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斗》
1. 第 1 章
隆冬日,大雪天。
沈家柴房的树下蹲了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在这鹅毛大雪下。她仅穿了一身轻薄的青绿色纱裙,神色如常。纤细的指尖朝下,轻柔的抚摸地上的橘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轻声呼唤着一个名字。也许这只猫的名字,也许不是。她一遍遍重复,不厌其烦,即使那只猫已经死了。
婢女静静的望着。
不同于寻常贵门女子的明艳大方,眼前的姑娘瘦弱娇小,皮肤白皙得几乎没什么血色,穿着一身褶皱的裙衫,用一根木簪弯起乌发。站在那里仿若一朵干净的白花,芙蓉出水。只是在这场面下,显得有些诡谲。
婢女搓了搓冻红的手,疑惑道:“大夫,你确定没看错吗?我家姑娘都这样了,真的没病吗?”
大夫回忆起刚刚的脉象,点了点头,蹙眉犯难道:“老夫技艺不精,确实没看出来姑娘的脉象有何不妥,还请你另请高明吧。”
婢女看了他一眼:“好吧,那请随我来吧。”
一阵冷意泛过全身,大夫往后退了两步,不知为什么,刚刚那姑娘的眼神...也许是看错了。他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婢女,性眉善目,和颜悦色,应该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他点了点头,抬步背起药箱。
狭窄的弄堂里,大雪覆盖了老旧断裂的木头,一个个脚印踩过,仿佛有许多人经过这里。
远处是死路,低头是只有来,没有回的脚印。
大夫的手紧紧抓住药带,脚步慢慢停下,轻轻朝前面窈窕的背影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啊?老夫记得...”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七月初七,你用药失误,治死了一个孩子,扔在枯井,同她父母说是孩子走丢了。九月初十,你嫉妒隔壁王掌柜的娇妾,趁着娇妾来你铺子看病,与她有了奸情。”
那婢女慢慢转身,眼神已经全然没有方才的恭敬,取而代之的事一种近乎杀意的眼神。
“你怎么...胡说八道!”他虽是否认,眼神已经带了慌乱,就连脚步都下意识的往后扭。还没等到他转身,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脖颈,带刺的触感在这冬夜里,给予死神一般的冷。
“大夫,我家姑娘到底疯了没有?”婢女轻轻笑,刀刺入他的皮肉,见了红。
眼下他怎么会不懂,疯了般大喊:“疯了疯了!你家姑娘疯了!”
“把这件事传扬出去,我要明天全扬州都只懂此事。”她压着眼,刀片微斜,银光闪到那双瞳孔,她接道:“听明白了吗?”
......
老宅的树下,沈裘轻揉着猫,嘴角轻轻笑着。
“别怕,快回家了。”
婢女替沈裘盖上披肩:“姑娘,这个法子真的可以吗?”
沈裘捧起橘猫,明明昨夜还活蹦乱跳,傲娇不肯让人亲近的橘猫,今日就化作手里的一滩软物,任人掰扯。
生命真是脆弱。
“我爹官声很好,但仕途一般,披着清风朗月的假皮袄终于得到了一次往上爬的机会,倘若圣上听闻他将女儿扔在老宅,被姑母虐待至疯…”她将猫放进刨好的坑里,将土一寸寸盖住它的皮毛,在最后覆盖住它额头时,指尖微顿,像昨日般轻抚它,闭上眼,静了会才道,“他会用最快度将我接回去,消灭那些谣言,保全他的名声。”
“是。”婢女顿了顿,看着那道背影,接道,“这猫是您姑母嫌它夜里扰人,打死的。”
沈裘手指撵着土一点一点淋到缝隙里,将缝隙填满,淡淡道:“嗯。”
周遭静默下来,只剩下风雪齐鸣。
婢女对着那道背影看了一会儿,明明是同一个人,从前见她,和如今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受沈裘外祖裴家之命,自幼跟在沈裘身边,不过后来经人挑唆,沈裘百般不愿将她带在身边。
可昨天却冒着大雪,主动敲开她的门,让她贴身侍奉。
太不一样了。
不过人总会变的,何况是在这种环境下,经历这一遭变得成熟也是好事,她双手举过头顶,领命离开。
沈裘慢慢睁开那双桃花眼,捻了最后的土盖上。
命运要活埋它,殊不知它是一颗种子。
她仰头望着漫天大雪,记忆一点一点复苏,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接住那晃晃悠悠落下来的雪白,融化在手上化作一点水,消失不见。她侧手,看着掌心的水,一滴,一滴坠落进雪里。
“我能重来。”
“你也会。”
她闭上双眼,在雪地上转圈。风扬起她的长发,飘动她的裙带。
现在是永康十二年三月,她被送到老宅与姑母同住的第一年。
上一世,她因为术士的一句命中带煞,影响周围人气运,被爹要求送往老宅,与姑母同住。娘亲是妾室,人微言轻无力挽回,此事很快落定。突然有一天,大娘送信来说为她寻了一门亲事。婚书下来没多久,她被人设计与人通奸,臭名远扬。而爹和大娘为了安抚刺史情绪,换更为知书达理的大姐姐嫁人,平了这桩事。
那夜,她看到大娘与刺史夫人在宅中谈笑风生,才顿悟。
那些人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竟然只是为了她外祖家留给她的嫁妆。因为变故皆因她而起,所以嫁妆也原封不动的送了出去,唯一不同的,就是成婚的人变成了别人罢了。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在那一夜,因为情绪过大,吐血而亡。
转的累了,她任由自己跌到了地上,睫毛轻颤时坠下晶莹一点,她慢慢睁开眼,指尖放在嘴角的水珠上。
重来的结局,得变啊。
擦过水珠的手落在地上,纯白的颜色融入雪地,仿若从未出现过那样。
.....
一天后,雪停了,沈家的人穿着不惹眼的常服,想要偷偷将人接回,未料想门口早就聚了不少人,他们欲绕到后面,却未料想里面有人将他们认了出来,喊了句:沈大人真的来接姑娘了,看来谣言是真的。
沈戈端下意识撇清关系,只说不知谣言,只是碰巧得空来看阿姐的。
众人也不走,就在旁边看着。他想要驱散旁边的人,又怕弄巧成拙,将那谣言坐实了,只能在众人的围观下敲门。
沈裘坐在摇椅上,晃呀晃,积雪还未融化,但应该是快到春天了,天气暖了一些。
门外敲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窃窃私语声说要砸门进来。沈裘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婢女点点头,将火塘间的门打开。里面有两个昏睡的人,坐在椅子上,枕着桌子,桌上还放着一些未喝完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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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裘径直绕过她们,捡起地上的柴火,抛进灰膛,丝丝袅袅烟火升起。
姑母扶着额头坐起来,看到旁边的人,立马伸手拍旁边人的肩头:“安儿?安儿!安儿你没事吧!”
表姐扶着额头坐起来,晃了晃头道:“没事,娘。”
姑母甩了两下头:“昨晚明明...”她看着桌上的剩食脑海中闪过一种猜测。
“姑母!你们醒了啊?太好了!”沈裘抛下柴火,用手擦拭额上的汗,小步跑到桌边。
姑母突然端起碗,递给她:“吃了它。”
沈裘蹙眉不解,有些难堪的笑道:“这些食材买的贵,姑母说过我不能吃的。”
姑母突然将碗大力撂在桌上:“我看你就是不敢吃!说!你是不是在里面下毒了!不然我们怎么好端端吃了这些就睡在这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已经是日上三竿,这得是多毒的量啊。
沈裘像是被气势吓到,往后退了一步,两只眼睛像是兔子一样的闪躲:“没有,姑母,我真的没有。”
表姐闻到一股药味,往后侧头,看到桌山一堆药材,还有正在升起的锅炉,她快步走上去,翻看了几遍,猛地一惊,匆匆说:“娘,真的有毒菇。”
表姐跑到姑母跟前,恨恨道:“娘!她一定察觉到我们没断气,所以才煮了第二锅,想让我们彻底断气!”
姑母闻言,眼珠子瞪了起来,快步上前掐住沈裘的脖子:“贱种!!!果然是你!我就感觉你这两天怪怪的,没想到竟敢对我们下毒!你娘喜欢用下三滥的手段!你也是!说啊,你是不是想药死我们然后一个人住在老宅!”
沈裘的皮肤细嫩,被掐了一下很快就见了红,脸上也因为岔气憋红了一大块,忍不住咳嗽起来,为求生只能用手推搡了两下。姑母见她反抗,眼神有些诧异。
沈裘趁此时机,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捂着脖子,眼中含着一滴泪,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我真的没...”
“好啊,现在不藏了是吧,还敢反抗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姑母从地上熟练地捡起木棍,往沈裘身上砸着,沈裘退无可退,只能缩在一个小角落里。
木棍毫无顾忌的打在腿上、手上、后背,划破的皮肉变成血红色,晕染了身上的薄衫,覆盖了上面的尘土。
越发有一种不对的感觉,但眼下也容不得她思考这些,她打开门,对外喊道:“来人啊!把沈裘给我从这里扔出去!人呢!人...”
表姐见状,疑惑的走到门口,哑然。
外面哪里是没人,而是人山人海。
“我的裘儿呢!裘儿!”一个妇人从人堆里跑出来,两眼通红的撞开两人,进了火塘间。
沈戈端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并未直接进去。
姑母对着周围的变化有些慌张,拽着自己兄长的袖子,急切问道:“兄长,这是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都来了?”
沈戈端拂袖,甩开那只手,瞪了她一眼:“你闹得未免太过火!”话落,他也是快步往里走去。
半抹阳光打在沈裘身上,止不住她浑身颤抖,十分刺眼。周围吵嚷,有人抱着她哭泣,但是她却觉得世界终于安静了。
对了,一切都对了,这才对。
她慢慢睁开眼,对上一个人的目光,轻笑。
2. 第 2 章
明明只是平淡的一眼,姑母却惊骇的往后退了几步,仿佛从未认识过她那般,这样的心机与手段,岂是当初那个桃花树下奶呼呼叫她姑母的孩子。
姑母与表姐挣开人群,想要为自己辩白。可周遭朝投来的都是质疑的目光,哪有人愿意听她们的话。
突然姑母瞥见一道身影正对着盖上的炉灶若有所思,顿时燃起希望,走过去拽住她衣袖道:“嫂嫂,您一定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我们虽然待她不善,但也没缺她吃喝,昨夜竟下毒报复我们,你们将这样的人带进府中,这是养了条蛇啊。”
“来人,找大夫来。”
沈裘睫毛微颤,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是大娘陆氏。
陆氏声音一出,周遭议论的声音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裴氏抱着满身伤的沈裘,抬头时不可置信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家处处忍让,甚至在陆氏提出要将孩子送到老宅都忍下来了,只想着让孩子远离纷争的成长,未料想这么一来竟害的自己的孩子多吃这么多苦。
看到这么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躺在地上,竟然还生了疑心...
沈戈端也觉得有些不妥,走到旁边道:“夫人,这样做不太好吧。”
陆氏抚上沈戈端的手,道:“老爷,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这样做一来,是用大夫的诊断堵住她们两个的嘴,二来,是孩子满身的伤,得让大夫赶紧看一看才好啊。”
话说完,沈戈端点了点头也觉得有理。
半炷香过去,大夫背着药箱走出来。
“回禀大人,里面没毒,只是寻常安神的食材。”
表姐喊道:“怎么可能!”她抓起篮子里的毒菇,道:“你是瞎了吗,这不是毒菇吗?”
大夫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这菇的种类繁多,形状相像者也很多,这种菇是药用安神的,并非姑娘口中的毒菇。”
表姐往后撤了一步,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姑母抓起桌上的菜,又要大夫验,大夫也说没有毒,姑母大吼着他是庸医,被下人拉走了。
因为方才的闹剧,沈裘似受了惊吓,跑到了角落,不肯跟人走。
原本热闹的老宅,很快就散完了。大夫收拾完药箱走出去,隐隐感觉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一转头并没有人,再转头还是没人,当以为自己担心过多,总算放下一些心时,一颗碎石头落在地上。
他低头往下看,未多想,地上多了一道黑影。
他猛地一抬头,昨日那个婢女眼下就站在她面前,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姑娘,我已经按照你们吩咐的做了,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吧。”
婢女撩起衣袖,手指夹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眉头微微挑起,慢慢读里面的内容:“老夫受人威胁,沈姑娘并非真疯。”
大夫瞳孔骤然一缩,明明当时他亲手送给了一位婢女,让其交给掌家的,怎么会落到这个人手上!由不得多想,他扭头往后跑去,未等跑出几步,那婢女已经闪身到他身前。
刚欲开口求饶,一粒药丸被弹进嘴里,他捂着胸口退后几步,不停咳嗽,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已经咽下去了。
再抬头,身前的女人早就不见踪影。
“就是他!就是这个庸医,害死了我的孩子!”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身影在身后响起。
大夫还未来得及反应,被迎面的两个差役架了起来,挣扎无果,欲辩驳解释,发现张嘴无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半刻后,沈宅的主母房里,一个老婆子推门走进来,道:“夫人,按您的吩咐,又派了几个人去查,都说里面没毒,您是不是多虑了。”
陆氏靠在软塌上,指尖攥了一颗桃仁到嘴边:“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我都要那对母女离这个家越远越好。”
最好。
是天地两隔。
她端起桌上的松子糕,没来由的笑了一声,站起来柔声道:“爱吃松子糕,走,去看看他在忙什么。”
轿子没有落到沈家,而是落在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
沈戈端选了几个心腹到院中侍奉,匆匆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要带配饰一同离开。
裴氏再三哭闹,但见沈戈端发火,只得离开。朝堂鱼龙混杂,指不定有人打听到谣言,派人暗中盯梢,升官在即,出不了一点疏漏。
婢女们趁沈裘昏睡,将其带去换洗,临到换衣,大家都不情不愿。从前侍奉贵主,住的宽敞,时不时还能落点好,现在到这个穷酸的地方,侍奉一个疯子,搁谁都不待见这个新主子。
好在新来的一个婢女,脾气软善,一番推脱后,这件差事落到了那个婢女一个人身上。
桃叶用瓢取水,视线落到那满是伤口的后背上,忍不住蹙眉。门外那帮婢女还没走,毫不避讳的说着沈裘的坏话,桃叶攥着瓢的手紧了紧:“姑娘,要我教训一下她们吗?”
沈裘闭着眼,双手交叠枕在木桶的边沿,升腾的水汽给她身后的伤口带来一阵痛意,酥酥麻麻的。闻言,她只是勾唇:“不必。”对现在的她来说,那些话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不足以影响情绪。
上辈子,她好心救人却被冤枉,旁人说的话比这难听一万倍。
“你们听说了吗?老爷明天要带她去千佛寺。”
“这二姑娘也真是好命,得了老爷这么个好爹,要是我爹知道我疯了,肯定就把我卖进窑子,不管不顾了。”
沈裘抚上桃叶的手,慢慢睁眼,柔声道:“倒吧,我不疼。”
桃叶一直停滞在空中的手微抖,点点头,终于有所动作,只是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沈裘感受着身上的痛意,眼神淡淡的看着波澜的水面,百般无赖的用手点着水面。若非有意在爹升官前放出消息,他岂会在意一个放在老宅十几年的女儿。
爹啊爹,术士的话、官升几品,真的比亲生女儿重要吗。
“姑娘,疼么。”
“桃叶。”沈裘没有应她那句话,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才道,“放饭的时间到了,你去吧。”
桃叶问道:“要在饭里动手脚吗?”
沈裘轻笑出声,微微侧头看过去,一双干净的眼神为沾染杂色,笑的干净美好,一抹斜阳落在她那张倾城的脸上,宛若桃花盛开:“这里的饭很好吃。”
桃叶微怔,半响后才点头。
“好。”
人走后,沈裘的眼神扫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上辈子死前的一段时间里,她的身体都十分虚弱,身体上多处还起了淤青,与娘死前的状况一模一样,这绝对不是巧合,倒像是中了同一种毒,而且是让人察觉不到的慢毒。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人毫无察觉呢?
这辈子提前很久回到娘身边,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的多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五花大绑进了佛堂的后院。
她并没有很意外,沈戈端迷信,肯定会带她一起来祈福的。
寺庙的后院,很清静,也许是刻意叮嘱过,门上刻意落了锁。但她又不是真的疯子,推开窗户的一刹,花香伴着湿润的空气飘进来。她看到了裴氏,在一片花林中,她静静地蹲在那里,眼神落在一片花瓣上,背影落寞又忧伤。
明明是来给自己的女儿祈福,却被放在后院,多可悲啊。
前殿拿着香跪在佛祖面前的两个人,一个人拜的是自己的欲望,一个人拜的也许是让她早死早超生。真正的,完完整整的,希望她早日恢复的人,根本不在佛像下面。
真是,可悲透了。
她曾好奇,爹与陆氏青梅竹马、如此恩爱,为何还会纳娘为妾。后来她才知道,沈戈端走官路需要很多钱,而外祖裴氏从商恰好有很多钱。
当初娘被他所骗,抛却家里物色的显贵,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一介九品芝麻官沈戈端,为此不惜与外祖闹掰,断了联系,这恰恰毁了沈戈端与陆氏的大计。但婚约已下,也只好将人迎娶进门,只是后面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罢了。
她对外祖是有印象的。
娘死的时候,来了很多生面孔。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有外祖。
外祖家的人摸着那扁棺材,哭的不成模样。后来,外祖走出来,说要带她走。那时的她在干嘛?啊...好像是傻傻的摇头,说要留在爹爹身边。
可留在爹爹身边的后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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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到了,坏透了。
重来一遭,要想娘与自己平安顺遂,就是离开沈家,去裴家。当然,在此之前,她要将上辈子的帐,通通在这辈子还给他们。
她眸中倒映出从前娘看爹的那道眼神,眸色渐渐深起来,倘若娘不愿意走,那自己又当如何呢,任由娘受苦,自己离开吗?
