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等我吃瓜破案》
1. 杀人凶手?我吗?
空气中氤氲着甜腻的脂粉香味,鎏金酒壶翻倒在地,题着诗词的烟罗纱帐翩然翻腾,曳地的末端沾染上酒渍。
十多个歌伎战战兢兢地瘫坐在地上,表情惊慌无措,压抑的抽噎声此起彼伏。
温祈全身僵硬地跪伏着,余光瞟向怼在脖子上的刀,被满身血腥味呛得胃酸翻涌,却依旧半点都不敢动弹。
耳边骤然响起啼血般凄厉的哭诉,让周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侯爷明鉴!奴家要状告阿愿谋财害命,罪不容诛!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带血的刀还握在她手里!”
温祈脑子也跟着有些短路。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这个谋财害命罪不容诛的阿愿,不出意外就是自己啊啊啊啊!!!!
“系统!系统!”
她在心里疯狂呼唤带着自己魂穿过来,自称是吃瓜系统的东西。
“现在是什么鬼情况?!原身不是重臣之女吗?!在这种需要扫黄的地方就算了,怎么还成杀人凶手了?!”
【稍安勿躁,宿主。】
系统惫懒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段冗长的前情提要。
温祈凭借自己前世作为娱记的职业素养,快速总结了一下要点。
百万赈灾银不翼而飞,原身父亲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在皇帝震怒之下入狱被斩。而原身也因此被连坐,充入教坊司。
这地方叫揽月楼,位于京畿的长平县,原身前两天刚服从分配过来。
至于现在的局面,则是因为长平县令朱大富昨夜被杀,原身就昏倒在尸体旁边,手里还握着刀。
而且好巧不巧,南下为皇帝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厉阍侯路过此地,心血来潮要亲自抓凶。
还没等她彻底消化完原身的遭遇,系统再次敷衍地叮咚一声。
【主线任务为父昭雪已更新,宿主当前剩余生命值0.5,吃瓜点数0,可兑换生命值0,请再接再厉~】
不是,生命值0.5是怎么个意思?这是应该有零有整的东西吗!?
温祈听得两眼一黑又一黑,但还不等她开口质疑,系统已经迫不及待地下线了。
温祈:……
你好歹解释清楚再遁啊喂!!!!!
系统暂时指望不上,抱着大腿高呼冤枉肯定也是行不通。
温祈弱小无助地缩在原地,头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要怎么应对当前的境地,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便听前方落下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这么说来,这便是凶器?”
“别害怕,将你看到的如实说来。本侯从不做草菅人命的祸事,若真有冤屈,自会差人替你做主。”
声调微微上扬,刻意拖着戏谑的尾音,恶劣地撞破了满室寂静。
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只有……
厉阍侯谢迎?
温祈愣了愣,卡着刀刃与脖子的间隙小幅度抬头,视线随之缓缓上移,越过层层叠叠的纱幔,落在那张铺着绒垫的美人榻上。
榻上倚坐着一个雍容矜傲的年轻男子,姿态肆意,花青色云纹锦袍袖口垂落,露出半截清瘦苍白的臂腕。那只如玉般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柄被血浸透的剔骨刀。
温祈没敢看太久,便垂下眼帘,收敛住视线。
以她阅遍内娱的眼界,这绝对是男人中的帅哥,帅哥中的极品。
但结合系统里的信息介绍。
荒唐谄媚的弄臣,伪善阴险的奸佞,狂妄自大的庸才。
三句话便给这位不折不扣的昏君拥趸定了性。
脑海中的系统弹窗里,代表剩余生命值的数字闪烁着红光,在0和0.5之间反复横跳。
温祈听旁边那位描述得绘声绘色,全然不像构陷,绝望得简直要昏过去,耳边已经开始幻听完犊子的小曲。
就在这时,救命的叮咚声再度响起,吃瓜系统突然诈尸。
【检测到宿主濒危,新手福利已下发,只需贷款10个吃瓜值,便能提前解锁今日传闻功能。】
【友情提示,贷款虽好,贪多不妙。偿还时限五天,逾期则生命值自动清零,请慎重考虑哦亲~】
温祈:……
你管趁火打劫叫新手福利?!
但毕竟形势所迫。
“贷!我贷!”她咬咬牙,抢在谢迎开口定罪前,与系统达成交易。
只见眼前白光闪过,骤然弹出一个红色边框的弹窗。
【今日传闻:厨娘早上弄丢了她的祖传破刀,真是可喜可贺。】
温祈疑惑,温祈无语,温祈愤怒。
这八卦也太碎了!跟自己有个锤子关系啊?!
美人榻上,谢迎似乎已经耐心告罄,抬手打断那歌伎剩下的话:“既是证据确凿,便结案吧。”
话音刚落,温祈还没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听耳畔刀声一振,紧接着刺痛袭来,锐利刀口轻而易举地扎破皮肉,眼看着就要割断喉管。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灵光一闪,抢在刀刃彻底落下前抬手抵住。
“等等!”
掌心直接被刀口撕裂,痛觉灼烧着神经,疼得她脸都皱了。
冷汗瞬间淌了下来,鲜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中涌流而出,濡湿了她的半边肩膀。
场面看起来有些惨烈。
好在刀势随即止住,动手的影卫显然对此始料不及,一时间进退两难,下意识地抬眼向美人榻那边看去。
谢迎倒也没有非杀不可,兴致盎然地挺直腰背,满脸探寻地打量着温祈:“哦?怎么说?”
看到他的反应,温祈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听着自己如同擂鼓的剧烈心跳,竭力稳住发颤的身体。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我一个弱女子,生杀予夺自然全凭侯爷做主,不敢有丝毫违逆,但凶手确实另有其人”温祈维持着游刃有余的表象,在开口的同时,将刀刃缓慢推离,“在侯爷定夺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让我再看看您手里的那把凶器!”
谢迎没有立刻回答,起身撩开纱幔缓步走来,在她面前不远处站定,似笑非笑地垂眼:“若我偏不如你的意呢?”
“侯爷说笑,您会同意的。”
温祈抬头与他对视,黑白杏眼澄澈透亮,灿若星子:“毕竟众所周知,侯爷为人宽厚,从不草菅人命。”
周遭一片死寂,衬得这句话越发掷地有声。
谢迎似乎没料到她有胆子这么回答,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起眼的僵硬,旋即又恢复了惯常似笑非笑的样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4321|1716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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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俯身逼近,逆着光,颀长身形投下浓墨般的影子,颇具压迫感地倾覆住温祈。
“真是好胆。”他讥诮地笑起来,眸色渐深,鸦羽似的眼睫垂落阴影,掩住眼底的汹涌。
冰冷的指节落在温祈脸侧,动作轻柔地蹭去上面沾到的血渍:“不过你说得对。”
“本侯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当啷一声脆响,血刃从松开的指间掉落。
温祈保持着矜持顺从的浅笑,倾身捡起那柄剔骨刀,在手里转悠两圈,然后骤然手起刀落。
“侯爷小心!”
影卫瞬间如鬼魅般飘忽而至,挡在谢迎身前。
长刀再度指向温祈要害,她却恍若未觉,双手攥住刀柄,将刀刃猛地往地上掼去。
连道划痕都没留下,刀身便咯嘣一下拦腰崩断。
“诚如侯爷所见。”
温祈扔开断刀,施施然掸去衣摆上溅到的碎铁屑,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破刀,切瓜都能崩出三斤铁,又怎么能用来杀人呢。”
“似乎是这道理。”谢迎挑眉,抬手屏退暗卫,点头赞同,但紧接着又话锋一转。
“但这只能证明刀不是凶器,并不意味着你不是凶手。否则该怎么解释,你为何会带着刀出现在案发现场呢?”
温祈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脱罪,但至少比最开始的死局要好应付得多。
“这就要问陷害我的人了,侯爷。”
“为什么要将我迷晕后,与县令大人的尸身放在一起,又为什么要把伪装成凶器的刀,塞到我手里。”
“不可否认,这本该是让我百口莫辩的计划,只可惜他遗漏了一点。”
“油渍,而且是经年累月浸透到刀柄深处的油渍。”
温祈一边说着,一边拈起袖口,擦掉木头刀柄上干涸凝固的血污,然后在向谢迎展示完那层无法作伪的油润光泽后,说出最后的结论:“这是厨娘的刀。”
谢迎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只是抬手随意指了个影卫:“查。”
揽月楼只有一个厨娘,很快便被带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往地上一跪,磕头如捣蒜,倒豆子似的把事情抖落了个完全。
“侯爷!这确实是我祖传三代的刀哇,明明今天给县太爷做早膳的时候还在呢,一转头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被哪个遭瘟的给偷了,还与命案扯上了关联!”
“天可怜见,这刀可钝得很,切菜都费劲,是万万不可能杀人的呀,侯爷!”
案情重新陷入僵局。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凉透了,显然是半夜死的。
现场也只有这一把刀疑似凶器。
昏迷的温祈当然不可能在早上偷刀杀人,也没办法处理掉真正的凶器。
谢迎表情阴晴不定地靠回美人榻上,沉吟良久后,突然悠悠开口:“这样吧。”
语气听着轻快又自得,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解决办法。
“昨夜朱大人留宿于此,揽月楼封楼一日不接来客,外面又有府兵把守,纵使有贼人潜入,也做不到来去无踪。依本侯之见,想必这真凶依旧潜伏于此,不管是内贼还是外匪……”
他嘴角噙着笑意,环顾屋内花容失色的姑娘们,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杀干净,总有一个是。”
2. 万物皆可吃瓜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在场的歌伎们瞬间面如死灰。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放大,紧接着便是满场哭天抢地。
暗卫得令后即刻出手,雪亮的刀光瞬间晃成一片。
就在将要血流成河之际,周围的画面突然短暂定格,与此同时,系统上线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支线任务“县令之死”已开启,任务奖励:吃瓜指数20点,宿主是否接取?】
身上还背着十点吃瓜值的债务,小命岌岌可危,温祈根本就没得选。
“接接接。”
她忍辱负重地点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举步上前,高声道:“侯爷且慢!我能破案!”
谢迎眼神微凛,表情玩味地看了她半晌,幽幽反问:“当真?”
影卫们在他出声的瞬间,便悄然撤下。歌伎们的哭喊声也都戛然而止,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温祈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谢迎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隐藏在冷静表象下,不住战栗的灵魂。
“阿愿姑娘。”
谢迎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名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戏弄本侯的后果。”
后果。
温祈当然知道,掌心还没止血的刀伤就是前车之鉴。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
“侯爷,破案讲究证据,没有调查就妄下结论,恐有失公允。五日为限,若到那时没能查明真凶,我愿任杀任剐,承担所有罪责!”
她俯身拱手,尽量显得更加诚恳。
但实际上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毕竟穿越前,她顶多也就挖些娱乐圈的花边新闻,没破过案,更不可能接触到命案。
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只能寄希望于系统靠谱些,不至于发布完成不了的任务。
美人榻上,谢迎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再度沉默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甚好。”
在他开口的同时,温祈脑海中亮起一个带有撒花特效的弹窗。
【解锁人物逸闻:女人,你吸引了我的注意。】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激活主线任务关键人物,厉阍侯谢迎。请竭尽全力获取他的信任!】
有人自告奋勇挺身而出,揽月楼的歌伎们捡回一条命,得了谢迎首肯,慌不择路地往屋外奔逃。
温祈独自站在原地,顶着谢迎意味不明地审度视线,莫名有种风萧萧兮的悲壮感。
好在厉阍侯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准备让她查案,甚至下令让县衙也竭力配合。
“侯爷,这……”
县丞李涛捻着两撇小胡子,低声下气地陪笑道:“这着实不妥啊,且不说她区区贱籍,朱县令乃朝廷命官,此番遇刺而亡,事关重大,断不能任由一介女流之辈胡来。若要查案,县衙亦有仵作捕快,足以为侯爷分忧。”
“为我分忧。”谢迎颔首,“本侯离京南下,是为圣上寻长生仙药,耽误不得。既然李县丞有心,那便限你今日侦破此案,若有延误,这县丞干脆也不用做了,本侯送你去陪朱县令,如何?”
