这么说后,定会和她争个三百个来回,绝不会忍气吞声。
在柳雾愣神之际,祝辞恙走到她身边,以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带出去,上了马车。
“小侯爷待会儿还要赶回书院处理要事,将您安全送回去,我们也才安心不是。”沈七驾着马车,冲着柳雾说道。
柳雾瞥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祝辞恙,探出身子,“小侯爷真的没事?”
沈七看着年纪还小,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没事,他好着呢。”
“是吗……我觉得你还是给他看看吧,不然拖久了以后就治不好了。”
马车里传来一道咳嗽声,沈七刚张开的嘴立即合上,眼神告诉柳雾,他不能再说话。
柳雾坐回去,对面的祝辞恙已经睁开眼。
他像是有话要说,可柳雾等了半天,只听到一句,“我,没事。”
柳雾看着眼前这张脸,的确是祝辞恙没错,神异司的人也在,便不可能是他人假扮,可是……
“你摔坏脑子了?”想了许久,柳雾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祝辞恙的脸更黑,偏过头不再看柳雾,紧闭着唇,没说一句话。
回到国公府,陈安姝立即迎上来,“表姐,你终于回来了。”
柳雾闷声嗯了一下,就要回房。虽说这一路安然无恙,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她全程都保持警惕,现在已有些累。
“怎么换了一身裙子?”陈安姝拉着柳雾,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真好看,像天仙一样。方才你走进来,我都看呆了。”
“发生些意外,原先的裙子脏了,便换了。”柳雾答道,她只觉得这裙子穿着特别舒服,也没在意祝辞恙去哪弄的。
“这样啊。”陈安姝见柳雾兴致缺缺,直接开口,“有件事,还望表姐帮帮忙。”
“何事?”
“爹爹又被神异司带走了,还是与书神祠有关。而且这次十分匆忙,甚至都没留下一言半语。”
又是神异司。
柳雾沉思片刻,“这次可有说是何缘故?”
“不曾。”陈安姝想到父亲,便有些急,说话语速变快几分,“爹爹与山长志同道合,常常在一块下棋品茗。我也是刚知道,他昨日又去了书院!”
“昨日去了书院?”柳雾想到陈静妤的话,暗道未免太巧,“所以,书神祠真的又被毁了?”
陈安姝面上急色更重,靠近柳雾,压低声音道:“不止是被毁,还在书神祠发现了学子尸体!”
3. 威慑
柳雾想到偷听时,沈七也提到尸体一事,但因被祝辞恙察觉,并未听清全貌。现下听到陈安姝所言,心里沉了沉,“你怎么知道这事?”
“哥哥去问了相熟之人,才得知这一点儿消息。他现在仍在外边打探,但我实在担心……”
“你先别急,姑父身上有爵位在身,神异司不会轻易对他做什么。”柳雾只能先安慰陈安姝,但心底也有些拿不准。
若第一次是意外,那这第二次……其中怕是有何关联。她总觉得,英国公去燕安书院并不只是下棋那么简单。
“姑姑呢?”柳雾发觉回来到现在并没有看到英国公夫人,“怎么阿妤也不见人影?”
“娘亲还未知晓此事,哥哥让我暂且别告诉她。她昨日受了风寒,身子虚弱,正卧床休息。”陈安姝回答,“我让阿妤在房中思过,正好避开这事,我担心她那性子又得冲动。”
上次得知英国公被神异司带走,英国公夫人当场晕过去,陈静妤也一直嚷嚷着要去寻,所以柳雾并不反对陈安姝的做法。
柳雾:“我知道了,先瞒着她二人吧。不过这事……等明日看看,表哥那边要是没法,我就去寻长宁长公主。”
安京城内人人皆知,神异司所行之事不受任何府衙管辖,甚至其他府衙还需给神异司让道。而祝辞恙,身份本就尊贵,办事更是说一不二,从不受他人影响。
曾有人想请神异司行个方便,不仅连大门都没找到,还被好不容易才见到的祝辞恙赶了出去。
柳雾的父亲与镇北侯乃是旧识,且与长宁长公主也颇有交情。如今陈安姝来请柳雾帮忙,便是打算从长辈下手。
陈安殊思忖片刻,“那明日郡主的生辰宴……”
“长宁长公主向来疼爱郡主,明日生辰宴定是会去。若明日仍没有消息,正好省得去寻长公主。”
陈安殊明白,柳雾这是要一同前去了。
翌日,柳雾简单打扮后就登上马车,前往亲王府。
“表姐本就长得好看,这一打扮起来,更是明艳。”陈安殊虽说担心父亲,可在看到柳雾时,仍旧多看了几眼。
柳雾平日里穿着十分随意,乌黑的长发更是只用一根红绸带绑在脑后。今日略施粉黛,再加上头上那套点翠发簪,一时让人挪不开眼。
“太麻烦了,还不如让我多睡会儿。”柳雾眼皮搭耸着,满脸倦意。
陈安殊看到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亲王府距英国公府并不远,马车驶到亲王府门口时,柳雾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陈安姝柔声唤了柳雾好几声,“昨夜可是没睡好?怎么困成这样。”
柳雾抬眼不过一瞬,又合上,“你先进去,我稍后一步。”
陈安姝没办法,只能吩咐小厮将马车驾到一旁,好好守着柳雾。柳雾不知要睡多久,她们两人总得有一个先进去,不然有失礼数。
不知过了多久,腕间银镯子上的铃铛晃了一下,柳雾缓缓睁眼。
眼睛只睁开一半,半垂着好似没睡醒一样,但眼底清明不见丝毫倦意。她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马车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极小声,很容易被忽视。
柳雾注意着前方帘布,眼皮像是僵住一般,眨都没有眨一下。
倏忽间,帘布微动,柳雾抬眼,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仿佛只是刮了一阵风,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侯爷,是英国公府的马车。”马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昨日神异司的人。
对方既然叫了小侯爷,便说明祝辞恙也在此。
柳雾不由得叹气。
马车外马蹄声渐渐靠近,祝辞恙的声音响起,“柳姑娘?”
“是我。”
原以为祝辞恙会忙于书神祠的事,难得抽闲过来,没想到还是来了。
这厮对郡主可真是上心。
柳雾掀开帘布,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在四周草泥味中,不算明显但难以忽视。思索片刻后,她扯起裙摆,就要下车。
一个黑色人影快速上前,放好脚凳,弯身抬臂。
柳雾搭上那人手臂,“谢谢。”
是神异司的人,昨日在巷中认出马身上有下蛊痕迹那位。
柳雾没想到神异司的人居然如此周到。
下了马车,便看到一旁树下靠着两人——面色平静,只有脖上一道血口格外明显。血顺着脖子流下,染红胸前衣衫,鲜红如火却毫无生机。
看样子是一下致命,让人都没有挣扎。
“这事,我,会处理。”祝辞恙翻身下马,压着声音。
柳雾的视线依旧落在英国公府那两名小厮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祝辞恙的话。
若没有陈安姝请求,她今日不会来亲王府,而原本会过来的只有陈家两姐妹。陈安姝已提前下车入府,车上既然还有人,只会让人以为是陈静妤。
对方的目标是陈静妤。
想到这一点,柳雾眼神暗了暗。
“柳姑娘,你莫要害怕,小侯爷……神异司定会抓到凶手。”身旁神异司的人忽然开口。
柳雾这下听到了,收回视线,“多谢。”
“沈二。”祝辞恙唤人的声音有些急。
沈二却没动,依旧站在柳雾身旁,“柳姑娘今日是来参加郡主生辰宴的吧,现下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入府为好。”
哦,原来是急着赶她走。
柳雾颔首,心知她留在这也无用,还不如交给神异司的人处理,“那我便先进府了。”
说完,柳雾往亲王府走。
原先打算等到英公国世子的消息后再去寻长宁长公主,但现在看来,她得直接去了。
陈静妤虽说骄纵,但都是小打小闹,并未有过仇家,更不可能惹到这样的人,她担心此事与英国公被带走有关。
虽说事发突然,但对方下手干净利落,显然是经验丰富且有备而来,更不知在暗处盯了多久。若是这次未得手,会不会再来……
没走几步,身旁冒出一道人影。
她偏头看去,有些奇怪,“小侯爷?”
“我也进去。”祝辞恙的脚步渐渐与她持平。
柳雾微微皱眉,有些不愿,她担心又碰到什么不好的事。但想到祝辞恙这么忙还要过来,想必是急于去见郡主,索性开口道:“小侯爷先进。”
祝辞恙脚步一顿,薄唇动了动,最后又压下,“你先进去吧。”
僵持几瞬,柳雾见祝辞恙似乎没别的心思,是真的打算让她先行,便迈进亲王府大门。对方毕竟唤这府邸主人一声叔叔,再加上她与郡主关系不佳,亲疏远近之下,还是别在这地方与他争。
七绕八拐后,柳雾被带到王府花园。刚靠近花园,她就听到前方姑娘们的吟诗声。
以这满园花色为题,各抒己见。娇俏的声音一字一句念着,随后又响起赞叹声。
柳雾向来对这事提不起兴趣,环顾一圈后,决定去寻长宁长公主。问了问带她进来的丫鬟,对方摇头不知。
正巧有府里的丫鬟端着砚台纸张而来,看衣着应是府里主子的大丫鬟。
柳雾冲对方招手,“可知长宁长公主在何处?”
端东西的丫鬟看了看柳雾,许是瞧着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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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眼神询问柳雾身旁的丫鬟。可带柳雾进来的丫鬟只知道是来参与生辰宴,并不知晓身份,只能摇摇头。
柳雾不在意这两名丫鬟的举动,正想开口道明身份时——
端东西的丫鬟目光落到柳雾头上,尔后快速低头,开口道:“长公主方才失手打翻茶水,现正在厢房换衣服,稍后便会回花园。”
听后,柳雾摆手让丫鬟离开。
她是第一次来亲王府,与其到处乱走,还不如在这等着。
在一旁寻到一座凉亭,柳雾直接坐下。
自昨夜开始,身子就变得十分沉重,没坐一会儿,倦意再度涌上来。恍然间,柳雾发觉只有方才难得清醒片刻。
耳边渐渐听不到吟诗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一阵蜂鸣后,才传来声响。
“你这人怎么回事,居然这般无视人。”一名嫩黄衣裙少女正站在凉亭外,面色不虞。
“姑娘,要不还是算了。”身旁的丫鬟多看了几眼凉亭内的柳雾,虽说对方没有丫鬟跟着,但穿扮十分讲究,尤其是首饰,“这位姑娘头上那套发簪绝非普通人家能买得起。”
“那又如何?我又不惧。”黄衣少女嗤了一声,“今日是郡主生辰,来人里谁能盖得过郡主?你快去,让她将凉亭腾出来。方才好声同她说,她不予理会,那便直接将她赶出去。”
柳雾努力睁开眼,看清前方的人,“何事?”
黄衣少女见柳雾一副才看到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她说话音调本就比较高,现下更是往上提,“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
花园内的吟诗声不知在何时停下,四周十分安静,柳雾看着黄衣少女,只觉吵得头疼。她揉了揉额头,耐着性子,“你有什么事?”
“你!”黄衣少女伸手指着柳雾,“速速将亭子让给我,不然就别怪我让郡主将你赶出去!”
听到黄衣少女这番话,柳雾轻笑一声。她本就因先前一事心情不佳,现在脑子昏沉,还得听这姑娘蛮横无理的话,更是不快。再加上对方身上那股令人讨厌的感觉,柳雾对她可谓是相当不喜,“句句不离郡主,如此巴结,你是郡主的——丫鬟?”
黄衣少女的脸登时变红,不满中增添几分怒意。
“我家姑娘可是户部黄大人嫡女,与郡主、公主都交好,你休得无礼!”丫鬟急了,上前报出自家姑娘身份。
户部黄大人。
柳雾暗暗念着。
东南前几年频遭水患,黄大人受令前往治理,原以为至少花个三年五载,没想到不过一年半就已解决。圣上大悦,黄大人此番携家眷回京便将要接任户部尚书一职。
倒也有骄纵的底气。
可惜,碰上的是柳雾。
柳雾先前听陈安姝提过几句,因黄大人现下是圣上眼前红人,这黄姑娘便也成为安京许多贵女结交的对象。但此人颇为跋扈,常常欺压那些非名门望族出身的姑娘们。
柳雾看到对方一副报出身份就觉得能威慑自己的模样,面上更是多了几分嘲讽。
黄姑娘见柳雾知晓自己身份后,仍旧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怒气更甚。但转念一想,又压下怒意问道:“你是何人?”
“柳雾。”柳雾见对方终于想起问自己是谁,果断给出答案。
“姓柳……”黄姑娘想了一遍安京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有姓柳的,随即吩咐自家丫鬟,“去,把她给我拽出来。”
丫鬟同样对安京权贵清清楚楚,这下也不再劝自家姑娘,走向柳雾。
柳雾看着丫鬟慢慢靠近,揉了揉眼睛,淡淡道:“你就不怕我将你赶出安京?”
4. 讨厌的人
微风刮过树叶,发出簌簌声响。几片叶子被风吹落,飘飘荡荡,落入凉亭,闯进沉寂。
丫鬟的手伸至一半,眼看就要碰到柳雾,此时却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一片落叶砸到她手上,好似受到惊吓般瞬间收回手,转身看向自家姑娘。
黄姑娘听到柳雾的话也是愣了一下,直勾勾看着柳雾,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
“来时我就看到这儿有处凉亭,不如来凉亭作画。”
一旁冷不防传来对话声。
“也好,那边人太多,我有些画不出来。”
“听说长公主待会儿也会来看我们的画,这可得好好画呀!”
“为何?啊,小侯爷至今未定亲,长公主会不会……”
“嘘,这可是亲王府,小心传到郡主……”
已经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姑娘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前方三人,脸霎时变白,“黄,黄姑娘……”
黄姑娘瞥了那姑娘一眼,记住对方模样,“你是什么身份,敢和郡主争?”
姑娘眼眶登时红了,“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雾见那姑娘模样着实委屈,“郡主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急了。”
黄姑娘的视线再度落到柳雾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她又一次被驳了面子,还是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这下再也忍不了了,怒声道:“把这人给我扔出去!”
丫鬟得到吩咐,手伸向柳雾,要将她拽起。
柳雾没动。
刚来的两位姑娘有些着急,但想着黄姑娘与郡主关系要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丫鬟触碰到柳雾手臂,也或许没有碰到,忽感指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钻心的疼痛瞬时传遍全身,“啊——”
全身无力,倒在地上。可很快,丫鬟就感觉那股疼痛消失不见,只有额上密布的汗珠证明方才一切不是假的。
柳雾看向地上的丫鬟,“别随便碰我。”
丫鬟快速起身,跑回自家姑娘身边,“姑娘,这人,这人有问题!”
黄姑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冲着丫鬟发怒,“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今日不把她扔出去,我就把你扔出去!”
丫鬟顿感害怕,咬咬牙,再度走向柳雾。
“表姐?”
许是方才尖叫声太大,引得花园内姑娘们的注意,四五位姑娘一起走来。
陈安姝走在前面,一转弯就看到凉亭内的柳雾。瞧见眼前这一幕,她快步上前,站到柳雾面前,仔细查看对方情况,“这是怎么了?”
柳雾也不瞒着,“我在凉亭休息,这位黄姑娘突然出现,要将我赶出去。”
听到这话,姑娘们小声议论着。大伙对黄姑娘之前的行为有目共睹,现下只觉得黄姑娘又在欺压人了。
黄姑娘听到身旁的议论声,气得不行。若是平日里她还会顾忌着英公国府,可诸多因素下怒意上头,失了理智,“我就是要将她赶出去,你能奈我何?难不成要去寻郡主替你做主?”
陈安姝转身看向黄姑娘,冷冷地开口,“如此妄为,是看不起我英国公府,还是看不起安西王?”
此话一出,黄姑娘瞬间清醒,瞪大了眼,说话都不利索了,“安,安西王……”
“这位姑娘莫不是安西王独女?”
“肯定是了,刚刚陈家姐姐不是唤她表姐。”
“郡主不是说她不来了……”
“怎么可能,你明明说你叫柳雾,怎么可能是安西王……”黄姑娘像是想到什么,“安西王明明姓陆!”
“我确实叫柳雾,但我爹也确实是姓陆的那个安西王。”柳雾如实道。
黄姑娘这下彻底慌了,再想到柳雾先前的话,腿一软。原来那话是真的,柳雾真的能将她赶出安京!
安西王乃是大安唯一一位异姓王,当年与镇北侯同为当今圣上打天下,有从龙之功。圣上登基后,安西王并没有留京,而是前往西南平乱,因此封王。如今镇守西南,其手下安西军更是骁勇善战,个个精锐。
丫鬟更是害怕,跑回自家姑娘身旁,“姑娘,这可怎么办啊!若是老爷知道了……”
“难道以前就不怕黄大人知道?”看到面露惧色的主仆两人,柳雾终于起身,走到黄姑娘面前。
“你想做什么……”黄姑娘已没了适才的气势。
“道歉。”柳雾扔下两个字。
黄姑娘一愣,显然没想到只是让她道歉而已,但很快就开口,“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
柳雾约莫明白郡主同黄姑娘交好的原因了。
四周的姑娘越来越多,明显是瞧着这边情况不对过来看看。柳雾站在人群中,只觉得愈发困倦。
陈安姝注意到柳雾不对劲,同各位姑娘说了几句,就拉着柳雾离开。
“可是有哪不舒服?黄姑娘是不是动手了?”一到无人处,陈安姝急着问。
“没事,就是有些乏。”
“真的没事?”
柳雾再三保证没事,对方没动手,陈安姝才放下心。
“那接下来如何?郡主听闻祝小侯爷过来,已经去了前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陈安姝三言两语道明情况。
柳雾庆幸方才没有和祝辞恙一同入府,不然定会碰上郡主。
“我不去见郡主了,今日心情不太好,不想看见她。”柳雾不打算告诉陈安姝府外遇刺一事,只能归结于别的原因,“我想直接去寻长公主。”
陈安姝知晓柳雾性子,对这话不疑有他。可并未收到自家哥哥的消息,她还以为柳雾会再等等。不过见柳雾坚持,便一起往厢房去。
花园距厢房不远,在路上寻了一名丫鬟带路,没一会儿就到了。
陈安姝常常出门,也不是第一次来亲王府,府里下人认识她,便果断带路。若是柳雾自个儿,怕是会麻烦些。
厢房外,长宁长公主身旁的嬷嬷正守在房门外。
陈安姝熟练地上前打招呼,“嬷嬷,长公主可是在里边?”
嬷嬷看到来人,笑得慈祥,“在的,二位姑娘直接进去便好。”
陈安姝有些奇怪,按理说嬷嬷应问过长公主后,才会让她二人进去,不承想今日如此简单。
柳雾没想这么多,听到让她们进去,便同嬷嬷道谢,推开门而入。
屋内正坐着两人。
雍容华贵的妇人半倚着,正数落身旁扶着额的蓝袍少年。
“你说你,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怎会醉成这样?路都走不稳。”长公主保养得极好,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个十岁。
“我没醉,就喝了一杯,怎么可能那么弱……”祝辞恙反驳,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有人进来。
柳雾迈入屋内的脚顿住。
祝辞恙怎么在这?
不是说郡主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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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看到长公主,陈安姝立即拉着柳雾上前,给长公主问安。
长公主对着陈安姝微微一笑,随后向柳雾招手,“小柳雾快来,让宁姨看看。”
柳雾走过去,“宁姨。”
她与长公主只见过几面,可每次长公主都对她十分热情,想来是因为上一辈的交情。
“清溪说你不来,怎么又过来了?”长公主问。
清溪便是郡主闺名。
“我是来找您的。”柳雾倒是不瞒着,直接回答。
“找我?”长公主面上不解,这还是柳雾入京后第一次主动来寻自己。思索片刻后问,“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柳雾点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余光中,祝辞恙一直看着这个方向。
此事与神异司有关,直接当着祝辞恙的面请长公主帮忙,保不齐下一瞬就被拒绝个彻底。她在想,是不是把祝辞恙支开,单独和长公主说会较好些。
“长公主莫怪,是我让表姐过来的。”沉默之际,身后的陈安姝开口了,语气有些急,“家父昨日被带走,至今没有消息,着实令人担心不已。”
“英国公。”长公主念着,偏头看向祝辞恙,“可是书神祠那事?”
祝辞恙点头。
“这事啊……”长公主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显然是知道这事,但同时也知道这事不可对外说。
看样子长公主是不会帮忙了。
柳雾打算尽快去联系英公国世子,计划下一步。长公主的反应同时也在说明,这事极为棘手。
她向后退一步,意欲带着陈安姝告别离开。
长公主瞧见柳雾动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变得轻松,“英国公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雾与陈安姝纷纷期待地看向长公主,等着下一句。
“此事本就是神异司负责,现在阿敬就在这,让他同你说便好。”长公主紧接着道。
柳雾视线落到祝辞恙身上,见对方虽有些意外,但并未开口拒绝,想来是应下了。心底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将陈安姝留下,她先行离开时,又听到长公主开口。
“花园内姑娘们的画我还未来得及欣赏,陈家姑娘,你陪我一块去看看吧。”
此话一出,柳雾怔住,嗓子底的话也消失不见。
长公主是不是叫错人了?
“娘。”祝辞恙急急唤了一声。
长公主缓缓起身,“难不成你真醉了?”
