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掉的男友》
1. 第一章
楚黎满身冷汗醒来,梦里的景象还在脑海里久久不散——
幽暗海面下,绽开大片深红。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楚黎失明的第八天。上周,她和即将订婚的男友霍修去海岛旅行,轮船在行驶时先是遇到浓雾又意外触礁,人员伤亡惨重。
她因头部撞击,淤血压迫视神经暂时性失明。霍修比较幸运,只是受了一些不算重的外伤。
因为楚黎独居,不和父母住一块,出于安全考虑,出院后,霍修将她接到自己家养病。
楚黎朝右侧摸索,指尖摸到了冷硬矮木柜,再继续向前摸,是一只保温杯。杯子里水温正好,喝下去之后缓解了从噩梦醒来的心悸感。
“元宝,几点了?”
“主人,现在是16:35。”
智能助手欢快回应。
房间很安静,只有偶尔的“沙沙”声,从左侧方向传来,大约是风吹纱帘。
莫名的,她觉得有些冷。
长时间处于黑暗中,楚黎忍不住胡思乱想,总觉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站满了长影,正在一动不动凝视她。
正想着,小腹处微妙胀意涌来。
她竭力克制这些念头,摸索着下床,打算去卫生间。脚不小心将一只拖鞋踢开,只好蹲下寻找。
楚黎跪坐在地上,一手扒着床沿,身体向前倾,手伸入床底,顺着冰凉地砖向前摸。
一寸,一寸。
指尖毫无征兆触碰到冰冷柔软的物体。
同时,她感受到一道赤|裸的、难以忽视的视线,像湿冷青苔,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床底,持续窥伺着。
“啊——!!”
楚黎瞬间缩回手,后背撞在床边矮柜上,震得保温杯滚落,“砰”地砸在她身旁。
房间陷入死寂,她从手指到脊背都是僵麻的,剧烈心跳震得耳膜胀痛。
“黎黎?”
“黎黎?你怎么了!”
男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说话一贯温和从容,此时听起来很慌乱。
他的声音唤回楚黎的一点理智。
是了,房间里有监控。进门左上角也有一个,床旁的矮柜上也有,这个还能实时对话。它们都是因为她失明才装的。
她僵着手,摸到矮柜上的监控,让它对着床底。
“床底下、床底下有……”
监控那头沉默一会,声音才传来:“黎黎,床底下只有一只你的拖鞋。下午做噩梦了吗?”
楚黎呆了呆,低低应了一声。
霍修温柔安抚:“别怕,我安排一下手上的工作,很快回来。”
又呆坐了一会,她不愿再伸手进床底,踉跄着起身,赤足进卫生间解决了生理需求。
*
处在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冰凉液体从指缝漏出,水流声哗哗,是卫浴室里唯一的声音。
楚黎站在洗手台前走神。
出院前,医生说落水的经历可能刺激她原本稳定的病情,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变严重了。
她心不在焉关掉水,正要转身,一点寒气从脚底蹿到了发梢。
有人站在背后看她。
“咚咚……”
心跳声敲得耳膜发痛,楚黎攥着洗手台沿,手指僵痛。如果她没有失明,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以及身后的人。
对方动了,衣料摩挲发出细微响动,声音越来越近。
她的肩头忽然被握住,楚黎像受惊的猫,抓起手边的东西反手就砸。
“啪!”漱口杯与牙刷滚到地上。
“……黎黎?”身后的人声音愕然。
镜中的人赤足站着,睡裙下身形纤瘦,乌黑长发衬得脸愈发苍白。她循声转动眼珠,漂亮眼眸没有焦点,有些雾蒙蒙的。
楚黎转身撞进他怀里,用力搂住他的腰身,干净气息包裹下来,安抚了狂跳的心。
霍修愣了一下,慢慢伸手拥住她,“别怕,是我回来了。”
腰背上的手臂箍到令人喘不上气。
在听见吸气声后,霍修才后知后觉放轻了力度。
“抱歉黎黎,我太担心你了,弄疼了吗?”
楚黎埋在他怀里,闷不做声摇头。
脚下一空,霍修将她抱到了洗漱台上,修长温热的手握住脚踝,用打湿的毛巾擦拭。
他的动作温柔耐心,但一点轻微战栗顺着肌肤往上蹿。
楚黎忍不住缩了一下,握住的手纹丝不动。
他说:“乖,很快就好。”
等擦完脚又换上全新的拖鞋后,楚黎问:“刚刚砸到你没有?”
霍修轻笑:“没事。”
那就是砸到了。她垂下眼,心里有点歉疚,“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话,还以为家里进人了。”
“我回来就看见你开着水,站在这发呆,叫了一声你没应。”
叫了吗?楚黎茫然。
或许叫了吧,她那会确实在出神。
霍修抱起她往外走,“下午是怎么了?”
楚黎搂紧他的脖颈,犹豫着说:“睡醒找鞋时候,床底好像有东西在看我。”
霍修脚步顿了顿,走出客卧,将楚黎放在客厅沙发上。
“别担心,我让人调监控看看。”
这一片的别墅配有管家团队,霍修拨了个电话,那边没一会就给了答复。
从昨天到今天,没有任何陌生人员出入。
意料之中的答案。
楚黎呆坐着。下午的事无非两种答案,一是灵异事件,而是她的病情加重了。
第二种答案的概率无限接近一百,霍修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等楚黎回过神,他已经说了好一会了。
“……出院之前医生说落水的经历可能会诱发病情加重,黎黎,我明天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心理医生四个字让她没由来地抗拒。
“不去。”她声音很低,“我不去。”
霍修也不勉强,用手指梳理她的长发:“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继续这样,就一定要去,好吗?”
楚黎没吭声,算是默认。
霍修为她打开电视,起身去做饭。
综艺频道嘻嘻哈哈,厨房不时传出笃笃声。综艺放完一集,简单的两菜一汤也做好了。
楚黎拒绝了霍修的牵引,摸索着坐到餐桌前。
失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她总要适应一下看不见的生活。
餐桌上,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谈起了本该在下周举行的订婚仪式。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现在也只能等她眼睛恢复再办了。
楚黎抿了一口汤,味道偏重,还有点腥。两道菜倒是有点淡,炒莴笋切得薄厚不一。
“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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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怎么样了?”
霍修给她夹了两块鱼肚肉,“好得差不多了。”
撒谎。
楚黎心不在焉吃掉他夹来的菜,下午两次抱她都是只用左手,分明就是没好。
坠海醒来之后,她就在医院了,霍修忙前忙后照顾她,问起有没有受伤,只轻描淡写说受了点外伤。是出院之前她单独问医生,才知道他右手臂骨裂了。
她没挑嘴,默默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后霍修去洗碗,楚黎依然坐着听综艺,然后就听见厨房“砰”一声,不知摔碎了什么。
最近他已经摔碎了三次东西,楚黎有些担忧。
“霍修。”她摸索着调低音量,“请个阿姨来上门做饭吧。”
厨房方向的流水声很快停了,然后是碗碟收纳声,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楚黎附近,沙发下陷,霍修坐在她旁边。
“怎么了?是我最近做的饭不合大小姐口味?”
声音带点笑,无奈又宠溺。是熟悉的口吻。
“你要工作,中午晚上都要回来做饭,太辛苦了。”楚黎往身旁摸,握住他的手,“而且,有阿姨在你也不用分神关注我这边。”
“不是讨厌陌生人上门吗?”
这句话勾起些许不愉快的回忆。楚黎说:“不是讨厌,就是怕发病的时候吓到人家,你提前和上门阿姨说清楚我的情况。”
“好。”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往旁边带,紧接着肩窝一沉,温热气息贴着肩颈那块肌肤。
楚黎怕痒,下意识推了一下,“你最近好黏人啊。”
最近这段时间,只要不做事,他就会像磁铁一样贴过来。
霍修圈住她不放,在脖颈那块流连闻嗅,声音略低,有些含混:“因为……差点就把你弄丢了。我很担心你,黎黎。”
*
楚黎每天都要服药。
一日三次,饭后吃。她吃得准时,希望淤血尽快吸收,视力恢复。
失去视力后,娱乐生活变得匮乏。她窝在沙发上,听了一会洋柿子小说,听到药效上来,昏昏欲睡。
旁边文件翻页声停了,霍修问:“要不要洗漱睡觉?”
楚黎关了手机,点点头,刚踩住拖鞋就被抱起来。
霍修单手抱她像抱只猫,很轻松,稳步朝二楼走。
“我自己能走。”她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看不见,上楼危险。”
“慢慢走就好了,总要适应的,万一视力没那么快恢复呢?”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照顾你。”
“说得好听。”楚黎故意挑刺,“说不定照顾一段时间你就烦了,还要和我分手。”
霍修停下来,“不会。黎黎,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句话咬字清晰,语速缓慢。
她愣了一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霍修抱着她走进了客卧,下午的经历闪回,她不由后背紧绷。
“等一下!”
鞋底踩过木地板,发出“啪嗒”声,霍修恍若未觉:“怎么了?”
下午打开的窗没有关,夜风吹得纱帘“沙沙”轻响,就像有手在不断拨弄。
楚黎仿佛浸在没有边界的黑暗里,只有身前的人是真实的、温暖的。
“我不想住在这个房间了。”她声音干涩。
沙沙声消失,沉寂片刻后,霍修轻笑:“好。”
2. 第二章
这是楚黎第一次和霍修同床睡觉。
枕头被子都带着淡淡的雪松气味,是他卧室里常用的香薰味道。
后背贴着温度偏高的胸膛,一条手臂环在腰间,呼吸也挨得很近,将人缠得密不透风。
楚黎有点热,也不太习惯。
“这样我睡不着。”
“好吧。”霍修慢吞吞松开,一个潮湿的吻落在她耳侧,“晚安,黎黎。”
“晚安。”楚黎亲了亲他的唇角,“最近辛苦了。”
霍修没说话,也没动。她没放在心上,往旁边挪了挪,脱离热源,安心入睡。
楚黎又一次梦见了坠海。
她仰面坠入海域,视野从灰暗云层变成压抑的幽蓝色。
一团红色在她面前晕开,浓得像血。
她想闭眼,想浮出水面,想催促自己醒来。
但在这个梦里,只能直勾勾盯着那团血红。
…
霍修转天请了一位阿姨上门。
她负责做午饭晚饭以及简单打扫卫生,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前离开,周六日休息。
阿姨来了以后,楚黎的症状并没有减轻。
那道目光依然存在。
永远只在她独处时,毫无征兆出现。
窗帘后,天花板上,门后的缝隙,沙发底下,书桌下……
持续的,不分昼夜,无时无刻的……窥视她。
最心惊肉跳的一次,是午觉睡醒时,睁眼的刹那,她感受到有“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她甚至能想象到,视线的主人弯着腰,无限凑近她的脸,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凝视着。
那一瞬间,楚黎猛地向前挥出。
手臂掠过空气,重重砸在床垫上。
什么也没有,视线也消失了,就像是错觉。
“楚小姐?”请来的阿姨姓陈,听见动静,端来一杯温水,“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相处几天,陈姨已经基本了解雇主情况。
楚黎喝完半杯水,脸色和嘴唇还是惨白的:“陈姨……你进来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吗?”
“没有啊。”陈姨接过水杯,犹豫一会试探性开口,“楚小姐,你是不是遇到那种事了?”
楚黎怔了一下。
陈姨压低声音:“我老家在乡下,有个水塘,夏天老淹死人,可邪门了。好几年前村里有个娃娃落过水,就经常夜哭,老说有人跟着他,去医院看医生说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但开了药也不管用。实在没办法,就请了神婆来。神婆说他丢了魂在水塘里,又被水里不干净的东西附在背后了。”
“然后呢?”她下意识问。
“然后,神婆做了法事把那东西送走,又给了保平安的东西,说一直戴着就没事了。也是神奇,搞了一通娃娃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神婆走之前还让村里人管好自家娃娃,不要靠近水塘。”
“说是那个水塘阴得很,里面的鬼死精死精,会勾小孩一起玩,只要小孩开口答应了,就甩不脱了。”
故事有那么一点曲折离奇,楚黎生出些好奇:“为什么开口答应就甩不脱?”
“都是乡下传的老习俗了。村里老人说,莫答鬼话,意思就是哪怕遇到鬼,也千万别说话,别应承什么,开口答应就是因呀,种了因就会有果的。”
楚黎对鬼神向来是不信,但敬而远之的。
仔细想想,她也没撞过鬼,更别说和鬼说话了。不过,家里倒是比较信这个,比如经常强调她不可以把具体出生时间告诉别人,让她二十四小时都带着红绳串的铜钱。
等等,铜钱……
楚黎摸了一把左手腕,心顿时凉了半截。
一阵微风掠过,她猛地往后缩,然后又反应过来,是陈姨的手。
陈姨帮她擦去冷汗,语气自责:“不好意思啊楚小姐,是不是我说错什么,吓到你了,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楚黎脑袋嗡嗡响,机械抚摸着左手腕。
不见了。
为什么她现在才发现。
恍恍惚惚,楚黎好像又回到高三毕业的暑假,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外,爸妈站在家门内,家里没开灯,背景是暗的,爸妈的脸也不太清晰。
他们一遍又一遍叮嘱。
“乖乖,千万要戴好铜钱,不要弄丢了,知道吗?”
“不要弄丢了,知道吗?”
“知道吗……”
*
“霍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看楚小姐这样,就想起了老家的事情,没想到会把她吓着……”
“工资打过去了,明天开始,你不必再来。”
大门关闭。
脚步声从楼下慢慢走来,床铺下陷,手臂将蜷缩的楚黎圈住,动作很轻。
“黎黎,没事了。”手指拨开她汗湿的发,指腹摩挲她的脸颊,“那些都是骗小孩的故事,假的,别怕。”
楚黎一直保持着握住右手腕的动作,声音像呓语:“铜钱……”
“什么?”
她眼球颤动,开始抓头发,“铜钱不见了……我爸妈说不能弄丢的,他们一定会怪我的,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怪我的。”
霍修抱得更紧,将她圈在怀中,制住了动作,耐心安抚:“不会的,伯父伯母怎么会怪你。应该是落在海里了,我等会联系打捞队,让人去找。”
“掉进海里,找不到怎么办?”
“会找到的,相信我。”霍修亲了亲她的额头。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可靠,楚黎慢慢平静下来,她抱住霍修,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对不起。”
他缓慢抚摸长发,让发丝缠绕手指,“是我该道歉,明天我再找一个安静话少的阿姨陪你。”
*
新来的阿姨姓王,安静稳重不多嘴。
只要楚黎独处,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还是存在,她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并且考虑要不要再去一趟陈医生那里。
两天后,霍修放假了。
他还带回了楚黎遗失的铜钱。捕捞队的人说,它正好缠在浅水区的珊瑚礁上,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
原本的红绳磨损了,霍修重新换了一根,穿过铜钱的方孔,再系到楚黎手腕上。
被海水浸泡后的铜钱冰冷,贴着肌肤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楚黎用指腹摸过每一点纹路,确认是自己那枚铜钱,心情肉眼可见好起来。
周六,霍修陪她去附近的购物广场采购。
楚黎捧着奶茶,左手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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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修的手指,慢吞吞跟着走。
晚上,好友辛桐打电话来。
辛桐是她的初中同桌兼高中同学,又在同一个大学,读的摄影专业。从初中认识起,她就一直爱拍照,脖子上常常挂着小相机,对着楚黎就是一顿拍。
听说楚黎意外失明,辛桐每天都会打电话陪她解闷。
“黎宝,暑期交换要结束了,下周一的飞机,周二来看你。我带了很多特产哦。”
楚黎立刻想起那些稀奇古怪的昆虫标本,“你又要给我带虫子标本?”
辛桐依然兴致勃勃:“你不知道,我最近拍摄到到很多漂亮的昆虫。长得像树杈的螳螂你见过吗?还有粉色的天蚕蛾,蓝色的竹节虫……哦对了,我发现非洲也有好吃的……”
话题很快从标本跳跃到美食,又跳跃到回来之后去附近的商场约饭,再跳跃到一起去找个寺庙拜拜。
她们叽里咕噜说了很久。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静悄悄的。
“霍修?”
“嗯。”温柔低沉的声音近在身侧。
这通电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他竟然一直坐在旁边,安静等她打完电话。
“十一点,该睡觉了。”霍修取走了她的手机,拥着她面对面躺下。
楚黎摸索着,隔着睡衣摸到线条分明的胸膛,再往上是脖子、起伏的喉结,以及下颌。她在黑暗里亲了他一下,这一次位置有所偏差,贴在了嘴唇上。
“晚安。”她说。
他不为所动,手掌漫不经心抚着楚黎的后背,直觉告诉她,霍修有点不高兴。
楚黎对他向来有话直说:“你不开心吗?”
霍修的手上移,捧住她的半边脸,拇指轻轻按在柔软的唇上。低叹一声:“不是,我只是很担心你。黎黎,你可以邀请辛桐到这里来,等视力恢复再和她一起出门吧。”
和天底下大部分的闺密一样,辛桐不是很待见霍修,很少出现在他在的地方。
叫辛桐来这,她才不乐意来呢。
“别担心呀,我们只在附近,出去一会就回来。老是呆在屋子里,要闷死了。”
霍修沉默一会,叹息道:“好吧。”
他环住楚黎的腰身,压向怀中,直到再无间隙,然后垂首吻上。
濡湿舌尖描摹柔软唇形,侵入齿关,一点点探索,由浅至深。
修长手指扣住后颈,虎口卡在楚黎的下颌处,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令人躲不开推不走。
这个吻漫长到楚黎喘不上气,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只撞进陷阱的猎物。
这样的霍修有点陌生。
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总是温和包容,非常尊重她的意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要把她活生生吞下去。
楚黎被亲到手指发软,她好不容易扭开头,刚喘息两声,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灼热气息又一次纠缠过来。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她忘记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累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眼皮用力黏在一起。
温热躯体贴在背后,半梦半醒时,楚黎听见霍修浅浅叹气。
“黎黎,没有我陪着,出门是很危险的。我真的会很担心你。”
“你怎么……不明白呢?”