她歪头长发耷拉在两边,风扬起乌发时候,她慢慢闭上眼睛,指尖轻捻窗沿上的落花。
日上三竿,沈裘被套上麻袋,捆到了佛像面前。有一个黄袍十分威严的高僧让她在佛像面前磕头,她不愿意磕往外跑,又被两边小沙弥按住,拉回了原地。
也不知道高僧与爹说了什么,爹面露难色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点了点头。
下一秒,高僧与两个沙弥示意,沈裘便在佛像前被人按着头磕在了地上
她用余光看到了沈戈端的目光,淡淡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身后一堆沙弥在念佛经,念得她心烦气躁,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在没持续多久,很快也就结束了。
沙弥们先离开,只剩下沈戈端、陆氏、沈裘,还有两个随侍。
沈戈端望着倒在地上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侧头朝侍从道:“让二姑娘院中的人送她回去,切忌走后门上轿,别让旁人看到。”
沈裘倒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那些离去的背影。慈悲心,菩萨佑,便是通过这种法子吗。
远处,阿姐大致是偷偷跟着来的,在门口小心的探头,被陆氏发现指责了两句,而沈戈端则在一旁帮阿姐说话,,阿姐躲在沈戈端身后,对着陆氏撇了撇嘴。
陆氏无奈的笑了笑,往前离开。
沈戈端揉了揉阿姐的头,跟上陆氏的步子。
那三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真是一个寻常又幸福的人家。
倘若,她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她会真心祝愿他们永远幸福。
可她是。
真是不幸。
这显得她的存在多可笑啊。
“姑娘,外面快下雨了,她们让我从后门带你出去。”桃叶拿着伞进来,小心将她扶起来。
“我娘带伞了么。”她靠在桃叶身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外面的天色。
“夫人好像没带伞,在后院等雨停。”桃叶说。
沈裘嗯了一声,轻笑:“那就给她送把伞吧,把她请到这里来,让她看看,她的选择,让我承受了些什么。”
那天雨下得很大,沈裘被人抱着,耳边是一遍一遍的对不起,声音轻下来时,是她喊沈戈端的名字,端郎,她是这么叫的。轻柔的,毫无怨念的,充满爱意和渴望的。
爱分为很多种,痴爱是最傻的,也是最纯的。
即使那个人有此生挚爱,于她不过是利用和心机,她仍会渴望他的一点点爱,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句话。不管那个人做了什么,她都会逃避那些痛苦的回忆。选择在新的一天,等待爱的降临。即使如蚂蚁捧米粒一般,只是一小颗,也够她期盼后续余生。
这听起来多么疯狂,但世上就是有那这种人。
她静静的看着天上如瀑的雨,什么也不想,只觉得这雨实在太大了,好像把娘,永远困在这了。
她缓缓移过去的目光,恰好接住了娘亲的一滴眼泪。她从那晶莹的模糊中,对上那双视线。一时分不清,她是在看她十月怀胎的女儿,还是她和沈戈端在一起的证明。
“我的裘儿,额头一定很疼吧。”
沈裘闭上眼,不自觉的往她怀里蹭了蹭。
娘做了正确的选择,那她愿意带娘一同离开沈家,就算费些时间也认了。
在此之前,最要紧的还是...
她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睛,娘靠在她额上哭,并没有发现她睁开了眼。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黑黑的瞳仁深不见底,迸发着冰冷的寒气。
要把他们的那几笔账都收回来啊,否则上辈子扫把星的名号,可是担的太亏了呢。
夜晚的桃花树,渗出一点点夜光,投进窗户里。沈裘手搭在窗沿,仰头望着月,一只信鸽略过圆月,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笔坠下一滴红色的墨迹,在地上蔓延开来。
3. 第 3 章
三日后,有个道士得了一个药方,上门医治沈裘,并且真的让沈裘的精神回归了正常。
要知道,这件事没有外人知晓。信奉求仙问卜的沈家,对此深信不疑,还认为是上次庙里拜的灵验,赐了一个能人来救人,所以置办厚金给那个道士。
同样三日后,京城一块名贵的地被人买下,三天起高楼做酒楼,无人知晓此人是谁,只知晓那个京城最挑嘴的裴老爷子,变成了这家酒楼的常客。
沈裘咬着桃花糕走在街上,身上披着不合身的狐裘大衣。这几天她被解了禁,沈戈端让她多出来走动。
即使她病体孱弱,病躯还未完全康复。即使最近下的都是大风雪。
沈裘长得好看,落到京城也是个少得的美人胚子,走的这一路上有不少人投来目光。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询问她是哪家小姐。
桃叶防备的往前站了一步,防止他们在靠近。
沈裘倒是没什么戒备,如实说:“沈家。”
那人身穿锦衣,出身不凡,跟着父母见过沈家所有人,倘若真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府中,他早就发现了,怎么会毫无印象,他调笑道:“姑娘莫不是不想告知我真实身份吧,你不想说便直说,何必弯弯绕绕,沈家人我都见过,未曾见过...”
桃叶淡然道:“公子不认识也是正常,沈家一共有两位姑娘,我家姑娘乃是沈家的二姑娘,从前体弱多病老爷不让她出门,”
听到这个,周围几人跑上来。
“竟是那沈家妾室的女儿,没想到出落的这么水灵。”
“可愿去我洛家做妾,保准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还有我...”
沈裘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端庄道:“各位公子,我还有要事在身,抱歉不能久留,告辞。”
“喂,慢着,不就是一个妾生的吗,你傲什么呢,我让你做妾都是抬举你了,你这身份,只配当我的妾知道吗?”
“一个下作东西生的孩子,有什么可傲的。”
沈裘神色未变,欠身道:“告辞。”
那几人看着那道身影走远,聚在一起又骂了几句,再转头时,突然都被套上了麻袋。
漆黑的弄堂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弱,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沈裘走进糕饼铺子里,桃叶擦拭着手上的尘土跟着进去。
“要这个,我大娘最喜欢吃这个。”沈裘指着松子糕,微微勾唇。
...
沈戈端升官在即,经常不在府中,难得早回去了一回,竟看到了府外蹲了一道人影。走近了才知,这人是沈裘。她蹲在石狮旁,手不知攥着什么,在一点一点撕下来,喂一只棕黄色满身污泥的狗。他拧身想走,又看了有正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安安分分的在那个小院子里猜对。
沈裘安安静静地指着那只小狗,说是跟着它一起来的。
沈戈端看起来大为触动,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沈裘知道气氛很奇怪,柔和的笑了笑,递给她怀里的松子糕:“爹想什么呢,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今日我是特地来此的,我记得大娘和你都爱吃这个。送到了我就走了,我记得爹爹不喜欢小狗,我带它离开,您别赶它,它胆小。”
第三天沈裘就被接回来了,虽然是后院,但也确实住进来了。
陆氏来她这来的很勤,比裴氏来的都勤,让人误以为,她与沈裘相处的很好一样,的确,沈戈端也这么想,还很欣慰。
沈裘却不这么想。
陆氏频繁的往她房里送东西,还给她吃很多吃的,不像是真心实意的,倒像是在哪样东西里下毒了,神不知鬼不觉。
她对着那张笑盈盈的脸,莞尔一笑,门关上后,她的脸渐渐冷下来,眼神划过屋子里全新的东西。
毒究竟在哪呢。
她的眸子落在那扇门上,似乎想透过那扇门,看透陆氏的心。
沈裘微微勾唇。
既然不知道,那便试出来吧。
“桃叶,帮我去买点东西,记得,别让人发现。”
临近傍晚,婢女前来通报,说陆氏煲了一碗药汤,一会儿要过来。
她看着桌上的红盆,指尖点了点,对着门外的影子笑道:“知道了。”
不知何时床上染成了赤红色,红色如血滴般的液体顺着床溅落在地上,波光中映出沈裘满意的笑容,她慢慢弯腰,指尖在地上捻了捻,在嘴边划上一道,嘴角弧度慢慢勾起。
半个时辰后,陆氏端着药汤推门走进来,脸上柔和的笑意在看到床上的人时,表情碎了一地。啪嗒一声,药汤倒在地上。这声音唤醒了她,她惊慌的关上门。三步走上去,用指尖探沈裘的鼻息,没了真的没了!
她跌在地上,瞳孔微缩。
顾不得太多,她踉跄着爬起来,匆匆用金贵的袖子擦去了地上的汤渍,拾起地上的碗,手在接触到门的一刹那,又收回来,看向远处的香炉,快步上前,将香炉收到怀里,才小心翼翼的推门离开。
沈裘慢慢睁开眼,轻笑了一声。上辈子果然是中毒死的,原来,毒在香炉里。
她没猜错,陆氏看不惯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机会在她身边放毒。而且是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慢毒,让她后面身体每况愈下,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中毒。
仓皇逃走的陆氏褪去身上所有的衣服,遏制自己急促的呼吸,披上一件里衣,对着外面轻咳两声。
“来人。”
扫地的婢女正好经过此处,问道:“夫人怎么了?”
陆氏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我突然头热,怕是犯了病,今日怕是去不得裘儿那了,你去通报一声。”
婢女点头称是。
陆氏缩在床上,额头不停冒冷汗。明明买的是一种慢毒,怎么会这么快毒发,难道是第一次用没把控好量吗?
老爷上任后,有一场私宴,不知有多少人要通过这场私宴验证前段时间传言的真假,好不容易才让这丫头正常过来,人在这个关头死了,岂不是又让别人怀疑上了。
外面竟然一直没有惊呼声,那婢女难道走的这么慢吗?
她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慰了自己一阵儿。这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和沈裘虚以逶迤了几天,她早就恶心了,早死晚死不都要死,如今不过是早些死罢了,有何不可!就算老爷知道又如何,顶多苛责几句,她受下来也就罢了!
一阵敲门声惹得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蜷了蜷身子,靠在了墙边。
她看着门口的人影,稳住声音道:“怎么了?”
还是那婢女的声音:“夫人,已经通报过二姑娘了,二姑娘说让您多注意休息,还让我送了梨汤来。”
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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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猛地瞪大,全身都冷了下来,仿佛置于寒风中,冰寒刺骨,连声音都带了颤意:“你说什么!”
婢女听到里面那刺耳的声音,总觉得不对,但还是重复的说了一句话。还没等她说完,门突然被推开,陆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侧头望向那个廊道尽头,那道匆匆碌碌的背影。
今日夫人好生奇怪。
狐裘都忘了穿。风雪天,她出门一向是要穿狐裘的。
木门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咯吱咯吱回弹着。空荡的房间,破旧的木床。人!人呢!刚刚还躺在那张床上,床上应该全是血才对!
她发了疯的跑过去,在床上翻找。
不!不对,怎么会没有血!一点痕迹都没有,那刚刚是什么?都是她的幻觉吗?
她斜眼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地面,这里方才有什么东西的!对!香炉,刚刚香炉就摆在这!她看到她死了!才把香炉搬走的!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幻觉!
一道身影幽幽在身后响起,仿佛给她下了定身咒:“大娘在找什么。”
陆氏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猛地转头,瞳孔猛地一缩,十指扒着身后的木窗,指尖钻入木缝。映入眼帘的事沈裘明朗的脸,可不止为何,陆氏却从这张脸上看到了活阎罗的脸。
沈裘不明其意,抬起手中的草药,笑了笑:“听说大娘染了风寒,我特地去抓了些药...”
陆氏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瞪得腥红,胡乱拿起桌上瓷杯朝沈裘砸过去,落荒而逃:“鬼,鬼啊!”
瓷杯在地上碎开,还渗着一丝刺眼的红,从阴影的地方,顺着杯沿滑到阳光下。
沈裘抬起手,点在额头,嘶了一声。
下手真是重啊。
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她睨着被揉皱的床单,不禁笑起来。
她不是在笑陆氏,而是在笑曾经的自己。陆氏不过如此,上辈子但凡争上一争,也不会沦落但那种境地。
那日后,陆氏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嘴里总说胡话,沈戈端请了很多大夫来都不见效。
沈裘那段时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就看到是沈戈端,她总会轻轻笑着望过去,叫一声爹爹,然后懂事的转身离开。
这种格外的关注,连裴氏都有所察觉。沈裘去她房中时,她正好听说沈戈端要去禹城的千佛寺祈福,偏要沈裘同去。
沈裘打开香炉,用盖子灭了火,指尖攥起还有余热的香灰,在鼻尖闻了闻。这个味道,与她之前房中香一样。果然,上辈子娘也是中同一种毒而死。她取出一块布,捻了一点香灰进去,然后包好。
裴氏没留意那点小动作,绕到她身前问:“娘方才说的,你听没听见啊。”
沈戈端关注她,是因为陆氏总说有鬼,而他想“驱鬼”呢。一直未有动作,也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显然陆氏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沈裘咬着桌上的糖饼,乖巧地点头:“知道了,娘。”
窗外有鸟啼鸣,沈裘往外望了一眼,眼神天真烂漫。
裴氏撩起衣袖,轻柔她的额头。她的女儿,当真乖巧。
沈裘眯着眼睛,享受着外面照进来的斜阳。二月十九,是个好日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阿姐的情郎,哦不,是差点成为她官人的那个男子。
二月十九在禹城举办花宴呢。
正好,也该去见见才是。
4. 第 4 章
禹城花开如锦绣,人间繁华尽在其中。每年的此时,曹府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花宴,遍邀全全城共赏春华。
赏花者无不佩戴红花,身着红衣,以求与盛开的花朵争艳。
“亦安妹妹,你今日穿的真好看!脸上的胭脂是哪处寻的,竟是比花都艳上几分!”
外人不知沈家变故,只知道沈家老爷马上要升官,都想着借此宴结交沈家。
她们一个劲的的献媚,殊不知沈亦安暗自攥紧了袖子,她现在可没什么心思听这帮人的曲意逢迎,家中娘亲犯了疯病,她已经哭了几日了,需要的不过是喜爱之人的几句安慰罢了。听说曹哥哥今日要办花宴,她特地涂了一个厚重的胭脂才来见他。
她干笑了两声,打断她们的话,问道:“不知几位可有看到曹哥哥?我有事要寻他。”
“曹公子好像去后院了。”
“多谢!”