“我没醉,可是,我……”祝辞恙闪烁其词,嗓音有些哑。
“没醉的话,便将能说的事告诉小柳雾。”长公主扔下这一句给祝辞恙,接着走到陈安姝身旁,对着陈安姝开口,“令尊的事你且放心,莫要急。”
陈安姝想了想,应了一声,又对柳雾说道:“表姐,还是你替我问问吧,我现在太乱了,怕是容易不理智。”
原来如此,长公主是担心陈安姝在情急之下,会问一些不该问的事。想明白这点,柳雾安慰了陈安姝几句,随后送她们离开。
可转身对上祝辞恙视线后,柳雾又犯了难。她现下一无所知,不知究竟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
没等她开口,祝辞恙先出声,“英国公的事,不能告诉你。”
柳雾深吸一口气,忍着心底迸发的怒意。
“你耍我呢?”柳雾一字一句冷冷道。
5. 好人
许是太过生气,柳雾此刻脑子异常清醒,身体也恢复往日里的轻盈,倦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侯爷原来是这般言而无信之人。”柳雾冷眼看着祝辞恙,语气更冷。
若是平日里就算了,现下明知她对此事在意,还要如此行为,简直可恶。
“我不是。”祝辞恙立即反驳,本就微红的两颊变得更红,“英国公的事乃是机密,不可对外言说。”
“那小侯爷刚刚就该直接拒绝长公主。”
“我刚刚,刚刚……”祝辞恙说话又开始含含糊糊。
柳雾有些不耐烦,先前她靠近长公主时,就闻到祝辞恙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小侯爷若是醉了,便好好歇息。”
“我没醉!”
柳雾并不理他,转身就要离开。
“英国公没事,但有要事需要他配合,暂且不能离开。”祝辞恙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并无严重过错,不会有太大问题。”
“会有何后果?”柳雾回身看向祝辞恙。
祝辞恙认真想了想,“目前是失察之责。”
柳雾哂笑,失察也分对何事失察,祝辞恙这话和没说并无区别。
如今只能确定,英公国去书院确实不是下棋,应是为了某事而去,且此事极为重要。
“书神祠?”柳雾问。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问的必要,可柳雾还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答案。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平日里让学子随意进出的祠堂,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嗯。”祝辞恙神情忽地严肃,“有关书神祠的事,均不能告诉柳姑娘。”
“那到底什么事能说?”柳雾索性也不再猜。
祝辞恙偏头,摸了摸脖颈,“我也不知道。”
柳雾不明白,究竟是长公主在耍她,还是祝辞恙在耍她。她看着祝辞恙,压着内心想拿刀架在对方脖子上逼问的冲动。祝辞恙现下喝了酒,四周无人,脖子还毫无防备地露在她眼前……
可看着看着,柳雾察觉不对。
祝辞恙整个脖子都在泛红,脸色也比刚进来时更红。
“你真没喝醉?”这般想着,柳雾下意识问出口。
“我没有!”祝辞恙再次反驳,头转回来,对上柳雾视线。
眼里不似往日里清澈,眼睛微眯,好似蒙上一层雾。只有泛红的眼尾像是好不容易挣脱一切,章视着什么。
看着不像是喝醉,反而更像……
柳雾:“身体燥热?”
祝辞恙面露意外之色,点头。
“刚刚可有进食?”
“接了清溪的一杯酒。”
柳雾顿时明白了,“小侯爷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也顾不上没问出来什么,脑海里只余下一个想法——快跑,不然就要看到不该看的了!
刚出房门,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
回头,就见祝辞恙倒在地上,四肢与头都紧紧贴在地面,一看就很疼。
“嘶——”柳雾倒吸一口凉气,暗道郡主用药居然如此猛烈。
祝辞恙双手撑地,艰难地抬起上半身,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他没抬头,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要帮你叫人吗?”见祝辞恙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始终没有下一步,柳雾犹豫片刻,问他。她原以为祝辞恙不会受太大影响,不承想都站不起来了。
“不用!”祝辞恙猛地抬头,随后又快速低下头,“我没事。”
又是砰的一声。
许是低头力道太强,双臂承受不住,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上半身又摔回地面。
纵使柳雾对祝辞恙曾有过不满,此时也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昨日他还寻了新的衣裙给柳雾换上。
柳雾走过去,弯身向下,抓住祝辞恙手臂,像拎东西一样将祝辞恙拎到原先的椅子上。
祝辞恙明显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柳雾。泛红的额间沾上尘土,灰暗一片,格外明显。
“脸上脏了。”柳雾提醒他。
“啊,哦……”
“你不擦擦吗?”
“……擦。”祝辞恙像是才反应过来,依着话在脸上胡乱擦拭。
他擦得很用力,面上通红,甚至红得有些诡异。
“这药也太猛……”柳雾还未说完,就看到祝辞恙的手离开脸颊后,通红的脸侧隐隐闪过什么东西。
不对劲。
“入府前你去过哪?碰到过什么人?”柳雾问道。
祝辞恙偏头看向柳雾,双眼迷离,“燕安书院。”
“书神祠?”
“柳姑娘莫要打听了,书神祠的事无可奉告。”
“……”柳雾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要问书神祠的事。思索片刻后,只能换着法问,“你可知身体是何情况?”
“我没事。”祝辞恙声音更哑,“没醉。”
“谁问你这个了,难道你就没觉着不舒服?”柳雾后退一步,耐着性子继续问。
祝辞恙偏头向她,眼瞳四处漂浮,好一会儿才定下来,“没有。”
“真没有?”
“没有。”祝辞恙的嗓音已经哑得有些听不清了,“待事情结束,会尽快让英国公回府。柳姑娘还是莫要担心,早些回去。”
这是下逐客令了。
柳雾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见他似乎没有太大问题,才悠悠道:“多谢小侯爷告知,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走出厢房。
虽有过帮祝辞恙一把的念头,但对方都这般拒绝了,她也不会赖在这不走。于她而言,去寻找英国公世子才是现下最为紧要之事。
在离开亲王府之前,柳雾又回到花园。
“表姐。”陈安姝老远就看到柳雾,迎过来,“如何?”
“没事,只是暂时不能回来。”
“可有说何时能回府?”
柳雾摇头,“我打算去找表哥,你可要同我一起离开?”
陈安姝没有犹豫,当即和柳雾一起走。
两人正往外走,陈安姝突然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柳雾,“这是长公主给的,具有安神之效。”
柳雾接过香囊,药香扑鼻,还挺好闻。瞥见陈安姝身上也有一个,“长公主为何突然给香囊?”
“祝小侯爷说昨日岸边惊马,恐令姑娘家担惊受怕,便同长公主说了几句,让长公主今日将香囊带来赠予我们。”
柳雾疑惑道:“小侯爷和长公主说的?”
想到长公主一直有意无意地提起祝辞恙,陈安姝不明白其中深意,只能将方才赠予香囊一事全盘告知柳雾,“阿妤也有一个,待回府后我再给她。长公主还给了个方子,同样具有安神之效。”
听完,柳雾停下脚步,眉心紧蹙。但很快,就作出决定,“你先回去,我还有事,不必等我。”
陈安姝来不及问柳雾要去做什么,便看不到对方身影了。
凭着记忆,柳雾快步走向厢房。
她完全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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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辞恙原是这般热心肠的人,连这些小事都注意到了。
既然收了香囊,她还是回去看一眼为好。
回到厢房时,祝辞恙还坐在椅子上。身上潮红并未褪去,就连膝上放着的手也在泛红。
“祝小侯爷!”柳雾大步走进厢房。
“柳姑娘?”祝辞恙耳朵微动,目视前方,“你怎么回来了?”
柳雾没管他的询问,直接开口问道:“你不曾挪动,可是腿脚有碍?”
祝辞恙薄唇动了动,没回话。
“小侯爷?”柳雾说着,缓缓靠近祝辞恙。
走到他身侧,已闻不到一丝酒气,空气中飘着淡淡药香。
迟迟未听到回答,柳雾叹了一声,“不会是听不见了吧?”
“没有!”祝辞恙像是受了惊,但很快就开口。
“那你刚刚又不说话。”柳雾说着,抓住祝辞恙手腕,“别动。”
祝辞恙不愿告诉她真实情况,她只能动手一试。
把完脉,柳雾收回手,面上十分严肃,“你刚刚做了什么?”
祝辞恙整个身子像是僵住一般,忘了收回手,也再次忘了开口。
想到祝辞恙如今情况,柳雾不同他计较,“你刚刚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
“果然。”柳雾并不意外,“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你体内很有可能……”
厢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打断柳雾的话。
“你看到她过来了?”
“对,她明明都走了,结果又跑回来。我留了个心眼,这才发现她跑来找小侯爷了!”黄姑娘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她适才那般欺负我,简直当亲王府是她家了!”
柳雾暗道不好。
厢房门大开着,外边的人一眼就看清屋内情况。
清溪郡主直勾勾盯着屋内两人,抛下黄姑娘快步走进厢房,“表哥,你怎么和她在一块!”
柳雾想了想,她除了和祝辞恙靠得稍近些,也没做什么。可看到清溪郡主恶狠狠瞪着她,像极了上次被她抢簪子之后的模样,柳雾忽然也不确定了。
“清溪?”祝辞恙开口,嗓音嘶哑。
“你嗓子怎么了?”清溪郡主面露担忧,靠近祝辞恙,“难不成是那杯酒太烈?还是说……她对你做了什么?”
清溪郡主看向柳雾的眼神充满戒备,好似已经认定是柳雾害得祝辞恙如此。
“我?”柳雾不解,这怎么就和她有关了。
“柳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祝辞恙再次下逐客令。
清溪郡主面上登时露出得逞之色,“时候不早了,柳姑娘早点回府。”
柳雾微微叹气,她倒是想早些回去。
“我还不能回去。”柳雾淡淡道。
“你!表哥都说了让你回去,你怎么还赖在这!”
柳雾看都不看清溪郡主一眼,视线落在从刚刚就一动不动的祝辞恙身上,“以你现下身体情况,你……你得跟我走。”
“你说什么?”祝辞恙讶然道。
柳雾咬了咬唇,心知有些事不能轻易告诉外人。可情况紧急……
清溪郡主怔住一瞬,随后指着柳雾,说话都开始结巴,“你这人,你怎么,怎么如此,如此恬不知羞!”
柳雾心里一横,拉住祝辞恙小臂,“小侯爷,你……是不是有病?”
祝辞恙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他缓缓偏向柳雾,咬牙切齿,“你才有病!”
6. 蛊虫
厢房骤然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没想到柳雾会冒出这么一句。
见柳雾仍拽着祝辞恙,清溪郡主急了,“你快松开表哥!不对,你快离开这,不然我叫人了!”
柳雾意识到祝辞恙并未甩开自己的手,随即多加几分力,琢磨着干脆强行将祝辞恙带走好了。可如此一来,又会变得更麻烦。她现下只觉无比烦闷,怎么清溪郡主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应是听到郡主的声音,府里护卫纷纷跑来,手里拿着武器,将厢房围住。见此,清溪郡主多了几分底气,再次嚷嚷着让柳雾离开。
“好麻烦。”柳雾松开抓着祝辞恙的手,后退一步,忍住心中不耐,“郡主若是想让祝小侯爷命丧于此,大可对我动手。”
清溪郡主明显不信,“你在说什么胡话!表哥明明好好地在这!”
场面更僵了,双方都不打算让步。
就在这时,厢房外冲进来一团黑影。速度极快,直直撞到屏风上,将屏风撞了个粉碎。
“疼疼疼——沈四,你下次能不能慢点。”沈七捂着脑袋,从屏风上慢慢站起来,“我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了。”
另一人稍好些,还是站着,只不过身上略显狼狈。柳雾瞥了一眼,是昨日手里捧着木盒的那人,原来他叫沈四。
想到神异司这几人的名字,柳雾心底的烦闷都消散不少。
“不太能,小侯爷比较急。”沈四幽幽道,拍了拍身上木屑,“下次我会记得别那么早松手,不会再把你丢出去。”
沈七还想再说沈四几句,就注意到厢房内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柳雾看清是沈七,“快给他看看。”
沈七想起来此处的目的,大步走到祝辞恙身旁,拿起对方手腕。摸了许久脉搏,沈七眉心紧蹙,一直未言语。
若沈七能解决,柳雾便打算直接离开。
等待时,身旁再次吵闹起来。
“凭什么让我走?表哥明明是让她走!再说了,这里是亲王府!”清溪郡主面上怒意尽显。她身后站着不少护卫,一副随时准备着动手的样子。
而她面前,正站着不知何时过来的沈二。
沈二笑着,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神异司要事,还望郡主多加包容。”
“那她呢?”清溪郡主指向柳雾。
沈二看都没看,“柳姑娘需留下协助。”
见有沈二顶着,柳雾靠近沈七,压低声音问:“你可会解?”
沈七愣了一下,“解什么?”
“你没看出来?”
沈七诚实地摇头,眼底的茫然中带着不甘,“还得仔细检查检查。”
……她高估沈七了。
柳雾看到祝辞恙面上是压抑不住的痛楚,惊觉他已许久没说过话,更是没有任何反应,暗道不好,“快,将他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此话一出,清溪郡主闹得更厉害,“你想对表哥做什么?带他去哪?”
柳雾冷冷地瞥了一眼,眼神中警告意味十足,清溪郡主一时竟被震慑住。
沈二反应极快,“四,带小侯爷回神异司。”
沈四走过来,在沈七的帮助下背起祝辞恙就往外跑。
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
“好快的身法。”柳雾惊叹道。
沈二走向柳雾,“柳姑娘……”
看着样子,是在斟酌着如何同柳雾开口。
“我不知道神异司在哪,麻烦带路。”柳雾抢在他前边开口,“我可以自己去。”
沈二见柳雾神情认真,便也不再犹豫,扛起一旁的沈七,“我将沈七送去后,可来接姑娘。”
柳雾颔首,示意沈二先行。
厢房内突然刮起一阵风,三人都不见踪影。
清溪郡主瞪大了眼,扯了扯身旁的黄姑娘,“他们人呢?”
风呼呼刮过耳旁,柳雾紧跟着沈二,脚步丝毫不停。接连穿梭几条巷子后,沈二消失在巷子尽头。
柳雾看着眼前高耸的围墙,终于明白为何安京城内无人知晓神异司具体位置。
她伸出手,在墙上轻轻一按,手没有被石砖拦下,而是直接穿透石墙。
转瞬间,已身处一个漂亮的庭院中。
祝辞恙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石凳才勉强立着上身。双眼紧闭,面上潮红已经褪去,整个人苍白如纸。
“柳姑娘,你真的跟过来了。”虽早有准备,但看到柳雾那一刻,沈二还是惊讶不已,“原来你……”
柳雾摆摆手,“沈四我跟不上,但你——还是能跟上的。”
她走过去,蹲在祝辞恙身旁,伸手撑开他的眼皮,“没吃任何东西吧?”
“没。”沈二也跟着蹲下,“沈七刚刚想喂小侯爷吃自己做的解毒丸,但小侯爷一直紧闭着嘴,没喂进去。现在沈七去拿东西了,打算磨成粉给小侯爷服下。”
“他现在不能吃任何东西。”柳雾道。如果她没猜错,祝辞恙刚刚就已经服过解毒丸。她看了一眼四周,“怎么将他扔在这?”
沈二摸摸鼻子,有些心虚,“沈四跑得太快,一时没停下,撞碎了石桌。小侯爷突然就变白了,我们担心撞坏身体,没敢再动他。”
……柳雾傻眼了。
怪不得只有石凳,没有石桌。
看到柳雾面上神情,沈二干咳几声,“小侯爷身强体壮,还有沈七在,撞伤不用在意。眼下急的是这怪病……”
“这不是病。”柳雾打断他,“将他带去屋里,红色褪去是因为到下一个阶段了。”
闻言,沈二架起祝辞恙往屋里跑。
沈七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一边喊着“你要带小侯爷去哪”,一边跟着跑进屋里。
祝辞恙被放到软榻上,苍白的脸上冒出一颗颗汗珠。
“柳姑娘,你知道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安顿好祝辞恙后,沈二望向柳雾。
闻言,沈七面上诧异,同时看向柳雾。
“他中蛊了。”柳雾靠近床榻,“将他的衣服脱了。”
沈二:“这……”
沈七:“脱衣服?”
柳雾不明白他们这时候计较这些作甚,“你们不想救他了?”
“救!”沈二和沈七异口同声。
见祝辞恙仍是紧闭着眼,一副已失去意识的模样,沈二咬咬牙,上前脱祝辞恙的衣服。
“柳姑娘,你方才说小侯爷是中蛊了,可我为何没看出任何蛊虫的痕迹?”沈七走过来,问柳雾。
柳雾盯着祝辞恙,以免错过他任何一丝变化,“巫蛊之术,你懂几分?”
沈七思索片刻,“不敢说全,但也有天下七八分。”
“这便是剩下那两分。”柳雾回道,“此蛊本就少有,你没见过倒也正常。”
“可有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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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紧接着问。
“有。”
沈二已将祝辞恙的衣服脱至腰间,回身问柳雾,“这样可以吗?”
“可以。”柳雾向前几步,坐到祝辞恙身旁,伸手摸向对方檀中。
指尖渐渐变热,烫得檀中微微发红,在白皙的身体上格外明显。
很快,一道暗红血丝穿过檀中。
“这是蛊虫?”沈七捕捉到这一变化,惊道,“从未见过这样在体内跑动的蛊虫!”
“居然是这东西。”柳雾皱眉,心知得尽快将蛊虫控制住,“沈七,可会施针?”
“会。”
柳雾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沈七,“将银针沾上里边的药汁,再施针。”
“这是何物?”沈七接过,打开瓷瓶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也看不出颜色,就像一瓶清水。
“照做就是。”柳雾没回答。
“不行。”沈七拒绝,“银针要刺入小侯爷体内,不知道这是何物,我不放心。”
柳雾有些为难,偏头看向沈二,见对方也是同样神情。
僵持之下,祝辞恙沙哑的声音响起,“沈七,照做。”
“小侯爷!”沈七有些急。
可祝辞恙却没再说一句话,好似刚刚的四个字已经耗尽所有力气。
柳雾挑眉,示意沈七拿针,“小侯爷同意了。”
沈七只能照做。
看到沈七去做准备,柳雾偏过身,面对着祝辞恙,集中所有注意力在对方身上。
“要怎么做?”沈七拿着银针,沾上瓷瓶里的药汁,走到柳雾身旁。
“我会将蛊虫引到檀中,待它出现时,银针刺入。切记,避开所有穴位。”柳雾坐在祝辞恙右侧,用手在他胸前比画。
听到这番话后,沈七拿着银针走到祝辞恙左侧。
见沈七动作,柳雾微微偏头,眼皮明显往下落。
手再次按到檀中上。
为方便沈七施针,柳雾只伸出一根手指。
很快,暗红血丝出现,沈七眼疾手快地握着针刺上去。
就在银针靠近祝辞恙身体时,柳雾猛地收回手,头快速低下。
血丝也瞬间不见踪迹,只余下胸前滑落的汗珠。
银针来不及收回,刺入身体中,冒出一个小红血珠。
很明显,没有碰到蛊虫。
“柳姑娘?”沈七有些懵,觉得柳雾是不是因为担心被自己扎到,“要不还是把针给你,你自己来。”
“不!”柳雾抬头,“你来,你来就好。”
一旁的沈二越看越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对。
沈七再次拿着银针过来,“动手吧,柳姑娘。”
柳雾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摸上檀中。
暗红血线再度出现,一旁闪过一道银光,她下意识就想躲开。但顾忌现下情况,只能咬咬牙,硬生生逼着自己坐在原地。
这次很成功,银针刺入蛊虫身体。
但很快,那抹暗红色再度消失不见。
“这是扎到了,还是没扎到?”沈七不明白,只能开口问柳雾。
可迟迟未等到柳雾回答,沈七偏头看去。
只见柳雾脸色惨白,眼睛死死盯着银针,但眼瞳已有些涣散。
“我,我,晕……”
话未说完,柳雾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下。
7. 答应
柳雾醒来时正躺在榻上,双腿抬高,下身还垫着东西。
她眨眨眼,将眼前的迷雾驱散。
祝辞恙被挤到角落,沈七那张带着稚气的脸悬在上方。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担忧褪去,沈七一副庆幸的模样,“可还有何不舒服?”
柳雾摇头,“我晕了多久?”
“也没多久。”沈七回道,“吓死我了,要是被……知道……”
沈七后半句说得极小声,柳雾还有些昏沉,并没有听清。
“咳咳!”沈二拿着水杯过来,“柳姑娘可要喝水?”
柳雾缓缓坐起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喝完,嗓子才稍稍舒服些,“小侯爷如何?”
“倒是没再变化。”沈七想到方才,又问,“刚刚是成功了吗?”
“嗯,扎中了。”柳雾从榻上下来,“活蛊狡猾,常隐蔽身形,所以又消失不见。”
沈七伸手扶了柳雾一把,想到祝辞恙逐渐稳定下来的脉象,对柳雾多信几分,“接下来该做什么?”
柳雾身子一僵,“还需要……再扎一针。”
最后是沈二拿纱布将原先的银针遮盖上,再尝试好几遍,给祝辞恙扎出好几个血眼后,才在原先银针三寸距离处成功刺中蛊虫。
柳雾嘴里都是沈七做的固元丹味道,估计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味觉。她擦了擦被汗水浸湿的额间,对一旁随时准备接住她的沈二微微点头。
沈二明显松一口气,“先歇会儿吧,我去叫厨房煲个鸡汤。”
“他不能吃东西!”柳雾连忙道。
沈二脚步一顿,“是给姑娘你的。”
“这样啊。”柳雾觉得应是为了感谢她,便也不客气,“可以换一种吗?我昨日刚喝过鸡汤。”
“当然可以。”
沈七处理好银针,为祝辞恙披上外袍,再把过脉后,坐到柳雾身旁。他盯着柳雾看许久,才开口道:“柳姑娘为何识得此蛊?”