3. 第三章
周末一晃眼就过了。
周一,霍修正常上班,王姨家里孙女发烧,请了一天假。出门前,霍修亲了一下楚黎的额头,让她继续睡,他会回来做午饭。
楚黎睡到十点,自然醒。
别墅里静悄悄,她又感受到那道视线,在门口方向。
“元宝,播放本市晨间新闻。”
“好的,主人。接下来为您播放海市晨间新闻。据报道,今日凌晨,某张姓男子因琐事吵架被妻子说没用,一气之下挥刀自宫……”
活泼的人工智能声音驱散了寂静感。
楚黎下床洗漱,在一堆家长里短的新闻里,听见了一条发生在身边的。
“今日凌晨五点,建设大道发生地陷,原因不明,目前仍在抢修……”
建设大道是霍修去公司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不能走,得绕多二十分钟。
希望早点抢修结束,不要影响他正常下班。
楚黎默默祈祷,快速洗漱后,摸着墙一步步走到房间门口,试探性伸手——
没有人,视线也消失了。
她扶着扶手慢慢下楼梯,房子里回荡着“嗒嗒”声,像某种奇怪的韵律。
脑子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恐怖想法。
那个“人”,会不会跟在她背后一起下楼,发出同样节奏的脚步声。
楚黎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嗒嗒”声也停了。她站在扶手楼梯上,眼前只有漆黑,那道视线又出现了。
这一次在身后,离得很近。
赤|裸阴暗的视线缓慢舔舐露出的肌肤,从白皙耳垂到脖子,然后继续向下。
楚黎用力捏着扶手,毫无征兆转身。
视线再次消失。
到底是她病情加重,还是这栋房子里多了某些奇怪的存在?
她有点分不清了,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因为无法承受而崩溃。
楚黎走到客厅时才想起自己没喝水。
在楼梯上出了一身冷汗,她舔了一下嘴唇,干得起皮了。
客厅有饮水机,在沙发前面的电视机柜左侧。她先摸到沙发,然后慢慢向前走,手碰到了电视屏幕,再向左一直滑动。
楚黎摸到了饮水机上的马克杯,手指按压智能面板,“滴滴”两声出水口有水涌出。等待一会后,她端起水杯转身。
没想到后脚跟不慎撞到电视机,她失去平衡,手里的开水摇晃、泼洒。
滚烫开水淋在指尖上。
楚黎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向后拽,脚步踉跄,后背撞上温热胸膛。
“砰!”碎瓷片和开水溅了满地。
没有一点溅在楚黎身上。
整个屋子安静得没一点声音,除了她的心跳声,以及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霍修。”
一点寒气从皮肤底下冒出,楚黎用力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努力让声音自然。
但失败了,她的喉咙像吞了一把沙子,声音很僵硬。
“你不是去公司了吗?”
脚步声从身后走到身前,拉起楚黎的手,轻轻摩挲被烫到的手指,然后细致检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上没有烫伤,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声音温和自然。
“我刚回来不久,有份重要文件落在书房,干脆回来办公,顺便也能照看你。”
手掌顺着她的发顶轻轻抚摸,如同安抚。
“书房没关门,我看见你在接水,就过来了。手指有点红,我帮你涂点烫伤膏。”
楚黎被他牵着带到沙发前坐下。
她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听着霍修拉开抽屉,打开药箱,又回到她面前,仔仔细细涂抹刺痛的手指。
“怎么下来接水?床边的水喝完了吗?”
楚黎紧绷的身躯一点点放松,摇了摇头:“忘记喝了。”
霍修似乎笑了一下,重新倒了一杯水,又把早餐端给她,开始处理满地的水渍和碎瓷片。
早餐是厚蛋火腿三文治配热牛奶。她吃了一半,想起那条晨间新闻:“建设大道那边地陷了。”
沙发下陷,霍修倾身凑近,用指腹抹掉她唇边的一点乳白奶渍,笑道:“是啊,临时绕路浪费不少时间,早会都推迟了。”
楚黎嗅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还夹杂着些他们共用的沐浴露气味。
唇角还残余着他指腹的温度。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霍修常用的车。上个月,她买了一款新的车载香薰,是淡淡的柑橘味,留香持久。放在车里,每次坐完车身上都会带一点柑橘香气。
霍修身上没有。
不止是今天,从失明住进这栋别墅后,每天下班回来,他身上都没有柑橘香气。
楚黎的呼吸急促起来。
“黎黎,怎么了?”
霍修离得更近,温柔关切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阴森森的。他用指腹抹掉她额角的冷汗,不轻不重摩挲那块皮肤,呢喃着:“出了好多冷汗呢。”
楚黎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蛇。
空气好像被榨干,她有种被蛇缠住胸腔,快要窒息的感觉。
好陌生。
明明是无比熟悉的声音、气息、体型,却令她觉得这是一个外来者。
楚黎开始恍惚。
他是霍修吗?
还是那道视线的主人?
或许,他从来没离开过,假装出门却一直安静站在某处,静静地窥伺她。
对方离得太近,近到稍微抬头就能碰到鼻尖与薄唇,温热气流拂过面庞,擦汗的手改为揽住楚黎,他柔声问:“黎黎,哪里不舒服?”
正在消化早餐的胃狠狠抽搐了几下,胃液往上涌,楚黎忍不住干呕。
她捂住嘴,眼眶渗出生理性泪水,不断深呼吸压住情绪。
冷静,冷静。不要被看出异常。
她忍住将人甩开的冲动,用力攥住手机,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自己的脸色有多惨白难看。她努力让声音自然:“胃……不舒服,我去趟卫生间。”
楚黎捂着嘴,拨开霍修的手,步伐踉跄朝卫生间走。中途路过餐厅,不慎撞到椅子,发出刺耳“滋啦”声。
身后静悄悄,霍修没说话,也没跟上来。
她哆嗦着摸到卫生间的门,拧锁时手指发颤,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终于寻到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
水流声哗哗,水珠顺着肤色苍白的下颌滴落。
洗完冷水脸,楚黎勉强平静下来。
无处不在的视线可能是她发病时的臆想,但霍修说谎是事实。
她怀疑霍修被替代了。
就像电影里面的剧情,有人顶替了她原本的未婚夫,怀着目的接近,极有可能是为了钱。
她和霍修都是家底丰厚的人,有可能是在国外海岛旅行的时候被犯罪团伙盯上了。
她看不见,不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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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但他们有共同好友——辛桐,无论怎么扮演,不是同一个人终究会有细微差别。
楚黎需要帮手,一起戳穿这场阴谋。
原本的霍修去哪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楚黎慌忙压回心底,她有点喘不上气,喉咙堵厉害,鼻尖也开始泛酸。
借着水流声掩饰,她压低声音:“小艺,拨‘桐桐大小姐’的电话。”
不一会,手机传出“嘟嘟”拨打声。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这个时候打不通,说明辛桐已经上飞机了。楚黎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让手机智能助手帮忙留言。
手机震动了一下,代表留言已发送。
心脏还在狂跳,楚黎从指尖到小臂都在阵阵发麻。后背被汗浸湿,一阵风吹过,睡裙冰冷黏腻贴在皮肤上。
楚黎僵着脖子,一点点抬头。
一道视线定定注视着她,离得很近,像在盯着没熄灭的屏幕。
七月末的夏天,楚黎在卫生间里体会到了什么叫毛骨悚然。
“啊——!!”
她手忙脚乱向前推,并掐灭屏幕。这一推落了空,手掌撞在瓷砖墙面,连带着身体都一起摔过去。
“咔哒”卫生间的锁芯转动两圈,门开了。
霍修进来时脚步匆匆,弯腰将楚黎扶起,“怎么弄成这样?摔到哪了?”
“黎黎,你的脸色很差。”说着,他抬手替她擦冷汗。
被碰到的瞬间,楚黎像被毒物蛰了,短促惊叫着挥开那只手。
卫生间安静下来,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
楚黎背靠墙壁,手脚发软,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霍修进来得太快了。
就好像一直备好钥匙,守在门外。
他在监视她。
楚黎脑海一片空白,面前的空气变得稀薄,眼前这个人像定时炸弹,她无法预测对方什么时候会撕下伪装,更不知道会不会面临生命危险。
他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可能落下。
“嗒、嗒。”
脚步声突兀响起,朝她走近,掠起一点风。楚黎浑身紧绷,攥着手机打算当板砖使。
温热手指缓慢擦过她的眼尾,将泪光完全擦去,耐心至极。
霍修轻叹:“黎黎,你在害怕我,为什么?”
“是我哪里没做好吗?你告诉我,我会改正。”
楚黎察觉到,他暂时不想撕破脸。
“抱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我最近经常做噩梦……精神不太好。刚刚卫生间有风吹进来,我被吓到了,不是害怕你。”
霍修用纸巾擦去她面上的冷汗,声音温和包容:“没关系,我理解的。胃还难受吗?”
亲密的接触让胃又开始隐隐抽搐。
楚黎摇摇头:“不难受了。我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
“好。”霍修微微弯腰,碎发扫过她的面庞。
手臂分别托住她的后背与膝窝,楚黎身体悬空,被稳稳抱起。
冷冽熟悉的气息无孔不入。
要冷静。
楚黎反复告诫自己,如往常那样环住霍修的脖颈,可生理性反应不会因为内心意志改变,她的身躯比平常僵硬很多。
霍修仿佛没有察觉,手臂收紧了几分,一步步踏上楼梯,走向主卧。
4. 第四章
接下来大半日,霍修都没有追问楚黎的异样。
他居家办公,按时煮了午饭和晚饭,在饭桌上和往常一样为她夹菜,与她闲聊。
别墅大门被敲响时,他们正在吃晚饭。
霍修夹了一块焖排骨给楚黎,搁下碗筷,温和笑笑:“有客人来了,我去开门。”
楚黎握住筷子的手一紧,心跳不受控制乱了几拍。
回过神来,几道脚步声一起踏入客厅,她望向声音来源,迟疑开口:“……桐桐?”
按辛桐的性格,应该一进门就会飞奔过来才对。
屋子里静了一瞬。
“楚小姐,我是辛心。桐桐在过来的路上发生车祸,被送去医院了。”
*
辛心任职于海市乐阳区公安局,是辛桐的表姐。
接到辛桐的电话,辛心立刻和同事赶来,刚到半路,就得知辛桐意外车祸的消息。
辛心与楚黎见过一面,印象里,她是位漂亮随和的富家千金。
可现在……
她呆坐在沙发上,似一尊精致无灵魂的雕塑,容色苍白,眼睛无神采。
辛心不动声色打量这栋别墅。它在市内最好的地段,客厅的水晶灯华采熠熠。
她握住楚黎冰凉的手,安抚道:“有辆车突然变道,导致了车祸,好在安全气囊弹出及时,桐桐只是暂时晕过去了。她出门前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怀疑霍先生被冒名顶……”
“是他。”一声呓语,打断了辛心的话。
她愣了一下:“楚小姐,你说什么?”
“两位,请喝茶。”
两杯茶水分别放在辛心与同事面前。青年衣着居家休闲,身形修长,肤色冷白,金属框眼镜后眼睛狭长,一枚红痣在左眼皮上若隐若现。
面对警察突然上门,还被怀疑身份,他的表情依然温和从容。
“是你!是你做的!!”
楚黎毫无征兆挣开辛心的手,眼眶通红,朝着声音的源头扑去。
辛心和同事的反应很快,一个抱腰,一个抓住她的手。
霍修站在水晶灯下,睫毛漆黑,落下浅浅阴翳。他面对手指挥舞抓挠不闪不避,脖子瞬间见血,留了几道血痕。
“你偷看了我的手机,知道我让桐桐报警,所以桐桐出事了!”楚黎被两人按坐回沙发上,表情如见仇人,“骗子,你根本就不是霍修!每天都和我说出去上班了,可是根本就没有出门,一直在这里监视我!!”
此刻,那些似有似无的微妙违和感拧成一根引线,彻底点燃压抑已久的情绪。
楚黎止不住颤抖,喉咙像是被堵死,越用力呼吸,越喘不上气。
“黎黎,冷静点,呼吸节奏放慢。”一双手强硬握住她的肩。
忽然的触碰,对精神完全紧绷的人来说,如同一场雪崩。
冰冷的体温渗透布料,牢牢黏在皮肤上。某一刻,她甚至觉得是冰柜里爬出的尸体正在握住她的肩。
楚黎短促尖叫一声。
再感受时肩上的手是温热的。
她颤抖了一下,开始惶恐。是否自己推测错误,出问题的不是霍修,是她。
是不是她彻底疯了,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辛心揽住楚黎往后退,抬手挡在前面,“霍先生,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请先不要接触。”
同事岳盛远上前一步隔开双方,公事公办道:“霍先生,我需要核对一下你的个人信息。”
*
沙发上,岳盛远与霍修坐在一侧。辛心和楚黎坐在另一侧。
询问声不时响起,霍修一一作答,或出示证件证明个人身份,由始至终,他态度平和不见半点不耐。
沙沙笔录声停下,岳盛远与辛心对视一眼。
指纹、个人信息、人脸识别都对得上。
向物业申请调的监控也回来了。
每天7:50左右,一辆黑色宾利会停在别墅门口,霍修在八点整准时出门,一位年轻男性会为他打开后座车门,然后发动汽车驶离别墅区。
辛心暂停录像,放大男性的身影,“霍先生,这位是?”
“我的私人助理,姓林。他入职五年,总不会认不出自己的上司。”霍修握着茶杯,茶水倒映出镜片后的眼睛,他温和询问,“黎黎,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没有去上班吗?”
警察的每一句询问、确认、签字笔记录的沙沙声、霍修的回应全部揉成一团,塞进楚黎的耳朵里。
它们不分彼此,像一团扭曲不明的线条,缠在她身上不断收紧。
她喃喃道:“你以前都是自己开车去公司。”
注意到楚黎言语中称谓的转换,霍修笑了笑,像是无奈般叹了口气:“黎黎,我的手伤还没痊愈,不方便开车。”
“只是因为这一点?”他追问。
楚黎木然开口:“你常用的那辆卡宴有我选的香薰,留香很持久。”
霍修沉默一会,叹息道:“黎黎,我们之间应该多一些信任。小林没开它是因为那辆车送去年检了。”
至此,尘埃落定。
楚黎的心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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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秤砣,她不再开口。
霍修向两位警察赔礼道歉,态度无可挑剔。岳盛远压低声音,把他叫到了门外。
只言片语随着风飘入屋内。
“……有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轻度精神分裂……耽误你们的时间……”
“嗐,你也是辛苦……”
辛心拍了拍楚黎的肩,宽慰她不要多想,并说来之前已经听辛桐说过她落水的事,或许是落水受到了刺激。
楚黎掐紧掌心,直到指甲嵌入皮肤。
她想尖叫,想发疯,想躲到一个没有视线没有声音的地方。但她什么都没做,只静默坐在原处,听霍修和警察在门口零零碎碎地聊天,听辛心温声宽慰。
“砰——”
大门重新关闭。
这栋别墅再次只剩下霍修和她。
脚步声缓缓停在面前。
“咔哒”一声,卡扣打开,他窸窸窣窣取了些东西。
楚黎沉默木然,由身至心都很疲惫。
如果他真的是冒充,那他成功了,也没必要在她面前演了。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身份,所有人只会觉得是她疯了。
他想做什么?是撕破脸嘲讽还是威胁要钱,又或者是用真正的霍修作为要挟……
突如其来的温度打断了楚黎的思绪。
她的手被温热覆盖,对方极有耐心,轻轻掰开她攥紧的拳,露出破皮渗血的掌心。
棉签浸满碘伏,擦拭伤口。
原来刚刚打开的是医药箱。
给伤口消毒后,他细致涂了外伤药膏。
涂到最后一处,一滴灼热液体砸在沾了药膏的手指上,霍修怔怔抬头。
又是一滴落下。
楚黎的眼眶蓄满了泪,盛不住后变成泪珠,接连不断滚落。
温和的表情僵住,像半碎不碎的面具,挂在脸上。他怔怔看了一会,开始有点手忙脚乱去擦眼泪。
“黎黎……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会学的。”
楚黎单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渗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颈侧,摸到几道边缘粗糙的划伤。
她分不清楚。理智告诉她或许是病加重了,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恐惧压得人喘不上气。
手指一寸寸抚摸线条分明的下颌、薄唇、鼻梁、金属框眼镜后轮廓熟悉的眉眼。
惶恐与后悔几乎将她溺毙。
“不是你。不是你的问题。”
楚黎的脸色白得像纸,喃喃说:“霍修,陪我去看桐桐吧。”
5. 第五章
辛桐住在乐阳区第二人民医院。
楚黎和霍修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轻微脑震荡,要住院观察两天。
面对这场乌龙,她没有埋怨,只是越发担忧楚黎的精神状态。两人挨在一块聊了许久,直到护士来查房熄灯,楚黎起身道别。
辛桐看了眼在门外等候的修长背影,拉住她的手,“黎宝,我明天申请出院,你到我去那住几天吧。”
楚黎愣住:“你……觉得他身上不对劲吗?”
“我……看不出来。”辛桐摇摇头,“但你觉得他奇怪,肯定有你的原因,换个环境住一段时间说不定会变好呢?”
