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街》
1. 初见
晋江文学城首发
《烟雨街》/乔北南南南
2025.5.5beg.
维港半岛,薄日西垂。
正是初冬,夕阳暖融融撒下,铺陈在海面随着风浪起落,把原本静谧的海变成港岛波光粼粼的景。
打卡的旅人偶尔嘈杂,转瞬就被海浪声通通盖住压下。
而此时临海的半岛酒店内,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热闹光景。
衣香鬓影的男人女人亲热寒暄着,像是只要说辞足够漂亮,实质虚伪的气氛,也能被烘托得真挚热烈起来。
姜若淇百无聊赖地倚在角落,脑袋里试图摘要出周遭交谈中的关键信息,却发现抛开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穿着越精致的人嘴里就越没有真心。
她耐着性子又待了会儿,视线游弋,没找到想找的人。后来实在是被酒气和香水味熏得头疼,香槟空杯换满后径直朝露台走去。
宴会厅外自带了露台,是观海的最佳位置。傍晚时分的海风拂过,呼吸里是浅淡的,潮湿的腥咸。
姜若淇穿着单薄,站进夕阳余晖里却不觉得冷。转身背靠玻璃围栏,迎风拂开被吹乱的长发,然后她一仰头把酒给闷了。
无趣,有点想跑路了。
她今日盛装赴宴,是应邀参加同事婚礼来的。
献上打工人最宝贵的周末假期,看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那儿寒暄应酬,简直浪费生命。
所以出于本意,姜若淇不想来。
随份子、送礼物要花钱不说,为了场面还得提前收拾自己。姜若淇严于律己,想把修身礼服穿好看,从前天开始特意饿了自己两天。
至于婚宴本身嘛,就那几个流程。送祝福后再敬酒,双方都说些吉祥话。宾客里多少人是真心不提,反正她本人最懒得应付这样的场面。
可碍于朋友加同事情谊,姜若淇不得不到场。
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哪怕隶属不同部门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理好同事之间的人情世故,可比个人的业务能力还重要。
更不提今天的新娘Ada,能称得上她在港城…为数不多的朋友。
“Ada找你半天,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
姜若淇正出神,听见老远传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便知道是熟人。寻声看去,脸上已是笑意,朝迎面走来的人举起空空的酒杯。
“偏头疼,出来透透气。”
“头疼就少喝酒。”Sophia手扶围栏,在姜若淇身边站定,一点儿没给她留情面。
姜若淇只是笑,低头看拇指和中指捏住的酒杯梗,做了裸粉色杏仁甲的食指无心敲击在薄薄的杯壁上,紧接着便发出“铛”的一声。
“几杯香槟而已,洒洒水啦。改天找个清吧,我们去好好喝几杯。”
真是蹩脚的港普啊。
Sophia无奈,兀自摇了摇头。有了类比案例,她这会儿对旁人听自己说普通话有了深切的体悟。
抬眸对上姜若淇,尽在不言,而后两人齐齐笑开。
姜若淇不是港城人,也非来自于两广湾区。17岁高中毕业到港城,本硕6年又工作5年,一口港式粤语还说得蹩脚。
Sophia一度怀疑姜若淇根本不想留下,否则小半辈子都在港城生活的人,张嘴仍是国语加英语,放在讨生活的外地人里妥妥异类。
“上周集团会上的事听说了吗?”
提到工作,姜若淇更加兴致缺缺:“我打听这个干嘛。集团发展是好是坏,跟我这个打工的又没关系。反正工资如逆水行舟,不涨反退。”
“那万一跟你…或者你们部门有关呢?”
Sophia恨铁不成钢,睨了姜若淇一眼:“集团明年发展的大方向是针对内地的年轻消费市场,大力发展品牌副牌。这些我不说,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姜若淇点头,漂亮的狐狸眼扬起,示意对方继续。
“可惜,明明临近双旦的销售旺季,子公司给到的销售数据却非常不乐观。”Sophia停顿了一下,又去看姜若淇,示意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会上Boss顺着多问了两句,你知道子公司CEO说什么吗?”
“他说销售不佳的很大原因是市场总监上个月离职了,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所以营销推广没跟上。”
姜若淇大概听明白了。
Sophia中文名梁咏晞,在他们集团秘书室坐的头把交椅,地位仅次于总助,一般她带出来的消息基本保真。至于这么苦口婆心地暗示她,肯定是有了更进一步的风声。
暗示什么呢?姜若淇若有所思。
她还没毕业那会儿,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落脚于现在的公司,一个集团关系盘根错节,但简单来说就是做珠宝的老牌子。
扎根市场部五年,混了个Manger的头衔,虽不比Sophia会察言观色,却也能琢磨出几分上面的意思。
可姜若淇无所谓极了:“集团要派人去新海就去呗。”
Sophia眉头一拧,很是不解地盯着姜若淇。见她神态如常,不似强颜欢笑,愈发困惑起来。
“你不想留在港城?”
Sophia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或许不是出于本意,但潜意识总觉得港城比内地更有益于她们这种人发展。
况且,一个人在一个城市求学、生活了十多年,真的能毫无留恋,说走就走吗?
“没有不想留下,只是偶尔觉得,能有机会回去也挺好的。”姜若淇眉眼一弯,安抚地拍拍Sophia的手臂宽慰道,“那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更何况我妈还在内地呢。”
“这个reason不成立,aunty又不住在新海。”Sophia抽出手,扭开头不给面子地哼哼两声。
姜若淇一愣,把香槟杯随手放下,耍赖似的抱住Sophia的纤腰:“BB别生气呀。集团的调令又没下来,不一定就派我回去。哪怕真是我…新海飞港城才3小时,你需要,我可以随叫随到。”
Sophia没吭声,过了片刻叹出口气,抬手摸摸靠在她肩头的姜若淇。
她想,Seven果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出于朋友情谊,她觉得港城有助于姜若淇的未来发展。
而出于自己的私心,两位好友中Ada已婚,如果姜若淇现在被调去新海,那她索然无味的生活里,就连能约出去喝酒的人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把姜若淇的脑袋推远:“鬼信啊,拍拖以后哪里还记起我。”
姜若淇一听这话,下意识回忆起自己那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过往。
虽觉得Sophia口中的或许是今天的新娘,却还是抱紧身边人撒娇表忠心:“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我又不是Ada,可做不出放姐妹鸽子的事。”
姜若淇本就长得好,眉心蹙起眼尾垂下,再软声音哄人的时候,很难让人狠下心去坚持所谓的原则。
“鬼话连篇。”Sophia叹气。
“好哇,被我抓到现行了!你们两个趁我不在,偷偷躲露台说我坏话是吧?”
Sophia话音未落,只见一抹明艳到无法忽视的红正越过拱形花门,径直朝她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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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姜若淇揉揉太阳穴,仰头向Sophia象征性求救,而对方只回给她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来人是今天的新娘,是姜若淇的挚交好友,也是一起进公司的同期同事,AdaLei李诗宜。
三人之中姜若淇和Ada相识更早,结缘于大学社团活动。私下聊天时提及彼此家庭,才恍然他们初次见面或许更早。
都是和公司沾亲带故,没毕业就占了HC的关系户,都有机会在无关紧要的岗位上混吃等死。
只不过Ada算集团高层的正经千金,而姜若淇…只是基于后妈照拂。在港城的本质,属于“寄人篱下”。
所以姜若淇没敢进秘书室混吃等死,在市场部拼死拼活几年,还真等到个名正言顺回家的机会。
“是啊,说你拍拖以后有异性没人性,恋爱脑一个。要不是都在一个公司上班,你早不记得我们是谁了。”
Ada是风风火火的性格,知道自己说不过姜若淇,扭头拉上Sophia当清汤大老爷:“你看看Seven,偷懒不当伴娘我都放过她了,她现在居然说我恋爱脑?”
姜若淇和Ada认识得久,Ada和Sophia又同属秘书室,三人关系一直好,这种揶揄成分居多的玩笑,彼此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就是吵得“大老爷”头疼。
Sophia抬头张望着,没看见往日跟屁虫般的新郎,忙借此岔开话题:“你先生呢,今天怎么不粘着你了?”
Ada闻言一哂,回头往宴会厅里看,视线很快锁定了人群中的爱人。是而语带娇羞,听得剩下那两人牙酸:“遇到两个老朋友聊了会,就在那儿,马上来。”
姜若淇没忍住白眼,和Sophia对视,更确定眼前人就是恋爱脑。她们不过随口一提,其实根本不想见新郎好吗?
Ada是家中独女,物质条件向来优渥,性格却没有天之骄女的恃才傲物。当初她父亲找了不少本地的青年才俊给她认识,可谁料,她却爱上了来自内地的苏衍声。
姜若淇对好友老公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在港城读的研,后来又留下工作。中产家庭小康以上,只是跟Ada比实属高攀。
所以让父母松口婚事前,Ada可做过不少“Daddy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式的抗争。
所幸,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若淇的视线也不由随着Ada朝室内看,看向西装革履的新郎身旁,站着的身形更为清瘦高挑的伴郎。
那人眉眼与少年时相比更为深邃,侧脸轮廓清隽立体,一双疏离感十足的眼瞳视线游离,像是掩藏着极淡的烦闷和不耐。
姜若淇眉眼一弯,隔着人群,兴致倏地盎然起来。
Ada还正在喋喋不休,约摸是提及某事,叫了姜若淇两不得回应,再扭头见她不知望着谁出神,忽然福至心灵。
她还算了解姜若淇,这人的反应明显是有中意的鱼儿,想要抛钩了。
“看中谁了?”
Ada停下话头,歪歪脑袋凑到姜若淇身边,做媒的心思蠢蠢欲动:“你空窗期也不短了,年轻貌美正当时,是该再谈一个!说吧,看上谁了,我现在给你牵线!”
Sophia还不解其意,只见姜若淇抿唇轻笑,却毫不扭捏地朝视线所向那人扬了扬下巴。
动作幅度不小,几缕发丝自耳后落下,划出意味难明的弧度。而当事者姜某人清泠的声音中带着些调笑,压根听不出是不是真的心动。
“看中你的伴郎了。”
“就那个人,叫…孟商是吧?”
2. 重逢
“你说孟商?”
Ada诧异地重复一遍那个名字,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脸上的笑意陡然落下,皱紧眉头去看姜若淇。
可姜若淇还是那副模样,带笑的眉眼倒映亮起的灯光,看不出多认真。像是和过往无数次三人聚会时一般,看到了中意的男人,再随口调侃几句。
“他不是你家苏先生的发小嘛?怎么欲言又止的,是人品有问题啊?”
Ada深深叹了口气,心想单纯人品有问题还好了,她都不用费口舌,保准姜若淇跑得比兔子还快。
“是,他俩是发小,从小到大关系一直很好。不过我和孟商接触不多,仅凭直觉,就感觉他人挺好的。工作体面,长得靓气质也正,可就是吧……”
可就是吧,两个优质的人之间产生感情,势必需要一方先弯下腰。
Ada又特意看姜若淇,见她垂眸颔首,见她唇边笑意,不住多了些忧心:“可是他工作在内地,家人朋友同事都在内地,以后也不可能base到港城。”
言下之意是,当段露水姻缘还好,要是姜若淇真跟孟商谈上,那两人就是异地恋。抛开忠诚度不谈,要想更进一步,就必须得有一人放下事业,去到对方的城市重新开始。
她知道姜若淇事业心强得离谱,大致能排除恋爱脑牺牲自己,以求修成正果的选项。但要单纯睡一下孟商,好像更不实际……
毕竟姜小姐是个花架子,为人懒散又洁癖,谈过的几次恋爱都像是找了个约吃饭的搭子。
开始是“见色起意”,后来就嫌男人麻烦,嘴没亲几次倒是先把手分了。细问她原因,只搪塞说“菜”不对味,端不上桌。
Ada撇嘴,心想哪是菜不对味,分明是姜若淇心里有人,比着画皮画虎终究难画骨,这才下不去嘴。
至于孟商嘛,那人是否表里如一Ada不敢打包票。但职业使然,本人看着寡淡又禁欲,似乎是洁身自好那挂的。
不过也不好说,外科医生的作风问题都变成梗了,谁知道撕开伪装后私下怎样。
“我知道啊。”姜若淇舔舔唇,并不意外。
Ada追问:“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之前认识啊?”
姜若淇扬眉回望:“他是苏衍声的发小,你家苏先生不是港城的,那他的发小肯定也不是。如果没有求学经历加持,人大概率不会选择背井离乡生活工作,那他base在内地就不难猜啊。”
“好像,也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Ada应声后却沉默不语,总觉得微末处有什么她没抓住的东西。
不过姜若淇没给她纠结的时间,状若无心,紧接着又问:那“孟商现在在哪个城市工作?”
“新海,飞港城倒是挺方便。”
“具体哪个医院记不住,不过人已经是副高的职称了。”Ada说完主要信息,拉住姜若淇的小臂,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你知道的吧,当医生的都巨忙!特别忙!平时根本没空陪女朋友的!”
姜若淇点头应下,相当无奈,心想除了眼前这位大小姐有后台,能在秘书室混日子,其余打工人哪个不忙。
Ada以为姜若淇听进她的劝,就着医生忙碌的话题,又聊到别的。不过姜若淇左耳进右耳出,视线还落在孟商身上。
那人长身玉立气质矜贵,身形却不瘦弱。白衬衫包裹的小臂和胸膛可见隐约的肌肉线条,分明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西装,竟穿出种别样的严肃感来。
“在新海工作,还挺好的。”
姜若淇感慨一句,落在不欲参与进话题的Sophia耳朵里,却成了意有所指,这会儿忍不住拧眉看她。
“哪里好了。我反正只习惯待在港城。”Ada不懂那两人的眼神交锋,自顾自继续道,“Seven你要真想认识一下孟商也行,到底是个帅哥总不会亏。”
她话没说完,Sophia扭头拿眼睛瞪她。
可惜Ada属于笨蛋美人那挂,从来不爱动脑子,眼下更是无辜:“怎么了嘛,Sophia你也看上孟商了啊?那你们俩都去试试,各凭本事呗!我可一碗水端平的,谁得手我都高兴。”
Sophia放弃抵抗,深吸了口气,简直咬牙切齿:“上班带点脑子吧你!”
“你别污蔑我啊,我一直带着的!”
“罪魁祸首”姜若淇笑得见眉不见眼,一手挽一个往里间走去:“好了好了,进去敬酒了。”
这会儿夕阳已彻底没入海底,华灯初上时宴会厅里没什么长辈。年轻人们重获自由,三两成群聊天、喝酒,气氛轻松更似party。
忙碌了一天的伴郎孟商先生也终于得空,从好友身边脱身,站在无人角落揉捏着太阳穴。
为了今天的港城之行,他提早一个月和同事换排班,昨天下夜班后直奔机场,深夜到港都没怎么休息,就被好友叫起来干活了。
当伴郎这件事孟商拒绝了好几次,要不是和苏衍声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那人又足够磨人,他真不想跑这一趟。
太阳穴仍有长时间缺觉的胀痛,按摩无济于事,加之孟商还在忧心琐事,一时间更觉燥热。
他本就长得极好,眉头微蹙凝神思索的认真模样,引起周遭年轻女孩们频频回眸。有大胆的上前搭讪,可惜孟商不解风情,通通以听不懂粤语回绝。
拒绝的意思实在明显,加之他又不是港城本地人。女孩们的心思歇下,孟商终于落得清静。
室内闷热不减,他纤瘦漂亮的手指扣住精致的领带结,用力往下扯了扯。指尖隔着领带解开第一颗纽扣,然后领口张开,挺括的衬衫翻领下,是线条明晰的锁骨。
姜若淇老远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欣赏美色的同时,忍不住露出笑意。她撇下身后又被绊住的Ada和无语的Sophia,从冷餐桌上拿了杯半满的香槟,径直朝孟商走去。
“孟医生,你好啊。”
刻进DNA的称呼,让人梦回嘈杂的心外病房。孟商走远的思绪被唤回,他转身垂眸,视线对上眉眼带笑的姜若淇。
眼前人一身斜肩香槟色礼服,披在肩后,肩头皮肤被打落的灯光衬得简直白皙耀眼。
孟商慌乱挪开视线,又不期和那双弯弯的狐狸眼相交。她微微仰头,眼底倒映着他和不曾掩饰的好奇与欣赏。
没有缘由的,孟商的心无声无息,重重跳了两下。
可惜,时间不对,场合欠佳。
于是他打算搬出惯用的借口,张嘴就要说自己听不懂粤语。可下一瞬又恍然,人家说得分明是最标准的普通话。
“…你好。”
姜若淇欣赏过孟商短暂的无措,很是贴心地自我介绍:“孟医生应该不认识我。我是Ada的好友姜若淇,你可以叫我Seven。”
孟商点头,暗暗清了嗓子才沉声回应:“孟商,苏衍声的朋友。”
“我知道。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孟商闻言一怔,困惑苏衍声怎么会提到他,面上却还是那副眉头微蹙,没什么表情变化的内敛模样。
“只是个医生,称不上大名,高抬了。”
孟商语调略平淡,听来是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偏偏姜若淇像感觉不到,拿自己的酒杯碰碰孟商面前那个。
“孟医生过谦了,治病救人很了不起,怎么夸赞都不为过。我敬你一杯。”
孟商再次拒绝:“抱歉,我不喝酒。”
连着被驳了两次面子,换成今天宴会上任何一位女士,都得不悦地拂袖离去,再吐槽孟商一句不识好歹。
可姜若淇却不,自顾自喝完,把酒杯和孟商的并排放上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是,给心脏做手术的医生还是少接触酒精比较好。”
不是的。
孟商腹诽,真实的外科医都一个赛一个的能喝。而他选择拒绝,只是不想因为一次帮忙,从而和注定没有结果的人扯上关系。
他为人就是这样。不喜欢半途而废,难接受悬而未决,不如从开始就拒绝。
可…眼前人始终言笑晏晏,他欲盖弥彰的拒绝,对她而言并不公平,也实在不符合自己一贯的绅士作风。
孟商心下一软,余光中姜若淇眼下因为酒意泛起薄红,唇上一片酒渍水色,显得原本明艳的人多了些许温软。
只是没人说话,气氛开始变得尴尬。孟商深觉不该让人因自己而难堪,于是没话找话,十分不明智地把中断的话题给续上:“你的普通话说得很好。”
姜若淇诧异孟商搭话,抬眸见他扭开的侧脸,为孟医生的面子着想,还是忍下了坏心的揶揄。
“因为我就不是港城人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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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衍声其实差不多。我大学在这儿读书,毕业后干脆留下工作,细算在港城有十来年了。可惜语言天分不太好,待了这么久,还是会听不会说。”
姜若淇抬头求证:“采访一下孟医生,我的普通话没被港普同化吧?”