自柳雾认出蛊虫时,便知道会被人询问,“祖上所传,也就习得一二。”
“看方才唤出蛊虫的方法,姑娘也是异士?”
西南深山常有人养蛊,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养。可刚刚让蛊虫显形的手段,绝非普通人所为。
柳雾点头。
在大安境内,有天赋异禀者经修炼可获得超越寻常之力,被称为异士。人们虽知晓其存在,但数量甚少,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碰到。
柳雾会瞒着此事,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从未有人知道——安西王身边有异士存在。
正当她以为沈七会接着问自家祖上,问安西王时,沈七却是拿出一个小本子,望向柳雾的眼睛一闪一闪。
“此蛊是何蛊,解法就是刚刚那样?为何会在体内四处游动?是如何下蛊?”
一连好几个问题砸向柳雾,让她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此蛊名唤蚕线蛊,发作后会在体内各处游动摸索,从而使宿主身体泛红。因它在体内冲撞,宿主的五感与四肢都会受到影响。”
每说一句,沈七就在小本子上记录一句。
“你在记录?”柳雾停下解答,好奇道。
“嗯,我会将所有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记下来,以免日后忘记。”
柳雾没阻止,继续说着蛊虫,“蚕线蛊以所有食物为食,越是滋补,长得越快。待探清宿主情况后,它就会在体内结丝。蚕丝会一点点堵住宿主七经八脉,废四肢,夺五感。最后,体内充满蚕丝,血液无法流动而死。”
沈七这次没有立刻记录,而是着急道:“以小侯爷情况,蛊虫是不是已经结丝?”
柳雾点头,“但结丝需要不少时间,小侯爷体内的蚕丝至多影响行动,并不致死。况且,我们已经将蛊虫封住,它无法继续在体内乱窜。”
沈七稍稍放心,继续记着,“接下来该如何?”
“杀蛊,清丝。”
待将柳雾的话一一记录完,沈七看着小本子,叹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的蛊,真是大开眼界。”
柳雾见他一副得到新玩意后满足的模样,笑了笑,“世间传开的蛊术不过七八,剩下那几分未传开的,都是因其需要特定条件方可使用,这才鲜为人知。”
“那这蚕线蛊……”
“家传蛊术罢了。”
此话一出,沈七面上变得严肃,“这么说来,柳姑娘和下蛊之人……”
柳雾笑笑,眼底却是一片寒霜,“我会抓到下蛊的人。”
沈七没有多问下蛊人之事,反而继续问蚕线蛊,在那个小本子上添了一笔又一笔,直到沈二回来。
沈二很是周到,连同排骨汤一块端上来的还有几道清口小菜。
柳雾吃了个七分饱后,就走出屋子。日头有点大,她便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内的人忙碌。
沈四搬来一个新石桌,正给它调整位置。动作娴熟,还多加上一道固定。
“姑娘为何不在屋内歇息?”沈二吩咐人收拾桌子后,抛下正捧着小本子看的沈七,走出屋子,站到柳雾身后。
“有事找我?”柳雾反问。
沈二见柳雾态度,直言:“听沈七说,小侯爷体内的蛊只是暂时封住,并未解决。想问问姑娘,何时能为小侯爷解蛊?若蛊解了,必有重谢。”
“解蛊可以。”话头一顿,柳雾瞥了一眼屋内,“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尽管提。”
“我要知道英国公的事。”
沈二愣住一瞬,但很快恢复,“事关重大,姑娘可另……”
“若下蛊的人与此事有关,你们最后也只能寻我。”柳雾打断沈二,“你也看到了,光靠沈七——不行。”
沈二有些犹豫,“此事还需小侯爷同意,我无法做主。”
“那快去问小侯爷吧。”
“什么?”沈二不解。
柳雾指了指屋内,“小侯爷早就清醒了。”
在封住蛊虫后不久,祝辞恙便清醒了。只是不知他为何一直没动,她也就没戳穿。
闻言,沈二走进屋内。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压抑的谈话声。沈七从屋内出来,把门关上。
又过了一会儿,沈二打开门,“姑娘,请。”
柳雾走进屋内时,祝辞恙已经坐到椅子上。他身上衣袍完整,除了略带惨白的脸色,并无其他异样。
“英国公一事,还是无法答应姑娘。”祝辞恙放下手中茶杯,淡淡开口,嗓音嘶哑。
一旁的沈二立即倒茶。
“是吗。”柳雾挑了离祝辞恙最远的位置坐下,“既然如此,便等英国公一事解决后,再解蛊吧。对了,忘记告诉你们,蛊虫只是暂时被银针封住而已。此乃活蛊,会自行冲破限制。”
“小侯爷!”听到蛊虫会再行动作,沈二有些急。
祝辞恙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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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止沈二剩下的话,“太危险了,不能让姑娘参与其中。”
柳雾见祝辞恙仍是这么倔,只以为对方没明白事情严重性,“小侯爷可想清楚了,若明日蛊虫就冲破银针限制,你怕是熬不到事情解决那天。”
“此事很快便能解决。”祝辞恙仍是那副模样,好似并不担心。
说到这,柳雾有些恼,语气渐冷,“麻烦小侯爷弄清楚一点,如今是你需要我替你解蛊,而不是我上赶着求你。若我不愿,你的蛊无人能解。”
听到这话,祝辞恙面上的严肃陡然消失,“我,我哪需要你了,你这话……”
“咳咳。”沈二将茶杯递给祝辞恙,“小侯爷,喝茶。”
柳雾觉得祝辞恙应是被她气到了,耳尖又开始泛红。她放缓语气,有心缓和,给对方一个台阶,“此蛊出现,我定是要插手的,没人比我更合适。不过小侯爷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误了神异司的事。”
祝辞恙喝了茶,嗓音恢复如初,“这事不容商量……”
“小侯爷!”沈四匆匆闯入,打破屋内相持,“书神祠,又出事了。”
真是来得巧,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柳雾露出得偿所愿的笑,“看来,祝小侯爷只能同意了。”
-
马车急速驶向郊外的燕安书院,尘土飞扬,都看不清车上是何人。
沈七坐在车前,抬手挥开落在头上的树叶,有些无奈,“小侯爷也真是,看不见了为何不说?”
但没人能回答,他只能认真驾驶马车,让马跑得更快些。
祝辞恙坐在车内,薄唇紧闭,合着眼,微微皱起的眉心像是在压抑什么。
柳雾在他对面,看着他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暗道这厮气性未免太大。
因蚕丝蛊未除,祝辞恙受到的影响仍在。现下他视觉有碍,只能隐隐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而书神祠的事紧急,他必须前往,这也就方便了柳雾逼迫他答应。
柳雾能短暂地压制蛊虫所带来的影响,让祝辞恙视力、四肢都恢复正常。
这下,祝辞恙不得不同意柳雾参与此事。
而在证明她真的能做到后,祝辞恙便是这副表情,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柳雾深知被逼着做不愿做的事有多不快,若是她,现下怕是只想将对方扔下车。几番斟酌后,决心待会少在祝辞恙面前晃,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一路无话。
马车停在燕山下,并未进入山里。
柳雾掀开帘布,“怎么停在这儿?”
沈七放好脚凳,“活物进入山里后会无法行动,马车只能到此。”
“居然有这般怪事。”柳雾说着,缓缓下车。
沈七再上前扶祝辞恙。
进入山里也花费不少时间,柳雾担心蛊虫会逐渐熟悉压制,便没让祝辞恙始终保持正常状态。
因不放心带着祝辞恙奔波,沈七也不愿别人碰他的工具箱,因此,便让沈二、沈四先行,他们驾车而来。
待他们来到书院门口时,沈四已等候许久。大门两旁围着不少官兵,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沈四大步上前,“又出现了几具尸体,同样是凭空出现,无人看到从何而来。”
祝辞恙听着沈四的话,迈入书院大门,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幸好一旁沈七眼疾手快,上前扶住。
见此,柳雾走到祝辞恙身旁,手贴近他,握住他的手。
8. 尸体
祝辞恙的手很凉,指腹还有一层薄茧。柳雾抓住他手指时,只觉得手心里分明的骨节特别硬。
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柳雾压低声音道:“很快便好。”
丝丝暖气传入另一只冰冷的手,让对方指尖渐渐回暖,与她同温。
袖袍很大,四周的人只看到柳雾与祝辞恙并肩而行,无法看到袖口里正在发生什么。
“英国公一直在看守下,无人能接近。”沈四继续说着现下情况。
久久未等到祝辞恙开口,沈四疑惑,“小侯爷?”
只见祝辞恙目视前方,缓步而行。眼睛已恢复清明,但似乎寻不到落点。
柳雾松开祝辞恙的手时,松了一口气。谁也不喜欢被他人随意触碰,但幸好对方以大局为重,并未有任何举动。见祝辞恙仍未开口,不由得偏头看去。
泛红的脸颊过于明显,柳雾不由得一惊,“可是有何不适?”
她担心蛊虫这就冲破限制,在祝辞恙体内游动。
祝辞恙如梦初醒,闻声偏头看向柳雾,尔后又立刻目视前方,“没事,我只是没听清。”
瞧这模样,应是能看清了,她便也不再多问。
沈四则又重复一遍。
“先去看看尸体。”祝辞恙终于下达命令。
尸体被放置在一处院落中,五六具尸体盖着白布,依次摆放。沈二正站在一具尸体旁,查看情况。
沈七将背着的工具箱放在一旁桌上,熟练地拿出工具,开始验尸。
“沈七今年有十四了吗?”柳雾看着沈七认真的面庞,问道。
“他今年生辰过后,便十三了。”沈二回道,“莫看他年纪小,医术比上了年纪的大夫还厉害。”
柳雾倒不是质疑沈七,只是觉得这般年纪面对尸体居然能做到如此平静,下手更是利落果断。
与此同时,沈四在一旁和祝辞恙说着这几具尸体的身份,“还是书院里的学子,也同之前一样,都告知过书院,获得同意后离开。”
“之前的学子?”柳雾听到关键词,立刻想到昨日所说尸体一事。
沈四看都没看祝辞恙一眼,见柳雾问,便直接回答,“昨日也发现了学子尸体,这些死去的学子或是请假回家,或是外出办事,均有正当理由,且已告知书院。”
也就是说,这些死去的学子并不在书院里。
“书院外遇害,又将尸体运回来?”柳雾猜测。
这次回话的是沈二,“并不清楚遇害位置,但昨日事发后,燕安书院便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有人闯入。”
“异士也不可以?”
沈二点头,回答得肯定,“神异司也有人守在书院。”
“若是厉害的异士呢?”柳雾接着问。
沈二这次倒是没回答,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柳雾没有追问,而是问起她最关心的事之一,“英国公和这些尸体有关系?”
沈四想开口,被沈二拦下,随后,两人都看向祝辞恙。
祝辞恙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什么,很久后才开口,“尸体与英国公无关,但尸体出现的地方与英国公有关。”
“这是何意?”
有祝辞恙开口在前,沈二便知晓自家小侯爷已同意告知柳雾,接过话头,“燕安书院的书神祠并不是表面上看到那么简单,祠堂地下有一个封印着重要之物的暗室。为确保暗室里东西的安全,圣上便让英国公时不时来看一眼。”
英国公少时就与现任山长为好友,常常相约品茗下棋。这一习惯保持至今,旁人看到英国公常往燕安书院跑,并不会觉得奇怪。
“可据我所知,姑父并不是异士。”柳雾道。
“英国公并不知道暗室里的东西是什么,他只知晓如何进入暗室,查看暗室封印是否完整。”沈二继续道,“暗室会定期更换机关,再将新的打开方法告诉英国公。”
“这些尸体,就出现在书神祠地下的暗室里。”沈四补充,“但机关完好,没有损坏,也没有触发。”
柳雾这下明白了,先前说失察之责都是轻的。英国公知道如何进入暗室,且尸体就出现在他查看封印后,以燕安书院如今阵仗,重则怕是要掉脑袋。
至于暗室里那个令他们三缄其口的东西,她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这边正说完,沈七慢吞吞走过来,面带犹豫。
“如何?”祝辞恙问。
沈七支支吾吾,眼神时不时瞥向柳雾,“还是那样,没有任何伤口,找不出死因。”
“找不出来就继续找,过来作甚?”沈二注意到沈七眼神,说着就要将他推回去。
“我想请柳姑娘帮我一起……”沈七越说越小声,“万一又是我不知道的蛊虫什么……”
“沈七!”祝辞恙呵住沈七,“回去继续查!”
沈七只能又慢吞吞走回去。
柳雾没想到祝辞恙如此抵触,“我又不会看到什么就随意往外说。”
听到柳雾的话,沈七原本已经走向尸体的脚步立即退回来,“这么说,柳姑娘是愿意帮忙?”
“嗯。”柳雾应声,同他一起走向尸体,没管身后那几人。
“小侯爷,你下次能不能……”沈二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
一番检查后,柳雾和沈七一块站在尸体前。
“没有伤口,没有中毒,也没有任何术法的痕迹。”柳雾一点点数着,心里思索死因。
“对吧对吧!”沈七接话,“我昨日说那些人是自然死亡,小侯爷非说我是学艺不精。”
柳雾笑笑,安慰沈七几句,夸他这般年纪能有此能力,已是十分厉害。
可心里却不似表面那般。
尸体死因未明,而给祝辞恙下蛊之人……既然能用蚕丝蛊,那么有心隐藏的话,就算是她也难以找到。
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听说小侯爷昨日才回安京?”柳雾瞥了一眼远处三人,看似不经意问道。
“姑娘好奇?”沈七接过话。
“只是在想,小侯爷身上的蛊是何时种下。”
此话一出,沈七认真回忆着,“昨日应是辰时回到安京,原先该是晚上才到,但夜里收到消息,便连夜赶回来。回来后就直接来了书院,听说淮河岸边惊马,才去看一眼。之后就一直待在书院,直到早上去亲王府。”
倒是忙碌,柳雾心想。
看来对郡主是相当上心了。
还有在岸边巷子里,沈四紧紧护着的木盒,应就是要送给郡主的生辰礼。
柳雾没想到这事会越来越麻烦,只能强撑着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对,她这才意识到,身上那股疲惫感已经消失许久。
这怪象可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有看出什么?”
应是结束了谈话,一旁的三人缓缓走来,沈二上前问道。
柳雾摇摇头,悠悠道:“许是被鬼神带走了。”
“姑娘真爱说笑。”沈二笑道。
听到结论,祝辞恙没再多问,“我要去暗室一躺,劳烦柳姑娘在此等候。”
柳雾微微颔首。
只有沈二同祝辞恙一块离开,沈四和沈七并未动身。
“你们不去?”柳雾问。
“我们也不能去,只有大哥和二哥能进暗室。”沈四回答得依旧干脆。
沈七咂咂嘴,“这是能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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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能?”沈四眼底充满疑惑。
柳雾轻笑一声,“此事算不上机密。”
沈七想想也是,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到一旁研究尸体。
官兵守在院外,此时院内只有他们三人。柳雾方才便发现,沈四没有丝毫顾忌,问什么就答什么。于是趁着祝辞恙不在,“自上周到今日,书神祠发生何事?这些尸体又是如何发现?”
说完,怕沈四疑心,她又补充:“知晓更多情况,便于找到死因。”
沈四只思考一瞬,就开口了。
“上周,书神祠里的神像突然断臂,碎石中夹着一张字条,直指书院有罪,不配教书育人,更是言明上天将降罪于大安。但多番调查后,并无其他异样,小侯爷便让小五更换机关,加强书院守卫。”
“后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昨日。子时过后,山长梦中惊醒,莫名其妙身处书神祠,接着就看到书神像活了。书神斥责没有悔改之心,居然还想着考学。直言将不再庇护书院,更会让书院受到惩罚。之后,便在暗室发现学子尸体。”
“方才,书神祠传来巨响,夫子赶去便发现书神像尽碎,墙上更是有用鲜血写下的神罚二字。二哥进入暗室,就看到出现新的尸体。”
-
日头渐落,空气中染上凉意,山中要比城里冷些。祝辞恙和沈二还未回来,反而闯入神异司的人。
“四哥!”那人抱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箱子,小跑到沈四身旁。
“怎么了?”
“淮河岸边的考学台已拆,我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箱子。”那人说着,打开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有些诡异,我问过书院的人,都说搭台时没见过此物。”
箱子刚打开,柳雾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大步靠近,狠狠拍开沈四伸向箱子的手,“别碰!”
沈四愣了一下,顾不上被打得有些疼的手背,望向柳雾。
柳雾立即夺过箱子。
箱子里是一块长约一尺的巢穴,颜色黑得发亮,形状类似蜂巢。
“此乃虫巢,小心里边的蛊虫。”柳雾冷声道。同时手向前一挥,白色粉末从手心洒出,均匀地落在沈四和神异司那人身上。
闻言,两人立刻看向自己身体,仔细检查。沈七也冲过来,但走几步后就停下,看着柳雾,不知能否触碰这两人。
柳雾摇头,“先等等。”
沈四带着神异司那人后退几步,远离柳雾和沈七。
柳雾将箱子合上,眼下有比查看虫巢里蛊虫更重要的事。她问神异司那人,“只找到这一个?”
“只发现这一个,但不确定是否有遗漏。”那人回道,想到某件事,多了几分急色,“拆完考学台后,岸边就要解禁了。”
“不可!”柳雾焦急万分,“可有办法阻止?所有接触过此物的人都有可能沾上蛊虫。”
那人立即回忆岸边现下有谁,待一个又一个名字说完后,沈四眉心越来越紧。
沈四:“我现在过去。”
柳雾见他没有反应,确认未沾上蛊虫,“我和你一起去。”
沈四知道柳雾善蛊术,便没拒绝,靠近柳雾。若要以最快速度赶去,只能他带着柳雾过去。
沈四今日带祝辞恙走得急,并不知晓柳雾是自己前往神异司。当然,由于他弄坏石桌,沈二看都不愿看到他,只是连连赶他去弄新桌子,没有告诉他这事。
柳雾正想着虫巢一事,等回过神时,沈四已经站在她身旁。
沈四:“柳姑娘,得罪了。”
柳雾这才反应过来沈四想做什么,正想开口,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9. 你不行
沈四与柳雾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只不过从院外的角度看去——沈四双手微张,柳雾正注视着他,像极了两人正要相拥。
祝辞恙的声音将沈四惊醒,他窘迫地挠挠头,对柳雾解释,“柳姑娘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早点赶去,怕另生事端。”
柳雾自是不会怪他,若她脚程慢一些,确实会让沈四带她过去,“无妨,事急从权。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也只是落后你几步而已。”
沈七适时对沈四说道:“柳姑娘也是异士。”
沈四这才恍然大悟,讪讪收回手,后退几步。
和冲过来的祝辞恙全然相反。
“你们在做什么?”祝辞恙又问一遍。
柳雾手里还拿着虫巢,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免来人靠近,“我们准备去淮河岸边,那儿发现了此物。”
祝辞恙却是立即上前一步,逼近柳雾。
未等他开口,柳雾身形一闪,直接远离祝辞恙一丈远,“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看到这东西吗?”
她语气很凶,祝辞恙想要向前迈的脚硬生生退回,干巴巴道:“我不知这是何物。”
柳雾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急,好声好气地解释:“盒里乃是虫巢,一般用于暂存蛊虫。刚刚打开过盒子,蛊虫气息还未散干净,很有可能刺激到你体内的蚕线蛊。”
沈四也立即解释前因后果。
祝辞恙神色一凛,沉思片刻,“沈七一块过去,多加协助柳姑娘。”
沈七连连点头,像只正在啄食的小鸡仔。随后,他走到沈四身旁,让沈四带他过去,全然忘记上午才被对方摔出去。
见他们马上要走,祝辞恙又急急开口,“等这边事情解决,我也会过去。”
柳雾瞥了他一眼,想到他如今身体情况,“你不行。”
“我不行?”祝辞恙惊愕不已,双眼瞪大,“你在说……”
“咳咳。”沈二上前按下祝辞恙,“小侯爷,书神祠。”
“可是,我……”祝辞恙还想说些什么,面上颇有些愤愤不满的意味。
看到这熟悉的神情,柳雾以为他要同从前那般继续同她争执,却见祝辞恙将所有情绪强压下去,冷冷地对她扔下一句“多加小心”,便转头离开。
经过沈四身旁时,还压低声音对沈四交代了几句。
柳雾站在原地,看着祝辞恙离开的身影。
真是奇怪。
祝辞恙如今话这般少,甚至不再与她相争,都有些不习惯了。
难不成是因为现下只能靠她解蛊?
也不对,昨日他便已如此。
柳雾将脑海中的想法甩开,往淮河岸边赶去。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必须赶紧处理完虫巢的事。
等她到时,身着黑衣的神异司众人已再度将岸边围住。原本考学台所在之处聚集着许多人,密密麻麻一片,多是普通官兵。此时正交头接耳,不明白发生何事。
“居然有这么多人。”柳雾惊道。
沈四看到她,赶过来,“小侯爷交代,不可告诉旁人实情。因不能仔细询问,又担心有所疏漏,便将今日来拆考学台的人都叫来了。”
柳雾虽不明白祝辞恙此举为何,但也同意这般小心谨慎行为。她从怀里拿出两个布袋,交给沈四,“将里面粉末泡入热水里,给他们服下。”
“服下?不是撒到身上吗?”