病房里熄了灯,门外走廊的光照进来,映出楚黎那张有点苍白的脸。
她捏了捏辛桐的手,慢慢松开,“我是病人,说的话不作数,你别放在心上了,好好住院养伤。”
离开医院的路上,霍修一直牵着她走,脚步不紧不慢,迁就她的速度。
他们打车回到家。
别墅区内禁车,道路静谧,盛暑闷热的夜风徐徐吹拂,吹乱了她的鬓发。
一只手伸来,理顺碎发,挽到耳后。
霍修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她身上。
楚黎恍惚地想,吃药吧,吃了药也许就好了。
愿神佛保佑,所有的古怪都只是发病后的错觉。
*
楚黎和霍修称得上青梅竹马。
小时候,父母总带着她双胞胎姐姐楚悠搬家,七岁时全家迁到海市,从那以后定居在此没再搬动。
新家是一栋三层别墅,拥有前后花园。
搬进新家第三天,父母带着她们拜访邻居。
邻居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儒雅温和,女人端庄美丽,他们邀楚黎一家在花园里喝下午茶,作陪的还有快上高中的大儿子霍礼。
他和父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眉眼清俊温和,会主动逗弄楚黎和楚悠,耐心解答过于孩子气的问题。
小楚黎很喜欢这个温柔哥哥。
大人你来我往,从各自的生意领域聊到家庭孩子。楚父随口问了一句,霍家父母是不是只有一位独子。
霍母唇边的笑容凝固片刻,又重新舒展,她端起红茶抿了一口,“还有个小的,比较孤僻怕生,不喜欢见客人,这会不知道自己在哪玩呢。”
陪大人聊天总是漫长又无趣。
霍礼没待太久,客气道别回房写作业。楚悠从小体弱多病,已经伏在楚母怀里睡着了,只剩楚黎晃悠着双腿,数蔷薇花上栖息了多少只蝴蝶。
她以捉蝴蝶为借口,逃离了无趣的交际。
霍家花园占地很大,花丛繁茂。楚黎追着蓝蝴蝶一路小跑,终于在一朵蔷薇花上将它拢入掌心。
“咚——”
一颗红樱桃砸在楚黎的后脑勺。她吓了一跳,蓝蝴蝶从指缝钻出,转眼就消失在花丛里。
“谁砸我!”她气鼓鼓捡起樱桃,转身向后看。
晴日阳光静好,后花园的小湖浮满灿金,湖边樱桃树枝叶繁茂,红果缀着枝头。
肤色冷白的男孩坐在枝干上,一手攥着白鸟,一手抛着红樱桃,自上而下望向楚黎。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比落满日光的小湖更美好。令他轻易联想到锁在展柜里昂贵的宝石。
“你是新搬来的?”
楚黎反应过来,这就是霍阿姨的小儿子,看起来比她还要大一些。想起妈妈说,在别人家做客要礼貌懂事,她没有计较那颗红樱桃,朝树上的人仰头笑:“你好,我叫楚黎,黎明的黎,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霍修。”他扔掉手里的樱桃,攥着白鸟的翅膀,从树上下来。
交换名字是初步建立友谊的证明。
楚黎好奇地凑过去,戳了戳那只白鸟,好奇问:“你上树是为了抓它吗?它为什么不动?”
霍修与霍礼长得有六分像,只是他的五官更深邃精致,眼睛颜色也更深,像没有杂质的黑色玻璃球。他说:“因为死了。”
楚黎呆在原地,然后蹭蹭往后退了两步,“为、为什么死掉了?”
“它卡在树枝里,所以死了。”
白鸟生有红色鸟喙,羽毛雪白,眼珠浑浊,脖子软软垂下。
如果活着,一定是漂亮的鸟儿。楚黎有些难过。
“好可怜,我们把它埋起来吧。”
“不。”霍修拒绝了,“埋在土里会腐烂长虫子,很恶心,很丑。”
“那怎么办?”
“做成标本就不会腐烂了。”霍修的语气理所当然,抚摸了一下雪白的翅膀,又问,“你觉得它漂亮吗?”
楚黎犹豫着点点头。
霍修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等我做好,送给你。”
“霍修!”一声轻喝打断了孩子们的交谈。
霍修将手背到身后,看着疾行走来,连仪态都无法保持的女人,乖巧开口:“妈妈。”
半边翅膀在他身后晃荡,霍母眉头紧皱,深呼吸几口,在客人面前勉强维持住端庄:“回你的房间去。”她声音很冷淡。
霍修平静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往别墅走。
霍母半蹲下来,轻轻握住楚黎的肩膀,语气温柔:“小黎,霍修刚刚在这做什么呢?”
楚黎对情绪很敏锐。
望着不言不语走开的背影,她朝霍母张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红樱桃。
“他送了我一颗樱桃。”
还没走远的背影停下,转身与楚黎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又捏住樱桃梗,朝他晃了晃,最后眉眼弯弯笑起来。
*
霍礼即将中考,楚悠需要静养,楚黎和霍修理所应当成为了朋友。
起初去霍家找霍修玩时,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会落空。霍家父母总是非常热情接待她,尤其是霍母,对她怜爱有加。
但只要提起找霍修玩,他们时常会以“生病”“写作业”“去补课”等等理由推拒。
楚黎从霍母怀里仰起头,偶尔会从别墅二楼的窗户看见一道孤僻身影。
她知道,霍修就在家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叔叔阿姨不喜欢霍修和她一起玩。
小时候的楚黎好奇心重,大人越是不允许,她越想做。她来得很勤快,霍家父母不好每次都找借口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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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见缝插针熟稔起来。
樱桃树红了又绿,绿了又红,他们的个子都在往上蹿。
霍家父母终于不再干涉他们玩在一块。
他们一起上下学,假期时凑在一起写作业,会趁大人不注意,一起爬上樱桃树。
但霍修从未带她参观过标本室。那个约定好要送出的白鸟标本,最终也没送给楚黎。
那时候的霍修很符合霍母口中“孤僻话少”的形象,在学校里也是独来独往。
楚黎作为他唯一的朋友,经常她说三句,他应一句。
她曾以为这段友谊会延续很久。
*
楚黎升入初中时,霍修即将初中毕业。
那时她身边已经有了很多朋友,也常常邀请好友到楚家玩。霍修也会被楚黎邀请加入,他总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在欢声笑语里,静坐在一旁,翻各种冷门孤僻的书籍。
暑假漫长无趣,有人提出去千湖划船。
楚黎双手赞同,并拉上了霍修。
海市沿海而建,千湖并不是湖,而是一片浅海域,因海岛星罗棋布,得名千湖。
他们租的都是手动船,船身不大只能容纳四人。
朋友们都想和楚黎坐,但楚黎和霍修坐在同一条船上,她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有两人的船划得慢,很快落后在同伴身后。
楚黎第一次自己划船,看什么都新奇,无论是船桨划过水面的波纹,还是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鸟,又或是前面正在竞速的同伴。
霍修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很想和她们坐吗?”
大片海鸟扑棱棱飞起,吸引了楚黎的视线,她看得入神,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小船像是触礁,猛地一晃船身失去平衡。
楚黎的视线天旋地转,仓促间看见一只伸来的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船身摇晃太厉害,她摔的时候坠力太沉,交握的手最终脱开。
楚黎仰面栽入水。
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是千湖的救生员将她救起。
接到消息的楚父楚母和霍家父母急匆匆赶来。
父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母亲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着“保佑”“无灾”之类的话。
最令楚黎印象深刻的是——
一向儒雅温和的霍父,在赶到后,勃然大怒猛地甩了霍修一耳光。
力度之大,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右脸迅速肿起,唇齿渗血。
霍母没多看一眼,只万分诚恳朝楚家父母赔罪,并说:“我们会给小黎一个交代。”
楚黎那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回去后,她连续发高烧,断断续续大半个月才彻底病好。父母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霍家父母带着两个儿子出国了。
隔壁别墅人去楼空,霍修给她留下了一件礼物——
白鸟标本。
经过特殊处理,虽然时隔多年,它看起来像是活着。
羽毛雪白,鸟喙鲜红,眼珠清澈有神。
标本下压了一张便签——
“我会回来的,黎黎。”
6. 第六章
楚黎高中时就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两年前确诊轻度精神分裂。
她总是觉得生活中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在窥探,在尝试自我和解无效后,她越来越疑神疑鬼。
刚确诊那半年最严重,时常发病,把臆想的事情当成事实,认为身边的人都心怀不轨。霍修日夜陪着,半年后病情渐渐稳定,她才逐渐停药。
陈医生是她的主治医师,会定期打电话询问情况,约她复查。
下一次复查的时间,是两天后。
陈医生是位温柔女性,对患者很负责,但楚黎潜意识里不太愿意见她。
或许是出于讳疾忌医的心态。
这次复查,陈医生让她重新做了测量表,根据她落水的经历和最近的表现,诊断她的病情复发,且有恶化趋势。
陈医生为她做了心理疏导,又开重新开了药。
楚黎遵循医嘱按时用药,和医院开的治疗眼睛的药物隔开吃。
吃了药,果然好多了,不会再经常感觉有视线窥伺,幻觉也减轻了不少。
霍修推掉了一切不必要行程,将大部分工作搬回书房处理,公司的会议大多改成线上模式。
他的手伤彻底痊愈,最近做饭回归正常水平。
生活渐渐回归平静,先前的那些,仿佛只是楚黎发病后的臆想,吃了药,那些异样随之消失了。
*
海市夏季多雨。
一场雷雨从傍晚开始下,闷雷滚滚,狂风骤雨拍得窗户震动。
楚黎自小畏惧雷雨夜,早早就洗了澡。身后吹风机几乎无声,修长手指穿过长发,细致吹干每一缕发丝。
她戴着耳机,在听雅思听力。开学后大四,要准备实习与毕业论文,她打算毕业后出国,想趁开学不忙时早点考了。
霍修本就有将公司迁至欧洲的打算。原计划里,他今年会逐步将项目外迁,等楚黎毕业后在国外举行婚礼并定居。
一场意外,打乱了计划,订婚也延期了。
耳机里播放着英文对话,檀木梳从发根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扯得头皮微痒。
如果忽略窗外不停歇的雷雨,这算得上是个宁静的夜晚。
霍修为她梳完头,端来一包药和温水,“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楚黎不吭声,伸手在眼前晃了晃,还是一片漆黑,心里有点泄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霍修捉住她的手指,笑着问:“怎么了?”
“不想吃。都吃了大半个月,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将药放在楚黎手中,捏了捏她的手指,“明天去复查,先吃完这次。”
楚黎叹气,捏着鼻子把药丸胶囊们倒进嘴里,再咕咚喝水咽下去。
这些药味道有些怪,咽下去后,若有若无的甜腥一直黏在舌根上,她很不喜欢。
今天的上床时间比平时早两个小时,楚黎吃过药,暂时没有睡意,窗外电闪雷鸣,她慢慢往下滑,整个人裹进被子里,脑海内不断跳出听过的灵异故事。
一只手搭上她的腰,往后一带,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别怕。”
楚黎转身窝进霍修怀里,鼻尖抵在丝质睡衣的衣领上,“睡不着,我在想陈姨讲过的故事。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闪电短暂照亮卧室。
霍修垂眼看怀中只露出发顶的人,目光幽深,轻笑起来:“黎黎觉得呢?”
楚黎闭眼听他沉缓的心跳,“不知道,可能有吧。反正我家里是很敬畏鬼神的,尤其是我妈。她老家信仰神秘,供了一位神。说起来也奇怪,我妈从来没有带我和妹妹回过老家。”
霍修语速缓慢:“没回过老家?”
“印象里是没回去过的,我很少看见我妈和家里人联系,应该是和姥姥家的人关系不好……我记得你老家在湖省,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灵异事件?”
“没有。但有件有趣的事。”霍修轻抚纤瘦背脊,低沉平缓的声音似泉水流淌,“很多年前,在林子里遇到过一个迷路的小孩,哭得像只小脏猫。”
“然后呢?”
“然后就把她送回家了。对了,她还夸我是个好人,说要带礼物感谢我。”说到这时,霍修似有似无轻笑一声。
楚黎怀疑在霍修瞎编。
他小时候可不是热心的性格,第一次见面就用樱桃砸她。出国多年再回来,他才成了现在这副温雅包容的样子。
“你小时候有那么好心吗?”楚黎小声嘀咕,“后来那个孩子带了什么礼物感谢你?”
霍修拈起一缕长发,在指间缠绕,轻描淡写道:“没有。”
“没有?”
他慢悠悠说:“她没来,食言了。”
*
楚黎在风雨声中入眠。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客轮驶入潮湿海雾,触礁侧翻。天空与海面同为铅灰色。她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天,天似碗盖,将一切光线遮蔽。
幽暗海面之下,一团深红在她眼前绽开。
平时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今天的梦还在继续。深红中伸出一只冰冷惨白的手,攥着楚黎往前拽。
楚黎的视线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看见了这团深红的来源。
是一个人。
他的后脑撞上礁石,整个人被血雾包裹。他面色青白,瞳孔浑浊,脸上的肌肉像冷冻层的肉,僵硬无比。
他是霍修。
正一手攥住楚黎的手腕,一手慢慢抚摸她的脸,唇角牵起诡异弧度,语气如平常温和:“黎黎,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留下来陪我,好吗?”
五指像铁钳,瞬间掐紧楚黎的喉咙。
她清晰闻到他身上冰冷的海腥味。
楚黎用力去掰那只手,力气像蚍蜉撼大树,对方纹丝不动,藏在眼底的偏执暴露无遗。
肺部空气渐渐稀薄。
“……黎黎,黎黎!”
楚黎猛地睁开眼,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雷雨还在继续,卧室像蒙了黑纱,一切家具都只有极模糊的轮廓。
视力恢复了!
她微微瞪大双眼,梦里的惊恐被暂时抛到脑后,喜悦涌上心头。
“霍修,我……”
一道闪电撕开夜雨,卧室被短暂照亮。
霍修的脸近在眼前,他没戴眼镜,半边脸被闪电映亮,半边脸隐在黑暗中。
楚黎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盯着眼前的脸。
熟悉的、温和的面容,正满脸关切望着她。在他的身后,无数蜿蜒阴影游动,床上、天花板、地面……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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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筑成囚笼。
“怎么了,黎黎?”
冰冷手指轻柔抚摸她的面庞,霍修语气温柔关切,表情像披了人皮的怪物,正在拙劣模仿。
浓黑的眼睛盯着她,没有瞳光,也没有眨动。
闪电消失,卧室再次陷入漆黑。
“啊——!!!”
楚黎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力气可以这么大,跑得可以这么快。
心脏剧烈跳动,快到令人想吐。
她推开霍修,赤脚奔下床拉开房门,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下楼。
一定是梦。
她一定还在做梦。
“咕咚——”
楚黎一脚踏空,从几阶楼梯上滚落,重重摔在客厅地毯上。
“黎黎,你要去哪?”
二楼传来脚步声,从卧室到楼梯,越来越近。
“嗒嗒”声好像踩在楚黎心上。
刺痛的脚踝以及钝痛的手肘证实了这不是噩梦。
这比做噩梦还要恐怖。
楚黎手脚并用,向大门方向挪动,冷汗顺着额角鼻尖不断滚落。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只手毫无征兆握住她扭伤的脚踝。
“别碰我!”楚黎下意识一踹。
闷哼声和金属落地声同时响起。身后的人没有松手,语气平静:“黎黎,是我。”顿了顿又说,“元宝,开灯。”
一楼的灯陆续开启,明亮驱散了黑暗。
楚黎的视线从模糊的光点逐渐变成清晰的家具。她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僵着脖子慢慢扭头。
青年穿着深灰丝质睡衣,头发有些凌乱,左眼眉骨红肿一块,金丝边眼镜摔在一旁。
他的表情还算平静,俯身抱起楚黎放在沙发上,打开医药箱用药油揉她扭伤的脚。
水晶灯下,他眉眼低垂着,露出左眼皮上的一枚红痣。
楚黎鬼使神差伸出手,碰了一下。
指腹下的肌肤是温热的,刚刚那幕就像幻觉,此刻的霍修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她像得了失心疯。
是视力刚恢复,看错了吗……
“视力恢复正常了?”他问。
“……嗯。”
“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里的窒息感再次浮现,楚黎生理性颤抖一下,含糊说:“我梦见……我们掉进海里,你掐着我的脖子不放。所以醒了之后看见你,被吓了一跳。”
霍修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时,那枚红痣就隐入眼皮里,“黎黎,我不会伤害你。只是噩梦,不要害怕。”
修长的手顺着发顶向下温柔抚摸。
“眼睛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一点干涩。”她眨了眨酸胀的眼珠,瞥见霍修肿起的眉骨,慢慢抿起唇,“对不起,又弄伤你了。”
类似的事在她刚患病时经常发生。
“我帮你上药。”楚黎心里愧疚,倒了点药油,跪坐在沙发上,轻揉他红肿的位置,“下次我精神不稳定的时候,你要离我远一点……”
霍修亲了一下她的手指,“不疼的,别担心。”
楚黎叹气,看见他的红痣,轻轻点了一下:“你这有颗红痣,什么时候长的?”
霍修抬眼看她,唇边含笑:“一直都在,是你没注意到。”
7. 第七章
“所以,你前两天做了个噩梦,一醒就看见霍修被鬼上身一样盯着你?”
舒缓音乐在咖啡厅流淌,辛桐咽下一口草莓慕斯,用一种“你睡懵了”的表情看楚黎。
楚黎心不在焉戳弄面前的车厘子蛋糕,鲜红汁液混合雪白奶油,让她想起之前的噩梦,瞬间也不想吃了,将它推远。
“差不多……当时刚好有闪电,我还看见屋子里有很多影子。像藤蔓一样,墙、地面、天花板到处都是。”
“你等会啊,我问问医院的朋友。”辛桐咬着勺子,埋头打字,不一会抬起头说,“她说你刚恢复视力,看东西模糊或者光影扭曲都是正常的。大晚上没开灯,就闪电嗖一下过去,看错很正常的。”
落地窗外阳光正好,衣着光鲜的行人来来往往,这里是乐阳区的商业中心。
长短不一的影子铺满地面。
是看错吗?
可是那一幕太过清晰,怎么也忘不掉。
青年俊美的面容半边雪白,半边浸在黑暗里,表情关切万分,眼睛却直勾勾一动不动,像披了人皮的怪物。
“……黎黎,黎宝!”
一只手在楚黎面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如梦初醒,“啊?你刚刚在说什么?”
