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也想知道[西幻]》 1、重生 罗诺菲斯公国边境,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林荫小道上。 科斯特正举着镜子捣鼓,恶魔标志性的犄角和尾巴必须施法消失,血红色眼眸也不能留,变成了人族最常见的棕褐色。 蓬松及腰的金发如微波般卷起,柔和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仿佛每根发丝都在发光。 白皙面庞没了血色眸子少了几分邪性,嘴唇似花瓣粉嫩,眉眼精致。 他身穿米白色内衫,披浅灰色披肩斗篷,衣角处还有银丝暗绣,仿佛出行游玩的贵族少爷,相貌耀眼,引人注目。 为低调考虑,科斯特把头发也变成棕色。 若非伪装魔法只能改变事物的表层特点,他早就大动五官变成一副平凡相貌了。 只是,再伪装也很难掩盖上位者带来的威压。 没错,他可不是一只普普通通溜到人族玩的恶魔。 他是恶魔之主——魔王。 一百多年前,魔族对外发动战争,人族联合精灵族、矮人族等族一起对抗魔族,魔族惨败。 上一任魔王也在战争中死亡,作为两位恶魔领主之子、血脉纯净、受贵族支持的科斯特在荆棘王冠选择下顺利继位。 多年来,即使一直兢兢业业收拾前任魔王留下来的烂摊子,不曾踏出魔界一步,外界也传言魔王在修养生息,迟早要卷土重来。 许是因此,他前世沉眠醒来才会遭到刺杀。 想到这里,科斯特握紧拳头,手中圣物波动着舒缓柔和的魔力,提醒这一切都是事实。 毕竟谁能想到,传说中残暴邪恶的魔王已经死过一次了。 心脏被刺穿,身体和意识逐渐消散,科斯特濒死之际却意外与圣物建立联系,回溯时光,提前苏醒。 往代魔王沉眠是为了接受传承或受重伤修养之类的大事,科斯特不同,单纯喜欢睡觉,但睡眠质量不太好,被大小事务缠身,坚持数十年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所幸宣布沉眠。 然而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沉眠计划不出三日便暗中结束了。 大祭司莱昂接到秘密传召匆忙赶到王宫,待听科斯特讲完全过程,如遭雷劈,他喃喃道:“你可是魔王啊?” 科斯特羞得涨红了脸,气恼耍赖道:“魔王怎么啦?又不是我想当的!你觉得我当的不好你来当好了!” “不……不是,你让我捋捋。”莱昂有些头大:“你是说原本快打败他们了,结果被人一剑反杀了?” 他上一秒还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下一秒却偃旗息鼓,不甘解释:“我那时刚睡醒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喊着什么羁绊啊人族啊就冲上来了,而我一开始又没想下死手,把他们都打趴下后,一个人突然实力爆涨,拿剑冲上来,我才……” 即使看不清面容,科斯特也能感受到“梦”中之人杀意多么强烈,手持利剑携雷霆万钧之势冲来,且羞于承认的是,那一瞬间,他居然惊讶到忘记反抗。 想到这里,科斯特有些难过,他算是史上最爱好和平的魔王,人族为何还要派人刺杀。 胸口处传来阵阵热量,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是莱昂临行前递给他的护身符,可通信传音,最重要的是能隐匿恶魔气息。 莱昂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虚弱:“一切顺利吗?” “嗯,不过你声音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我没事,不用我派恶魔保护你?” “那人连我都能杀死,魔族之中还有谁比我更强么?” 这倒不假,否则莱昂也不会同意科斯特离开魔界,他只得叹息一声:“路塞尔,保护好自己。” 科斯特内心软软陷下去一块儿,自从继任魔王后,再也没听过莱昂唤他教名了,这个只有最亲密无间的人才能呼唤的爱称。 他低低应了声,结束通话,掀开帘子看看到哪里了。 湛蓝天空,翠鸟掠过,疾速如箭,像一颗色彩斑斓的子弹射中心脏,科斯特有些呆愣。 马车碰巧经过路边的一棵苹果树,他被嫩绿枝丫扫过额头,香甜果味扑鼻。 说起来,科斯特活了将近三百年,还是第一次离开魔界。 与王宫花园用魔力撑起的景色不同,这里连空气都蕴含无限生机。 充当车夫的魔法人偶感受到主人气息,一百八十度转头道:“报告主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千米。” 人偶机械的话语声切断了科斯特发散的思绪,想起接下来的正事。 前世一睡而过,现在回忆,仿佛有迷雾遮眼,看不清持剑之人相貌。 线索太少,只能从旁下手,幸好还能清楚记起那把剑的模样,绝非凡品。 能杀死魔王的剑堪称圣剑,唯有擅长炼器的矮人一族方可炼出。 此行目标便是矮人族最大的聚集地——拉姆亚城。 