沈亦安推开后院的门,正看到曹池将一人揽入怀中。树叶飘飘落下,一双璧人,太过刺眼。
她准备了满腹的委屈找人倾诉,突然一瞬间都消散了。
“亦安?你怎么来了。”曹池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扶稳了怀中的人才放手,正欲上前招呼,门口的人先一步离开。
曹池蹙眉,脚尖微移,身后突然传来几声软糯的猫叫。
他的步子止住了,转回身去。
沈裘抱着猫走上前,泛红的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多谢公子相救,应该没让你夫人误会什么吧,我可以亲自解释。”
“不必,她是我的一位好友,想来刚才应该是有事找我,我一会儿亲自同她解释,还是先送你出去吧,树上高,以后万不可一个人爬上去了。”
沈裘低头轻抚猫毛,垂眸点点头。
曹池微愣,树下的人穿的素净,周遭一片红艳的花将她包围着,竟都成了陪衬。
沈裘看着他的眼神,歪头笑了一声,慢慢道:“公子,不是要带我离开吗。”
曹池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对,差点忘了,姑娘随我来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止住,转身道:“对了,不能走这条路。”许是因为他转身的急,身后的人未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他立刻伸手揽住。
一阵风吹过,花香萦绕那墨色的长发上,在他指尖滑过。
猫在两人之间,不适的喊了一声,沈裘勾唇笑了一声:“多谢公子。”
曹池愣着没动,怀里的猫用爪子往袖口扒拉了两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耳朵松手,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那条路不通,姑娘请随我走另一个道。”
“好啊。”沈裘跟在他身后,手指尖抚摸着猫的毛发,眼神不着痕迹的往那条狭窄的道路上看了一眼。
那边的花,倒是比前面院子开的好多了。
太阳西斜,花宴已过半日,外面有人奏乐,有人起舞。
沈亦安刚从后院出来就被人围住了。
“亦安妹妹,那琴师弹的当真不如你,还是你去弹吧。”
沈亦安的琴声很好听,不少人将她称为才女。她也很喜欢听别人夸她,往常这会儿她也许就去了,只是今日她却没什么兴致。
沈亦安脸色不太好的说:“对不起,前些日子摔了手,今日恐怕不能给各位弹琴了。”
远处,曹池将沈裘送到回花宴上,便被下人叫走了。
红牡丹旁小猫被轻手轻脚的放在地上,走进暖阳里打了个哈欠,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进树丛。沈裘起身,余光望向后院那道大门。
院子里聚起来的人刚要扫兴的散开,就听到沈亦安突然道:“不过,诸位不用太过遗憾。今日看到我妹妹也在此,我二人自幼一同学琴,师出同门,妹妹琴技与我相当。便让妹妹替我弹一段,给大家助兴吧。”
众人皆面面相觑,若是沈亦安不提,大家都快忘了,沈家还有个二姑娘,只听说二姑娘体弱多病多年不曾出门,也没人见过她的脸,所有人都开始好奇起来。
刚打算往后院走的沈裘顿住身,眼角微微提起,嘴角轻勾。
有趣。
师出同门不假,只是她幼时不爱学琴,故意弹得很差,气的先生不愿教她,阿姐应当是知道的。
宁愿暴露沈家姐妹不和,也要在众人面前揭她的短,真是一步差棋。
众人顺着沈亦安的目光看向树下的沈裘。
“我弹得不如阿姐好。”沈裘转过身嫣然一笑,“还是阿姐来吧。”
她从树下的阴影走到阳光下,阳光下她玉肌肤似雪,明媚如春。如墨的长发披肩,轻风拂过她群衫,两条素白的流苏随风飘甩,如同画中仙,一不小心便能勾人魂魄。
众人无声中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身素白,却夺走了属于牡丹花艳红的美。
看到周围人的反应,沈亦安脸色更黑了,强撑着自然道:“今日我摔了手,弹不了,你快去吧,别扫了大家的兴。”
话语落下,周遭已经有人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甚至还有几家贵女,上前虚推着沈裘往前,直至沈裘坐到亭子里的那把琴上。
沈裘含笑低头,睫毛微颤,指尖抚摸着一处琴弦,抬眸慢慢:“好吧,那我只能替阿姐弹了。”
沈裘的眼神越过所有人,看向了沈亦安,清晰的看到了那张脸上笑意的停顿。
意识到不对了么,已经来不及了。
沈亦安勾唇,手指挑起琴弦,琴音奏然响起,婉转动听,余音缠绕花丛,虫鸣鸟叫都成了陪衬,周遭渐渐静了下来。
年幼时,她确实不擅音律,但后来与曹池定下亲事后,她怕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会让曹池被人笑话,所以偷偷下了功夫去学,虽算不上精通,但糊弄糊弄这帮人也够了。
她抬眸,正对上阿姐那双隐忍怒意的瞳孔,即使阿姐再怎么隐藏,她都看出来那里面汹涌的怒意了。本想让她狼狈的场合,却意外让她夺去了所有人目光,阿姐怎么能不恨呢~她垂眸时,余光看到了人群中的曹池,他静静的站在树下,仿佛陷入了眸中情绪,让人看不懂。
到底是什么呢?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将眼神放回琴上,指腹微微用力,琴音抖了抖,她不着痕迹的蹙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似乎所有人都没发觉。
沈裘定睛在那琴弦的血红上,眉头微微挑起,难道是她想多了?正在她准备抬手勾起下一根琴弦时,一双手突然紧紧攥住了她白皙的皓腕,止住了那只要落下的手,琴声戛然而止。
沈裘的皮肤很敏感,一捏就泛起了一圈红,曹池看了一眼,松了手上的力气,往后退了一步道:“不好意思,冒犯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姑娘手受伤了,确实不适合再弹下去了。”
众人这才发觉沈裘的手受伤了。
沈裘轻轻点头站起身,那些琴谱毕竟是上辈子的记忆了,她不可能全部都记得,到这刚刚好,再弹下去了,就要穿帮了。
曹池与阿姐琴箫合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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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流传,堪称双骄。果然有些实力,这么快就能发现音中的不对,没让她失望。
到底是姐妹同心,虽是同父异母,沈亦安像窥心一般,死死盯着沈裘眼中的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死心道:“这曲子就剩最后一段了,不听完岂不可惜。”
周遭零零散散有人附和。
“好。”沈裘点头往琴边走,只不过走的很慢,下一秒一道身影挡在了她身前,她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曹池看向沈亦安,蹙眉道:“来者是客,我不希望客人在我这里得了怠慢,剩下的曲子就由府中的乐师弹便好。”他淡淡扫了其余人一眼,接着道:“倘若诸位觉得曹府的琴师配不上诸位的闲情雅趣,那请早些离开曹府吧。”
此话一出,周遭人都静默下来,识趣的散开。
大多数人只想着讨好沈家罢了,还不至于为了讨好一个沈家,去开罪地头蛇曹家。
曹池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沈裘:“抱歉,招待不周,请随我到偏殿,我让人给你上药。”
沈裘点点头,跟在曹池的背后,嘴角轻勾。
人对弱者的怜悯,来自于强者的乘胜追击。
还以为阿姐是个聪明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曹哥哥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带妹妹回去包扎吧。”沈亦安快步跟过来,挡在他们身前。
沈裘往曹池背后挪了挪。
曹池看到了这一细节,上前一步将沈裘护在身后,转身道:“不必了,这是我的客人,在我的地方受了伤,自然是要负责到底。”
沈亦安阻拦道:“可是!”
曹池蹙眉:“你放心,我自会让人上好药再将二姑娘送回府的。”
沈亦安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扬长而去,藏在衣袖里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偏殿里,沈裘有些意趣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公子不是说让别人给我上药吗?”她抬眸,看着小心翼翼给自己上药的人,眼睛笑的像半抹月牙,声音慢慢道,“怎的是你亲自上。”
曹池的手骤然一滞:“今日客人多,他们都在忙,便不打搅他们了。”
“嘶。”药瓶一抖,药粉不小心多撒了些,沈裘忍不住呼疼。
曹池赶忙放下药瓶,抓住她的手,认真检查。
沈裘漫不经心地端详着那张泛红的面颊,恰对上他抬眸。
目光交汇时,曹池还不觉奇怪,认真问:“疼么?”
沈裘故意道:“公子是在关心我吗?”
曹池顿住,没有回答。
沈裘嫣然一笑,看着他慢慢道:“公子放心,不疼。”
曹池轻咳了两声,站起身:“姑娘先在此休息,前院还有事需要我处理,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再过来。”
沈裘的手把玩着那只茶杯,直至那背影要迈出房门,才开口慢慢道:“公子,听说你善吹箫,有机会能同你一起合奏吗。”
曹池在门口站定,疙里疙瘩回道:“当然。”
沈裘纤细的指尖捏起青莲瓷碗,水顺着杯壁晃了一圈,泛起阵阵涟漪,瓷碗中倒映出她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如同月芽般。
阿姐,你心爱的人,不过如此。
羽毛般的睫毛慢慢上扬,她揭开木窗,伸手抚摸窗边的花,歪头时眸色渐渐黯下来。
这花,真好看,只是和后院那株比起来,差多了。
楼顶微响,一身黑衣的桃叶从上一跃而下。
“回禀小姐,查到了,夫人给你下的是曼陀罗花毒。”
5. 第 5 章
步鞋踏上石阶,两边花草被风轻拂,扬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狸猫从树上跃下,在裙边打转。
朝廷明令禁止私贩曼陀罗,那大娘的曼陀罗花毒是从哪里来的,家中并未种植花草,那定是有什么渠道得到的。
沈裘蹲下,指尖放在下巴下,细细端详面前的一片花地。
花宴上有很多红色的彼岸花,都不如后院的这几株开的艳。既是花宴,该把最好的花放出去才是,怎么偏偏把这一片留在此处了。
她的手慢慢靠近花瓣,清风拂起一阵花香,就在之间即将触及之时,她的手蜷了起来。
彼岸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曼珠沙华,是开在地狱的花。
这不禁让人联想起西域的曼陀罗。
如此相像,会是巧合吗?
她的睫毛微颤,纤细的指尖抚摸过湿润的土壤,放到鼻尖,一股淡淡的养料味。
一切都很正常。
沈裘环视这一圈花圃,除了几珠红的还有一些零碎的小花颜色不同,乍一看像是寻常野花,她慢慢伸手。
突然一阵谈话声从前院传过来,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
“不是和你们说了吗,后院门口要留两个人看守,怎么办的事?”
“公子说前院人手不够,所以…”
“老爷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无论如何这里都要有人!你们两个蠢材,不知道孰轻孰重吗?”
“是是是!”
后院的门推开,一双年迈的眼神里面扫了一眼,看到没什么变动,才松了口气:“没人进来过吧?”
两个小厮相视一眼,眼神游移,支支吾吾道:“我们...”
曹总管怒火中烧,抬腿踹过去,推门快步往里走,走到一个木屋旁,看见锁扣没问题才松了口气,他转身道:“你们二人今日给我守在这里,一刻也不能放松!听到没有?”
他余光扫向那一片花圃,原先那一片黄色的新家伙似乎少了,他走过去,慢慢蹲下,撩开两边长高的花束看了看,一朵更小的花隐藏在两朵之间,夹缝中生存下来。他松了口气,朝后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小买卖马虎些也就罢了,现如今老爷要做的那笔买卖可是能赚不少,你们可得看好了,如果不见了,不止你们就连我也要遭殃。”
偏殿
曹池端着糕点走进来,人却已经不在了。他将糕点放下,才看到桌上纸条。
泛黄的纸张写着纤细又漂亮的字:期待同公子下次琴箫合奏。
读到末尾,曹池的眸色沾染一丝温柔的笑意。
飞鸟翻越竹林,风吹竹叶阵阵飘落。略显寂静的竹林里,有细碎的声音在丛林中响起。
布鞋踏过青草地,两道身影在竹林中快步穿行。兔子穿过草丛,叶子发出沙沙声,桃叶耳朵微动,余光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脚步停下来,朝旁边道:“姑娘,那边好像有人。”
沈裘停下步子,顺着桃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隐蔽的树丛边,露出一双沾满泥土和血迹的布鞋。
桃叶快步走过去,将其从树丛里拉出来,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没死。”
那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衣衫褴褛破绽之处露出带血的伤,深可见骨,看模样甚是可怜。
风撩动沈裘两边的发丝,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刮到身上,这股冷意不禁忆起上辈子,那时她好心救下了一个人,结果反被污蔑失了清白,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好人一定有好报吗?并不是。
何况从这人受伤的程度来说,来历肯定不简单,搞不好是个死囚里逃出来的犯人。
沈裘对上桃叶的目光,抬手轻抚她耳边的发丝,桃花班的眸子微闪,看着她温声道:“倘若我说,我不想救,你是否会觉得我薄情。”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却是说的一句极其凉薄的话。
桃叶微怔,反应过来后摇头:“姑娘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沈裘审视她的神情,突然勾起唇角,温声道:“同你开玩笑的,扶起来吧,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桃叶点点头,转身扶起地上的人。
沈裘望着那道背影,手指轻点薄纱下藏于袖中的那两株花,嘴角轻轻勾起。
说起来,上次拿去验的曼陀罗花粉,还剩下一半呢。这种毒,长久伴随身边事慢毒,直接入口可就是剧毒呢。
本就是该死之人,就不该让下面等太久啊...
月色下夜渐渐浓稠,后院的卧房升起一股药香,柴火在摇曳中熏烤炽热的药壶。半开的窗户下,沈裘手拖着下巴,靠在木窗边沿,仰头看着浅浅月色。白云遮盖半抹月时,余光也有一抹光暗下来了,她望向对面漆黑的房间,笑了笑抬手关上木窗。
沈裘慢步走到床边,欠身端详那张脸。原先这张脸脏兮兮的,现在洗了洗倒是好看不少。
可惜了。
她抬手欲从衣袖中拿出剩下的曼陀罗花粉。
突然间那人清醒过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翻身反扣在床上。
“公子…”沈裘被掐着脖子,说话有些艰难,眼眶红红的娇艳欲滴。
男子侧头,看到了地上的小药炉,桌边的瓶瓶罐罐,还有地上堆放杂乱的医书,慢慢将受伤的力气放了些,沈裘泛红的眼眶,饶是委屈:“公子,是我救了你。”
男子静静地看她,像是在审视话中真假。
沈裘咬着唇瓣,颤声道:“公子,我疼。”
男子略带疲态的眼神没再追究,松开手躺了回去:“对不起。”
沈裘手指抚上脖子,酥酥麻麻还带着痛意,这人虽然受伤,但力气却不小,看来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好在刚刚没有直接下手。
她走到炉子边,提起药壶往碗中倒水,摇曳的烛火勾勒着床上蜷缩住着的身影。
看此人的反应,像是也很意外自己会被救下来。这次情况与上辈子确实不同一些,看来并非是圈套。只不过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实在是过于危险了,不能久留。
她背身,不着痕迹的将曼陀罗粉末放进杯中,指尖捏起茶杯轻轻摇晃,淡色的粉末很快就消失在这杯水中。她端起茶杯,转身莞尔一笑,刚欲张口说话,不知地上哪从哪来的一颗石子,她脚下一滑跌到了地上,药全倒在了地上。
她凝视着地面上那颗石子,明明方才没看到石子啊,后来想想,应该是去竹林的时候,脚上带来的。
她突然懊恼,方才自己剩下的所有曼陀罗花粉都放了进去,眼下手里已经没了。从曹家拿来的那两株眼下也不能用上,还得找人看过才能派上用场。
愣神之间,门口传来脚步声,下一秒门推开,桃叶披着外衣快步跑上来讲沈裘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沈裘笑着摇头:“没事,只是刚才被绊了一下。”
差点忘了,桃叶住在对面,耳力又好,这点动静她肯定听到了。
桃叶回头望了一眼,道:“姑娘先回屋睡吧,今夜我来守在门外。此人看起来好些了,明天天不亮我就将他送出去。”
“也好。”外面的风吹动烛火,摇曳的光色在沈裘脸上晃着,那张漂亮的脸上视线尽是柔和,“记得送到医馆,让大夫好好治治。”
门关上,烛火被吹灭时,床上的那双眸子慢慢睁开。带着审视的目光,将周围细细看了一圈,而后又闭上了眼。
次日中午
曹府送了一把琴来,曹家的侍从不让别人碰,亲自送到了后院沈裘手上。
沈裘才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门口便又来了人。
沈亦安脸上红红的,气喘吁吁的指着她,头上两串流苏朱钗晃个不停,一看便是跑过来的。
沈裘抬起要落到琴弦上的手,放到下巴上,慢慢道:“我入府这么久,阿姐还是第一次来看我。”她眼神慢慢划过沈亦安脸上的细汗,扬眉关切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沈亦安指着那把琴,怒不可揭:“你手里的那把琴,是谁送的?”
沈裘起身绕到桌前,摸了摸那把琴,嘴角微勾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是曹府的曹公子送的。”
明明是意料中的答案,沈亦安脸上的怒气却是更甚:“曹哥哥为何会主动送你琴?!是不是你主动同他要的!”
沈裘长睫轻颤,无辜道:“我没有,那是曹公子主动送的,对了应该是...”她下巴微扬,看了看天花板,回忆道,“我们相约要琴萧同奏,也许是曹公子觉得我琴技太差,所以送了我一把琴,让我多练练。”她回正脑袋,带着笑意的脸满脸纯良,“好让我不要丢他的脸吧。”
闻言,沈亦安藏在袖子里的拳心慢慢攥紧,瞳孔中的血丝慢慢蔓延开来,映入眼帘的那个女子,恍如毒蝎一般倒映在眼前。
谁人不知道,可配得上与曹池同奏的人,只有她沈亦安。
怎么会有别人?
曹池怎么会答应与其他人一起同奏,他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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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是很高吗?
就因为沈裘弹了半截的琴,就被她骗了?明明小时候,沈裘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连琴都不会摸。
沈亦安撩起袖子欲往前走,身后的侍女忙拦住她。
昨天沈亦安刁难沈裘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曹家姐妹不合的事甚至从禹城传到了京城。沈戈端听到后大怒,将沈亦安禁足在家,不得出府。
被拦住的沈亦安显然也清醒了些,慢慢压下怒气,克制了下来。她望着沈裘,慢慢走过去,抚摸着那把琴,勾唇压抑道:“你昨日那曲子弹得不错,只是没有弹完,让人听得遗憾,不如今日满足姐姐的愿望,将她弹完如何。”
“妹妹自然是愿意的。”沈裘抬起受伤的手,指尖轻捻昨日包扎过的地方,“只是,曹公子昨日为我包扎的手指实在是太厚了。”她的目光移向沈亦安,看到她怒目圆睁,莞尔一笑慢慢道,“恐怕不方便弹琴。”
“亲自...”沈亦安喃喃了那么一句,抬头时没忍住猛地朝她打了一巴掌。
沈裘抬手捂着带着痛意的脸,往后退了两步,两只眼睛如同小鹿一般转着,仿佛受了惊吓。
沈亦安还欲再打,被旁边婢女抓住了胳膊往后拉,离开前还在大喊:“离他远一点!”