孟商失笑:“没有,很标准。”
“那就好。你是不知道,我能明白大家照顾我说港普的心,可有时候听起来真的很让人头大,还不如直接说粤语。”
大抵是“他乡遇故知”的缘故,几句调侃后孟商明显放松下来:“那你家是在?”
姜若淇思忖了下:“我出生是在苏省,不过小时候因为家庭原因,一直跟着大人漂泊在不同城市。只有高中在杭巷市安顿过一阵,算是我自封的第二故乡了。”
“我就是杭巷人。”孟商难得嘴比脑子快。
姜若淇盯着他看,眉梢扬起:“可我们很有缘分了。杭巷不算太大,我们也没差几岁,说不定孟医生之前就和我见过呢。”
杭巷挺大的,真要见过他们就有缘得有些离谱了。
孟商以为姜若淇是礼节性的寒暄,便也随口应下:“或许吧。”
手机锁屏闪烁,是值班同事发来的病人消息,他侧身低头回复,两人之间又忽得安静下来。
不过姜若淇没打算离开,在他身边站着,思绪飘远。寂静中,右手拇指指腹压在中指的薄茧上,就着边缘翘起的死皮用力搓了搓。
粗粝的触感经过摩挲,依旧难平,亦如姜若淇的心绪。她舔掉唇边残存的酒味,视线搜索距离她最近的酒杯,又拿了杯红酒过来晃荡。
她挺能喝的,虽然一喝就脸红。
“喝酒脸红的人其实是酒精过敏,一旦量就会引发过敏症状。而且喝混酒很容易醉。”
孟商觉得自己今天话有些多,可回完消息看到姜若淇绯色明显的脸颊,出于“同乡”情谊又或职业素养,他忍不住提醒。
“别小看我,我酒量很好的。”
姜若淇狡辩,只当不解其意。把酒杯送到孟商面前,葡萄酒色泽瑰丽,随着动作甜香的酒味阵阵传来。
算了。
孟商抿唇不再多话,暗道自己多管闲事。
但姜若淇把孟医生的嘴硬心软摸了个透,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孟医生现在在哪里高就?还在杭巷市吗?”
“没,我在新海。”
“在新海…新海好啊。”
姜若淇声音有几分酒后的黏糊,一双狐狸眼笑眯起来,转而从手包里掏出手机。
“我们集团下属的子公司倒是在新海,明年我得常过去出差。既然这么有缘,孟医生介不介意加个微信?还说不定有机会,我还能叨扰你一下呢。”
算了吧,他平时挺忙的,门诊都加不上号,真叨扰估计也找不到他。
孟商呼出口气,想好了拒绝。
只是二维码递到面前,抬眼望见姜若淇的明眸。她眼底湿漉漉的,有灯光也有他,像极了满含期待的小动物。
他话到嘴边又转,终是违心应下:“好。”
扫码添加,姜若淇凑近孟商,两人有半个身位的重叠。彼此都闻到不属于自己的味道,交缠于空气再侵略进呼吸,却意外的并不难接受。
“你们俩聊得挺好啊。”
两人刚加完好友,Ada带着苏衍声姗姗来迟。Ada朝孟商点头示意,自己则走近挽上姜若淇。
至于苏衍声可是个话多的,他深谙孟商寡言的性子,更怕这会儿招待不周,日后被老婆闺蜜“上眼药”,便自觉成为沟通桥梁主动介绍起来。
“商哥,这是我太太的闺蜜Seven。她可是在杭巷读的高中,和咱们一个学校。我们高三她高一,算得上嫡系学妹了,有缘分吧!”
那姜若淇不是无的放矢,那她早就见过他。孟商后知后觉,耳根莫名发烫,一时飘向姜若淇的眸光更深。
他试图回忆起什么,可惜脱离校园太久,大学同学都认不全,更别提高中差两届的小学妹了。
姜若淇同样没料到,苏衍声上来就把旧事掀了个精光。神色怔愣一瞬,不过很快笑靥如常:“我没诓你吧孟医生。你可能不记得,但至少我单方面见过你。”
“也不重要。”
她朝他摇摇手机,又补充道:“反正以后我们是要再见的。”
3. 离港
婚礼结束,人与事回归无趣的日常。
其实结婚仪式只对Ada他们新婚夫妇来说重要,标记为生活从风花雪月步向琐碎的转折。对参加婚宴的更多人而言,只是花费时间虚度了一整天。
可碰上姜若淇这种低精力人士,意外行程导致没能在周末充分休息,又紧接着万恶的周一。
睡眼惺忪的打工人点了杯三倍浓缩的美式续命,要不是做社畜经验足够资深,她一早就能“死”工位上。
不过比单纯心苦更命苦的,事美式的味道还没从嘴里消散干净,她又被叫去了顶楼的总裁办。
老板难得在公司,更难得找她“觐见”。
出电梯穿过靠外侧的秘书室,姜若淇和一身职业套装的Sophia打了个照面,无奈笑笑,然后马不停蹄踏进了Boss办公室。
作为老牌珠宝品牌,姜若淇他们公司位于港城中心区,办公楼的18-22层都是办公室。而老板办公室位于顶层,从整扇的落地窗向外的天际比景色本身,更多了些钱与权的意味。
倘若办公桌前没坐着她那位秃头老板,姜若淇可能会趁机多花点时间欣赏美景。
可惜了。
在老板面前坐定,身后还站着总助,姜若淇眼里就只剩下被阳光打亮的光头。
其实有Sophia的口风,Boss要说什么并不难猜。只是没想到小小的人事调动,还劳烦了老板亲自出面。
大概是卖她那位后妈的面子吧。
Boss的普通话比Sophia还要蹩脚,姜若淇全程连蒙带猜,维持疲惫微笑的同时还不停点头称是。
也不知是谁糊弄谁半天,最后姜若淇被总助送出办公室,而她身后是年近60的秃头Boss的“殷切”目光。
简单总结下老板画的大饼大概就是,集团决定派她去新海子公司救场,升职市场总监,越快到岗交接越好。
而且鉴于目前子公司COO暂缺,倘若她真的能在下一季推广销售上力挽狂澜,甚至考虑直接升她做子公司高层。
好大一张饼,而且还有股馊味,姜若淇光闻闻味都觉得自己噎得慌。
可姜若淇还是答应了,面带微笑毫不犹豫,猝不及防到老板都没反应过来。
姜若淇猜,Boss原本定是准备了套说辞的,没想到都不用多费口舌就能成事,这不看向她的眼里都带着怀疑。
虽然姜若淇没摸透这份怀疑的原因,可眼下她有必须离开港城的理由,哪怕这饼是馊的,她也得“感恩”接下。
又是一番勉励安抚,老板废话说完,让总助送她到门口。总助这人姜若淇也熟,顺嘴了解些新海的人事对接,说是一切备齐,连助理都给她找好了。
姜若淇闻言正若有所思,余光忽然瞥见Ada在墙根探头探脑,忙侧身挡住总助视线。
有人等她也没心思多聊了,姜若淇和总助道别走出长廊,Ada立马上前“逮捕”。拐带上刚得空的Sophia,三人一起去了楼下休息室外的露天花园。
Ada在等苏衍声凑假期度蜜月,婚礼后先回公司混日子。她没见到姜若淇进去,还是听Sophia说才去守着门口等她。
老板十天半个月来一次公司,这一来先找到姜若淇。如此反常引起她的好奇,势必要吃上第一手的八卦。
“怎么了怎么了?Boss难得来一次,怎么单单叫你过去啊?”
姜若淇在长椅上坐下,伸了个懒腰,并未直接回答:“今晚上别急着走,我请客吃饭。”
“这什么反应?升职了?还是发财了啊?”Ada不解,“不对啊,每年四月九月才有是晋升,现在又不是升职季。”
“差不多吧。”姜若淇避开Sophia一言难尽的目光,轻声又道:“算升职了。新海子公司marketingdirector。”
听到新海,Ada两眼一黑,掐着腰快步走到姜若淇身边坐下,瞪着她那张还有笑意的脸一顿教训:“发癫呐你,升到新海算哪门子升职!这是流放好不好!”
“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闯了什么导致集团重大损失的祸?还是当面骂老板被他听到了啊?又或者…是你后妈看你不顺眼有心要整你?”
“这,这你没答应吧?千万别答应啊,我现在去找我爸。别的不说,留在港城肯定是没问题的!”
姜若淇忙按住要起身的Ada,还没赶上开口,一旁Sophia冷哼了声接上Ada的吐槽:“呵,你当她不想回内地吗。这人嘴上不说,心早就回去了,一直在等个合适的时机。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肯定Boss刚提就立马答应了。”
姜若淇无奈极了,虽然这话没错,但她还想挽回两位好友的心:“诶呀,又不是什么坏事,你们别这么说我嘛。派我去新海给升职了,涨工资了,回去点外卖也不用吃软趴趴的纸勺子了。而且base新海我能多去看看我妈,想你们了来港城也很方便。不是挺好的。”
她满眼希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期待着两人能意识到她并非本地人,对港城也没有不能离开的特殊情怀。
“不是因为那个孟医生?”Sophia冷眼睨她。
姜若淇立马竖起三根手指,一副苍天明鉴的模样:“我发誓,做这么重要的决定,跟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们那天聊那么久?”
“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你可是集团首席秘书,都透露集团会的风声给我了,那肯定十有八九就是我。我想孟医生在新海工作这么久,是个很好的人脉,这不早做准备。”
姜若淇抬眼偷瞄,Sophia西装裤腿交叠,双手抱胸冷眼看她。于是犹豫一瞬,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当然,他也确实是我的菜。”
“是,很像沈叙言的菜。”Sophia毫不留情。
姜若淇是真哄不好了,扯住Sophia的衬衫衣摆摇了摇,主动示弱:“生气就生气,怎么还翻旧账呢。”
“哦哦哦!我就说孟商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
Ada在姜若淇和Sophia的你来我往的对话之中逐渐丧失思考,好不容易回过神,却恍然自己备婚那段时间可错过了不少大事:“你们,你们俩早知道Seven可能被派去新海啊?”
这话问得,让人说什么好呢。
Sophia板不住脸,卸下气势直摇头。姜若淇也忍不住笑,抬手拍拍Ada的肩,学着那天Sophia的语气道:“宝贝啊,上班带点脑子吧。”
Ada漂亮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愤愤道:“这能怪我吗?你们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啊!”
有Ada这个迷糊的搅局,原本紧张的氛围再也紧张不起来了。
Sophia也不是真和姜若淇生气,只是她们三个聚在一起的时间久,这个不在那个在,几乎没有落单过。
可眼下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一个要被外派去新海。只剩她自己面对所有的烦恼孤寂,一时就烦躁得没控制好情绪。
不过姜若淇有自己考量和判断,她们三个也不可能永远绑在一起。
作为朋友,Sophia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儿,倘若一味追求什么,反而可能提前失去她在意的友谊。
Sophia长叹了口气,也软下:“什么时候走?”
姜若淇有些心虚,压低声音:“明天收拾收拾东西,后天早上就走。”
“这么快?”Sophia眉头纠结得更紧,“去了住哪儿?”
“先住酒店,房子慢慢找,反正住宿都有公司报销。”姜若淇也没办法,时间紧迫,她只能收拾些必需品,剩下的等过去后慢慢添置。
“新海那边实在着急。其他品牌的双旦推广已经铺开了,那边虽然在按往年的方式推进,可新品首发的策划被集团fail了两次。听说第三版还没出,不过之前的我有看,确实一团乱。”
“那你该知道,临危受命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干的。”Sophia还是没忍住,“你想回内地,你想去做什么,我都不劝你。但要不要接下这个差事,要不要继续在公司待,趁机多考虑一下吧。”
Ada张开嘴没说话,瞪着眼睛一副觉得Sophia疯了的表情。
姜若淇被放回内地,担子本来就重,大家又相隔两地,保持联系已属不易。要是姜若淇再从公司离职,她们的友谊岂不是更难维系。
“我知道。”姜若淇语气淡淡的。
这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她知道。
新海公司的CEO在集团筹划的多个项目里持股,内地市场收益在总收益的占比上升后,Boss一直有些忌惮他。
加之近期副牌销售不佳的原因,被他归结于和他分管项目关系不大的市场推广,像极了当众给秃头老板冷酷无情的两巴掌。
而她现在作为集团委派的市场总监回去,就是老板更加冷酷的回击,在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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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O脸上也留下两巴掌。
高层博弈,她只是一柄冲锋枪罢了。
下一季销售好,功劳不一定在她。港城这边可能好交代,但新海的地头蛇CEO势必不会给她好脸。
要是销售不好,那更完蛋。折了老板的面子,大家伙都没好日子过。
进退两难,其实最应该跳出这局。
姜若淇其实没多眷恋这个公司,可她实在太懒了。
平时就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工作、生活太多事她清楚看在眼里,但一想到要多费口舌,就懒得跟人计较。
在外人眼里,非工作时间姜若淇话不算多。而人后不为人所知的时候,更是泄了所有精气神,会因为压力沉默着喝个微醺,再睡上一整天。
因为童年经历,姜若淇其实最不怕折腾。可内心本质,却一直期待着安稳的生活状态。
新海的对姜若淇而言是个全新的城市,要她在适应新生活环境的同时,换一份工作。去面对新的工作内容、新同事、新领导,那她宁愿在老地方乘风破浪。
至少审批到集团的流程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这工资拿得不容易,可跳槽的麻烦事也一大堆呢。所以…再看看吧,我还不想在短时间内去适应太多变化。”
姜若淇起身,站在葱郁的绿色植被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可惜绿植对她隐隐焦躁的情绪没有分毫缓解。
她又开始无意识轻抚右手食指上写字磨出来的茧子,摩挲揉搓,想把不平整的地方变得平整。
她在这件事上有些强迫症,可每次把死皮揭起,只会制造出新的不平整。于是就次次重复,直到指尖出现沁着血红的嫩肉,不能在继续。
Sophia有些不放心:“你看着压力很大。”
“其实还好,换个新地方总需要适应过程,压力变大属于正常情况,问题不大。”
姜若淇回头朝她们扬了扬眉,示意自己状态可控。瞥见正在走神的Ada,眉梢轻挑,话风急转露出些惋惜的神色:“不过回去就不能约你去喝酒了,我得找一个能一起排遣压力的人。”
“去找个合拍的床伴呗。”
姜若淇有意引导,却不料Ada语出惊人。
作为已婚人士,她在两个单身的面前甚是口无遮拦:“我跟你们讲啊,微醺只能短暂解决□□的疲乏,但跟个合拍的睡一觉,会让你获得灵魂层次的满足。”
“当然,床伴最好是长期固定的,可以的话,得定期提供体检报告。重中之重,体力一定要好,不然上述的统统白搭。”
Ada耸耸肩,一抬眼就看见另两人直勾勾盯着她,很是无辜:“我没说错啊,你们都看我嘛?”
Sophia扭开头不想搭话,心想姜若淇正瞌睡,Ada这就给她递枕头,真是中国好闺蜜。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她实在没什么好话。
姜若淇则是缓步走回长椅处站定,转身半倚上靠背,抬手搭着Ada的肩:“没,听起来很有道理,所以我准备实践一下。”
“我初到新海人生地不熟,要先看床伴从身边人下手不过分吧?”姜若淇图穷匕见,抱住Ada的手臂晃了晃,“托你家苏先生给孟医生带个信呗?”
Ada这才恍然,自己好像又主动上钩了。
牵线不是问题,而且孟商一直在新海工作,确实是照应人生地不熟的姜若淇的最佳人选。
只是先前不记得沈叙言这茬,也不知道姜若淇因为前任才对孟商心思不纯。
现在知道了还去撮合那俩人,万一最后做媒不成反而生怨,那他们做朋友的夹在中间岂不是很尴尬?
孟商是她亲亲老公的发小,姜若淇又是她极其重要的朋友。
Ada难得智商上线,小心试探:“那个,Seven你对沈……”
“放心,我不玩替身那套。跟他也没关系。”
姜若淇直白地开口打断。
她和沈叙言只是普通前任关系,不刻意提,都快被她忘了,哪来的什么刻骨铭心。况且真要论替身,谁是谁的替身可不好说。
姜若淇站直身子,敛下几分不恭的笑意。而极目远眺,天际阴沉,像是不久后乌云随风而至,会一并带来场大雨。
这样的天气,让她不由回想到那年的大雨,雨中空旷的街道,还有本以为不会再见的孟商。
再开口,她声音幽幽:“孟商就是孟商。”
“对我而言,只会是孟商。”
4. 入职
救场如救火,姜若淇从接下人事调令到落地新海拢共只用了两天。
第一天交接工作和朋友厮混,第二天收拾东西继续和朋友厮混。
第三天上午的早班机,鉴于姜若淇自己都没挣脱睡意,也就不劳烦要上班的Ada和Sophia过来送她了。
Ada感性得很,三人吃着饭呢就能泪洒当场。要是再泪洒机场,姜若淇很怕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以后,Sophia应付不了那个哭包,给她撇在机场。
更何况近阶段她会经常往返港城和新海,隔几天又能见面,实在没有煽情送机的必要。
不过虽说两地相隔不远又交通便利,可姜若淇真正落地新海时也到了下午。她订的是一早的航班,但飞机晚点属于常规操作,硬生生拉高了回归期待值。
新海不像港城,入冬后天色一贯暗得早。下午三四点阳光开始疲软无力,等过了五点,日头转瞬就被夜色给蒙上。
而今天格外不巧,廊桥外不见阳光,灰扑扑的一片。不论是天气还是天色,都和坐了四个多小时的姜若淇一样无精打采。
可姜若淇看着,却露出些舒心的笑意。大概是因为杭巷市离新海不远,所以天气相似的诡谲莫测,这一切都让她感觉熟悉。
而她喜欢这种能被自己掌握的熟悉感。
姜若淇有段日子没回内地了,细算得从春节假期结束到现在。
她亲妈行踪不定,她于是回内地的主要目的,也就刚从后妈家搬出去自己住那会儿,为省钱坐地铁去对岸买菜。
当然,人的一般行为和经济状况挂钩,后来她升职了有钱了,就懒得动弹了。不是便利店就是外卖,再不济干脆饿着权当减肥。
到达区接机口有子公司的人事代表接机,举了个牌子老远就能看到。
姜若淇推着行李箱上前,那人立刻迎了上来:“係姜總咩?”