辛桐见她神思恍惚,忍不住叹气:“我说,咱们等会去庙里上香拜一拜,最近太水逆了。你又是落水,又说见鬼,我还出车祸,所以一起去拜拜,去去霉运。”
*
商业中心旁边是一片古色古香的老建筑群,政府规划后命名永乐坊,青石板巷子四通八达,是海市的人文地标。
太清观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观内古朴清幽,供着三清,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境。
楚黎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个道观。
“我同学说这可灵验了。”辛桐拉着她进正殿上香。
工作日香客稀少,楚黎手持三炷香,恭恭敬敬拜了拜,诚心祈祷那些乱七八糟的幻觉赶紧消失,还她平静生活。
轻烟袅袅升腾,她把香稳稳插入香炉里,又和辛桐捐了钱进功德箱,心里轻松不少。
两人手挽手出了正殿。
辛桐:“你现在眼睛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楚黎摇摇头:“再过段时间吧,等陈医生说我的病情重新稳定再办。”
“这样才对。”辛桐哼了一声,“我之前就觉得太早了,你都还没毕业呢,订什么婚啊,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你也是,不该这么快点头的,我总觉得……算了算了,反正人生大事要慎重考虑。”
见她有些欲言又止,楚黎轻拍她一下:“有事就说,最讨厌说一半藏一半了。”
辛桐神情有点复杂,挣扎了一会才开口:“黎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待见他吗?”
楚黎打趣道:“因为我和他要一起出国?”
太清观里绿树成荫,偶有两声鸟鸣。
“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啦。平心而论,他对你还是挺好的,处处都上心。”辛桐的脚步慢下来,“但从你带他和我见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他有点假。”
楚黎皱了皱眉:“假?”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有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她思考良久,吐出两个字,“像蛇。”
“就好像,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非要装成温和的样子。不过你们从小就认识,又是邻居,我觉得你肯定比我了解他的为人,所以一直没说。”
楚黎有一瞬恍惚。
从前的霍修孤僻寡言。从他出国后,他们就没有联系了。
再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在她高三毕业的暑假。那时他已经提前完成学业取得毕业证,接手了部分霍家生意,回国开拓市场。
再次见面的时候,霍修变成了温和从容的青年,和他的哥哥霍礼很像。
她对这种类型的男性天然存在好感。
那时楚家发生变故,具体是什么她已不太记得,似乎是与家中有矛盾,一气之下搬了出去。
是霍修忙前忙后帮着搬家,又安抚她的心情。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她精神状态出状况的,日夜不歇地照顾。
在一起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
楚黎挑不出他任何一点不好。
一人行色匆匆路过,不小心撞上出神的楚黎,将她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出去。
那人反应很快,及时托住她的手腕。
“搞什么,不看路啊!”辛桐拍开那只手,护住楚黎。她个子高挑,五官偏英气,气势汹汹质问人时架势很足。
年轻男生戴着鸭舌帽,皮肤白净,笑起来斯文俊秀,视线短暂在楚黎的手腕上停留,“抱歉,是我赶时间一时没看清楚,实在不好意思。”
他道歉后就匆匆走了,辛桐在原地瞪他的背影,没好气说:“这么宽的路也能撞上,发神经的。”
这么一闹,两人也没了继续逛太清观的心情,准备打道回府。
楚黎叹气:“这个观不灵,刚拜完就继续水逆。”
“我也觉得……要不我们换个再拜拜?听说白云山那个也灵。”
她们嘀嘀咕咕了一阵,刚要跨出观门,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两位,请留步。”
追来的道长穿灰道袍,蓄长须,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一点高人之姿。他递来两枚叠成三角形的符,“这是保平安的,上过香的都有。”
楚黎和辛桐对视一眼,都有点尴尬。
前脚说人家的观不灵,后脚观里的道长就过来送符,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
“多谢道长。”她伸手接过,客气道谢。
细细红绳圈住素白腕骨,坠着一枚晃悠悠的铜钱。
道长瞥了两眼,笑道:“姑娘,手上戴的这个是哪得来的?”
“是爸妈给的,戴好多年了。”
道长若有所思点头,不再说话,笑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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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离观。
送走了香客,他回到正殿,看见供桌香炉里三支从中间断开的香,神情莫辨。
*
楚黎和辛桐离开太清观后,打车去了传闻中也很灵验的白云观。
这是乐阳区的有名道观,哪怕是工作日,香客都络绎不绝。
她们排队上香,又各自摇签,听道长解签,解的签文释义都是好话,听得人心情舒畅。
霍修的公司今天有合作方来访,会议六点结束,正好开车来接她们。
他先把辛桐送回家,然后绕了条不堵的路回家。
楚黎的手机壳是半透明的,霍修瞥了眼稍微鼓起的手机壳还有那抹黄色,唇边含笑:“去求了什么?”
“求平安,求转运。”她抱怨起来,“最近太倒霉了。我和桐桐先去了永乐坊里的一个小道观,刚求完转运,出门就被人撞了,我们觉得不太灵,就来了这。”
霍修唇边的笑消失,把车开到靠边停下,从驾驶位俯身过来:“撞哪了?什么样的人?”
他几乎是从头到尾细致检查了一遍,握起她的手腕,定定凝视片刻,缓缓皱了皱眉。
“你怎么和桐桐一样紧张。没摔没受伤,就是路过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楚黎嗔了一眼,抬手推他,“这里不能停车,快开走。”
没想到这玩闹般的一推,让霍修跌回了主驾驶位。
楚黎愣住,随后看见他手背竟有一小块紫红,像是重物锤击又像是烫伤。
“我没用力呀……”她放下手机,拉过他的手吹了吹,又轻揉几下,“是不是手机砸到了?”
霍修垂眼看躺在楚黎腿上的手机,唇角淡淡一勾,轻巧抽回手,“小事,不疼。”
黑色宾利重新发动,似游鱼融入车流。
楚黎怔怔揉捏指腹,冰冷触感还残留着。
刚刚她为霍修揉淤青时,那一小块皮肤似乎是冷冰冰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班级群的消息。
楚黎按下疑惑,拿起手机准备细看,手掌忽然被烫了一下。
太清观道长给的平安符她塞进了手机壳里。
此刻,边缘略微焦黑,正在发烫。
楚黎倏地扭头。
车内开着灯,车灯下霍修的侧脸立体分明,连金丝边眼镜投下的阴影都恰到好处。他手指修长,握方向盘时赏心悦目,那小块的淤青并不影响他打方向盘。
注意到强烈的视线,他微微偏头,眼镜后的双目含笑,柔声问:“怎么了,黎黎?”
那枚平安符发烫像是错觉,只是刹那的事,此时已经重归平静。
楚黎坐在副驾驶位,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车窗外的平坦大道一眼望不到头,车流不息。最后一丝日光没入地平线,黄昏降临。
幽微的、无处不在的诡异感将她包裹。冷汗逐渐浸湿了后背。
“没……什么。”她听见自己平静开口。
8. 第八章
这世上有鬼吗?
楚黎不知道。
她很久以前玩过一个逃生类游戏,故事背景很简单,主角是单亲家庭,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某天,主角发现妈妈被某种东西替代了,玩家要做的是隐瞒自己的发现,并活着逃出那栋房子。
楚黎连打三遍,还是失败结局。
因为游戏里的“妈妈”实在很警觉,某句对话选错,都会触发死亡。
失败CG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温柔女人咧开嘴,用柔和的语气说“发现了就去死吧”。
第四次,她吸取经验,终于小心翼翼通关。
结局画面定格在主角逃出房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贴在窗户上,扭曲地盯着主角离开的方向。
“黎黎,到家了。”
霍修的声音让楚黎骤然回神,车窗外已经是熟悉的别墅。
她攥紧手机,指尖一阵阵发麻。
没关系,就像当做在玩游戏。
要冷静,要镇定,不要被发现破绽。
楚黎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车。
霍修比她更快。副驾驶座的车门拉开,天光黯淡,他弯腰探身,冰凉碎发扫过她的颈侧,姿势如同拥抱。
柑橘香气萦绕在两人间。
她呼吸一滞,喉咙吞咽速度变快,脸上竭力保持平静。
“嗒”安全扣解开,霍修却没有直起身,保持着将人拢在怀中的姿势,睫羽低垂,视线在她脸上逡巡。
修长手指顺着下颌,点在不断吞咽的喉咙上,“黎黎,你很紧张?”
楚黎的呼吸重了两分。
她不精通演技,情绪一般都写在脸上,想要藏住心事很难。
但这不是游戏,她不知道规则,也不知道通关条件,更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车内静了一瞬,楚黎握住那根手指,低头亲了一下,笑意嫣然说:“没有。是我饿了。”
被亲吻过的手指不自然蜷缩了一下。
他说:“好,我去做饭。”
*
人在极度恐惧或愤怒后,会变得异常冷静。
楚黎的思维像是飘出了身体,变成了第三视角。她面色如常地吃饭,和霍修偶尔闲聊,等他洗完碗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完了一集正在热播的综艺。
霍修搂着她的腰,楚黎靠在他身上,姿势亲昵。
综艺的画面与声音变成扭曲的符号飘入耳朵,又轻飘飘溜走。
楚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旁的青年身上。
之前所有的异样,都是真实的,不是她发病的臆想。只是她那时思路错了,没有往灵异事件方向去想。
趁他洗碗,楚黎在网上搜了很多灵异事件帖子。
目前的情况看来,霍修比较像被鬼上身,这只鬼道行还不浅。
她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只求顺利熬过今晚不露破绽,明天再找借口出门,去太清观找那位道长求解决办法。
一集综艺看得度日如年,楚黎平时看这个,会笑到抱着枕头打滚。
今天笑不出来,只好装成很困的样子,然后顺理成章提出今晚早点洗澡休息。
霍修没有异议。
两人不到十点就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同盖一床被子,对方的气息悄无声息蔓延、包裹。一阵窸窸窣窣声后,她的腰间搭上一只手臂,后背也多了一具身躯。
卧室黑暗静谧,楚黎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重得像砸在她的耳膜上。
她喉咙发干,抿了抿干燥的唇,担心会被身后之人听见。
霍修像往常一样,亲了亲她的发丝,柔声说:“黎黎,晚安。明天下午公司有事,我要过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
简直是打瞌睡送枕头。
楚黎:“你忙吧,我明天约了桐桐出去玩。”
环住腰肢的手臂收紧了几分:“今天不是出去玩过了吗?”
“明天……明天是去买衣服,今天都没来得及看衣服。”楚黎很快找好理由,“之前看不见我在家闷了半个月,现在好了,当然要多出去走走。”
霍修捏着她的手腕,摩挲片刻,说:“好。注意安全,别去人太多的地方。”
冰凉铜钱贴在腕骨上,被揉捏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次日,霍修吃过午饭就出门去了公司。
他前脚刚走,楚黎后脚便出门打车,直奔太清观。这件事没告诉辛桐,怕她担心,也怕她被牵扯进来。
太清观还是昨日那样稍显冷清。
灰袍道长站在树下,手拿扫把正在扫落叶,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说:“来了。”
他像是早料到楚黎要来。
楚黎走得急,身上出了汗,她好不容易把气喘匀:“道长,我来求您帮忙!”
道长直起身,将扫帚一搁,指指旁边的石椅,“不急,坐下慢慢说。”
楚黎没有保留,将坠海失明以及近来所有古怪的事情和盘托出。
“道长,我男朋友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道长法号明微,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听完后抛了三枚铜钱起卦。
“奇怪……”明微拨弄铜钱,“这卦象似是而非。但听你所说,应该是上身无疑,还是很凶的东西。”
楚黎将一张卡推出,诚恳道:“求道长帮忙,这里有一百万,如果不够您只管开口。”
钱算什么,她只希望妖魔鬼怪赶紧消失,生活重归平静。
明微却是摇头,他不接,耐心解释道:“这事讲究一个缘,你既然来了这,说明你我有缘,自然要帮你。按理说人不会平白无故沾上这些,凡事都讲因果,你会遇到这么凶的,一定事出有因。”
然后他又要了楚黎的出生日期,精确到时分,再细细看了她的手相面相。
“怪事。”明微再次皱眉,“光看八字,是没有问题的。难道是有人为你改过了?”
她茫然摇头,视线落在手腕红绳上,“我不知道,家里人从小就不让我往外说八字。这枚铜钱也是家里人让戴的,它有问题吗?”
铜钱看起来很普通,外圆内方,色泽老旧。
明微表情复杂:“其实,你手上戴的不是铜钱,具体是什么我看不出来,它能遮眼。总之是很阴邪的东西。”
八月的盛暑天,楚黎在树荫下出了一身冷汗。
天底下哪有落海后还能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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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得的东西。
这是那只鬼给她的,不是她原本的铜钱。
她当即就要扒下来,那圈细细的红绳如跗骨之蛆,牢牢锁在白皙手腕上,怎么都挣不脱。
楚黎眼圈泛红,声音艰涩:“那……戴在身上是不是会……”
明微给她倒了杯热茶,安抚道:“只要把那东西请走,它自然能解开。”
“只是你惹上的这个太邪太凶,我没有十分把握能对付。况且他占着你男友的身躯,我贸然出面怕会让事情更坏。”
“你先试试这个办法,如果不行,再回来找我。”
*
下午三点,烈日当空。
楚黎行走在寂静的别墅里,按着明微道长教的,先寻找到一个封闭不见光的小房间。
这栋别墅是霍修私人购置的,有负一层车库,地上三层,三楼是放杂物的阁楼。
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符合要求的房间。
负一层倒是不见光,但太大太空旷。
只有一楼书房拉上窗帘后,勉勉强强符合。客厅的挂钟已经走到三点半,楚黎没时间再挑剔,将窗帘严实封好,开始掏出明微道长给的东西,一件件摆放。
“东南方向……”她打开手机指南针,将一尊小小的玉神像摆进木书柜。
书柜占据了大半面墙,摆满了生物科学类书籍,以及大小奖项。
楚黎无意间按到了书柜的某处,整面书柜从中分开,缓缓滑向两边,露出一扇没上锁的门。
“……?”
小门背后,是一段并不长的,延伸向下的台阶。
楚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地下室。
有什么比地下室更符合“封闭不见光且狭小”这个标准呢。
她立刻收起了已经摆好的东西,谨慎踏入台阶。
淡淡的、地下室特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还夹杂着一点消毒水气味。
两侧的感应灯接连亮起,脚步声不断回荡叠加。
入目都是白色。
天花板地面都是雪白,三面墙体都嵌了展柜。形态各异的标本琳琅满目,每一件都仿佛还存活着。
有一面展柜,装的却不是标本。
是文件袋,每一格里面都放着一只厚厚的文件袋。
地下室中央是冷色调的标本处理台。
上面静静躺着一个人。
楚黎的瞳孔一缩,身躯猛地一颤,手里的东西哗啦落下,装满朱砂的小罐滚落,染红了雪白的地面。
暗红的色泽,就像标本处理台上那人的后脑勺。那里如同被撞击过,坚硬的头骨都塌陷粉碎了一块,暗红的颜色凝固在那。
刹那间,噩梦的场景与现实重叠。
楚黎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恍惚拖着虚软的腿,一步一步挪过去。
日夜相处的、熟悉的面容。
他双目闭合,嘴唇颜色暗淡,肤色青白。
“霍修……”
这里躺着她的男友,她的未婚夫。
霍修已经死去,死去的人怎么会被鬼上身?那最近日夜相处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咔哒。”
大门开启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回来了。
9. 第九章
楚黎如梦初醒。
大颗眼泪争先恐后往外涌,她顾不上擦,踉跄跑到地下室门口,按下小门旁的开关。
书柜静悄悄合上,她颤抖着手把小门关上,反锁。
“呼呼……”
她背靠冰冷门板,无论怎么用力呼吸,都像缺氧般头晕目眩,仿佛有一千只蝴蝶在脑海里狂乱飞舞。
这段时间与她亲密无间同床共枕的不是被鬼上身的霍修。
是一只怪物。
“没事的,没事…冷静……”楚黎喃喃自语。
对,还有明微道长给的东西。
地下室拥有良好的通风系统,冷风吹到身上,被冷汗浸透的长裙贴着肌肤,又冷又黏,让楚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勉强恢复理智。
她放空大脑,忽略标本台上的尸体,强迫自己只回想明微教的方法,将东西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再摇晃装了朱砂的小罐,沿着房间的墙边撒过去。
一切就绪,还需要一簇火。
袋子里装满了明微道长给的东西,临走前他特意叮嘱,准备妥当后在正中堆放易燃物,要用符纸点燃。
楚黎的视线在地下室内飞快扫视,定在其中一面墙柜上,格子里装的都是档案袋。
放在地下室,又用档案袋密封,想必是霍修很重要的东西。
但眼下也顾不上隐私了。
玻璃柜门没上锁,她无声念了两句对不起,拿出几个档案袋迅速拆开往下倒。
纷纷扬扬的照片似雪花纷飞。
其中一张从楚黎眼前飘过,她下意识接住。照片边缘泛黄,画面不太清晰,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地点——
卧室,她在楚家别墅的卧室。
穿着碎花睡衣的少女趴在床上,白皙的腿翘起,正在看书。
本是很宁静美好的画面,看得楚黎背脊发凉。
照片左上角有一行数字,2012.09.14。
这是一张九年前秋季的照片,那时她刚升入初中。从画质和那行时间看,像监控视频的截图。
楚黎攥着照片一角,盯了半晌,反应过来这是从床尾的书柜方向拍摄的。
那时的书柜放了很多杂书、漂亮摆件,以及霍修出国前送的白鸟标本。
照片沉默地从指缝飘落,躺在满地花花绿绿的照片里。
每一张,都是她。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年龄的她。
有监控拍摄到的,也有她各种社交平台发布的,还有她未察觉的第三人视角。
霍修出国后,有人在持续不断地监视、拍摄她,再将这些照片给他。
拍摄的人,与她关系非常亲密。
楚黎忽然就忘了身后标本台上的尸体,也忘了已经回到别墅的怪物。印象中的孤僻少年以及温和青年的形象在她脑海里不断坍塌。
她木着脸取出每一只档案袋,解开,倒在地上。
档案袋封面都写着日期,从2012.09-2021.06,以月份区分,九年,一共107个档案袋。
记录了她从初一到大三的九年。
记录终止于上个月,因为他们去海岛旅行,客轮意外侧翻遇难。
监视者死亡,记录终止。
楚黎解开了最后一个档案袋,它是第108只,没有写日期,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
“你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很漂亮,但我不喜欢坐在你旁边的男生。眼睛说他是你新交的朋友,你不需要异性朋友,有我就够了。”
——落款2013年5月14号。
楚黎想起初二时,那个匆匆转来,与她成为同桌一周后又匆匆转去其他班级的转校生。
“你已经很久没有向眼睛主动提起过我。是快忘记我了吗?