显然并不如何。
李涛猛地一惊,冷汗淋漓地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侯爷息怒!是小人多嘴,小人不识好歹,小人有眼无珠!”
谢迎欣赏着他的丑态,片刻后颇为无趣地冷嗤一声,让暗卫把人请出去。
“你呢?听到方才我说的话吗?”
他偏头看向屋子角落,目光触及的瞬间,呼吸陡然一滞。
温祈在包扎手上的刀伤,涂抹的药膏有些麻痹效果,让她大半边身子都是软的,半倚半靠着博山炉旁的矮几,袅袅白烟缭绕,衬得她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
身体使不上劲,思路倒是依旧清晰。
她知道这是在问自己,目光飘飘乎乎地落过去,悬腕示意:“拜侯爷所逼,今日破案怕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语调哀怨婉转,落在谢迎耳中简直与调情无异。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也不必急于今天找死。”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太重了,且尤其不合时宜。
屋内霎时静得可怕,唯有博山炉中的香灰轻轻爆响。
他沉默一瞬,找补般冷冰冰地丢下句:“说好的五日那便是五日!纵使是整条街的人挨个杀,也已绰绰有余!”
随即自觉狼狈地迅速错开视线,歘地起身,大步往屋外走去。
过于爽快干脆,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温祈看着他突然拂袖而去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感慨一句,厉阍侯果真如传闻中喜怒无常。
记挂着任务,她并没有休息太久,待到右手稍微恢复知觉,便起身往外走去。
要破案必然要先查现场,昨夜的命案就发生在隔壁暖阁,温祈进屋时,朱县令的尸体已被敛好,板板正正地平放在地上,从头到尾盖了白布。
谢迎站在最远离尸体的角落里,用熏了香的锦帕掩住口鼻,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县丞李涛卑微地跪伏在他脚边,一副恨不能以死谢罪的样子,胆战心惊地低声解释着什么,声音颤抖得厉害,偶尔没控制住语调泄出寥寥数语,倒也足够温祈猜出发生了何事。
县衙的仵作病了。
且不论他是真的重疾缠身一病不起,还是明哲保身不愿趟这浑水。
摆在温祈面前的只有一个事实。
无人验尸。
“好在还有这位……姑娘嘛。”李涛听到脚步声,忙不迭地撇过视线看向温祈,脸上习惯性地堆出谄媚笑意,“既然姑娘有胆在侯爷面前揽下差事,破案之事想必亦是手到擒来,哪怕暂无人验尸,也无伤大雅。”
听着倒真像是句奉承的好话。
温祈从他闪着精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算计与讥讽,倒也不气不恼,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回之一笑。
“承蒙县丞大人错爱,我却受之有愧。毕竟嘛,一介女流之辈,哪比得上县衙里人才济济,足以为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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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分忧?”
有点耳熟。
李涛冷不丁被她呛了一下,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里。
倒是谢迎明显被取悦到的样子,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也罢,本侯心善,不至于威逼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仵作。只是这验尸一事……”
察觉到他意味深长的注视,温祈悠悠抬眼,视线赤恍恍地撞上去,唇角微微翘起,落下云淡风轻的浅笑。
验尸什么的当然不会,法治社会,她顶多只见过躺尸。
但场面自然要撑起来,至少不能打自己的脸。
“也是凑巧,民女幼时家贫,曾在义庄住过,闲时学了些许不入流的手段,验尸而已,倒也能应付一二。只是习之不深,头一次上手,仓促间难免沾些污秽,怕脏了侯爷与县丞大人的眼,有所冒犯。”
“本侯懂。”谢迎煞有其事地点头,手指在自己和李涛间转了一圈,言简意赅地总结,“闲杂人等。”
温祈沉默一瞬,赞道:“侯爷是个读书人。”
真会总结。
李涛听着两人的对话,简直两眼一黑。他猜不到谢迎这煞神又想心血来潮玩什么雅趣,看着温祈的眼神倒是逐渐变了,怜悯又纵容,像是在看一个濒死挣扎的疯子。
这女人死定了,或许活不到明天。
“侯爷,小人再去核一遍口供,便先行告退了。”
李涛收敛起眼底的情绪,对着谢迎深深叩拜,再起身时,又恢复了原本体面人的样子。
谢迎很满意他的识趣,难得露了点好脸色,没再刁难,大发慈悲地摆手屏退他。
自己倒是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不动,简直没有半点闲杂人等的自觉。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
温祈不可能主动赶他走,不尴不尬地左右环顾一周,顺手抄起搭在屏风上的轻纱披帛,将宽大的袖摆束起。
眼见她真的蹲到尸体旁边,谢迎微微怔愣,眼底浮起真情实意的困惑。
“你真会验尸?”
温祈没有回答,两指拈起白布的一角,轻手轻脚地掀开,反搭至胸口,露出朱县令青灰的脸,还有脖子上血肉翻卷的狰狞伤口。
画面比预料中还要有冲击力,让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系统!!!”她在心里疯狂召唤,“给点提示啊拜托拜托,验尸什么的我真不行啊!这能算吃瓜吗?这样也能算吃瓜的吗系统?”
【万物皆有瓜呢宿主。】
显然是有办法的意思。
这句话在温祈眼中仿佛闪烁着功德的金光,然而还没等她高兴,便见系统界面一阵闪烁,紧接着又跳出来一句。
【只需贷款10个吃瓜值,便能提前解锁五次关键物触发功能,量多不亏哦亲~】
又是贷款!!你个奸商!!!
温祈攒了一肚子的脏话,偏偏别无选择。
再度喜提10个吃瓜值的贷款,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建设好心态,纤长手指抵在僵硬冰冷的皮肤上,往下轻按。
“验。”
3. 平平无奇美人图
弹窗适时亮起,显示出的信息相当详细和专业,让她可以完全照着念。
“其尸口眼俱合,头髻散乱,两手微握无伤,原着衣衫无破损。无挣扎搏斗痕迹,死前昏迷或丧失反抗能力。伤于咽喉处,肉痕齐截,刃尽处无血流,色泛白。”
“死后伤,刀痕果断,不像是为了泄愤。无其余外伤,无中毒痕迹,合理推测,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致命伤口。再推测其因,想必是凶器特殊,过于有辨识度。”
温祈一边说着,一边将白布重新盖回去。
谢迎适时递过来块浸湿的香帕:“也是刀伤?”
他的动作太过于自然,温祈一愣,在他的眼神催促下,有些诧异地接过帕子擦手:“是在颈上,但不是用刀。刀伤只有一道,边缘齐整,没有二次切割的痕迹,我猜想是某种尖刺物,比如……”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烛台上。
蜡烛已经燃尽了,殷红的烛泪堆积,隐隐露出中间耸立的尖钉。
“他死在床上。”温祈接着说道,“被褥确实凌乱,不过放在这里倒也正常,昨夜房里添了助兴的香,凶手想必是趁事后疲惫至极时潜入动手。”
没人敢听县令的墙角,下手再利落一点,几乎完全不会被察觉。
谢迎点头:“本侯差人审过老鸨丽娘,昨夜作陪的姑娘正是花魁抚月。不过……”他顿了顿,再说下去的语气略显古怪,“抚月伤了,这位朱大人有些别的癖好,她暂时醒不了。”
温祈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捏紧香帕,又在手指上用力蹭了两下:“所以说,凶手杀了朱县令,却放过了旁边陪睡的抚月,如此目标明确,应是寻仇。”
谢迎装作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既已验完尸,不再查查现场?”
“没必要,凶手将血迹与凶器都已处理,现场又着实不像发生过激烈打斗,若是不小心再翻出些别的东西,县令大人还怎么要留清白在人间。”
温祈嘴上促狭,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倒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美人图着实引人注目,让她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就这么两眼,系统弹窗猝不及防再次弹出。
【物品:美人图】
【今日传闻:平平无奇,系带有血。】
没有落款,也没有钤印,美人图上的女子迎风而舞,红衣蹁跹,彩霞映照,云雾袅袅,像是弥漫着仙气。
“这画有何不妥?”
见温祈默不作声地盯着画看了许久,谢迎跟着把注意力移过去,视线上下一扫,颇有些挑剔地评价:“线条稀松,技巧拙劣,毫无灵性。”
光看这画的用纸和笔触,就知道必不可能出自名家之手,难登大雅之堂,但倒也不至于像他说的这样不堪入目。
至少美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但温祈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触他霉头。
她稍稍垫起脚观察着画卷顶端垂下的半截系带,半晌后侧身面向谢迎。
“恕民女冒昧,侯爷身量高,此处又无他人,还劳烦侯爷帮忙,将这美人图从墙上取下来。”
或许是她的态度过于温顺。
谢迎将画交给她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使唤了。
什么此处无他人。
影卫就守在外面,他抬手就能喊进来……不对,自己堂堂厉阍侯,为何就认定了偏要给她帮忙?!
谢迎自己把自己气得够呛,脸色便骤然阴沉下来,再看温祈正低头沉迷看画没有半点表示,颇为不虞地冷哼一声,转身震袖而去。
在经过朱县令死状凄惨的尸体时,步子又戛然而止,回头恶声恶气地开口发问:“还没查完?还要待多久!”
温祈后知后觉抬头,一脸茫然地迎上他暴躁的目光,迟疑着眨了眨眼:“尸验完了,侯爷要是嫌碍眼的话,可差人……”
还没说完,便被阴阳怪气地打断了。
“死了人的屋子,你也不嫌晦气。还有那幅画,是刷了浆糊吗,抓在手里便不兴放下,还是说你也想讨一张美人图?”
温祈反应过来他在找不痛快,心里痛骂着狗谢迎,脸上带着比菩萨还普度众生的微笑。
“侯爷慧眼,这美人图确有古怪。您看这绞断的系带,断口处沾着血,墙上并无印记,这图显然也是刚挂上不久。”
“想必与凶手有关。”
画中美人名为关玖儿,据老鸨丽娘所说,是揽月楼三年前病故的红牌。
她扶了扶鬓角上艳红的花簪,做贼似地飞快瞥了眼杵在屋外的谢迎,扯过温祈的手,刻意压低了声音。
“阿愿姑娘,你刚来数日尚未挂牌,说起来也算不得我揽月阁的人,偏生叫你被卷入了这桩祸事。谢侯爷为人……”丽娘痛心疾首地叹气,“若是因此害了你性命,我可要后悔内疚一辈子的。”
温祈抽回手:“此事不必介怀。”紧接着轻描淡写地拉回话题,“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关玖儿既已病逝三年,这幅绘有她的美人图,又为何会挂在抚月姑娘屋内?”
当今皇帝沉迷修仙问道,上行下效,民间鬼神之说也跟着蔚然成风。纵使不忌讳这些,挂一幅已故之人的画像,也未免太过不祥。
“这……”丽娘被她问住了,表情凝滞一瞬,语气迟疑地猜测着,“兴许是为了缅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觉得这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姑娘间的心事,我又如何得知呢,倒不如等抚月醒了你自去问她。总归是幅美人图罢了,美人图又杀不得人,问这些做什么。”
丽娘尬笑两声,下意识地再度抬手扶了扶花簪,眼神一转又落到谢迎那边,如梦初醒地嚷嚷起来:“哎呀,怎生如此无理,让侯爷站在门外待了这么久!”