还算标准的粤语,比姜若淇这个生活在港城十来年的人还要好些,就是…对她来说没这个必要。
姜若淇笑着点头:“你好呀,叫我Seven就行。我是内地到港城去的,不用和我讲粤语。”
来人是新海公司的人事经理lvy,分管人事培训这块,被找来接待姜若淇还是因为她祖籍南方沿海,粤语说得流利。
只是没想到集团派了个假港城人来,这安排非但没觉得宾至如归,换个心眼小还可能暗地里记上一笔。
她的简历档案子公司不会没收到,知道她不是港城人却安排粤语借机,这不就是打她脸吗。
“姜总一路辛苦了,公司已经帮您安排好了酒店,离咱们办公楼不远。我带您先过去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后面再办入职的相关手续。”
那人还是很执着地称呼姜若淇为姜总,把常年习惯直呼人名的姜若淇听得有些变扭。她只当是内地职场体系的缘故,就没在名字上坚持。
“今天是有点晚了,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公司报道。麻烦你跟你们领导也说一下。”
她推着行李箱缓步跟在人身后,语调平缓清冽,即便处于人声嘈杂的机场,也让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姜总放心,人事行政这边都安排好了,您随时过来都行。”Ivy回头对上姜若淇的视线,见她笑着朝自己点头,也不由放松了些,“您跟我往这边走,公司派了车来接的。”
姜若淇一愣,倒是没想到安排得这么到位。揣测着是集团指示还是“地头蛇”示好,反正面上不显,依旧淡淡应下:“好。”
七座商务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把从不晕车的姜若淇坐得直犯恶心。刚开始还有心思和Ivy闲扯几句,后来就全程抿唇望向窗外,生怕不留神张嘴就吐出来。
司机更不敢耽搁,只在公司楼下略停了停,便赶紧送姜若淇去附近的酒店。
公司办公点处于市中心位置,周遭是知名到不能再知名的商业街和各大快消品牌的办公楼。
自然酒店离得也不远。姜若淇大致估算,从酒店位置到公司,通勤直线距离约1公里左右。
也就是说九点半打卡,她甚至来得及睡到九点再起。倘若不考虑经济成本,常年睡不醒的打工人是真的很想常住在这儿。
当然,不能不考虑成本,酒店一晚上就一千多呢。秃头老板说着住宿费用报销,可资本家都是表面大方,两周内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少不得被阴阳怪气一通。
在新海的第一夜,姜若淇还挺忙碌的。先洗了个澡冲掉满身疲惫的风尘,再换上轻薄睡衣。她赤脚站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装满衣服的巨大行李箱,没有缘由地忽然发起了呆。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卸妆后的自己看着很迷茫,每做一件事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步骤。
姜若淇做了几次深呼吸,把自己的状态归结于适应力差。毕竟这是个全新的陌生城市,无亲无友孑然一身,感到不适应怎么都情有可原。
发了会呆,姜若淇蹲地上扒拉出明天要穿的衣服,联系酒店服务熨平衬衫。还没安静一会儿,就接到Ada和Sophia先后打来的电话“慰问”。
Sophia还好,确认平安再叮嘱两句公司内部的小道消息,听姜若淇声音疲惫便主动挂了电话。
而Ada则是邀功来的。她说是苏衍声已经托上了孟商,保证有帅哥陪伴度过适应期,至少会替她找个满意的房子。
姜若淇听着,眉眼淡淡,难得对感兴趣的人提不起兴致。
她配合Ada的兴奋应下,人则是默默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远眺出神。
新海的夜比之港城不遑多让。
霓虹如昼,几乎让她幻视自己并未离开。因为没有离开港城,她和妈妈依旧相隔遥遥,所以她才不想见她。
回到内地后,姜若淇通风报信的第一人,是自己的母亲姜芸。
她没把自己的境况表述得太明白,只说自己正在新海,问姜芸在哪个城市,她们这周末或许可以见一面。
姜若淇小时候父母离异,自己离家又早,看似成熟又独立,实际还是很在乎亲妈姜芸的。
父母离婚后,父亲南下经商,而她是姜芸一手带大。读大学前虽在各个城市漂泊,却是真真母女俩相依为命过日子。
姜若淇承认自己是依赖过姜芸的,只依赖姜芸,嘴上却从来不说。
可惜,她打电话打通时,姜芸正和夕阳红的男友在西南边旅游。
山路嶙峋,也没功夫认真听,只以为姜若淇是出差来的。她稍稍惋惜了巧合的时间差,便叮嘱她注意身体,下次再见。
两相比较又被放弃。
姜若淇强颜欢笑,以为自己习惯了。
诚然知道姜芸确实赶不回来,可听到那个答案,她连再找机会述说自己近况的欲/望都没有了。
或许这才是她失落的原因。
姜若淇打开阳台窗户,冷风呼啸着涌进暖气适宜的房间,骤降的温度包裹住窗前纤瘦的人,从后看去显得孤单极了。
她劝慰自己,她的妈妈如她所愿,拥有了自我的、无关于孩子的人生。这很好,她不应该觉得失落。
偶来的怅然是因为寂寞。
人只要忙碌起来就不会觉得寂寞。
大不了她也去谈个恋爱。
她必须去谈个恋爱,最好能直接结婚。
星级酒店大床柔软,姜若淇几乎一夜无眠。
于是隔日一早洗漱化妆,多花了5分钟上遮瑕,以掩盖这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黑眼圈。
走出酒店大门,迎面吃了一嘴风。新海的冬天惯有魔法攻击之名,关于这点姜若淇早有耳闻。
只是穿着厚实的羊绒大衣出门,被却高层办公楼下的妖风吹着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心理准备做少了。
步行十分钟到达公司所在的办公楼楼下,姜若淇观察了一圈周遭环境才进门。
这附近几幢办公楼和旁边的商场都是一个老板,在港城随后妈长见识的晚宴上似乎见过,多的姜若淇也记不太清了。
反正这种倒腾商业地产和黄金珠宝的,很多都和港圈资本沾亲带故。
他们公司也是,老品牌主营黄金珠宝,走的稳扎稳打全年龄路线。旗下衍生的副牌则是专攻年轻人,做的小众设计师款。
也是鉴于近期原料疯涨,大家被迫遏制了购买欲,集团才把算盘打到了年轻消费力喜欢的副牌上。
办公楼一层通往电梯处有门禁,姜若淇上不去,给本地同事发了消息便在大厅等人来接。
没一会儿Ivy拎着工牌从电梯出来,接上姜若淇,趁下来的电梯没一去不复返之前,赶紧按住。
整栋办公楼一共三十层,他们公司则位于19、20层。中段位置不上不下,一如品牌整体处于这栋办公楼的位置。
姜若淇先前观察过,楼上楼下的“邻居”们眼熟的牌子不少,秃头老板把办公点租在这儿想来也花了不少钱。
“姜总,咱们公司一共19和20两层。19楼主要是人事行政、IT和市场销售的同事,CEO和CFO的办公室在20楼,还有就是生产设计部和财务、法务几个部门。您的办公室就在这层,咱们先去办手续,我带您过去。”
“Liam…”姜若淇话到嘴边还是刹车换了个人情世故些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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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何总今天在公司吗,我想一会儿去打个招呼。”
“李总今天请假不在公司,何总在的。”
李瑞林新海子公司CEO,也就是集团会上驳了秃头老板面子,再派她回来上赶着打人脸的那位。
姜若淇笑笑,语气有些惋惜:“那可真是不巧了。”
究竟是真的不巧,还是给她的下马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姜若淇没细究,只暗戳戳在心底记账。往后同在一个屋檐下,可少不了交锋的时候。
“OA账号已经帮您申请完了,账密是您的英文名,集团的邮箱可以通用,您直接上软件登录就好。”
办理完入职手续相关,去和部门里的新同事打了个招呼。
姜若淇专门上楼见了见CFO,这位何先生和秃头Boss似乎也有些关系,不过醉心算账很少沾集团内部的派系争斗。所以姜若淇也只是寒暄几句,主要是在楼上在各部门里认个脸熟。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两层楼各部门都转完,Ivy带着她走进自己办公室时,已经过了午饭点。
部门内空荡荡一片,电脑亮着却不见人,约摸是吃饭去了。
姜若淇进屋,抬眼看向窗外的景,确认和楼上扫过的一般无二,便猜到了自己头顶的位置是哪位。
当然,人家办公室有她两个大,只是临窗这片重叠上了。
故而她办公室的视野极好,落地窗朝南,午后暖洋洋的太阳,能轻易穿过玻璃铺撒在地面。只有不透光的文件柜在一片光亮里,留下或明或暗的阴影。
“今天麻烦你了。正好饭点,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这附近我也不熟悉,还得托你带我认认路。”
姜若淇把搭在小臂的羊绒大衣抖开,随手放上椅背,回头朝Ivy认真提议道:“别跟我客气,港城那边上下级氛围一向轻松,不要一直跟我‘您您您’的,听起来很变扭。”
“好的。姜…”Ivy感受到姜若淇的视线,生生刹住了车,“Seven。”
姜若淇这才满意,拉着人并肩走出办公室。
Ivy只是个人事经理,姜若淇从她那儿了解了些各部门的大致情况,再多她这个层级也不清楚。
她倒是和姜若淇还提了一嘴,说公司给她安排了一位私人助理,只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预计得下周一到。
招聘这快不是Ivy负责,至于对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统统不知,只等下周一再开盲盒了。
姜若淇没放在心上,眼下她着急的另有其事。
吃过饭,又订了几十杯咖啡当人情世故。姜若淇马不停蹄,找到负责产品策划的小组开会。拿到新品第三版推广企划和最新的市场数据,姜若淇粗略扫了两眼就觉得头大。
时间紧任务重,姜若淇暂时失去培养可用之才的心思。毕竟如果真有人能在关键时刻顶上,也不至于火急火燎把她调过来。
一连两天加班到深夜,姜若淇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在第三版的基础上做了第四版新品首发策划。
周五下班,辛苦了一周的打工人恨不得踩点下班。可姜若淇办公室外的众人,却因为摸不透集团空降大领导的心思战战兢兢。
姜若淇是不喜欢加班的,虽然身处于一个加班最频繁的部门,可她依旧不喜欢加班。
况且眼下情况特殊,留下部门其他人干瞪眼也帮不上忙,不如让人早点回去。
为避免恐慌,她也把工作带回酒店,成为了自己以往最唾弃的人。
当晚企划案出炉,姜若淇特地找Sophia把关。等忙活完再看手机,锁屏消息弹窗足足有一排。
Ada找不到她人,打电话又占线,于是通过各个软件给她留言。至于着急找她的主要目的……
姜若淇打开微信,略过Ada的对话框,点开某个反差感略强的小猫头像。
顶着胖乎乎的金渐层,话却少得离谱。除了最新消息,只有添加好友的提示。
〔孟商〕:明天我下夜班刚好有空,要不要去看看房子?
语气有种莫名的熟稔,都没寒暄两句,问问她怎么会来新海。
姜若淇指尖落手机键盘上。说实话,这礼拜她过得风风火火,所以浑身酸痛精力不济。最迫切的,是在周末好好补觉,睡上个一整天。
她一手举着手机打字,一手伸直过头顶,拉伸过后身上的酸疼感更加明显。
点击,发送。
同时,正在医院值夜班的孟医生收到了回复。
〔Seven〕:我有空,就是要麻烦孟医生了。
〔Seven〕:那明天见。
5. 看房
“临床医生的下夜班,是指前一天值夜班至交班时间,第二天完成查房等工作后下班。”
“那不等于只休半天?”姜若淇咬着冰咖啡的吸管,没骨头似的抬手搭上长椅,“钱不多活不少,最主要是人不回家。”
她舔舔唇,低声喃喃:“这简直天选良配啊。”
周六上午,市一院没开门诊,急诊却是人来车往一刻不停。急诊隔壁是住院楼,姜若淇就在门前坐了小半个钟头,愣是没等到早该下班的孟商。
她低头去看手机消息,聊天界面上停着最新的消息记录。
〔孟商〕:病房那儿临时有事,可能会晚到半个小时。
收到消息,姜若淇才想起来去查下夜班是什么意思。从字面其实不难理解,就是工作时长比她预想的还要久。
一想到孟商一夜没睡,好不容易下班后她还要剥夺人家的休息时间,着实有些残忍。
姜若淇犹豫,她是需要人帮忙参考,但她一个又不是不行。于是人都快到医院门口了,还是决定放生孟医生。
〔Seven〕:孟医生,要不你直接回家休息吧。下夜班还加班,要是再被我拖去看房感觉好残忍……
姜若淇思绪发散,这段话发出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有种熬鹰似的,不让人睡觉虐待感。
孟商完成交班,没想到被一位即将手术的病人家属给绊住了。耐心说明情况,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脱身。
等看到消息,走去换衣服的脚步一顿,对着残忍二字着实仔细琢磨了一番。
他抬头环顾四周,白日里也显得昏黄的灯光颤颤巍巍,呼吸间是已经闻习惯的消毒水味。他想,要说残忍,也不该是她残忍。
昨天是平安夜,孟商趁机小憩过,所以这儿并没有什么困意。更何况科室真正忙碌的时候,白夜下三班轮番,甚至连续工作24小时也不是没经历过。
不知怎的,原本已经打上“没事”二字,孟商却没发出去。孟医生凝神思考,面对姜若淇的消息,比面对疑难杂症还要纠结。
他在犹豫,从对象到语气再到内容。示好的方式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不是不懂,只是不属于他行为风格从未实践。
可姜若淇是他最好的选择,是机缘送到他面前的选择。
〔孟商〕:残忍也是工作残忍。
〔孟商〕:不过姜小姐过意不去的话,可以请我喝杯咖啡。
姜若淇歪歪脑袋,直觉这不是孟商能说出来的话。拇指又去扣中指处写字磨出来的茧,打算得空多和Ada套套孟商近年的情况。
但眼下请杯咖啡不算什么事。
她自己每天两杯起步,要做作地品鉴,也能说出些咖啡豆的门道。
只是不知……
姜若淇低头看向身边纸袋,只是不知道孟医生的口味喜好,然后就冰的热的都买了。
她算盘打得很好,计划着孟商挑剩下的归自己。毕竟她缺觉,单一杯美式只够消水肿,两杯的咖啡因含量对她而言才勉强够提神。
结果小半个小时变成大半个小时,冰咖啡变热,热咖啡变凉,却还没等到人来。
果然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周末都忙成这样。
完蛋,更像她的良配了。
“抱歉,临出门又被绊住。让你久等了。”
姜若淇正低头腹诽,忽闻见一阵凌冽的消毒水味,再抬头时孟商已经站定在她跟前。
孟商身高在哪儿,身材比例又好,穿了身黑色羊绒大衣,内搭的深灰色高领毛衣,还围了条藏青色围巾。
乍一看跟个男模杵那儿似的。
就是这人怎么悄无声息,走路没声的。
姜若淇缓缓起身,视线不动声色略过领口。孟商脖颈纤长,穿高领毛衣丝毫不会显得脖子短,反倒是深色的衣服反衬肤色,显得人愈发白皙。不愧是民选第一,男人最性感的穿搭。
“孟医生工作繁忙还要抽空帮我,这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就这一会儿怎么能算久等呢。”姜若淇慢条斯理,紧了紧外套敞开的衣襟,“不管等多久都行。”
孟商寡言,眼下更是接不上话:“走吧。”
“去哪儿?”姜若淇跟上。
“去拿车。”孟商补充,“中介给了三个地址,自己开车过去方便点。”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拿的港城驾照,不知道能不能直接换领内地的,得找时间去问问。
孟商带路去车库,他步幅大走得也快,所幸没忘了还有个姜若淇跟着,把速度控制在两人可以比肩同行。
姜若淇跟着孟商倒不吃力,只是走了段才想起手里还提着咖啡,便伸手把纸袋递到他面前:“差点忘了,你的咖啡。”
孟商脚下一顿,下意识接过,却不敢去看姜若淇:“你真买了。”
“那当然。”姜若淇见孟商都没抬头,觉得这才是孟商比较可控的真实状态,语气跟着理所应当起来,“托人帮忙要有诚心,只是请杯咖啡,我当然得有求必应。”
“谢谢。”略显干巴的道歉,孟商直觉自己该说点什么。
他后知后觉手里纸袋觉得重量不对,打开一看,终于找到机会直视姜若淇:“两杯都是给我的?”
“才不是。”
姜若淇探头,两人一起看向纸袋,又同时抬眼对上:“不知道你喜欢冷的还是热的,所以都买了。你挑一杯,剩下那杯是我的。”
孟商没说话,视线飘向姜若淇手里冰都没化完的空杯,停驻片刻再移回。姜若淇愣是从中感到些等她解释的审视。
她摇摇咖啡杯:“两杯而已。你是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就算生病打吊瓶,吊瓶里都得是冰美式。”
孟商失笑:“我倒想知道,是哪位医生给你开的药里是冰美式。”
“反正不是孟医生。”姜若淇说着伸手要去拿冰的那杯。
“嗯,不是孟医生。”孟商按下姜若淇的手,把早就变温的纸杯拿铁取出递给姜若淇,“孟医生开热的,喝吧。”
姜若淇吸吸鼻子,捧着尚有余温的纸杯,觉得孟商好像变得跟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这不对劲,改天确实得找Ada套套话。
孟商看姜若淇的动作,以为她穿着单薄又不好意思说:“冷不冷?”
姜若淇没反应过来,有些懵懵地点头。
“新海诚冬天湿度大,体感上会更冷。平时出门还是多穿点。”孟商伸手去解自己的围巾,小心翼翼挂在姜若淇肩头,“围巾昨天刚换,可以当披肩。”
姜若淇被一阵干净洗衣液味道空笼住,带着孟商的体温,和一股极其浅淡的消毒水味。
姜若淇也是繁花丛中混过的人,前任几位什么体贴事没做过。降温时送来的围巾外套,生理期的红糖水,还有什么爱心便当。
别人都是坦坦荡荡,出于爱意或者出于目的。只有孟商,做着他极其不擅长的事,于是显得变扭又奇怪。
“孟医生……”
孟商也觉得自己有些逾矩,打断姜若淇没说完的话:“外面冷,赶紧上车吧。”
行,这人脸皮还是薄。
姜若淇被打断也不生气,单手把滑到手腕的背包带捋回肩头,故意落下两步,笑眼弯弯:“孟医生走慢点,跟不上了。”
孟商默不作声,脚下步速明显慢了不少。
中介替姜若淇找了三处房子,都位于中心城区热门地段,从酒店式人才公寓到两室一厅的老公房。
距离她公司都只几站地铁的距离,通勤基本能保持在半小时内,很好满足了姜若淇对睡眠的需要。
“这边酒店式公寓有24小时管家服务,一楼大厅后面还有咖啡厅、室内游泳池,出门800米就是地铁站。周围商圈、医院这些公共设施齐全,通勤也方便,很适合姜小姐这种精英的需求。”
中介小哥巧舌如簧,信心满满把姜若淇这个年龄段高薪白领,最喜欢听的一字不落复述出口。
他满含期待看向姜若淇,可对方蹙着眉,并不如他期待的那样,有当场敲定合同的意思。
“今天麻烦你了,我再看看吧。”
姜若淇眉心未曾舒展,面上还是笑着和中介小哥打招呼。
“好的,这边包括我们之前看的两套房源,都还是比较紧张的,姜小姐如果考虑好了及时联系我。”
小哥没有纠缠,态度平和恭敬,就是制式西装下的白衬衫皱成了咸菜:“或者您有其他要求都可以和我沟通,我有适合您的新房源也会通知您的。”
“好,后面还要麻烦你,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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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中介小哥先行离开,姜若淇一下垮了肩膀长长叹出口气。
孟商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会儿见姜若淇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哪里不合心意?”