我最近时常想起那年夏天,如果你死在千岛湖多好。标本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我希望你也能停留在永远记得我的时刻。”
——落款2017年8月3号。
“我回来了,黎黎。”
——落款2019年7月15号。
或雪白或泛黄的信纸落在照片堆上。
楚黎没有全部看完,信件很多,她只是随机拆了一些,但也足够拼凑出真实的霍修。
这些年许多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她曾经总是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她交的朋友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走向疏远。
原来都不是她的问题啊。
“咚咚。”
敲门声毫无征兆响起,来人敲得缓慢,轻叩两声就停止。
“黎黎,你在里面吗?”
门外的人语调温和地询问。
楚黎木然盯着不远处的冰冷的尸体,喉咙挤出一声呜咽。
救命……
谁能救救我……
她徒劳地张着嘴,像濒死的鸟雀,发不出声音,心被满地的照片与信封搅得鲜血淋漓。
身体开始自发动起来。
楚黎的灵魂仿佛离体,她看着自己面无表情扫开了满地照片,清理出一块空地,然后将所有的信堆起,抽出明微道长给的符纸,用打火机点燃,扔到了信封堆上。
跳跃的火苗瞬间升高。
火苗噼里啪啦舔舐纸张,雪白的纸以及黑色字迹迅速扭曲,化成火焰。
门外的人像是没了耐心,反锁的小门轰然倒地。
“滋啦——”
灯光因电流不稳定开始频繁闪烁。
楚黎站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身前是一簇跳跃燃烧的火堆,映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小门外漆黑一片。
是天黑了吗?
看见潮水般蠕动的黑雾爬入地下室,楚黎才恍惚着反应过来,不是天黑了。
他从阴影走出,一级一级走下台阶,在火堆前停步。
他表情温和,眼瞳黑沉沉,像只露出破绽还在拙劣模仿的怪物。
“抱歉黎黎,是我忘记处理干净,吓到你了。”
游动的黑影缠绕着尸体,标本台瞬间干干净净。
火堆越燃越烈,没有风却在狂乱摇动,明灭的光映着他的脸。
楚黎恍然惊觉,这张脸,其实和霍修一点都不像。
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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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呢?
楚黎张了张嘴,声音艰涩:“你到底……是什么?”
他垂眼望来,左眼皮上的一点红痣像是血珠,向前迈了一步,语气温和:“黎黎,你饿了吗?今晚吃小炒牛肉怎么样?”
她尖叫:“你到底是谁!!”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一步:“我是霍修啊。”
火堆几乎燃到与楚黎胸口齐平。
她眼睁睁看着他若无其事穿过火焰,朝她伸手,并说:“这里空气不好,先出去,好吗?”
楚黎的理智像吹到极致的气球,“砰”一声炸开了。
“滚开!”
霍修的脸偏向一侧,金丝边眼镜飞出撞在墙上,变成了两截。
失去眼镜的遮掩,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好似漩涡。
他缓缓转过头,凝视着楚黎,再次逼近一步。
楚黎下意识后退,后腰撞上标本台,失去的理智勉强回归,难以言说的恐惧密不透风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看着朝她伸来的手。
楚黎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
那只手扣住她的手腕抬起,用冰冷的手背贴上扇完耳光后发麻滚烫的掌心。
“对不起,疼吗?”
他在说什么?
楚黎几乎以为自己疯了,一切都是发病之后的臆想。
不然,一只怪物为什么会在她扇完耳光后,还问疼不疼。
这个场景太匪夷所思,冲淡了浓烈的恐惧感,她用力抽回手,抓起地上的塑料袋狂奔出地下室。
“黎黎?”霍修感到疑惑,跟着她向外走,然后停在了最后一级阶梯上。
朱砂像流动的红光,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黎摸出明微道长给的贡香,因为手抖得厉害,用打火机点了三次才把三炷香点燃。
书房外的天已经黑透,唯一的光源是地下室燃烧的火堆。
霍修逆光站着,面容浸在黑暗里。
楚黎手持三炷香,怀着无尽希冀开口:“超度孤魂,解脱苦难,归去,归去。”
随后闭眼躬身一拜。
四周静悄悄,她一点点直起身,睁开眼睛——
修长身影静静立在原地,她手中的三炷香拦腰断了,变成了三支断香。
为什么?
楚黎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又拿出三炷香,再一次点燃,继续念咒下拜。
在楚黎试到第三次时,静立的身影忽然动了。
他像是撕裂某种界限,从容踏出最后一级阶梯,地下室火堆熄灭,整栋别墅陷入黑暗。
“元宝,开灯。”
灯光驱逐了黑暗。
霍修看了眼满地断香,选择了告诉她答案:“黎黎,我不是鬼,这种方法对我没用。”
楚黎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不想思考他到底是什么,只希望对方给个痛快。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走到书桌旁抽了两张纸,又走到她面前,耐心细致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又顺带整理了凌乱濡湿的长发。
最后,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并说:“给你做饭。”
10. 第十章
如果能遗忘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今晚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霍修做了两菜一汤,在餐桌上时不时聊起今天公司发生的事,不过只有他在说,楚黎木着脸坐在那,面前的饭一口不动。
“怎么不吃?是菜不合口味吗?”
听见这话,楚黎有点想笑。
谁在看完尸体、对面坐着一个未知物种的情况下,还会有胃口吃饭?
楚黎抬眼打量他。
从地下室出来后,他又换回了霍修的外表,此刻微微皱着眉,鼻梁上架着新的金丝边眼镜,表情温和关切。
真是扮演得天衣无缝。
可越是这样,楚黎的神经越紧绷。不清楚对方的意图,头顶像悬了一把剑,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焦躁不安的恐惧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楚黎强迫自己冷静。他还在演,说明暂时不想撕下伪装,无论是出于恶趣味或者是别的原因,她暂时安全。
所以,不能激怒他。
她哑着嗓子开口:“我今天很累,没有胃口。”
霍修的视线扫过她苍白脸颊,紧绷的后背,始终垂下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名为“焦躁”的情绪。
“等我一会。”
楚黎听见他起身进了厨房,不在同一空间相处,压力减轻了许多。她稍微放松,全身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很酸痛。
餐桌上的菜颜色鲜亮,还在冒着热气。
她盯着三道爱吃的菜出神。
霍修死了,和噩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所以,那个梦是他在托梦吗?他其实希望她和他一起死。
楚黎环视这栋别墅,华丽、空旷、寂静。她点开社交软件,置顶只有三条,霍修、辛桐以及“幸福一家”的群聊。
群聊最新一条消息还在上个月。
辛桐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分享吃的晚饭照片。
桐桐大小姐:[照片]
桐桐大小姐:这家泰国菜很地道,改天带你去试试!
辛桐是摄影专业,哪怕是随手一拍,照片也很吸引人。
楚黎点开看了好一会,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餐桌上的饭菜给她发过去,并打字“好呀^_^”。
她退出社交软件,打开最近拨号记录,点开备注“妈妈”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出键上很久,最终蜷起收回。
屏幕变成了模糊的色块,楚黎面无表情抹了一把脸。
活下去,她必须要活着。
脚步声从厨房走出,在她身旁停下,霍修端着一碗粥坐在她旁边。
粥热气腾腾,在蛋花丝和零星葱花点缀下看起来清淡可口。
楚黎一怔,以前生病没胃口的时候,爸妈就会给她煮鸡蛋粥,后来霍修也学会了做法,也经常做给她吃。
俊美温和的青年舀了一勺粥,启唇吹到温度适合入口,再递到她唇边。
这一幕和记忆里很多场景重叠。
楚黎眨了眨眼,水光掉进粥里,她默不作声吃掉了这口略咸的粥。
然后她拿过霍修手里的碗勺,将鸡蛋粥一口气喝完。
“我要休息了。”
楚黎努力控制自己,才没逃命一般跑回二楼房间。她反锁了房间门,快速洗漱完毕,留了一盏夜灯躲进被窝里。
被子成了绝对安全的保护罩。
她打开手机,点开短信界面,开始给新添加的号码发送短信。
“明微道长,我是楚黎……”
三言两语概括了今天的惊悚经历后,她点下发送键,开始屏气凝神等待回复。现在是九点,道长应该还没睡。
楚黎如抓救命稻草盯着手机,迫切希望明微能给出新的解决方案。
一分钟、五分钟、半小时……
短信页面迟迟没有回应。
等了太久,楚黎闷得喘不上气,把被子开了一道小小缝隙,透了点新鲜空气进来。
她热得出了一身薄汗,掌心险些握不住手机。
卧室安静极了,只有一道呼吸声,整个世界像被黑暗笼罩,除了手机屏幕见不到一点光。
不对,她不是留了一盏夜灯吗?
缝隙外黑漆漆,像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一滴冷汗爬过脸颊,又刺又痒。楚黎不知道是她记错了,并没有留夜灯,还是“霍修”就在外面。
失明时的窥伺视线再次出现了。
他在看她。
贴在那道缝隙前,不知道看了多久,是否看见了短信内容。
楚黎呼吸一窒,身体无法控制在颤抖。
肤色冷白的手指爬进缝隙,勾住蚕丝被,将它往上拉,直到她完全暴露出来。
床垫下陷,被子窸窸窣窣,他似乎察觉到了楚黎的恐惧,于是在黑暗中更靠近了一些。
两人的距离近得如同亲吻,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温度,胃因为恐惧开始抽搐,连往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尖叫,想一拳挥出去,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是不行。
面前的不是人,是未知的存在,随时可以要她的命。
大脑极度眩晕,楚黎鬼使神差开口,喃喃道:“霍、霍修……”
面前寂静无声。
过了很久,冰冷的手指轻柔擦去她渗出的眼泪与冷汗,“出了好多汗。”
他低叹道:“黎黎,我忽然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啪”小夜灯自动打开,柔和光线照亮卧室一角。
楚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青年穿着银灰睡衣,一只腿压在床沿上,倾身为她擦拭冷汗与泪珠,身后触手般的影子狂乱扭动,铺满了天花板。
楚黎不合时宜想起了一丛丛的海葵。
他背对光源,面容完美无缺,但因为太过完美对称,反而有非人的怪异感。
左眼皮的红痣像一滴溅上的血,近乎邪性。
楚黎看着他,像在看光怪陆离的万花筒,看久了太阳穴突突跳,头痛欲裂,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逃跑。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她意识到,他好像不打算玩扮演“霍修”的游戏了。
或许是她的短信激怒了对方。
“你……想杀了我?”楚黎艰难挤出声音。
手掌捧住她的半边脸,冰冷触感摩挲着脸颊,他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你。”
楚黎很想说,你现在就在伤害我。她脆弱的神经已经岌岌可危了。
死亡威胁让她的脑袋比任何时刻都快。
想起对方刚刚说“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她吞咽唾沫,喉咙发紧:“我应该叫你什么?”
他微微笑起来,声音像来自古老遥远的夜空之外,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语言。
这串话语楚黎听不懂,只勉强理解了前两个音节。
觋、楚。
她的脑海里莫名跳出这两个字。
“觋楚?”她喃喃开口。
他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声音柔和:“是的,记住我的名字。”
如同看万花筒般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
脸还是那种完美到诡异的脸,但感觉和刚刚完全不同了。硬要比喻,就像是庞然巨物忽然缩小到同等体型,一下子可以窥见全貌,处在同一空间了。
极度疲惫一下子涌上来。
“睡吧。”
觋楚揉了揉她的头发,和平时一样上床,又揽住楚黎,亲了亲柔软发丝,“晚安,黎黎。”
和一个非人怪物同床共枕,楚黎本该睡不着的,可实在太累了。
连那句晚安落到耳朵里都像隔了一层纱,模模糊糊就睡死过去。
*
接下来几天,楚黎完全没有独处的时间。
觋楚彻底不装了,无处不在跟着她。
明微道长一直没有回复,她不知道是怪物的手笔还是道长不想再搅进这件事。
楚黎越发摸不清楚,这只怪物想做什么。
他似乎热衷于照顾她,温和体贴有求必应,除了单独出门这种要求。
楚黎冷静麻木吃着去核的车厘子,思考如何才能单独出门,去一趟太清观。
每一颗都汁水饱满,紫红汁水沾在她的唇上,很快被觋楚的手指抹去,再被快速舔走。
看似温和的皮囊下面,似乎藏了恐怖的热切。
楚黎有想过他是不是喜欢吃人,因为他的眼神有时候给她一种,想将她吞下去的感觉。
此刻,他又用那种热切微妙的视线注视她。
视线与他温和的神情差距太大,整张脸看起来很割裂。
楚黎被盯得汗毛倒立,手里拿着一颗车厘子,犹豫着递过去:“……要吃吗?”
只要别吃人,一切好说。
觋楚俯身凑近,温热的唇舌包裹住指尖,就着她的手咬开车厘子,舌尖自下而上舔舐,卷走每一滴汁水。
楚黎头皮发麻地缩回手指,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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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告诉自己冷静,才没一巴掌扇出去。
“叮咚——”
觋楚舔了一下嘴唇,瞥了眼大门方向,微笑道:“黎黎,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辛桐怎么会来?!
楚黎的心咯噔一声。她们在社交软件上的聊天很正常,她从没对辛桐透露过最近的处境。
心乱成一团时,觋楚已经打开门,将辛桐迎进来。
“黎宝!我妈做了槐花蜜,今天正好路过你们小区,给你带了两罐。”她面色如常和觋楚打招呼,然后自来熟坐在沙发上,握着楚黎的肩膀皱眉打量,“你怎么瘦了?脸色也不好看,生病了吗?”
楚黎愣愣看辛桐,又看了一眼去泡茶的觋楚。她好像看不出来,觋楚已经换掉了霍修的皮囊。
“没事,是最近太热,没什么胃口。”楚黎下意识挣开她的手,往后挪了一点。
辛桐呆了一下,很快又扬起笑容,“前几天和你说的那家泰国菜还记得吗,酸酸辣辣很开胃,它家的冬阴功小锅很好吃,不如我们明天出去吃饭?”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楚黎的掌心。
两道目光交汇,楚黎心跳如擂,喉咙有点发干:“好啊,那明天……”
热茶放在桌面,“嗒”一声打断了谈话。
觋楚笑容温文:“我也很久没尝过泰国菜了,明天一起?我开车送你们。”
“姐妹聚会,男人勿扰懂不懂啊。”辛桐满脸不高兴,“你们都快订婚了,到时候一出国,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黎宝,连吃个饭也要跟着?”
楚黎的手还被辛桐拉着,感受到她掌心有汗渗出,冷冰冰的。
听见这话,觋楚只是垂眼笑笑,没有回应,态度模棱两可。
辛桐没有停留太久,聊了一会留下槐花蜜就告别了。
接下来的时间,楚黎都在思考,怎么才能让觋楚放她单独出门。
一直到晚上洗澡,她也没想到合理的借口。
“……合作方要求面谈,明天下午两点在会议室,会后有晚宴……”
刚出浴室,就看见觋楚站在落地窗前,手机里传出林特助的声音。
他挂断电话,像是没听见内容一样,拉着楚黎坐在梳妆桌面前,开始为她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响,手指穿过柔软发丝,细致梳理,扯得头皮有点发痒。
她不经意开口:“明天下午要开会吗?”
觋楚放下吹风机,用檀木梳梳理乌黑长发,神情专注,“嗯,不用管。”
根据最近的观察和推断,楚黎推测他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试探开口:“你打算一直和我生活吗?”
“黎黎,我当然会一直陪你生活。”
楚黎理解为,他暂时没有玩腻目前的养人类游戏,想继续玩。
“那对外交际,是以‘霍修’的身份?”
觋楚无意识皱了皱眉,过了一会才开口:“是的。”
楚黎清了清嗓子:“这个项目很重要,关系到公司是否能顺利迁至国外。如果得罪合作方,项目可能会黄,影响资金链。总之,你可能会破产。”
破产?他消化了一下这些词语,略带疑惑看楚黎。
“如果破产,你会养不起我。”她直截了当地说,“我爸妈也不会满意的。”
这句话使怪物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我明天会去开会。黎黎,外面很危险,你和辛桐后天再出门,好吗?”
他说话从来都温和、有礼貌。
但楚黎很清楚,这只是象征性询问,因为他只有表情的温和的,目光完全不是。
阴暗、充满了黏稠的独占欲。
外面危险个屁,最危险的就是眼前这个。
楚黎盯着觋楚,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连带着胃都阵阵发痛。然后拽住他的手,往下扯。
他如顺从的大型毛绒玩具,俯身靠近。
浅淡的香气似一团云飘来,柔软的触感短暂停留在侧脸,好似蝴蝶轻轻扇动翅膀,掀起转瞬即逝的风。
浓黑的瞳孔骤然一缩,卧室灯忽明忽暗,细长阴影在天花板上狂乱扭动。
觋楚下意识吞咽,喉结滚动几圈。
他看见楚黎仰起头,抿唇笑了笑,柔和灯光映在眼睛里,像一汪剔透琥珀。
“我想明天出门,可以吗?”
灯具“滋啦”一声,卧室陷入漆黑。
觋楚慢慢碰了一下侧脸,鬼使神差说:“好。”
11. 第十一章
下午两点。
黑色宾利驶入繁华商圈,车窗外热浪如潮,斑马线扭曲模糊,车内凉风徐徐。
后视镜倒映着后座的青年,一身矜贵考究的黑色西装,工作文件搭在交叠的腿上。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减轻了这幅面孔的非人感。
他一眨不眨盯着身旁的楚黎,她只留了半张侧脸给他,所有视线都凝聚在窗外,如同急于离开囚笼的鸟雀。
觋楚眸光微暗,忽然生出一种饥饿感。
不满足。
想占据她所有的视线、注意力、身体的每一寸,用他的触肢细细品尝,再完全包裹……
“霍总、楚小姐,到了。”
林特助靠边停车,下车为楚黎拉开车门,并递上一把遮阳伞。
车门外是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
“谢谢。”楚黎一刻也没有停留,即刻弯腰踏出车门。
一只脚落地时,她的手腕一冷,被冰冷的手掌攥住。
鸡皮疙瘩从手臂一直爬到后背。楚黎呼吸停了几拍,维持着平静、带一点浅笑的表情回头,对上那双似深渊的眼睛,“怎么了?”