拉姆亚城靠近人族的罗诺菲斯王国,两族互助交流,消息灵通,贸易繁荣。 许多冒险者都前往此地寻找适合自己的武器。 圣剑所在之地必有异象,如果能提前打探到圣剑下落,或许方便寻到那人踪迹。 马车已经到了城门,人偶向城池守卫出示相关文件。 科斯特靠着车壁,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城中不允许马车行驶,还请步行入内。” 他闻声下了马车,抬手现出法杖,在空中轻轻挥动,人偶便驾驶马车离开。 守卫手持铜矛,另一只手举着文件,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魔法使?” “有问题么?” “没事,只是很少见魔法使独身一人冒险。” 不同于受上天眷顾的恶魔、精灵、龙族三族,天生血液中流淌着魔法的力量,人族魔法天赋稀缺且力量不稳定,必须依赖法杖之类的导体帮助魔力运转,加上施法过程消耗时间,魔法使体能不比其它职业,单独行动无疑十分危险。 科斯特反应过来,顺着说:“哦,我与伙伴约定在城中集合。” “原来如此。” 守卫将文件递还,收起长矛放行。 走过刻有历代城主雕像的长长的石刻隧道,一座庞大的大都会展示面前,城池三面环山,从上方俯瞰像是嵌进山体中,大理石石柱和迷宫般纵横交错的石桥连起整个垂直的城市地貌。 科斯特被这建筑群震撼,感叹矮人技艺高超,他顺着人群在集市闲逛,打听消息,走走停停。 能生出白胡子的药水,隐匿身形十秒的斗篷,触之即炸故放在盛满水的玻璃瓶里的奇怪果实,以及各种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从早晨逛到黄昏,科斯特肚子饿了才想起找家旅馆。 研究集市上买来的地图,最后来到一间相对较大型的酒馆。 走到附近,可以听到音乐演奏,爽朗的矮人笑声和欢呼声夹杂着杯子碰在一起的声音。 他进来时噪杂人声有一瞬的停顿,但很快恢复如前。 科斯特心下紧张,但面上不显,模仿着旁边人的语调对吧台后的酒保说:“来一杯麦酒。” 一个地精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声喊道:“哎!听说了么?南边那头恶龙要苏醒了!” 此言一出,立即引发了关注。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听说隔壁城池已经发布告示,要请冒险者小队来铲除恶龙呢!” 科斯特从口袋中掏银币的动作顿了下,端着麦酒不动声色地坐在附近的一张桌子旁。 “恶龙不是很多年前被彻底封印了吗?大魔法使亲自出手,怎么会出问题?” 拉姆亚城距离恶龙封印地隔着四座城池,故而在座者看戏心态居多。 那最开始出声的地精被围在中央,享受着众人关注,满面红光,越讲越激动。 “听说封印被动了!” “什么,谁干的?” “还能有谁?八成是魔族!” “确有可能啊!” 周围人纷纷应和道。 各族对魔族残暴好斗的刻板印象和仇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减退,反而逐年加深。 后面几乎是各种对魔族的鄙夷咒骂之词,听不到有用的消息,科斯特被吵得心烦,酒也没喝一口,转身回到吧台,询问酒馆是否有可供留宿的空房间。 身后人群骚动不已,讨论愈发激烈。 突然,隐蔽角落处传出一道声音,沙哑但缓慢有力:“够了,库克,你声音太大,吵到我睡觉了。” 科斯特瞳孔骤缩,他在踏进酒馆第一步后就暗中扫视了一圈,竟没有注意到此人。 那里是吧台最末的位置,年老矮人头发白得刺眼,眼窝深陷,苍老瘦削的身体,没有半点威胁性的样子。 惊奇的是,那些人瞥了老矮人一眼,眼神中似有敬畏,竟渐渐歇了声,四下散去。 老矮人说完,烂醉如泥般趴回桌子,头枕在臂弯里,不一会儿便传出轻轻的打鼾声。 拿来钥匙的酒保油乎乎的头发和干净的脸给人造成一种不现实感,带着讨好的笑容搭话道:“客人您是第一次来吧。” 科斯特接过钥匙:“怎么说?” 酒保指了指对面桌子上一口未动的麦酒:“品尝过我们麦酒的人绝对会念念不忘,忍不住尝第二杯的。” 科斯特并不挑食,大概回想了下,那酒闻起来似乎不错。 “我明天再来品尝。”他在桌上放了一枚金币,眼神示意老矮人方向,“那位是?” 酒保拿走金币,脸上笑容扩大,压低了声音道:“大家都叫他老头子弗雷里克,据说年轻时是个小有名气的铸剑师,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精神变得不正常,而且酒瘾大的很,您千万离他远点。” 科斯特听见铸剑师时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夜幕降临,醉汉步子凌乱相互扶着向外走,吟游诗人的演奏与流浪汉不成调的歌声混杂在一起,被风吹得稀碎。 他趴在窗户边,手中把玩着圣物徽章。 莱昂刚刚传信说王庭来了一波人,那群老油条表面假意关心,实则来探问虚实,被自己人王宫总管缇娜拦了下来,暂时还没有问题。 沉眠只是借口,深渊地狱的魔物还需魔王镇压,不能在外面停留过久。 