沈裘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刚刚被打过的脸上还停留着一股辣辣的刺痛。她重新坐回木椅,指尖轻点琴弦。眼中不禁回忆起,上辈子她回家后,日日与曹池在一处,阿姐那时候望向她的眼神,那时她看不懂那种情绪。现在才明白,是克制与痛苦。
可阿姐,既然这么喜欢,上辈子怎么忍心将他放在另一个人身边朝夕相处呢。
这又是何苦呢。
比起上辈子的克制和隐忍,这辈子又争又抢的阿姐,看得更让人顺眼多了。
她弯唇,忆起幼时阿姐替她摇秋千的画面。
一生本就多别离,朝夕几个晨暮春秋又如何,不过一个岔路,便能将两人走散。
秋千晃啊晃,她不知身后的人是何表情,是何心境。只知自己面朝天空那一片湛蓝,乘风而起时。
所愿只是阿姐永远陪着她。
她枕在琴弦上,长发垂落在眼前,从发丝间看那湛蓝的天空时,脸上淡淡的笑意渐渐散尽。
“姑娘。”桃叶走近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的痕迹微微蹙眉。
沈裘伸手握住她的手,轻笑:“没事。”
桃叶的眼神落在那只握在一起的手上,微愣了一会儿,于下人对主人而言,这样的行径应当算是逾举,可这是主人对下人,她如果放下手才算逾举吧。她想起正事,回禀道:“姑娘,解药已经做成粉状替换到夫人香炉里了。”
沈裘闭上眼,点头嗯了一声。
与她而言,回沈家主要是为了这件事,解决了这桩心事,也算是大石落地了。
桃叶感受到沈裘的放松,许是难得见到她这样,所以提起了晚上的灯会。
沈裘对灯会的印象并不好,上辈子的个灯会,她跟在姑母和表姐身后,帮她们拎东西。只是走神了一下,一抬眼姑母她们便不见了,她有些着急,跑了起来,不小心被一个石头绊倒,买的东西散了一地,有个小孩趁乱要拿地上的东西,她忙想抢回来,不知谁说了一嘴,说乞丐抢东西了。那孩子的爹娘走过来,将她打了一顿,东西也被捡了一空。
狼狈的回到家后,姑母恼火她将东西弄丢,将留下的剩菜残羹摔在她脚边,将她赶出了家门。
那几夜都很冷,她没有跑远,就在外面看星星,好几夜蹲在门外看表姐与姑母吃饭,她很饿,但没有命令她不能进去。
就这样,她倒在了雪地里。是邻居大娘实在受不了,才将她救下,帮忙游说姑母,还让别人一同说姑母,说的人多了,姑母只好不甘愿的将她带回去。
所以,于她而言,并不喜欢灯会,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她望着桃叶,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
桃叶的祖上受裴家恩惠,所以世世代代为裴家卖命,到桃叶这代是第三代,她爹娘离世的早,所以她很早就住进了裴家。与其说她自小便是裴家的下人,不如说她很早就承了裴家的恩惠。
桃叶年纪虽小,却有知恩图报的心,心中感激之余,幼年几乎整日都在练武场练武,只为日后为裴家卖命,从未出去玩过。
细细想来,她也没有真正逛过一次灯会,她们都没逛过,挺好。
沈裘点头,应声:“好。”
6. 第 6 章
上元灯会每年一次,届时夜晚没有宵禁,长街万象灯火通明,舞龙舞狮杂技耍玩,热闹非凡。
沈裘一身淡黄色绣梨花对襟齐胸襦裙,木簪随意撩起乌发,万千银丝垂落些许,微风扬起随意而慵懒。
桃叶在一家衣裙铺子停下来,看着来往行人皆艳色裙衫,少不了口脂和五花八门的朱钗耳饰,再看旁边穿着素净的自家姑娘,忍不住道:“今日上元节,姑娘可要选件红艳些的衣裳?”
沈裘转过头,意识到桃叶在想什么,明媚的笑起来:“你家姑娘何须那些俗物衬托。”她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一兔儿灯,转身道:“桃叶快来,这个兔儿灯好生好看!”街上明媚的烛灯在夜色下,将那张脸照成暖色,宛如一块美玉,明明未加任何雕琢,却依然美的让人惊心。
桃叶细想,姑娘确实很少穿红着绿,柜子里的衣服也皆是素净,也便不再说了。
铺子里的掌柜正好闲着,拍了拍肥厚的肚子,迈大步豪迈的往外走出来:“姑娘可是要买衣裙啊?咱家新进了一批衣服,今日上元节穿了正好,您进来挑挑!”
“不必了,我家姑娘天生丽质,用不上您家衣服衬。”
她的声音说的认真又虔诚。
掌柜笑容戛然而止:“哎...你这人...”
桃叶没听到他说什么,走到那卖灯的摊位前,认真的看了一眼那兔儿灯,点头道:“姑娘喜欢便买吧。”
沈裘笑着朝那商贩递过去一个荷包:“麻烦帮我拿两个兔儿灯。”
桃叶神色不解,直至另一个兔儿灯塞到自己手里时,才意识到时给自己的。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沈裘已经走远了,站在人挤人的舞龙队伍的最外圈,踮起脚跳着往里看,转身时眼神雀跃又兴奋,隔着人群朝桃叶招手。
桃叶慢步朝那个方向走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摇曳的兔儿灯,眉眼慢慢绽开,仰头看向天上的星星。
愿天上人间,占的欢娱,年年似今夜。
…
玩到累了,她们随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
桃叶去为她买糕点,沈裘便安静的呆在原地,身边的行人络绎不绝,孩童的嬉闹声断断续续,一个孩童骑在男人的脖子上,举着拨浪鼓摇啊摇。沈裘就呆在寂静的角落里,看着行人川流,车水马龙,屋檐斜盖下的阴影有种与繁华背道而驰的落寞。
远处的巷子里,下人看了一眼旁边迟迟没有动作的人,忍不住提醒道:“大人。”
沈戈端站在阴影里,身后的手慢慢攥紧,外面橘色的光将那道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侍从望向远处蹲在角落的少女,轻叹了一口气,本是因为疑心二姑娘才尾随过来,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就连他都心涩,却不得不道:“大人,该走了,几位大人还在等您。”
沈戈端沉静了好久,点了点头,只是仍停留在那里,脚步未移。
拨浪鼓摇啊摇,摇过耳边。
官升几品,功名利禄,这些虚浮的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家中有柴火,回家有热饭,儿女能绕在身边嬉戏的人生好像也很好。
倘若没有术士那句话,他什么都不知晓,两个女儿便能时常在身边嬉戏打闹,闲暇空余多还能教她们骑马射箭,诗词歌赋。还得及,裘儿小时候很聪明,即使不愿意学那些拗口的诗词,还是为了一颗蜜饯糖果,认真去学,如果常伴膝侧,他定会将裘儿培养成江南才女。
人老了,思绪控制都控制不住,只能任由思绪飘远,一直飘到二十束发之时。
记得是一场游戏,安儿想玩捉迷藏,他觉得与孩子玩游戏有损他的父威,但安儿一直缠着,无可奈何只好一起玩了。那时,裘儿也在,一向安静乖巧不让人操心的裘儿,因为找不到他们,在院子里大哭不止,那时他才恍然,原来再安静也是个孩子,也会因为找不到大人而哭泣。
也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过的那几个日日夜夜,没有父母陪伴,过的好不好。
哦,对了。
一点都不好,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大人。”侍从再次提醒道。
沈戈端抬头望着天,满天繁星尽是触手不及的虚无不如地上触手可及的万盏灯笼绚烂,他掩下声音中的沧桑,背身迈入人群之中:“走吧。”
远处的人影拉长,越走越远,消失不见,沈裘收回目光,靠在墙上,望着川流的人群,从身后掏出一个小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抬头望着星星弯起眉眼,笑了笑。
一个玉佩式样的挂件落到脚边,沈裘低头拾起,左右翻看,只有半块,那上面的纹样似乎是一种动物,只可惜只有半块,认不出来了。
她摸着玉佩的纹路慢慢抬头,眼神穿过层层人群,定睛到对面正在发生争执的酒楼。
“看你有一副好皮囊才收留你干活,结果连侍奉人都不会,寻常乞丐都比你强,快给我滚。”
人群中,那道身影微微偏头,苍白如霜雪的脸上沾染了些许血迹,额前的几缕乌发散落,显得孤寂又脆弱。
一个提着酒壶的男子醉呵呵的走出来,重重往后一倒,正好靠在门上,他吃痛的拍了拍肩膀,随后又拍了拍那掌柜,笑道:“何掌柜,有话好说嘛?兄弟几个还没玩够,你怎么就将人带出来了,谁说他侍奉不好了,我们就喜欢玩这样的。”
掌柜还欲说话,那男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两白银贴到掌柜脸上,掌柜满脸笑意的接住,忙点了点头。他伸手,正欲让手下两人将人架起来。
那男子晃了晃手,在人流中,指着地上的人道:“我要他爬进来。”他转身朝着身后的几个同仁道,“像一条狗一样爬进来,好不好玩,好不好玩~”
掌柜将那银子藏进袖子里,走过去轻咳了两声道:“你以后就明白了,尊严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眼下贵人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不赶紧答应下来,有钱才能吃饱肚子才能有命活。”
满身酒气的男人朝旁边啐了一口,笑道:“明明干的是最下等的活儿,竟然还敢有上等人的清高,替我穿个鞋都不愿意,认不清楚身份是吧?兄弟几个最会调教了,给你掌柜简单教教你怎么服侍人。”
周遭哄堂大笑。
在这皎洁的夜色下,那双粗糙的手按在石板上,往前爬了一步,膝上的旧伤又泛出血渍,在石阶上留下细痕。
“别停啊,爬呀,接着爬。”
那道视线突然一斜,穿过人群,与另一道视线相撞。
一身布衣挡住了沈裘的视线,桃叶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姑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裘收回视线,站起身摇了摇头。
清风拂白纱,毡帽下的她轻轻扬唇,藏在袖中的手,仔细摩挲着那半块玉佩。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身无分文,愿受人折辱,却不愿意当掉身上价值连城的玉佩。
是偷的,来不及当?
她的眼神穿过人群,望向那人系在腰间佩戴的半块玉佩。
还是说,他的身份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实出身显贵,现在只是不得不趋于人下。
如果没记错,她曾听曹池提起过,只有世家子弟才可配动物做玉坠。
“姑娘可是困了?咱们回府?”桃叶开口问道。
沈裘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手里的东西落到地上,她弯腰拾起,装作无意往旁边看了一眼,瞳孔微缩,惊讶的捂住嘴:“桃叶,那是不是我们上次救下的人。”
这辈子再赌一次又何妨。
桃叶顺势看过去,点头道:“没错。”
沈裘不着痕迹的勾唇,转瞬即逝,眉头蹙起,匆匆拾起地上的东西,送入袖中:“快,我们快去帮帮她。”
桃叶抿唇看着那道背影,在姑娘身边呆的久了,自是熟悉了姑娘的路数,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说不上来。前头的沈裘停下来,和暖的风吹在那张倾城的脸上,美丽又妖媚,她慢慢道:“桃叶,在发什么愣。”
桃叶摇摇头,快步跟上。
许是想多了。
酒楼下因为这场闹剧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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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少人,左右说着闲话,不时指指点点。
有时候啊,人就是很坏,明明一人一只手就可以帮忙,可却都隔岸观火,视若无睹。
人人怕惹祸上身,不敢施以援手。那这个时候,伸出第一只手的人,该有多重要啊。
沈裘和桃叶两人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沈裘在人群中央慢慢蹲下,指着那只脚,无辜的问道:“敢为这位公子,你的手是长在下面吗,怎么用脚来同他握手?”
周围人哄堂大笑。
那男子刚被沈裘的脸勾住魂,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句话是在骂他,听到周围人指着他嘲笑,才反应过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
他抬腿就打算踹上去,被旁边的桃叶抓住了腿停在半空,还没等他意识到什么,下一秒就被腾空拎起来,甩在空中重重落地。
沈裘担忧的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男子没有说话,带血的手一点点攀上她的衣角,指尖留出殷红的血,加深了衣裙上的红色,显得更加红艳。
沈裘眸色沾染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她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朝掌柜扔过去:“今日,这个人我要带走。”
刚才被桃叶踹倒的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虽然不敢近身,脸上还是不服气,被一个女人打了,还要再众人面前让她们把人带走,这不是明晃晃打他们的脸吗?
“今日谁都不能带他走!”带头的人喊道。
人数太多,桃叶想了想朝后道:“姑娘,人太多了,你们先走,我处理他们。”
沈裘握住桃叶的手,关心道:“我怎么能独自留你在这里。”说完,她站起来,义愤填膺道:“一个酒楼,竟然纵容客人如此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今日是他,明日就有可能是底下任何一个百姓。”
周遭的人安静下来,看热闹的心态立马就变了,偷偷与旁边人指指点点。
酒楼掌柜脸上表情微变,凑到几个贵人面前道:“李公子,我看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什么算了,就几个刁民就把你唬住了?”他朝后挥手:“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拿下。”
桃叶在前面挡住要过来的人,但从里面冲出来的人多了,一人也难以完全抵挡,有几人突破了桃叶的范围,朝沈裘他们冲了过去。
沈裘抱住那人,挡住踹过来的脚,那力道大了些,她闷哼一声,嘴角坠下血珠。
这副身体,倒是比上辈子弱了些。
“姑娘!”
“都给我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府的家丁将那群人围了起来。
沈戈端从远处急急走来,双手递过来,却停在空中,默不作声的收了收:“裘儿!你怎么样?”
沈裘艰难的摇摇头,声音干哑道:“爹,我没事。”话语刚落,眼前一晃,倒在了地上。
沈戈端大惊,赶忙揽住她:“裘儿!”
沈裘靠在那只久违的肩膀上,听着耳边的杂乱,还有这副身躯的气喘吁吁,嘴角在无人在意时勾起。
这次,是她大庭广众之下救人,既能规避莫须有的谣言,又能满足爹想要虚名的欲望,万无一失。
就是爹来的真是晚啊。
明明就在酒楼的对面,上面的窗户开的这么大呢。
沈裘恍若乱中清醒,朦胧的睁开眼,轻轻拽住沈戈端的袖子晃了晃,小声道:“爹爹...可以将那人一起带回去吗?”
沈戈端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本来不想要将来历不明的人带入府中,但在这大庭广众下,这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那是我救的第一个人,我厉害吧,爹爹。”沈裘泛白的脸上,嘴角留有血痕,微微笑起来,惹人怜爱。
沈戈端微顿,用手拍了拍她的额头,道:“自然,我的裘儿长大了。”
沈裘靠回沈戈端肩上,余光望向地上晃晃悠悠被拎起的男子。
到底是何身份呢?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7. 第 7 章
沈裘昏睡不醒,大夫说不清原因,只说喝几副汤药就能好,裴氏觉得他是庸医,吵闹了一通,后院隔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夜深,星星点缀夜幕,屋内烛火燃尽,几缕烟丝化为须有,万籁寂静下,只剩虫鸣鸟叫,天地玄音。
窗户慢慢打开一角,有人翻身进来,脚步声慢慢走向床边。竹筒照起微弱的光线,火苗斜照将周遭用暖色照亮。黑暗中的人眼神扫向床边,脚步声戛然而止。床上空空荡荡,哪里来的人?
煤炭落进火炉里,传来滋滋的声响,针落有声,身后突然燃起火光,将他的背影映照在墙上,影子在漆黑的墙上摇曳。
男子慢慢转身,一双眸子明媚的与她相望。
沈裘长膝跪坐在书案后,炉火升起的热气缠绕在脸侧,摇曳的光点越来越大,让她的脸变得极其魅惑,她左手缠绕着发丝,右手从桌上拾起那半块玉佩,朝他莞尔一笑:“公子,是在找这个吗?”
半开的窗户袭来屡屡凉风,两道烛火投下的影子在墙面上不停摇晃。相撞的视线,步步紧逼,气氛有些压抑,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燥热,空气仿佛都停滞下来,只剩下他们焦距的视线。
“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沈裘睫毛微颤,轻笑着低眸,拢了拢肩上的披肩,起身慢慢走过去,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抬头时目光真诚与纯良:“还给你。”
待到那手要伸过来时,沈裘的手又往后收了收,那只手恰好碰上她的腰间,温热的温度传递到指尖,他微顿。
沈裘将玉佩放到眼前打量,眼睛弯的像是月牙:“只是我有些好奇,这么精巧的玉佩,刻着的究竟是什么动物?”
男子低眸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心,慢慢收手,背在身后的手泛起银光。突然那只手被攥住,温热的手指耐心的掰开他的掌心。
沈裘将那半块玉佩放进他的掌心:“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罢了。”她踮起脚,“东西,我已经还你了,你若再待下去,孤男寡女,我可就解释不清了。”
男子往后退了一步,将半块玉佩收入袖中,走到窗口后停了停,侧头望向沈裘,只短短一秒,翻窗离开。
沈裘坐回桌边,抽出压在书本下的那张麻纸,手指覆上那黑色的墨迹上,沿着墨迹一路滑下去。
“白虎...玄武...还是龙?”
她闭上眼,细细思索,袖子中的东西顺着袖子一点一点滑下来,终于...