她一边说着,一边张罗着起身,脚下却是相当诚实地半点也不敢靠近。
温祈听出了她的逐客之意,若有所思地瞥了瞥她的花簪,尝试使用系统的关键物触发功能。
结果弹出来一个无信息的窗口。
……看来与任务无关?
温祈暗觉自己多心,随口道:“这牡丹着实好看,只是花瓣过厚,放鬓角未免重了些,簪在脑后倒是正好。”
“哈,阿愿姑娘说得正是。”
丽娘稍显敷衍地点头,抬手将花簪取下来收于袖中,随即又忧心忡忡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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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出了这等命案,我这揽月楼怕是开不下去了。”
“放心,所谓福祸相依,恩怨有报。便是为了我这条小命……”温祈宽慰颔首,清亮的杏眼中漾开笑意,“也定是要让真凶伏法,为逝者伸冤的。”
出了此等命案,其他人都被捕快押回府衙挨个审问,揽月楼也被勒令封停,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贴上封条的大门指指点点。
县丞李涛正吩咐手下把朱县令的尸身抬走,听到嘈杂的动静,从窗口探头往下瞧,登时两眼一黑。
“人呢?!快快快!赶紧把这群刁民轰走!一会儿冲撞了朱大人的尸首!”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用更大的声音补充,“再冲撞了侯爷!”
荣获与尸体相提并论甚至更深一筹的资格,谢迎眼皮猛地一跳。长平县这鬼地方当真与他犯冲,打进城的第一天起就没气顺过!
温祈怡然自得地跟在旁边,没有半点命悬一线的自觉,看他吃瘪,内心笑得想死,见他没当场发脾气把人攮出去,还稍微有些失望。
李涛显然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言语上的无状,后背一凉,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拧头正对上谢迎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腿就软了,两只膝盖咚地砸在地上。
“侯侯侯……侯爷,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实在是……”
眼见着他眼神越来越幽深阴鸷,李涛喉头一滚,又开始磕头如捣蒜:“侯爷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条贱命!”
磕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再心惊胆战地抬眼一觑,才发现谢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连温祈都没了影子。
外面看热闹的人多,但都忌讳着捕快不敢凑得太近,更何况谢迎看起来比官差还要不好惹,哪怕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自找不痛快。
反倒是温祈。
风月之地,娇弱女子,衣着狼狈,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个贵人。
坊市间向来流传最广的,便是这种戏码。
若有似无的审度视线落在身上,温祈做娱记早就习惯了这些,自然也没错过周围涌来的窃窃私语。
有些编排着实露骨,谢迎断断续续地听到一点,只觉得脏了耳朵,拧着眉头循声望去,面色一沉刚准备厉声呵斥,还没来及开口,只觉得左边袖摆陡然一坠。
一双手小心翼翼伸过来,试探着用指尖地攥住半截袖口,没等到什么反应,便似得了默许般,得寸进尺地攀上他的小臂。
温软的触感隔着布料袭来,谢迎冷不丁麻了半边身子,蓦然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垂眼瞪过去。
目光直直地撞进一双水盈盈的眼睛。
“侯爷。”清懒温软的声音抢在他开口前响起,因着刻意放缓的语调,听起来莫名有些缱绻。
温祈余光瞥见他泛红一瞬的耳尖,兴致盎然地眨了眨眼,唇角抑制不住地漾开明媚笑容:“侯爷怎么不走了?在路上发什么愣呢?还是说这闲言碎语实在有趣,比话本还要扣人心弦?”
谢迎听出了她毫不掩饰的戏谑之意,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半晌,突然冷嗤一声,抬手撇开她。
“莫碰本侯。”他垂目低眸,慢条斯理地捋顺袖摆上的褶皱,“一股子尸臭味,着实污秽。”
4. 新的命案
冷冰冰的话语落下,温祈微微愣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似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侯爷,我……”
“收起你那套做派。”谢迎打断她,笑意凉薄地从袖中勾出一只精巧荷包。
是温祈刚塞过去的,绣工精良,右下角用金丝勾出个端正的“愿”字。
玫紫色的穗子在谢迎指腹缠绕一圈,垂坠下来小半,搭在冷白如玉的指尖轻晃。
“莫不是知晓破案无望,干脆剑走偏锋,赌本侯会怜香惜玉的一丝可能?阿愿姑娘。”
最后四个字在他唇齿间滚过,缠绵旖旎,偏偏在温祈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说不出的冷意。
谢迎全然看穿她的心虚与愕然,顿觉无趣至极,扬手将荷包抛还给她。
“你还有四天并六个时辰。”
他毫无波澜地落下一句警告,又恢复了原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坦然地再度向前走去。
温祈没再跟上去,停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她捏了捏荷包,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轻微摇曳的流苏坠子。
荷包却是货真价实的京中造物。
他起疑了。
温祈要的就是他起疑。
一个歌伎,哪怕真能破案,也不足以留在他身边,更不可能获得他的信任。
她装作没看到人群里一晃而过的影卫,敛目低眉,转身往谢迎相反的方向走去。
温祈打算先找个客栈沐浴休憩,毕竟这一上午又是受伤又是验尸,也无怪于谢迎嫌恶。
捕快审人没这么快结束,县丞李涛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哪怕能扯上侯爷的大旗,想要从他那里套到消息,也是难于登天。
她晃晃悠悠地逆着人群走,偶尔瞥两眼雕栏画栋的揽月楼,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想。只不过今日传闻功能每天只能使用一次,现在当日次数用完,怕是很难再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待她进了客栈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叫水洗澡。
整个人浸到热腾腾的浴桶里,雾气缭绕间,水波荡漾着没过她的肩颈。
思路逐渐明晰,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再度回到朱县令身死的雅间里。
那幅画。
脑海中一片灰白的场景里,有唯一一抹亮色,飘飘忽忽地坠在画轴的系带上,像一滴摇摇欲坠的血。
那滴血陡然落下来,啪嗒一声溅在地上,然后血色迅速向周围铺开,晕染过地上朱县令的尸首,越过揽月楼的高墙和无声喧闹的人群,直至京郊外那片尸横遍野的乱葬岗。
她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掀开腐肉烂骨,满身血污地刨出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泠然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于耳边炸响。
——“一股子尸臭味,着实污秽。”
温祈的思绪陡然从幻想中抽离。
那个场景……是原身在为父敛尸吗?
系统给的前情提要里根本就没有这一幕,她只能归结于,这是这具身体所残留的记忆。
水快凉透了,她抿唇捏了捏泡到泛白的手指,扯开裹在掌心早已濡湿的纱布,洗去伤口处干涸的血渍。
被血染成浅粉色的水一圈圈漾开,无声地撞在桶壁上。
刺痛反而给她带来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提醒着她自己姑且还活着。
重新包扎好伤口,温祈并没有在客栈停留太久,估摸着时间大差不差,便又回了揽月楼那边。
看热闹的人群早就散了,正门已经被封条封上,两侧分别守着个面生的持刀捕快,他们认不得温祈,亮出刀刃粗声粗气地催促她离开。
恰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闪身而至,正落在温祈与捕快之间。
只听仓啷两声,娃娃脸影卫掷出石子将两柄刀撞回刀鞘,偏头对温祈俏皮一笑,然后掏出块明晃晃的令牌,在吓懵了的捕快眼前飞快晃过。
“传侯爷令,五天内,你们要任凭这位姑娘差遣。”
两个捕快面面相觑,呆愣地打量着温祈,似是不懂为何会有如此荒唐的命令,但他们知道娃娃脸是跟在那位贵人身边侍奉的。
温祈倒是接受良好,摆摆手随性道:“没什么差遣,照旧守着便是。”
说罢,向娃娃脸点头道谢,随即便自顾自地扯开封条,推门而入。
娃娃脸影卫着急忙慌地跟上她:“是侯爷让我来帮忙的!我叫承钊,虽功夫气力都不如其他人,但一手暗器也算是独门绝技,定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温祈头一次见到如此聒噪的影卫,脚步微滞,有些讶异地瞅了他两眼。
“承钊?”她开始摸不准谢迎的态度了,“如果这也是侯爷的意思……”
承钊赧然:“侯爷也是去了县衙才知道,这衙门里不知是遭了什么瘟,不仅是那年逾古稀的老仵作,就连县尉和师爷也跟着一病不起,能用得上的也只剩下县丞,还有几个不经事的捕快。”
“侯爷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自然也有,便差我给姑娘打个下手,到时候哪怕查案未果,也能死得瞑目。”
温祈:……
如此不做人言。
倒也是厉阍侯能说出口的话。
承钊又问:“姑娘是要审谁?如今这揽月楼的人多半在县衙里待着,还留在这儿的,便只剩下老鸨丽娘和抚月姑娘,兴许还有几个打杂的伙计,却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抚月醒了?”温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重伤未愈,想必不方便见我。”
承钊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我忘了,抚月还有个贴身侍候的婢女!姑娘在此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唤她!”
抚月的侍女不过是个十四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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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身材瘦削娇小,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盯着温祈,嘴唇张合了许久,却是半个字也没憋出来。
“她叫菱角,前年被她爹卖进来的,卖了三贯铜板。当时抚月名声初起,便是她在身边一直伺候。”
承钊说得很详细,丝毫没遮掩谢迎已将这揽月楼的人查了个透彻。
菱角显然有些怕生,尤其怕承钊和他腰间的匕首,几乎每听他说一句话,整个人都要抖上两下。
最终是承钊自己有些过意不去,找了间干净屋子,让她们两人进去慢慢聊,自己往外面的房梁上一挂,掏出话本自娱自乐去了。
温祈觉得他跳脱的性格略有些离谱,说不上是缺心眼还是心眼太足,总归是谢迎的影卫。
面前只剩下温祈一人,又处在自己熟悉的环境,菱角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学着揽月楼里姑娘的姿态,向温祈行了个生涩的礼。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楼里的人,才答应替贵人查案的。”菱角怯生生地开口,“丽妈妈说你查不出案就要死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让你死。”
温祈没料到她会提这些:“先不说我,抚月姑娘还好吗?”
菱角的眼神黯淡了些许,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县令大人很凶,他每次来过夜,姑娘都会哭得很厉害,每次都是我替她上药。这次姑娘身上没那么重的伤,但衣服上有好多血,比往常昏睡的时间都要长。”
“没那么重的伤?”温祈一怔,又重复地问了一遍,“你确定没有往常那么重的伤?”
菱角回答得很笃定:“没有,以往总会伤到见血的程度。这两日姑娘精神不好,昨夜本是不愿陪客的,但县令大人偏要听姑娘的琵琶,丽妈妈就哄着姑娘去弹了。琵琶弹了半宿,平日里我住姑娘外间的矮榻,但姑娘陪客时不许我靠近,我便去后院厨娘的偏房睡。”
琵琶。
温祈记得抚月的雅间内,确实有一把放在架子上的琵琶。
朱县令要听琵琶,还要燃香助兴,似乎一切都与以往别无二致,偏生抚月的身上少了伤痕。
总不至于朱县令死前突有所感,转眼学会心慈手软了。
“那你可知道关玖儿?”温祈想起了那幅画,不过也只是顺口一问,毕竟菱角被卖到揽月楼时,关玖儿已经死了。但也说不准她与抚月关系好,能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
菱角果然没什么印象,只说抚月性子冷清,不怎么与其他姑娘接触,就连对老鸨丽娘,也是态度冷淡。
温祈把一些细碎的信息全都记下来,在脑海里以朱县令和抚月为链接点,铺开一张亟待完善的网。
她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抓住了点什么。
但没等她想明白,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承钊探身而入,面色严肃地说道:“姑娘,快随我来!有人去县衙报案,又出命案了!”