“不一样。”柳雾回答,“他们用这个就好。”
沈四拿着布袋亲自去煮。
沈七终于有机会凑过来,“那是何物?”
柳雾看着他一副好奇许久的模样,也不瞒着,“用蛊虫尸体而做的蛊尸粉,蛊虫都不喜欢此物。”
“蛊虫讨厌尸体?”沈七惊讶。
“……有可能。”柳雾顿了一下,“也不完全是因为讨厌尸体,尸粉会残存原有蛊虫气息,弱小的蛊虫会害怕。”
“也就是说,蛊虫之间存在压制?”
柳雾点头,“蛊虫也算动物,对气息很是敏感。”
“若有特别厉害的蛊虫傍身,是不是就不必惧怕其他蛊虫了?”
“不完全是,蛊虫之间差距越大,压制越大。弱小的蛊虫察觉到气息便会不敢靠近,立刻远离。稍强些的倒是不会跑,不过会不敢动作。若是相差不远,就不会被驱赶或压制。”
“姑娘可有厉害的蛊虫?”
柳雾笑笑,明显是不打算回答。
沈七没有追问,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柳雾见他不再问,端详着手里的木盒。想到前边说起虫巢时沈七一脸新奇的模样,主动开口:“虫巢里有数个小洞穴,就算是蛊王也能暂且待在其中,便于将多种蛊虫同时带出。”
沈七知晓不同蛊虫需要不同条件饲养,绝大多数蛊虫更是无法同处。先前他还以为,将各种蛊虫带出时,需要背着各个蛊罐。现下见到虫巢,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么一来,便说明此事绝非意外,“背后之人放置虫巢在考学台是?”
柳雾来时便想过这个问题,“我查看过虫巢里的情况,蛊虫仍在,应是还未来得及催动蛊虫。”
这装虫巢的木盒看似普通,却能将所有蛊虫气息藏匿其中,没有丝毫外泄。薄薄一层,不像虫罐那般又厚又重,柳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物件。
“既然蛊虫仍在,为何还需对官兵进行驱虫?”
“有些不老实的蛊虫会跑出虫巢。”柳雾回道。
木盒在被找到时就打开过,她无法保证没有蛊虫跑出盒子。
谈话间,盒子上多出四只小蜘蛛,体型只有小手指大小,身体呈褐色半透明状,头部有两个小小的触角。触角正用力往外伸展,好似刚睡醒后活动身体。没一会儿,小蜘蛛便吐着丝往一旁去。
“这是?”一只蜘蛛从沈七眼前一闪而过。
“寻味蛛,对蛊虫的气息十分敏感,让它们去寻找虫巢和逃出的蛊虫再合适不过。”
沈七的眼睛又开始一闪一闪,满脸写着好奇,想要。
柳雾只能当没看到,她现在可没有多的寻味蛛送人。
沈四带着人端来煮好的热水,正好吸引了沈七注意。
沈七跑过去,凑近正在冒热气的水。无色无味,丝毫看不出里边加过东西。
“我能试试吗?”沈七有些忍不住。
柳雾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可以,但这玩意儿极其难喝。”
话里某些字刻意加重语气。
沈七拍拍胸膛,丝毫不在意,“不怕,我自小尝遍各式药材,就连黄连也能眼睛都不眨地咽下。”
很快,络绎不绝的呕吐声响彻岸边。
“呕……”沈七抱着木桶,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怎么这么恶心……比发酵过后的泔水……呕……水沟里烂了半个月的生肉……还恶心……”
“我劝过你的。”柳雾笑脸盈盈,大声喊着。她站得离沈七他们得有五六丈远,握着香囊靠近鼻尖,小声嘀咕,“他怎么知道这些味道……”
沈七擦擦嘴角,还想说些什么,就又被胃里传来的恶心感控制,狼狈地抱着木桶。
一旁的官兵们更是惨不忍睹,场面十分混乱,不少人已经拒绝服用。
沈四便向众人说道:“此次配合试药,每人都有银钱补偿。”
因着祝辞恙的交代,神异司便以沈七正在研究巫蛊之术,需要人配合试药为由,让官兵们服下蛊尸水。
听到有钱拿,官兵们强忍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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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一边吐一边喝。不过也有几人宁愿不要钱也不愿喝下,神异司的人便强行灌下去。
一名好不容易喝完一碗水的官兵领了银钱,在一旁等待离开时,突然再度呕吐起来。污秽之中,隐隐有东西在快速蠕动。体型极小,速度极快,让人难以注意到。
不远处传来叮铃一声,一切便恢复平静。
盯着所有人都喝下后,沈四赶紧离开那处。边走边拍拍衣服,思索还能不能要了。他走到柳雾身旁,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充满感激,连连道谢后问道:“姑娘知晓是何蛊虫?”
“虫巢里有两种蛊,发作起来症状一模一样,都是腹痛不已。唯一的区别就是——一种致命,另一种不致命,两种蛊虫约莫二八开。这种蛊尸粉对致命的蛊虫无效,但会刺激它们,强行唤醒。一日之内若是腹痛,立刻带来寻我。”
沈四应下,交代人吩咐下去。
待四周的人都离开,柳雾才沉声道:“致命蛊虫种类有不少,但此蛊极为难养,我先前也只见过一次。背后之人想方设法凑齐这两种蛊,目的绝不简单。”
沈四:“得尽快告诉小侯爷。”
柳雾颔首。
“阿尤。”
正当柳雾与沈四继续分析时,一人隔着守备冲柳雾喊。
柳雾偏头看去,“表哥?”
来人正是英国公世子,陈君策。
沈四立即示意放行。
“你怎么来了?”柳雾走过去。
“小厮方才在这见到你,我便过来看看。”陈君策说着,余光扫到岸边,“这是在做什么?”
“说来话长。”柳雾不打算解释,想到陈君策一直为英国公的事在外奔波,“安殊可有同你说姑父的事?”
“她派人告诉我了,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陈君策想说毕竟是神异司,可神异司的人就在身旁,他只能截住话头,“我担心府里瞒不了太久,娘亲迟早会知道。还有阿妤,向来喜欢探听各种消息……”
听到陈君策的话,柳雾想起一件事,“你倒是提醒我了,阿妤本就听过书神祠的消息,怕是难以瞒住她。”
沈四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疑惑道:“什么消息?”
柳雾:“书神祠夜里被毁,书神大怒,不再庇护书院。”
“阿妤也听过这个消息?”陈君策皱眉,“虽然略有不同,但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太广了些。”
“表哥听说的版本有何不同?”
“我探听到的还加上书神杀害了许多学子。”
听完,沈四面色一沉,“小侯爷发现尸体后,当场严令封锁书院,消息怎会泄露?”
“尸体是小侯爷发现的?”柳雾心中大骇,她一直以为,山长受到书神警告后就发现尸体,“昨日辰时,阿妤正同我和安殊吃早饭,之后便一块去岸边,全程未离开过我视线。我问过沈七,小侯爷是辰时左右才回到安京……”
消息怎会在尸体被发现前就已传开?
陈君策立即想明白其中问题,“我这就回去问问阿妤。”
“表哥别急,让安殊去查,莫要惊动姑母。”柳雾拉住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阿尤说得是。”陈君策冷静几分,“待问清后我再告诉你。”
“派人去燕安书院寻我即可。”柳雾道。
听到柳雾的话,沈四从身上摘下一块令牌,递给陈君策,“世子可用此令牌进入书院。”
“好。”陈君策快马赶回府。
沈七过来时只看到陈君策离开的背影,他手里拿着水壶,不停嘀咕,“怎么会有比动物粪便混杂石楠花还要恶心的味道……”
柳雾的思绪直接被打断,“方才我就想问了,你为何会知晓这些东西的味道?”
10. 书神
寻味蛛沿着河岸寻了个遍,并未找到别的虫巢。沈四交代神异司的人多注意这边情况后,坐上马车。
“驾!”沈四挥动缰绳,驾驶马车离开。
沈七掀开帘布,探出脑袋,“小侯爷说了什么?”
“那边暂时不需要你我,让我们将柳姑娘安全带回书院。”沈四平稳地驾着车,速度并不快,“柳姑娘如何?”
“睡着了。”
沈七早就注意到柳雾一直在强撑,劝她先行回府歇息,柳雾却坚持要回书院。
下车时天色全黑,入山的路上十分静谧,却莫名令人毛骨悚然。黑暗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蛰伏,阴森的视线遍布每一处。
柳雾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到书院门口,她感觉整个人飘忽忽的,已经没力气去思考旁事。
突然,一阵哭闹声将她拉回地面。
一位妇人坐在门口大喊着,怀里的婴儿不停地啼哭。她身旁围着官兵,脸上充满无奈之色。
“让我进去吧!求求你们了,我丈夫真的要不行了!”
沈四将一名官兵叫过来,“怎么回事?”
那人回答:“这妇人的丈夫昨日被马踩踏,如今在医馆昏迷不醒,大夫说快要不行了。她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称昨日之事都是书神降罪,便非要去书神祠求书神宽宥。”
柳雾一愣,心里浮现出另一件事来。
沈七心善,听清缘由后便跑过去,蹲在妇人身旁,“我是大夫,若你信我,带我去找你丈夫。”
妇人看到有人愿意帮她,胡乱擦了擦脸上泪水,没起身,反而对沈七拜着,“谢谢,谢谢。”
沈四立即唤人将妇人扶起,再命人陪同沈七一块过去。回身见柳雾仍看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犹豫了会,还是上前,“柳姑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进书院吧,我实在是……”
轰——
山间蓦地发出一声巨响,鸟兽惊鸣,林中动荡,一道裂缝霎时穿过书院大门。大门立即坍塌,写有燕安书院四个大字的牌匾,“砰”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官兵们呆愣原地,下意识看向沈四,可那处已不见人影。
裂缝很长,自书院门口到书神祠位置,将整个书院一分为二。
沈二满身狼狈地站在一片废墟前,紧紧握住手中长刀,隔着裂缝指向空中虚影。
祝辞恙立在沈二身后,眼睛好似被雾蒙上,黯淡无神。
“当诛。”虚影嘴唇翕动,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庄严又神秘。
“沈二,让开。”祝辞恙厉声道。
“不行!”沈二纹丝不动,长刀上的纹路泛起金光,“哪怕是拼上这条命,我也不会让这东西伤您!”
“你不敌他!”祝辞恙伸出手,意欲将沈二推开,却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
虚影手一挥,一道凛冽的寒风袭来。
沈二竖起长刀,挡住风刃。但不过一瞬,长刀碎成四五节,风刃狠狠打到沈二身上,将他和身后的祝辞恙击飞。
祝辞恙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飞,正想调动体内力量时,胸口立即传来刺痛,四肢也愈发沉重无力。他只能咬咬牙,做好受伤的准备。
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远处飞来的身影与其交汇。
“没事吧?”柳雾接住祝辞恙,同时抓起他的手,“很快就好。”
两人缓缓下落,强劲的风不知被什么东西化解,打到身上时只余下丝丝凉意。
落地后,祝辞恙推开柳雾,“快走,此地危险!”
柳雾“啧”了一声,再次抓住他的手,“闭嘴。”
“我……”祝辞恙渐渐看清眼前之人,嘴唇微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没再抽出手,而是往前几步,将柳雾护在身后。
一旁的沈二虽被沈四接住,但两人同时被余风击中,撞到远处房屋上。墙面瞬间被撞出一个洞,屋子似乎都晃了三晃。
虚影发出一声冷哼,一股力量随即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席卷一切。
祝辞恙早有准备,抬起另一只手,挡下那股无形的力量。
可力量并未消失,而是与其对抗着,且逐渐强大。
祝辞恙皱眉,正想多用几分力量时,手心的温暖抽离。
“不行。”柳雾严肃道,随后绕过祝辞恙,站到他身前,看向那道虚影。
双方视线交汇那一刻,四周的空气好似被冻结,原本闹腾的山林也变得异常安静。整个书院上空汇聚一团低压,逼得人喘不上气。
“小侯爷!”一人跌跌撞撞冲来,打破僵持。
话落,还未等人冲到祝辞恙面前,空中的虚影便消失不见。
“小侯爷,小侯爷,可有受伤?”那人终于跑到祝辞恙面前,“这动静可真是太大了,学舍有学生被吓得晕厥过去,令我来晚一步。”
祝辞恙指向远处房屋,“我没事,快去看看沈二和沈四。”
“什么?”那人瞪大双眼,看清远处被砸开的墙后大步跑过去,“哎哟我的二哥,你怎么被小四扔到那儿去了?不对,你怎么比小七还脆弱啊!”
“这个沈三。”祝辞恙无奈。
沈二被沈三从废墟中拖出时,已然陷入昏迷。沈四坐在地上,也是一副伤得不轻的模样。
祝辞恙心底一沉,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
“不过去看看吗?”柳雾走到他身旁。
“柳姑娘,你……”
“晚些再说。”
祝辞恙想想也是,便同柳雾一块走过去。
“对了。”柳雾边走边开口,“刚刚那是?”
“书神,宋言之。”
说完,柳雾突然停下。
祝辞恙回头望去,只见柳雾快速眨了几下眼,但未能驱散眼底的迷惑。
“怎么看着比神像要……普通些……”
-
百年前,燕安书院只是安京城众多书院中的一个,并无任何特别。院内学子均为普通人家,更是有不少苦寒人家孩子,以劳作换取入学机会。这也是燕安书院地处京郊山上的原因,燕山上多有学子亲自种植的田地园林。
宋言之便是燕安书院的一名夫子,不过他比书院要有名得多。
他早些年间中了秀才,之后便一直在书院教书。休沐时,常在淮河岸边的家中免费授课。虽没教出过誉满天下的大才子,但也算得上桃李满天下。
邻居常说,若不是宋言之常常接济那些想要读书的穷孩子,宋家也不会一直过得那么困难。
彼时,宋言之已在燕安书院教书十年。人人都赞他德才兼备、仁心慈厚,是难得一遇的好夫子。
一日午后,他正为学子解惑时,忽感大道,于学堂之上飞升。
从此,宋言之被称为书神。
燕安书院为其设祠堂,奉香火。之后,书院划为官学,受朝廷重视,成为安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院。
这么多年以来,燕安书院仍秉承书神意志,多加招收苦寒学子,为其提供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如今的书院中,柳雾将写好的药方交给神异司小吏,让对方尽快去熬药。
“如何?”祝辞恙见柳雾空闲下来,担忧地问道。
“我虽算不上正经大夫,但也能保他无事。”柳雾道,“不过等沈七回来,还是得让他再好好看看。”
祝辞恙放下心来,“那便好,都是因为我……”
柳雾没等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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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将房门关上。手划过合上的门缝,一张符纸紧紧贴在上面。
“这是何意?”祝辞恙不解,视线始终落在柳雾身上。
柳雾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茶,“如今情况有变,不如你我开诚布公地聊聊?”
“聊什么?”
“聊一聊——你瞒着我的那些事。”柳雾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我都知道了。”
“你……”祝辞恙明显一愣,随后偏过头,挠了挠后脑勺,眼睛不断往柳雾身上瞟,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真假。接着,他又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才认命般地在柳雾对面坐下,“你真知道了?”
不知为何,柳雾从他话里感受到小心翼翼的试探。
柳雾停下手里动作,和他对视,“虽没有直接证据,但我感受到了。”
“感,感受?”祝辞恙突然变得吞吞吐吐,“我,很明显吗?也不对啊,明明之前……”
柳雾轻抿一口茶水,见他仍不打算说实话,索性直接挑明,“书神祠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辞恙嘴里的嘀咕蓦地停下,眼底神色不断变化,“你在说书神祠?”
“不然呢?”柳雾淡淡道。她放下茶杯,表情平静,说出的话却如一道惊雷,“书神祠为何会有龙气?”
……
打开房门后,与山长碰了个面对面。对方应是等候许久,鞋侧沾上不少院中泥土。
柳雾自知与对方不熟,便退一步,让祝辞恙先出去。
“小侯爷!”山长着急忙慌上前,险些被绊倒,多亏身旁人扶了一把,“可真是书神降临?”
祝辞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山长又问过一次后,思绪才被拉回,“山长莫要听信鬼神之说。”
山长重重叹一口气,摸着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老夫自是不信,可傍晚有学子听到书神斥责,如今已是传开了。”
祝辞恙没接话,环顾一圈,“沈三呢?”
“三哥在书神祠。”神异司小吏回答,“自傍晚那事后,许是学子感到害怕,所以去了书神祠……”
山长立即打断,急道:“还望小侯爷放过那些学子,他们只是太过害怕,这才信了那传言。”
祝辞恙终于明白山长为何突然来寻他,“我会令人放了那些学子。”
“多谢小侯爷!”山长连连道谢,“我定会对这些学子严加管教,绝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祝辞恙颔首,“除此之外,还需劳烦山长召集院中夫子们前往学舍安抚院中学子。”
山长自是立即应下,随后便急急赶往书神祠。
柳雾看着山长匆忙离开的身影,叹道:“山长倒是心系这些学子。”
祝辞恙同意这点,“自山长上任后,便将书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说完,两人转身回屋。刚走到檐下,就注意到拐角人影。
沈四不知看了多久,走过来时眼里充满哀怨,“小侯爷,该吃饭了。”
祝辞恙:“……我不吃东西。”
“不行!”沈四拦住要走的祝辞恙,“您吃一点吧,我快饿死了。”
“饿了不会自己去吃?”
“三哥只让我喝粥,说怕影响伤势。您行行好,就让我蹭一口饭吧。”
柳雾听到了,悠悠道:“你内伤严重,这两日确实只能吃些流食。”
若是普通人,此时都无法起身。
沈四一听,面上更哀怨了,“我好饿,中午二哥就罚我,不让我吃饭。我都等一下午了,结果就只让我喝粥……”
“让厨房再给你煮碗粥,往里加点肉末。”祝辞恙听到身后传来柳雾的低笑声,猛地一甩袖袍,压低声音,“别在这丢人了!”
11. 某些人
清晨,树上鸟雀叽叽喳喳,枝叶上积攒一晚上的寒露一滴滴往下落,而平日里的读书声却不曾响起。
柳雾困得睁不开眼,但也只能强撑着洗漱。
这次倒不是昨日那般没缘由的困倦,是真的没睡好。
夜里,她避开书院中人,悄悄去寻了英国公。
上周发现神像断臂后,英国公立即进入暗室检查封印,但封印并无任何不妥。
断臂中的纸条还是后来才被书院中人发现。
“是谁发现的纸条?”柳雾问。
英国公身着青色长衫,一副清冷儒雅的书生模样。他正站在桌前磨墨,想了一会,“不记得了,当时对是否告知宫里起了争议,没注意是何人发现。”
“有人不同意告诉宫里?”
英国公握着笔,在纸上落下,“山长想要瞒下此事,他觉得断臂不过是因着石像年久,算不上要紧之事。但我担心暗室里的东西,便想着知会宫里。”
“山长吗……”柳雾小声念着,倒是并未听祝辞恙提起此事。随后又继续问,“前日呢?”
“一切如常。”
“姑父——”柳雾叹了口气,提高音量,“您能不能好好想想!”
英国公手一抖,墨水在纸上洇开,“嘶——我这不是在想着,急什么,莫要打扰我给你姑母写信。”
“您若给不了我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信啊,可递不到姑母手里。”柳雾威胁道。
“你这孩子!真以为能瞒住你姑母?待她知道了,可不得担心死了。”英国公深知如今情况,“这书神祠一日不解决,我怕是都回不去。”
“那您就好好回忆回忆,先前往暗室去时有没有遇着奇怪的事,或是有没有碰上什么人?”
英国公又拿出一张新纸,提笔写字,“真没有!我每次去都格外小心,还让山长在外替我看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过,这两次进去倒是觉得比之前更阴冷些。”
柳雾无奈,“姑父,难道姑母没提醒您——近日降温,多添衣裳?”
“我穿得够多了,也就你姑母老觉得不够。”
柳雾待至半夜,都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拿着英国公写好的信离开。
咚咚咚——敲门声惊醒仍犯迷糊的柳雾。
“柳姑娘。”沈七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可起身了?英国公世子来了。”
柳雾赶到时,陈君策正与祝辞恙闲聊。
“阿尤。”看到柳雾过来,陈君策立即起身。
“表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事关紧要,我还是来一趟为好。”陈君策道,“昨日你说那事已经查清。”
柳雾看向祝辞恙,对方立即明白她意思,命四周的人退下。
“坐下说。”柳雾坐下,倒了三杯茶。
“阿妤是从身边丫鬟口中知晓那个消息,丫鬟担心吓到她,便略去书神杀害学子这一部分。安殊命人一个个排查,最后得知,此事是源于来英国公府挑粪的粪夫。府里下人说,粪夫上工前碰到了队伍里周姓粪夫的堂弟,这堂弟在燕安书院当差,消息便是他所说。粪夫见那堂弟穿着书院小厮衣衫,这才信誓旦旦向府里下人保证此事绝不会有假。”
柳雾心中明了,粪夫每日都要进出各府各院,行迹可谓是遍布整个安京城,怪不得消息传得又快又广。
陈君策喝了口茶,又继续道:“查清后,夜里我就去了那堂弟家。但家里空无一人,邻居说自半年前他母亲病死后便没再回去过。随后我又去了周粪夫家,却发现,那周粪夫已死在家中。”
“死了?”柳雾惊讶。
就连祝辞恙面上也变了神色。
“对,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仵作说是命数到了。周粪夫父母双亡,并未娶妻,还是我们去寻他才发现此事。”
此话一出,柳雾顿时警觉起来,“尸体如今在何处?”