若离开魔界的事情被发现,到时候恐怕会多出不少麻烦。 今天在集市也不全是闲逛,但打听了一天消息,还不如今晚酒馆发生的小事有用。 科斯特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安慰自己时间还长,不能操之过急。 他的房间在酒馆最高层,远眺可以很好地欣赏到月色中的群山,城池脚下的护城河哗哗啦啦流淌,日夜不歇。 科斯特垂眸发呆时,却见那位老矮人出现在后院,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伸手去碰放在廊下的酒桶,好似要搬起来。 他太老了,目测至少有四百多岁,矮人中长寿者也不过五百岁,尚在壮年的剑者骑士也要废一番力气,何况他看着也并不健康。 圣剑下落不知所踪,结合傍晚时分的情景,或许能从老矮人身上发掘点线索出来。 科斯特静静观察,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突然一抹雪色闪过,竟比月色还皎洁,一银发男子身穿黑色短衫,腰系宽边皮带,步伐轻快,闯进了视野。 2、相遇 看不见正脸,但科斯特耳力灵敏,不怎么费力就能偷听到聊天内容。 银发男子道:“老先生,需要我帮您吗?” 老矮人没有说话,负手站在一旁。 银发男子轻松扛起酒桶:“您想搬到哪里?” “倒了。” “嗯?” “明天不会有人再喝了。” 老矮人意味不明地撂下一句话,不管不顾地走了,留对方懵在原地。 看戏的科斯特也懵了,难道真如酒保暗示的那样,他就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老矮人? 银发男子到最后估计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肩抗酒桶原地转了一圈,又把酒桶放了回去。 科斯特不自觉弯起嘴角,好心帮忙却被耍了一通,可以想到那男子现在的表情有多搞笑。 睡前发生的小小闹剧暂时冲淡了心上挥不散的阴霾,科斯特知道今晚注定会犯失眠的毛病,但心情却出乎意料的不是很差。 静谧深夜,连风都变得安静,无论是劳累一天的铁匠商人还是傍晚狂欢的酒鬼,都在月之女神的祝福下陷入沉眠。 时光似水,静静流逝,科斯特原本躺在床上,因失眠而闭眼假寐,却突然睁开眼睛,他睡前忘了关窗,于是视线直直地对上那抹圆月。 一股刻意压制过的威压,轻微到仿佛错觉。 圆月,封印,恶龙,明天。 电光火石间,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恶龙苏醒了。 科斯特收敛气息,无声出现在百里之外。 他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一片阴影掠过,棕色眸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殷红如血的双眸。 露出部分恶魔本体的科斯特在黑暗中能清楚看到全貌。 四足双翼黑龙,鳞片色如黑玉,脊背棘突从脖颈蔓延到尾部,证明它已是古龙级别。 古龙由于经历了岁月沉淀,智慧与魔法变得更加强大,并且开始对一些类型的伤害产生抵抗力。 还是擅长吸收负能量的黑龙,种种不利条件叠加,强大到科斯特都觉得略显棘手,更何况毫无防备的拉姆亚城。 巨龙鼓动翅膀在群山之上盘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落脚地。 它的智慧不逊于人类智者,它在蛰伏,在探查,若这座城市有比它更加强大的存在,是该撤退还是设计偷袭。 而若没有…… 他抬起眼,视线越过群山,俯瞰这座城市。 就像恶魔冷漠记仇,精灵族天生温和善良一样,龙族中除银龙之外的其它龙种大多生性贪婪,掠夺和占领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如果选择放任不管,任由恶龙侵袭甚至毁灭这座城市,什么圣剑什么炼器大师都会随着龙焰化成焦土。 那我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科斯特这般问自己,扯了扯嘴角,轻笑出声,没有再掩饰气息。 蠢蠢欲动的黑龙听见动静后迅速转头,宛如熔岩的眼睛与他目光相接。 科斯特并不在乎它即将喷吐的攻击动作。 山间清风盈满衣袖,身穿宽大睡袍的少年默念咒语,嘴唇一张一合,轻声道:“炎雨。” 下一秒,夜空仿佛被太阳照亮,大火像骤雨一样从天空洒下,烈焰灼烧龙鳞,黑龙发出痛苦愤怒的咆哮。 它终于不再压制,彻底释放了龙威,企图使敌人感到恐慌,为自己找到逃离的时机。 龙威是龙的特殊能力,属于精神层面的攻击,再强大的生物也会受影响感到害怕和战栗。 科斯特确实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倒不至于恐慌,只是被震得头皮发麻,他无数次痛恨自己听感发达。 炎雨下了不到十秒便结束了,黑龙虽然猝不及防受伤,但因很快飞离了攻击范围,所以未曾伤及根本。 