5. 侯爷的人
新的死者名为王江,是长平县有名的富商,被人用烛台刺死在了书房。
前来报案的是他夫人,身穿缟素,怀里还抱着一幅被血洇红的卷轴。
温祈赶到县衙的时候,正见她咚咚咚连叩三记响头:“有道是天理昭昭,杀人偿命,民妇替亡夫跪求一个公道!”
公堂之上,李涛侍立于旁,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望谢迎的脸色,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却见他摩挲着扳指,垂眼冷嗤:“莫不是这个县丞,也要本侯差人替你来做?”
“小人不敢,不敢!”李涛赔着笑连连摆手,随即神情一敛,对堂下的王氏正色道,“王老爷向来与人为善,上月还刚捐了一笔善款,没想到竟会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惨案,实乃……实乃……”
他磕巴了半天,实在是没能搜刮出恰当的词汇,只能尴尬地捻着两撇胡子,痛心疾首地哀叹一声:“此案定要彻查!”
“只不过,不过这府衙也有府衙的难处啊。朱大人的命案悬而未决,如今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啊,姑娘您到啦!”
视线落到温祈身上的瞬间,李涛脸上的为难和苦闷顷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惊喜。
“这位姑娘可是侯爷钦定的破案高手,定能让王老爷的案子水落石出!”
猝不及防成为公堂焦点,温祈愕然地看着王氏在李涛的示意下,动作丝滑地转了个方向,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叩落:“姑娘大义,求姑娘为我亡夫伸冤!”
不是,这么玩?!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迎。
这位倒是摆明了事不关己的态度,满脸坦然地任由她打量,指尖点了点刚呈上来的茶盏:“泡老了,换茶。”
系统上线的提示音,与他敲击茶盏的声响重叠在一起。
【支线任务“王江之死”已开启,任务奖励:吃瓜指数20点,宿主是否接取?】
……新的支线?
贪多嚼不烂,朱县令的案子尚且没有头绪,自己的小命还岌岌可危,温祈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不动声色地俯身去扶王氏:“我既非官身,夫人不必如此多礼。只是此事……”
还没来得及婉拒,王氏怀里抱着的卷轴啪地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开,恰巧停留在她的脚边。
画面摊开半截,浸染开的大片干涸血渍下,暗褐色笔触蜿蜒如蛇,血墨勾勒成一位翩然而舞的美人。
赫然是关玖儿。
温祈动作微顿,念头一转:“系统,接取任务!”
同时话在嘴边不留痕迹地转了弯:“此事放心交给我,不出五日,定当还夫人一个真相!”
话音落下,公堂上众人神情各异,或惊诧,或疑虑。
尤其是李涛,似乎没想到她真会应允,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意有所指地开口提醒:“阿愿姑娘,你既已为侯爷做事,代表的可就是侯爷的脸面,行事当有分寸,断不可胡言。”
温祈闻言,颇为赞同地点头:“大人所言甚是,只不过……”她瞟了眼正托着下巴看戏的谢迎,再看向李涛时,脸上笑容骤然放大,“既然知道我是侯爷的人,那我要做什么,又何时轮到区区一个县丞来置喙?”
李涛被她质问得冷汗直冒,抬眼瞅见谢迎似笑非笑的表情,骤然间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侯爷恕罪,小人一时失言,断没有丝毫僭越的意思啊!”
谢迎斜睨着他,颇为恶趣味地等他哭嚎半晌,这才幽幽开口:“起来吧。李县丞急于破案,关心则乱罢了,倒也不必如此严苛。”
“至于王江命案,阿愿姑娘有胆应允,想必已是成竹在胸。更何况……”他轻笑一声,放缓的语调听起来莫名暧昧,“美人所言,纵使全然无理,也让人不由得偏信三分。”
温祈听得眼皮直跳。
她敢保证,谢迎就是为了报复那句“侯爷的人”,才故意说这种话来恶心自己的。
心眼简直比针尖还小!
不过现在任务所迫,再看在刚才扯了他虎皮当大旗的份上,温祈决定暂时不计较这些细节。
她捡起那幅血画,收拢卷起后,又着重看了眼系带,倒是完好无损,并无异样。
“王夫人,案情大概我已知晓,但更多细节的地方,还需要查看尸体和现场。”
“我知晓的!”王氏应道,“我家老爷昨天下午进的书房,说是有要事处理,一夜未出,谁承想会发生这种事情!书房里一概事物都保持原样,只除了这画,就摊开在我亡夫的书桌上,墨迹还尚未干透!我心觉蹊跷,估摸着是凶手所为,便干脆取来府衙,好歹也是个线索。”
“冒昧一问,夫人可识得画中之人?”
“这……”
王氏眼神稍有闪烁,迟疑了半晌,点头道:“认识的。”她的语气有些古怪,“是揽月楼的妓子,惯会些勾引人的狐媚手段,好歹三年前死了,倒是让我家老爷安分不少。”
跟丽娘那边的说辞倒也没什么出入。只是听王氏的意思,当初怕是因为关玖儿,与王江产生不少矛盾。
温祈会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随口一问,不必介怀。还是验尸要紧,毕竟尸体不能久放。还要麻烦夫人带路了。”
这次谢迎并不打算亲自凑热闹,承钊倒是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只不过相较于帮忙,温祈觉得更像是监视,以防自己悄摸跑路。
王江的宅子建在城东,站在门口便能眺望到揽月楼翘伸的飞檐。
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因为出了命案,神情惶恐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些什么。骤然间瞥见王氏进门,他们便立刻散开来,噤若寒蝉地让到旁边。
王氏警告性地瞪了他们两眼,尽数屏退,随即冲温祈抱歉地笑了笑:“下人不懂规矩,姑娘见笑了。书房就在那边,我……我便不进去了。”
“夫人节哀,交给我就行。”温祈并不勉强,兀自向她所指的房间走去。
门虚掩着,刚靠近些许,便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和尸臭味。
王江的尸体就面朝下扑倒在离门不远处,已经生了蝇虫。致命伤在后背,心脏被捅穿,拖曳的血痕从书案处,一直延伸到尸体所在的位置。
显而易见,他在遇袭后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一路挣扎着爬到了门边。
在距离尸体约摸两步远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只雕着云纹的铜制烛台。烛刺耸立着,尖端显然被精心打磨过,干涸的血渍挂在不平整的表面,残留下淋漓淌落的痕迹。
凶器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这里,就像在展览一样,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意味。
温祈有些不适地拧了拧眉,顺着地上蜿蜒的血迹,缓步走到书案旁。笔架上少了一支笔,砚台里还剩着一半的墨,只不过已经微微凝结了。
没等她开口,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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钊已经悄无声息地凑过来,伸手沾了一点,指尖交错着捻了捻。
“这墨是用血磨的呀,量还怪多的嘞。”
温祈闻言点了点头,同时把手里的画轴重新铺开:“劳驾,再帮忙看看这个。”
承钊在她的示意下,就着指尖的残墨,往画纸空白处抹了抹。墨迹颜色与深浅都能对上,显然凶手在杀人后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地取材,画完了这幅美人图。
“尸体已处于松软姿势,正常来说,尸僵会在死后十二至二十四个时辰开始缓解。考虑到如今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这个时间会有所缩短,但不管怎么说,王江的死亡时间都在朱大富之前。”
“考虑到两边现场同时出现的美人图,假定这是同一个凶手连环作案,至于杀机,情杀也好,复仇也好,都必然与关玖儿脱不了关系。”
“合理啊!”承钊颇为激动地赞同道,“朱大富也是先被烛台刺死的!现场没留下凶器,凶手又没理由返回王江家里,把烛台放在这儿,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还有一个烛台!”
“况且这烛台形制特殊,应当是新婚夜点花烛用的,本该为一对。所谓龙凤呈现,因着民间有所避讳,便舍去龙凤纹样,只留云纹与牡丹,这只便是云纹烛台!”
承钊这一通叭叭,倒是让温祈省下了一次关键物触发。
按理说,这些分析目前很能逻辑自洽,但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
“今日时间也不早了,就先这样吧,通知府衙把尸体一并送到仵作房。既然事情与关玖儿有关,明日一早便再去趟揽月楼,想必那时候抚月姑娘也该醒了。”
最主要的,她还要等明天才能再次刷新的今日传闻功能。
承钊觉得这一日已然收获颇丰,对她的安排并无异议。他要回去向谢迎复命,于是先行离开了,而温祈则留在王家,顺便询问了些小厮丫鬟,一直等尸体被送走后,才去向王夫人请辞。
王氏显然精力透支殆尽,整个人形容憔悴,但还是相当客气地一路送到巷口。
“阿愿姑娘。”她迟疑了半晌,突然开口叫住了温祈,“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与案情是否相关,但想了想,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
“我家老爷与城西的段泰素来臭味相投,不怕你笑话,他们可都是揽月楼那妓子的入幕之宾。昨日一大早段老爷来访,说是要一同品鉴什么新得的美人册子,一直等到晌午才离开。”
“同行的还有个假模假样的画师,看着就不太正经,那册子多半就是出自他手。”
温祈算了算死亡时间,估计这两位就是王江最后见过的人了。
“夫人不必忧心,明日我会去段家问问。”她正说着,突然看到远远地有人往这里跑来。
年纪不大,小厮打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见到王氏的瞬间,两眼一亮:“王夫人!”
他匆匆请了个不太规整的礼,紧接着着急忙慌地继续开口道:“我是段老爷身边伺候的,昨日一早,老爷说要来找王老爷,可这都整整两天没回去了!我家夫人正急得哭呢,非要让我来问问王老爷……”
他连珠串似的说了一大段,骤然间意识到王氏身上穿的,似乎是孝服。
声音戛然而止,小厮后知后觉地探头去看王家门口挂起的白色灯笼。
“啊……”他满脸愕然地愣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王老爷……没啦?”
6. 猪能吃的是湿垃圾
段泰在这个节点离奇失踪。
说实话,简直像极了畏罪潜逃。
小厮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哭丧着脸,连抽自己好几个嘴巴。
“不能啊,我家老爷胆小还跛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添了个怕血的毛病,杀只鸡都费劲。”
温祈也觉得不能这么巧。
“往好处想。”她宽慰道,“说不定你家老爷昨夜正巧留宿揽月楼,现今被扣在府衙大牢了。”
朱大富惨死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天飞,小厮嘴角往下一撇,念叨着证人总比犯人好,转头回去给他家夫人复命了。
温祈独自回到客栈,身心俱疲地瘫在床上。
穿来不过短短一天,已经让她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二天,她整个人睡得迷迷糊糊,刚睁眼,红边框的弹窗便直接跳到了脸上。
【今日传闻:城西周屠户的猪有些消化不良。】
温祈看得有些脑子短路。
这次又怎么莫名其妙跟猪扯上了关系?
不过她原本就打算今日去段泰家,既然同在城西,顺道去打探个消息,也不算麻烦。
只是没想到刚出门没几步,便直接迎面撞上了谢迎。
温祈:“……”坏了,麻烦来了。
谢迎今日的装束倒是低调许多,就连翡翠扳指都摘了下来,身边也只带了个打扮成普通护卫的承钊。
他显然是不打算当众暴露身份,在温祈俯身见礼前,抵唇轻咳一声。
承钊会意,笑道:“姑娘就不必见外了。我家公子昨日听完连环凶案的绝妙分析,简直心潮澎湃,夜不能寐,又听闻今日说不定就能找到真凶,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跟过来看看,拦都拦不住。”
这话里说不准有多少夸张成分,保守估计,九成九都不能信。
温祈听得眼角直抽,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颇为感慨地挤出一句:“公子果真雅趣至极。”
迫于厉阍侯的淫威,三人颇有闲情逸致地结伴同行,一路从城东溜达到城西,还没找到段宅所在,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极其悲戚的哭嚷声。
“老爷?!冤啊,冤啊,是何人竟害你至此啊?!”