“我猜测许是要查,已经让大理寺交给神异司。”陈君策回道。
祝辞恙:“大理寺?”
柳雾同样是一副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个大理寺的模样。
“知晓周粪夫死后,我便疑心此事有异,让人去大理寺寻了画师,再将那日上工的几名粪夫还有堂弟家的邻居一起叫来,把堂弟的模样画下。若没有大理寺,怕是一晚上也弄不完此事。”
说完,陈君策便将怀里的画像递给祝辞恙。
“表哥办事还是如此令人放心。”柳雾叹道,随后又问,“大理寺怎会帮忙?”
“多亏这块令牌。”陈君策将身上令牌拿下,赫然是沈四给的那块。他将令牌放到祝辞恙面前,“也该物归原主了。”
柳雾低笑一声。
陈君策竟如此大胆,直接借神异司的名义行事。
“多谢陈世子帮忙。”祝辞恙将手里的画像合上,并没有收回令牌,“世子消息灵通,这令牌你还是收着,若有新的消息还需麻烦世子再跑一趟。”
“无妨,这事本也与英国公府有关。”陈君策也没有推拒,拿回令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瞥见祝辞恙面前的茶杯已经见底,眼底暗了暗。
祝辞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以修缮书神祠为由,唤人将书院所有小厮召来。
“还有一事。”在等待时,陈君策再度开口,但这次他没有直接说出。
“何事?”祝辞恙问。
柳雾:“表哥?”
“因着这事,我一直派人留意坊间传言。今晨在我来时,便有人来报出现了新的传言。”陈君策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镇北侯府小侯爷惹书神怒,被降下神罚,命不久矣。”
“哦?”柳雾惊讶一声,但面上十分平静,“这是如何传出去的?”
相比柳雾面上的平静,祝辞恙却是格外严肃,“可寻到来源?”
“还在查。”陈君策回道,看向祝辞恙,“先前便听闻小侯爷与清溪郡主感情甚好,如今看来,倒果真如此。郡主现下十分担心小侯爷,闹着要来看望,说不定下午就能到。”
柳雾“啧”了一声,她可不愿碰上清溪郡主。
“如今书院被严加看守,不会放不相关的人进来。”祝辞恙淡淡道。
听到这话,柳雾有些意外,难不成祝辞恙是担心清溪郡主的安危,所以不让过来?
突然,沈七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对柳雾招手。柳雾见这边无事,便走过去。
陈君策看着门口的柳雾,笑道:“我还以为小侯爷也同我一样,对妹妹疼爱得紧。平日里只能听她的话,顺着她,宠着她,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祝辞恙也跟着笑了笑,“疼爱妹妹自然是好,但哥哥毕竟是哥哥,与妹妹再亲密也越不过妹夫。世子对妹妹感情如此之深,可别等日后有了妹夫,独自在屋中难过才是。”
陈君策没回话,面上的笑意尽数褪去。看到柳雾回来,转移了话题,“可是有事?”
柳雾摇头,“无事,沈七只是来问我,为何给沈二开了些润肺止咳的药材。”
“润肺止咳?”祝辞恙并未看过药方,也是才知道这事。
“我见沈二这两日数次咳嗽,便在药里加了些,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
柳雾觉得奇怪,为何祝辞恙此时的神情与沈七方才一模一样。
-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挤入院中,占据每一寸地方。
院内站着不少小厮,神异司小吏正拿着画像,一个个仔细比对。
柳雾三人坐在屋里,耐心地等待。
陈君策看过多遍画像,早已记在脑中,便一直向外看着。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人,直到最边上才突然停下,“这名小厮……”
听到陈君策的话,柳雾顺着看去,“可是画像上的人?”
“不是。”陈君策否认,“考学那日岸边大乱,我登上考学台护住山长时,曾与他相撞。他当时被吓得不轻,踩中他脚都没反应,让我印象颇深。”
柳雾捕捉到其中信息,“表哥当时在考学台?”
“对,山长与父亲乃多年好友,与我也相熟,着实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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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坐视不理。”
“可曾发觉有何不对?”
陈君策仔细回忆,“除了失控的马,倒是没觉着有何异常之处。”
不一会儿,小吏走来,“小侯爷,小的对比过好几遍,都没找到画上的人。”
“没找到?”祝辞恙愕然。
“这怎么可能?”陈君策也是同样神情,“那几名粪夫说,此画像已有八九分相像,定能认出周粪夫的堂弟。”
祝辞恙沉思片刻,叫来一旁管事,“你且看看此画像上的人。”
先前担心对方有所准备,画像并未让旁人看到。
管事只看了一眼,立刻惊讶道:“这不是半年前就死了的周小弟!”
“死了?”柳雾道。
怎么又是死了?
管事立即如实交代,“书院条件虽是好上不少,但山长仍旧留着后山那些地啊,果树啊的继续种着。如今不比从前,没那么多学子需靠劳作抵扣学费,便也没那么多人去照看后山。书院就每日派一些小厮去后山,同学子一块种地。半年前,周小弟去后山种地,一夜未归。第二日,便在沟里发现他的尸体。”
祝辞恙冷声道:“院中小厮众多,且过了半年之久,你对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管事被吓得跪下,“这孩子父亲早亡,他原先是来读书的,后来母亲生了病,才去当小厮赚钱养家,为母亲治病。闲暇时,他会偷偷去旁听夫子上课。我瞧他原先功课极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如此。”祝辞恙道,随后便让管事带着小厮们离开。
陈君策眉心愈发紧蹙,“那粪夫们见到的人……”
“化形之术。”柳雾道,揉了揉太阳穴。
“什么?”陈君策看向屋内另一人,却见对方一副了然的模样。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祝辞恙道,接着便站起身,走到屋外,冲沈七道:“让沈三去禁军调一队人马过来,围住书院,任何人不准离开,包括神异司的人。”
“这是……”陈君策大骇,“为何要动用禁军?”
“表哥有所不知,善化形之术的人可变化成他所见过之人的模样。”柳雾解释,“如今书院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这将消息递出去的人。”
“异士?”
柳雾点头,站起身,“我送你出去,若有要事,我会亲自去寻你,万万不可轻信任何人。”
陈君策快速瞥了一眼祝辞恙,“这般情况,小侯爷会让我回去?”
“小侯爷自是有分辨之法。”柳雾道,随后冲着祝辞恙方向,“对吧,小侯爷。”
“嗯。”祝辞恙应了一声,“现下情况复杂,世子日后还是在府里等候消息,莫要再过来了。”
“既然如此,阿尤,你同我一起回去,别再掺和此事。”陈君策郑重道,“至于父亲那边,我会另寻他法。”
“表哥,你知道我性子。”柳雾笑笑,安慰对方,“放心吧,我和姑父都会安然无恙。”
“可是……”陈君策仍想劝说柳雾,就被祝辞恙打断。
“世子可是需要我亲自送你离开?”祝辞恙语气有些冷,还带着不满。
陈君策对上祝辞恙视线,没有丝毫退让。可他刚想开口,又被打断了,只不过这次是柳雾。
“这书院何时成了小侯爷的地盘?”柳雾不满,“旁人竟是待都待不得了?”
陈君策本就是来帮忙的,更是带来极为重要的消息。如今被赶着离开,柳雾自是不悦。她只觉得祝辞恙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像个正常人。
“我……”祝辞恙浑身冷峻的气势陡然消失。
柳雾不想理他,“走吧表哥,我送你出去,不必理会某些人。”
陈君策见柳雾坚持,也只能跟着离开。路过祝辞恙时,小声地丢下一句,“我疼爱妹妹,妹妹自然是向着我的。”
柳雾赶着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动静。
正准备走出院子,听到沈四的声音传来,“我就是偷吃了您一个鸡腿,不,不用气成这样吧?”
12. 默契
柳雾送走陈君策后,便打算去一趟书神祠。昨日未能仔细瞧过那地方情形,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目前所知晓的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与书神祠有关。就是不知——是冲着面上那书神,还是地下……
在过去的路上,柳雾便发觉书院内守卫愈加森严。昨日还有四五学子在院内闲逛,现下穿越半个书院,竟是一人都没见到。
快走到书神祠时,柳雾碰到了沈七。
“柳姑娘,小侯爷有事寻你。”沈七站在路口,许是知晓她心情不佳,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柳雾仍心有不满,却不会随意将气撒在旁人身上,更别提她还挺喜欢沈七这孩子的。但这并不代表能将此事轻易揭去,“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说着,越过沈七往前走。
经过这两日相处,柳雾早已知晓沈七性子,更明白他虽为异士却不善武力,天赋全堆在治病救人,连最基本的瞬身之术都做不到。
若真有要紧之事,祝辞恙不会让沈七过来。
“三哥在书院学子那得了新的消息!”沈七在她身后大喊着。
……她果然不了解祝辞恙。
柳雾叹了一口气,真是麻烦,怎地偏生是这个时候。
现下只能跟着沈七往回走。
路上,沈七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柳雾便一一回答。每次说完沈七不懂之事后,他看向柳雾的眼睛便更加明亮,这倒是令柳雾心情好转不少。
她一直觉得沈七像一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狗崽子。
沈七一路将她领到沈二房前,“二哥醒了,现下都在他房里。”
一进去,就看到端座椅上的祝辞恙,好似将要面临重要之事一般,眼神直直落在门口。往里还有半靠床榻的沈二,端着药在一旁站着的沈三。
沈七进入屋内后,直直冲着床榻去。看了眼沈三手里的药碗,见药已经喝完,才开口道:“这药虽苦,但成效好,一日三次万万不可断。”
柳雾挑了距祝辞恙最远的位置坐下,“沈三不是去寻禁军了,为何还在这?”
“原是我去的。”沈三将碗塞给沈七,立即接话,“但遇着更重要的事,便让沈四替我跑一趟。”
“沈四?”柳雾皱眉,“他伤未痊愈,如何能跑这么远?”
沈七拿着药碗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四哥身体异于常人,恢复极快。左右无事,他闲着也是闲着,跑这一趟并无大碍。我也叮嘱过他,骑马过去,不可自己跑过去。”
“倒是头回见这样的人。”柳雾想到沈四当晚就能正常行动,信了几分。
沈七:“许是撞的次数多,身体强度就上去了。”
柳雾:“……还挺厉害。”
一旁传来一道咳嗽声。
柳雾瞥了一眼祝辞恙,难不成这咳嗽还会传染?
“这事儿啊,是这样的。”沈三寻了椅子坐下,还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茶,“自书院出事以来,小侯爷便让我去学子中查上一查,想着兴许会摸着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一开始,学子那都是一问三不知,我也是耗费不少工夫,都快时时刻刻与他们待在一处了。柳姑娘你是不知道,要混进这男人堆,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沈三。”祝辞恙蓦地开口,打断沈三,“说重点。”
柳雾在沈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都不带停顿时已经有些愣,怪不得说话前要倒上满满一杯茶。
“知道了。”沈三有些不愿,但再开口时已是省略不少。
“这第一批被发现死在书神祠的学子无甚特别,家中情况在书院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吃穿不愁。课业中规中矩,至多排个中上,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一项。我问过不少学子、夫子,能寻到的共同点便是——性格沉闷,一心扑在学业上,所以没有特别要好的同窗。还有一点,家都不在安京城。”
若真如沈三所说,那几名学子在书院内确实普通。但柳雾还听到了另一层意思,“也就是说,这些学子在书院内并不起眼,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去向,更不会有人注意到死前他们有何异常。”
沈三点了点头,“但我也问过了,那几名学子中,最晚的也在二月初二那日离开了书院。”
见柳雾没再继续问,沈三又接着开口。
“这第二批死在书神祠的学子,倒是比先前那几人出众些。这几人都出自苦寒人家,是靠劳作换取在书院念书机会。平日里便十分刻苦,恨不得一日掰成两日用。这性格方面嘛,倒是不尽相同,但因着时间都用在课业上,也甚少与同窗相交。”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也会请假外出?”柳雾问。
“考学那日夫子均不授课,这几名学子家都在安京城,平日里甚少回家,这才趁着机会回去一趟。我也打听过了,他们都是二月初三下课后,便离开学院。”
这倒也说得通。
可这些消息沈三应是早就探到,想来是觉得并不重要,才迟迟未说,为何现下却突然一一道来?
许是看到柳雾眼底疑惑,沈三又喝下一整杯茶,缓缓道来:“姑娘可记得昨日地裂时,我来迟一步?”
柳雾点头,“你当时说有学子被吓晕了,便来晚一步。”
“先前,我以为那学子是被地裂吓到,后来才知晓并不是如此。”沈三忽然停下,视线落到柳雾方向。
柳雾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了,就听到身旁的沈七开口。
“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啊!”沈七着急,“是生病了?还是别的原因?难不成其实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逗孩子呢。
“在那之后,神异司发现有学子偷偷跑去书神祠,我便亲自去看了一眼。在那些学子中,发现晕过去那人。”沈三看到沈七那副好奇的模样,满足了,不慌不忙继续说,“当时我便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扣下那些学子,一个个审问。”
“晕过去那人,便是我亲自审的。许是念着我下午救过他,还没用什么法子,他便说了。书院暗地里有一个传言——成为书神信众,便能得到书神保佑,从此大富大贵,出人头地。”
柳雾一愣,下意识望向祝辞恙。
只见对方也看着她,随后微微点头。
沈三还在继续说,“成为书神信众,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去书神祠拜上一拜即可,而是要供奉书神。但具体如何做,那学子也说不明白。”
“学子为何会听信这般传言?”柳雾问。
“这就不得不提初四那日,燕安书院考学了。当初燕安书院划为官学后,受到朝廷重视,朝廷知晓院中多苦寒人家学子,便有意为这些学子提供机会。因此,设下考学,让学子向世人展示才学,为人所知。而在考学之后,山长可带着那一年的首甲参加春猎。至于结果会如何,也全看个人,能直接捞着一官半职的甚少,大多数还是入了各个世家大族。”
“而这上一次考学,竟出了两名首甲。当时观看过考学的百姓们都说,这两人才学难分伯仲,根本决不出胜负。夫子们正商量如何是好时,其中一名学子意外落水,当场便去世了。”
“什么?”柳雾一愣,她记得前日考学时,学子们虽都坐在河边,但都与河水隔着一段距离。更别提两岸都有护栏,就是怕人太多时不小心落水。
“自那之后,就有传言,活着的第一名便是因成为书神信众,受书神保佑,这才拿下面圣机会。”沈三道。
柳雾:“这人现在何处?”
传言因这人而来,那么将此人带来,定能知晓其中关键。
沈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去查这人。”
床榻上的沈二接过话,“若我没记错,这人半年前跟户部队伍去东南给黄大人送物资,在帮助受灾百姓时意外落水,尸身都未能寻回。”
柳雾轻笑一声,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可这并无依据,学子们为何会信?”沈七接着道。
沈二躺久了,想下床,可刚一动作便被沈七瞪了回去,只能继续靠在榻上道:“燕安书院本就供奉书神,学子们对其向来崇信。而这燕安考学,除了世家大族,足以令每一个学子趋之若鹜。”
沈三也在一旁点头,随后补充道:“那学子还告诉我,第一批死去的学子中,便有一人是书神信众。公布那日,那名学子见自己并未在名单里,便嚷嚷着怎么可能,定是出错了之类的话,气冲冲地就往书神祠跑。当时许多学子看到,这才发觉那名学子竟然通过了院内考试,在去考学的候选名单中。尔后死讯传来,便有学子觉得这人是成了信众却冒犯书神,不好好供奉,才被书神责罚。”
“所以,昨晚的那些学子们便想着自己也去求过书神,成了信众,担心没有好好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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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会被惩罚。因此偷偷跑去书神祠,请求书神原谅。”
“这……”沈七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有理有据,十分完整。”
沈三见柳雾未掷一言,似乎在想些什么,问道:“柳姑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柳雾靠着椅背,手搭上一旁桌子,食指一下下敲着桌面,“这倒是印证了我们昨晚的猜测。”
“昨晚?”沈三很明显呆愣住,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才将他拉回,“什么猜测?”
“先前弄清虫巢里是何蛊虫时,我便在想,为何非得是这两种蛊虫。当时只隐隐觉得,或许和坊间书神降罪传言有关,可还是想不明白其中关联。”柳雾淡淡道,手上动作停下,“直到回来时看到那名妇人。”
“妇人?”沈七接话,“来拜书神祠那位?”
柳雾点头,“若虫巢里的蛊虫散布,致少部分人死亡,那么其余感到腹痛之人极大概率会同那名妇人一样,认为这是书神降罪。之后为寻活路,这些人便会前来恳求书神宽宥。”
“蛊虫仍在虫巢,这也只是推测而已。”祝辞恙终于开口,“原是打算按兵不动,看看背后之人意欲何为。但今晨听到外边传言我被书神降罪,遂又多了几分怀疑。”
“而现在,再加上书院内传言,便更为确定——有人在暗中推动这一切,树立书神之威,使众人向书神祈愿。”柳雾接着说道。
沈二、沈三面上逐渐严肃,思索着其中关键,只有沈七越听越懵了。
沈七:“可是虫巢里的蛊虫,还有小侯爷您身上的蛊,不是都被柳姑娘解了吗?”
祝辞恙没有丝毫不耐,继续同沈七解释:“依先前传言,考学之日会有变故,而这虫巢应就是那变故。若虫巢在考学当日被使用,待我们寻到解决之法时,为时已晚。而我身上的蛊虫,根本就无人识得。届时,百姓便会觉得,连我祝辞恙都无可奈何,只会更相信书神之说,去求书神。”
说完,祝辞恙看向柳雾,却见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一切,只有柳姑娘是意外,也多亏了柳姑娘,才破解此局。”
柳雾这才有反应,但也只是微微点头,“背后之人用蚕线蛊,便是拿准无人能解,能更好地伪造成书神所为。”
沈七终于听明白,视线在柳雾和祝辞恙之间来回转动,随后小声嘀咕,“这一唱一和的,何时变得这么默契了。”
声音虽小,可柳雾就坐在他身边,立刻嫌弃道:“别瞎说,谁和他默契了。”
她才不和薄情寡义之人有默契。
祝辞恙也听到了,眼底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自是没有柳姑娘和陈世子有默契。”
柳雾有些奇怪,“我与表哥本就十分默契。”
“你!”祝辞恙似是有些生气,“那不如去找陈世子商议好了!”
“你有病吧,这事怎能将表哥牵扯进来?”
“我……”
“咳咳。”床榻上的沈二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沈三立即起身,跑过去,“哎哟二哥,你可是又难受了?小七,快来给二哥看看。”
沈七也跟着跑过去,为沈二把脉。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祝辞恙和柳雾都没再开口。
良久,沈七放下沈二的手,“还是得好好休息。”
“知道了。”沈二笑道,随后看向屋内离得更远了的两人,“小侯爷,柳姑娘,不如我们好好商议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或是想一想,背后之人迫使众人向书神祈愿又是为何。”
柳雾:“愿力。”
祝辞恙:“愿力。”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柳雾率先偏过头。
早知道就不开口了。
沈七靠在榻边,扑哧一声笑了,见柳雾看向他,又立即强行压下,“愿力是什么?”
“祈愿,意愿,誓愿,可为善愿,亦可为恶愿。”柳雾想了想,却不知如何形容,“是一种虚无缥缈,却能存在这世间,强大而神秘的力量。”
沈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既然背后之人想要向书神提供愿力,我们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便可破坏他的计划。”
“对。”祝辞恙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沈七,“小七,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一向待你不薄。”
沈七看着祝辞恙这幅明显在算计他的模样,有些害怕,“小侯爷,你想说什么……”
13. 神医
永安二十年,二月初七。
坊间传言,小侯爷身边有一神医,不仅治好考学那日重伤之人,更是解了小侯爷身上怪状。
书院中也有学子听闻,那神医已寻到死去学子的死因,不日便能协助小侯爷揪出凶手。
沈七正在放置尸体的院中,手拿工具,对着尸体比画。身旁跟着一名神异司小吏,手握纸笔,将所有发现记录下来。
他已经在这忙活一个上午了,眼看就要到午饭时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咕噜——身旁小吏肚子发出声响,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饭吃得少了些,所以……”
沈七向来是好相处的性子,听到这话便摆摆手,“先去吃饭吧。”
小吏连连应好,将东西放下就离开了。
沈七还是没有挪动的意思,一心只有眼前的尸体。
不一会儿,一名书院里的小厮拿着食盒过来,“大人,这是您的午膳。”
沈七愣了愣,“我没让人送饭过来啊?”
小厮笑笑,“是一位神异司大人让送过来的,他说您定是一头扎在尸体上,不会想着回去吃饭。”
“难不成是二哥?”沈七嘀咕,随后让小厮将食盒放到一旁桌上。
小厮放下食盒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
沈七注意到了,“可还有事?”
小厮有些窘迫,但还是直言道:“我还得将食盒拿回去。”
闻言,沈七终于放下手中工具,用清水净手后,打开食盒。里边都是他爱吃的几样小菜,看来的确是沈二让人送来的。
他放下戒心,端起碗便要食用。
筷子夹起一团米饭,将要送入口中时,饭粒中快速钻出一道白影,直直掉在地上。
沈七正要低头看去,余光瞥见身旁小厮握着匕首刺向他。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过来。
可锐利的匕首并没有沾上一丝血液,刺破衣袍后便被什么东西拦下。
“你竟早有防备!”小厮怒道,随后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拍在沈七身上,“那便试试这个!”