姜若淇说得模棱两可:“说不上来。”
“我在港城住的房子也不大,就十五坪。”
姜若淇见孟商不解皱眉,连忙解释:“那边的计算单位和这里不一样,1坪大概3.3平方米,所以我那套房子约摸五十平方。就和我们看的第一套两室一厅差不多面积。”
“说实话那套房子,价格、地段、面积和朝向一切都很好。可我不喜欢太昏暗的楼道。上楼的时候,看到水泥楼梯上有很多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就让我一下想到港城。”
“我其实,并不喜欢港城。”
“中心城区确实比较多老公房。再早一批是石库门弄堂,不过拆迁以后新建的都是商业体和办公楼。离你公司近的可选项确实不多,但要是不喜欢那就再看看。”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姜若淇脚步一转,转身面对孟商,“我都准备好继续说了。”
孟商无奈,伸手问姜若淇要了咖啡空杯,再扔进身侧的垃圾桶:“那,为什么不喜欢港城?”
“我想想怎么说啊。”
孟商觉得有些好笑:“不是说准备好了?”
姜若淇没说话,皱皱鼻子抬眼去看孟商。
孟商立马妥协:“好,你慢慢想。”
姜若淇满意点头,认真思考了一阵,才又答:“我去港城读大学,是因为那儿有我那位,和我妈离婚十多年后都没见过面的亲爹。但再见面,他事业有成又有了新家庭。甚至新后妈背靠老牌港圈资本,我爸在那个重组家庭里并没有太多话语权。”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要是回来的。为了独立和自由,为了我想要的,安稳的家的感觉。”
“所以这种人才公寓我也不喜欢,感觉像是住酒店。出差落脚,整个房间除了行李箱没有属于我的东西,包袱一收就能立马滚去下一个地方。”
姜若淇回头看向公寓大门,虽是清朗的白天,公寓大厅还是开着白炽灯。前台登记处坐着个穿制服的姑娘,而空气中充斥着劣质香调的小苍兰香薰味。
乍一看的确更像酒店大堂。
姜若淇语气淡淡:“我这个人可能就是不听劝。知道这几套套房子是最适合的,但因为自己那一点的变扭,就是做不到权衡利弊。”
孟商收回视线,余光落在姜若淇身上。她出神回望,唇角微弯,让人感觉不出喜悦,只有淡淡的怅惘。
只是涉及家人和私事,孟商只能默默听着,没立场也没资格给出建议。更何况说起家人相处,他自己还有一摊子事呢。
“你想租什么样的?”
孟商想了想,他既然答应替姜若淇操心租房,那势必早把这事办妥。为了和苏衍声的少年情谊,也为了自己略卑鄙的算计。
姜若淇也说不清楚,只时下意识和港城的生活坐划分:“面积不用很大,最好是中高层,推窗可以不用看见满眼房子的那种。”
这个要求放到新海略苛刻,但孟商似乎想到了什么。
“考虑通勤时间超过一小时的吗?”
姜若淇侧目看他,脑袋歪了歪是疑惑的模样。
孟商接着解释:“我住的小区有房子出租。小区是高层电梯房,绿化覆盖率很高,附近也有公园地铁站,就是离你公司有点远。如果考虑,可以去看看。”
“孟医生是在邀请我‘登堂入室’嘛?”
姜若淇唇边笑意变深,可视线里藏着打量。默默扫视,发现孟商如常,甚至除了必要的解释,他连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孟商无奈地呼出口气,眼睫缓慢阖上又睁开,只有视线始终注视着姜若淇。
好好好,就当他又是害羞。
姜若淇先退一步:“既然孟医生都说了,那当然得去看看。”
“那我去拿车,你在这儿等我吧。”
“好呀。”
姜若淇目送孟商走向地下车库,待身影消失,她立马从包里拿出手机给Ada发消息。
〔Seven〕:江湖救急!帮我问问你老公,孟商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欠债缺钱或者家里有什么突变。
6. 助理
孟商所言非虚,也没有别的醉翁之意,真是领着姜若淇来看房的。
周末下午,开车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倒不算堵。约摸半小时,孟商把车停在了个高层小区门口。
门卫跟他很是熟稔,抬杆放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多问。
从地下车库直接刷卡上楼,待租的房子是孟商其他科室朋友的,当初买下是为了当婚房用。
只是近两年感情不顺,年中和妻子离了婚,他想就趁重回单身,安排去北美研学进修一段时间。
毕竟不确定未来发展,又不是特别急着用钱,对方暂时不打算卖房。但为了补贴汇率花销,就想找个合适的房客长租出去。
孟商是突发奇想,临时联系的同事。多亏了伟大的智能锁,人在北美的凌晨还给他俩开了门。
就是这个恐怖的睡眠时间,让姜若淇对医学之苦,有了切实体会。
不过抛开旁的,姜若淇确实挺喜欢这套房子。
12楼的中层位置还是两室一厅,朝南的客厅望出去是小区中央的水系和绿化。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宽裕,不会出现房子贴着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对面楼住户在做什么的窘迫。
附近买菜购物也算方便,不过姜若淇不打算自己开火,暗地里搜索了一下附近的外卖,只觉得以食物的丰富度和几乎能被忽略的配送费,绝对饿不着她。
而且巧的是……
孟商家也在这个小区,同一栋楼,正下方的位置。姜若淇趁机打探两句,就听说还有好些年的贷款要还。
真是个悲伤故事。
一通折腾,天色将晚。
孟商侧过身小小打了个哈欠,姜若淇看在眼里,也不好再拿讨茶当借口,再真的登堂入室。
更何况她摸不透孟商的变化,也不敢大咧咧就全盘交付信任。于是婉拒了孟商送她回去的提议,只让他好好睡觉,顺便替再她留着房子,三天内自己一定会给答复。
姜若淇在等,等的不是中介哪儿更好的房源,而是远在港城Ada的消息。
从小区出来,步行五百米就是地铁站。姜若淇想趁着自己还算空闲,探探地铁通勤的时长和路线。于是一冲动,转眼就站上了傍晚吵嚷拥挤的地铁车厢。
一线城市的公共交通是真的很离谱,周末傍晚居然还是人挤着人,寻觅不到座位。
也是因为人多,地铁车厢内的空气浑浊,缺少新鲜空气。而人多缺氧的直接感受,便是头昏脑涨想要睡觉。
姜若淇被睡意侵扰,强打起精神去听到站播报。可惜双语报站根据固定间隔响起,落在她耳朵里成了一串不知所谓的音调字符,而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则有种和夕阳一般的无力。
姜若淇拿脑袋抵住扶手栏杆,稳定住身形,只觉得骤然燥热。低头细看才发现,居然把孟商的围巾给带走了。
在姜若淇的概念里,围巾算很贴身的私人物品。
她犹豫片刻,伸手撩起一边,凑到鼻尖,有一股极淡的消毒水味。
是凛冽的,对于医生刻板的印象。
可她觉得这才更像孟商,她记忆里的孟商。
地铁到站停稳,姜若正因长时间站立,忍受起腰疼的作祟。此时更是因为惯性,踉跄了一下。
她伸手拉紧栏杆,拿起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锁屏上出现了另一个绿色软件的消息提示,来自港城更常用的通讯软件WhatsApp。
消息等来了,却不是姜若淇期待的。
Ada说苏衍声去对岸出差,最早得周日晚上才能回来。不过事情她替姜若淇留心,保证不会把好姐妹推进火坑。
姜若淇难得叹气。
叹气是为了疏解郁结,而郁结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站了40分钟腰疼难忍,并不是因为孟商。
姜若淇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扫码出站,从一种昏暗走向另一种昏暗。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姜若淇一激灵,她把围巾拢紧。她盘算着40分钟的通勤时长现在是可以接受,但要是到了工作日早高峰,就怕会成为恐怖故事的现实登陆版。
为了自己的腰,姜若淇决定等改天得空就去问问换领驾照的事,得给自己搞辆车用。
而此刻同时,孟商正靠坐在床上,门外隐隐约约传出动静,不响却搅扰得他毫无睡意。
他不时拿起床头的手机,盘算地铁班次间隔,几乎是掐着时间点,给姜若淇发了消息。
〔孟商〕:到酒店了吗?
人是他带过来的,她初来乍到,没能亲自送回去,心里总有些不安。
孟商同样拿借口说服自己。
对面倒是没一会儿便回复。
〔Seven〕:刚到酒店楼下,感觉脑袋要被冷风削掉了,多亏了孟医生的围巾。看来他被我不小心带走是有原因的,为了就我一命,所以只能下次再物归原主了。
〔Seven〕:不过孟医生还不睡吗?被迫“加班”,这都不止24小时了。
孟商看着瞬间被文字铺满的屏幕,不觉露出些笑意。她给他的感觉,好像从来都没什么烦心事。
换恭维吹捧的话来说,好像麻烦都能被尽在掌握,所以才显得不会被困住、被烦扰。
〔孟商〕:准备睡了。
〔Seven〕:那正好。天暗了,这个时间点正合适说晚安。
〔Seven〕:孟医生晚安啦~
孟商正在回复,身侧床位忽然一沉,手肘被个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一下。
房间内没开主灯,只有床头亮着光线颤颤巍巍的小夜灯。借着依稀的光,可以看清孟商手边,是一只被养得圆滚滚的金渐层。
像个大号猕猴桃似的小猫不满地在孟商身旁趴下,转身翻出肚皮,试图吸引主人的视线。
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主人正全神贯注,对着手机回复着消息。
〔孟商〕:晚安。
〔孟商〕:希望打吊瓶都是冰美式的姜小姐,你也是。
收到信息姜若淇笑了笑,刷房卡按电梯,没有再回复。
这个周末是姜总面对高压工作前,最后的放纵期。
可惜周六忙活一天,等到周日她睡醒时,就又到了午后。对付上今天的第一餐,再和港城的朋友们煲一下电话粥,天色就又暗了。
姜若淇常有这个感觉,周末对她而言,好像只是睡了个觉,什么也没做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而紧接着的是万恶的周一。
一想到工作,姜若淇焦虑得直想叹气。低度的酒精麻痹不了神经,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会自动出现各种策划,然后久久不能入眠。
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
可新官上任的姜总不能摆烂。
她还要做那个更万恶的空降领导,在周一的大早,去找齐部门内所有负责同事,大家一起开个折磨彼此的会议。
冬日渐深,体感偏凉。
姜若淇不敢在新海的天气面前逞英雄。穿了身杏色荡领羊绒毛衣,把身前下次扎进黑色高腰西装裤里,外头则是件中长款的双排扣高领大衣。
也就是姜若淇人瘦,层层叠叠的衣服穿上,还能看出几分窈窕的身形来。
这一通打扮错过了预留的早餐时间,得亏酒店离公司近,不然到岗第二周她就铁定得迟到。
思及此,姜若淇还小小惋惜了一下,住远以后自己的睡眠时间。
走出酒店大门,天空高悬的太阳像是冰箱里的灯,只见光亮不见热。
而高层楼下的风还是一如既往推着人走,姜若淇按下自己随风凌乱的长卷发,甚至有一瞬想下个热美式,以抢救自己的体感温度。
想是这么想,没能实操。
咖啡店预计排队时间40分钟,而她快来不及了。
跟着同样踩点的各公司白领精英们挤上电梯,到自己楼层扫脸打卡。姜若淇还在估摸哪个时间点去下单咖啡,一抬头却发现HR的总经理竟一早在市场部附近等着她了。
真是稀奇。
这人也就领她上楼见大领导的时候露了面,剩下的入职手续都是Ivy带她完成的。所以这会儿是什么妖风,把她一大早吹这儿来的?
“姜总,你来得正好。”
HR总经理Annie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穿着刻板的衬衫西装,见姜若淇迎面走来,很是自来熟地挽了上去。
姜若淇礼貌性假笑,暗自腹诽“来得正好”这句话是几个意思,她这个点不来上班,等着迟到扣工资吗。
“别客气,叫我S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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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就好。”姜若淇换了一只手去提包,依旧做作地疑惑问道,“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给你配的助理今天到,我带你去认认脸。”
姜若淇闻言,视线余光扫过人事经理,狐狸眼微眯了眯。
她可真的差点就要问出口,谁是领导谁是助理。HR的总经理混迹职场这么多年,怎么才这个水平。让部门总监去认助理的脸,听上去着实离谱。
办公区中央供暖,里空调开得暖和。姜若淇裹着厚重的大衣只那么一会儿,便感觉到唇边发干。
她舔舐犊情深下唇边缘,冷静下来琢磨,也算觉出味儿来。
惊动HR的老大,还劳她本人去认脸。看来她的这位助理,百分百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关系户。
不过是谁的人呢?
姜若淇视线扫过人事经理,是她?还是CEO李瑞林?
她按下不悦,示意HR负责人带路:“走吧,去看看。正好,我也缺人用呢。”
走入市场部办公区,瞌睡没醒的同事们和姜若淇打了一路招呼。她还认不清脸,通通微笑应下,直到走向靠近她办公室的闲置工位才安静下来。
她办公室靠外有不少闲置工位,一直没用,所以只有她眼前得两张桌子是真的空置,靠近外侧的则堆放起杂物,打板的各种宣传物料,还有成堆的打印纸。
形式上看像条楚河汉界,把领导单独隔离在小房间。不过姜若淇挺享受距离感,办公室都是透明玻璃,从外向里跟和看猴似的。
至于这会儿,纵使有了心理准备,姜若淇还是忍不住双手抄兜,仔细打量了一番。
HR的老大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姜若淇抢先一步,拧眉先问:“这是…助理?”
言下之意,眼前是分明想骑她头上当少爷。
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半阖着眼眸,双腿交叠架在空荡的办公桌上,整个人几乎躺进可旋转椅里。
厚重的羽绒服扔在桌上,身上穿的是休闲款白衬衫和深色西裤。这姿势显得脚上蹬的鞋极为惹眼,意大利名牌牌郎丹泽的手工皮鞋,普通小牛皮款就要五位数起。
这搭配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像极了AI随机抓去,东拼西凑生成了一套敷衍人的职场装扮。
不过郎丹泽这个牌子在内地过港城,都没开设过专柜,要定做得去国外门店。所以姜若淇上一次看到有人穿这个牌子,还是在她那位秃头老板身上。
所以显然,这位关系户不见得是CEO安排来的。以这个消费标准,可能CEO本人都未必会大咧咧穿这个价位的鞋上班。
“这位是……”
“你就是我未来的,直属领导?”
人事经理刚张嘴,过分叛逆的小助理忽然放下长腿起身。一双懒散的桃花眼,从下往上仔细打量了一通姜若淇。
视线轻慢,看不出分毫的尊重。
“看上去年纪不大啊。坐这个位置,是靠谱的吗?”
“他办入职了吗?”姜若淇没搭理他,扭头问人事。
人事经理也没想到上来就是这种氛围,怪她没来得及和姜若淇通气,偏偏两头又都不好得罪,于是讪笑着想打圆场:“已经办好了。我介绍一下……”
“不介绍也行。”姜若淇微笑,“办过入职就是公司员工,是什么身份,还是跟着谁都不重要,懂服从安排就行。”
那人闻言挑眉,倒是没立刻出声反驳,反而饶有兴致重新打量起姜若淇来。
姜若淇不矮,但穿上高跟也只是刚过那人肩膀,目测至少一米八以上。这个身高也有不好,就譬如他连打量,也得先一步低头。
“你叫什么名字。”姜若淇语气淡淡,不管他是谁,总得先有个称呼。
那人没有犹豫,倒也真回:“我姓段,段谨辰。”
强调姓段,不仅和秃头老板撞鞋,连姓氏也撞上了。
姜若淇觉得自己右眼皮突突直跳,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人事经理趁双方沉默,终于逮到机会开口。
“大家都第一次见,还是介绍一下吧。Seven啊,这位是我们集团长驻内地的二少Owen。”
“从今天开始,会是你的个人助理。”
7. 试探
这么一提,姜若淇总算是想起来了。
之前集团小乱过一阵,老板子女归国,底下人各自站队,Sophia确实和她们八卦过一些老板的家事。
他们的秃头老板两儿一女,长子长女毕业后就带在自己身边培养,各成气候时大儿子进入各子公司董事会,挂名集团联席CEO。
至于长女则是因为留学经历加持,主动申请成立海外公司开拓新市场。
子女各有事业规划,父慈子孝和平相处,或者互为彼此助力。这看似一切平和,安抚下集团内部一直存在的隐形斗争,可大家都忘了老板还有个老来子的小儿子。
一样是亲生的,感觉上该是最受宠的,却偏偏成了最大的例外。
原本在英国读高中读得好好的,突然转回内地,进了新海一所国际高中。大学没像哥哥姐姐申请国际名校,而是以港澳台同胞的加分项,考进了新海的985。
记忆里,这位小少爷好像一直待在内地。之于港城的集团总部,反正是查无此人。
所以连老员工姜若淇,在乍听二少这几个字时,都反应了好一会儿。
要不从他眉眼中找到一二分秃头老板的影子,根本想不起老板还有个被“发配”内地的小儿子。
姜若淇眼神黯了黯。她想,到底是老板亲生的,原来不进集团是把路都留到内地了。
可正值眼下的多事之秋,把个万事不懂的富二代送来给她当助理,这秃头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是借新海的风波敲打她,还是敲打她后妈所代表的股东?
反正都不是好事。
姜若淇瞬间焦躁得想骂人,一口怨气却堵在胸口,前冲后撞楞是搅扰得她浑身难受。
可正在人前,她不能失态。心跳扔在加速,伴着身体发烫,让人很难调节突来的坏情绪。
真的很烦。
姜若淇讨厌麻烦,也讨厌一切制造麻烦的人或事。
只是讨生活的人在彻底爆发前,根本没权利对着老板宣泄情绪。于是头一回,面对棘手的难题时,姜若淇生出想离职跑路的念头。
解决麻烦,或者,逃离麻烦?
她摸摸美甲后缘长出的一节指甲,指尖用力顺着建构翘起的地方扣进去,当即便感觉到甲油胶破坏甲面的痛感。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可出于对平整光滑的强迫感,又让她想狠心一气,把整个建构甲面彻底掀掉。
她面前,小少爷扬起下巴,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她不放。像是…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不满,然后借此再闹出点别的。
这是投胎好的底气。
姜若淇深呼出口气,告诉自己算了吧。很麻烦,而且这会儿时间不太合适。
她逆着翘起的方向抚平建构,似乎能预感到破罐子破摔后,毛躁的甲面会勾衣服勾头发。
而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忙,这只会惹得她更加心烦。
“我再确认一下。”姜若淇看向HR,“他给我当助理的安排,是集团指示的,是吗?”