科斯特没心情追击,他敢说他今天要是当着全城人的面杀死这头黑龙,不出三天,他的画像和事迹就能传遍整个大陆。 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解释魔王出现在人类世界呢。 而且他认为在此展露出实力的冰山一角,黑龙隐隐感受到他浑厚的魔力,会错认科斯特为守卫城池的大魔法使,自然不会抱着殊死搏斗的心理继续入侵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科斯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黑龙竟飞离群山,全速朝着拉姆亚城飞去。 它居然还没死心! 不对劲!很不对劲! 到底是为什么? 黑龙惯于生活在深林和沼泽环境中,一只刚解除封印的魔龙,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飞来不适宜的城池。 拉姆亚城有什么吸引它的地方? 科斯特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感觉抓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又一闪而过,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深入思考。 刚刚那声咆哮像战争开始的号角,石制城墙上一排排灯火燃起,士兵们急忙奔走。 “来人啊!” “紧急情况!魔龙入侵!”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瞠目结舌地对上空中的黑色巨影。 魔龙双翼雷鸣般展开,俯冲入城,动静之大,数栋高楼纷纷倒塌。它吐息喷出黑色龙焰,一瞬间吞没了数人。 惊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恐惧在此刻变成了有形的实体。 瞬移魔法有时间限制,科斯特瞬移到黑龙后方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亡于大火之中。 空中沙尘弥漫,与烈火浓烟交织在一起,白色生灵不知从何处幽幽飘起,无声汇入黑龙体内。 科斯特发觉黑龙身上几处小伤口有明显愈合的趋势后,暗道:“糟糕,是死灵魔法!” 这种存在于传闻中的魔法,世所罕见,饶是他也只偶然在一本古书中了解过。 以亡者之魂,聚生灵力量。 龙族中最有可能学会的还真就只剩下黑龙一族了。 若无人阻拦,只怕它今夜屠城之后进阶都不成问题。 不远处有弓箭手不断射击,漫天飞箭袭来阻拦黑龙前进。 它挥动双翼把上前攻击的步兵扫倒一片,就在这时,科斯特现出法杖,凝聚魔力,一记魔法弹猛得砸向黑龙。 魔法弹不大,表面留下的伤害看着也不严重,但实际其中至少浓缩了十倍魔力,堪称高爆魔法弹。 黑龙被砸得晕头转向,刚吐到一半的火焰居然硬生生被打断。 有人注意到此处,惊呼道:“有救了!有救了!是魔法使!” 科斯特瞥了一眼恰好躲过一劫的几个矮人。 说这话实在是为时尚早。 鲜血、尖叫和黑夜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激起了恶魔血脉的劣根性,也唤醒了沉睡的深渊恶魔们。 科斯特在恶魔挑拨下不受控制地起了坏心思:他是魔王,又不是心怀大爱的救世主,能主动出手帮助已然不错。 不能过于特殊引起注意、让人怀疑身份。 接下来应该装作普通魔法使体力不支、魔力耗尽的样子不再出手了。 而且接连两次出手了,几乎重伤黑龙,如果拉姆亚城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不敌,估计前世今生结果都一样,它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将希望寄托于恶魔?简直笑话。 说不定那名勇者现如今就在这座城池,一起死了也好。 来自关押在深渊地狱的恶魔们迷离魅惑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比恶龙在耳边的吼叫还让科斯特头疼,都是这些坏东西,搞得他夜夜不得安宁。 思绪万千也不过眨眼间。 一道灵活的身影闯入,那人手持短矛,趁机冲锋上前,而短矛插入的位置正好就是黑龙侧腹部处被火雨灼烧过的地方。 黑龙疼痛难忍疯狂嘶吼,甩动身体,那人被甩飞,落地当场死亡。 它连番被袭击,怒到极点,即使知道那人已经死去却仍不泄愤,似要用烈焰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这声痛吼驱散了科斯特脑中的各种声音,本该远离战场的他不知抽什么疯,鬼使神差地瞬移到相反方向,挡在了黑龙前面。 面对攻击,科斯特身体下意识地释放防御魔法,保护住自己和身旁没了生息的矮人。 