沈七都没看清对方做了什么,便感觉脖颈上传来针扎似的一下疼痛。
他瞬间跪倒地上,痛苦道:“你对我下蛊了?”
对方冷笑一声,“中了此蛊,五脏六腑会在一日之内被啃食干净。原先见你年幼,想让你死得痛快些,是你自己偏要选这难受的死法。”
沈七额上立刻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变得苍白,“为何,要杀我?”
小厮见蛊已下成,明显松了一口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我也不想,但你太碍事了。”
“解了这蛊,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沈七说话的声音都变弱了,已然十分痛苦。见对方迟迟未有反应,他又补充道:“不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到!我还可以让神异司一起帮你!”
听到这话,小厮苦笑一声,“你帮不了我。”
见对方拒绝,沈七缓缓站起身,“也就是说,谈崩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小厮大骇,连连后退好几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七拍拍膝上的尘土。
“你莫非真的巫蛊之术大成?不可能,这可是蛊王,就算你再厉害也不可能无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七道,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满是不忍,“你若将事情全盘告知,我可为你求情。”
小厮见事情败露,停下嘴里念叨,握着匕首再度冲向沈七。
咻——一支弓箭从院外射来,稳稳地落在两人之间,逼得小厮后退一步。接着又是好几支弓箭,直直将那小厮逼到屋檐下。
“这怎么可能,我刚才明明查看过附近情况,根本没人!”
看到地上的弓箭,沈七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沈四保证会一直守着他,绝不会让他出事的模样。
“百里之内,四哥箭无虚发。”沈七仍站在原地,“你伤不了我。”
小厮依旧不死心,“你中了蛊,活不久了。只要你死,事便成了。”
“他死不了。”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
柳雾慢悠悠走进院内,“有我在,他死不了。”
沈七看到柳雾进来,一身素雅白衣,长发挽在脑后。这幅泰然自若,却又将一切掌控在手里的模样,渐渐与昨晚的身影重叠。
“背后之人善巫蛊,若用武器毒药伤你,你还可自救一番。但若是极其厉害的蛊虫,可能当场丧命,也可能慢慢致死无法救治。”柳雾分析。
“那我该如何?”沈七哭丧着脸,“怕是还未能认出是何蛊,我便没了。”
柳雾笑笑,抬起手腕,露出腕上的银镯子,“不怕,我有办法。”
说完,她摘下镯子上的一个铃铛,递给沈七,“可记得我同你说过,蛊虫之间存在压制。”
“记得,强大的蛊虫会压制弱小的蛊虫。”沈七回答,转念一想,“倘若对方用最厉害的蛊王呢?”
“若对方拿出蛊王,两蛊之间定会进行相争,这无可避免。但你只会难受几瞬,绝不会有事。我的蛊,就算面对蛊王也无所畏惧。”
沈七多看了几眼银镯子,随后收下铃铛,将其贴身挂在脖子上,一直到现在。
“安西王独女。”小厮看到柳雾,立刻知晓其身份。
“查过我?”柳雾惊讶,虽未刻意隐瞒,但知晓她身份之人甚少。她一进来便先看了一眼沈七状况,现听到这话,才看向那名小厮,“居然是你。”
眼前这名小厮,赫然是考学之日与陈君策相撞那人!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根线,将几件事情连到一块。
“虫巢是你放的。”柳雾肯定道。
小厮没有回答,而是快速拿起一旁杂物堆里的簸箕,挡在胸前,冲向沈七。
沈七早就放松警惕,根本没想到这人还会动手。
又是咻的一声,院外的弓箭精准射入小厮大腿,但他与沈七离得近,忍着痛扑了过去,竟直直扑到沈七身上。
两人一同在地上翻滚,院外不再射入弓箭。
“小七!”柳雾一惊,连忙跑过去。
小厮反应很快,在翻滚中便扼住沈七脖子。待停下时,沈七被他拖在地上,牢牢控制住。他看到跑过来的柳雾,大声吼道:“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柳雾立即停下,冷声道:“放了他!”
见柳雾停下,小厮想拖着沈七走,却发现腿伤严重,已经无法站起。他只能死死抓着沈七脖子,“备马!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柳雾简直想骂人,“书院里的动物都那样了,我上哪儿给你找马?”
小厮也是才反应过来,可他现下根本跑不掉,“我不管,你若不想办法将我送出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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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让他陪葬!”
沈四从院外冲进来,“你敢!”
柳雾拦下沈四,“无妨,他中蛊了。”
“什么?”沈四和小厮异口同声。
“是真的。”沈七艰难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动了动袖口,一小块黑色虫巢滚落地面。
“虫巢?”小厮一愣,随后又想到什么,“不可能!虫巢没有丝毫防护,这小子在院里待了那么久,蛊虫早就跑走了!就算没跑走,也不可能老实待那么久,还只往我身上跑!”
柳雾低笑一声,有些无奈,“蛊虫是我放进虫巢的,当然是我一直在控制啊。”
“可是……”小厮仍不愿相信,“怎么会有人能如此精准地控制蛊虫……”
明明虫巢是很好用的工具,却甚少为人所知,究其原因便是——将蛊虫放进虫巢中,需要对蛊虫有着超强的控制力。不然越是厉害的蛊虫,越不会乖乖听话。毕竟,蛊虫也不愿挤在小小的巢洞里。
“别想了。”柳雾道,“你连我一直在院外都察觉不到,还能想明白什么?”
小厮感觉浑身变得麻木无力,手渐渐从沈七脖子上滑落,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沈七感觉到身上禁锢变弱,立即爬开。随后起身跑到柳雾和沈四身旁,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吓死我了。”
“回去喝点安神汤。”柳雾安慰道。她原是想自己当诱饵的,奈何祝辞恙不让。
“没办法,小侯爷说了,对方既然会用蚕线蛊,定是将我们几个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沈四道,“若是柳姑娘出现,对方摸不清底细,只会更为谨慎,不会轻易动手。而你,既不善武,也不会瞬身之术,出事了跑都跑不掉。”
“我知道。”沈七摸着脖子,有些委屈,“我容易吗我,明明只是个大夫。”
柳雾笑笑,“他不是给你下了蛊王,待会拿那蛊王做成蛊尸粉给你。”
“真的?”沈七面上阴霾全消,眼睛再度亮起来。
“真的。”柳雾见他高兴,“那块虫巢也给你了。”
“太好了!”沈七高兴极了。
“呵。”小厮冷笑一声,“拿蛊王做蛊尸粉,也不怕东西还没做成,人便没了。”
沈七哼了一声,“我原先担心你受人所迫,或是另有难处,这才好心给你机会,没想到你居然想拉着我陪葬!”
说着,沈七一步步走向小厮。
……
“快,快回去。”祝辞恙急道,脚下生风。
“小侯爷您悠着点,现在身体不比之前了。”沈三跟在祝辞恙身后,“你要是再有什么闪失,可让我怎么和夫人、老爷交代,又怎么和大哥、二哥交代啊!”
“慢不了!”祝辞恙道,“那虚影将我们引到后山便消失不见,明显是在支开我们。我担心……”
待赶到沈七所在院外,两人便听到院内传来一声尖叫。
祝辞恙暗道不好,冲进院子。
只见沈七手握一端麻绳,另一只手正放在小厮下巴上。
小厮跪在地上,身上缠着绳索,腿上还在流血。不过一瞬,小厮嘴角流出鲜血,身体重重倒下。
柳雾在一旁“啧”了一声,“让你把他下巴合起来是为了使药咽下去,不是嫌他吵,要帮他咬到自己舌头。”
祝辞恙一愣,脚步随之停下,“咬到舌头?”
沈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14. 交易
小厮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睁眼时,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眼睛上还有未滑落的水珠,迫使他用力眨了几次眼。舌尖上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清晰,他正跪在屋子中央,房门紧闭,屋内还有几人。
“杨平,对吧?”祝辞恙坐在他前方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
杨平抿着唇,明显不打算开口。
“将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可留你一命。”祝辞恙继续开口。
“呵。”杨平将头偏到一边。
柳雾坐在杨平右侧,将手里虫巢扔给身旁的沈七,“别忘了你身上的蛊。”
“那又如何?我可不怕。”杨平道,他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任务失败,他能做的便只有守住知晓的一切。况且,只要拖过去,任何蛊都不是问题……
“不怕最好,不然还少了些乐趣。”祝辞恙继续道。
“你什么意思?”
“神异司折磨人的手段,可比任何一个衙门都要厉害得多。”祝辞恙淡淡道,眼底遍布寒霜,令人背后一凉。
杨平脸色一黑,“有本事直接杀了我,不然……之后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在等。”祝辞恙察觉到杨平话里的意思,“等人来救你?还是在等某件事发生?”
杨平不说话。
“以你之能,蚕线蛊和虫巢应都是旁人给你的。”柳雾走到杨平面前,蹲下,“那人姓柳,对吗?”
此话一出,在场其余人均是一惊,不知柳雾是如何得知。
沈七率先从震惊中出来,忆起柳雾曾说过的话,小声嘀咕,“难不成是一家人?”
沈三靠在屋门上,闻言瞥了一眼沈七。
沈四泼完水后便站在杨平身后,没忍住,直接问出口,“柳姑娘认识下蛊之人?”
柳雾没回答,与杨平对视。
“你,姓柳?”杨平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安西王的女儿吗?”
“我是安西王的女儿。”柳雾继续蹲着,“若非要说姓氏的话,我随母姓,复姓澹台。”
“澹台……柳……”杨平嘴唇翕动,小声念着,目光上下扫过柳雾,震惊中又带着一丝怀疑。
柳雾伸出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杨平额心。
杨平脸色一变,猛地动起来。沈四立即上前按住他,但他挣扎得厉害,竟一时将肩上的手甩开。
祝辞恙一惊,连忙过去将柳雾拉起,护在身后。
“你做什么?”柳雾眨眼间就变了个位置,有些懵。
“他……”祝辞恙正想说杨平危险,却见对方甩开沈四后,连连在地上磕着。
杨平的手被绑在身后,磕得十分艰难,但每一下都很重,直接将额头磕出一道血口。他嘴里还不停念着什么,一边念,一边磕,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沈三也离开原地,冲了过来,此时看着这一幕,“这是怎么了?”
“好了。”柳雾轻声道。
杨平竟真的停下动作。
柳雾走到祝辞恙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俯视杨平,“你未醒时,我看到你怀里的护身符了。”
沈三见此,愣了愣,随后望向祝辞恙,却见祝辞恙一句话没说,坐到柳雾方才的位置。他便退回屋门处,继续守门。
“说说你知道的吧。”柳雾淡淡道。
杨平跪在柳雾面前,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书神重现人间。不论是各式的传言,还是树立书神之威,目的都在于积攒愿力,让书神恢复力量,从书神祠出来。”
柳雾:“具体说说。”
“书院内正逢考学,学子们都想取得考学名额,便纷纷去拜书神。只需要在其中选几名意愿最强的学子,以保佑考学取得好成绩为由,诱哄其与书神做交易,将生命献给书神,书神便能获得更多的力量。原本担心物极必反,计划中最初只需几人,但后来……”
“结果还是无法突破封印,便又献祭几名学子?”柳雾冷冷道。
杨平头更低了,“原先是打算利用考学,将蛊虫散布到百姓中,从而获得大量愿力。但那日突现疯马,大乱,我察觉四周有高人在场,遂不敢动手。后来更是还未收走虫巢,便被赶走了。愿力不够,这才急了,又提前献祭几名学子。”
“所以,今日来杀沈七,便是担心本就缺乏的愿力彻底断了。”
杨平“嗯”了一声,“若再失去那些愿力,书神就难以出来了。”
“昨日书神在书院内现出虚影,便是为了增加书院内的愿力?”祝辞恙突然开口。
“对,书院外怕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院内学子,但那些学子动静太大,直接被神异司察觉。虽然没有进行献祭,但也获得不少愿力。”
柳雾冷笑一声,“书神靠学子献祭获取力量,这话你信吗?杨平,想想你的信仰。”
杨平抬起头,面上惊恐,“不一样,这不一样!书神本就对书院有怨,日后也会对书院动手,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对书院有怨?”柳雾疑惑道。
“对……是书神亲口所说。”杨平道,“所有祭拜过他的人,都会死。”
祝辞恙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荒谬!”
“你们千方百计将书神放出来,便是为了这个?”柳雾厉声道。
杨平抿了抿唇,点头。
“杨平。”柳雾离开位置,走到杨平面前,面上带着怜惜,好似在看自家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你为何会如此罔顾性命?”
“是他们先这样的!”杨平看到柳雾神情,忽然崩溃了,大声喊着,“这个书院早就烂透了!”
怨恨中带着一丝绝望。
祝辞恙见杨平情绪激动,立即站起来,大步走到柳雾身旁。他看到杨平眼底被浓重的悲伤覆盖,一点点将整个人吞噬。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柳雾轻声道。
“八岁那年家中遇害,全家只余我一人。快要饿死时,是娘亲将我带回去当作亲子抚养,我也因此多了一个兄长。兄长很聪明,能通过考试进入书院念书。我不行,于是便在书院做起小厮,陪伴兄长的同时也能补贴家用。”杨平眼神变得空洞,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在去年考学之日,他死了。”
“去年考学之日……”沈七小声道,“难不成就是落水而死的另一名首甲?”
“他不是落水死的!”杨平看向声源处,音量突然拔高,恶狠狠地吼道。
“可当日大伙都看到了。”沈七被吓到,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杨平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泪水从眼角滑下,“他可是村里水性最好的!自小便能捕最大那条河里的鱼拿去卖!他怎会被淹死!”
吼到最后一句时,杨平的嗓音已带上嘶哑,但话里的情绪未减分毫。
控诉着,痛苦着。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害他?”柳雾怜悯地看着杨平,“可有发现证据?”
“不曾。”杨平哑声道,“我担心兄长会因有个做小厮的弟弟而受到同窗排挤,甚少去学舍找他。平日里,我们也只是在后山种地时碰上一面。他一直告诉我,他过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心。可他死后,我心生怀疑,便多番打听,这才发现他在书院时一直受到同窗欺凌!”
“他们觉得兄长说话口音重,听不懂,只要兄长一开口,便学着兄长说话,嘲笑他。我们家里穷,衣裳不多,他们竟偷偷剪了兄长的衣衫,迫使他冬天也只能穿着薄衫!各种行为,数不胜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兄长最有希望夺得考学首甲!”
“我当时就想,那些人明明无缘首甲,却能做尽腌臜之事。那与兄长同为首甲之人,会不会也做了什么。”
说着,杨平又笑了,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结果,竟然被我意外发现——那人的首甲是买来的!他早就和书院达成交易,更是早早知晓当日考学题目,提前做了准备!”
祝辞恙面色严肃,“此话当真?”
杨平冷笑一声,“小侯爷不妨猜猜,今年的考学里,有多少人是买进去的。”
柳雾心底一沉,她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
这样充满利益交换的考学,早就失了初衷。
祝辞恙盯着杨平看了许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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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何得知学子与书院做了交易一事?”
杨平:“是一位夫子见我可怜,才偷偷告诉我的。”
“哪位夫子?”
“不知道叫什么,后来我再想去寻他,只得到他已经离开书院的消息。许是知道太多,书院容不下他了吧。”
思忖片刻,祝辞恙开口道:“此事,我定会好好调查。”
“查清了又如何?我兄长回不来了!未给兄长报仇,我都不敢回去见娘亲!”杨平的情绪愈发高涨,濒临失控,“我该怎么告诉娘亲啊,她最有出息的儿子已经没了……她还等着我们将她接来安京……”
屋内一时无言。
柳雾轻声叹气,“你兄长之事,定会查清。但,你必须停手,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杨平努力缓和着情绪,面上低落至极,并未回答。
柳雾也不逼着他应下,又问起另一件事,“姓柳的在哪?”
“他走了。”杨平仍陷在方才的情绪中,听到问什么,便答什么,反正他说出来的事已不差这一星半点,“他将蚕线蛊,虫巢,还有刚刚的蛊王给我以后,就走了。”
“走了?”柳雾道,“去哪了?为何要走?”
“他说这东西用完时事若未成,就算他留在这也没用,于是便去寻一种木材。”
柳雾立刻想到一个东西,“可是装虫巢的木盒?”
“对,他也是来书院后才知晓那东西,十分好奇,便亲自去寻。”
柳雾觉得头疼,杨平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放任一个能使用蚕线蛊,且心术不正的人在外,她总觉得会出事。
“为何专门对我下蛊?”祝辞恙接着问。
“书神说,若小侯爷在,恐会影响计划。所以,重金托人在你回京途中驿站里对马下蛊,拖延回京时间。可你竟然无事,甚至更早回京,便只能提前进行下一步。原先该是考学台事后再下蛊,这样便彻底断了希望,百姓们才会更害怕。”
祝辞恙:“何时下的蛊?”
“书神祠里,有书神掩盖蛊虫气息,这才能不知不觉完成。”
这下便弄清祝辞恙中蛊一事。
对方的计划倒是周密,倘若未发生意外,待祝辞恙回京时,一切都晚了。就是不知,为何马身上的蛊虫迟迟未发作。
“还有一事,英国公是否与你们有关?”这话柳雾是故意问的,她必须将英国公摘出去。
杨平摇头,“我们发现英国公在管着书神祠,便对他下手了。第一次是对他下蛊,打算以此逼迫他,却不承想,英国公竟是个厉害的,我的蛊虫根本无法靠近他。第二次,书神恢复了一些力量,便当面威吓英国公。他依旧是丝毫不在意,看出书神只是虚张声势,没有真的出来。”
“不是在计划着收集愿力,为何要动英国公?”柳雾问。
“若英国公能直接将书神放出来,便不需耗费那么多精力了。”
柳雾明白了,这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祝辞恙看出柳雾意欲何为,便也顺着问下去,“尸体是如何放进去的?”
“书神看到英国公是如何打开机关了。”杨平回答,“但我没参与此事,具体如何并不知晓。所有要做的事,都是由书神直接告知于我。”
柳雾看向祝辞恙,那眼神明显在说——快将英国公放了。但为避免祝辞恙继续怀疑,她又补充道:“蛊虫无法靠近姑父,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他所说的那些,面对书神却看穿一切,那都是瞎扯。”
随后,为了避免其余人听到,她靠近祝辞恙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姑父心盲,感受不到任何力量,更看不见任何灵异怪象。”
自知晓暗室里是何物以后,柳雾便明白圣上为何选中英国公前去查看封印。
祝辞恙应是才知道这事,愣了好一会,才低低“嗯”了一声。随后,他就吩咐沈三加派人手保护英国公。
未等沈三离开,杨平却突然开口。他先是看着柳雾,说了一个几人都听不懂的词,随后道:“我未能杀了沈七,书神察觉后会立即采取别的举措。他马上就能出来了,不会再等。”
15. 身份
沈四将杨平带走后,屋内变得异常安静。尤其是柳雾和祝辞恙,面上冷色明显,眼底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七安安静静待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尤姐姐,我有事想问你。”
柳雾的思绪这才被拉回,“嗯?”
“方才杨平为何会如此待你?你是如何知晓那人姓柳?那人可是你的同族?还有,你刚才说随母姓,所以你是叫澹台柳雾,小名阿尤吗?”沈七好奇道。
柳雾被一连串的问题砸晕,听到最后一句时,才清醒过来,“……小七,你觉得这名字好听吗?”
沈三更是直接笑出声,“小七,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哪有两个姓氏放一块的。”
祝辞恙的注意力明显也被吸引,视线落到柳雾身上。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沈七挠挠头,“父亲姓陆,母亲姓澹台,阿尤姐姐每次却说自己叫柳雾。”
“我是叫柳雾,这既是我的名字,也不是我的名字。”柳雾淡笑道。
“这是何意?”沈七愈发不解。
“嗯——”柳雾思索着,不知从何解释时,祝辞恙开口了。
“数百年前,西南突逢灾祸,一柳姓少女出现,救了整个西南百姓。后来,西南百姓为其塑神像,尊其为柳娘娘。坊间曾言,柳娘娘的后代会沿用其姓。”祝辞恙道,“柳姑娘,可是柳娘娘后人?”
“小侯爷居然知道这个。”柳雾惊讶。
“我曾去过西南,所以知晓一二。”
神异司需处理大安境内所有怪力乱神之事,祝辞恙会去西南并不奇怪。
“我确实是柳娘娘后人,这事也是十岁那年才得知。在西南,只要觉醒血脉,便是柳娘娘后人。”柳雾顺着祝辞恙的话往下说,“蚕线蛊需要柳娘娘血脉之力喂养,因此,自一开始我便知晓对方同为柳娘娘后人。不过,我没见过对方,也不认识就是了。”
“难怪杨平那般模样。”沈七想到杨平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定是信奉柳娘娘。可想明白了部分,最后一件事却是越来越糊涂了,“所以,因着柳娘娘后人的身份,阿尤姐姐便有了新名字。可就算如此,为何不能继续叫原本的名字?”