啪嗒一声。
沈裘睁开眼,睨着地上的银刃,弯腰拾起,重新塞回袖口,没太在意。
皎洁的月色下,男子将带毒的刀一点一点抹净,转头望了一眼亮着烛火的屋子,眸底升起淡淡的趣味。
“姑娘,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当真安全吗?”桃叶从门外走进来,担忧道。
沈裘纤细的手指绕着长发,眼神凝视着半敞的窗户,想了想道:“去查一查,禹城附近有没有人家的公子突然不见了。”
夜半三更,村边狗吠不止。
曹家地牢里,血流满地,十字架上捆着一个只剩半口气的男子。
“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殿下早就抛弃你了,不然怎么自己跑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曹老爷坐到木椅上,望着眼前的十字架,好心道:“我保证,只要你说出你们殿下的行踪,分你万两黄金,保你后半生无忧。”
“啐。”
一口唾沫啐在曹老爷脸上。
曹老爷抹了一把脸,朝旁边人挥了挥手。
旁边的仆役用钳子钳起滚烫的烙铁,重重落在男子的胸口。男子发出痛苦的低吼,仿佛下一秒就会气绝而亡。
曹老爷扇了扇扑鼻的血腥味,拿出香囊晃了晃,勉强缓解了那股冲鼻的味道:“我没必要同你一直耗着,京中有人想买他的命,你们殿下于我而言只是一桩生意罢了,若是我不想做这桩生意,将五皇子身为质子从东夷逃回来的消息透露出去,京城中有的是人找他,找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到时候他还是会被送到东夷,你呢还是会被困在这里。”
突然,门吱呀一声,地牢的烛火微晃。
十字架上的男子慢慢睁开眼,脸上撑起一抹笑意,下巴微扬,如同看着一个下种人:“你以为我们殿下是如何逃回来的。”
是单枪匹马。
杀回来的啊。
“什么意思?” 曹老爷感觉背后泛凉,蹙眉往后看了一眼,话语落下,他突然感觉胸口微凉,缓缓低下头,一把弯刀已然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倒在血泊之中,从血泊的倒影中,看到一个一个死士倒在了地上。最后一个头颅,滚落在他眼前。他瞳孔微缩,想要往后爬。
但那插在心口的弯刀,已经轻易将她勾起,如同一个血偶,毫无反驳之力,任由锋利的刀片撕裂心口,残存的神志在摇晃中飘忽不定。
黑暗中的男子,踢开脚边的人头,烙铁的红光照在他温润的脸上,慢慢道:“你也配卖我的命。”
弯刀刮骨,稍加一弯,将他最后的神志扭曲,他克制不住的喊起来。
尖叫,是地狱的高歌。
风声从后袭来,男子眯眼微微侧身。
烛火微晃。
“门怎么开着。”曹总管蹙眉走进来,关上门缓步走进来,“老爷,来打探消息的那些人,名单我给您整理好了。”
“快…走…”阴影下,曹老爷的四肢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贴在地上,眼神直直的望着那道身影,手指抓着地板,含糊的重复这句话,身体不受控制的一节一节被往后拖着,地上血红的指印,拖的很长很长。
银色的飞刃穿梭而过,穿入门口那人的脖颈,泛黄的纸倾斜着落下,在血水中浸染。
地上的人瞳孔微缩,下一秒身体腾空,在空中弯曲成奇怪的弧度,一头栽进了水缸里,水面泛起一阵泡泡,很快安静下来。
十字架上的人被扶起,被血水浸染的纸被人捡起。
油灯滚落在地上,顺着地面蔓延,火势越来越大。
窗口吱呀了一声,屋子里没了活物,只剩火舞。
春日一早,麻雀绕梁。
自那日沈裘当街救人之后,沈戈端对沈裘关心了不少,甚至还注意起她的衣食住行起来,往她那个后院塞了好些东西。
下人随主子,那帮婢女和仆役对这个新来的二姑娘,也不再有从前那般放肆,对裴氏的态度也端正了不少。
裴氏趁机进了后厨,发觉无人再对她阴阳怪气,便大着胆子煮了很多补药。
一早上,光是补药,沈裘就喝了好几壶,最后实在喝不下了,沈裘唯有卸下伪装下床,证明自己确实好了很多。
裴氏看到后,总算没再进厨房。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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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留意到她柜子里千篇一律的素色襦裙,说这些衣裙都衬不出她的好看,带着两个丫头便出去买衣服了。
沈裘望着那道背影,无奈的笑出声。
上辈子,沈家早早将她送走,裴氏在家中无人陪伴说话,时常是自说自话或同草木说话。如今,她回来了,裴氏也总算是有了生气。
桃叶从门外走来:“姑娘,什么也没查到,这附近都说没少过人。”
“我知道了。”沈裘端起桌上的补药,她也不急于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好奇罢了。她走出房间,绕过长廊,打算偷偷去东厨把剩下的补药倒了。
再贵的药材,补多了,都适得其反。
当脚步踩过正堂时,她听到了沈亦安的啜泣。
沈裘许久不见她,只知道她继上次之后,一直被禁足在屋里,怎的今日也学聪明了开始扮可怜了么。
不过以沈戈端的性子,这招倒是有用。
沈裘只觉得她变聪明了些许,没觉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如此而已。
“曹家后院起火,曹大人死了,爹求你让我去看看曹哥哥吧,他现在定然很伤心。”
沈裘的脚步微顿,眼神骤然上抬,眸中暗色渐浓。
曹大人死了?
上辈子,曹大人可没这么快死。好像是她要和曹池成婚那时候,曹大人因病离世,曹池那时候还守孝了几年。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一定做了什么事情,影响了上辈子的结局。
沈裘歪头,到底是什么呢。
沈戈端在里面扶着额头:“曹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去了就是惹祸上身!”
“爹,你怎么这般冷血无情!”沈亦安哭着跑出来,正撞上端着药碗的沈裘,“你怎么在这里!”
沈裘回神,蹙起那两双柳叶眉:“曹哥哥怎么样了,我也担心他。”
“要你管!”这句话无疑于给沈亦安的火上浇油,怒火中烧之际,推掉她手中的补药,转身跑开。
沈裘也不恼,蹲下身捡地上碎掉的瓷碗。
“哎?裘儿,你怎么来了,身体还没好呢,快回去休息。”沈戈端道。
沈裘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已经觉得好多了。”
沈戈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脸色却是好些了,才点点头,远望那道跑走的身影,没忍住蹙眉摇摇头道:“你阿姐...也是我把她给惯坏了,你放心我一定让她同你道歉。”
沈裘拾着瓷片,抬头莞尔一笑:“没事,只是可惜了这一碗补汤。”她低眸道,“听说爹爹近来繁忙,日夜呆在书房操劳,所以才炖了这一碗。”
这份委屈的喃喃,无形中带了几分抱怨,倒是增添了几分孩子气。
“还是裘儿懂事。”沈戈端拉起她,从她手里接过瓷片,“这些东西让下人收拾就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日后有时间再为爹煮。”
沈裘轻轻点头,甜甜道:“好。”
沈戈端这几日忙是真的,听说这几日,沈戈端一直挂心陆氏的疯病,即使在准备升官的宴席,笼络朝臣,也能抽出空隙去寻医问药。
她都快感动了,为这坚贞不渝的爱。
她突然想起什么,心中一跳,眼神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爹,我救下的人被安置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
8. 第 8 章
“知道你心善,但他毕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轻信。”沈戈端提醒道。
“爹放心,裘儿知道,只不过是去看他一眼罢了,看他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好送他离开。”沈裘笑道。
沈戈端应声:“杂役那还剩张空床,我将他安置在那了。”
...
东院的杂役都出门做活了,只剩下一人。男子蜷在褪色的薄被里,浑身发着湿寒,像被打湿的纸,腕上的铁链缠着肌肤,雪般的肌肤掺了朱砂。
门响了三声。
床上的人微动,手勾动铁链,发出阵阵声音,反应过来后,慢慢勾起唇角,重新合上眉眼。
门口没了声响,静了一会儿后,一抹斜阳从门外透进屋中,铁链在榻上蜿蜒出冷硬的弧度。男子的腕骨伶仃地悬在床沿,霜白中衣被冷汗浸透。
沈裘见状蹙起眉头,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股炽热的滚烫刺的手生疼,她抽回手,眉头蹙得更深,转身欲往外走,又突然又止步,眉眼慢慢清扫向那破旧的被褥。
眼下他神智不清,倒不失为一个窥看的好机会。
那玉佩是他贴身之物,应该是放在腰间?
倘若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动物,找起他的身份便容易了。
她欠身,将手缓缓伸向那条被褥。
床上的人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眼,高热烧得他眉眼殷红,喉间溢出几声破碎的咳嗽,震的腕上又添了几道新痕。他用那只没有牵制的手,攥住近在咫尺的衣袖。
衣服上越拽越紧的褶皱,沈裘低眸,看着那双霜雪腕上的伤痕累累。
沈裘突然温柔起来:“是何人将你捆起来的,我定为你讨个公道。”
只是片刻,那男子又昏睡了过去。
沈裘看着袖子上的手垂落,慌忙起身道:“我这就为你找大夫来!”
关上门走了几步后,沈裘望向那道门,眼神略带几分思索。
也许那人早便醒了。
方才那一番已算是警告,倘若她还接着后面的动作难保给他留下个不好的印象,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反正她只是想施恩罢了,对此人身份顶多就是好奇几分,不知道也无妨。
沈戈端最善做表面,不应该如此对待一个普通人才对,今日此举一定是另有缘由。
她走出门,随手挡住一个正在浇花的小厮,问:“方才我去看昨日救下之人,怎的他那只手会被铁链拴住?”
杂役从前对二房态度不好,如今大房鸡飞狗跳,二房位置上来了,他声音自觉放低了些,生怕被面前人记起:“是老爷,老爷昨夜一更撞见他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便用铁链把他栓了起来,问他去哪也没说。”
沈裘拍了拍肩头的灰,正视面前人,莞尔一笑:“他初来乍到,应当是在找茅房吧。你们昨夜同住屋檐下,怎么也不帮忙解释一二。”
杂役回想起昨天那个人的背影,总感觉阴恻恻的,不像是什么好人,便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感觉这个人手脚不太干净,总感觉阴森森的,昨夜那样子不像是去茅房。”
沈裘自然知道他去哪里,昨夜一更的时候他来自己屋中取玉佩了。不过这个不能说,说了他们两个孤男寡女便说不清了。不过,既他昨夜被人拴起来了,也许曹家的事并非他所做。
沈裘指责道:“你擅用以貌取人?”她笑,“那你倒是说说,感觉我是怎么样的人?”
一双视线温柔而又诚挚,却莫名让人压力倍增,杂役慌乱的放下手中的东西,奉手道:“二姑娘赎罪,是奴婢以貌取人了,这就去同老爷解释去。”
那道身影正要走,突然肩头一紧,他慢慢转身:“二...二姑娘还有何事?”
沈裘歪头,轻轻笑道:“你还没说呢,感觉我是怎么样的人?”
杂役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吞咽着口水艰难道:“二姑娘...二姑娘自然是顶顶好的人!”
沈裘大笑起来,往嘴边扇了扇:“好了,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去吧,办你的正事去。”
杂役重重点头,正要转身。
“知道该怎么说吧。”沈裘笑着提醒道,“如实说就好,这是我的客人,不是囚犯。”
沈裘扬眉,对他笑了笑。
“是!是!”杂役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开。在转角处,他停下来,转身看着那道背影。
二姑娘的背影,与那个男人一样,阴恻恻的,身后像蒙了一层影子一样吓人。
突然那道视线转过来,他对上那道温和的视线,浑身打了个激灵,快步离开。
房里,男人感觉额上微凉,慢慢睁开眼。
“你醒啦?”沈裘端了一盆水在旁边,在旁边坐下。
原来额上是一块帕巾。
他低眸,身上多了一床被褥,比原先厚重了不少,手上的铁链卸下了,原先腕上磨破的皮肉已然不见,被白纱裹住。
两双眸子对上时,女子嘴角的笑意无尽温柔。
“醒了就好。”沈裘摘下那帕巾,放入水中,边拧边问,“昨日我爹误会了你,还望你别介意。”
她拿起帕巾,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松了口气,然后再将帕巾放下。
“对了。”沈裘试探道,“上次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问你,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路遇山匪,死里逃生。”他道。
沈裘偏头,端起桌上的瓷碗,递过去:“我早听说那一片山匪蛮横,公子能从从他们手中逃出来很厉害。”
她心中没什么波澜,本来就没指望他能说实话。
男子几缕碎发半挂耳边,眸子望向那碗药,没有立刻伸手。
沈裘似想起什么,将碗收了回来,用勺子舀起吹了吹,又递过去:“方才你头烫的厉害,我擅作主张让大夫来为你看了看,这是大夫为你开的药,放心,我吹过了,不烫。”
男子撑起身子,双手接过那只瓷碗:“多谢姑娘,我自己来便好。”
沈裘看着他将药一饮而尽,温柔的接过药碗:“公子后面作何打算?”
男子放下药碗,轻咳两声:“先找个地方落脚,后面的事暂且还未想好。”
沈裘将药碗放到桌上,闻言手指微顿,只是片刻侧身笑道:“那公子不妨先在此处落脚,沈府虽不是高门大户,多一双筷子是没问题的,我爹那边不必担心自由我去说,往后公子若是想好了打算再走也不迟。”
“多谢。”那人说。
沈裘点头,端起桌上的水盆往外走,脚步微顿,她侧身问:“往后如何称呼公子?”
他望着那双眸子,静默片刻:“谢隐舟。”
沈裘默念了一遍,莞尔一笑,眸子亮亮的:“那往后便喊你阿舟吧。”
门关上后不久,谢隐舟撑起身子,下床走到窗边,侧身支开窗户,从小缝隙中窥看周围动静,确认无人后,手按在胸口,偏头朝窗外吐出方才喝的药。
窗再次被关上。
一阵鸟啼声中,沈裘从转角走出来,静静地望着那扇窗户。
此人的防备心很强,恐怕现在还未真正信任她。
沈裘低眸,看着轻薄的衣衫,睫毛微颤。废了这么多心思救下的人,这恩情不能收不回来。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
谢隐舟睁开眼,望向门口。
杂役推门进来,将衣服放到他床边:“二姑娘说你先前的衣服都脏了,给你添了两套衣服。”
谢隐舟看向那两件衣服,目光淡淡。
次日。
沈裘收到了很多琴谱,是沈戈端送来的。
据说,沈亦安因沈戈端不让其去曹府,与沈戈端大吵了一架,还把琴砸了。
不日后便是沈戈端升官后的私宴,沈戈端早许诺出去让同僚听自己女儿的琴艺,不好作罢。
沈裘挑了一本琴谱,随手翻了几页,有几首眼熟的曲子。
她猜,沈戈端想到了她在曹府上弹出的曲子,还有曹池亲自送琴的那番举动,将希望给予在她身上了。
“多谢爹爹,我很喜欢。”她抬头对沈戈端笑着。
沈戈端看着那张酷似自己的脸,笑了笑,如今在府中,唯一不让他操心的,竟然是离开多年的二女儿,当真是令人唏嘘,不过好在多年未见,他们也并未有隔阂。
他背后的手动了动,一阵风吹来,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爹在想什么。”沈裘看出他的愣神,问道。
心中有愧,沈戈端不敢直视沈裘的目光,从旁边又递过几本琴谱,说里面的玄妙,让她好好看看,这两日他再寻个好一点的琴师教她弹琴,话说完,人便走了。
沈裘望着远处的人影,就算再怎么修缮他们之间的桥梁,好像总有一块墙挡在他们之间,难以跨越。
她睨了一眼身边的琴谱,微微蹙眉,随手拿了一本翻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左右看了看无人,最后打了个哈欠。
她不喜欢弹琴,上辈子为了曹池学琴,也学的十分痛苦。
正打算扔下琴谱回去睡觉,余光瞥见长廊一角有道影子,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
沈裘坐了回去,嘴角微勾,翻开琴谱的第一页耐心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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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细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弯曲勾起,音弦随风而起。
刚弹起还比较生疏,她忍不住蹙眉咂嘴。
“我就知道!你明明不会...”
下一秒,她的声音被更清亮的曲调遮盖住。
沈裘温柔的着看向那道声音,指尖勾起琴弦,连贯的悠长的音缠绕在长廊之间。
不会又怎么样,学不就好了。
沈亦安脸色微红,羞怒的转身扬长而去。
沈裘的脸上并没有快意,而是慢慢闭上眼睛,重复弹了一遍这首曲子,熟悉的旋律像是在上辈子出现过那样,越弹场景越是清晰。
上辈子,她与曹池最后一次见面,他弹的就是这首曲子。
只记得,曹池那天的脸色非常不好,牵着她的手在街巷穿行,走了好久好久都不见停,往常他常会心疼她走得久,后半段会背着她走,可是那次没有,他像是陷入了一种情绪中,一直往前走不肯停下。
那天,是她看到一个路边的茶馆,央求其停下,他犹豫了好久才停下。她坐在柳树下饮茶,而曹池则坐了琴师的位置,对她弹了这首曲子。
沈裘望着那曲子的名字,阳关三叠。她的手重重落下,琴弦因为突然的停下,发出很大的噪音。
所以说,曹池曾用曲子和她告别吗?