“是,集团那边总助发的邮件。”
“行。”HR还要再说什么,姜若淇赶紧续上话。
她抬眼看了手机时间,朝对方微微颔首以示歉意:“脸也认过了,剩下的事我会和他沟通。Annie你回去忙吧,大家都忙就不耽搁你工作了。”
HR经理对姜若淇天降“炸药包”当助理的平淡反应是有怔愣,不过职场经验丰富的她很快调整过来。堂皇开口,应的虽是姜若淇,内容却是对两个人说的。
“好,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HR走远身影消失在转角。
姜若淇敛下假笑,抬脚往办公室走:“跟我到办公室来。”
语毕,头也不回,径直进屋。不过倒是没忘把门敞着,示意少爷进去。
段谨辰站在原地不动,眉心纠结得厉害。好一会儿过去,终是无奈地“啧”了声,认命走向小办公室。
办公室朝南,耽搁这么一会儿,阳光便已经铺满,体感上比机械设定的中央空调更加暖和。
姜若淇脱了外套,正往衣架上挂衣服。长卷发随着后仰的动作垂下,露出小半她明艳精致的脸。
依旧是全妆的姜总,裸色系的眼影清透大方,试图中和掉她五官显露的妩媚。高腰西裤极好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衬衫长发,整体风格是知性掩盖下的美艳。
姜若淇撞进走来的段谨辰的视线,他觉得如果不是有人介绍,他很可能会下意识把她当做哪个高层的秘书,而不是担任要职的本尊。
他甚至怀疑,那些简历上漂亮的项目,真的都是她一个人负责的吗?
她真的有挑大梁的能力吗?
好看的脸确实会让人下意识怀疑实力,段谨辰也不能免俗。而他俨然认定,姜若淇的位置,就是来路不正。
他不服,不服被弄来给个花瓶当助理,于是行为上贯彻了刺头富二代的处事。走到小沙发前一屁股坐下,长腿翘上茶几,双腿交叠。
单长相是眉眼含情的深情阔少,可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痞气,在姜若淇面前装都懒得装。
段谨辰懒懒靠进沙发,语气慵懒,好像这是他的办公室一般:“刚才人多没好意思问,现在求教姜总。你年纪轻轻,究竟是走了哪条路,能让老头这么信你,居然让你坐到这个位置?”
阴阳怪气,不就是暗示她出卖色相。
姜若淇想笑,性别为女是什么原罪吗。只要是女的,稍微年轻一点,就一定会被人诋毁获得的成绩来路不正。
从读书到工作,成见根深蒂固,毫无新意又凸显了思想的龌龊。
姜若淇面上不见恼,却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收拾完衣服,拉开旋转椅坐下,然后去开电脑,声音始终淡淡。
“靠走后门。”
段谨辰闻言,搭在茶几边缘的腿没搭住,往下一坠,差点失去平衡摔下沙发。
他连忙去扶沙发扶手,稳住身形调整坐姿,大概想装作波澜不惊,可实际上桃花眼睁得溜圆。
纸老虎。
姜若淇给余光里手忙脚乱的段谨辰贴上标签。
出于坏心,她甚至抬头瞟了眼。
人在尴尬的时候小动作很多,段谨辰甚至耳根通红,就是不知道是背对太阳坐晒得,还是为自己的多动尴尬的。
姜若淇收回视线,重新对上电脑屏幕,但还是见缝插针,好心替小少爷解释了一下:“我的后妈是陈嘉梦,她背后的宝丽地产以子公司名义在集团持股2%。”
“虽然只是个小股东,但要帮我疏通关系,做个子公司总监也不算难事。”
她说话半真半假,但架不住有人真信。
“嗤,看来你后妈对你是真不怎么样。”段谨辰忍不住嗤笑了声,“她要真有本事,可不会把你弄到这儿当总监。”
姜若淇扮猪吃老虎,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脑袋:“详细说说。”
段谨辰不翘脚了,拿手撑着脑袋语气不耐:“上一任市场总监怎么走的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不过姜若淇合理猜测,是被楼上CEO挤兑走的。
段谨辰有心等姜若淇诚恳发问,于是眯起眼睛耐心等了会儿。只是没想到,姜若淇始终没有如他所料般开口,于是视线余光三分钟能偷瞟她八次。
可惜了,姜若淇是著名冷战大师,要装聋作哑“玩弄”段谨辰,简直股掌之间。
所以最后也是段谨辰先忍不住,摆出个十分勉为其难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开口。
“咳咳!我今天心情好,干脆直白点告诉你。让你知道,新海这潭水可没那么好掺和!”
好,好中二的发言。
还有他是怎么做到,分明说的是不带港普味的普通话,却字字抑扬顿挫,把每个重音都落在了想不到的位置。
姜若淇忍了,但实在没忍住吐槽。
段谨辰不知姜若淇的心理活动,兀自开口:“上一个坐在这儿的总监,和楼上那位CEO事事意见分歧都很大。平时算有目共睹得不对付,只碍于一位是公司高层,一个位集团总部挑的总监,到底没把矛盾指到明面上。”
“可哪有人次次都能忍的。这不新品宣发的关键期,市场总监抗不住反对意见,撂挑子跑了。”
意料之中,姜若淇并不意外。
按照公司流程,市场部的企划审批和请款流程走到集团前,都得子公司主负责人,也就是楼上的CEO先批。
所以要找茬,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虽然不觉得拿她开刀的第一关在这儿,姜若淇却暗暗走神,盘算起自己的方案怎么上报好。
可惜走神很容易抓,关注着姜若淇的段谨辰神色突变,紧接着话锋急转,沉下声语调又变嘲讽。
“你是走后门来的,说多了也听不懂。我劝你赶紧辞职,到时候干不过楼上的,真惹出一笔烂账,那就再也混不进好公司了。”
嘲讽归嘲讽,这话倒没错。
现在辞职,和工作出现纰漏后再辞职,在职场上隔着个分水岭。
姜若淇回神,关注点却跑偏:“明争暗斗的事,你倒是了解得挺清楚。不过你跟我说这么仔细做什么?难道是想劝我?”
小少爷冷哼,没再说话。
死傲娇,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姜若淇叹气,不懂纨绔富二代是真好心,还是单纯看她不顺眼想趁机把她吓走,又试探问道:“你对公司业务了解多少?”
段谨辰闻言,桃花眼向上翻,看上去心里骂得很脏:“这问题该我问你才对吧。”
这可是他家的公司。
姜若淇假笑:“向传承人讨教一二。”
段谨辰哼哼,再次“屈尊纡贵”:“恒昌集团是靠我太公做黄金发的家,牌子是他那辈人从氹仔做起来的,做出澳门半岛,再落定港城。不管以后集团怎么发展,是衍生出了副牌Glint,还是又投资到什么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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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项目,恒昌珠宝始终是核心,永远都是。”
“可掌握核心的集团联席CEO是Oliver,是你大哥段谨铄。”姜若淇不想挑拨离间,她必须复述这不中听的事实,探一探段谨辰。
这人对港城是什么态度,也决定了她是以后是什么态度。
段谨辰眼睛眯了眯,视线冷冷扫向姜若淇:“他是我大哥,自然理所应当。”
姜若淇装瞎,扬眉点头,心里暗叹这份兄友弟恭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不过这不是她想知道的关键:“我在公司快七年,同样是走后门,却根本没听说过你。集团是怎么会突然让你空降,还是给我当助理?而你又为什么会答应下来?”
段谨辰抿唇没答,依旧盯紧姜若淇,观察的视线里总算多了几分正视。
姜若淇可不怵他,手上继续忙自己的。
她大致琢磨就能猜到,老秃头把自己儿子弄到自己身边一准没好事,怨气没处发,更不想给罪魁祸首好脸色。
一时静默,两人,又或者是段谨辰单方面和姜若淇对峙。且再一次,小少爷落败,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Leo告诉我,Glint遇到了危机。是危机,但也可以变成机遇。而我需要Glint越来越好。”
Leo是秃头老板的助理。
姜若淇离港前跟他亲切交流过,似乎当时他就提到已经在新海替她找好了助理,让她一切放心。
放心个大头鬼!
她现在不跑,以后才是操不完的心!
前因后果串联,姜若淇想通了所有关巧。
眼前的二少爷不是真的不受重视,他的“封地”是新海公司的副牌Glint。
而她除了是集团送来膈应子公司CEO的一粒沙,还是辅佐二少爷上位的磨刀石,是保护他盾。
也就是说,一切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比集团会上的挑衅更早。
安排段谨辰接手子公司,但先安插在基础岗位,找一个能对抗这边CEO的“盾”挡在他身前。
盾成功了,是“少主”上位。哪怕失败,也不会丢集团或者二少的面子。
只是没想到……
这边CEO在集团大会上甩锅,让秃头老板把计划提前了。她突然成了那面“盾”,而且原则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那你提醒我跑路是什么意思?”
秃头老板的心思咂摸明白了,姜若淇愈发不理解段谨辰的操作。
找她当背锅侠,港城那边肯定跟少爷有过交代。那他一见面跑来装纨绔给她下马威,背地里又装好心劝她离开公司,是几个意思?
段谨辰眉梢轻挑,再次扫视姜若淇,目光停在她移回电脑不转睛的漂亮眼眸,暗骂了句装模作样。
“没想到,你真是靠走后门来的。”
“没能力的花瓶本来就难通路子,要是履历上再有不好看的,你可就只剩下嫁个好人家这一条路了。”
是真把她当花瓶了。
这少爷对她以貌取人就算,看样子对港城他爹也是一点不信啊。
“以貌取人的偏见,发生在男人身上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姜若淇呼出口气,阖上文件传输完毕的笔记本电脑,语气依旧淡淡:“不过至少感谢你认可了我的长相。”
段谨辰:?他是这个意思吗
“你……”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短期内我不考虑辞职。”姜若淇温声打断,“而且,虽然我是靠走后门来的,却不会惯着其他走后门的。集团把你调给我当助理,那该干的活一样得干。”
姜若淇把笔记本往外推了推:“帮我通知下去,半小时后负责新品首发campaign的所有人都到4号会议室开会。资料在我笔记本里,记得提前连好投影。”
“还有。”姜若淇假客气,“帮我买杯冰美式,深烘豆,多加一个shot的浓缩。钱回来转你,谢谢。”
段谨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是叫我去给你买咖啡???”
姜若淇起身,抱起笔记本,施施然走到段谨辰身边,把电脑递给他很是认真:“如果公司没给你再配个助理的话,那应该是的。”
段谨辰觉得自己被阴阳了。
姜若淇又朝他扬了扬笔记本,段谨辰被迫接下,很明显咬紧了后槽牙:“姜总好大的官威!”
姜若淇温声提醒:“抓紧时间,离开会还有27分钟了,段助理。”
“知道了!”
小少爷转身跑出办公室,姜若淇现在窗前回头看人走远,原本环抱在胸口的手放下。
细看,纤长的中指侧面,写字磨出来的茧已经被揭掉一层。而姜若淇出神思考,不知不觉又在磋磨不平坦的地方。
事情应该还有她没琢磨清楚的地方,可一时半会又再想不通了。
姜若淇决定放过自己。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8. 出击
姜若淇开了一天的会,感觉自己离死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就差一口气吊着。
会议室门窗紧闭,头脑风暴加上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浓度超标,所有人都头痛欲裂。
姜若淇更是。
尤其是在得知,距离新品发布还有半个月,他们连DM投送的招标都没做的时候,真的很想一脑袋栽桌子上。
合着集团要是不派人,新品干脆不做了呗。
想死,可现在还不能死。
问题总要解决,而行动是解决焦虑的第一要义。
姜若淇pua自己,先稳定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搞定其他人。
于是自上午会议开始,姜若淇就跟个完成todolist的高中生一样。先是和所有参与人细化定稿最终版企划,把资料打包上报。然后趁空档期,梳理各工作的时间节点、预计工作内容。
大伙整体还算配合,毕竟出现重大工作失误,裁掉一整个部门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一群人强打精神加班到晚上九点半,只除了吃饭的时候稍歇了歇,其余时间时时刻刻都绷着那根弦。
下班了,弦断了。
大家伙儿满脸呆滞,一天之内生生老了几岁。但所幸,大部分事项都有了明确推进方向,在出现问题之前没人会找事掰扯些有的没的。
打卡下班,姜若淇一刻都不想在公司待,收拾完自己径直略过欲言又止的段谨辰去赶电梯。
甚至人在电梯里,眼见着二少爷迎面走来,姜若淇还十分冷酷无情地多按了两下关门键。
磨磨蹭蹭的,姜总可赶时间好吧。
开会的时候剥掉了两个指甲盖,现在本甲软得跟面条似的。要是不能趁美甲店关门前赶去修补,她不知道今晚的自己会对游离线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所幸高端办公楼附近的生活配套,早就跟随苦逼打工人的习惯营业,还没那么早关门。
姜若淇不打算做款式,随便挑了个评分不错的美甲店,还顺便从咖啡店买了杯蒸汽可可填肚子。
“指甲修短,涂个裸色就行。”姜若淇落座,把左手伸给美甲师,自己低头看手机。
先前忙着开会,这会细看手机消息才发现Ada一直在找她。用的是她广撒网的作风,各个聊天平台从要梯子的到不要梯子的,全都发了个遍。
姜若淇舔舔唇,唇上残留着巧克力奶微微的甜味。
补充到糖分,她停滞的思绪重新开始运转。
今天是周一,苏衍声出差回家。所以Ada火急火燎一定要找到她,肯定和孟商有关。
“你指甲好薄呀,考虑继续做建构吗?”美甲师捧着姜若淇的手研究,忽然出声,打断了正在思考的某人。
姜若淇拧眉想了想:“做吧。”
她指甲又脆又薄,不做美甲就留不长指甲。可不留指甲,她有些习惯改不掉,游离线和指尖的皮肤大概更不会有好下场。
她读书那会儿的手就是前车之鉴。用她妈姜芸女士的话说,脸长得是漂亮,可十根手指伸出来却埋汰得很。
后来为了个人形象,姜若淇试着靠美甲去控制一焦虑就啃指甲的坏毛病。又听说建构能调整甲型,卸甲时留下建构层也能帮着养护甲床和游离线,她就一直习惯做美甲建构。
当然实际意义远没有理论大,毕竟姜若淇这人即懒又手欠,次次都要等剥掉两个指甲盖,磨蹭到不能再磨蹭的时候才跑去预约新美甲。
“这两个扣掉的有点伤到指甲了,再打磨以后甲面会很薄,做建构烤灯的时候可能会感觉有点烫。”
“没事。”
美甲师摸摸那两个毛躁的甲面,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道:“你是不是经常扣手啊?”
姜若淇从手机屏幕里抬头,下意识缩了缩手指:“紧张的时候就会。”
“是呀,我都可以摸出来。”美甲师叹了口气,从旁边的位置拿出卸甲仪器,挑选打磨头,打算先替姜若淇卸甲。
大抵做她们服务行业的都挺善谈,见姜若淇没再低头,她又搭话:“不要老是扣手,这样手上的茧子会越来越厉害的。平时多涂点护手霜,或者睡觉前涂好护手霜戴个一次性手套,这么好看得手得注意保养。”
姜若淇只是笑,空着的手去拿纸杯喝水,却没再出声。
打磨器很识趣地开始工作,盖住店里柔和舒缓的轻音乐。
姜若淇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先给Ada回了个消息。
作为知情识趣有分寸感的好同志,拨通电话前确认对方是否有空是礼貌。不然横空一个call过去,是真的会让人无语,朋友之间也不例外。
不过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回来电话的是Sophia。
姜若淇接通,一张嘴声音发哑:“喂,怎么这个点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听筒那头吵嚷得厉害,不是Sophia的风格。姜若淇凝神细听,才发现传来的是Ada的声音。
粤语开得飞快,乍一听像在压制什么咒语。
行吧,破案了。
Sophia移回手机贴在耳边,没开口先叹气:“听到了吧。”
“辛苦你了。”姜若淇好奇,“她怎么在你家?”
“和她家苏先生吵架了,你不在港,不就只能跑我家了。”Sophia生无可恋。
这倒是,大小姐刚和心上人同居那会儿,三天两头冷战,起码有一半时间睡在姜若淇的小公寓。
经常大半夜提着个小包过来,往姜若淇床上一躺,说自己封心锁爱余生独美。
然后第二天下班,被守在楼下的苏衍声鲜花礼物迎接回去,留姜若淇和Sophia冷眼看着,吐槽自己是小情侣把戏里的NPC。
而现在姜若淇逃了,受苦受难的成了Sophia。
姜若淇幸灾乐祸:“好好的,苏衍声惹她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Sophia又叹气。
“因为我?”
“因为你。”Sophia显然懒得解释,“让她跟你说。”
紧接着属于Ada的声音响起:“Seven啊我都跟苏衍声问清楚了!你可千万不能和孟商在一起啊!”
她一着急,原本不标准的普通话就更不标准了。
叽里呱啦,比刚才的粤语还像念咒。
姜若淇靠着多年阅读理解的能力听明白了,是关于孟商。她先是摘下一侧的耳机,试图安抚:“你慢慢说,孟商怎么了。”
Ada气鼓鼓地哼了两声:“苏衍声都老实交代了,这段时间孟商家确实出了点事。上个月他婆婆查出肺癌晚期,衡量下来选择保守治疗,听说目前情况还算稳定。Butyouknow,这个病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孟商是老人家唯一的孙辈,而现代家长最在意的,无非是子孙后代的终生大事。孟商从小是他婆婆带大的,老人一生病,就催得更加厉害。”
姜若淇换了只手递给美甲师,听着Ada义愤填膺的解释,反倒莫名放下心来。
她张嘴咬住吸管,唇角上扬。
不是欠钱欠债,结合朋友作证和她的了解,排除私下鬼混的可能。长相俊郎,工作繁忙,只要身体健康简直是完美。
急着处对象算什么,她也着急这个。他俩在一起简直天作之合啊。
“我就说呢,一个平时忙得要死的外科医生,怎么突然就答应帮忙了!你跟我说实话,孟商是不是对你一直有示好啊?”
Ada顿了顿,根本不需要姜若淇回答又肯定道:“肯定是这样,我们Seven年轻貌美身材又好,在公司身居高位,有魄力还有钱。他要是着急结婚,一定没有比你更好的对象。”
姜若淇打岔:“突然给我一顿夸,要把我听得不好意思了。”
Ada没搭理她,只是苦口婆心地又叮嘱:“能上对你示好就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你,他只想找个结婚对象完成任务而已。Seven你听我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你玩玩可以,千万别一时上头真付出感情,听到没有!”
姜若淇想反驳,反驳自己也急着结婚,对孟商虽有好感,但更多属于互相利用,不会真的恋爱脑上头的。
可眼见着真正的恋爱脑本尊,都为了她这个朋友两肋插刀离家出走了。要是这时候说这些,高低显得她有些不识抬举。
“那你怎么和苏衍声吵起来了?大半夜的还跑到Sophia那儿?”