柳雾轻声笑了笑,半垂着眼,像是在刻意挡住眼底情绪,“没人会记得我的名字,家里人唤我阿尤,也是因为只能记得这个。”
“这怎么可能!”沈七惊声道。
“澹台在西南可是百年望族,怎会记不住一个名字?”祝辞恙也是十分惊讶,一时将知晓之事说出。
此话一出,柳雾便明白祝辞恙远比她预想中知道得多。见此,她立即接话道:“一个称呼而已,反正都是我,不必在意那么多。”
“不行。”沈七郑重道,眼神十分坚定。在他看来,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阿尤姐姐,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我会记住的。”
柳雾看着沈七这副模样,有些恍惚。
她不止一次听过这样的话。
“会记得的,一定会记住……”
“能记住,一定能……”
“不能忘,绝对不能忘记……”
可就算说了又能怎样。
都是一样的结果。
“是……是什么……”
“是……阿忧。”
“什么……”
“是阿尤。”
“哦对,是阿尤。”
眼前一个又一个身影渐渐消失,耳旁只剩余沈七的声音。
沈七见柳雾不说,又连问好几次。
柳雾被闹得没办法,“好好好,我告诉你。但不论如何,你都要记住——柳雾也是我的名字,阿尤也是我,不需要强行去想我到底叫什么。”
沈七连声应下。
“出生时,家人希望我一生顺遂,无愁无扰,所以起名澹台无忧。”
……
沈四闯进房间时,便觉得屋内氛围很奇怪。小侯爷不知在想些什么,衣袖沾上茶水也不自知。沈七和沈三都有些发愣,连他进来都没反应。唯一正常的只有柳雾,正悠闲地喝茶。
可他记得,那茶水是他走之前倒的,按理说现在已经凉透。难不成,后来又倒了新茶?
祝辞恙看到沈四这般模样,“何事如此惊慌?”
站在门边的沈三像是才看到沈四,被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四没空理会沈三,直接对祝辞恙说道:“山长方才离开书院了。”
祝辞恙皱眉,“不是说过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书院。”
为避免善化形之人有机会逃走,就连前来守书院的禁军都不让离开书院,所有物资均由不同的人送来,且放下就走,绝不能多留。
“看守之人说,山长拿出圣上赐下的令牌,称有要事进宫,这才不得不放行。”
柳雾总觉得哪儿不对,“是真的山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想到那善化形之人。
“我这就去确认。”说完,沈四便向外跑去。
沈七呆呆地望向门外,“刚刚跑出去的是谁?”
沈三拍了一下沈七的头,“傻了你?”
祝辞恙都来不及开口,就已不见沈四身影。他瞥了一眼正在逗小孩的沈三,“沈三你……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还是我去吧。”沈二扶着门框,衣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显然是匆匆赶来,“这儿离不开您。”
“不行!”沈七拍开沈三的手,立即出声,“二哥你身上的伤未痊愈,又不似四哥那般强壮,必须好好休养。”
“事急从权。”沈二走入屋内,“书神指不定什么时候再出现,让沈三留在书院最为妥当。”
祝辞恙也清楚如今状况,但他无法无视沈二身上的伤,“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僵持之时,柳雾开口道:“让沈二去吧。”
祝辞恙看向柳雾,“不可……”
“我有办法。”柳雾打断祝辞恙,随后走到沈二面前。她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合并伸出,在沈二额前悬空比画,嘴里同时念着一段冗长晦涩的话。
福灵降至,消灾消难。
屋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清新,几人身上的疲惫通通消失。
沈七怔住,“这是……”
祝辞恙的目光落在柳雾身上,并未阻止。
待柳雾停下动作,沈二惊奇地发现伤已好了大半,“这……”
“快去吧。”柳雾道。
沈二明白事情紧急,便不再多问,直接走了。
不过,沈七定是要问的,“那是什么?为何感觉我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降福。”柳雾回答。
“降福?”沈七仍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样。
沈三又拍了一下沈七脑袋,“这都不知道,降福就是降下福泽。让你平日里不要只看医书,各式书籍都看看,偏不信。”
沈七捂着脑袋,“喔——”
柳雾笑笑,“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小侯爷有话要说。”
沈七又是“喔”一声,虽然好奇,但在大事上他还是分得清轻重。他跟着沈三走出屋门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回身问柳雾,“对了,阿尤姐姐,你方才说你叫……叫……”
说着,沈七突然捂住头,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随后身形一晃,竟直直向前倒下。
柳雾立刻扶住沈七,在他额心轻点一下,“我叫柳雾,也叫阿尤。”
“啊,对。”沈七一副想起来了的模样,痛苦随之消失,“那我们就先走了,待会吃晚饭再来叫你们。”
柳雾应下,在他们离开后关上房门,在门缝贴上一道符。
祝辞恙见她动作,并未像上次那样疑惑,“可是要杀蛊?”
柳雾“嗯”一声,“前天晚上给你的东西可服用够三次?”
祝辞恙点头,“我该做什么?”
“把衣服脱了。”
“……一定要脱吗?”
“不然呢?”柳雾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耳尖泛红,那嫩红还一点点渗透到脸颊,“蛊虫已无法动弹,你为何还会变红?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祝辞恙脸颊霎时更红,“我身体健康,并无任何隐疾!”
柳雾不明白他在激动什么,“喔,那你快脱。”
祝辞恙偏过头,缓缓解开衣袍。正准备脱下里衣时,他动作一顿,看向柳雾,“你还要盯着看多久?”
“为何不能看?不看我待会怎么杀蛊?”
“银针还在上边。”
刚听清头两个字,柳雾便立刻背过身,“你自己拔下来,别让我看到。”
待处理好银针,祝辞恙才唤柳雾,“好了。”
柳雾回过身,只见祝辞恙脸色已恢复正常。他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眼神却一直闪烁。
她走过去,手指搭在檀中,没一会儿,蚕线蛊便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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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
祝辞恙动了动身体,“如何?”
“起效得很快。”柳雾收回手,蚕线蛊却不像之前那般隐去身形,“我原以为你还要再喝过几次那东西才行。”
说着,柳雾想到什么,笑了笑,“最初我还打算先拖着,多威胁你几次后,再帮你处理此蛊。不承想,发生这档子事。”
知晓书神祠实情后,柳雾便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当晚就着手杀蛊一事。
“威胁我?”祝辞恙轻笑一声,“能威胁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这可说不准。”柳雾从怀里拿出一瓷瓶,将里边的液体倒在手指上,心里有了想法,“会很疼。”
“莫要小看我。”祝辞恙丝毫不在意。
“我提醒过你的。”说完,柳雾手指贴在祝辞恙胸口,顺着蚕线蛊所在之处,从血线中间一点点往下划。
手指经过的地方竟直接产生一道血口,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血液流下。
“嘶——”祝辞恙额上立刻冒出一颗颗汗珠,他咬咬牙,双手紧握成拳,“无事,你继续。”
想到祝辞恙先前百般拒绝,之后凭着蚕线蛊才威胁他让自己参与此事,柳雾手上动作又慢了几分。
她都想好了,若祝辞恙痛得受不住时,她便将他绑起来。既然无法继续拿此事威胁他,总得让他吃点苦头。
倒是没想到他这般能忍。
过了好一会儿,柳雾才收回手。她凑近祝辞恙,仔细检查着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里,蛊虫是不是完全被切断。
许是疼痛难耐,她看到面前的胸膛不断起伏,也清晰地听到祝辞恙的呼吸声。
“可以了吗?”祝辞恙的声音变得很轻。
“嗯。”柳雾拿出准备好的纱布,“明日之后才能上药,这期间我还得确认蛊虫是不是真的死了。”
祝辞恙一把拿过纱布,“我自己来。”
柳雾倒是无所谓,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这蛊其实无解,对吗?”祝辞恙边艰难地给自己缠纱布,边问道。
“解不了,只能将蛊杀了。”柳雾回答,“这蛊因是由柳娘娘血脉之力所养,善隐蔽,百毒不侵,还像蚯蚓一样生命力顽强。就算像之前那样将它封住,只要意图伤它,它便会立即切断身体,继续在宿主体内游荡。”
“怪不得那柳姓人将此蛊交给杨平后便走了。”祝辞恙将纱布向后绕,但一个人着实太难,缠得松松垮垮的。
柳雾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侧,“还是我帮你吧。”
祝辞恙将纱布递给柳雾,“能杀了此蛊,可是因为圣女的身份?”
“你果然知道。”柳雾手上动作没停。
“澹台确实为西南百年望族,但却不会令杨平这么轻易便全盘托出。”祝辞恙继续道,“真正的原因是,这一代的圣女出自澹台家。”
在西南百姓眼里,圣女是柳娘娘最忠诚的信徒,可与柳娘娘沟通,替柳娘娘守着西南。
柳雾笑了笑,手上力道加重。在听到祝辞恙猛地吸一口气后,才回道:“我确实是现任圣女,但你猜错了,此事与圣女身份无关。”
“那是为何?”
柳雾挑眉,这厮竟没同她计较。
“能杀了蚕线蛊,是因为我将蚕线蛊压制住了,就算被伤到,它也无法动弹。”
祝辞恙:“可你方才不是说……”
柳雾见已经缠好,便开始打结,“相传,柳娘娘本是一棵柳树,枝干便是血脉力量。若想要压制枝干,去寻那根茎就好,这是一棵树所有枝干的来源。”
“所以,那瓶子里的液体便是根茎?”
“可以这么说。”
“但那不是传言吗?就算是真的,现如今上哪找柳树根茎?”
帮祝辞恙包扎好,柳雾又坐回椅子上,“好吧,其实那是我的泡澡水。”
祝辞恙正在穿衣服,听到这话,手里的外袍直接掉到地上,“什么?”
“真的,我没骗你。”柳雾一脸认真。
祝辞恙衣服都忘了捡,不可置信地看着柳雾。
“既然说什么你都不信,下次就别问了。”
“我……”祝辞恙像是才想起衣服还未穿好,弯下身捡起衣服。随后背过身去,穿上衣服。
柳雾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声音传来。
“我,信你。那瓶子里的东西……和第一次在安京城碰到你时,是一样的气息。”
16. 初见
去岁清明过后,柳雾便踏着一路盎然春色来了安京。
虽在爹爹口中听过数次安京城里的繁华,但真正踏入时,还是被这偌大的都城震撼。尤其是城内热闹的街道,小摊上有着许多在西南未见过之物,还有五花八门的吃食。
在英国公府拜见过长辈后,柳雾便匆匆出了门,丝毫不管姑姑叫她等一等,让两位表妹陪同出门的话。
“姑娘,这安京城可真热闹,丝毫不比咱岭州差。”丫鬟拎着柳雾所买之物,感叹道。
“这是安京,岭州可比不了。”柳雾往嘴里塞入一块桃脯,“怪不得这家蜜饯铺子如此多人,当真好吃!”
“真的吗?我也想吃。”丫鬟立即道。
柳雾往她嘴里也塞一块,“尤其这桃脯,我还能再吃一袋。”
“真好吃!”丫鬟笑着,脸上显出两个酒窝。
闲逛许久,丫鬟提醒柳雾该回英国公府了,“国公夫人说了,这晚饭可是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万万不能迟了。”
柳雾也记着姑母的话,带着丫鬟往回走。
就在这时,四周的人群突然格外嘈杂。
“小侯爷何时回的安京?竟有闲工夫来此。”
“小侯爷也是人,当然需要休息。”
“许久未见,小侯爷竟更加出众了!不愧是长公主和镇北侯的儿子,比起这两人年轻时,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雾顺着人群望去。
一红衣少年策马而来,束发飞扬,神采奕奕,可谓是恣意洒脱,耀眼夺目。
“安京城竟有如此俊俏的少年郎!”身旁的丫鬟惊道,“姑娘,你要不把他绑回岭州吧,每日光是看着便令人赏心悦目啊!”
柳雾狠狠敲了一下丫鬟额心,“说什么呢!”
丫鬟捂着额头,嘿嘿笑几声,随后看到前方情况,“姑娘,那人好像往我们这来了。”
街道上的百姓也注意到这点,纷纷驻足。
“呀,安京城里何时有这般好看的姑娘!”人群中再次发出一声赞叹。
“郡主、公主怕是都比不上这姑娘哩!”
柳雾自是没注意到四周的话。
只因那红衣少年骑着白马行至她面前,随后缰绳一拉,翻身下马,一套动作干净利落。
“姑娘,他真的过来了!”丫鬟小声道,面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柳雾有些无奈,见四周都看向这边,“走吧,回去了。”
可当她转身离开时,少年蓦地开口了。
“姑娘!”
柳雾一愣,难不成真是冲她来的?
少年一步步向柳雾走来,白皙的肌肤被红衣衬得有些泛红,少年意气中染上些微艳色。那双明亮的眼睛不断闪烁,眼底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似乎很高兴,嘴角上扬。
随着他靠近,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极好闻的味道,想来是特意给衣服熏过香。腰间的玉佩琳琅作响,让整个人更添几分贵气。
柳雾淡淡开口:“有事?”
少年和柳雾对视上,眼睛微微睁大,随后立即移开目光,开口道:“我……我……”
扭扭捏捏,与方才第一眼时的印象大相径庭。
柳雾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人,“若无事,便先走了。”
“等等!”少年急声道。
柳雾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再度交汇。
少年这次没再移开视线,直直看着柳雾。可渐渐地,他眼底的情愫褪去,闪过一丝疑惑。
柳雾有些不耐,“请问,找我何事?”
许是察觉到柳雾情绪,少年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有鬼?”
刚说完,懊恼立刻取代疑惑,少年急忙又开口:“我不是……”
柳雾只觉得今日的好心情全没了,冷声道:“你是不是有病?”
说完,也不理会意欲解释的少年,转身就走。
更糟糕的是,离开时因着周围人太多,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手中一大袋果脯全掉在地上。
-
祝辞恙穿好衣服后,便看到柳雾脸色有些难看,可以说是与当时一模一样。他急忙开口:“我当时是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
柳雾冷呵一声,“小侯爷想说什么?”
“我曾学过一点鬼魂之术,因此对生死气息能感知一二。”祝辞恙向柳雾走了两步,随后又拐了个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当时靠近后,我便在你身上察觉到一丝死气。按理说,只有将死之人身上才会开始产生死气,所以我才猜测是不是有恶鬼纠缠于你。”
听到解释,柳雾心中了然,但心情谈不上好。
那日不少百姓听到祝辞恙的话,一时议论开来,甚至有人传她心术不正,心中有鬼,当场被祝辞恙识破。
虽说最终谣言平息,但她还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过那附近,就连果脯都只让国公府下人去买。
柳雾语气很冷,“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言明?”
“当时人多,且我并不知晓你是异士,不好贸然开口。再加上……”祝辞恙似乎觉得坐得不舒服,又动了动,手还摸了好几下腰间玉佩。
见柳雾面色未变,祝辞恙抿了抿唇,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那日迷糊中察觉到同样的气息时,我便有所猜测。直到这几日服用,我才确定死气是与这液体有关。当日是我一时情急,说错话,惹恼了姑娘,我在这给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原谅。”
柳雾看着祝辞恙,脑海中闪过这几日的情形。
考学那日起说话莫名其妙端着,偶尔憋着不说话,或是说话极少,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向来张扬,凡事绝不会忍着的性子,却数次未同她争论一句。
现在,更是向她道歉了。
不愉快的心情顿时被别的情绪驱散,柳雾没忍住,问道:“你真没病?”
“我!”祝辞恙偏过头,“我没病。”
“喔——”柳雾思索着,未能找到答案,“你这几日有些奇怪,所以便多问一句。”
“我这几日奇怪?”
“对啊,你之前不是这副模样。”
“那你觉得……”祝辞恙似是有些犹豫,抬手摸着脖颈,“我是现在这样好,还是之前那样好?”
柳雾认真想了想,“以前吧,现在这样不太像你。”
“真的?”祝辞恙突然回过头看她,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虽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问这个,但她还是继续回答,“真的。”
祝辞恙忽然笑了,宛若清晨的阳光,温暖舒适。
好像这几日他都没这般笑过。
“对了,不只是要向你道歉,还有这几日你帮了我许多。”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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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恙再度开口,他说得很慢,似乎是在斟酌,“我定会好好赔罪与道谢。”
“这倒不必。”柳雾拒绝,“一开始我也是为英国公而来,再加上柳姓之人……此事,也是与我有关。”
祝辞恙:“不行,若旁人知晓我如此行为,定会斥责。”
“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
“我是同你赔罪,同你道谢,这有什么好拒绝的?”
“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
“我就是想拒绝。”柳雾下意识就说出口。
这怎么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早知道她就该说祝辞恙近几日这副模样好了。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柳雾只是单纯不喜安京城内的交际往来,于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可转念一想,祝辞恙这般行为实属正常,反而像她这般推三阻四……
她瞥了一眼祝辞恙,当即愣住。
他正垂眸看着地面,面上并无不满,更像是低落。
真是奇怪。
“蛊虫已死,不会再恶化,但蚕丝仍在,你受到的影响也在。方才所用液体会压制那些影响三日,这期间你可以动手,但需耗费更多的力量。”柳雾缓缓道。
“我知道了。”
“至于清丝……”柳雾有些头疼,“此事比较麻烦,等事情解决再说吧。”
“好。”
又沉默了。
柳雾不明白,这厮怎么又变回去了。
算了,她还是去找沈七好了。
这般想着,柳雾便推门出去。房门刚打开,就看到站在门外踱步的沈三。
沈三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样,看到人出来便直接开口,“出事了,英国公府两位姑娘不见了!”
“什么?”祝辞恙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大步走过来,“怎么回事?”
“大姑娘想外出买些东西,世子便陪同前去。在车上等候许久,陈家大姑娘都未出现,于是便回府去寻。可找遍整个英国公府,都没找到大姑娘!更是发现,这二姑娘也不在府里!”
听完,柳雾心里一沉,“世子如今在何处?”
“他正派人出府寻找。”沈三看向祝辞恙,犹豫片刻,又继续开口,“小侯爷,杨平刚说书神会用尽一切办法,这两位姑娘的失踪会不会……”
祝辞恙自是明白沈三的意思,杨平他们一直认为英国公乃是高人,可以解开封印。如今杨平失手,他们极有可能继续逼迫英国公。
“在亲王府行暗杀之人可有寻到?”柳雾突然问道。
祝辞恙:“那日沈四跟到街上后便寻不到了,对方身法算不上多好,但还是跟丢了。”
柳雾知晓沈四身法,按理说,难以有他追不上的人。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其中关键。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立马看向祝辞恙。只见对方也看着她,同样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化形。”两人异口同声。
沈三也立即明白过来,“小四不会轻易跟丢,但若对方变成另外的人,以他那个脑子,认不出来。”
说着,沈三表情逐渐不对,“难道这次也是善化形那人?可书院明明已经封锁,他如何能出去?”
柳雾声音渐冷,“书院是封锁了,可今日,有人出了书院。”
17. 对峙
“山长。”祝辞恙淡淡道。
沈三明显很意外,可看着眼前两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祝辞恙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在上边写下几字后,将符纸夹在手指中,低声催动。
“这是在做什么?”柳雾问,她方才瞥了一眼,从未见过这样的符。
“此符乃是小五所制。”沈三解释,“修炼到一定地步后,每个人会有自身特有的气息,此符能追寻到收集过的气息。”
正说着,那道符便从祝辞恙手中消失,看样子是去找人了。
“这倒是闻所未闻。”柳雾惊讶,神异司果真是人才济济。
“小五善制符箓器具,书神祠的机关便是出自他手。”沈三提起沈五时,语气里满是自豪,“等小五回来,柳姑娘可让他记录下你的气息,日后遇到紧急的事,也可用此符传讯。”
柳雾点头同意,有了此物确实会方便许多。
很快,祝辞恙手中出现一道同样的符。他快速看一遍内容,面上沉重几分,“山长现已面圣,沈二正在外等候。”
“这么说,是早有准备了。”柳雾道,不然沈二若是碰上山长,定会将人带回来。
沈三仍有些不信,“我同学子们打听时也问过书院里情况,虽说山长格外严厉,但也是一心为书院。”
“山长很严厉?”柳雾想到那晚山长的模样,倒是没看出来。
“学子们说,山长根本不在意是何身份,只要怠慢课业都会训斥,严重者还会被罚。”沈三回忆着,“倒是监院和学子关系更好些,若有事,学子们也更喜欢同监院说。”
听完,柳雾思索着,一点点捋清如今情况。
沈三见祝辞恙仍在给沈二传讯,想了想,低声问柳雾,“山长真的和此事有关吗?”
柳雾见他问,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你可想过,是如何选出被献祭学子的?不论是对考学强烈的意愿,甚至愿用生命去交换,还是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若不是对学子们十分了解,如何能做到?”
“书院内,有人同书神是一伙的……”沈三喃喃道。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小侯爷也会自身难保,无力管这些事。你是神异司的人,比我更清楚大安境内异士。届时,除了想管却无能为力的家人,谁还会管此事,谁又能管得了此事?”柳雾继续说道,“还有杨平,真的见他可怜,才告诉他吗?”
杨平也说过,最初他便是瞒着会蛊术一事,才在书院内当起小厮。后因兄长之死,为查清原因,才又用了多年未碰的蛊术。
沈三想通其中关键,“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柳雾看向祝辞恙,“小侯爷,可否派人去寻我两位表妹?”
符纸已经消失不见,祝辞恙走向两人,“沈三,你去让禁军撤离,再派神异司的人去寻两位姑娘。”
沈三:“撤离?”