她慢慢闭上眼。
上辈子,对曹池而言,她到底算什么呢。
黑暗中,仿佛看到了一双壁人坐在柳树下,少年面如白纸,对着椅子上的姑娘抚琴。而那姑娘不知曲意,手端着下巴,笑着天真烂漫。
不知怎的,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便走到了曹府门外,曹府门外张灯结彩,只不过都是白的。
沈裘抬眼望着,突然不知该不该进。上辈子,曹池的父亲并没有那么早死,让他这么早死的原因也许间接是她导致的。
还是算了,搞不好会沾上冤魂,她转身要走。
抬头,却撞上了曹池。
他的额上绑了白色的抹额,几天不见仿佛沧桑了不少,只是看到她的第一眼,竟是扯出了几抹笑意。
一阵风吹过,一片柳叶落在他肩头。
沈裘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次是他先开的口,没有问她为什么来这,而是说:“我心情不好,二姑娘可以为我弹首曲子吗?”
沈裘静了一会儿,点头。
他没有将她带回府中,而是去了一个有琴的茶馆。
沈裘坐在琴下,翻阅面前的曲谱,突然生了怯意,想要坦白:“其实我...”
“随便弹什么。”曹池柔和道,“像小时候一样,慢慢弹给给我听。”
沈裘愣住:“小时候?”
曹池倒了一杯茶,轻轻笑了:“嗯,四岁的时候。”
他说的具体,沈裘突然想起四岁时她确实弹过一次琴,那时她陪阿姐去先生那里练琴。因为太过无聊,她跑了出去,遇到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哑巴,周遭的孩子正嘲笑他不会说话。
她赶跑了那些人,向先生借了一把琴出来,胡乱弹了一首,然后告诉他。
“不会说话没关系,世上有很多可以代替说话的东西,远比嘴说出来的好听很多,不是人人都会,很厉害。”
记忆慢慢在眼前散开,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
当初那番举动纯粹是话本上的英雄看多了,现在想想当初也是多此一举。
他们面面相觑,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窗外的风扬起柳树枝柳,沁凉的风从敞开的窗送进来,茶香的清雅混着风铺散,沈裘半垂在两边的碎发被风扬起,飘在耳畔。
拥有这样的情结,上辈子还是听从了父母命另娶旁人。
她的恩情,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
一曲弹完,她抬眸看他:“节哀顺便。”
曹池看着她,静默不言。
曹府的家仆从外面寻来,面色焦急:“我总算找到你了公子...”
缠绕着记忆的琴声慢慢停下,也意味着这段记忆,永久封存在了琴声里。沈裘拂袖起身:“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待她跨步欲出门,身后传来曹池的声音。
“日后,还有机会与你一同琴萧同奏吗?”
沈裘脚步停下,凝视着门外糖葫芦摊前女子,触及到她的目光,那女人匆匆别开视线,故意与糖葫芦摊的老板说话。
那是阿姐的婢女。
沈裘转身,莞尔一笑,道:“自然。”
曹池望着糖葫芦摊前的那个人,低头轻轻点了点,喃喃道:“那便好。”
9. 第 9 章
太阳西斜,倾照在沈家大门前。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被沈戈端迎进大门,煮水热茶,悉心招待。
沈裘从廊道路过,余光扫了一眼,问:“这就是爹给我找的先生?”
旁边的桃叶点头:“嗯,据说是宫中琴师的徒弟,得圣上召见过几次。”
沈裘收回眼神:“看出来了。”不然也没法得沈戈端如此关照。
......
后院的树下,两个小厮将琴摆了出来。
沈戈端看到沈裘,笑着朝旁边道:“这便是小女,沈裘,往后要劳你多教导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沈裘一眼,身后的扇子在胸前打开,点头算作对沈裘的问候。
沈戈端有事离开,留下了他们两个独自在后院,这先生实是严苛,沈裘练了一下午,手被打了好几板子。只是寻常的指法错误,就被指责了好几次。
那先生估计听过她在曹府的传言,离开时对此噗之以鼻,说也不过如此。
沈裘看着远去的背影,慢慢松了一口气,抬起泛红的手,吹了吹。
“我去给姑娘拿伤药。”桃叶蹙眉离开。
沈裘想说不用,转身时桃叶已经走远了,她轻叹了一口气。
寻常的场合她都能乔装一二,但这点假把式在很厉害的人面前,确实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那先生开始的时候刻意挑了一首极难的曲子试她,她只弹了两段便给他换了寻常孩童弹的曲目,让她先学音,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羞辱她。
沈裘苦恼的将琴谱盖在脸上,即使再讨厌练琴,如今也不得不练了,想要少挨板子,还是得多练习才行。
后宅的琴音从太阳西斜到黄昏日落,从生疏到熟练。
一只鸟落在木梁上,望着睡在桌边的女人歪了歪头。
次日,那先生带着戒尺如约而至,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即使琴音连贯和谐,还是将她数落的一文不值。
琴师总对手的指法极为苛刻,老宅的表姐上辈子也极为看重这些,一首曲子常常能练上几十遍不止。沈裘望着坐在旁边斗蛐蛐的先生,咽下了这口气。
突然,一段悦耳的琴音从前院传来,婉转动听,让人心中泛起涟漪。
先生抓起蛐蛐儿放入匣中,叮嘱了她几句,端着蛐蛐儿走远。
沈裘望着那个方向,勾唇笑了笑,阿姐总算憋不住了吗。
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一向惯着她的爹,会在她胡闹之后选择放弃她,去给另一个女儿机会吧。
“姑娘,那个人出门了。”桃叶走过来道。
沈裘回想起他前两日高烧的模样:“他出门时脸色如何?”
桃叶道:“没什么问题。”
沈裘低眸抚琴,指尖轻勾琴弦:“前两天都快死了,今天就能正常走路了,恢复的真快。”
桃叶问:“需要跟上去看看吗?”
“不用。”沈裘换了一张琴谱,这张更难一些,她伸手弹了两下,发觉没那么难,松了口气,总练一首曲子实在太折磨人了,她接着道,“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他还不足以我浪费这么多时间。”
桃叶点点头,见那个先生来了,转身离开。
沈裘手抚着琴弦,神色幽幽,深不见底。上辈子那场贺迁宴她虽然没去,但是从表姐她们口中得知,宴上来了不少达官贵人,阿姐抚琴一曲被一个郡王看上,差点强娶了她,后来是她以死相逼才免了这场婚事。
有时候,出风头并非是什么好事。她并不打算去这场贺迁宴,但是这件事不能由她来说,要让沈戈端满怀愧意的同她说。
每天如此勤奋刻苦,还不见成效,但愿这先生能看出她不是这块料,如实同沈戈端禀报。贺迁宴上都是达官显贵,精通琴棋书画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拙劣,与曹府花宴那帮百姓可不同,沈戈端在意颜面,仔细斟酌便应该知道怎么选。
应该很快吧,毕竟阿姐已经开始着急了呢。
她正想沾沾自喜,突然一把戒尺挡在面前,待她回神,那戒尺已经在她的手上重重打了一板。
“嘶。”沈裘缩手,看着泛红的指尖。
先生手持戒尺,蹙眉打量了她一样,像是在看一块朽木:“不是告诉你要勤加练习?为何在这里分心?”
沈裘深吸一口气,翻出方才的琴谱。
“那边弹琴的是你阿姐?”他道。
沈裘停下手,有些期待的点头。
先生回忆起方才蹲在墙上看到的姑娘,琴是好琴,指法也没问题,声音也很好,可就是那音律,毫无情感,他如实评价道:“弹得也一般,还不如你呢。”
沈裘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连表情都忘了乔装。
先生又在他手上打了一板,道:“好好练,以你的一点点天赋,加上我的亲自教导,超过你阿姐不成问题,就算是超过京城内的那些名门闺秀都是小意思。”
沈裘抿唇,试图引导:“先生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这么久下来,只练了两首曲子。”她手指着那两张曲谱,其中一张昨夜还被她枕在脸下面都褶皱了...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那又如何?”先生把装蛐蛐儿的往地上一放,盘腿往后看她,“你是我第一个亲传弟子,就算你是根草,在我手底下也能是块宝,和你没多大关系,主要是我。”
阳光洒在那张脸上,孤傲不可一世。
她莫名将上辈子听说的一个人联系了起来,京城第一琴师萧豪,自学成才后被京中琴师看上收作弟子,后来靠着在宫宴上的一曲名动天下,深受皇帝喜爱。因为这一生太顺,所以也造就了他孤傲跋扈的性子。
后来,他因为不满新帝弑父杀弟,在私宴上大弹广陵散,被新帝得知,砍下头颅插在了琴上。
想到这里,沈裘看向他的眼神复杂起来。离五皇子篡位还有半年时间,也就是说半年后,他就死了。
在地上斗蛐蛐儿的人突然感觉背后重重的,转身就对上一双看死人的眼神,翻了个白眼道:“弹啊,看我做什么?弦在我脸上不成?”
沈裘手放在琴弦上,又抬头问:“先生姓什么?”
“还知道问尊师姓名了?”萧豪笑了笑,欣慰道,“姓萧名豪,萧豪,不必着急给我立坊刻碑,无功不受禄,等你成才后也来得及。”
她猜的没错,果然是萧豪,旁人也不会有同他一样的气质了。爹请他的时机还挺巧,应该正是他被恩师看上入宫不久的时候,他还没有在宴席上一曲惊人,所以官员相邀做府中先生,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是他认为向上的一种攀登。
一个板子打断了她的思索。
沈裘缩回手,在嘴边吹了吹,手都打红了,她眼神抱怨的看着眼前人。
“二姑娘若是这种态度...”萧豪将戒尺点在她头上,无奈的俯视她。突然有些犯难,原来恩师教他真的纯靠他的天赋,他太好教了。教这种凡夫俗子,还是得靠先生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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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啊。
难,难,难。
沈裘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我就要去找一些偏方了。”萧豪收回戒尺,手端着下巴,仰头看天空,道,“据一些凡夫俗子说,喝酒后能弹出异于寻常水平的水准,我给你多灌点,肯定行。”
沈裘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真的转身了。
“慢着。”沈裘赶紧叫住他,莞尔一笑,认真道,“不必了,先生,我能好好弹。”不说这是不是正经的偏方,就说喝酒这件事,若是被沈戈端知道,请来的先生就是这么教孩子的,估计会将他踹出去吧。
“行。”萧豪席地而坐,将戒尺放在地上,又开始斗蛐蛐儿,抽空望了她一眼,“别偷懒,别出错,我能听出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萧萧落下,从扬起的发丝后落下,沈裘认真抚琴,音乐婉转绕梁,眼神轻轻划过那道背影,深深不见底。
看来是没办法在萧豪身上找出口了,只能寄希望于阿姐了。
她应当很想挽回爹的心吧,毕竟那场贺迁宴,曹家好像也会出席呢。
沈裘眸子淡淡扫过转角拿出的阴影。
阿姐,拿出你的手段。
后院的大门被粗鲁的打开,有两个杂役双手吃力的抱着木桶进门,一股清淡的酒味从空气中散开。
沈裘的眼神划过木桶,是啊再过两日就要摆宴,是该备酒了。
琴弦细微的偏差被萧豪听出,他不满的转身,看是谁打扰了雅兴,关上蛐蛐儿盒,大步迈过去,指着两人鼻子:“这么大宅子只有这一个门吗?没看到你们二姑娘在这练琴吗?”
沈裘微愣。
明明是一扇后门,竟然被萧豪说成了大门的感觉。
身后一个婆子跨进来,不善道:“后门离东厨最近,不从这进从哪进,你是哪来的,多管闲事,快快,赶紧的,你们赶紧进去,别浪费时间,后面还有好几桶呢。”
沈裘认识这个人,这个是陆氏的远亲,家里开了个酒坊,这么看来,爹的酒是直接从她们那买了。
“你管我是谁,这进不了,你换地儿进。”萧豪堵着门道。
“哎,你这人?”婆子往里望进去,看到了坐在琴旁边的沈裘,阴阳怪气道,“二姑娘,沈家只是将后院的一间房给你住了,可不是说这整个后院都是你的了呀。”
沈裘眼神微暗,脸上却笑:“您进。”
“沈老爷请我来给他上课,这地儿就是我的地儿,进什么进,别碍事。”裴豪一把就将那酒桶踢了出去,顺带将那两杂役和婆子一同他推了出去。
“哎!你这人干什么...”
“哪来的泼妇。”萧豪砰的一下关上门,从地上拾起栓子在手中转了一圈,麻利的插上,转身云淡风轻道,“接着练。”
......
夜晚,窗户半敞,微风徐徐。
沈裘站在窗边,低眸看着双手。许是见了太多弯弯绕绕尔虞我诈的人,遇到萧豪那样简单的人,竟然觉得十分少见,有些不想让他轻易死了。
或许,磨一磨性子便能救他了。
不过,这要从长计议,也不着急。
“姑娘,取来了。”桃叶站在窗口,朝她递来夜行衣。
沈裘披上夜行衣,眼神融入浓浓夜色。
这么重要的宴,怎么选这么劣的酒。
如果没记错,她之前查过,那家酒铺为了节省成本,买的都是一些劣质浮木,泡过水的。
10. 第 10 章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东厨房的那些酒桶都漏了,里面的酒都撒完了。”
“什么!怎么会突然漏了呢?”
“不知怎的,每个桶下都有几道细缝。”
“每个?”沈戈端扶额,怒道,“哪来这么巧的事。”
李总管吞吐道:“老爷,你还记得二姑娘出生时那个术士说的吗,这二姑娘才被接回来不久,府中就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你说这会不会...”
沈戈端蹙眉,静了一会儿才道:“先去清点清点,还剩下多少能用的酒,再去几个酒楼问问,还有没有多的酒。”
“府中要的量大,寻常酒楼还要供给自家酒楼营生,恐怕没有酒楼能一夜之间供出那么多多余的酒来。”李总管惆怅道。
“一家不行那就两家,两家不行那就三家,怎么可能凑不到,去找!”沈戈端这两天本就忙的不可开交,这一来一回的问法,让他心中的气都起来了。
“爹?”沈裘轻咳两声,从旁边路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戈端扶额,如实说:“府中明日设宴,缺了些酒。”
“要多少?”沈裘仰头,真诚道,“我正巧要出门买一些福纸为爹爹祈福,路过酒楼可以帮忙问问。”
沈戈端蹙眉道:“姑娘家去酒楼不好,这些事让下人办就行。”说完,他看向旁边还在磨蹭的李总管,“愣着干嘛,快去。”
沈裘慢慢引导:“事出紧急,多一个人问多个帮手,我也想帮爹爹分忧。”
沈戈端低眸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突然为方才自己冒出的念头感到愧疚,轻叹了一口气道:“好,你去吧,买不到也没关系,早些回家。”
沈裘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
沈戈端看着那道背影,拽住匆匆要出门的李总管,“酒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去查一查王婆子的酒楼,不要让人发现。”
王婆子是陆氏引荐的,因为信赖陆氏,所以这么多年,家中的酒都是从那家酒楼买的。从前也有几次发现酒中掺杂了木头味,那婆子解释说是发酵久的问题,沾了味道在所难免,他从未怀疑这个原因竟是处在桶上。
......
晌午过去,京城最大酒楼突然宣布歇一天。
沈裘带着纱帽从酒楼的后门出来,清风微扬下,纱帽如波浪般波动,隐隐露出一张倾城的面容。
“大掌柜慢走。”账房欠身行礼,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有些讶异。来这里这么久,一直没见过大掌柜,没想到大掌柜竟然是个身材如此娇俏的女子。
川流的街巷,人头涌动。
沈裘停在一个福纸摊位前,随便点了一个,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哦~”那老板似乎在看什么热闹,被问了才反应过来,笑嘻嘻道,“姑娘,二十文。”
沈裘从袖口掏出二十文,递给他。
老板包起福纸,递给她,侧头朝旁边摊位老板道:“那小孩儿也真是的,被说几句就算了,还要去打人家,唉,这回她可是碰到硬茬了,另一个孩子她爹娘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裘将福纸放入袖中,侧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女孩被踩在地上,面色泛白,额上冒了细汗,小小的手吃力的抓着踩在身上的脚,只是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并没有什么作用。
“龟宝,你同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
被叫做龟宝的孩子,看着周围人望过来的眼神,小声道:“野种。”
“野种?”那脚上的力道更大了些,让那孩子的面色更痛苦了,“没错啊,你爹娘把你卖进奴隶市场,与没爹没娘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个...”那人笑了笑,咬字清晰道,“小野种吗?”
旁边的孩子有了人撑腰,便有了底气,开始喊了起来:“小野种,小野种!”
周遭不少人驻足,却无一人伸出援手,女孩泪眼婆娑却不肯垂下眼泪,小手不停捶打踩在肚子上的脚,大喊道:“你们胡说!我爹娘只是缺钱,以后会把我带回去的!”
“小孩就是天真。”那人笑道,低头道,“你爹娘是不要...”