实际上,她已经极度紧绷,甚至做好了这只怪物会变卦的准备。
冰冷的手缓慢松开,觋楚目光沉沉,语气温和:“别玩太晚,对陌生人要有戒备心,早点回家。”
楚黎在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没听过这种叮嘱,勉强扯出笑容点头,然后拎着包头也不回快步走远。
细腻温热的触感还留在掌心。
觋楚望着灵活游鱼一般消失在人潮里的背影,神情莫测难辨。
“去公司。”他说。
*
辛桐站在星巴克外,看见熟悉的身影打伞走来。
脸色苍白,步履飞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黎宝,你……”
话还没说完,楚黎攥住她的手,温度很凉,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声音像风一样轻:“太清观,去太清观。”
午后的阳光热得灼人,辛桐无端打了个冷颤。
穿过七拐八弯的青石板小巷,太清观陈旧的朱门沉默伫立。
楚黎的心漏跳几拍,上前用力拍门。
“砰砰”声回荡在小巷里,隔壁杂货铺的老板摇着把大蒲扇,探出头来。
“小妹,太清观这几天都没开门,观里的道长出门了,你敲门也没人开的。”
楚黎的手心又麻又烫,手指蜷起,怔怔问:“出门?”
“是啊,好几天之前的事了,哦对了,我看你们眼熟,是不是来过啊?”
辛桐连忙道:“是来过,之前来着求平安。”
老板摸出老花镜戴上,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们一起来过一次,这个小妹前几天自己来过一次。道长就是在那天晚上走的,走得很匆忙,我问他去哪都没搭理呢。你们这样急着找道长,是遇上什么事了?”
辛桐:“黎宝,你自己来过?”
暑气蒸腾,巷子如逼仄的蒸笼,蝉鸣响个不停。
“水果棒冰,两元一根——”
吆喝声从隔壁巷子飘来,卷着一切乱七八糟的声音塞进楚黎耳朵里。
明微道长走了。
他解决不了这件事,才会走得这样匆忙。
或许是担心引火烧身,甚至没敢留个信给她。
视线轻微眩晕,楚黎晃了一下,扶住太清观大门,忍不住闭了闭眼。
“黎宝?你、你还好吧?好像有点中暑了,先去咖啡店坐一会。”辛桐扶住她,“市里还有好多大师,我陪你找!”
辛桐拽着怔怔出神的楚黎进了开在巷子里的清幽咖啡店。
店面不大,客人稀少。
店员端了两杯少冰的无咖饮品上桌,楚黎喝了几口,眩晕感才慢慢消退。
“好点了吗?”辛桐摸摸她的手,又摸了摸额头。
“桐桐,你和霍修私下一直有联系,对吧。”
声音不大,语气稀松平常,却让辛桐的手瞬间僵在原处,嘴唇张合,好半晌没说出半个字。
“你……知道了?”
“嗯。”楚黎态度平静,“谢谢你最近一直明里暗里提醒我,也谢谢你昨天上门约我出来。霍修死了,这件事你不要再参与,回去吧。”
自从两人初中成为朋友以来,辛桐从没听过她用这样客气、泾渭分明的态度说话。
*
辛桐有一位远房堂姐,只有过年才会见上一面。
堂姐是有名的摄影师,常年在外,身上有一种辛桐非常向往的独特气质。
出于这种向往,她开始疯狂迷恋摄影,但父母是普通的职员,家里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无论什么她都只能得到一半或更少。
家里不可能支持她这种奢侈的兴趣爱好。
她能使用的只有一台爸爸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开机卡顿,画质糊得像座机。
青春期的少女爱漂亮,爱攀比。特别是在有一位家境优越的同桌出现后,羡慕的情绪到达巅峰。
那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傍晚。
辛桐写完作业,用卡顿的手机尝试拍摄阳台的兰花。
一个陌生人添加了她的社交账号,对方开出了丰厚的酬金,对初中生来说,那简直是天文数字。
要求很古怪,与楚黎成为好友,购买一台相机,汇报她的日常。
一旦被发现,会停止给酬金。
辛桐半信半疑时,她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是厚厚的一叠红色钞票。
楚黎爱笑,和谁都能玩到一块。
作为同桌,辛桐很快和她熟络,也拥有了一台相机,以练习为由,经常会拍楚黎。
起初,只是因为少女时期的虚荣心,这股兴奋的劲过去后,她们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辛桐不愿意再背着朋友,把她的照片和行程分享给来历不明的人。
察觉到她的不情愿,对话框弹出一句话。
“我们的交易如果公之于众,你猜黎黎、还有你的父母、同学,会怎么看你?”
辛桐如坠冰窟。
这场交易一旦开始,叫停的权利就不在她这边了。
她只能加倍对楚黎好,试图消除内心的歉疚。
“好奇怪,为什么她们都不跟我玩了?”
“桐桐,是不是我性格不太好,大家不喜欢我啊。”
“桐桐……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我。”
辛桐听见这样的话,却不敢看楚黎茫然难过的表情。
她清楚,自己是唯一一个,允许成为楚黎朋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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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眼睛。
代替那个人,监视楚黎的眼睛。
所以,当收到楚黎的求助短信时,她以为是霍修忍不住露出了阴暗面。
按照交易,辛桐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霍修。
不忍心压过了怯懦,她选择了报警,拜托了在公安局任职的表姐帮忙,却没想到自己在半路会发生车祸。
在接下来的时间,对话框一直沉寂。
连她故意没有转发和楚黎的聊天记录,对方也没催促。
结合楚黎最近的情况,辛桐意识到——
霍修换人了。
*
咖啡店播放着温情小调。
辛桐僵在原地,呆呆看了楚黎很久,过往的记忆像雪崩一样呼啸涌过。
记忆里那个明朗爱笑的少女,和现在容色苍白的女性像判若两人。
“对不起,我……”她张了张嘴,很想说自己只是刚开始被金钱冲昏脑子,后来一直都不愿意做这件事。
但她还是做了,这么多年她一直站在暗处沉默。
默许霍修控制她的人生。
辛桐深深低下头,咬牙咽下呜咽:“对不起。”
“黎黎,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朋友,我没有想伤害你。你让我帮忙吧,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她用力握住楚黎的手,近乎语无伦次。
楚黎默默看她。
如果没有霍修横插一脚,她们会是没有隔阂的好友。
“还记得之前的车祸吗?”她缓慢坚定抽回手,“那是他给你的警告,不要掺和我的事了。”
楚黎很确定,辛桐今天约她出门,已经踩到那只怪物的底线。
再有一次,她或许会没命。
红绳穿过的铜钱在手腕上晃动,偶尔贴上肌肤,温度阴凉。
楚黎垂眼盯着手腕,声音很轻:“你帮不了我,走吧。”
咖啡店门上挂了枚铜铃。
辛桐失魂落魄推门离开,铃音叮当。
楚黎捧着慢慢变成常温的冷饮,无视店员频频投来好奇的视线,呆坐在原处。
一阵风掠过,穿着低调戴鸭舌帽的青年在对面落座。
“你好,楚小姐。”他稍稍抬起帽子,笑起来时露出一颗尖尖虎牙,“又见面了。”
楚黎皱眉回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个有点眼熟的人是谁。
和辛桐第一次去太清观时,撞到她的那个人。
见她满脸戒备不搭腔,青年弯了弯眼睛,双指夹住一张旧照片,亮在楚黎面前。
照片边缘泛黄,画质不算清晰,背景是古朴肃穆的中式建筑。
入镜的有十多个人,打扮奇特,像某种少数民族。站在中央的人身形瘦小,衣服繁重,脸上扣着一副神秘诡异的面具。
楚黎的视线扫过照片,在看见某一张脸时,瞳孔一缩。
扎双麻花辫的少女面容姣好,冷淡望向镜头,长相与她有七分像。
“妈……”她喃喃一声,用力抢过照片,一寸一寸查看。
的确是一张旧照片,少女旁边的一对中年人长得也与她有几分像。
楚黎抬头盯着青年:“你是谁?”
青年摘下帽子,表情渐渐严肃:“我姓楚,楚嵊,是来救你的人。”
12. 第十二章
“我只能屏蔽它十五分钟。”楚嵊望向她手腕的红绳铜钱,目光隐隐忌惮,“所以长话短说。”
“你的母亲楚若羡是巫傩楚氏本家的血脉,二十五年前,她与你的外祖外祖母闹矛盾,一气之下离家不回。楚氏有族规,未经允许离家的后辈终身不得再回来。”
“巫傩楚氏自古供奉神明,但神明行事越来越残忍暴戾,派去供奉的族人惨遭屠戮。楚氏一族只好设法将其封在祖祠内。没想到神明破开了封印,部分力量脱离本家范围,我们追到了这,发现祂竟然盯上你。”
“祂绝非善类,随时可能会杀了你。无论怎么说,羡姨也是本家血脉,你也是我们楚氏的同族。大傩让我务必把你救出来,所以我是来帮你的。”
过多的信息让楚黎的大脑陷入混乱。
她最近好不容易才接受世界上有超自然存在,现在又冒出一个自称姓楚的人,说了一堆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话。
“大傩……?”
“这位就是大傩,善傩术,通阴阳。”楚嵊点了点照片中央戴神秘面具的瘦小身影。
楚黎默然观察了他一会。
冒着风险先来见她,一定是有事要她亲自做,极有可能是危险的事。否则楚嵊完全可以和一起来的同伴消灭掉那只怪物,再告诉她真相。
但也没得选了。
至少楚嵊是人,能叫出母亲的名字,还有老照片。
“需要我做什么?”
楚嵊一直在暗中观察楚黎的反应,听见这句,心中松了口气,掏出一只小臂长的木盒。
木盒样式普通,铜搭扣,无花纹,像街边文玩摊买东西附赠的。
他语速飞快:“盒子里的匕首被大傩施过巫术,能重伤他的分身。三天后的凌晨乌云遮月,你找机会用匕首捅进心脏。”
“……我?”楚黎匪夷所思指了指自己。
开什么玩笑,不是说来救她吗?这是送个道具,就让她自己去打boss。
楚嵊苦笑,解释道:“我们根本无法接近祂,只有祂受伤,我们才能用傩术镇压。”
“你别担心,只要捅一刀,接下来的事情有我们善后,绝对不让你出事。”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
楚嵊踩着点嘱咐几句,又送了楚黎一张拇指大的纸人,背面绘有暗红的神秘符文。告诉她这是替身纸人,如果那只怪物想伤害她,纸人可以代伤。
咖啡店门上的小铜铃随着玻璃门开合叮铃响动,店内客人只剩楚黎一人。
他们自顾自做饮品,像是完全没听见这场古怪的对话,也没注意到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去的楚嵊。
楚黎喝掉最后一口果茶,把木盒塞进包内,平静转身离去。
*
别墅外的天一点点暗沉,挂钟沉默转动。
楚黎把木盒藏进装满化妆品的抽屉,在卧室发了会呆后,去浴室洗漱,然后早早就上床,强迫自己入睡。
今天的经历像在坐过山车,让她精疲力尽,没躺一会就昏沉睡着。
在梦里,楚黎在没开灯的别墅里奔跑,唯一光源只有窗外惨白的月光,身后是一团看不清具体形象的翻涌黑影。
“呼呼……”
她跑得力竭,肺部像要炸开似的。
无论再怎么奔跑,身后那团东西如影随形。
一道触手般的黑影倏地伸出,冷冰冰缠在脚腕上。楚黎失去平衡,狼狈摔在地面,巨大的拉力将她往后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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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手钳住肩膀,将她翻了个面。
楚黎仰面躺在地面,披着人皮的怪物半跪下来,一手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握着匕首。
雪白的刀刃折射月光,亮得晃眼。
刀尖挑破衣服,抵在心口上。
那张过于完美的脸庞肤色雪白,像美术馆陈列的石膏塑像,漆黑眼瞳嵌在上面,直勾勾盯着楚黎。
手指轻柔抚摸她的侧脸。
他缓缓笑起来,语气温和:“抓到了。”
楚黎被困在噩梦里,久久无法醒来。
房间门的把手无声往下压,因为反锁,门推不开。门外的人尝试了一次后,直接穿过了房门。
西装革履的身影走近大床。
被子鼓起一团,床上的人蜷缩在床沿,双眼紧闭,呼吸急促。
觋楚单腿压上床,弯腰凑近,曲起手指拭去楚黎额角的冷汗,然后伸入口中,慢条斯理舔舐掉。
“……!”颤动的眼皮猛地睁开。
楚黎眼前一片漆黑,冷汗打湿了碎发,冰冷的触感在脸上轻抚。
“做噩梦了?”如梦里一样温和的声音抵着耳边响起。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楚黎失声尖叫,下意识往后躲。
身后是床沿,她仰面栽下去。
在彻底摔下床之前,一只手将她轻松捞回来。
楚黎被压在怀中,面颊贴着冰冷挺括的西装面料,感受到对方的鼻尖和唇流连在她的肩颈部位。
她的脖子被舔了一下,留下温热濡湿的触感。
箍住腰身的手收紧了一点。
觋楚的声音低沉温和:“黎黎,你似乎瞒着我,见了不该见的人。”
13. 第十三章
“黎黎,你今天见了谁?”
温和话语似毒蛇吐出信子,一点点绞紧楚黎的心脏。
卧室静得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运作声。
“桐桐。”楚黎努力放松喉咙肌肉,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你不是知道吗?”
冰凉指腹按住她的颈侧,觋楚缓慢揉捏,感受手下的血管急促跃动,“听说人类在欺骗时,心脏会跳得比平常快。”
“跳得好快,是在说谎吗?”
圈住后腰的手像铁箍,将楚黎完全压在怀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依然温和的声音。
被怪物抱在怀里,楚黎很想吐。
三天,只要再周旋三天。
“恐惧也会使人心跳变快。”
那只怪物松开了她,用视线逡巡她的表情,疑惑歪头:“黎黎,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害怕?”
“……”
怪物果然是怪物,即使披上人皮也理解不了人的情绪。
除了没要她的命,楚黎看不出他的丁点好。
觋楚盯着在黑暗里沉默的她,视线黏在色泽浅淡的唇上,再一次感到饥饿。
在暴露身份后,他再也没得到过吻。
面皮在眨眼间蠕动,楚黎撑住床垫,下意识往后挪,惊疑不定盯着眼前的“霍修”。
她往后退,觋楚便往前逼近。
“你看,是你喜欢的皮囊,会高兴一些吗?”
高兴之余,能否再主动吻他?
眼前的脸和地下室那张僵硬青白的脸不断重合,楚黎每一寸骨骼都在颤抖,她用力一推,几乎是吼一般开口:“别用这张脸!”
觋楚顺着推力摔下床,顶着霍修的皮爬上床。
“为什么?”
“黎黎不是喜欢这张脸吗?”
他的表情温和含笑,漆黑瞳仁像深渊,充斥着阴暗黏腻的贪欲,几乎要溢出。
这一幕给楚黎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贞子往外爬。
她很想立刻打开木盒,把匕首捅进怪物的心脏。
极度恐惧之下,生理性泪光盛满眼眶,她盯着快要鼻尖相贴的脸,喃喃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体验折磨人类直到精神崩溃?
还是想活生生吓死她?
觋楚拭去她的泪光,眼里有茫然:“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害怕。”
“黎黎是觉得,我和他不同?”
“没关系,我已经完整读取了他的记忆,你可以将我当成他。就像之前一样,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楚黎几乎要笑出来了。
得知霍修的本性后,她已经没有半点眷恋,看见这张脸只有厌恶。
他竟然以为,她还会喜欢霍修?
他到底想做什么?和她玩人类的恋爱游戏?
楚黎面无表情,声音沙哑:“我不想看见这张脸。”
见她真的抵触,觋楚换掉下霍修的皮,想要拥抱她,给予安慰。
在读取的记忆里,这样做是有效的。
楚黎如同刺猬挥开伸来的手,缩到床头角落,警惕盯着觋楚。
在她以为怪物会采取强制举动时,他只是稍稍碰了一下她脸颊旁的发丝,低沉柔和道:“黎黎,晚安。”
觋楚沉默下床,单手解开领带,又摘下眼镜,抱起睡衣进了浴室。
楚黎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
很快意识到,他似乎还算在意她说的话。
为了验证猜想,她熬着没睡。
浴室门再次推开时,水雾氤氲,怪物捏了一副非常逼真的人类躯体,此刻被热气蒸得面颊微红,发丝和睫毛都沾了水汽。
楚黎:“你去客房睡。”
觋楚目露疑惑:“为什么?”