“我原以为背后之人会守着书神,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祝辞恙走出屋子,“书院不用守了,只需要守着一个地方就好。”
“这是何意?”沈三不解。
柳雾也跟着走出去,“他们目的是书神,不论如何都会回来。”
-
书神祠那道裂缝仍在,废墟也维持原样,无人清理。往日里香火不断的书神祠,如今连块完整的砖瓦都不剩。在一片竹林中,显得格外萧条冷清。
废墟之前,两道身影格外明显。
柳雾与祝辞恙正在下棋。
说是下棋也不准确,柳雾完全就是在乱下。倒是对面的祝辞恙,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人怎么还不来?”柳雾已经放弃了,将棋子随意落下。她本就对此事不感兴趣,现下更是没心情。
“对方知晓杨平失败被活捉,定是做好计划暴露的准备。”祝辞恙继续落子,丝毫不急着取胜,“先前我们毫无防备,他们都未能事成。如今目的暴露,时间拖得越久,我们这边做的准备越多,对他们越不利。现下已动手将英国公府两位姑娘绑了,便不可能不来这书神祠,最着急的人不是我们。”
“小侯爷倒是悠哉。”柳雾淡淡道,继续乱扔。
“柳姑娘不是也不急。”祝辞恙将柳雾刚落的子挪到另一位置,继续棋局。
柳雾见他动作,“为何执着于这盘棋?”
祝辞恙手一顿,随后又继续落子,“总归闲着无事。”
“也是。”柳雾拿起棋子,刚开始认真看棋局,“有人来了。”
不远处,一人提着食盒而来,棋桌旁的两人丝毫未动,好似沉浸在棋局之中,无心其他。
“小侯爷,今日厨房做了糕点,我拿了些过来。”来人将食盒打开,里边整齐摆放着各式精致糕点,“小侯爷一心为书院,可莫要伤了身体。”
是上次那名管事。
“放那吧。”祝辞恙继续看着棋盘,头都没抬一下。
柳雾瞥了一眼食盒,“这是桃片糕?”
“正是。”管事回道,将那盘桃片糕拿出来,“姑娘可要尝一尝?”
柳雾拿起一片放嘴里,“好吃。”
“柳雾!”祝辞恙急道,“你怎么……”
“凶什么?不就是桃片糕,吃一片怎么了。”柳雾不在意,“还挺好吃的。”
“姑娘喜欢就好。”管事拿起桃片糕,递向祝辞恙,“小侯爷可要试一试?”
祝辞恙冷眼看去,“管事如何知晓我们在此?”
“书院已解封,有小厮看到小侯爷来此。”管事面色未变。
就在这时,柳雾啧了一声,“这毒——竟这般厉害。”
闻言,其余两人面色瞬变。
祝辞恙猛地一挥手,瓷盘应声碎开,桃片糕摔落在地。他绕过棋桌,抓起柳雾手腕,“我带你去找沈七。”
管事压下惊愕,大笑一声,“没用的,一刻钟内未服下解药,立刻七窍流血而亡!”
“把解药交出来!”祝辞恙蓦地一掌拍向管事。
谁料那管事在祝辞恙动手之时便闪身向后,躲开那一掌,“小侯爷身手果真了得。”
祝辞恙看到双方之间瞬间相隔数丈远,脸色一沉,“你是何人?”
竟无人察觉这名管事是异士。
“来取你们性命的人。”管事道。
“就凭你?”祝辞恙厉声道。
管事指向柳雾,“她已中毒,难不成小侯爷要见死不救?”
柳雾将手抽出,揉了揉手腕。不知为何,祝辞恙方才力道特别大,抓得她手腕有些疼。她看向管事,“是你将山长送出去,又绑了我两位表妹?”
“姑娘不就是想问,我是不是那善化形之术的人。”管事冷笑一声。
“你是吗?”柳雾问,“你既是异士,便有这可能。”
“你无须知道。”管事道。
祝辞恙挡在柳雾面前,“安京不似西南,神异司对各处都有了解,书院管事向来都是在书院已久的普通人。”
柳雾了然,面前这名管事定有问题。
“他既能瞒过神异司,便说明手段了得。”祝辞恙继续道,“那毒应不是作假,但你莫慌,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嗯?那毒……”柳雾没想到祝辞恙这般在意,正欲开口解释,就见管事抬手在面上一挥,立即变了副模样,“果真是你。”
怪不得周粪夫未认出堂弟是由他人假扮。
作为管事,有十足的机会去了解书院内小厮,还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并收为己用。柳雾现在都怀疑,那好心告知杨平实情的夫子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还有一点,她没想明白……
“小侯爷再不让路,可就来不及了。若是毒发,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管事露出势在必得的笑,他原先还担心祝辞恙未吃那些糕点,只能动手闯过去。现在看来……
祝辞恙身形未动,“我可答应你别的条件……”
“我要见两位表妹。”柳雾冲着管事大声道。
“我还没说完……”祝辞恙对柳雾说道,结果又被打断。
“我可以带你去找英国公。”柳雾继续道,随后还压低声音对祝辞恙开口,“你别打断我。”
管事嗤笑一声,“不需要你带路,我知道英国公在暗室中。不过,想见两位姑娘,倒是能满足你。”
说完,林中出现几道身影。
陈安姝和陈静妤双手被绑在身后,在两名小厮装扮的人推搡下步步向前。她们见到柳雾,立刻激动起来,但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声。
“英国公府的两位姑娘,再加上安西王独女的命,小侯爷,该让路了。”管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再说了,小侯爷莫要被如今的表象迷惑。虽不知那神医用了何种办法,但你体内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解决。你若乖乖让路,说不定还能多活一阵子。”
祝辞恙瞥了一眼柳雾,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时间匆忙,他们只来得及简单计划。原打算由他找准机会从对方手里抢人,沈四在远处协助。沈三则是守着英国公的同时,将会对闯进暗室的人落下机关。当时柳雾也在场,告诉他们优先救陈安姝。
虽然没有过多准备,但以他们过往经验,也是十拿九稳。况且,对方不知蚕丝蛊已解,兴许会轻看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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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万万没想到,柳雾会主动吃对方的东西,还中毒了。
陈家两位姑娘被带到管事身旁,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但看样子受了不少惊吓。身后那两人手法娴熟,牢牢控制着两位姑娘,还将人挡在身前。
柳雾这才想明白,为何管事会主动将周小厮已死一事告知。若当日没寻到周小厮下落,祝辞恙定会继续调查,发觉书院内小厮异样。
就是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是否还有异士。
柳雾脸色变得苍白几分,有气无力道:“我不想死,给我解药……我什么都能做。”
说完,柳雾艰难地往管事方向走。
祝辞恙立即伸手拉住她,“你想做什么!”
柳雾用尽全身力气,一把甩开祝辞恙,身子还跟着踉跄一下,差点站不稳,“你在意地下那东西,我可不在乎!我只要活着!”
“我一定会救你!别过去!”祝辞恙眉间拧作一团,语气急切。
管事见此,大笑几声,身子却缓慢向后挪,站到陈家两位姑娘身后,十足的戒备姿态。他看着柳雾仍在靠近,眼睛微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柳雾脚步忽然停住,右手用力抓住胸前,面上极为痛苦。她望向管事,苍白的双唇颤抖着,却挤不出一个字。倏忽间,身子猛地向前压,冲地面喷出无数血滴。她喘着气,睁眼都变得困难,更没有力气擦掉嘴角的血,“给我……药。”
“柳雾!我这就找沈七过来!”祝辞恙拿出传讯符。符纸很快被捏得变形,却仍不知道该给谁传讯。他只能放下符纸,意欲让路给对方,亲自带柳雾去医治。
“我……知道怎么解开封印……我,告诉你……”柳雾好似没听到祝辞恙的声音。
管事看到柳雾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地上,秀挺的鼻子下出现两道血痕,终于开口:“你真知道封印怎么解?”
“我……偷听到了……昨晚,他……”柳雾声音越来越小,身子轻轻晃着,已经没法站起身。
祝辞恙一听,脸色倏地一变,“昨晚在门外的是你?”
管事视线在两人间转着,见柳雾双眼染上血色,祝辞恙面上的震惊也不似作假,“只能先给你半粒,封印解开后再给剩下半粒。”
话落,管事从后方走出,缓缓靠近柳雾。
没等走几步,祝辞恙眉头一压,闪身向前。管事始终注意着祝辞恙动静,见对方动身冲向柳雾,更确认柳雾是真的知晓解开封印方法,同时用瞬身之术往前。他离柳雾更近,有十足的把握抢到人。
果然如同管事预料,当他碰到柳雾时,祝辞恙距离他们还有一步。管事抓着柳雾向后撤,躲开祝辞恙,另一只手同时向对方拍了一掌。
只见祝辞恙身形一顿,翻身躲开,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冲,直直奔向陈家两位姑娘。
管事瞬间松开柳雾,跟上祝辞恙。转身之际,被人从身后狠狠拍了一掌,纵使他反应快,身体还是往前飞了一段距离。等稳住身形后,祝辞恙已经来到陈家两位姑娘面前。管事用上所有力量,冲过去。
那两名小厮反应也很快,瞬间拿出匕首刺向身前之人。祝辞恙只能先解决这两人,再救人。虽不过短短几瞬,但已足够管事赶过来。
倏的一声,几支羽箭飞向管事。他伸出一只手拦下飞箭,另一只手继续向前。只要能抓住一个人,他就能继续逼迫对方。
管事并没有刻意选择要留下谁,而是谁离他最近便抓向谁。眼看已经碰到人时,耳边传来衣服撕裂声,紧接着,离他稍远的姑娘出现在眼前。他立即抓着向后,放过原本抓住的那位姑娘。
不过几个呼吸间,场面变了又变。
管事扼住陈静妤脖子,嗤了一声,“真是可怜,被拿来当挡箭牌。”
不远处,陈安姝身上披着祝辞恙的外袍,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被身前之人拦着无法向前,只能在原地大喊:“阿妤!”
祝辞恙眉心微蹙,回忆着方才的情况。有沈四协助,他本想搏一搏,将两人都救走,结果……
管事手上力道加强,陈静妤脸色涨红,已经说不出话。他冷声道:“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她?”
“不!不要!”陈安姝惊呼,已无暇顾及头上松落的发簪,任由它摔在地面,碎成两截。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柳雾依旧坐在地上。她低着头,嘴唇微动,袖中的手指不断比画。
忽然,陈静妤眼底闪过一道金光,随着柳雾一声“喜乐”,她抓住脖子上的手,毫不费力就掰下。脱离窒息后,她没有松开那只手,而是抓得更死,随后用力往前一甩,直接将原本在身后的人甩向远处屋舍。
18. 不利之地
二月初五那日,淮河岸边,陈君策正急着赶回府里查清传言一事。
“表哥别急,让安殊去查,莫要惊动姑母。”柳雾拉住他,随后靠近,低声将今早在亲王府前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陈君策脸色一沉,“你可有受伤?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无事。”柳雾回答,“对方冲着阿妤而来,我担心与姑父之事有关。”
“我这就回去加强府里戒备。”陈君策眉心紧蹙,眼底暗色愈浓。见柳雾并未让他离开,又问:“可是有别的安排?”
他知道柳雾向来有主意。
“你去我院内,让喜乐扮成阿妤,再叫她寻人将阿妤送走。”柳雾道,“切莫动用国公府里的人。”
陈君策明白,柳雾这是担心有人盯着国公府。可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安殊会不会有事?”
“我不知道。”柳雾也说不准,对方隐蔽得极好,只在动手时气息稍稍泄露,她才勉强察觉到一人,但不确定是否还有同伙,“只能麻烦表哥多加注意,好好保护她。”
这已经是柳雾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陈安姝性子沉稳,为人谨慎,某种意义上比陈静妤更安全些。
-
陈安姝看着自家妹妹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将壮硕的七尺男人轻易扔出去老远,愣在原地许久,甚至连自己如何到柳雾身边都不知道。
“安姝?”柳雾一连唤好几声,陈安姝都没回应。她焦急地站起身,胡乱擦了擦面上血迹,走到陈安姝身边。
“表姐,这是……”陈安姝终于回过神。
“那是喜乐。”柳雾回答,“初五那日,我便让表哥安排好了。”
陈君策办事果然靠谱,就连陈安姝都没察觉到此事。
陈安姝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向来冲动的妹妹,此次十分听话,没有任何举动。紧绷许久的神经稍稍放缓,庆幸早有应对,不然若是真的陈静妤被抓来,怕是都无法安然见到柳雾。
喜乐跑过来时已恢复原本面貌——圆脸圆眼,白白嫩嫩,看着像个年画娃娃。人还未到,嗓音先响起,“姑娘姑娘,我是不是力气更大了!”
“是——可大了。”柳雾轻笑。
祝辞恙早就将地方留给几位姑娘,独自走向管事。
刚才那一下威力不小,但异士体魄比常人强健,并不会致命。他走到坍塌的瓦砾旁,只见砖石之下的人一动不动。祝辞恙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地靠近。
管事双眼紧闭,脸上血肉模糊,看样子方才是头部先撞到墙上。他呼吸薄弱,明显伤得不轻。
祝辞恙拿出特制绳索,将管事的手绑起来。正围上第一圈,寂静的竹林里出现两道人影。
“小侯爷,看看这是谁?”
祝辞恙下意识看去,手上动作顿住,双眼登时睁大。
就在这时,原本虚弱模样的管事蓦地睁眼,抬手袭向面前的祝辞恙。两人距离很近,祝辞恙就算速度再快,也难以躲开,更何况祝辞恙的注意力正落在远处身影上。管事这一次用了十成力量,势必要取眼前之人性命。可甫一调动起所有力量,他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挥出去的手僵住一瞬。
再眨眼,祝辞恙已作出反应。他掌间环绕一缕柔风,迎上对方,手腕转动间便将所有力量化解。紧接着再猛地发力,管事的手硬生生被向后掰断。
“啊——”管事发出一声痛呼,来不及多说一句,脖子上便架着一把匕首。
柳雾见祝辞恙控制住管事,恢复了呼吸,幸好蛊虫起效及时,才免于一难。可视线再次落到竹林,高悬的心又一次飘飘荡荡,岌岌可危。
长宁长公主被一名小厮控制住,双手绑在身后,身上衣衫凌乱,更是沾染大片血迹。尤其是裙摆,几乎被血渗透。她嘴里塞着一块布,无法发出声音,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求救,反而更像是让他们别管她。
身后的小厮见祝辞恙动作,猛地一脚踹向长公主。长公主立即倒下去,但小厮死死拉着她挡在身前。小厮大喝一声,“别再乱动!”
看那出血量,柳雾猜测长公主腿上应是受了很重的伤。她低声让喜乐待会趁机将安姝带走,绝不能留在此地。以目前状况而言,他们又一次处在不利之地。
祝辞恙也是这么想的,他牢牢控制住管事,眼神紧盯着长公主方向。
“真不愧是祝小侯爷,手段了得。”小厮眼神凌厉,阴沉沉地开口,“但现在,你又该如何?”
祝辞恙将匕首贴近管事,在对方脖上印出一道血痕,“我可以把他给你。”
小厮冷哼一声,“莫不是搞错了什么,你就算把他杀了,我也无所谓。”
看样子是没法谈了,对方似乎真的不在意管事死活,而他却不敢赌,也不能赌。
祝辞恙思索着如今情况。
小厮紧贴在长公主身后,浑身戒备,不论沈四如何挪动都难以伤到他。柳雾也曾明说不善近身作战,对方此时也不会轻易让柳雾近身下蛊。而他,怕是只要一动,对方便会立即动手。
见祝辞恙仍未动作,小厮又往长公主腿上踹了一脚,“还不快放了他!”
长公主闷哼一声,脸色更为苍白。她始终抬着头,就算面上闪过诸多痛苦,也不曾低下一分。
祝辞恙松开管事,后退几步,冷冷地望着小厮。
管事在被松开那一刻,立即闪身到小厮身旁。他没有立即疗伤,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随后拿下长公主口中的抹布,将瓷瓶里的东西灌入长公主口中。完成这一动作后,管事瞥了一眼柳雾,“我就不信,此毒对长公主也无效。”
柳雾大骇,“不可!”
祝辞恙望向柳雾,眼神询问缘由。
“剧毒,会死。”柳雾冲着祝辞恙方向,无声说出这四个字。
话落,祝辞恙面色骤变。他反应过来——柳雾应是使用某种手段,抵御了毒性,而不是这毒无效。
“带我们下去。”管事冷声道,“不然就等着给长公主收尸!”
柳雾与祝辞恙对视一眼,只能同意。
竹林里又出现几名小厮,拿着特制的绳索将喜乐、陈安姝绑起来。
远处的沈四也没逃过,他被唤到近前,同两位姑娘一起被绑在竹林里。过程中,沈四一直往管事身上看,似是想说什么,但未能说出口。
祝辞恙也背手在后,被捆绑住手腕。
只有柳雾因着对方担心碰到蛊虫,这才免于被绑。但管事警告柳雾,只要一乱动,就会对长公主动手。
幽暗的密道中,祝辞恙走在最前,其次是柳雾,最后才是管事和拉扯着长公主的小厮。长公主并不配合,小厮动了几次手,现下已一副意识模糊的模样。
柳雾只能不近不远地跟着祝辞恙走过机关,她完全没想到这伙人如此谨慎,不仅绑了陈家姑娘,还对长公主下手。
她感觉四周温度越来越低,脑子被一阵寒颤抖得无比清醒,可仍未能寻到破局之法。柳雾被严禁与祝辞恙交流,她不知道他现下如何打算,更担心无法配合他。
一直走到一扇木门前,祝辞恙站立原地,却没有即刻打开。
凭着四周微弱的烛光,柳雾觉得这扇木门的材质有些眼熟。
“还愣着做什么!”管事低喝一声。
祝辞恙这才动作,打开面前的木门。
暗室内泛着幽幽荧光,四周墙上放置数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中央立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上边隐隐闪过光点。
沈三手握长刀,将英国公护在身后,视线直直落在打开的木门上。长刀上的金纹一闪,已然是做好动手的准备。但在看清来人那一瞬,纹路迅速黯淡,只余惊讶,“小侯爷?”
怪不得一路上的机关都未触发,就连沈三手动打开的那些也被一一规避。
随着来人一个个进入,室内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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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尤!”英国公看到柳雾,心下一惊,他今日被转移到此地后就问过柳雾去向,沈三只说柳姑娘有要事要办。英国公看清她身后明显不怀好意的男子,心里顿时翻起惊涛骇浪,身子却不敢妄动,“这是怎么回事!”
柳雾只能冲英国公摇摇头。
管事环顾一周,冷声道:“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英国公。”
“找我?”英国公眉心紧皱,随后想到什么,“把人放了,我任由你们处置!”
“哈哈!”管事大笑几声,“英国公果真性情中人,绝不会对家人坐视不理。”
纵然是这般情况下,英国公身上仍带着儒雅书卷气,话里语气明明很冷,但不会让人觉得害怕,“要我做什么?”
“把封印打开!”管事指着中间那块石头,面色逐渐兴奋。
英国公顺着对方所指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封印?”
“就是这上边的封印!快解了!”
“我不会解。”英国公如实道。
管事怒了,“你女儿也在我们手里,要是不解封印,都得死!”
英国公面色又难看几分,随后看向柳雾,只见对方轻轻点头。思忖片刻后,他依旧道:“我不会解封印。”
“怎么可能!”管事仔细看着英国公,却没发现一丝说谎的迹象,“你明明多次入内,也是你一直在守着封印!”
“我确实时常来检查。”英国公明白是对方误会了,思及人正在对方手里,只能斟酌着用词,“那块石头上有一根红线,我只需要查看红线是否完好。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管事一愣,看向黑色石头,这才注意到上边确实横挂着一根红绳。
“英国公的确不知道封印解开之法。”祝辞恙跟着说。
他们一开始未言明此事,是担心对方觉得陈家姑娘无用,会对她们不利。而如今,已无法继续隐瞒。
小厮拽紧身前之人,“想清楚了,要是说谎,所有人都得死!”
英国公焦急万分,边说边抬起右手,“我是真的不知道解开之法!我可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管事和小厮的视线在几人中来回转动,眸色越发阴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刻平静。
管事的眼神最终落到祝辞恙身上,冷声道:“小侯爷总该知道解开封印的方法吧?”
所有人都望向祝辞恙,但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尽相同。
“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小厮冷笑一声,将身前昏迷之人往上拖了拖,随后威胁道:“小侯爷,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你!”祝辞恙面色一暗,似是想要动手,可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无法行动。他死死盯着小厮,“把解药交出来!”
“解开封印,解药自会给你。”
在他们交谈之际,柳雾已将室内情况摸清。这个暗室应是做了特殊处理,能将室内气息封闭起来,丝毫未泄露出去。她搜寻好一会儿,都未能在屋中找到能相助他们的东西。
此时听到祝辞恙被威胁,柳雾也看向长公主。
不对。
柳雾惊觉长公主身上只有最初的血迹,并无任何新鲜血迹。
这毒在她身上起效过,分明会使人七窍流血,就连她也止不住。可为何,长公主服用至今只是昏迷,并未出现对应症状?
“解开封印需要时间,但长公主身上的毒拖不了。”柳雾道,“长公主为何昏迷不醒,你们可是对她做了什么?长公主若是出事,谁也跑不了!”
小厮仍是紧紧抓着长公主,就连管事也站到长公主身后,还拿出匕首对向长公主。小厮开口:“不解开封印,长公主必死!”
祝辞恙看着呼吸逐渐薄弱的长公主,最终还是妥协,“松绑,我去解。”
正在管事观察祝辞恙是否别有用心时,一旁英国公的声音蓦地响起。
“长公主也被他们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