情形很不友好,瞬移魔法不支持携带他人离开,黑龙似乎也确认了目标,科斯特四周火柱升起,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他眉头皱起,纠结不已,现在可不是暴露实力的好时候。 而他这幅样子,在外人看来却是这位年轻魔法使就快要撑不住了。 万分焦急时刻,剑光闪过,这光芒在别人眼中微弱且只有一瞬,科斯特却表情定格,拿着法杖的手竟微微颤抖。 那股熟悉的气息,绝不会感知错的! 坚硬龙鳞与剑刃不断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僵持不过几分钟,便听见剑入血肉的割裂声,黑龙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嘶吼后轰然倒地,血流不止。 火柱围成的幕帘落下,烟雾渐渐随风散去,土地焦黑,露出了战场的全貌。 居然是他! 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人,此刻正站在黑龙残躯上,男子满脸血污,看不清面容,身上衣服被烧得破烂,原本的银发变得灰扑扑的,让科斯特无端联想起雪地里枯干的白草。 他闯过烈焰给了恶龙最后一击,眼中杀意未褪,提着剑,血滴答滴答沿着剑缘留下,不像屠龙的勇士更像极了一名亡命之徒。 黑龙死不瞑目,但抽搐几下后没了动静。 战斗终于结束了。 曙光初现,照在倒塌的半边城墙上,照在每个人脸上,或疲倦或茫然,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的,也许空气中自带催泪因子,渐渐的有人相拥而泣。 维希缓过神,注意到不远处的魔法使,棕发少年苍白憔悴难掩五官精致,拿着法杖的手在微微发抖,穿着睡袍安静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他,感觉乖巧又可怜。 维希扯了扯嘴角,本想表现得温和点,谁知一张嘴就烟雾就钻进嗓子里,咳个不停。 科斯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一边咳一边略显狼狈地跳下来,平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 3、教名 迄今为止,他在位已一百八十二年,定下十五年的沉眠时间,醒来后刚好有三年准备退位。 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又弱又强的人在十五年内就能达到魔王级别的实力。 或许甚至不到十五年,因为科斯特感觉前世更像是被人强制唤醒。 后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形容有些狼狈,被侍从搀扶着走来。 众人纷纷开口道“城主大人”,后退几步腾出路来。 拉姆亚城的城主走到科斯特身边,看了地上一眼便闭目垂泪,长叹一声,叫人抬走老矮人的尸体。 他强忍悲痛道:“好孩子,谢谢你保护了他。” 被夸成“好孩子”的科斯特有些无措地挠了下脸,道:“勇者理应得到尊重,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没错,他念到移形咒语最后一个音节时,竟意外发现那付出生命代价、做出堪称勇者行为的人是酒馆中那名老矮人。 老矮人能躲过魔王级别的魔力探查,提前预知恶龙来临,处处彰显着神秘和不平凡,科斯特怎能不好奇,他本想着找机会调查老矮人,谁知会出现在这里。 唯一的线索断了,但峰回路转,直接认出了前世仇人。 科斯特心情复杂,命运真的是热爱制造各种戏剧。 “哎,他脾气古怪,可他不是坏人。”老城主苦笑道,见科斯特不说话,只当他大战过后体力耗尽,“孩子,你是拯救拉姆亚城的勇士,请在城中多休息几天,让我们好好感谢你吧。” 科斯特轻轻点头后,老城主才缓步向前走去。 维希此时咳嗽完了,眉峰舒展,眼中晶莹一片,看到老城主过来主动上前走了几步。 老城主语重心长地劝诫道:“维希啊,这把剑将会伴随你终生,千万不要辜负弗雷里克的期望。” 提起老矮人的名字,维希落寞道:“与前辈相处的这几天受益颇多,是我无能,没救得了前辈。” 老城主摇头安慰:“与你无关,他早存死志,拦也拦不住,不过迟早的事罢了。” 他们这边感情深,科斯特听到后气得想拍大腿,要是让他先得到圣剑,高低给它扔池子里融成铁水以泄愤怒。 熟料老城主下一句话更是差点引爆科斯特。 他慈祥地看着维希,欣慰道:“看到你找了个好伙伴,我也就放心了。” 科斯特:“!?” 他差点没喊出声。 什么鬼?谁跟他是伙伴!? 维希也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不是的,您误会了,我和这位魔法使是第一次见面。” 老城主有些惊讶:“我听城门守卫说城中新来了个魔法使,要伙伴汇合,还以为是……” 维希状似遗憾道:“那他等的人一定很幸运,我可能缺缘分吧。” 