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昨夜遇见过的,段家的那位小厮。
温祈隐隐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着眉头,转身就往那边跑去。
这波闹出的动静不小,温祈赶到的时候,周围已经被一众围观者堵得水泄不通。隔着人群的缝隙,勉强能看到一口井。井边靠放着一块木板,原本应该是盖在井口上的。
段泰的小厮就趴在井沿上,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下了井口,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
“府衙办案,不退者死!”承钊紧跟在温祈身后,见状高喝一声,又噌地亮出闪着寒光的刀身。
众人猝不及防被凛冽刀芒晃了满眼,果断噤声,目不斜视地往两侧松散开,顷刻清场。
目的达成,承钊重新收刀入鞘,转头冲着温祈腼腆一笑:“姑娘,请吧。”
段泰的小厮认识温祈,知道朱大富和王江的命案都是她在办。见到她来,瞬间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捏住她的裙角倒头便拜。
“姑娘!姑娘我求您!您可一定要为我家老爷伸冤啊!”
这次倒是没给温祈纠结的余地,吃瓜系统在小厮开口的瞬间,便同步发布了第三个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段泰之死”已开启,任务奖励:吃瓜指数20点,宿主是否接取?】
事情正变得越来越复杂。
温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矮身扶起小厮:“说说呗,怎么发现的尸体?”
小厮抹了把眼泪,好不容易才止住哭腔。
“回姑娘的话,昨夜我向夫人回话,说到了王老爷的死讯,夫人便一直心绪不宁,今早又说,昨夜梦到了老爷在唤她,非让我们出来寻。”
“我一路走到这里,本想着歇歇腿,却好巧在井边捡到了我家老爷的扳指。这井本就枯竭已久,平日里没人过来的,本来我也不曾多想,却在起身的时候,顶开了井口盖着的木板。”
小厮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瑟缩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就连语气也再度变得惊恐起来。
“我往里面乜了一眼。然后看到,看到……”他指了指黑洞洞的井口,“看到了一双翻白的眼睛。”
然后他才意识到,这就是段泰。
“节哀,先把段老爷的尸首弄出来,一直吊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温祈一边说着,同时探头往里面看去。
井比她想象得还要深,光线极其昏暗,根本就看不到底。里面充斥着腐叶与淤泥混杂的阴湿味道,几乎完全掩盖住尸体散发出的轻微腐臭。
段泰就被悬吊在井下三米左右的位置,头颅后仰到了极致,以至于面部几乎与井口平行。
段家离得近,很快便派来了几个护卫,合力把尸体拉上来,又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温祈这才彻底看清尸体的状况。
吊着他的绳子从后颈处的衣领穿入,外袍略显松散凌乱,拨开系带,便能看到隔着白色里衣,一圈圈紧实复杂的绳结。
温祈的动作瞬间一僵,紧接着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这好像是……龟甲缚?
不是,段老爷玩这么花么?!
“怎么,这绳子有何端倪?”谢迎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语气里带着些许真切的疑惑。
温祈骤然一惊,这才注意到,这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没事,就是挺有艺术性的,哈哈。”
她干笑两声,拢了拢外袍,遮住辣眼睛的绳结,同时果断开启系统的关键物触发功能。
井下阴凉,段泰的死亡时间也并没有太久,因此尸体损坏并不明显。
整具尸体只有两处明显外伤,一是舌头被齐根剜断,二是十根手指全部不翼而飞。但这两处伤口显然并不致死,甚至还有上药包扎过的痕迹。
手腕上悬着一只做工有些粗糙的香囊,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但并无任何破损痕迹,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香囊里塞着一幅折了好几叠的画。
摊开来,赫然还是关玖儿。
事到如今,倒也不值得惊讶了。
“交感神经过度激活而引发的心脏骤停。”她顺手接过谢迎递来的湿帕,半垂着眼,仔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换句话说,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合理推测,前天他离开王江家不久,就被凶手绑了,但并未立刻杀他。或许怕他反抗求救,或者其他什么目的,凶手割掉了他的舌头和手指,然后趁着夜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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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将他吊在了井里。”
“段夫人听到的呼救,说不定也并不是做梦,而是凶手恰好带着他路过。总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段泰素来胆小,又有晕血的毛病,被这么吊在井里,极度恐惧之下猝死。不得不说,凶手对他简直了解至极。”
“至于被割下的舌头和手指……”
温祈擦手的动作陡然停滞,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一闪而逝。
“淦,原来是这个意思!”她瞳孔骤然缩紧,随手扯过小厮拔腿就跑,“周屠户家,带路!”
她这突然的举动,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承钊满脸茫然,看看两人飞奔出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看谢迎:“这……是找到凶手啦?”
谢迎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那块被温祈随手甩掉的湿帕。
过了半晌,他骤然阴涔涔地冷嗤一声:“管她去死。”然后甩开袖子,大步往那边跟去。
“诶!?侯……公子!”
承钊紧随其后,刚跑出去几步,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拍了拍脑袋,返回去捡起那块沾了灰的帕子,往怀里一揣,快步赶上。
然后便见温祈堵在周屠户家门口,苦口婆心要给他家的猪看诊。
谢迎:“……”
承钊:“……”
好乖僻的要求!
温祈也拿不准猪的消化能力到底有多强,总之周屠户这边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放出他的爱猪。正在僵持之际,她扭头看到谢迎二人,眼神瞬间就亮了。
“手指和舌头多半被猪吃了!去查猪胃!”
承钊不愧为谢迎的暗卫,身体瞬间腾跃而起,闪身入内,不过几十息的时间,便听到一阵凄厉的哀嚎。
没过多久,承钊便出了门,手里用柴火棍挑着鲜血淋漓的猪胃袋,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
“姑娘料事如神!”他将猪胃甩在地上,抖落出几根尚未消化完的手指。
周屠户瞬间瞠目结舌,膝盖一软当场就跪了:“不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放心,我并没有认你为凶手的意思。”温祈柔声道,“猪养在你家院内,这些东西飞不到它胃里,定是有人蓄意投放。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近两日是否有谁造访过你家?”
牵扯到命案,周屠户自然不敢有所隐瞒。他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有,有的!”
“今早天还没亮,段老爷家的画师来找过我,还进了院子!他就住在城南的野庙旁边,叫……叫夜伯山!”
夜伯山。
画师。
关玖儿的画像。
三场同样惨烈的命案仿佛在此刻找到了串联的最后一环。
这次不用温祈开口,谢迎便率先下令道:“封锁城南!”
十来个影卫从各处角落闪身而出,身形如同鹞子般往远处飞离。
周屠户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人都走远了,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的猪莫名其妙就没了。
只是还没等他为英年早逝的猪跪地痛哭,突然感觉掌心一沉。定睛看去,竟是一枚亮得晃眼的金叶子。
承钊不知从哪儿又闪了回来,在距离他数十米远的地方站定,板着脸冷声道:“传公子之命。”
“此猪破案有功,厚葬它。”
7. 真凶与真相?
夜伯山的住处偏僻且简陋,且不说没有什么左邻右舍,就连院内也是杂草丛生,只清理出一条半人宽的小路,以供出入。屋顶更是许久不曾修葺,门顶上的那块破了洞,姑且盖着一层厚厚的茅草。
若不是有段家的小厮引路,正常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一眼废弃的危房居然会真的有人住。
“夜先生说,这叫什么……以身赎罪?反正我也听不太懂,倒是头一次见不给自己过好日子的,姑娘你说怪不怪?”小厮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上前去敲门。
结果手刚落在门上,还没来得及使劲,便听到吱呀一阵干涩的响动,两块不太对称的木头门板晃悠悠地敞开来。
屋内空间不大,一块纸糊的素屏分隔出内外两间,除了一张床与一套桌椅外,再无其他家具陈设。
除此之外便是大大小小的画篓,只不过都是空的。
堂屋正中摆着一只火盆,里面堆满了纸张燃烧殆尽的灰。最上面盖着一本空白封面的册子,只烧了一半,还残留着几张纸,被灌入的风吹动,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好像都是画啊。”温祈拣出几张没烧干净的碎片,放在地上拼拼凑凑,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她将注意力重新转到那本册子上,拈起书封的一角,抖落干净上面的纸灰,然后随手翻开一页。
然后啪地一下猛然合上。
坏了,这图烫手!
“如何?可有线索?”谢迎原本是站在门口,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反应,幽幽地问道,同时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在她身后停下。
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擦过温祈耳侧,探向那本册子。
“啊,别动!”温祈心头陡然一惊,条件发射地抓着册子往旁边避开,结果动作太猛没稳住身体,差点一头栽到火盆里去。
好歹那只手临时改了方向,屈尊降贵地揪住了她的后脖领。
谢迎一时失笑,像拎小鸡崽那样把人提溜起来。
“现在站稳了没,阿愿姑娘?”
“稳,稳了稳了,多谢侯爷仗义出手。”后颈处的温热感一触即分,温祈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磕磕巴巴地应声,同时悄摸把手背到身后,不留痕迹地把册子重新扔回火盆。
可惜这种小动作,终究是逃不过谢迎的法眼。
原本他也没这么想看,奈何温祈这一番操作,实在是把他的好奇心直接拉满。
于是他再度逼近了半步,作势要捡。
“侯爷!”温祈一把拽住他垂曳的袖口,眼巴巴地看着他,半是劝诫半是祈求地说道,“说真的,好歹留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这是……避火图,大庭广众的,有伤风化,实在是有伤风化,哈哈。”
温祈说着尬笑两声,再对上谢迎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只觉得耳根烫得可怕。
正巧另一头承钊自己绕过屏风,晃悠到里间,看到桌上摆的东西,立刻扭头招呼道:“姑娘,来看这个!”
“啊,就来!”温祈顿时像是看到了希望之光,逃命般蹿了过去。
便看到桌上是一只牡丹纹的烛台,像王江屋内的云纹烛台那般,端端正正地放着。烛台底部压着一封用蜡封口的信,上面用端方的笔触写着三个字。
认罪书。
里面的内容也相当简洁明了。
三年前,夜伯山与关玖儿两情相悦,本已约定好为其赎身,没想到却突然听到了她的死讯。一番调查之下,才发现关玖儿原是被朱大富、王江和段泰三人合谋害死。
夜伯山暗中谋划了三年,这才以画师的身份,得到段泰的赏识,从而得以接近三人,找到为所爱报仇的机会。
他用烛台刺死了王江和朱大富,又将段泰折磨濒死,最后把人吊在了枯井之中。
杀人过程与温祈之前推测的并无二致,但她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自己无意中忽视了些什么,但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所以他现在是跑了?!”承钊扭头就往外走,“姑娘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找。城门还封着,他铁定跑不出去!”