既然事情因她而起,姜若淇想着当个和解的中间人。把Ada说通,让苏衍声把人接回去,也好还Sophia清静。
大周一的,明天都得上班呢的。
“我和他吵架的事跟你没关系。”Ada支支吾吾,“好吧,有点关系,但是不大。”
“不就是孟商的事嘛。他既然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跟我说,还暗戳戳把你往孟商身边推。当然也有我的关系,可我不是不知道他婆婆的事嘛,我要知道就不会撮合你们啊!万一你真喜欢上了孟商,到最后却发现是被利用了,还怎么看我!不是让我里外不是人吗!”
Ada提到这个怨气更深:“而且苏衍声还不和我说实话,不是我逼着他,根本问不出真相。Seven,你看我们才结婚多久啊,他就在隐瞒欺骗我,这日子以后怎么过!”
症结是这个,姜若淇问孟商的事只能算个导火索。
她觉得Ada也没说错。夫妻之间的间隙,多数就是从小事的隐瞒开始。只不过太涉及夫妻相处的事,NPC的她也不便掺和太深。
“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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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不过最开始是我先看中孟商的,你会找苏衍声撮合也是因为我。而且孟商在人品上又没问题,如果只是获得我的好好,其实不算太严重。”
姜若淇听着电话那头的换气声,知道Ada不满,连忙又道:“错肯定是错了,孟商、苏衍声两个人百分百有错。我们不能因为程度轻微,就忽略他们做错事!不过你们夫妻之间好好沟通嘛,不然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姜若淇摒住气,小心翼翼等待Ada开口。
“她去接她老公电话了。”
结果是Sophia。
姜若淇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你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听她的放弃那个孟商?”
Sophia可不像Ada好糊弄,方才冷眼旁观,这会儿获得话语权后,直接一针见血。
所以说,和聪明人相处真的很累。
姜若淇实话实说:“Sophia,我也需要找个放心靠谱的人结婚。”
“为什么?”Sophia不明白,不过半个月,事情怎么变成姜若淇必须结婚,对象还是她不太喜欢的内地人。
姜若淇跟着叹气:“我想回内地的起因,是我的亲爹和后妈忽然提到,想介绍昇曜贸易的小儿子给我相亲。”
Sophia忽然开口,声音能听出明显的不满:“昇曜贸易的小儿子?那人快大你一轮了吧?投什么赔什么,花边新闻也不少。”
好友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可姜若淇就没期待过父爱,所以倒不觉伤感。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指尖,美甲师上了建构胶,正拿着手持紫外线灯定型。正巧是受损的那个指甲,灯光停驻,滚烫的感觉穿透甲面,深深扎进肉里。
“烫不烫?”美甲师小声询问。
姜若淇摇摇头。
哪里会不烫,只是她怕麻烦,能忍而已。
短短两句话,Sophia觉出不对来:“你在哪里?”
“指甲扣断了,找了个美甲店抢救指甲。”姜若淇又解释,“加班到现在,事情又多又烦,真的累死我了。”
“我知道。今天下午加急交过来的新品企划就已经送到秘书室了。明天Boss会来公司,我觉得应该能批下来。”
“当然得批下来。”姜若淇提起工作和秃头老板,怨气蹭一下冒出来,“总部给我配了个助理,你猜是谁?”
“是谁?”
“是老板的二少爷,Owen段。”
Sophia沉默了。
她进公司这么些年,没有后台纯靠揣摩人心走到这个位置。说她是秘书室的头把交椅,可眼下她竟也不明白老板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姜若淇选择摆烂:“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反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实在干不下去再说。”
“你……”Sophia欲言又止。
“暂时不考虑跳槽。”姜若淇知道她想说什么,“适应新环境太累了,比勾心斗角还累。放过我吧,我连在新海的房子都没找好呢。”
不过说到房子……
“行了,时候不早了,看着点Ada早点休息吧。”
“好。”Sophia也帮不上忙,轻呼了口气,“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放心。”
电话挂断,姜若淇扭头去找孟商。
〔Seven〕:孟医生,我这边考虑好了,就定这套房子。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房东,或者推我个联系方式,谢谢~
消息发出,姜若淇双手就被美甲师用紫外线灯控制住,两只手轮流重复上色、烤灯。
所以哪怕抓心挠肝地好奇孟商有没有回复,也还是得等到指甲做完才能去看手机。
孟商回了,说他和12个小时时差的同事先沟通,又把对方的微信名片推给姜若淇。从每月单价、押金到付款方式,每一样都罗列得相当仔细。
姜若淇看完,没急着加房东微信。
〔Seven〕:孟医生还没休息?
孟商回得挺快。
〔孟商〕:今天是夜班。
〔Seven〕:还能回消息,看来不是很忙?
姜若淇在前台结账,一边搪塞办卡的推销,一边回复消息,一心二用之下也忘了打工人的一般禁忌。
等走出美甲店大门,已然月至中天。市中心的街道比起白日里虽显寥落,却算不上空旷孤寂,毕竟正对面的某幢办公楼还灯火通明。
姜若淇又去看手机,孟商的消息紧跟着她的。
是个语音条。
她点开,短暂的沙沙声后,是孟商压低的无奈声音。
“嘘…不能说不忙,会被夜班之神教做人的。”
9. 八卦
“惊天大瓜,一手消息!要不要听?”
“你又扒到谁的八卦了?我警告你,辣耳朵的,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我可不听啊。”
“不听别后悔啊。八卦主角可是咱们清清白白,长得又水灵的孟主任……”
顾淮吃完饭,正抛着餐后水果小苹果,溜达着往办公室走。路过护士站听到两个小护士压低声音蛐蛐他老师,原已经走过去了,愣是又倒退了回来。
“咱们水灵的孟主任怎么了?”顾淮一手撑在高出半截的桌面上,身子往护士站里倾,伸长脖子满眼的好奇。
“顾…顾医生,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死我了!”护士叶欢确实被吓了一跳,安抚下受惊的心脏,抬眼见是顾淮才堪堪舒了口气。
顾淮摸摸鼻子,想着这二位要是没有背后蛐蛐人,也不至于大白天怕人吧。不过他也不揭人短,只是就着前事继续追问:“说孟主任什么呢,快快跟我说说。”
叶欢和同事对视,有些被抓包的尴尬:“没,没什么。”
顾淮根本不信:“我刚才都听到了。”
叶欢无奈:“大哥,你是孟主任带的,我得多想不开才会跟你八卦孟主任啊。”
“有瓜大家吃嘛,我又不会出卖你们。我以我的前途发誓,要是背地里向孟主任打小报告,这辈子论文发不了期刊!所有期刊!”
叶欢抿唇,心想倒也不必发这么毒的誓……
眼见着她还在犹豫,顾淮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一眯,收回探出的身子,抬手举起苹果递到唇边“咔嚓咔嚓”啃起来。
心机boy语气慵懒,嘴里苹果还没咽下去呢,装作不在意地又道:“不会是你这瓜不保熟吧?”
吃瓜小队小队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质疑她八卦的真实性。被顾淮一激,叶欢果然上钩:“你才不保熟!我来心外两年半了,挑出来的瓜都保真,不懂别瞎说。”
“那到底什么事儿啊?”顾淮抓心挠肝,又低服做小起来,“叶姐,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顾淮规培那会儿到心外就是孟商带的他,轮岗结束落定心外后也是一直跟着孟商。在他眼里,孟主任可是妥妥一朵阆苑仙葩,神圣不容侵犯的那种。
工作中是心外青年医生有名的一把刀,生活…生活倒是没见他有什么需求,没有感情生活洁身自好得很。
顾淮觉得,孟主任的人生事项可以简洁归纳为两类。工作,还有除了工作,维持生命的其他一切活动。
就这样一个需求极低的人,能有什么卦可以八。
叶欢耳根子软,而且摊子上那么多瓜,她怎么忍得住不分享。于是四处打量一圈,确认当事人不在附近后,朝顾淮试了眼色,压低声音道:“我猜,孟主任最近肯定是谈恋爱了……”
“不可能!”
顾淮一声惊呼,差点跳起来喊。
叶欢恨不得起身去捂他的嘴:“怎么就不可能了,你给我小点声!”
顾淮站直身子,后退半步。他作为孟商的“亲信”知道他最近忙着家人重病的事,平时工作都忙到无法脱身回去探望,哪里会在这会儿谈恋爱。
可老师家事没办法和别人说,顾淮只得捧着苹果核,非常不正式地替孟商正名:“你这瓜不熟,假瓜,别吃了。”
“你知道什么!”叶欢翻了个白眼,“我前几天不是和孟主任一个班吗。晚上大概十一点多吧,我正好去休息室倒水,就听到孟医生和人发语音呢。那语气,啧啧啧,又宠又无奈,超级温柔。这样子肯定是谈恋爱了,哄女朋友呢。”
“那万一是家里长辈呢。”顾淮冷冷道。
“这……”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叶欢语塞,片刻后还试图挣扎一下:“谁家上了年纪的长辈,十一点多了还不睡。不,不应该吧?”
“你听清楚说什么了吗?”叶欢的同事程安安帮她找补。
可惜,心外高岭之花的气场在那儿,叶欢真没胆子干偷听墙角的事,只囫囵听了个说话语气,还有什么“不能说不忙”就没了。
“所以那天晚上是平安夜吗?”顾淮若有所思。
叶欢扬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哈哈,说到这个,那可真是见了鬼了。我倒完水出来急诊就开始打电话,知道35床那个心脏黏液瘤,还有47床要做第三次搭桥手术那俩吗?”
顾淮点头。
叶欢跟着点头:“对,就是那天晚上收的。其实还有两个,就是人没收到心外来。可太热闹了。”
“果然,夜班之神会平等对待每个医生,连孟主任那样的大神,言语有失的时候也会被教做人。”顾淮一阵后怕,赶紧双手合十对空拜拜。
偏偏抬手那一瞬先看见了手里的苹果核,顿时懊悔不该先把苹果啃了,拿去摆在办公桌上,好歹能多保一阵平安。
叶欢和程安安也没话说,他们这些医务工作者可以唯物,但唯有夜班之神不能不信。
“你扯远了啊,不是说孟主任……”
“说我什么?”
叶欢想把话题扯回来,可刚开口,就见孟商一下从顾淮背后冒了出来。
护士站前台高,她俩又坐在里面,自然看不到孟商走过来。唯一在外头的顾淮也没有,他正神神叨叨地拜夜班之神,同样被孟商吓了一跳。
“孟,孟主任!”
孟商刚下手术,也没胃口吃饭,就想先回办公室休息会儿。远远走来只见顾淮站在护士站前的走廊,嘴里还念念有词。
等再走近些就听到了自己,以防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大家都尴尬,孟商特意好心地出声提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
所以这会儿,在场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三个人的六只眼睛里,正充斥着只有他们自己懂的信息。
“我们…在说夜班之神呢!叶欢说老师你最近火旺,我琢磨去讨好一下陈医生,尽量别排我跟您搭夜班。”
顾淮是被两个姑娘用眼神推出来的,既然一起吃了瓜,就总得出来作点贡献,心外不养闲人,没有任何一口瓜能白吃。
只是顾淮张嘴就提叶欢,把心虚的本人吓一跳,瞪大眼睛直瞥他,自然也忽略了孟商已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不过他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倒是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淮,诚恳建议:“我最近确实火旺,你记得找陈医生把班和陆医生排一起。”
“别,别吧……我突然觉得,跟您一个班挺安心的,就算忙点也没什么。”顾淮认怂。
陆医生比孟商大个几岁,今年正好本命年,这红裤衩都不知道该不该上身。要真论火气,可不知道比水灵灵的孟主任强上多少倍。
孟商没搭理顾淮耍宝,朝叶欢她们点点头,抬腿往办公室走去。
顾淮眼见着立马转身跟上,语气甚是谄媚地问道:“老师啊!今天手术顺利吗?啥时候结束的?吃饭了吗?要是没吃要不我去食堂给你打份饭?”
孟商觉得有一只苍蝇围着自己来回转,虽然这么形容学生兼同事不好,可他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走进办公室,孟商从桌上找到饭卡递给堪堪刹住车的顾淮:“有什么随便打点,谢谢。”
顾淮呆呆接过,眨巴眨巴眼睛,感觉孟商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好,好的。”
送走顾淮,孟商接了半杯热水,揉揉腰在桌前坐下。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后一下放松,总有种持续恍惚地感觉。
要说疲惫倒真的还好,手术难度不算太大,这种瓣膜修复类手术,对现在的孟商而言属于较为基础地类型了。
喝了两口水,反应迟钝的胃总算对空荡的实质做出反应,发出因饥饿而产生的刺痛。孟商蹙眉,修长的手指隔着齐整的白大褂按了按,试图以此缓解骤来的胃部不适。
可惜,心外圣手对胃的研究欠佳,搜索一圈没找到东西充饥,只能又去喝水。
他打开手机,想看点什么转移注意,却发现姜若淇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大意是姜若淇和房东敲定租房,付了租金押金,便准备乔迁新居。
孟商作为搬家主力当仁不让,两人原本说好这周日就搬。但姜若淇忽然敲定周日加班,一早得去广告拍摄现场监工,可能得到下午才得空,想问孟商是不是还方便。
孟商隔着无框眼镜揉揉眉心,眼睛的酸胀感未褪,连带着字也有些模糊。他思忱片刻,发消息问姜若淇能不能接电话。
很快,姜若淇的电话就过来了。
“孟医生中午好,吃饭了吗?”姜若淇声音轻快,听不出太明显的疲惫。
“上午有台手术,刚结束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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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及。”孟商起身朝办公室外走。
正是午休的时候,办公室里也有抓紧时间休息的,即便是正常音量也怕吵到其他同事。
他们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出门就是窗户和绿植。今天天气不错,午后阳光明媚,撒上医院走廊泛黄的白墙,使得整个环境抖明亮不少。
“那我不耽误你吃饭了,其他事等有空再说。”
“没事,同事帮忙买饭去了。”孟商顿了顿,又补充,“现在就有空,过一会…可能不好说。”
姜若淇在电话那头笑,那笑带动电波,落在孟商耳朵里,有种莫名的酥麻。像是…被什么拨弄了下心尖,让他想抓住,再攥紧在手里。
“是大忙人孟医生啊。那我耽误你的时间就更不好意思了。”姜若淇没再客气,“我手头有个项目比较着急,刚敲定周日做广告拍摄。毕竟是我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不去看着不太放心。所以孟医生你忙的话,就不麻烦你来接我了。我东西不多,打个车过去……”
“没事,周日我休息,也没有别的安排。”
孟商低头拨弄有些泛绿的合金窗框,又补充:“你忙完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完蛋了。”姜若淇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嗯?”孟商哼出个疑惑的单音。
“孟医生的大恩大德,要无以为报了。”
孟商哪里会听不出姜若淇感谢里夹杂的些许揶揄:“孟医生明明只是个司机。”
这句话有点歧义。
姜若淇想到那个经典咏流传的热梗,差点把“师傅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句话问出口。
不行,这答案不好。
姜若淇否定自己。
这像是钓鱼没挂钩,拎着根线就扔进湖里。更恶劣一点,又像是她张着筐,幻想让湖里的木头鱼主动跳进去。
新做的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姜若淇屈指欣赏,语气带笑,很快有了新答案。
“可是请大名鼎鼎的市一心外孟主任当司机,这好像更过分。”
“别听苏衍声瞎说。下班时间,就不是孟医生了。”
孟商不是没听过恭维,只是这话从姜若淇嘴里说出来,就明显变了味。偏他没什么可反驳的,技巧疏漏,就成了真正的鱼儿。
“啊~”姜若淇语气一波三折,“是孟商先生来接我,不是孟医生喽。”
孟商很想问这有什么区别,又怕被姜若淇逮着机会调侃,到最后也只是又“嗯”了声。
“我周日就等孟师傅来接了。到时候请孟师傅吃大餐,无以为报也得报一下。顺便…当讨好新邻居。”
“好……”
孟商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突然响起的扣门声盖住。姜若淇捂上听筒说了些什么,扭头和孟商打招呼。
“突然有事,得先挂了。孟师傅记得吃饭啊,拜拜~”
“知道,姜总快去忙吧。”
通话结束,姜若淇那边紧接是又一阵的兵荒马乱。手边是还没收复的小少爷,头顶是笑面虎CEO,身后还追着没完没了的deadline。
工作状态下一天三杯咖啡打底都少,姜若淇觉得自己至少瘦了五斤,足够为周末的大餐预留热量空间。
孟商自然不知,把手机塞回白大褂,转身往回走。刚一抬头,只见顾淮在他身后不远处,抬腿要跨进办公室大门。
顾淮尴尬张了张嘴:“老,老师……”
看模样,显然是听到了不少。
“回来了。”孟商径直朝他走去,“麻烦你了,给我吧。”
他从顾淮手里接过打包的塑料饭盒,提到眼前仔细分辨了一下,是一碗满满当当闷得有些糊的小馄饨。
顾淮跟在孟商身后,挠挠头解释道:“食堂自选都收摊了,就剩最后一点馄饨,阿姨一听是心外孟医生要就都下了。”
其实孟商这会儿已经饿过了,没什么食欲,但下午还有场手术,总得对付两口:“要尝尝吗?”
顾淮连忙摆手:“我中午吃挺饱的,老师你快吃吧。”
“行。”
眼见孟商拎着馄饨进了办公室,顾淮转身就往护士站跑。
气还没喘匀,先是极有八卦精神地和瓜友分享新消息。
“孟,孟主任好像真的铁树开花了!”
10. 报恩
“心不在焉的,你一会儿有事?”
段谨辰和姜若淇并肩站在摄影棚侧面,稍显昏暗的环境,姜若淇正低头看手机。有些刺眼的荧光落在她脸上,引得段谨辰频频侧目。
相处不久,小少爷对自己这位貌美的女上司依旧没什么好感。
大周末自己加班不算,还非要把他也叫来。没事找事,就是逮着机会折腾他。
要不是这人能直接和集团汇报,他根本不会过来!