话未说完,突然一道身影旁若无人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在众人目视之中,推了那人一把,将女孩扶了起来,蹲下身用手轻拍她身上的尘土。
被推在一边的人踉跄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眯眼望过去,才发现这张面孔极为面熟:“真是冤家路窄啊又碰上你了,上次你可是害我在衙门吃了不少苦头,还当你富贵了没去找你,眼下看你穿的还是这幅样子,看起来也没在官家落到好啊,这回我就连你一起教训了!来!给我上!”
众人围上去,他将孩子抱在怀里,任由旁人踢打。
“把剑给我!老子一剑捅死他,也省的到时候他同官家告状。”那人从下人的腰间拔出剑。
长剑霹下的瞬间,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握在上面。周围人声都静了下来,连那群本来在打人的下人都停了下来。
微风浮动,一滴血落在谢隐舟的肩头,他睁开眼,睨着肩头的朱砂色,一双剑眉微不可查的蹙起。
选了一个最蠢的方法。
沈裘面色泛白,额上出了细汗,手却还死死的捏着那把剑,她慢慢抬眸:“我府中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她的眼神沉静而倔强,脸上的血色却一点一点淡下去。
“你不要命了吗!”那人抽开剑往后退了两步,怕惹上麻烦,带着孩子也一众人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大半。
沈裘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眼前微晃,下一秒便倒在了地上。
谢隐舟上前,打算将她扶起来然后离开。
“等一等。”沈裘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反应过来后疼的收回手,眼眶微红,她咬牙,看向旁边的孩子,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那小孩忍了好久的眼泪,在这刻再也忍不住,边用衣袖擦拭,边跑到沈裘面前。
沈裘叹了口气:“可有受伤?”
小孩摇摇头。
沈裘点点头:“往后遇到这样的事...”
小孩边哭边抢答:“姐姐不必告诉我,我知道,只要捂住耳朵就好了。”大人都这么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捂住耳朵回到家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只是真的太难忍了!
沈裘笑着摇摇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凑近,小孩抹着眼泪附耳过来。
一阵风吹过,那话语伴随着风送入孩子的耳朵。
“找机会撕烂他们的嘴。”
孩子低眸,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几块铜板。
沈裘主动朝旁边的谢隐舟伸手,待她被扶起来,她俯视在地上发愣的孩子,勾唇温和道:“记住了吗?”
孩子看着那位美若天仙的姐姐,仿佛方才说的话与眼前的人不是一个人一般。但姐姐的这个建议,让她压抑的内心突然释放,她重重点头。
府中
沈戈端将手中的瓷杯重重的放下,叹了口气道:“你能同爹认错,爹很高兴,可是爹已经同你妹妹说好了,让她在宴上抚琴...”
沈亦安急切道:“爹,您同僚的那些闺秀可都是精通音律之辈,沈裘那三脚猫的功夫,你不都听下人说了吗,她在后院被先生说了多少回,到时候宴上丢的可就是您的脸啊。”
沈戈端对她这样说话的方式不太喜欢,可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作为宴的主人,若是在这些细碎的地方掉了面子,那帮同僚不知道要在后面怎么笑话他。
李总管从外面走来,脸上表情不太好。
沈戈端蹙眉,心中有所揣测:“如何。”
李总管摇了摇头道:“去问了几家,都说一时做不出那么多酒,明日拼拼凑凑能凑出十坛,但与我们要的也相差甚远。”
沈戈端扶额,看着李总管欲言又止的模样,朝旁边的沈亦安道:“你说的我会考虑的,先下去吧。”
沈亦安哭道:“爹!”
沈戈端忍不住大声道:“下去!”眼下事都堆在一起,他哪有心思想这些。
沈亦安不敢置信,从前爹从来不会这般对她的,央求几下定是答应了,本还想再说的她,终究没有接着哭闹,咬着牙转身离开。
待沈亦安走后,沈戈端闭上眼,手揉着眉心:“说吧。”
“奴婢一路跟着婆子,发现她去了一家木头铺子,偷听后才得知,她铺子中用的酒桶竟都是一些打捞上来的浮木,价格低,质量差。”李总管说。
沈戈端一巴掌拍在桌上:“亏我还如此信任她。”
“老爷,老爷!不好了,听人说二姑娘在街上救人受伤了!”杂役从外面跑进来。
“见鬼了,莫不是被人扎针了。”沈戈端起身,快步往前走,“来几个人,随我一同出去。”
话语刚落,沈裘已经扶着门,跨进了门口,苍白的脸上,勾起几抹笑意:“爹,酒我为你问到了。”
沈戈端未听清她说的,快步走上前:“听说你今天又救人了,受伤了没?”
沈裘将手往后藏了藏,低眸心虚道:“爹放心,没受什么伤。”
沈戈端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严厉道:“把身后的手伸出来。”
沈裘正对上沈戈端微压的眼神,只好把手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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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霜白的手上,朱砂色的一道雪痕赫然明显,陷入血肉深可见骨。
“快去找大夫来!”沈戈端见此,忙冲旁边道。
沈裘看到周遭忙忙碌碌的,轻飘飘道。“爹,不疼。”她低眸,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明日好像不能为爹爹抚琴了。”
“这时候还操心这事儿做什么,弹琴这事儿让你阿姐来!你且先回屋子歇息去!”沈戈端用命令的口气道。
沈裘轻轻点头,转身的一瞬间,眼神微暗,深不见底,嘴角微微勾起。走到一半,她转身过来,眯眼笑道:“爹,差点忘了,我还为你买了福纸。”
......
人走后,沈戈端将福纸放在一边,重重坐回椅子上,叹气道:“这孩子也真是心善过头了,如此危险的情况怎能贸然救人呢?”
通禀的杂役在旁边道:“可是老爷,现在民间都流传沈家有个蕙质兰心,好心肠的二姑娘呢。”
沈戈端顿了顿,眉头慢慢绽开:“裘儿方才说什么?找到酒了?”
“是的。”李总管蹙眉道,“可是不应该啊,奴婢找了好几家酒坊都说供不出酒。”
“老爷,前院来人了,说是醉仙坊的。”有人通传道。
沈戈端与李总管面面相觑,眼中有些愕然。
早听闻京中最大的地被人盘下,成了醉仙坊,酒色醇香深受达官贵人喜爱,平时预定都很难。
李总管更为惊讶,他以为醉仙楼平常预定都很难,更别提给沈家供这么多酒了,所以没有进门问。
“快快宣进!”沈戈端道。
醉仙楼的账房缓步走进,双手奉上,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沈老爷。”
沈戈端起身相迎:“快请起。”
账房从袖口拿出账本:“我家大掌柜本来无意于做这单生意,但看贵府二姑娘实在真诚,便同意歇业一天做成这单生意,酒要多少明天有多少,就是价格会比寻常贵十文,你们可愿?”
醉仙楼的酒谁都知道贵,比寻常还要贵十文听起来不多,但加起来数额很大。不过眼下,只有他们供的出这么多酒,不管如何都得买了。沈戈端爽快地笑道:“自然,还多谢醉仙楼大掌柜愿意帮忙。”
“可有纸笔?”账房道。
沈戈端朝旁边人拱手,让人拿来纸笔。
不一会,人来了,朝账房送上。
账房低头递给他一张纸:“还请沈大人将要的数量写下,明日我便将您要的酒送到府上,一坛不少。”
沈戈端爽快的接过,写下数字,而后送走了人。他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仰头望着天。明明方才还有一大堆烦心事,却因为裘儿的出现,全部解决了。
可真是他的好女儿啊。
他欣慰的笑了笑。
李总管看到桌上放的福纸,问道:“二姑娘买的福纸老奴带去宗祠烧了吧。”
沈戈端侧眸看向那刀福纸,静默了半刻:“不必,留着吧。”
落日余晖,微风习习,空气中带着湿冷,让人不禁觉得刺骨。
李二喂着兔子,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往后扫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松了口气,还觉得自己胆子变小了。
他起身踢了一脚兔笼:“听话一点,多长一点肉,老子吃的才尽兴知道了没?”
看到兔子缩在笼子的角落,他爽快的笑了两声,转身往屋里走。
布鞋踩青草,湿润的草间垂挂下露珠,沾染在袍衫上,一阵风吹过,扬起的头发沾染着雨后青草的清香。
李二停下来,狐疑的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除了几只兔子什么都没有,他双手抱着肩膀,想着也许是太冷了,正要转身之际,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旁若无人的走到那兔笼边,俯视那些兔子。
“喂,你从哪来的?私闯民宅我可是要报官的。”他从旁边拾起一块木棍藏在身后,狐疑的走过去。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有一道背影,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连动都没有动。他怒气涌上来,提起棍子就打算砸下去,突然那力道止在了一半,他惊愕的抬头。
那根木头停在两人之间,挡住了两人的脸。
谢隐舟握着那根木头,慢慢往旁边移开,夜色慢慢将两人的脸照清晰,眸子相撞的那一刻,他欣赏着对方眼里的错愕,慢慢勾起唇角。
李二慌乱道:“你...”话未说完,他忽然失去了力气,浑身不受控制的晃了晃,重重落在地上,瞪大的眼中倒映着那道漫步离开的背影。他迟钝的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木棍已经刺穿了身体。
兔子蜷在笼子后,无处可躲,红色的瞳色愈来愈深。
11. 第 11 章
随着黄昏的降临,凉风掠过后院。沈裘从屋内走出,轻扯身上的狐裘。她本以为随着春天的到来,这件狐裘将不再派上用场,然而临近傍晚,凉风侵袭而来,她发现还是有些冷的。
她缓步走向石椅坐了下来,浓重的药味让她不禁揉了揉眉心。
陆氏得知她受伤后,匆匆赶到后院,还带来许多汤药,亲自看着她喝完才离开。其实她觉得这手上的伤,无需喝那么多汤药,多涂抹几次伤药应该就足够了。
唉...
她伸出手,目光轻柔地掠过刚包扎好的麻布,伤药刚涂抹完,上面还残留着细微的药草香气。
要是知道这么疼,她就不挡那一下了。
沈裘轻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天。
桃叶端着茶水走过来,在石桌上轻轻放下:“昨日卖酒的那婆子今日来闹了,说沈家只给她结了一半的钱。”
沈裘挑眉,勾起一丝兴趣:“我爹是如何说的?”
“沈老爷说那就一起去见官。”桃叶提起茶壶,倒七分满后递给沈裘。
沈裘伸手接过,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她可敢?”
桃叶回忆起那画面,笑着摇摇头:“她态度转变的快,还说都是认得的,别伤了颜面。”
沈裘抿了口茶,慢慢道:“她当然不敢报官,若是官府查到这桶里的名堂,她不知要赔多少银两,往后的生意都不用做了。”她将茶杯抬起,余光将瓷杯闪烁着光泽,“爹也是精明,看似少了钱,实则是将酒的本钱调查清楚了,这一半钱就是付了应该付的钱,那婆子稍一品,便能知道爹这么做事仁至义尽了。”
尽管表面一切如常,但往后这生意定是没有往来了。
昔日醉仙楼主要吸引一些京城中的富贵人家和纨绔子弟,而今凭借沈家举办的这场私宴,醉仙楼的名声将迅速在达官显贵之间传开,未来这账本可就要买厚一些了。
心情愉悦至极,她一时忽略了手上还带着伤,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时,未加小心碰了伤口。
“嘶。”沈裘皱起了眉头。
桃叶担忧道:“姑娘可是疼着了?要不要请大夫来。”
沈裘将手在眼前转了转,笑着摇摇头,其实痛意也就那一阵,熬过之后并无大碍。
“不用。”
桃叶轻声叹气,不禁问道:“姑娘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怎的还心情很好的样子。”
“因为我本就不想在明天爹的宴上弹琴。”沈裘望着她,眸子泛着光,亮晶晶的,勾唇笑盈盈的接着道,“此番弄巧成拙,我自是高兴。”
桃叶眼神紧锁:“这个月姑娘已经受了多次伤,旧伤未愈,新伤又至。即便姑娘身体再强健,也难以承受这接二连三的伤啊。”
沈裘摸了摸两边的肩膀,十分认真的开口:“还好吧。”
桃叶拖长音:“姑娘...”
“好啦好啦,只是同你开个玩笑。”沈裘撇嘴,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道:“对了,听说东市新开了个成衣铺。”她低头解下钱袋子,递过去,“正好开春了,你也该换几身衣裳了。”
桃叶手挡过钱袋子,推脱道:“府中发了一些衣服,用不上买新的。”
沈裘绕过她的手,将钱袋子挂在她腰间,撇嘴道:“可你不是府中的下人,你是我的人。”
桃叶愣了愣,无奈的笑笑:“好。”
沈裘满意的勾唇,催促道:“趁现在还早,快些去买,晚了就得打烊了。”
桃叶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人说话。
“对了。”
桃叶转身。
树下的沈裘莞尔一笑:“也给阿舟买一件吧,到沈家这么久也没件像样的衣服,府外的人还以为我们苛待了他。”
“好。”桃叶走出院子,与风风火火跑进来的萧豪擦身而过。
沈裘看见来人,才反应过来下午忘了告假,拂袖起身:“对不起先生,家事紧急,方才临时有要事,忘记了同你告假。”
“暂且不谈这个!”萧豪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支撑着腰,气喘吁吁地说:“方才听你爹说,明天的琴由你阿姐谈了?”
沈裘伸出受伤的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先生,并非我不愿意,实在是无能为力。”
萧豪欠身,端详了一会儿,脸色难看极了,半响才抬头问:“你能不能坚持一下。”
沈裘理直气壮的摇头:“先生,伤很重,实在没有办法。”
“嘶,多重啊,打开我看看。”萧豪伸手就要过来。
沈裘小心翼翼的将手藏到背后,方才上过药,麻布盖下来的时候疼意遍及全身,若是再揭开岂不是还要再经历一次那般苦楚,这是万万不能的。
萧豪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椅上,颇为气愤道:“知道了知道了,女子怎的都这般较弱。”他面色惆怅地仰天长叹,“这两天我苦下功夫,才将你那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天赋挖掘出来,还打算在众人面前显摆显摆呢,没想到你如此不争气。”
沈裘心情很好,没同他计较,抬手在他面前放了个茶碗,给他倒水。
萧豪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箫,斜眼看她:“这是我昨夜得到的珍宝,看前两日你勤奋刻苦,还打算用来奖励你呢,可惜了。”
沈裘不禁哑然失笑,萧豪这口气,像是把她当成三岁小孩了,如果没记错,他们二人的岁数不是相仿吗?她摊开没受伤的那只手,递到他面前:“既是先生奖励给我的,烦请先生给我吧。”
萧豪侧身,轻抚那根玉箫,故意避开她的视线:“连一个成果都没有,不配得到我的奖励。”
沈裘故意走到他面前,再次伸手,耍赖到底:“先生方才说,这是对我前几天表现不错的奖赏,与有没有成果无关。”
萧豪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将玉箫夹在受伤道:“笨手笨脚的,弹个琴手指都绕不明白,说话倒是伶牙俐齿的。”
沈裘理所当然:“都是先生教导有方。”
“嘴贫。”萧豪没好气道:“我们这行,得凭本事拿奖赏。”
“好。”沈裘伸手打算抢,结果萧豪快她一步,将手举过头顶,低头得意洋洋的看他。
萧豪笑呵呵道:“就知道你鬼主意多,但在你面前的人是你先生,比你强不少,你还得多练。”
“唉,看来我确实不如先生。”沈裘装作不在意,往后退了一步。
萧豪被夸得高兴,得意道:“你知道便好。”
沈裘勾唇,趁他放松快步上前踮起脚要抢,不料他像是知道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马上又将手里的玉箫举高了些:“今日为师教你,这叫不可逾越的优势。”
长廊上,桃叶刚到东院送完衣服,转身走入后院,看到此情此景微微讶异,随后识趣的离开。
“爹,你来了啊。”沈裘道。
萧豪立马轻咳了一声,转身毕恭毕敬道:“沈老爷。”结果一抬头,哪来的人。
糟糕!他低头,手里的玉箫早就不在了,“小贼”早就带着赃物跑远了。
萧豪撸起袖子,快步朝她走过去:“劫匪啊!我要抓你报官!”