老城主年纪虽大,眼睛却没有一丝浑浊,一眼看穿维希心思,他像所有经历过风雨苦难的长辈劝诫小孩般说:“旅途中能有知己是一件很美好很有意义的事情,你不要逃避。” 维希表情不变,没再接话。 恶龙突袭,城内诸多设施损坏严重,还有人员伤亡,老城主有许多事情要忙,与之告别,他也打算离开此处。 维希抬眸望了一眼,棕发少年早已消失不见,他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盯着一个方向不动。 另一头的科斯特已经回到酒馆,被人误解的恼怒迅速退去后,焦虑和不安升起,已经暴露了,没办法像计划那样暗中观察。 他抿唇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既然那人也留宿这家酒馆,何不去他房间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趁人没回来,科斯特推开房门正好碰上上早班的酒保,酒味铺面而来,他头发依旧油乎乎的,睡眼惺忪道:“早安,起得这么早,您昨夜没睡好么?” 科斯特怔愣了下,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脏兮兮的睡袍,这样四处乱逛,完全不像正常人类。 他随便应了一句,迅速回到房间,一边换衣服一边感慨,现在年轻人睡眠质量这么好的吗?昨晚那么大动静,得醉到什么程度才能睡死成这样。 再打开门酒保已经下楼了。 走廊处空无一人,寻踪术根据气息将莹莹发光的脚印铺满地面,科斯特跟着脚印走,发现那人与他同处一层,走廊尽头的房间便是了。 走至门前,科斯特先发动魔力感知探查了下,没有察觉到门后有危险,但瞬移魔法的进入却遭到阻碍。 其实这很正常,由于瞬移魔法的特殊性,心之所知即行之所至,出行在外的冒险者都会带一些器物法宝、小物件等来阻挡侵入者。 于是科斯特轻轻推门,劣质木门在关合间发出悠长的“咯吱”一声。 房间内很干净,干净到如果不是寻踪术指引,科斯特都会怀疑是否有人居住。 难道他就没什么行李之类的? 随着缓步进入,科斯特全神贯注,探查得愈发仔细。 “咚咚!” 缓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吓了科斯特一跳,他喘了口气,发现并不是在敲这间屋子的房门。 时隔几秒,敲门声再度响起,科斯特竖起耳朵感受,不对,那距离更像是他的房间。 似乎是为了验证猜想,离开之前在房门处设下的法阵被人触动,熟悉的气息再度袭来,包裹上心脏。 科斯特浑身僵硬,神色复杂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色包裹,这是扫视整个房间后,唯一发现的东西。 一声轻叹落地,他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敲门声也恰巧中断。 科斯特给自己打气:我伪装得很好,我没有破绽,他认不出我是魔族。 推开门,只见银发男子本欲转身离开,发现房门打开后惊讶回头。 科斯特与之对视,竟一时看呆了。 他自认不是注重别人相貌之人,但眼前男子实在好看得过分。 银发男子洗干净了脸,露出一张昳丽面容来,仰月唇天生自带三分笑意,黑曜石般的深邃眼眸更显深情,鼻梁高挺,形貌俊雅,总而言之,是一幅见之便易生好感的模样。 此刻男子笑容温柔,像一捧初融的雪,温声有礼道:“打扰了,我去大厅询问,说你的房间在这里,这应该是你的东西吧?我在恶龙尸体附近捡到的。” 维希掌心托着他战斗时不甚掉落的吊坠,站于碧绿宝石之上的猫头鹰被荆棘丛缠绕,科斯特记得宝石侧还细致雕刻了他的教名——lusail,它是被祭司祝福过的护身符。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空荡荡的,护身符确实不见了,恶魔体温偏低,没了护身符掩盖,这么一会儿科斯特体温已经低正常人类数度了。 科斯特伸手时仿佛浑身肌肉都在紧张,他想尽量不与对方发生肢体上的触碰。 奈何对方冷不丁开口称赞道:“原来你叫路塞尔啊,真好听。” “……” 科斯特大脑宕机,身形轻晃,掌心与维希温热指尖擦过,对方被冰得回缩手指。 他勉强回过神来,极力掩饰震惊与尴尬道:“谢谢。” 维希察觉他脸色不对,细心道:“那个……我请你喝杯酒吧,听酒保说他家麦酒很好喝。” “额……对,酒保也和我提过。”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于诡异的气氛中下楼落座。 维希主动开口:“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维希,是一名剑士。” 此刻科斯特还沉浸在被陌生人唤了教名的茫然中,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总不能说,你好,我叫路塞尔? 