进家族企业就干个助理,他都快被自己那群朋友给笑死了。
段谨辰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可这段日子搭伙干活,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在为人处事上确实有一套。
工作称得上雷厉风行,践行结果导向的行为方式。不难看出,她能走到这个位置,很大原因是因为有魄力又胆子大。
当领导敢就风险承担后果,还不往下属身上甩锅,显然就已经打败百分之九十九互相扯皮的管理层了。
到待人上,她又不似工作般锋芒毕露,该推诿打马虎的虚与委蛇一点不少。
尤其是碰上那个笑面虎CEO,项目请款被卡,故意引姜若淇去主动找他,一番名为劝导实则告诫的谈话后,又连着两次叫错姜若淇名字。
段谨辰跟在旁边都觉得牙痒痒,偏姜若淇通通波澜不惊地忍下,甚至跟自己人都没透露出半分对CEO的不满或怨怼。
当然,她使唤他也使唤得很顺手。
段谨辰觉得现在自己做梦,梦到的都是在点单冰美式加shot。要是现在的工作强度一直持续,他都怕姜若淇会咖啡因摄入超标,心跳过速倒在工位上。
被发现走神,姜若淇按熄屏幕,也没得狡辩,干脆大方应下:“是有事。”
“今天你可以不用来的。”段谨辰把先前的不解问出了口。
广告拍摄而已,姜若淇并不是不懂用人的领导,不应该像这样,连小事都抓在手里。
“原则上确实不用。”姜若淇慢条斯理,“但,我总得趁机表现表现我的敬业。用行动告诉你爸,我工作认真负责,他的高薪没有白给我发吧。”
“虽然港城职场不兴这种造作,可内地不一样啊。你不表演的时候有人表演,要是不赶紧跟上,落在领导眼里的性质就变了。”
“适者生存这句话,放在哪里都适用。”姜若淇扭头看到段谨辰,又补充,“你…应该也总得上吧。听过就行,别放心上。”
段谨辰一噎,忍不住道:“你跟我说话就是这个画风吗?”
“什么画风?”姜若淇明知故问,“虽然你是我助理,但得拿出对小老板该有的态度捧着哄着?”
“抱歉啊,做不到。”
段谨辰翻了个白眼,刚要张嘴,只听姜若淇幽幽又道:“忍不了就去找你爸告状吧。”
“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幼稚的吗!”段谨辰忍不了了。
“那倒也不是。”姜若淇转了转食指的钻石戒指,侧目去看段谨辰。
她今天穿了身长袖连体裤,阔腿裤的版型,领口袖口有米白色的撞色设计。她个子不矮,踩上高跟长卷发披散,再配上慵懒玩味的神态,显出种难言的勾人来。
“我跟你,明面上是上下属,实际上也是上下属。直白点,你极大可能是我未来的老板之一。自然集团对我所有的安排,化繁为简,目的只有一个,为你服务。”
“所以偶尔受气,心情不顺的时候,难免会殃及到罪魁祸首,还请二少爷多多包涵。”
段谨辰无语:“了不起了,到底该谁包涵谁啊。”
吐槽归吐槽,实话实说他和姜若淇的相处,远比跟公司其他战战兢兢假客气的人相比舒服太多。
虽然离心甘情愿承认自己以貌取人,承认姜若淇确实有两把刷子尚早。但段谨辰觉得,这个能实话实说的互怼状态还挺不错的。
“平心而论,我暂时不想离职。”
姜若淇没头没尾忽然冒了一句,段谨辰不明白她又抽什么风,低下头垂眸看她。
“所以你想做好Glint,我当然也想。工作范畴的事,我会尽力做好我该做的,我们互利互惠,能配合吧?”
姜若淇眼瞳映着光,不知光从何而来,却足够明亮:“还有,提前打个商量。你以后做回小段总了,别卡我预算卡那么紧行不行?一分价钱一分货,不花钱你怎么做营销……”
出息……
段谨辰这会儿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别人都想升职加薪,她就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地里那点破预算,怪不得走后门也只能走到新海来背锅。
段谨辰板起脸目视前方,强装严肃矜持,视线余光却时不时飘向姜若淇。
好吧,他承认,这女人简单几句话,确实能把自己哄得身心舒畅。
承认归承认,但要段谨辰服软那必不可能。少爷矜贵又要面子,有心和姜若淇暂时统一战线,可话到嘴也只是哼哼两声。
姜若淇能意会,傲娇嘛,年纪小的富二代基本都这个人设,可以理解。
“快拍完了,现场你看着点,样品送回公司后给我发个消息,顺便让Cathy再确认下样片出稿时间。”姜若淇掰着手指头数完,拍拍段谨辰的肩,“我有事就先走了啊。”
“不是,你就这样走了?”段谨辰站直身,只见姜若淇当真收拾起东西来。
“你不是看到我有事嘛。”姜若淇摇摇手机,“而且这都拍完了。”
“什么事就差收工这一会儿。”段谨辰低头嘟囔,觉得姜若淇是跟他摆谱。
涉及私人行程,姜若淇大可以当做没听见。可这遭又不算太私人,还是替公司省钱的事,那必须再表现一下。
“去搬家,早一天搬就替公司省一千呢。不说了,我的‘司机师傅’在门口等我很久了。”
姜若淇附身捞起外套,搭上手肘,不忘鼓励一下还在嘟囔公司不缺她这点差旅费的段谨辰。
“加油啊,段助理!”
段谨辰:……
姜若淇走得匆忙,踩着她的高跟短靴步履匆匆。硬底的鞋跟敲击在水泥路面,发出混在嘈杂声音中几乎听不清的“嗒嗒”声,却转瞬踩进不姓名的远走思绪里。
段谨辰浅浅走了会儿神,站直身子认命去看拍摄进度。
姜若淇说的不错,大半天过去眼下也确实是在收尾,他们市场的同事已经站在一旁,等着模特从身上摘饰品了。
样品装箱,准备一会儿送回公司。
剩下细节对接的事用不上段谨辰,他便学着姜若淇的样子交代完,也准备开溜。
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头戴式耳机挂上,段谨辰把某双R车标的豪车钥匙当玩具抛着玩。
他有心放慢步速,毕竟姜若淇刚走不久,要是撞上…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刚跟人达成同盟,扭头就撂挑子跑路,多少会让少爷产生难得的心虚。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姜若淇的速度。
姜若淇去洗手间补了个妆,耽搁了时间,直接导致两人前后脚进车库。
段谨辰瞧见背影,直接转身面壁。默默戴上耳机,领口拉高再戴上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把半张脸埋进衣领,试图进行些多此一举的伪装。
地下车库的空旷空间里,高跟的响声引人瞩目。
段谨辰想了想,扯开半边耳机,打算寻声避开。可身处行行排排的车辆中,少爷越绕越晕,最后竟差点绕到姜若淇面前。
这是段谨辰难得的落魄,闪身藏在一辆商务车边,视线可见姜若淇正朝着自己斜对面某辆车走去。
不像网约车,E级的黑色奔驰,驾驶座上似乎也坐着个年轻男人。
段谨辰暗自咂摸。
公司没给姜若淇配车,她一个刚回内地的,几乎扎根港城的人,要租房搬家只可能是找了本地的朋友。
朋友,又或者…男朋友?
段谨辰默默从口袋掏出手机,想偷拍两张,日后好拿捏姜若淇。他不喜欢被人拿捏,年少时对他爸尚且不服,又怎会轻易屈从姜若淇。
可镜头对准他所未见过的明媚,对准转瞬已将工作状态的疲惫通通藏起来的姜若淇。段谨辰猛得一怔,觉得自己跟有病一样。
手机变得烫手,他慌忙塞回口袋,又不期碰到同在口袋车钥匙。
离他不远处,某辆豪车鸣笛亮灯,声音之大把段谨辰尴尬得连忙转身。
至于他最后听到的什么,经过回声加工,只依稀余下“…孟师傅久等了”。
那头有人落跑,姜若淇则是带着些许愧疚,上了孟商的车。
孟商替姜若淇接下外套,轻声安抚:“不久,我刚到没一会儿。”
姜若淇落座副驾,取回外套和包,将他们整齐放在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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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扣上安全带。
车内暖气温度正好,孟商只穿了件烟灰色的半高领毛衣,冷色调的颜色却给人温暖的感觉。姜若淇一看就觉得,要是环抱住搂住腰应该会很好抱。
姜若淇对孟商的兴趣从不掩饰,所以视线撞上微微侧目,盯着姜若淇从上车到扣好安全带的每一步的孟商,不好意思的也不会是她。
“是我高估了拍摄进度。以为九点开始最晚一点能结束的,谁知道拖到现在。”
姜若淇长叹一声去看时间,下午三点二十。距离美好的周末结束还有八小时四十分钟,而她还有一箩筐的事要做。
姜若淇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实在没忍住心烦,小小抱怨了一下:“好累啊,好想睡觉!”
她还是一身气质凌厉的职业装,可语气温软到像是在撒娇,听得正开车的孟商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老张的房子收拾得挺干净的,简单打扫一下就能住。别担心,我给你帮忙。”
“孟师傅,你这句话好人夫…不是,好让我感动啊!”
孟商舔唇,微不可闻呼出口气。
姜若淇却眼珠一转,又开口试探,“反正都是大恩大德,孟师傅缺不缺以身相许来报恩的?”
……
缺,很缺。
孟商呼吸一滞,差点以为自己的龌龊心思被看穿了。
他现下迫切地需要一位恋爱对象,又或者准确来说,是缺一位愿意在短时间内和他缔结婚姻关系的妻子。
姜若淇对他感兴趣,两人初次见面孟商就察觉到了。
孟商一样,对姜若淇的好感客观存在。只是碍于异地,在离港前把心思通通按了回去。
只是一场邂逅而已。
孟商犹豫是继续坚守感情为上的爱情,还是找靠谱的人闪婚以满足病重外婆的愿望时,这个人却像拯救他的两难般忽然来了新海。
要工作,要落脚。
如她所说,他们又见面了。
且,他是她在新海唯一的熟人。
仅有一面之缘,但宿命感很强的“熟人”。
不知道苏衍声是否跟她提及过自己的情况,但姜若淇是孟商在不违背太多本心的前提下,最好的选择。
可选择婚姻不是因为水到渠成的爱情,而是为了成全他的私欲。这种略渣的理由,又让孟商徘徊。
毕竟姜若淇看着也不像愿意接受婚姻束缚的人。
“又是哪来的孟师傅。”孟商目视前方,选择再次顾左右而言他。
“孟商先生的副业,司机孟师傅啊。”姜若淇尾音上扬,“都叫好几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孟师傅岔开话题的技巧不高,拒绝我也拒绝得很明显啊。”
姜若淇耸耸肩,应该不算抱怨:“好吧,这年头以身相许都许不出去了。”
十字路口,绿灯跳红。前车想闯没闯过去,猛踩刹车压线停住,牵连了后车的孟商一样急刹。
姜若淇因为惯性前倾,又被安全带扯回原位,领口装饰的金属胸针硌得她胸口生疼。
她低头揉揉胸口,而同时孟商正低头看她。
车内安静不过片刻,只听孟商声音幽幽:“我看过聊斋,里头主动找上书生的狐狸一般都图点什么。”
“…你呢?”
姜若淇诧异抬头,视线自下而上,从精瘦的腰肢,到撑在黑色方向盘上肌肉紧实可见青筋的小臂,最后落在那张线条流畅的脸上。
孟商眉头微微蹙着,他说话喜欢看着人的眼睛,哪怕不知应什么视线也从不躲闪。他正望着她,眼瞳在阳光下泛出一圈浅褐色的通透感。
他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欣赏还是心动?
姜若淇觉得,固然她对孟商确实感兴趣,可就他们双方现在的处境而言,“合适”才更为恰当。
“我,当然图孟师傅的美色了。”姜若淇做西子捧心,又把皮球踢了回去,“港城一别,念念不忘,不然我可没那么痛快答应调回来。”
孟商语塞。
虚情假意的恭维给的很到位,实际半点真心不露。
“以身相许不是为了报恩吗。”前车启动,孟商跟着踩下油门,“怎么听上去我被连吃带拿了。”
姜若淇坐在副驾,没有行车驾驶的顾虑,更是直言不讳。
“二选一也行,那孟师傅选被吃还是被拿啊?”
11. 咬饵
孟商觉得,姜若淇应该真和狐狸沾亲带故。否则自己怎么就像志怪传奇里的愣头书生,对她毫无招架之力。
分明他在感情上也不算一片空白,分明是他先蓄谋示好。
结果姜若淇只用简单两句话,就能把他“玩弄”在鼓掌。
他有些无措,但,绝没有不喜。
也幸亏,姜若淇还记挂着驾驶员孟师傅的死活,没有就上一个问题继续追问,甚至好心地没有再提。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种奇怪的安静,直到车停在姜若淇暂住的酒店门口。
姜若淇来新海时就没什么家当,只带了一个三十寸的大行李箱。这半个月又都在忙碌工作,没空添置东西,退房离开自然也只有一个行李箱。
甚至为了节约时间,她还前一晚提前把满床的衣服收拾好了,包袱很重地没让孟商瞧见任何凌乱。
姜若淇独居多年,出门要精致体面,生活上自然不能邋遢。只是每天收拾太过费力,她习惯上更倾向于在周末收拾一次。
恰好今天是周日,提前结束一周的混乱,也可见前一晚的工程量确实挺消耗人的。
“我来吧。”孟商估计是调整好了心态,倒是挺自然地从姜若淇手里接过行李箱。
三十寸的箱子快有姜若淇半人高了,看她费劲兮兮往外推,丝毫没有求助的打算,孟商当然不能空手站在旁边看戏。
“孟医生没有生气啊?”姜若淇跟在孟商身后,拔卡关门耽搁了片刻,不得不快走几步追上。
酒店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高跟踩在上面几乎与平底鞋无异。可孟商却听见了,听清姜若淇的细碎的步伐和朝他靠近的呼吸声。
他稍一犹豫,脚步顿了半拍,于是没刹住车的姜若淇立马撞上。
“怎么突然刹车啊。”姜若淇揉揉发酸的鼻子,庆幸在港城那么多年,没想不开去做整容。
孟商松开行李箱,手忙脚乱,更不敢冒昧碰触姜若淇的脸:“不好意思,有点走神。撞疼了吧?”
“疼,眼泪都下来了,幸亏是真鼻子。”姜若淇嗔了孟商一眼,“这下真生气也不许生了,物理伤害抵精神攻击一次,我们扯平了。”
孟商被她的自问自答弄得好笑:“我生什么气?”
“谁知道,反正你都不说话了。”姜若淇小声辩驳,“要是你把我扔这儿,不带我回去怎么办。”
孟商从语气就知道眼前人是故意的,干脆给出她自己回答:“反正东西不多,打个车过去也行。”
“我要的是这个答案吗!”姜若淇眯眯眼,抱着外套站得极有气势,就差双手叉腰了,“小气,就算连吃带拿,我不是还没得手吗。”
孟商语塞,喉头一梗,被姜若淇这么眼巴巴盯着,半点借口找不到。他就没遇见过姜若淇这种人,暗牌明打,理直气壮到别人只能认命跟着她的节奏。
“不会扔下你的。”孟商又呼出口气,“司机孟师傅不知道说什么,但今天只服务姜小姐一个人,可以吗?”
“懂了,脸皮薄。”姜若淇总结陈词。
这下孟商真的耳根发烫,只得扭头拎上箱子,先去按电梯:“快走吧,再耽搁来不及回去收拾了。”
姜若淇搬家,还是说退房更准确些。
从一个地方拎包入住,到另一个地方拎包入住。
出市区的路不算堵,但冬日夜长,天色暗得早。等两人拖着姜若淇的大箱子进屋,窗外已经可见灯火。
当真万幸,孟商的同事把房子维护得不错,易落灰的地方盖上了防尘布,故而打扫时也只需开窗通风,用清水湿布简单抹一遍就好。
两人一起收拾,基础卫生做得很快。房子住人不是问题,至于生活用品得姜若淇碰上缺的再慢慢添置。
姜若淇在打扫卫生间,孟商帮着把箱子推进主卧。宽阔的主卧居中摆着床,侧面是一排到顶的衣柜。靠窗位置的窗帘随风晃了晃,阴影斑驳,又反射在窗边梳妆台的镜子上。
屋主到底是结过婚的人,主卧家具配置齐全,连梳妆台都有。只是…孟商对着只有一张床垫的床,再回头看看停在他腿边的箱子,陷入沉思。
他觉得,姜若淇今晚亟待解决的,应该是另一桩事。
“怎么了?”孟商个高,把姜若淇挡了个严实,她只能侧出半步从他身侧探出个脑袋。
孟商低头垂眸:“带没带枕头被子?”
好问题。
“……没有。”
姜若淇难得无奈,看向同样拧眉的孟商解释道:“我来得就匆忙,港城的房子都没退,根本来不及收拾。到这儿也是住的酒店,日用品什么也是配齐的。况且带那些过来做什么,托运很贵的,又不是买不到。”
孟商点头,表示理解。
从港城带这些过来确实没有必要,如果不是今天时间太紧,去商场现买也是来得及的。
“那床单什么也没有了?”
姜若淇眨巴眨巴眼睛,诚恳点头。都没被子了,她带被套干嘛。
孟商忽然有些好奇,姜若淇那分量不轻的一大箱子,到底是从港城带了些什么东西来。
姜若淇触到孟商的眼神,当即心领神会,踢了踢大箱子,愣是半点没动:“这里面都是我的宝贝,秋冬天的衣服可占地方了。”
“一箱子都是?”
“当然。哪个职场精英每天穿一样的衣服上班的?姜总好歹是从维港回来,是有包袱的。”
孟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一架子的黑白灰衬衫,还有另一架子的黑白灰外套,深觉自己对姜总的大箱子还是失敬了。
“但这个天气,姜总就算开着空调也不能不盖被子。”孟商看了看时间,“附近商场还没关门,现在开车去买?”
孟商话音未落,手机先响了起来。
明晃晃的备注就在眼前,姜若淇礼貌退后,示意孟商先接。
“是医院电话。不好意思,要等我一会儿。”
“你忙,我不着急。”
孟商闪身出了主卧,姜若淇则不用再强撑无事,用力锤了锤后腰,仰头倒在床垫上。
她还是很嫌弃自己一身出门穿的衣服,但碍于腰疼更甚,又没铺床单,抛弃原则也抛弃得很迅速。
孟医生工作忙碌,已经搭在自己身上一天,打开外卖软件,叫个跑腿就能解决的事,姜若淇也不想盯着人家麻烦。
等孟商接完电话,拿着车钥匙去找姜若淇时,她的一床羽绒被、两个枕头和四件套们已经准备出发了。
“忙完了?”
“昨天手术的病人突发并发症,值班医生拿不定主意,就跟打电话我沟通了一下。”
“我还以为孟医生接了电话要直奔医院呢。”姜若淇起身抖了抖因为静电贴在一起的裤管,这才仰头补充,“电视里的医疗剧都这么演。”
“姜若淇。”
孟商被姜若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弄得好笑,忍不住叫了声她的名字。
姜若淇微怔:“嗯?”
她在港城待了十一年,旁人称呼她多数是叫英文名。Seven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比姜若淇三个字要高得多,导致现在听人郑重其事叫她全名都有些不习惯。
孟商没有立即开口。
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
像是从这三个字起,只要叫出口,就会衍生出隐秘难言的情愫来。
“少看TVB。”孟商严肃的脸上闪过些许笑意,像是怕被发现,反正消失得很快,“科室有安排备班医生,正常情况下休假的时候不太会被叫回去。”
姜若淇盯着他看,似乎不信。
孟商扶额,又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出来:“应该不会。”
姜若淇眉眼一弯,彻底笑开:“看来孟师傅今天确实是包给我了。”
“那赶紧走吧,还有劳孟师傅和我介绍介绍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不去买被子了?”吃饭固然重要,孟商还惦记着被子,朝空荡荡的床垫抬了抬下巴。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姜若淇举起手机,“我找跑腿买了,吃完饭应该能送到。”
“走吧,感谢孟商先生的辛劳付出,去吃顿好的!”