沈裘避无可避,三步踩上后院的假山,跳上旁边的墙上,勉强站稳,松了口气,朝下面晃了晃手中的玉箫得意道:“先生,这叫不可逾越的优势,对吧。”
萧豪心虚的往后看了两眼:“快下来,别被你爹发现了,要是被你爹知道了,他要说我教你不学好了。”
沈裘坐在墙上,两只脚晃啊晃,笑道:“要是被我爹知道了,我自会同爹说,先生琴艺虽好,但并非处处都好,连爬墙都不会。”
萧豪咬着后槽牙,自己从小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被冠以神童的名号都不为过,但是对爬墙这种事儿,还真没有涉猎过,他顿时气的脸色通红。
叶子的沙沙声伴随着风车转动齐奏,混成独属春的鸣奏。
沈裘衣裙随风而摆,在身后高耸柳树的绿衣衬托下,笑的明媚灵动。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谢隐舟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次日中午,沈戈端受赏回府,往来同僚皆在不久后登门,沈家渐渐热闹起来。
陆氏因病被软禁于内宅,因此今日陪伴在沈戈端身旁的是裴氏。
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近来心情愉悦,更是显得容光焕发。许多过去对她不甚关注的妇人,如今忍不住好奇,纷纷上前询问她有什么秘方。
裴氏难得受到这般关注,心中自是喜不自胜,但考虑到今日是老爷的重要场合,她需要有些架子,因此回应时,颇为矜持。
在场的大多数人皆知沈老爷昔日最宠爱陆氏,几乎每次都会携她同行。然而,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只见一个妾室,正室夫人不见身影。他们心中皆有疑惑,但这毕竟是家事,碍于颜面,众人皆未提起。
沈戈端自是知道这些,为避免有人传出不好的流言,在朝众人敬酒的时候,先提起了陆氏不幸染上了病,还未痊愈所以今日不能出席,脸上还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众人纷纷表示理解,事情就此平息。
沈裘找了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指尖捻起一颗蜜饯送入嘴中,静静地看着旁边神色黯下来的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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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谁和旁边人低声交谈,勾起了沈裘的兴趣,她将目光不着痕迹的转过去。
“听说了吗?除了曹大人之外,朝中又有几个官员被发现在家里离奇死了。”有人轻声唏嘘道。
“早听说了,真是骇人听闻。”旁边的人抖了抖肩膀。
“这死的明显蹊跷,但是大理寺什么也没查出来,上面为了大理寺的威严,只能对外说那些人是病逝。”那人说的更小声。
“我看倒像是...”旁边的人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道,“撞鬼了...”
“行了行了,朝廷不让讨论这些,别说了。”
沈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难怪上一世的朝廷命途多舛,底下朝臣不仅疑心重重,还公然在外议论纷纷,真正靠得住的大臣寥寥无几,能维持数十年的稳定已是难能可贵。
她用手拖着下巴,神思飘到了从前。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在老宅,姑母向来碎嘴,消息也灵通,朝中很多事都能被她得知,得知什么就会在饭桌上说什么。
按常理来说,这么大的事,姑母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停歇,但上辈子她从未记得姑母谈起这件事。
上辈子,死很多官员的事也是有的,在她死前,五皇子举兵造反,杀了不少朝廷命官,头都用铁钉扎穿挂在城墙上示威。
如今,她隐隐有所感觉,死的是同一帮人,只是时间不同了。上辈子曹大人也没有这么早死,这次也是提前了,这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为什么两辈子中,离自己很远的那些人轨迹会发生改变。这一切与她所做的改变,究竟有什么关联。
沈裘的手摩挲着瓷杯,望向杯中的倒影,眸色晦暗。
沈亦安身着一袭四喜如意云纹精锻的华服,端庄地走进来,那精致的衣裳在光照下微微泛着光泽,仿佛每一步都踏着云彩,优雅而从容。侧目间,她瞥见了角落里默默坐着的沈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光芒。她轻轻一笑,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随后,她向主位斜下方的椅子走去,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个位置。。
沈裘并未注意到这些,纤细的指尖握住瓷杯,往嘴里倒了一口水,她唯一做出的例外就是救了一个人,沈裘眉眼弯弯,除非这个人就是上辈子的五皇子,不然一切便解释不通了。倘若阿舟真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五皇子...
沈裘微微勾唇。
虽然有些危险,但也是一个距离她最近的登云梯,况且如今的他,不过是个落魄的寻常百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不认识五皇子,却从很多人嘴里听说过。当初东夷举兵打过来,我朝兵力不敌东夷,苦战下去只有亡国。圣上想到了议和,东夷原先不肯,年仅五皇子挺身而出作为质子去议和平了战事,五皇子也被百姓称为英雄。
她原先也以为如此,直至后来一个人带兵杀进京城,坐上龙椅时宣称自己就是从前的五皇子,她才恍然口口相传的也并非完全事实。
若不是被迫作为质子,五皇子如何会带着恨意杀进城,还弑父杀弟坐上那个位置。
沈裘再次拾起蜜饯放入嘴里,甜意在嘴里化开。
倘若阿舟真是五皇子,那救下两命的恩情,往后可得好好还啊。
她余光突然与一道目光相撞,才发现曹池竟也来了。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
也对,没了曹老爷后,曹家便由曹池掌家了,估计这段时间非常忙吧。
不过这么忙,怎么还来参加这场可有可无的庆祝宴呢。
难道是为了沈亦安?
她瞥了一眼心情很好的沈亦安,想来沈亦安今日如此高兴,是能和自己心爱之人见面了吧。
至于曹家乱成一锅粥,沈戈端为什么还会大着胆子请他来,原因肯定就在沈亦安那了。
沈裘朝曹池礼貌的点点头移开目光,嚼碎嘴里的蜜饯咽下去。
她这辈子没兴趣在他们这对鸳鸯之间打转了,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桃叶。”她朝旁边道。
站在身后的桃叶凑过去。
“去东院把阿舟叫来,就说人手不够了,让他来过来。”沈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有没有他面熟的面孔啊。
沈裘端着脸,眉眼弯弯。
“是。”桃叶转身离开。
远处的曹池看到沈裘手上绑的麻布,眉头微皱。
坐在斜对面的沈亦安顺着曹池的眸子,看向角落里的沈裘,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12. 第 12 章
沈亦安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紧,眼神中的妒忌愈演愈烈。
她低眸,望着桌上的瓷杯,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她与曹哥哥两人琴箫合奏相视而笑的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沈亦安朝台上望过去,微微蹙眉,朝旁边侍女使了个颜色。
侍女点头,凑到沈戈端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沈戈端点点头,看了一眼沈亦安,这才想起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举杯道:“诸位,为感谢诸位特地赶来,我让小女为诸位献曲一首。。”
“早有耳闻大姑娘琴声动听,看来我们今天也算是侥幸能够大饱耳福了。”
众人多有听闻沈亦安的本事,在台下交口称赞起来。
沈亦安在琴边坐下,朝众人轻轻点头算作行礼,纤细的皓腕从袖子中伸出,泛红的指尖落在琴弦上轻轻勾起,琴声随之悠扬。
众人闭眼倾听,连连点头。
有人笑着朝旁边人道:“大姑娘的琴是好听,但我听民间说,曹家公子的萧配上沈家姑娘的琴,堪为双骄。”
“竟还有此事?这曹家公子...”旁边那人往前面望过去,笑道,“巧了嘛这不是,今日这曹家公子也在这呢。”
“还真是。”
“曹家与沈家是故交,从前交往甚密,只不过上次曹老爷发丧似乎未见沈大人露面,老夫还当两家闹了不愉快呢,如今看这曹公子今日还来赴宴应当是没什么事了。”
“行了行了,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些了,听琴。”
“光听琴有什么意思。”那人大笑出声,起身打断琴声,“沈大人,这琴声固然好听,但早闻曹公子与沈姑娘有绝代双骄之名,不知今日我等能否听到两位一同为大家助兴啊。”
沈戈端微微蹙眉,曹家出事,曹府与沈家是故交,若是此次故意不请,定要让旁人多想,想法摇摆之时,沈亦安又来同他恳求,思前想后,还是请了曹家。
只是曹家复杂,曹大人也死的蹊跷,虽然什么也没查到,但他知道曹家从前干的是什么营生,有不少仇家,定是被某一个仇家给弄灭了性命。这个人难保不在背后看着,曹池未来也是将死之人,这个关头还是不要安儿与他扯上什么关系,毁了清誉的好。
“李大人此言甚好,只是今日曹公子是府中贵客,哪有麻烦客人的道理。”沈戈端道。
旁边有人道:“哪有什么客人不客人的说法,都是小辈,自当给叔伯表演一个,是吧。”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曹池身上,曹池起身,眉眼微微压下,双手奉过头顶:“抱歉诸位大人,曹某恐怕要扫大家的兴了,今日我随身的萧并未呆在身边,改日有机会,定当为诸位补一曲。”
窗外云海烂漫,沈裘拖着脸,慢慢勾起唇角。
萧啊,怎的如此巧,她刚得了一把。
她懒懒的伸手,拦下窗外路过的小厮,小厮附耳过去。
沈裘轻声说了几句,然后笑道:“快去吧。”
小厮点点头,转身离去。
在场众人只是摆摆手,本就是随口一谈的事,也没打算追究太多。
曹池正打算坐下来。
一个小厮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朝他递过一根玉箫,道:“公子,这是府中的玉箫。”
曹池微愣,沈戈端更是杀了那小厮的心思都有了。
有人笑道:“既有了萧,那曹公子总推脱不得了吧。”
沈戈端攥着瓷杯的的手骤然一松,深深吸了口气,笑着拱手道:“那就辛苦曹公子与爱女一同为各位献曲一首吧。”
曹池点点头,伸手接住那根玉箫,抬步走向沈亦安。
沈亦安将碎发勾到耳后,娇羞的看向他:“曹哥哥,今日是我爹的贺宴,我们选归去来辞可好?”
曹池在她身边站定,心不在焉的望着手中的玉笛,抬手放在嘴边,朝她轻轻点头。
沈亦安害羞的低下头,视线落在琴弦上,缓缓放下手,指尖勾起琴弦。
一琴一萧掀起粼粼音浪,余音绕梁婉转动听。
沈裘与周围人一同闭眼倾听,上辈子从未听过他们二人同奏,原来真的那么好听,不负民间所说的双骄之名。窗外传来鸟名声,沈裘缓缓睁开眼,看着那道侧影,手无声的点着那段旋律。虽是好听,只是曹池的那段箫声如风般萧瑟,声音不像是恭喜,倒像是在诉说一种情绪。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曹池侧头望过来,沈裘早已垂下眉眼,打了个哈欠。
沈亦安听到身后乱了一瞬的箫声,抬头望过去,恰看到曹池落寞的视线,她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下。
一曲完,沈亦安走到曹池身边想同曹池说话,而曹池只是略过她,将玉箫归还了小厮。沈亦安眼中藏不住失落,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太明显,只好站起来往下走,垂下的眉眼遮住眼中的情绪。
这一行径取悦了一直沉默的郡王,路过时候,女人身上的芳香,宛如蚂蚁一般在身上瘙痒。
他朝旁边家丁勾手。
“家里得腾位置了。”
家丁点头,无奈的离开。
小厮走到沈裘身边问道:“姑娘,萧可要给您放回去?”
“不必。”沈裘散漫的接过小厮手里接过萧,在手里转了转,倒是忘了同他说直接放回去了。她抬眸迎上沈戈端盛怒的目光,勾唇笑了笑,眸中干净无比。
沈戈端看到她眸中的纯真,只好强压下自己的怒气。
坐在沈裘身边的人起初都没注意到她,眼下看着那小厮带着玉箫走过来,才反应过来:“姑娘,这玉箫是你的?”
沈裘点头笑了笑。
“不知姑娘是府中何人啊?”那人接着问。
周遭陆续有人开始偷偷议论,不时朝她看过来。
沈裘听着耳边的声音,再看沈戈端蹙起的眉头,轻叹了口气。
今日阿姐出尽风头,她只露个脸罢了,应当没什么事。
她开口道:“我是...”
下一秒,沈戈端就笑道:“对了,差点忘了,今日还要同诸位同僚说个好消息呢,我那久病缠身的二女儿,这两日总算是好了,裘儿,来同各位叔伯问好。”
在众人的视线中,沈裘慢慢起身,朝方才问话的人行礼,然后才朝众人中规中矩的行了个礼:“诸位大人好,我是沈府二姑娘沈裘。”
不少人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女子,她一袭刺绣妆花红裙,模样端庄之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妖媚感,万千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挽起,干净中衬得她肌肤带着淡淡的粉色,煞是美丽。
在众人惊艳之际,唯有一人露出异样的眼神。
沈亦安死死的看着那道身影,她这位妹妹回家这么久,爹从未安排人教她学这些礼仪,她是如何无师自通的?难道是偷偷跟着她学的?沈亦安手滑落在裙边,双手一点一点攥紧裙摆。
沈戈端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并未注意到这些,而裴氏则是注意到了她位置的不妥之处,指责道:“怎的坐的那么远。”
沈裘勾唇笑道:“我喜欢坐在窗边,景色好。”
声若黄莺,酥麻入骨,眼波流转,勾魂夺魄。
那帮随达官显贵来赴宴的贵公子,瞬间提起了精神,眼波泛光,痴痴不已。
沈裘暗道不好,从前习惯这种路数对二老了,一时口快忘记今日场合无需如此,她暗道一声不好,再望那郡王,果然目光直直的望着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但愿他不要自找麻烦,随后移开目光。
裴氏还打算责怪,被沈老爷拦住,娇惯似的说道:“无碍,坐下吧,喜欢坐哪便坐哪,不打紧。”
沈裘笑着坐下身,手端起面前的瓷杯晃了晃,侧头望向窗外,眸中的笑意慢慢减少。
方才所有的目光,都没沈戈端方才乔装出来的亲昵恶心。
桃叶路过窗口,想要同沈裘说话,可抬头却看到数十道目光在看着这里。
她只好装作下人进门,给沈裘倒水,然后在旁边轻轻道:“姑娘,人不在。”
沈裘的端起瓷杯,黑眸略暗,她这段时日虽然没派人跟着阿舟,可她研究过阿舟出门的时间,通常都是晌午,日当正中就回来了,今日怎么就这么巧,这么晚还不回来。
她喝了一口水,放到桌上,指尖叩了叩桌上的杯子,笑着看桃叶。
桃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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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欠身再次倒茶。
人影交错时,沈裘道:“去找找他。”
这么难得的机会,得把他找回来啊。
桃叶刚要走出去,又折返了回来。
沈裘蹙眉不解。
桃叶站到她身侧,饶有示意的望向窗外。
沈裘透过敞开的木窗望出去,看到一个车夫的背影,欠腰再卸车上的酒坛,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水浸透,细看甚至还染出几丝血红来。
等到那人转身,她才发现那人竟是阿舟。
她差点就急的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强忍着坐下。倘若此人真是当年五皇子,沈戈端这么待他,岂不是要被诛九族,到时候还得连累她。
沈戈端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到门口的推车,笑着道:“诸位,酒来了,方才抱怨说酒不够的,这回得给你们喝尽兴了!”沈戈端冲旁边的小厮道,“让他送进来吧。”
门外的谢隐舟点头,搬着酒走过来。阳光下,他那崭新的衣衫都湿透了,酒坛下的身躯,沉重的喘着粗气。汗水划过他惨白的嘴巴,落在酒坛上。
“慢着。”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声音。
所有人转头望过去,一道声音从角落站起来。
“各位有所不知。”沈裘莞尔一笑,“,醉仙楼的的酒神奇之处就在于摇酒这一项,摇的越厉害,酒就越烈,反之,则会越清淡。每位大人对酒的要求都不同,要想品一品这醉仙楼的酒,又想贴合自己的口味,这段路还是要自己搬的好。”
让一群朝廷官员自己去搬酒,这话说的冒犯,连沈戈端都吓出了冷汗,今日这还有郡王呢,难道要让郡王亲自搬酒?
“裘儿!你别胡闹!”沈戈端急匆匆道。
谢隐舟望着里面的那道身影,停下动作。
沈戈端正要指责。
突然一道声音爽朗的笑起来:“还有如此神奇的酒,我要喝烈点儿的,杂人若是把我酒晃淡了,岂不是白费了这好酒,本王必须亲自拿。”郡王笑盈盈的往外走,突然在跨出门外的时候停住,往外看,“诸位还不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跟在郡王后面一同去拿酒。
“喂,把你手里那坛给我就行。”郡王指着谢隐舟手里的酒坛,待接过酒坛,他边晃酒坛边往里走,“本王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突然,他脚步一顿,往后朝着车轱辘旁的小厮眯眼看了一眼,随即他蹙眉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待他转身后,谢隐舟的目光慢慢转向他的背影,晦暗幽深又深不见底。突然他感受到一道目光,朝那方向望过去。
透过半开的窗户,沈裘那张明媚的脸朝他莞尔一笑,笑的干净。
酒过三巡,不少人对这酒的味道称奇。
有人不信邪,交换了自己的酒,发现果真不同。
听着耳边的声音,沈裘遥望远处的酒坛子,手握着瓷杯晃了晃,茶水清淡的味道溢出,沈裘只抿了一口就放下。
有了酒的衬托,这茶的味道终究是平淡了一些。
沈亦安紧紧握着瓷杯,眼神死死的盯着沈裘,端起桌上的茶往嘴里倒了一口,重重放下。
凭什么!
方才弹琴的人分明就是她!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沈裘夺走了?沈裘做了什么?分明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就凭她那张脸吗!
当恨意冲破视线时,一个念头如遇雨后春芽疯狂生长起来。
沈亦安起身道,走到住桌边,凑到沈戈端身边道,“爹,我突然想起来忘记吩咐后厨准备娘的饭了,现在娘定然饿了,我去让后厨准备一份再回来。”
沈戈端没喝多少,所以尚还清醒,点头道:“去吧。”
沈亦安勾唇,转身离开。
长廊里。
沈亦安说完自己的要求后,紧张的握住老嬷嬷的手:“嬷嬷。”
嬷嬷的手盖在沈亦安上面,心疼的揉了揉,安慰道:“放心,此事交给我。”
待长廊人影消失,一道身影从立柱后走出来,手中的信鸽咕咕的叫了两声。
还好方才没叫出声了,否则。
就要换一只信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