可能人魔两族风俗不同,这种见面就称教名的行为放在魔界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科斯特耳根通红,强撑道:“嗯,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维希举起酒杯,借喝酒的动作遮住上扬的嘴角,从见第一面开始,就莫名觉得眼前少年很可爱。 他喝完后侧头轻咳了几声:“抱歉,我酒量不太好,你可以多喝点,暖暖身。” 科斯特看着杯中的橙黄酒液,抿了一口,皱眉咽了下去,这酒好奇怪,闻着还可以,入口味道却怪怪的。 维希观他举止,即使厌恶不喜也不会明显流露出来,看打扮不像东陆人,便推测科斯特大约是中陆一带某些家族出来的教育良好的少爷,喝不惯当地酒饮也很正常。 他转而提起了其它,笑道:“这麦酒我也喝不惯,对了,你从哪里来的?伙伴快到了吗?” “他们应该会迟点来。” 科斯特没有回答前面的问题,毕竟他还没想好怎么编,多说多错。 他心虚地想,就连那些所谓的“伙伴”也不可能无中生友。 “那你这段时间最好在城内待着,听说北上有几群强盗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有一些冒险者也遭难了。” 维希自然没再追问,他早就察觉到少年肉眼可见的紧张,只说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免得冒犯到对方。 倒是科斯特好奇回问:“那你呢?你没有探险伙伴么?” 维希笑了笑:“还没找到合适的。” 听闻此言,科斯特脑中却飞快闪过几个不相干的画面:干净的酒馆房间,前世刺杀的白光,还有维希站在恶龙上杀意凛然的模样,脱口而出。 “那你看我怎么样?” 4、拒绝 魔界中有一句诗歌:“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用在此刻,应时应景。 科斯特说完后手握紧了酒杯,此话有脑子发热的嫌疑,但想要以最快速度得知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没有什么方法比近身调查更高效准确了。 眼下对方没有找到伙伴,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维希呆愣了下,疑惑道:“可是,你不是还要等……” 科斯特想起自己通关文件上所谓的身份,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家族出身的贵族少爷,谎话张口就来:“其实,家中父母不同意我外出冒险,我是背着他们偷偷跑出来的,那些所谓的伙伴都是来抓我回去的人。” 魔王陛下自出生起就养尊处优,想要什么底下之人都悉数奉上,被讨好还来不及,哪里需要撒谎哄骗。 他说完便状似难过般低下头,实际掩饰撒谎的心虚。 想当初宣布离开魔界,从小照顾他长大现在升职成王宫总管的缇娜哭哭啼啼不让走,愁得彻夜难眠,不停抽烟的莱昂想要派魔保护,被他全力压下。 科斯特自我安慰,高级的谎言都是真假参半,这人应该看不出来吧。 没想到维希睁大眼睛,惊讶到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见到了新世界般,有些结巴道:“原……原来如此。” “……” 看反应,很明显接受了这个理由,科斯特诧异地想,难道撒谎是恶魔的天赋? 他回过神,清清嗓子道:“所以你意下如何?” 缓过神的维希垂下眸子,避开科斯特直白的目光,声音带着歉意道:“抱歉,我现在的实力勉强能够自保,你既然是第一次出来冒险,最好找一些经验丰富的伙伴,不然叫家中父母知道恐怕会更担心你吧。” 单凭维希击杀恶龙,这番自谦之词不值得信服。此话表面处处为他着想,但科斯特不傻,自然知道对方言下之意。 魔族以实力为尊,故科斯特不自觉歪头,疑惑道:“我很强的,你也看到了,跟我做伙伴不需要人费心保护的。” 维希哑然失笑,明白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适合有伙伴,我更喜欢独行罢了。” 科斯特:“……” 维希的委婉托词对于不善交际的魔王陛下来说,实则拒绝得十分彻底,他听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指不住地摩擦木质酒杯上的斑驳划痕。 他们聊天时,大厅中的人渐渐多起来,这家酒馆生意确实好,又直供矮人族特产美酒,便宜量大。 即使昨晚刚结束了一场侵袭,也拦不住生性好酒的矮人不断涌入,不再适合闲聊了。 科斯特第一次遭人拒绝,心底有股新奇又怪异的感觉,他一边起身,一边木木道:“哦,那就这样吧。” 然而在转身的视野盲区内,他没有注意到身旁冲过来的小孩,被撞得一个趔趄。 那男孩看来不大,衣服破烂,堪堪能够蔽体,怀里还抱着有他自身一半高的酒桶,见撞了人也只匆匆转头瞥了一眼,抱歉都没说就跑出酒馆了。 科斯特勉强站稳,皱眉抚摸着被撞疼的地方,他倒不至于跟一个小孩追究这种小事。 维希关心道:“没撞疼你吧。” 