“……不必了。”温祈收起信纸,摇头制止了他。
“夜伯山沉寂三年大仇得报,便再无苟活下去的动力了。便在周边找找吧,或许能找到他的尸首。”
暗卫的效率极高,半盏茶不到,便在数百米外的野庙里发现了夜伯山。
人果真已经死了,而且死状相当惨烈,甚至让温祈一时间有些不适。
她站在庙门外,沉默地看着那具跪俯在佛龛前的尸首。
被斩断的右臂浸在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泊里,微蜷的掌心里,捏着半截被折断的画笔。画笔的另一半,则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
至于佛龛。
也许本就是空的,又或者原本供奉的神像被他扔了。总之现在挂在那儿的,是一幅纸张微微泛黄的画。
不同于留在案发现场的那三幅,笔触尚且有些稚嫩和生涩,还有些不太明显的涂改痕迹,不过画面里的关玖儿看起来要更加灵动。
换句话说,像个活生生的人。
画上的人垂眼拈花,视线却像是跃出了纸张的隔阂,带着莫名的悲悯,落在下方跪伏的夜伯山身上。
温祈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不堪重负地长叹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便听到旁边的谢迎淡然下令:“人犯既已归案,通知县衙,敛尸吧。”
语调波澜不惊,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触动。
温祈甚至有种错觉,他没有当场嘲讽两句傻缺玩意儿,已经算是所剩无几的良心在苟延残喘,发光发热。
有生以来头一次破案,就是这种连环命案。温祈一直到夜伯山的尸体被带走,都还有些精神恍惚。
直到吃瓜系统上线的提示音响起,拉回了她飘忽不定的思绪。
【支线任务1:县令之死】
【支线任务2:王江之死】
【支线任务3:段泰之死】
【主要嫌疑人夜伯山已归案,请宿主确认是否提交案情报告?】
温祈没想到居然还有提交案情报告这一茬。
她情真意切地发出质问:“吃瓜系统还有这种跨界功能呢?”
似乎是被她稳住了,系统界面有些信号不良地闪了闪,然后顺势把案情报告四个字,改成了吃瓜详情。
【万物皆可吃瓜哦宿主。】
【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提交吃瓜详情,提交完成后即刻进行吃瓜值结算。】
温祈被这种不要脸的无赖行径震惊到了,然而无可奈何。
好在系统输入不过就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她从头到尾核对了一遍,刚准备提交。
正巧听到承钊在跟同僚争论,夜伯山到底更恨哪个。
“绝对不是王江吧!一击毙命,他对自己都远比对王江狠。”
“杀人不过头点地,段泰死得才叫惨,便是天牢里,也没见到真被吓死的人啊!”
“要我说还得是朱大富。”承钊头头是道地分析着,“用烛台捅完了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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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再补一下,这都够死两趟的了,你说得有多恨。”
不对!
温祈两眼一亮,只觉得脑海里灵光闪过,她知道自己忽视掉什么了!
按照之前的验尸结果,朱大富脖子上的刀痕是死后伤。他不会复活,凶手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杀他两次,所以只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致命伤。
也就是疑似烛台的锐器刺伤。
若朱大富是第一个死者,凶手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打草惊蛇,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事实是他已经率先用烛台刺死了王江,甚至极具挑衅性地把凶器留在了现场。
那么只有一种最为合理的解释。
刀伤是幌子,烛台更是误导。
王江死于那只龙纹烛台不假,但朱大富绝对不是!也就意味着……
“系统,取消提交,这还不是真相!”
与此同时,她快步向谢迎跑去:“侯爷留步!”
谢迎闻言脚步微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阿愿姑娘这是来讨赏的?”
“赏不赏的姑且等结案再说!”温祈感觉自己的脑细胞从来没有如此活跃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席卷她全身,远甚于她挖出顶流塌房大瓜时的满足感,直冲天灵盖,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异常亢奋。
“夜伯山绝对不是所有案件的凶手!还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隐藏在背后,或许就是他谋划了整个局!三人之死也好,夜伯山的自尽也好,他在隐藏他自己,还有关玖儿的死亡真相!”
温祈的语速极快,甚至因为思绪的快速跳转,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但谢迎并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静地注视着她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
温祈似乎是被他的波澜不惊感染到了,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摆脱那种异常活跃的状态,暂时冷静下来。
然后她最终做了总结。
“案子还没破,侯爷,还不能急着给夜伯山定罪,哪怕他已经死了。”
“剩下的人既然与关玖儿有关,揽月楼有一定还有没挖出的线索。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他就在揽月楼。”
“我会再去问问老鸨丽娘和抚月姑娘,如果……”
“阿愿姑娘。”谢迎突然开口,冷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他眉心微拧,摆明了一副耐心告罄的模样:“或许你对本侯有些误解。命案也好,真凶也好,不过是场闹剧,本侯不在乎这些,只是恰好死了个县令,本侯又恰好路过,需要有个交代。”
他示意温祈去看夜伯山被抬走的尸体,再度加重了语调,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交代。”
……闹剧?
牵扯了五条人命的闹剧?
温祈一时有些语塞,她头一次如此靠近,又如此认真地审度着面前这位养尊处优的侯爷。
可惜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温祈有些泄力地沉下肩膀,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后,深深躬身拱手。
“侯爷有侯爷的交代,我却要找我的真相。”
她像是赌着一口气,无关乎吃瓜值,而是出于身为记者,想要挖掘真相的职业本能。
“民女多有僭越,谢侯爷不杀之恩。”她再度一拜,随即转身往揽月楼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几步,身后却骤然响起谢迎那掺了冰碴般的冷冽声音。
“阿愿姑娘。”
“你还有三天并五个时辰。”
8. 抚月
揽月楼。
虽说县衙已下令解封,被扣留审问的一干人等也都放了回来。
但因命案之事,楼里的生意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原本应是生意红火的时点,如今却门可罗雀。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从手头溜走,丽娘揪心得要命,急哄哄地招呼姑娘们到门口揽客。
“帕子甩起来,腰扭起来呀!”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亲身上阵,结果动作幅度太大,冷不丁闪了腰,一连往后踉跄几步,正好跟温祈撞了个满怀。
“嘶——我说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
丽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没等站稳就破口大骂起来,结果扭头看到温祈的脸,瞬间噤声,无比丝滑地换了切换成谄媚笑脸。
“啊呀,阿愿姑娘!”
她熟稔地挽起温祈的手,紧接着越凑越近,近到能够看清她脸上层层堆砌的脂粉,正随着肌肉抖动扑簌簌往下掉落。
“你看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上一声?现在谁不知道啊,阿愿姑娘替侯爷办事,现在可是侯爷面前说一不二的大红人!”
温祈还有事要问她,干脆顺着她的话口,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破案实属保命之举,迫于无奈罢了,别人不清楚真相,丽娘您还不明白吗?至于侯爷,更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此番不过是临时起意,找个能解闷的玩意儿,又岂能真的奢望他垂怜?”
丽娘像是被说到了心坎上,满是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此言倒是不假,不过……”
她话锋突然一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我听闻这连环血案告破,凶手已然落网?还请透句口风,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呀?”
丽娘平日里接触三教九流,消息灵通并不奇怪。温祈转念一想,假装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同样低声道:“此处人多口杂,不如进去再说?”
“啊,对!你看我这脑子!”
丽娘拍着脑袋连连称是,顿时生意也不顾了,拉着温祈一路走到后院无人处:“此地偏僻清净,断然没有外人了!阿愿姑娘,便告诉我吧,这消息一日不出,我这揽月楼的生意,便一日做不下去啊!”
“此事本也算不得秘密,提前告知罢了。”温祈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在说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的丽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凶手先杀朱县令,又杀王江与段泰,已在今日于城南野庙处伏诛。”
丽娘听得脸色一紧又一紧,直到最后听到伏诛二字,拍着胸口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死了好,死了才好,这等心狠手辣的畜生!既然如此,想必也与我揽月楼无半分关系了!实在是运气不好,偏生那日朱大人歇在这里!”
“这话……倒是只对了一半。”温祈不紧不慢地给她泼了盆冷水,“真要论起来,揽月楼怕是脱不开干系。”
“凶手在杀人后,分别留下三幅关玖儿的画像,认罪书上又白纸黑字地写着,杀机乃是为关玖儿报仇。而这关玖儿,好巧不巧,正是你揽月楼三年前病故的花魁。”
“啊?!”丽娘两眼猛然一黑,差点一时脱力栽倒在地,“这,这不可能啊?这怎么会呢?!”她嘴唇颤抖地不断重复着,似是在质问温祈,又像是喃喃自语。
温祈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盯着她目光发直的眼睛,继续加码:“凶手名为夜伯山,乃是段泰身边的画师。据他所说,三年前便于关玖儿两情相悦,只待赎身……可关玖儿却死了。”
“丽娘,回答我。”
“当初的关玖儿,当真是病故吗?”
短短一句话,却好像骤然戳到了丽娘的逆鳞。
她瞬间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猛地退后,甩开温祈的手:“一派胡言!当真是一派胡言!她当然是病死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害死的吗?!”
“什么两情相悦,什么赎身,更是胡扯中的胡扯!他夜伯山算个什么东西?!当初被轰出去还不够,仗着给楼里画过两幅破画,什么人都敢肖想!”
温祈此番只想验证一些猜测,没打算把事情闹大。眼看她情绪越发失控,便温声开口宽慰道:“凶手所言,定是不可尽信的,纵使在县衙堂审,也不会仅凭他一面之词。”
“不过照你刚才的意思,他竟还做过揽月楼的画师?”
丽娘也逐渐冷静下来,只是像受了天大的冤屈,尚有些忿忿不平地哼道:“就多余赏他那口饭吃,竟养出这么个恩将仇报的货色。当年倒是还做过几件人事,弄了个什么百美图,画还在呢,就收在库房,要看我便拿来给你。”
温祈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连忙点头道:“那便有劳。”
所谓百美图,其实是画着揽月楼里所有姑娘的一幅长卷。不过显然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卷起的画轴表面已经落上了厚厚一层灰。
“还要再等等。”丽娘摆弄着系带,却许久都没有解开,最后耐心告罄,啐道,“解又解不开,又是劳什子的把戏,连个系带都要玩出花来!”
“系带?”温祈好奇地把画轴接过来。
毕竟头一次关键物触发功能,就是系带有血的美人图,很难不印象深刻。
最初她还有些在意,为什么系带会被绞断,不过随着后面接连两具尸体的出现,她的注意力逐渐被画本身吸引走,而不再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线索。
但现在问题似乎得到了解答。
“这是夜伯山的系法?”
丽娘点头:“除了他,谁有心思玩这种花花肠子,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温祈没应声,低头研究着绳结。
明明不是死扣,但若是胡乱去解,只会越绕越紧。而只要掌握了解法,随手一拽便能轻易打开。
“诶?这就开了?!”丽娘一脸愕然,紧接着满是讨好地夸赞道,“阿愿姑娘果真蕙质兰心,不愧是能帮侯爷破案的人!”
明明前一秒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温祈默默吐槽,顺手将绳结恢复原样:“这画,方便让我带走吗?”
“方便,当然方便!”丽娘大方摆手,“这整个库房里的东西,只要看上随便拿!”
温祈对剩下这些碎布头实在不感兴趣,谢绝了丽娘的好意,刚准备再让她带自己去见见抚月。
却听库房门外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丽妈妈何时如此大方,好歹也让我换个新的琵琶。那等晦气的死人之物,我可已用三年有余了。”
当着温祈的面,被人猝不及防揭了老底,丽娘脸上简直红得能透过胭脂。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那琵琶可是大师遗作,千金难买!”丽娘梗着脖子为自己辩白,又像是急着岔开话题一般,扯着温祈的袖子,把她拽到来人面前,“你应是尚未见过的,她便是抚月,我这揽月楼正儿八经的台柱子!”