楚黎紧盯他的所有反应:“我想你去客房睡,这样我会高兴。”
分明是完全不情愿的,但静默片刻后,觋楚同意了她的要求。
房门开了又关闭,卧室安静下来。
楚黎盯着房门,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和这只怪物相处了。
*
接下来三天,觋楚都没能再睡上主卧的床。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糟,明明他只是希望讨楚黎开心。
于是将一切原因归结在霍修身上,并后悔当时处理尸体太干脆,应该用触肢将他拍成泥。
更糟的是,楚黎开始不允许他肢体触碰。
理由永远都是“这样我会不高兴”。
饥饿感与日俱增,觋楚忍耐着,只能用潮湿黏腻的目光,缓慢舔舐她的肌肤。
楚黎很清晰感受到了怪物温和表象下的躁动。
失明时的窥伺视线开始频繁出现,像有实质,一寸一寸舔舐她裸露的肌肤。
她不在意,因为一切很快要结束了。
三天后的夜晚云层堆积,将夜空遮得严严实实,空气弥漫着潮湿气息,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味道,闷热难闻。
这一晚,楚黎邀请觋楚看电影。
影片时长两个半小时,两人同坐在沙发上,一楼关了灯,投影里丧尸横行,人类在末日艰难求生。
觋楚闻嗅着身旁传来的淡淡香气,饥饿感到达顶峰,他紧盯着随意搭在抱枕上的手,喉结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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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纤长、白皙、柔软。
冰凉触感缓缓覆在手背上,楚黎盯着电影内容,心脏在砰砰跳动,默许了他的行为,语气平静自然:“看完电影之后,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握住手的力度一下子加重。
觋楚很快放轻力度,这幅人类的身躯像摄取过多糖分,有几分轻飘飘的感觉。他笑得温文尔雅,面皮下似乎有异物蠕动:“我很期待。”
这两个半小时,楚黎和怪物来说都过得很漫长。
电影终于播放到结尾,客厅亮起等,挂钟的时针与分钟即将在“12”重合。
楚黎抽回手,不动声色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背,“去卧室。”
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跟随她。
楚黎把他按坐在梳妆台前,镜子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她扯了扯唇角:“在我让你睁眼之前,不能偷看。”
觋楚一眨不眨盯着她,面上浮现笑容:“好。”随后顺从闭上眼,唇角弯起。
窸窸窣窣间,抽屉拉开,楚黎从一堆化妆品深处取出木盒,并随时注意觋楚的动静。
他由始至终都闭着眼,唇边含笑。
“咔哒”一声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通体乌黑,刀刃遍布猩红纹路的匕首。
楚黎抓起匕首,心脏跳得她几乎作呕。
“噗嗤——”
刀刃毫无阻碍捅进心脏。
一簇血花溅花镜面,从镜子里看,两人的面容如同染血。
那双闭合的眼缓缓睁开,眼瞳黑沉望不见底,虚伪的温和褪去,只剩下冷酷怪异的非人感。
觋楚透过镜子看楚黎。
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握住刀柄,从指尖到手腕都在颤抖,但刺下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滴血溅到她的面颊上,像白瓷多了污点。
冰冷的手攥住她的双腕,楚黎拼命往外挣,手上的力度将她的手禁锢在刀柄上。
觋楚抬起眼,注视她惊恐的表情,微微一笑:“这样做,会让你高兴吗?”
不等回答,他握住楚黎的手,将匕首猛地拔出。
“噗嗤!”
觋楚握住她的手,又捅下一刀。
“一、二、三……”他甚至还有闲情计数。
“……松手,松手!”楚黎呼吸急促,精神几乎崩溃,眼泪顺着下颌不断掉下,手掌和匕首都被黏腻温热的血浸泡。
殷红顺着血肉模糊的胸膛涌出,泡进木地板的缝隙,溅得梳妆台与镜面满是鲜红。
觋楚半边脸被血溅红,与雪白的肤色形成对比,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笑着对她说:
“高兴吗,黎黎?”
14. 第十四章
刀刃上猩红的纹路顺着伤口爬上觋楚的脖颈、侧脸。
像冰冷瓷器遍布裂纹。
楚黎听见了一种似灼烧的声音。
“楚黎!”肩膀一紧,她踉跄着被向后拽。
觋楚与楚黎交握的手被厚重粘稠的鲜血浸透,稍不留意,她的手就脱离出去。
鲜血横流的胸口上,只插着把乌黑匕首。
他合拢空荡荡的掌心,抬眼看闯入卧室的一群人。
四男一女,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手持青铜铃,在闯入后立刻起手诀,古老晦涩的语言流淌在房间里。
空气掀起波动,无数的红线从青铜铃生出,铺天盖地压向满身是血的青年。
觋楚身上的猩红纹路更盛,仿佛要融入血肉,将他寸寸消融。
他精心捏造的人类皮囊开始瓦解,半张脸完好,半张脸如扭曲漩涡。细长黑影自他脚下,潮水般铺开。
仿佛有某种奇怪的吸引力,将楚黎的视线钉死在美丽与荒诞并存的脸上。
她想起了梵高的星空,但这比星空图要扭曲千百倍。
正在对付觋楚的几人同时口鼻渗血,目光陷入混乱无序的癫狂。
“戴傩面!小嵊带人走!”女人似乎是几人里的领队,勉强保持了一丝清醒。
楚嵊从混沌状态挣脱,将一副散发着奇异香味的鬼面扣在楚黎脸上,视线黑沉前一刻,她看见几人都戴上了形态各异的鬼面。
也看见了觋楚暴戾攥住红线,安静盯着她,扯了扯唇角,似乎说了一句话。
笑容出现在这张脸上,惊悚无比。
楚黎来不及分辨那句话,楚嵊已经压下她的傩面,拽住她的手臂匆匆逃离。
“轰隆——”
银光撕裂黑沉的夜,积蓄已久的雨轰然落下。
楚黎被囫囵塞进副驾驶,安全带还没系好,车就已经飞驰驶入夜雨。
暴雨如注,车窗外的景色变成大片暗沉色块。
她取下傩面,放在膝盖上,视线恍惚巡视一圈车内,拽出一团纸巾,开始反反复复擦手掌半干不干的血。
“草!这什么鬼天气!”
楚嵊将油门踩到底,眼眶口鼻都有渗血,但顾不上擦。他瞥了眼楚黎,见她面庞如白瓷干净,只有一滴溅在眼下的血。
显然,那也不是她的。
他神情古怪:“你……完全不受祂的影响?”
楚黎低着头,恍若未闻,重复着擦拭的东西。
血,好多血。
擦不干净,怎么办?
染血的纸堆满脚边,擦到最后也没能擦干净。
一些干涸的血渗进掌纹,像猩红的纹路牢牢覆在上面。她忽然很想吐。
楚嵊注意到她的异样,安慰道:“你忍一下,现在不能停车,等回到本家你就安全了。”
楚黎一呼一吸间全是粘稠的血腥味,掐着掌心分散注意力,“你的同伴怎么办?”
“他们是本家这代最出色的年轻傩师,不用担心。祂受了重伤露出本相,只是分身而已,他们能对付的。”
这辆车没有车载音乐,无穷无尽的雨敲打车窗,声音单调枯燥。
“你刚刚说我不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看见我脸上的血没?”楚嵊苦笑,“祂的本体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看到本相的人,都会陷入混沌,长时间注视会疯癫到死,只有戴上傩面才能消减部分影响。你当时没有感觉吗?”
楚黎靠着车窗,声音很轻:“只是有点头晕。”
就像看了几眼万花筒那样的头晕。
“这个还你。”她把小纸人还给楚嵊。
拇指大的纸人完好无损,送出去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楚嵊像见了鬼般,差点把车撞在绿化带上。
“我、靠……”他瞪大眼睛,“你捅祂的时候,祂没动手?”
这纸人也是大傩让他转交的,为的就是保楚黎的命,完全没想过它能完好无缺。
楚黎摇摇头,恹恹靠着车窗。
不仅没有,还拽着她的手使劲捅。
想起那一幕,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
楚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累了就睡吧,到了我再喊你。”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很疲惫。楚黎合上眼,在轻微晃动里,意识一点点昏沉。
*
“轰隆——”
雷声震耳欲聋。
楚黎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两束车灯破不开稠密的雨,这辆车仿佛行驶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
丝丝缕缕的不安缠绕心脏。
她看向窗外,又扭头看车后。
“我们到哪——”
又是“轰隆”一声,银光短暂撕开暗沉雨幕。
楚黎仿佛被冻在原处,寒气从后背蹿到发梢,惊恐盯着后挡风玻璃。
一道影子似幽灵,随着闪电明灭,短暂消失,又再次出现。
不过是几秒,距离拉近一大截。
从一道模糊的影子,到能看清楚基本轮廓。
闪电转瞬即逝,车外重归漆黑。
一滴汗落在膝头的傩面上,她的声音像呓语:“来了……”
楚嵊:“什么?”
楚黎转动僵硬的脖子,目视前方,两束车灯的尽头,立着一道撑伞身影。
“祂来了。”
那个怪物,追上来了。
车子忽然急刹,车窗外溅起积水,楚黎猝不及防向前扑,被安全带勒得胸腹钝痛。
楚嵊浑身都在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拼命砸落,他用力拧方向盘,尝试调转方向离开。
车子在这个时候熄火了。
“嗒、嗒、嗒……”
雨中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踏过雨水,迎着车灯一步步走来。
裁剪合体的西装浸了血,随着他走过,血色在雨水里漫开。
楚嵊的牙齿碰在一起,发出咯咯声,他的瞳孔缩得如同针尖,死亡的铡刀已经抵在脖子上。
不想死……
他还很年轻,从出生起,就受到大傩的夸赞,是楚家这代的希望。
只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大傩的位置或许会落在他头上。
可是他还没做好,为任务丢命的准备!
楚嵊转动眼球,看向表情空白的楚黎,想起临走前大傩说过的话,眼中闪过厉色。
在楚黎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刀抵上喉咙,同时后颈微微刺痛。
楚嵊的唇飞快蠕动了几下,随后牢牢锁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握住短刀压在白皙的脖颈间,像孤注一掷的赌徒:“离开,否则我杀了她!”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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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嗡一声,从刺痛的脖子意识到,这不是在放狠话。
他的动作太熟练,熟练到令她怀疑楚嵊杀过人。
“楚小姐,我也是没有办法。”楚嵊死死盯着窗外,语气阴沉,“虽然我是来救你的,但没打算为你去死。”
刀刃压近分毫,一滴血珠滚落。
一种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压下来。
撑伞的身影停在了车头前。
黑伞下的面容不见一点血渍,俊美充满非人感,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像不见底深渊。
楚嵊无比清晰感受到了楚家世代供奉神明的杀意。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按在车头上。
雨水顺着手指、腕骨流淌。
刀刃又压近一点,楚嵊目露癫狂:“我说了,离开,否则她就会——”
“咯吱——!”
整辆车的金属框架发出牙酸的挤压变形声,从车头到车顶,被巨力瞬间撕开。
七零八落的金属砸在地上,溅起大片雨水。
楚嵊意识到,祂不打算放过他,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盘,正要用短刀割开喉管时,对上了那对漆黑瞳孔。
一刹那,仿佛有无数光年塞进脑子里,完全超出的人类大脑的负荷。
楚嵊眼球外凸,血管根根破裂,喉咙里挤出不似人的呐喊惨叫,被无形的力量拎起,斜飞着摔出。
沾血的短刀掉在楚黎腿上。
一把黑伞停在楚黎头上,完全遮挡雨水。
巨大的恐惧感催生了肾上腺素,她抓起短刀,电光火石间刺向身旁。
刀刃刺入腹部,温热的血汩汩流淌,染红满地的血水。
她拔出刀,还想再刺,手腕被捉住,觋楚稍稍用力,迫使她松开手,短刀掉进了雨水里。
他面容平静,微微弯腰,冰凉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水光,又擦去脖子渗出的细小血珠。
“黎黎把自己弄得好狼狈。”
他漫不经心把楚黎腿上的傩面扔开,将她拉起压向怀中,轻轻叹气:“我和你说过,不要随意相信陌生人,好不听话。”
大雨滂沱,楚嵊在凄厉惨叫,她被压在重新披上人皮的怪物怀里,被迫闻着浓郁的血腥气。
“给你报仇,好不好?”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楚黎疯狂挣扎起来,眼泪不断溢出。
“不、不……!别这样,别这样……”
作为接受朴素价值观长大的人,她无法直面有人死在面前,并且死亡还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什么?他想杀你,你却心软。我救了你,可你下手的时候为什么不留情呢。”
楚黎的喉咙像堵了浸湿的海绵,发不出半点声音。
“供奉神明,却背叛神。黎黎,看看叛神的下场。”
觋楚握住她的肩,强硬把她转向混沌癫狂,在地上抽搐的楚嵊。
楚黎发不出声音,只能睁着眼,眼泪争先恐后掉下。
最后一刻,他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噗嗤!”
似烂熟西瓜爆开的声音攥紧楚黎的耳朵里。
觋楚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后背如同安抚,由始至终没让她看见几步之外的一滩烂肉。
“黎黎,回家吧。身上这么脏,回去帮你洗个澡,好不好?”
15. 第十五章
漫长的雷雨还在持续。
觋楚揽着楚黎向前走,空气如水波荡开,眼睛一睁一闭,面前多了一扇门。
雕花门牌很眼熟。
这是楚黎从家里搬出来后,在外面买的小复式,上大学到失明前,她一直住在这。
一缕黑雾侵入门锁,反锁的大门无声敞开。
觋楚收起伞,搁进门口的伞筒,牵着她踏入房门,并按下门侧的灯具开关。
明亮柔和的灯光铺满了装潢温馨的入户区与客厅,鞋柜上憨态可掬的小猫不倒翁摇头晃脑。
楚黎在上车前淋过雨,坐车的时候楚嵊开了空调,湿衣湿发贴在身上,阴冷的雨气似乎渗入骨缝。
雨水的味道和血腥气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连吐的力气都没有了,神经被反复折磨,脑袋晕沉沉,思维也很迟滞,呆呆看着觋楚换上新的拖鞋,弯腰半跪脱掉她脚上湿漉漉的居家凉拖,给她换上兔耳拖鞋。
“以后在这里住。”
“……为什么?”
觋楚将她拦腰抱起,步伐平稳上楼,叹气道:“别墅被弄脏了,黎黎应该不会想看见那副样子的。”
弄脏……
楚黎想起留在别墅里对付他的四人,胃部一阵痉挛。
“他们,都死了?”
觋楚用脚抵开浴室门,将人放在宽敞的洗手台上,双手撑在楚黎身侧,灯光穿过额前微湿的碎发,落下交错阴影。
有一瞬间,阴影仿佛在入蠕动,冷白的皮肤下好似藏着无数阴暗黏腻,蠢蠢欲动的事物。
“跑了一个,黎黎高兴吗?”
这个姿势将楚黎完全禁锢在他身前,她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厚重的血腥气。
游动的阴影得到指令,打开了热水出口。
浴室很快水雾蒸腾。
冰凉手指顺着楚黎的颈侧下滑,停在睡衣的第一枚纽扣上,慢条斯理地解开。
如果不出门,她在家通常穿睡衣,为了骗取信任,今夜动手前特意没换衣服。丝质长袖睡衣被雨淋湿过,冷冷贴着肌肤。
第一颗扣子解开,露出小片雪白皮肤和锁骨。
“别碰我!”楚黎惊恐地拍开那只手,抓住衣领后退,后背撞上墙面的镜子。
“黎黎。”觋楚微微一笑,神情一如既往温和,镜片后的瞳孔黑沉沉,“我的心情很不好,乖一点,好吗?”
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度纵容只会滋养逃离的野心,适当的强硬很要必要。
“你着凉了,自己洗会加重感冒的。”他单手握住楚黎的双腕,无视挣扎,轻松掰开手指。
第二颗、第三颗……丝质睡衣离开肌肤,觋楚的手绕至她身后,解开纤薄背脊上的金属排扣。
觋楚的瞳孔被雪白占据,似浪潮,似绸缎。
心口下一寸有道暗红,像是胎记,在雪白里异常显眼。
喉结轻轻滚动,近乎焦灼的饥饿感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啪!”楚黎抬手挡住身前,眼眶通红颤抖,用尽力气甩出一巴掌。
觋楚的头偏向一侧,金丝眼镜砸在浴室门上,眼镜腿断成两截。
这一巴掌下去,她的手掌失去知觉,麻得仿佛不存在。
他慢慢扭正头颅,视线像粘稠的沼泽,拽起刚扇完耳光的手,凑到唇边。
猩红舌尖一寸寸舔舐麻木刺痛的手掌、指缝,留下冰凉濡湿的水渍。
“……滚!滚开!”
眼前的场景超出了楚黎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拼命往外拽自己的手,发疯般向前踢踹。
舌头恋恋不舍吮吸了一下指尖。
“哗啦——”
楚黎眼前一花,跌进了温热的水里,水没到锁骨处。
觋楚脱下西装外套与马甲,随手扔在地上,里面雪白衬衣几乎被完全染红,紧贴在胸腹上。
浴缸的水晃荡,水面上升,逐渐晕开红色。
漆黑瞳孔在雾气中异常清晰。
楚黎蜷缩到浴缸角落,乌黑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与背脊上,眼泪因恐惧滚落,她近乎崩溃:“出去……出去!”