既然不去买大件了,也没有开车觅食的必要。姜若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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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商走出小区,这会儿夜色虽深却正是饭点,路上行人不少。
街道两侧梧桐只剩枝干,街灯间次藏于其间,在青石砖的人行道上的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居民区附近没什么大型餐饮店,走出小区几百米,沿街却是开着几家不大不小的餐厅。
只是选择本就不多,再排除潮汕菜、粤菜等等,最后姜若淇心心念念的大餐,只剩下淮扬小馆这一个选择。
其实路过香味霸道的老火锅时,姜若淇也有犹豫。凛冬深夜,没什么比一顿麻辣火锅更能慰藉人心。更何况她在港城不是白人饭就是吃粤菜,对正宗的牛油火锅充满了思念之情。
可惜,今天她身边还跟着个孟商。
一想到吃完火锅满身的火锅味,姜若淇就打起了退堂鼓。
抛开暧不暧昧期不提,姜总怎么都是要面子的。
不过这家淮扬菜店面虽不大,菜品做的还算正宗,胜在清淡可口。姜若淇好奇孟商忌口,一通下来他倒是不挑。
也是,美食荒漠长大的人,除了不吃的应该什么都吃。
饱餐一顿,饭后消食。
路过超市又添置了些细碎的小东西,两人就这么比肩走在灯光昏暗的路上。
姜若淇吃饱后思维活跃度显然下降,低头看梧桐嶙峋的枝干,将他们的影子分割成一段一段。
孟商一手提着袋子垂在身侧,一手正举着手机接电话。
又是医院的电话。姜若淇觉得自己看的那些医疗剧果然没有骗她,外科医生还是心外医生的忙碌程度可见一斑。
情理之中,姜若淇早有准备,不意外。
更何况认真工作时的孟商,专业、严谨,连蹙眉都有种克制的魅力,显得十分惑人。
姜若淇盯着盯着就有些走神,便没有注意到暗处岔口驶出的车。
“嗯…用药后先观察,有情况再联系我。”
孟商把购物袋挎在小臂,挂断通话后将手机换了只手拿。至于空出的手,则是虚搂住走神的姜若淇,带她避开岔口直行的车。
“想什么呢,都不看路。”
车子快速从两人面前驶过,带起一阵尘土与汽油味混杂的风。
姜若淇忽然站定,孟商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
两人站在小区门口一簇长青的灌木前,孟商迎光站着,那些还算茂密的枝叶便把影子落在他脸上身上。
光影交错,把那张轮廓俊逸的脸勾勒出说不清的晦暗。
“孟商,你这样的人,是为什么和前任分手啊?”
姜若淇的疑问来得突然,甚至不等孟商开口,又继续道:“别跟我说你没有前任,高中早恋的那位我都知道。”
孟商没打算隐瞒,但默认是苏衍声卖的他。
“也就那一个。”孟商语气听不出太多怅然或惋惜,“异地的时候太多,那时候又年轻太过于自我。包容不了对方,也不肯委屈自己,就分手了。”
姜若淇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礼尚往来说起自己:“我也谈过几个,分手差不多也是这个原因。”
“包容不了对方,也不肯委屈自己。”她侧身不再看孟商,话语有些感慨,“人和人就是这样,推进关系的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要是没有,就永远不能更进一步。”
这回失神的成了孟商,拧眉不语,眸色深沉。
“走啦,被子都送到家门口了。”姜若淇呼出口气,扯了扯孟商的外套袖管。
一时,两人无言。
走进小区,绕过冬日干涸的景观水系,是一段没有灯光照明的小径。脚下鹅卵石凹凸不平,一如其上行走的人波澜的心绪。
“你觉得……”孟商忽然开口,“你觉得恋爱多久才能结婚?”
姜若淇笑了,真心实意。
职场失意,情场得意的守恒当真不假。这不,她今晚铺垫的一切,节奏正好,鱼儿主动上钩,没有白费心力。
她脚步放缓,还是慵懒散步的状态,只有声音忽得变正经起来。
“如果这个问题,是你问我……”
“那,可以是明天一早。”
12. 提竿
“过了年我就快三十了。虽然不会因为这个,就产生大众意义上的年龄焦虑。但家里人始终觉得我一个女孩,再怎么独立自主也需要有个伴。终身大事上,还催得挺着急的。”
“而孟医生,你是个很合适我的结婚对象。”
“经济独立,为人细心,工作忙碌,身体…应该也不错。”姜若淇掰着手指细数,“很适合过日子。”
姜若淇把话说的太过坦然,让心事颇深的孟商微微愣神,步子不过缓了缓,原本并肩的人就走到了他前头。
“你是不是想听到,这样的答案?”
姜若淇足尖踩地,转身抬头,直接捉住孟商锁在她身上的视线。
孟商没躲,跟着站定,两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借着阑珊的灯火,面对面的两人没有言语,似乎都想趁寂静,从对方眼底看出些什么。
僵持的视线变成无言的博弈,可能谁先提及,就会变成谁先落败。彼此那点刚萌芽的好感,眼下通通成了探究。
他们这种说自己是理智至上的人,好像就是这么复杂。
处心积虑去达成一件事,可事情真如预期发展,又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有这份幸运。
姜若淇歪歪脑袋,长发垂落,又被她捋回耳后。她不喜欢在解决事情的时候搞冷静期,于是扬起唇角,开口push进度:“其实也没差。原因有不同,但想跟你结婚是真心的。”
孟商语塞,想告诉姜若淇大可以不用这么直白。
姜若淇不过略喘了口气,就又道:“你家的情况,我找苏衍声了解过。为了满足长辈心愿,现在应该也急着找合适的对象结婚吧?”
“是。”孟商坦然承认,可他却不解,“你又是为什么?
这是他受尽出乎意料后,最在意的的一个问题。只是如姜若淇所说,他却依旧不解。哪怕她备受家人催婚所困,也不至于这么仓促地跳过恋爱,随便找个人结婚。
至少孟商觉得,这个决定对姜若淇而言是草率的,毕竟这才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姜若淇思忱:“我对你有好感是其一,你是我目前所遇见最合适的人选是其二。当然,也有其他需要通过结婚这个比较简单的方式,去解决我所处困境的原因,所以我同样迫切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闪婚。”
“当然你要是想知道,找个时间细说我的处境,是真的可以说很多。不过我建议,确认自己有和我在一起的意向再好奇。”姜若淇耸耸肩,“不然就那点有钱人死装的破事,真没什么好听的。”
孟商张嘴,喉头干涸,没能说出话来。而紧锁的眉头下,深色的眼瞳里还倒映着笑盈盈的姜若淇。
他后知后觉,筹谋许久,原来坠进陷阱是他自己。还以为猎人收网,其实自己成为了徒劳挣扎,且越陷越深的猎物。
姜若淇说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当然,他也有。
理论上,互相握着对方的不得不,就该是眼下携手出困局的最佳搭档。
可孟商于此刻却开始联想,如果他们没有共同好友,没有婚礼上的见面,如果姜若淇的世界里没有孟商……
那以她的作风,会怎么破她的局?
也是去寻觅一个合适的对象,再仓促结婚吗?
……
多数,该是。
孟商那一瞬的欣喜转淡,胸口骤然的郁结凝成实体,宛若在身上坠了几排小沙袋,拖住灵魂往下沉。
他只是刚好出现,她不是必须选择他。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只要像做数学题般满足姜若淇需要的条件,她就会向对方提出结婚。
不能评判是非对错,但明晃晃的功利,让人感觉稍有不适。
哪怕孟商自诩不是理想主义者,不会追求完美无瑕的爱情,却也在当下犹豫不决。
这种只存在衡量得失的婚姻,是他想要的吗?
只差临门一脚,孟商竟开始徘徊不定。
姜若淇对他的踌躇一目了然,也不着急催促,非得在这会儿要个结果。
毕竟她是摸透孟商的底牌才敢主动出击,而孟医生可是被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求婚”,疑惑犹豫才是人之常情。
“今天太晚了。忙了一天,疲惫不利于做出冷静的决断,孟医生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姜若淇掏出手机,荧光亮起,以一种并不美丽的方式照亮了她的脸。但姜若淇五官能打极了,不论皮相还是骨相都不惧考验。
尤其是那双眼睛,顶顶标准的狐狸眼,就是会让人过目不忘。
以至于孟商后来回想,哪怕已然记不起神态,却始终记得那双明丽的眼瞳。
“下周五…下周五我们公司新品的第一阶段宣发应该能暂告段落。我的假期能补上,工作日也方便请假了。要不,在这之前,给我回复可以吗?”
“放心,这件事我只提一次。买卖不成,我们还是好邻居。今天非常感谢孟商先生腾出空帮我搬家。不过现在一起上楼再寒暄道别有点尴尬,那就先到这儿吧。”
“我想你可能也需要些,一个人冷静思考的空间。”姜若淇朝孟商伸出手,示意他把手里袋子递给她,“明天又是万恶的周一,别纠结太久,早点休息。”
孟商伸手,两只大小不同的手在交接塑料袋时短暂相触,指尖划过掌心,触感像极了细微的电流随筋脉游走周身,带起语言难以描述的酥麻。
为了掩饰状态异样,孟商问出了今晚最令他后悔的一句话。
“为什么还要考虑工作日请假的事?”
姜若淇眨巴眨巴眼睛,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民政局周末又不开门啊。”
……
因为民政局周末不开门。
午夜梦回。
孟商倏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黑暗。双层的遮光窗拉得严实,可还是有光亮透过缝隙钻进屋里。
亮度不高,却正是因为这点光,他才能在熄灯的深夜,看清天花板边缘的石膏线。
他睡眠质量一般,平时极少做梦,但最近却屡屡梦到姜若淇。
梦到就醒,醒了就再睡不着。这会儿更是,瞪着眼睛,怔怔望着天花板。
他想,姜若淇说错了。
那天回去以后,孟商特意查了民政局办理婚姻登记的时间,周六是上班的,姜若淇可以不用特地在工作日请假。
好吧,重点不是这个。
登记的事离他们尚远,和现在的关键问题联系也不大。
孟商叹了口气。
寂静的房间内,时不时传来阵阵小呼噜声。他动了动腿,感觉到身侧的被子被压得紧实,就知道那只胖猫又上床来了。
孟商有点做医生的洁癖,平时不让这个小胖子上床。这家伙上床打一圈滚就都是猫毛,他的床上用品深色居多,显得格外明显。
可显然,底线一词存在,放在养猫人身上,就是要被一再突破的。
他工作忙碌时常不着家,黄金猕猴桃趁机占屋为王。往沙发扶手上跳了站定,戴上伊丽莎白圈说不定就能cos狮子王。
现在更是,趁黑摸上床,自己睡得舒服,全然不顾主人死活。
隆冬时节,新海因为地处东南沿海并不供暖。要抵御钻骨头缝的湿冷,就只能成日开着空调地暖。
孟商不太喜欢暖空调,一般设定到后半夜自动关闭。于是这会儿便只剩稀薄的温度待流失消散,乍一掀开被子,寒冷明显。
孟商顿了顿,还是起身走向厨房。
凉白开、冷空气,很好地缓解了忽然失眠的烦躁。
孟商站在大理石岛台边出神,开放式厨房正面对客厅阳台,虽是深夜小区灯光却依旧明亮。
他想到今天傍晚给外婆打的电话,老人委屈兮兮跟他告状。
问孟商说要带女朋友回去,怎么还不见人,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结婚。又说自己只是挂水,为什么不能回家住再去社区医院挂。还说自己每天五脏六腑都烧灼得难受,想吃些冰的缓缓,可他母亲舅舅却不给她吃。
孟商是医生,哪怕细分专业不同,但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还是清楚的。外婆的身体,可能等不了他犹豫太久。
“咚…咚……”
天花板忽然来闷闷的两声。
孟商抬头望了望,又去看客厅的电子钟。
凌晨两点,姜若淇刚到家吗?
按照她的通勤距离,八点出门七点起床,她最多还能睡五个小时。
这个忙碌程度,比起医生不遑多让了。
倘若他们结婚,一个两个都不回家,那还是床上那个小胖子的天下。
孟商失笑,扭头看敞着门的卧室床上,胖猫圆滚滚的脑袋,感觉好像…也不错?
那就这样吧,或许各怀目的反而能让他和姜若淇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大不了…大不了日后有变,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商量着离婚。
孟商纠结几天,终于落定心意。接下来便是预约姜总的时间。
姜若淇倒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套路,新品全国专柜上架定在双十二购物节当天,预告提前一周发布,配合线下橱窗广告,直播间预热等等。
她初来乍到,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要紧事还是得留心过问一下。毕竟要是这会儿掉链子,也就别联合“少主”搞宫斗了,直接收拾收拾准备跳槽吧。
“我还是觉得这个方案有点冒险,你真的准备细化吗。”
段谨辰先姜若淇一步,推开门走出会议室。边走边吐槽,眉头还拧得跟麻花一样。
一扭头,姜若淇落后他一大截,抱着笔记本,正低头看手机。眼看玻璃门回弹就要阖上,段谨辰认命地拽住把手,以防一心二用的某人脑袋开花。
姜若淇感觉到身侧光影变化,这才抬头,见段谨辰替她开门,随口客气了一下:“谢谢。”
“?”段谨辰立马撒手,还嫌弃地拍了拍。眼见姜若淇没等他的意思,又立马追了上去,“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大喇叭小点声。”姜若淇揉揉耳朵,甚至都没有抬头,“说实话,可以尝试,但效果我估计一般。”
“…你觉得一般?”段谨辰桃花眼瞪得溜圆,一时分不清姜若淇是不是在敷衍他,“你觉得一般还在汇报会上往上提?不是,你是在耍我,还是在耍港城那个啊?”
姜若淇正和孟商发消息呢,他们俩除了打电话,消息记录都是你一大段我一大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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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轮回很有默契。
一心不能二用,况且这话也不便大咧咧地当着人说,干脆不搭理段谨辰,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
段谨辰就跟个外扩喇叭似的,一会儿再左边质问“为什么”,一会儿又跑到右边问她“听没听见”。
这架势被围观群众们看在眼里,估计等她走远,各个版本的公司八卦里,她和段谨辰的关系又要恶化一点了。
“姜若淇……”
姜若淇烦不胜烦,倒扣手机,工位落座,冷眼看向直接跟进来的段谨辰:“关门。”
“哦。”
段谨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回身关了门后,直接在姜若淇面前坐下。
经过这阶段的磋磨,小少爷倒是有坐相多了。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指尖敲击桌面,试图就姜若淇的敷衍给出警示:“干嘛呢,上班摸鱼扣工资!”
姜若淇懒懒掀了掀眼皮:“那你让你爸找个机器人来。机器人不摸鱼,24小时不停,干完就报废。”
“你……”段谨辰气结,自己根本说不过她。
“我们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新品宣发的正常流程,可能时间是紧张了些,但打的都是常规保守牌。不论是我,还是方案都不是不可替代。”
“首轮营销结束以后,要根据销售情况调整方案,我提这个创新企划也是想看看上面的意向。好了,优化推进。不好,就pass重出。比起之后花了钱没效果,现在否掉两个企划不是什么问题。”
段谨辰还想辩驳,哼哼唧唧小声道:“可这个策划最开始,是那个Sandy提的。她一开始进市场,可是走的楼上的后门。”
“你好像搞错了一点。”姜若淇叹了口气,带着个爱刨根问底的助理,她就得事事解释清楚,多费口舌真的很累,“我们和楼上不是彻底的对立关系。虽然阵营不同各怀私心,可本质上还是一个公司的。如果楼上不搞什么商业间谍的事,那不管是谁,有适合营销的方案我们能用就用,不必因为这拼个你死我活。”
“那他要真的‘叛变’搞什么商业间谍的事呢?”段谨辰不依不饶。
要不是当着小少爷的面,姜若淇是真的很想回一句,关她什么事。
“神仙打架需要资本,那就不是我这个层级能管的事了。”姜若淇假笑,低头去看手机,“我只能保证完成我的工作,配合港城把营销推广这块抓在集团总部手里。也可能有敲山震虎的作用,但那是次要再次要的。”
“懂?”
段谨辰垂眸不语,看模样应该是依稀明白了。姜若淇一口气还没舒完,他忽然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姜若淇看了眼时间,刚过下午四点,距离下班还有两小时。
这种等下班的时候,时间还真是过得该死的慢啊!
“接下来当然是等下班,周末好好补觉了。”姜若淇理直气壮,“养精蓄锐,下周开始第二轮投放才有精力应付不是。双十二的销售基本能锁定双旦了,咱们俩这段日子是功是过,还有年底的花红可就看这个数据了。”
段谨辰抬眼看了看她,不知怎的有些欲言又止:“你家搬完了?周末还有什么要帮忙吗?”
“搬完了,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姜若淇又在低头发消息,打岔似的随口回应段谨辰,模样实在不算认真,更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过这周末事还是挺多的。长夜漫漫,家里太空。我准备抓个顺眼的帅哥去做婚检,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就直接登记结婚。以后有什么体力活,就能明正使唤他了。”
段谨辰:“……”
神经!
段谨辰白了姜若淇一眼,没再搭理她,打开门径直出去。暗暗腹诽,果然,他就知道人压力太大是会发疯的!
可惜少爷的心理活动姜若淇听不见,不过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更加诚恳地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她确实约了个帅哥周六去做婚检。
至于这位帅哥是谁,自然是水灵灵主动上钩的孟医生。
孟商原本给姜若淇发消息,想约个时间就结婚的事和她好好谈谈。大体情况摆在眼前,能谈的无非是双方家庭成员及关系那些了。
姜若淇谨记Ada的箴言,对身体情况相当看中,干脆把人约在婚检中心。
谈得好了一起去做个婚检,等结果出来还来得及去民政局领证。反正来都来了,这些又都是免费的。
难得有个准时下班的周五,姜若淇打车回到家时,天色却还是暗了个透。
她脚步沉重,连日忙碌缺觉,叫她恨不得冲个澡就抱着被子上床睡觉。
但长期以来的经验又告诉她,等真躺上床了,睡意就是会离奇消失,然后躺着刷一些无趣的手机视频又到深夜。
这种情况通常应该借助些外力帮助,没记错她买的麦卡伦18年雪莉桶,今天就该到了。
她没来得及购入圆球冰的模具,但冰箱制冰盒里还有些碎冰,希望加这个不会影响口感。
姜若淇爱喝酒,也能挺喝。压力无处排遣,又不接受乱搞男女关系,就只剩下这个爱好。
喝到微醺,四肢发软。
代表着她一定能睡个好觉,养足精力再找孟商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