抚月。
温祈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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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可令百花失色的花魁。
平心而论,传闻不假。着实仪态万千,媚骨天成。
“阿愿姑娘为保众人之命,敢在侯爷面前挺身而出,揽下破案之事,抚月虽未亲眼所见,却也钦佩异常。”抚月说罢,便屈身盈盈一拜,一双翦水秋瞳脉脉地看向温祈,“不知可有幸邀姑娘一叙?”
朱大富身死,抚月自然也换了房间住。屋内摆设倒是都差不多,温祈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架子上所谓大师遗作的琵琶。
做工确实精巧,但也够不上千金难买的等次,更何况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哪怕精心维护,也依旧不可避免地留下几道划痕。
注意到她的视线,抚月有些忍俊不禁:“丽妈妈贯来视财如命,不过这琵琶,音色倒确实不错。”
“关玖儿曾用过?”温祈开门见山地问道。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抚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惶然,随即点头:“是她。”
温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得到答案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拉开凳子,在抚月对面坐下,接过她倒给自己的茶水,刚准备道谢,却在目光划过她发间时,陡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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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品:素簪】
【今日传闻:好簪不事二主,此簪一主一主又一主。】
“怎么了?”抚月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发间,训练有素的笑容倒是连弧度都分毫未变,“阿愿姑娘这么盯着我,可是有何处不妥么?”
“……无事,只是觉得你今日打扮如此素雅,倒是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
温祈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波澜,语气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却是借着饮茶的动作,垂眸掩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抚月没在意她的短暂的停顿,闻言倒是掩唇轻笑出声:“若是与他人一般花枝招展,那岂不是落了俗套?男人可都是贱骨头,你越是不同,他越是抓心挠肝地想。”
“对了,我看这幅画你抓了半晌都不曾放下,又是特意去库房取的,可是有什么不同之处,才让你如此在意?”
温祈顶着她探寻的视线,顺手把画轴放在桌上:“说来不怕你笑话,从未听过什么百美图,想必是个稀罕玩意,本想着再讨好讨好侯爷。”她单手托着下巴,满是幽怨地长叹一声,“好歹也给我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只可惜我跟这东西无缘。”温祈用余光打量着抚月的反应,抬手把画往对面戳了戳,“竟是连系带都解不开。果然做人还是不能痴心妄想。”
“竟有此事?”
抚月惊讶的神情不似作伪,难掩好奇地拿过画轴,闷着头研究半晌,最终还是泄气地放了回去:“果真不行,此结巧妙,倒是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温祈没有应声,目光随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一路落到桌面上。
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问道:“那若是割断它呢?”
抚月笑容微滞,似是没有听清她的话:“……什么?”
“没什么,时候不早,我便先行离开,不打扰姑娘休养了。”温祈摇了摇头,起身请辞,直到走到门口,却突然被抚月叫住。
“忘在这儿了,你的画。”她的声音依旧轻柔,落在温祈耳中,却莫名多了些许阴冷。
温祈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与我无缘,便送予姑娘吧。”
9. 成何体统
温祈思绪繁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
关于簪子的信息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寥寥数语,却向她揭露了最后隐藏的真相。
杀死朱大富的凶器,不是烛台而是簪子,因此才需要第二道刀伤的掩饰。
美人图出自夜伯山之手不假,但在揽月楼里动手的却是抚月。
她解不开夜伯山独有的绳结,于是直接绞断了系带,却不慎留下血渍。
菱角做为伺候她的婢女,平日就歇息在厨娘的偏房,因此对抚月来说,得知厨娘的动向,趁机拿到菜刀并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嫁祸于原主。
至于簪子。
当天在屋内并没有找到簪子,否则不会轻易洗脱抚月的嫌疑。而她当时确实是昏过去不假,那么这簪子……应当在丽娘手里。
看她今日的反应,想必已经猜出簪子与凶案有关,但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又拿不稳已经查出多少线索,怕被牵连,这才找自己旁敲侧击。
而她掩饰的手段。
温祈想到那次显示异常的关键物触发。
便是那支不协调的牡丹花簪。
这场连环凶案的真相至此已经完全揭开,支线任务全部完成,但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关玖儿之死的真相,还有她与夜伯山的关系,她与抚月的关系。
未解开的问题始终纠缠着她,让她越发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阿愿姑娘?阿愿姑娘!”
突然响起的呼喊声,让她从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
循声看去,才发现是承钊蹲在窗外的树杈上,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件东西,手腕一抖,便又稳又准地甩到桌面上。
包在外层的布在巧劲下被掀开一角,漏出里面略有破损的软皮书册。
竟是一套曲谱。
温祈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不解地看着承钊,还没等问出口,便听他抢先解释道:“是侯爷的授意。”承钊比划了个翻找的动作,“谁能想到那破屋子还有个夹层呢。”
夜伯山的东西?
温祈取出曲谱,下意识地开启最后一次关键物触发功能。
果不其然,红边的弹窗再度亮起。
【物品:琵琶曲谱】
【今日传闻:滴,好人卡。】
所以这是夜伯山原本要送给关玖儿的,但是被拒绝了?
这么看来,丽娘说的倒是不假,二者确实并无私情,顶多算夜伯山单相思啊!
倒是抚月,不声不响地继承了她的琵琶和簪子,又充满报复性意味地用关玖儿的簪子杀了朱大富。
再结合朱大富的“特殊癖好”,还有段泰身上不合时宜的龟甲缚,以及对王江濒死挣扎的全然漠视。
真相逐步搭建,这场手段残忍至极的连环血案,是针对将关玖儿凌虐至死的凶手,所展开的疯狂报复。
既然如此……
还剩下一个,还有一个绝对逃不开的人。
老鸨丽娘!
思路骤然清晰,温祈有些急迫地看向承钊:“侯爷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承钊被她过于热切的态度惊了一下,没吱声,只是抬手指了指她的门外。
然后便听谢迎极具个人特色的冷嗤声隔着门板传来:“区区琴谱便如此孟浪,成何体统。”
温祈:“……”
激动的情绪瞬间消退,她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还回去一声冷嗤。
“堂堂侯爷,学什么不好学听墙角,成何体统。”
察觉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无形杀气,承钊识趣地遁了,甚至还贴心掩上了窗户。
谢迎被她一句话气得够呛,结果还没来得及怼回去,便见温祈的表情骤然松懈下来,摆出一脸得体却莫名勾人的笑容,用柔得仿佛能滴出水的声音道:“多谢侯爷好意,曲谱可实在是帮大忙啦!”
谢迎脸上难得浮起怔愣的表情,一口气在胸口堵得不上不下。
“你……咳。”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那还有另一件小事,可否再拜托侯爷?”
温祈趁热打铁,抢在谢迎开口应答前,连珠炮一般先说完自己的计划:“另一个凶手已有眉目,我敢确定就在揽月楼中,只是人证物证皆无,空口无凭。但她既是为关玖儿报仇,有一个目标尚且活着,必然还会动手。”
“老鸨?”谢迎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你是要抓个现行?”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她不动手,我便逼她动手。侯爷可知如何快速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温祈一脸人畜无害地笑道:“波及她在乎的东西。”
是夜。
暴雨来得突然,狂风肆虐。
更夫顶着雨幕哆哆嗦嗦地往前走,抬眼间却陡然看到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个身形伶仃的红衣女子。
她单手撑着柄素白的油纸伞,伞沿压得极低,几乎完全掩住的眉眼,只露出半截苍白瘦削的下颌。
狂风的呼啸声中,似乎夹杂了些悲戚的呜咽。
更夫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缓步靠近:“……姑娘?”
“姑娘?”
许久没有回应。
红衣衣摆在狂风暴雨中猎猎作响,倒映在女子脚下的水洼里,像是蜿蜒流淌的血。
更夫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迟迟不敢靠近。
却突然听到格外清脆的笑声响起,女子骤然掀起伞沿。
现出一张昳丽到不似活人的脸。
雷声轰然在天边炸响。
“你看到我了?”
幽幽的声音飘散在雨幕里,只剩些缥缈的尾音,被风裹挟着落在更夫的耳朵里。
昏过去的瞬间,他依稀看到那女子陡然凑近的脸,似乎有什么塞进了自己怀里,随即耳边响起半句若有似无的质问:“郎君啊,你看我美吗?”
……
温祈这一觉睡得甚好,直接睡过了中午,以至于醒来的时候,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恍惚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吃瓜系统的提醒音。
【今日传闻:抚月今日心情甚好,奏了最爱的琵琶曲。】
承钊得了谢迎的吩咐,一早就守在窗外。此时终于听到动静,立刻往窗棱上掷了几颗小石子,吸引温祈的注意。
“阿愿姑娘!”窗户刚一打开,他便满脸兴奋地勾着树杈跳进来,“如你昨日所说,如今画妖索命的流言已经传得满声风雨了!”
“我们又趁乱收买了几个说书先生,只说那画妖是凝结了关玖儿的怨气所生,专门奔着曾经的恩客去。现在揽月楼已是人人自危,那老鸨还要死要活地报官,直接被侯爷打了出去!”
“阿愿姑娘,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听说有个更夫,非说自己亲眼见到了画妖,甚至连画像都拿出来了!”
面对承钊充满求知欲的视线,温祈沉默半晌,最终莫深如讳地说道:“人嘛,最强的总是脑补能力。”
本来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一能随机挑选到幸运群众,加强下流言传播效果也是好的。
没成想大半夜竟然下起了暴雨。
氛围都到那儿了,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好好利用一下,她都得唾弃自己。
只是没想到更夫胆子那么小,居然真的吓晕了过去。
她还好心帮忙做了急救,等人快醒才走。
至于那幅画,自然是关玖儿的画像,只不过被她特意处理过,模糊了脸。
“还有命案已破,侯爷下午便出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只是这样,凶手真的会选在今夜动手吗?”
“此处毗邻京城,新的县令不日便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这等命案,揽月楼是否还能开下去,尚且未知。”
“侯爷还在一日,便依旧是风口浪尖,她不敢动手。新县令上任,她便再无机会动手。再加上此番画妖流言隐指关玖儿,难保有人会挖出她死亡的不堪真相。”
“她忍不住的。”
承钊听得啧啧称赞,忍不住道:“此案告破,姑娘是首功,定能向侯爷讨个赏,不论如何,都够得上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承钊的身份,按理不会主动说这种话。
温祈猜这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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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是谢迎的意思,不过是借承钊之口来试探。
于是哀婉地垂下视线,叹道:“我生来命途多舛,否则也不至于家破人亡,沦落到这番卖身为奴的地步。若非得侯爷垂怜,便在两天前,我已被当做杀人凶手斩首示众了。救命已是大恩,大恩未报,又有何脸面,去谈什么讨赏,要什么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我见侯爷,如地上尘望天上星,如黯黯萤火望皎皎日月。若是三生有幸,能侍奉左右,便也……便也死而无憾了。”温祈说得自己都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实在继续不下去,借着挽袖拭泪的动作,遮掩住自己越发控制不住的扭曲表情。
承钊只看到她不住颤抖的瘦削肩膀。
整个人感动到无以复加,郑重其事地允诺道:“姑娘放心,侯爷定会明了您的心意!”
然后歘地腾跃离去,只留下半道模糊的残影。
温祈不太明白他要怎么让谢迎明了。
反正左右不过彩虹屁,自己都吹得这么情真意切了,总不至于半句好话都落不到吧?