“我在帮你。”觋楚扯开领带,解了几颗纽扣,露出脖颈上缓慢消退的猩红纹路,以及被匕首造成的伤口。
翻横血肉里伸出许多细长的黑色触手,血肉不断再生,将它们重新容纳回人类皮囊之下。
楚黎难以用言语描述眼前所见,更无法想象这张人皮下藏着什么。
觋楚挤了一泵洗发水在掌心,柑橘味刺得她鼻腔发酸。沾满泡沫的手揉搓长发时,她猛地挥开,手脚并用往外爬。
浴缸溅起巨大水花。
把楚黎拽回来的是一条阴影,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它缠在腰间,慢慢褪去伪装,显露原型。
那是一根粗如手腕的黑色触肢,触感冰凉濡湿,里侧有细密的、浅浅的凸起。
它们在兴奋亲吻温热肌肤,但忽然静止不动了。
觋楚盯着雪白后颈上的一枚红点,表情刹那间变得恐怖无比。
指腹按在上面,用力擦过。
红点周围很快红了一片,但它像从肉里长出来那样牢固。
楚黎急促呼吸着,灵魂像完全飘远了,只剩下躯壳在原地,下意识在躲避。
觋楚的表情重归平静,握住她的肩,垂眼舔掉睫毛上的水珠,视线阴暗粘稠:“黎黎,我现在只是想帮你洗干净。”
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再挣扎,或许不止是洗澡。
楚黎僵住。
触肢化作阴影,无声无息潜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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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穿插长发里,揉搓出更多的泡沫,一点点按揉紧绷的头皮。
温热水流从发根流淌到发尾,水面飘起泡沫,很快又被新注入的温水冲走。
洗发水之后是沐浴露,它被均匀涂抹在手掌上,清理每一寸肌肤。
楚黎垂着头,沉默恍惚盯着水面。
水位渐渐下降,宽大浴巾将她裹住,觋楚横抱她走出浴室。
忽略掉那恐怖的视线,他的动作细致轻柔。擦干、换上新睡衣、吹干头发,再抹上山茶花香的护法精油。
觋楚抽空去楼下煮了一碗姜水给楚黎。
“我去洗澡,记得喝完。”
浴室门关上,隔绝了水雾。她捧着碗,想过把它摔出去,但最后还是沉默喝完了。
她不想生病。
生病意味着虚弱、任人摆布。
这里是她的房间,她清楚所有的布局已经物品放置的位置。
楚黎轻手轻脚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握住一把精致的小剪刀上床,并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试图获取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精神与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但睡不着。
眼泪打湿了发丝和枕头,她攥紧小剪刀,随时留意浴室的动静。
刚刚所发生的,已经是所能承受的极限。
如果这只怪物还有更恶心的想法,她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
浴室门再次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灯光熄灭后,床垫往下陷。
楚黎的心几乎蹦出胸腔,汗浸湿了小剪刀把手,黏得险些握不住。
她感受到觋楚俯身靠近,并拉下了蒙着头的被子。
柔软的纸巾按压在湿漉漉的睫毛上,他低着头,用湿纸巾拭去所有泪痕,再用干纸巾擦拭。
觋楚侧躺下来,从身后将她环抱,把湿漉漉的小剪刀从掌心里抠出来,随意丢到床头柜上。
“锋利的东西不要带上床,容易受伤。”
淡淡的柑橘香气互相缠绕。
楚黎的心重重掉回胸腔,身体因为过度紧绷,放松之后又麻又酸。
他体贴为她按揉僵硬的肌肉,指腹按压酸麻的手臂,力度恰到好处。
“晚安,黎黎。”
潮湿温热的吻落在耳边,和往常一样。
楚黎失神盯着黑暗中的卧室,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潮水般起伏的影子。
它们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楚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滴泪滚落。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她想了无数次。
世上的人千千万,为什么偏偏是她。
按揉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开始,一下一下,耐心至极。
觋楚轻叹:“因为黎黎言而无信。”
16. 第十六章
言而无信?
楚黎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她忽然想起失明出院,刚搬去别墅住的时候,那时觋楚还披着霍修的皮,有一天晚上,他讲了一个睡前故事。
——“很多年前,在林子里遇到过一个迷路的小孩……”
那个食言的孩子,是她?
可觋楚是楚氏本家供奉的神明,她从来没有去过本家,小时候也不曾在森林迷路。
楚黎又想起了陈姨的话。
——“开口答应就是因呀,种了因就会有果的。”
种种猜测在脑海里盘旋。
她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揉捏肩膀的手往下滑,掠过柔软起伏,停留在心口下半寸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指节大小的暗红印子,像是胎记。觋楚隔着轻薄睡裙,缓缓摩挲那一小块皮肤。
“黎黎,这不重要。”
被人所遗忘,意味着不重要。
*
生活似乎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觋楚继续无微不至照顾她,大部分工作搬回新居处理。他很在意楚黎之前说的“破产”,不想让这件事真的发生。
楚黎彻底失去了自由。
无论做什么,都必须在觋楚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之前的她是一只风筝,线在他手里,现在就是整只风筝都被他握住。
生活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死水。
楚黎整日恹恹,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很容易就困倦无力,睡着了也噩梦不断。身体还总是偶尔刺痛,像生理期一样,一阵一阵的。
海市连下了几日的雨,终于迎来晴朗天气。
今天的午饭是番茄鲜虾意面,配一杯鲜榨橙汁,还有一碟糖渍小番茄。
都是偏酸开胃的菜式,分量也不多。
每一份都美味至极,可惜楚黎胃口不佳。
她吃得很慢,没吃几口就觉得胃被塞满了,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大半。
否则,对面那只怪物会亲手喂。
前几天胃口不好,她晚上只吃了两口就停筷子,怪物直接将她圈在怀里,一口一口亲手喂,直到她完全吃不下为止。
想起这些,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
用餐的过程很安静,之前觋楚还会与她说话,一句回应都得不到后,他渐渐也不说了。
楚黎吃完就走,神情恹恹窝在客厅沙发里,随便打开一部热播剧,让死寂的屋子稍微有点人气。
她一走,觋楚随之停止用餐,摄入人类的食物于他而言毫无用处。
于是将餐具收入厨房,挽起衣袖开始洗碗。
他无法辨别味道,但可以观察楚黎吃饭的细微反应优化菜谱。他自认为,自己现在的厨艺已经到达人类的一流水平。
原本洗碗可以用触肢完成。
它们灵巧繁多,最适合干这些没脑子、浪费时间的家务。
觋楚也这样做了,还被楚黎看见了。
粗细不一的黑色触肢挤满厨房,有条不紊分工,表面覆盖着幽蓝色的诡异纹路。
那一整天,她什么也没吃,饭端到面前就开始吐。
觋楚只好将厨房所有的厨具餐具换新,并承诺不会再使用触肢做家务。
流水声哗哗,他将最后一个餐盘放入碗架,忽然想起什么,叹息一声。
“真烦恼啊。”
*
楚黎吃了饭开始升糖,男女主在屏幕里吵架,她倚着抱枕昏昏欲睡。
“黎黎,把药吃了。”
冷白手指捏着一只小密封袋,里面装了六颗颜色不一的药片和胶囊。
这看起来像陈医生之前开的药,确定自己不是精神分裂复发,而是见鬼之后,她就没再吃了。
楚黎不接,满脸警惕:“我没病。”
觋楚把药倒在掌心,握着杯温水解释:“这不是之前的药,我和陈医生说了你最近的情况,她开了一些维生素和补剂,从今天开始,每天一次。”
楚黎默不作声打开手机,在社交软件向陈医生求证。
他不催,坐在楚黎身旁,陪她一起等回复。
很快,聊天框弹出新消息。
陈医生确认了此事,并叮嘱她按时服用,如果还是不舒服,到医院来复查。
楚黎瞥了眼花花绿绿的药,粉的橙的红的,一把抓起扔进嘴里。
酸、涩、甜多种味道像小炸弹在舌尖爆开。
其中一颗吃起来味道很怪,略腥略甜,之前吃治疗轻度精神分裂症的药,里面好像也有一颗是这样的味道。
楚黎皱了皱眉,用大半杯水才压住这股恶心的味道。
睡意彻底消失,电视剧也不够好看,她沉着脸乱按遥控器,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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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个又一个。
“黎黎,你看看,更满意哪套方案?”
手机屏幕横在眼前,占据了所有的视野,“订婚策划”四个字猝不及防挤进眼睛里,砸得楚黎头晕目眩。
随着手指滑动,一张又一张的策划案例图出现。
都是全新的,最近才出来的设计稿。
之前楚黎与霍修定下的,已经全部被弃用。
订婚。
这只怪物像同人类一样,与她订婚。
订婚完呢?祂还想做什么?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楚黎陷入巨大的恐慌,那些案例图扭曲着钻进脑海里,她用力一挥,手机重重砸在地上。
“啪!”屏幕出现蛛网裂纹。
觋楚疑惑地问:“怎么了,是都不喜欢吗?”
“不喜欢。”
“黎黎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我让工作室出新的方案。”
“不喜欢。”她脸色苍白,极力压制情绪,身体颤抖,“出再多也不会喜欢。”
觋楚推了一下新的金丝眼镜,温和道:“明白了。黎黎是不喜欢我,所以无论出什么方案,都不会满意,对吗?”
温和的语气像一把大火,引燃压制的情绪。
楚黎蓦然抬头,眼睛像两簇亮起的火,以厌恶为燃料:“我绝不会和你订婚。”
空气瞬间扭曲,阴影在房子四处狂乱扭动。觋楚的表情很平静:“你想和谁订婚?”
“霍修,是吗?很可惜,他尸体都不剩了。”
这句话太荒唐可笑,以致于楚黎真的笑了出来。
一个短促的、略带讥讽的笑。
怒意蒙蔽了觋楚的理智,在他看来,如同默认。
名为嫉妒的情绪如同肆意奔涌的岩浆,流淌在身体的每一处,连隐匿的触肢都躁动不安。
楚黎所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
觋楚的眸光越发晦暗不明。
占有她,吞噬她,让她从里到外沾满祂的气息。
直到再也无法离开。
“无论是你还是谁,我哪个都——”
冰冷触肢缠上楚黎的腰,粗暴往前一拽,使她的话戛然而止。宽大手掌扣住她的后颈,觋楚表情平静扯下眼镜。
金丝眼镜摔在茶几上,又跳弹着落在地面。
潮热滚烫的吻瞬间压下。
17. 第十七章
潮湿滚烫的吻瞬间压下。
野蛮、毫无技巧,充满掠夺。如同撕下温和的人类皮囊,露出非人特质。
“滚……唔、唔……”
扣住后颈的手如铁箍,楚黎的声音刚溢出就被舌尖卷走。
她胡乱去推,指甲在他颈侧留下几道血痕。觋楚不为所动,舌尖撬开她的齿关,像某种冷血动物一寸寸侵占口腔。
沉沉的重量压过来,楚黎仰面陷进沙发,背后退无可退。
冰凉的手指与唇舌温度形成鲜明对比,顺着她的肩颈滑下,捉住抓挠的手,强硬挤入指缝,直到手掌完全贴合。
一只腿抵开双膝,这个姿势让楚黎警铃大作,更加用力挣扎起来。
她咬破了他的舌尖,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
觋楚含糊低笑,舌尖侵入得更深。
浓郁特殊的腥甜味道与唇舌交织,他腾出手卡住楚黎的下颌,迫使她将这些液体完全吞咽下去。
“呕——”
觋楚终于退开一点,唇上沾着血,瞳孔黑沉沉。
“为什么这么抗拒呢?这样的事,我们明明也做过。”
楚黎抬手擦嘴,指节用力到发白:“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你是只怪物。”
空气骤然凝固。
觋楚的表情没变,但整个房间的阴影逐渐显露原型,正在扭曲蠕动,像沸腾的沥青。他的声音轻地像叹息:“啊,怪物。”
扣住她后颈的手松开些,转为缓慢摩挲她的脊背。冰凉黏腻的触感爬上小腿,隔着睡裙布料缠绕,像蛇类丈量要绞杀的猎物。
他的指腹擦过红肿的唇,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瓷器。
“如果换成他的样子,你会喜欢吗?”他的声音轻得想蛇信游过耳畔。
楚黎泛起一阵恶心,偏头躲避,下颌却被手指钳住,强迫她仰头直视。
“回答。”
她眼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你简直——”
刚张口,没说完的话又被唇舌吞没,觋楚面容冰冷,近乎啃咬。
扭曲阴暗的情绪在心里发酵,促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但他忽然不想听见答案。
觋楚将喘息与呜咽完全吞吃,冷漠地想,无论她回答什么,这辈子也别想看见霍修的皮囊。
喘息声与水泽交缠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楚黎有一瞬间以为她会被这只怪物吞吃。
她很明显感受到了对方令人毛骨悚然的愤怒和饥饿感。
视线因为眩晕难以聚焦,脑海空茫一片,直到溢出的生理性眼泪被舌头舔走,才勉强回过神。
楚黎艰难喘息,口腔里沾满了熟悉的甜腥味道。
某种恐怖的猜测弹出。
她用尽力气推开不断舔舐的怪物,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你给我吃的药,到底是什么?”
觋楚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浓烈的饥饿感暂时得到满足,怒气也消退了大半。他直起身重新戴上金丝眼镜,温和含笑道:“黎黎真聪明。”
夸赞等同于承认,楚黎的脑子轰一声,嘴唇颤抖,脸白得像纸。
那是怪物的血肉。
她猛地推开他,踉跄着站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镜子里,她嘴唇红肿,脸色惨白,眼眶通红。
身后传来脚步声。
觋楚如一道影子,如影随形。他的手从身后伸来,抚摸她苍白的脸,梳理凌乱发丝,并用热水打湿洗脸巾,动作轻柔擦拭她的脸。
他轻叹:“黎黎,这样可以延续你的生命,不要抗拒,好吗?”
“……续命?”
“你的身体里,有楚氏的巫蛊,将你带走的那个人类,在死前唤醒了它。黎黎,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成为巫蛊的傀儡。”
*
噩梦从这一天开始。
楚黎每天都要被强逼着把药吞下去,如果抗拒,觋楚会捏住她的下巴直接喂血。
无论再怎么逃避,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之前那种昏沉嗜睡的症状消失了,时不时的刺痛也消失了。
最近她查阅了很多资料,也向读历史专业的同校师姐打听关于“巫傩”“巫蛊”方面的消息。
巫傩文化起源久远,在传闻里是可沟通天地的存在。
至于巫蛊,查到的种类五花八门,没有一种与她的症状类似。
楚黎不明白,为什么楚家要在她身上种下巫蛊,从觋楚的话来看,这不是楚嵊种下的,而是在更早以前。
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出于什么意图?
楚家供奉的神明又为什么,非要缠着一个普通人类。
她感到茫然。
仿佛行走在迷雾里,跌跌撞撞,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
社交软件上,同学朋友的生活眼花缭乱,高中同学去了海边旅行,吐槽吃海鲜被老板坑了。大学校友发了家里被小比格拆迁的图片,配文是“无偿送”,但又在几分钟后默默删除。
大家都活在正常的世界里。
只有她,家里住了一只怪物,生活充满了荒诞。
还有接近一个月,学校就要开学。
楚黎觉得,她大概率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了,毕业、出国、留学这些已经变成很遥远的事情。
觋楚无微不至照顾,但她肉眼可见消瘦下去。
房子里弥漫着压抑沉默的氛围。
他最近偶尔会单独出门,有时候是十多分钟,有时候是一小时。
回来的时候,楚黎会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不关心怪物去做了什么,杀人也好吃人也好,任何事情都令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
这天上午,觋楚又出门了。
走前叮嘱楚黎好好吃早饭,他很快就会回来。
雨季似乎过去了,城市里一连几天都放晴,落地窗外的公共草坪绿茸茸,阳光晴好。
桌面的手机轻微震动,锁屏上弹出日程提醒——
妈妈生日。
楚黎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握着手机,拿走玄关处的一串旧钥匙,换鞋出了门。
她打了一辆车,终点定位是楚家的别墅。
路上,司机偶尔会通过后视镜不动声色观察楚黎,尝试搭话。
轿车驶入富人别墅区,门卫在看见楚黎的脸后客气放行,直到下车,她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楚黎站在熟悉的前院大门前,人脸识别后,院门自动打开。
前院花草郁郁葱葱,一看就是有人长期在精心打理。
“咯吱——”
楚黎推开一楼大门,门内亮着灯,财经频道的声音点缀在房子里。
穿苏绣旗袍的清瘦女人正在侍弄紫竹架上的山茶盆栽,乌黑的头发随意盘起。
高壮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正在阅读报纸。
落地窗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位看书的少女,长得与楚黎有六分像,面容唇色都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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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淡,原本在看书,抬头看见她,不禁笑眼弯弯。
楚黎一步步走近,坐在沙发上。视线依次在三人身上流连,扬起笑容:“爸妈,小悠,我回来了。”
女人也转过身,秀美的眉拧起,坐到楚黎身旁,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瘦了。是不是最近没乖乖吃饭?中午让你爸做点开胃的。”
楚父放下报纸,对她左看右看:“爸中午给你炖点补汤喝。”
楚悠则轻哼一声,纠正道:“是姐姐,你比我小,不许喊我的名字。”
“你就比我早出生一分钟,我才不叫你姐。”
“早出生两分钟也是早!”
吵吵嚷嚷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
楚黎笑得前仰后合,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花,目光温柔:“姐,好姐姐。”
三人都不说话了,用同样忧愁怜爱、微微皱着眉的表情望着她。
楚黎原本还在笑,渐渐的,笑容凝在唇角,像是要哭不哭的难看表情。
轻声说:“我好害怕。”
也很想你们。
她忍不住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楚母将她温柔抱住,楚父在身后轻轻拍她的背,楚悠蹲在她面前,将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
压抑的情绪像找到了堤口,眼泪争先恐后涌出。
楚黎伏在亲人怀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们始终用怜爱包容的表情注视她,为她擦拭好像永远也擦不完的眼泪。
她不记得自己诉说了多久,又哭了多久。
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有说有笑在吃午饭。
她和楚悠因为谁吃唯一的鱼泡吵了起来。
鱼泡最后还是给了楚悠。
楚悠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你以后还能吃很多很多年鱼泡,但我吃不了多少年了,你当然要让着我啦。”
*
楚黎恍惚睁开眼,眼睛酸涩肿胀。
眼前是盖着防尘布的茶几,窗帘没拉紧,一线夕阳从窗帘之间的缝隙进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灰尘。
她侧躺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一个人侧坐在她身旁,是熟悉的侧影,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间少有地浮现出一丝疲态。
楚黎僵硬看着四周。
没有父母,只有冷清的、许久无人居住痕迹、盖满防尘布的房子。
客厅矮柜上摆了三张黑白照,从左到右,分别是楚父、楚母、楚悠。
她恍惚想起,自己的父母姐姐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只是她一直不接受这个事实,逐渐演变成精神分裂症,陈医生迫于无奈,才对她进行了催眠。其实潜意识里,她是知道的,不愿面对罢了。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只有她,和一只披着人皮,不知皮下是什么的怪物陪着。
楚黎扯了扯唇角,眼泪无知无觉涌出来。
“……黎黎?”
那丝疲态转瞬即逝,觋楚敏锐察觉到她醒了。怪物原本是没有心脏的,此刻捏造出来的人类身躯的胸口处狠狠痛了一下。
好似那天被匕首捅入,甚至比那还痛苦。
他动作很轻,沉默地将人抱起,按在怀中,压在肩窝处,学着人类的方式,略显笨拙拍了拍她的脊背。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吃不喜欢的东西,以后都不需要再吃了。”
“不要哭,黎黎,不要哭”
不通人性的怪物语无伦次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