不过说到谢迎,除了激活关键人物时,弹出来一次没什么卵用的人物逸闻,后面好像就再也没更新过信息。
“系统系统,这是根据什么来解锁的?好感度吗?”她在脑海里敲敲系统。
【吃瓜系统不具备好感度检测模块,功能解锁均请使用吃瓜值哦宿主。】
温祈看了眼自己负二十的吃瓜值余额,沉默了。
谢邀,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好奇谢迎的逸闻。
眼看着时间不早,做戏做全套,她收拾收拾,打算再去丽娘那里添一把火。
相较于昨天的无人问津,今日的揽月楼前,简直是热闹透顶,只不过大多是为了画妖流言而来。
昨夜的更夫站在最显眼的高处,描述着自己见到“画妖”的情景,还不忘展示着手里面容模糊的美人图,说得唾沫横飞。
“毋庸置疑,画妖是个美人!顶级的大美人!”他信誓旦旦地说道,“等净化完怨气,她说不定就能成仙啦!我等凡人又怎么配看到仙人的样貌呢?因此这画像才是这样的!”
温祈凑在人群里,听着他正儿八经地胡扯。
可太有信念感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一切都是她在主导,说不定真就信了。
她贴着边绕进大门半掩的揽月楼,刚进门,便看到满脸疲惫不堪的丽娘。
“这是怎么回事?”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案子不是破了吗?我怎么还听他们说什么……画妖索命?”
“嗨呀,谁知道这是哪个遭瘟的,胡扯八道!”丽娘简直都快哭了,“还说什么画妖乃关玖儿怨气所化,就是来索命的!我去县衙报官,可这县衙也不管!说什么侯爷今天便要离城,天大的事也等送走这尊佛爷再说!”
“关玖儿?可关玖儿不是病死的吗?又哪儿来什么怨气啊。”温祈再度明知故问,又状似无意的猜测着,“要按照这种说法,先是朱县令,然后是王江和段泰两位老爷。最大的三个恩客都死了,那接下来……”
温祈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最后恍然大悟般道:“那就该到您了呀?!”
丽娘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怎……怎么会,尽胡说。我对她如此好!吃喝用度哪样不是最好的,我把她当小姐供!不就是让她陪陪人吗,那也是她应该做的!就算真是关玖儿索命,她……她又凭什么索我的命!”
她像是被自己说服了,越发显得理直气壮起来,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让人信服。
“阿愿,阿愿你不是会查案吗?”她挤出个谄媚的笑容来,顺手拨下腕上的玉镯,塞到温祈手里,“你帮丽娘我查查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是谁在跟我揽月楼过不去?这一个命案搞的人心惶惶,我们这楼里的姑娘可都要开张吃饭的呀!”
温祈眨眨眼,笑着把玉镯推回去。
“这就说笑了。可这案子不是昨日便破了吗?凶手夜伯山已死,案子已结。可这鬼神之事……”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放轻声音。
然后凑近丽娘耳边,如同梦呓般一字一顿道:“活人可管不了啊。”
10. 夜半不怕鬼敲门
话音未落。
丽娘脸上堆砌的笑容便尽数剥离。
她有些颓然地蜷缩在椅子里,就像被魇住一般,嘴唇翕张半晌,最终却只是疲惫不堪地落下一句:“今日歇停,你走吧。”
点到为止,温祈不再多言,向她拜别后,重新回到客栈。
刚推开屋门,便看到刚被大张旗鼓送出城去的谢迎。
这客房本就不大,又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摆设。
堂堂厉阍侯搬着凳子,满脸憋屈地坐在逼仄角落里,倒是显出一种诙谐的反差感。
只见他端着杯早已失温的茶,指腹用力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然早已等到耐心告罄。
陡然间听到温祈进门的动静,几乎是立刻便抬眼起身。
茶杯不轻不重地落在桌面上,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愠怒的冷冽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所以这是在……查岗?
温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顶着那道难以忽视的质询眼神,竟莫名生出一丝心虚。
然后转念一想。
不对啊,难道不是他不请自来,现在又倒打一耙么!
她自认有理,腰杆子瞬间就硬了起来,不闪不避正迎上谢迎的视线,幽幽道:“这话难道不该我来问么?要是没记错的话,侯爷应已出城半个时辰有余。”
谢迎出城的阵仗极大,县丞李涛亲自牵马相送,众目睽睽之下,自是做不了假。
在温祈的计划里,也不过是借他离开的消息炒作一番,并没打算真的牵扯到他。
而承钊作为被指派给她的暗卫,自然会留下配合,因此只要有他在,也不必担心过后追不上谢迎。
但看目前的状况。
这货显然是甩开大部队,孤身一人悄摸回来了。
而且多半连承钊都没通知。
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连口热茶都喝不上的地步。
简直幻视离家出走的大龄叛逆儿童。
还怪可怜的。
这么想着,温祈按捺住心底的无语,主动给人找了个台阶下。
“我知晓侯爷爱民如子,此番命案牵连甚广,自是要亲眼盯着才放心。只是侯爷您毕竟身份矜贵,又怎敢让您如此以身涉险。”
这听起来倒像句人话。
谢迎暗暗赞许,干脆也顺坡下驴揭过这一茬,云淡风轻地负手道:“你自按计划行事,不必顾及本侯。若真能如你所言,擒获真凶,本侯自然也不吝赏赐,至少足以保你这一生衣食无忧。”
类似的发言,温祁前不久刚在承钊那里听过。只不过现在当着谢迎本人的面,再给她十层脸皮,也没办法忍住羞耻,重复一段彩虹屁。
只能矜持点头:“这都是我活该做的。”
……
夜半。
揽月楼内,丽娘几次三番从噩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冷汗浸透了寝衣,布料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像是从梦境中延伸出来的鬼手,如俎附骨,始终纠缠着她不放。
屋内的烛火早就灭了,好在月色尚明,隔窗透进来些许光亮,不至于漆黑一片。
丽娘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床帐上的刺绣纹路。
一整天胡思乱想,已经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但她的神经依旧不受控地紧绷着,提心吊胆地捕捉着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
理智在疯狂叫嚣,她本不该轻信这所谓的鬼神之说,更遑论画妖索命这等可笑的流言。
但外面传得太真了。
她见过更夫手里的画,纵使面容模糊,但依旧一眼便能辨认出,那就是关玖儿。
画中人在她梦里变得格外扭曲,又与记忆里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逐渐重合在一起。
关玖儿死不瞑目。
她记得那双带着怨毒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他们所有人都铭心刻骨地记住,又像是在哀嚎——
“我死得好惨啊。”
缥缈的声音融在风里,像在是幻听。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原本虚掩的窗子陡然被风吹开,伴随着惯性,重重地砸在墙上。
丽娘顿时浑身僵住,裹着被子等了许久,这才战战兢兢地下床关窗。
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呼啸的狂风再度被隔绝在窗外,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这种平静让人莫名心安,丽娘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回床……
却见床边伫立着一道形销骨立的影子。
它带着满身淋漓血痕,从喉咙里挤出雌雄莫辨的桀桀怪笑,几乎是瞬间便闪身至丽娘面前。
“——还我命来!”
只听一声刺耳尖啸。
灰白一片的手屈指成爪,死死扣住她的脖颈,巨力将她整个掀翻在地。
丽娘眼前轰然一黑,紧接着便彻底昏死过去。
“完啦,好像真没气了?!”
眼看着人彻底没了动静,承钊慌里慌张地撩开头发,并指去探脉搏,确定平稳如常后,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他脱下身上裹着的白布,三下五除二把丽娘打包提溜起来,推开窗,探头往外低声招呼。
“阿愿姑娘,阿愿姑娘!”
温祁蹲在树上跟他比了个手势,随即便顺着树杈往窗子那边小心挪动。
等丽娘被送出屋外,她也差不多挪到了极限位置,让承钊搭了把手,正好能攀着窗框爬进屋内。
“姑娘万事小心,我去去就回!”承钊嘱咐一句,便马不停蹄地往县衙赶去。
至于温祁,在屋里环视一圈后,随手披上丽娘的外袍,合衣往床上一躺。
只等引蛇出洞。
她并没有等太久,甚至比她预料得还要更早,承钊刚把丽娘带走没一会儿,门外走廊便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丽妈妈,您醒着吗?”抚月隔着门板柔声问道,“我好像听到玖儿姐的声音,您看到她了吗?”
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抚月倒也并不在乎,自说自话地推门而入,语气里多少带了些平静的疯感。
“我倒也羡慕你们,这三年来,我竟从不曾梦到过玖儿姐,也罢,许是嫌恶我身子污秽。”
“丽妈妈,您醒着吧?可别想瞒过我的眼睛。说来,那日您便也是如此装睡的吗?”
抚月说着便轻笑起来。
她靠坐在床沿上,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追忆里,甚至都不曾注意到,床上躺着的已经换了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抚月身上的脂粉香味,温祁始终保持背对着她,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缓。
至于抚月,倒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般,阐述着自己对每个人的报复计划。
关玖儿被朱大富三人凌虐至死,这件事与温祁分析得相差无几。
至于夜伯山,他一厢情愿地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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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关玖儿,却也正是因为他的画,才把关玖儿推到朱大富三人的视线当中。
抚月谋划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不断给夜伯山洗脑,强化着他对关玖儿的贪恋与愧疚,构建出一份足够扭曲的爱意。
最终促成这场自我献祭式的谋杀。
“丽妈妈,或许你后悔在那日替我藏下血簪吗?”抚月问道,“我也因此一度想过,你是否已经心有悔意,我究竟要不要放过你的命。”
“不过……可惜啊。”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甚至没认出来,那本是玖儿姐的簪子。”
“你保下我,竟是真的以为我不是凶手,你要保住你未来的财路。”
长长地叹了口气,抚月就此沉默下来。
久到温祁开始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要动手时。
一只带着彻骨寒意的手悄然落到颈侧。
脂粉香味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住,余光瞥见关玖儿纤长手指上缠绕的琵琶弦,温祁在她勒住自己的脖子之前,就势往旁边一滚。
“是你?”
在看清她的瞬间,抚月动作一滞,脸色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怎么是你?!丽娘呢?!丽娘在哪儿?!”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出声,出离愤怒让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又是你坏我好事,又是你又是你!我当初就不该留手!我当时就该一并杀了你!”
琵琶弦已然无用,抚月干脆拔下发间的素簪,双目赤红地朝着温祁狠狠戳去。
温祁一个躲闪不及,被刻意磨尖的簪子蹭破了颈侧。
血腥味混杂着脂粉香味萦绕在鼻尖,却没有传来预料之中的刺痛。
她这才惊觉,抚月身上的味道有问题!这特么是麻药!
“终于发现了?”抚月莞尔笑道,下手的动作却半点都不含糊。
随着药效逐渐被激发,温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抚月逼近,手起簪落。
却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抚月直接被连人带簪踹出去好远,紧接着温祁腰间一紧,丝滑落进氤氲着淡淡冷香的怀抱中。
似乎……不像是承钊?
药香作用下,温祁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自己掌心抵着的地方,肌肉紧实手感甚好,于是尊崇本能地捏了捏。
果真软弹。
然后便听上方传来咬牙切齿的警告:“给本侯适可而止!”
温祁:“……”
是谢迎啊。
是谢迎也捏。
嘿嘿。
谢迎面色黑如锅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直接被气到手抖。
偏偏罪魁祸首仗着中了药,已经无知无觉地睡死过去。
承钊刚来就看到这么不可言传的场面,惶惶无助地缩在门口当人形背景板,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直到谢迎忍无可忍地斥道:“滚过来!”
承钊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直:“听侯爷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好吩咐的。
谢迎本想让他先把温祁送回去,但转念一想,承钊年纪尚小,若是也不幸惨遭轻薄,着实不妥。
于是道:“看看地上人死了没,要是还剩口气在,就送去县衙。”
承钊麻利动手,绑人绑到一半,又突然抬头问道:“那阿愿姑娘……”眼看着谢迎脸色又黑一度,果断改口,“必然随侯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