科斯特摇摇头作为回应,心中有事,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没有讲话,看都没看维希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没有发现,身后的维希欲言又止,微微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回到房间,科斯特静静抚摸着胸前的护身符。 按照先前设想,先找到圣剑,寻找可疑人物,然后暗中埋伏,查明真相。 只是如今计划被打乱,假意靠近也遭拒绝,他现在束手无策。 可惜世上没有真言药水,否则真想给维希灌上一瓶,这样什么秘密、伪装通通都暴露无遗。 科斯特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要不要把找到前世仇人的消息告诉莱昂,不过能猜到,莱昂一定会要求他打探维希实力,趁对方羽翼未丰时提前下手、永绝后患。 恶魔好斗,追求睚眦必报,血债血偿。 出乎意料的是,科斯特作为恶魔之主——魔王却不这样想,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科斯特认为如今的维希还未做将来之事,何尝报仇之说,故从始至终都没想过直接痛下杀手。 他曾发誓绝不违背魔生规则,但没想到有一天将面临生死命题。 科斯特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脑袋埋在枕头里发愁地想:到底该怎么办啊。 此时吊坠上的碧绿宝石闪烁荧光,莱昂竟主动联系他了。 科斯特纠结地拿起护身符,犹豫了短短几秒钟,他已经做好决定,暂时先瞒住莱昂。 莱昂声音已经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懒散:“我最近有事要离开一阵子,做了个你的假人偶放到王宫,你记得每次隔段时间回王宫时给它赐息,留些精粹在上面,不用留太多,知道么?” “我知道了,还有其它事吗?” 也不知是什么急事,魔王和大祭司先后离开魔界,魔族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到头了。 “没了。” 随后一道熟悉的悠长的咯吱声响起,科斯特腾得一下坐起来,脑中拉响警报。 “嗯?你那边什么声音?” 他冷静下来,沉声道:“隔壁开门声。” 莱昂忍不住吐槽:“你住的什么破旅馆?” 科斯特:“……” 他的房间处于楼层中部,酒保因着那枚金币,特意安排了最宽敞、风景最佳的房间,左右两侧房间都是空的,避免隔音不好造成打扰,虽然这份好心对科斯特来说根本没用,但这酒馆总体条件还算不错。 切断与莱昂的对话,过了没多久,门前被扩大的法阵再次被人触动,果然,刚刚推门之人就是维希。 维希上楼又立马下楼是要去忙什么,总不可能是他杀死恶龙后便要离开拉姆亚城了吧? 科斯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说到底他重生至今,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沉稳,面临计划之外的变故仍会有些手足无措。 手肘处还在隐隐作痛,他为自己想好出门的理由,下了楼正好看到维希的背影。 棕发少年冲到阳光下,目光灼灼,他追上去,与维希并肩:“我想去买点药剂之类的东西,但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么?” 维希晃了下神才道:“好巧,我正好要去集市,一起走吧。” 一路上科斯特满心满眼都是维希怀中的白包裹,又在维希快发觉时迅速移开目光。 “路塞尔,你是不是要立刻离开拉姆亚城了?你家中派来的人……” 维希敏锐察觉到少年脸色不对,以为提及之事冒犯到他,便没有说完。 误打误撞也确实冒犯到了,科斯特喉结微动,耳根发热,还是很难习惯陌生人喊他教名。 “额……没事的,他们赶到这里需要好久。对了,你要去集市干什么呢?” 维希轻笑道:“还不好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闻言科斯特挑了挑眉,不知道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拉姆亚城气候干燥,盛产岩石金属,冶金业发达,多年前经常遭受喜食岩石的炎龙或火巨人一族袭击,主要是后者。 故居民曾经对重建工作轻车路熟,街道宽阔平坦,不断有拉着石块或木材的马车,运往需要重建的地方,所幸集市位于城中北侧,侥幸避开昨晚战斗的摧毁。 他们来到一顶紫色帐篷前,从外望,篷内设施简陋,左侧简易搭建了两张小木床,其余地方摆满了木架子,只留出仅供一人通过的过道。 帐篷前悬浮着一块儿木板,见有人来,就飞到面前。 上面写道:“禁止乱放东西!” 字体歪歪扭扭的,科斯特险些以为自己不识通用语了,皱着眉头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来,而那块木板也乖乖地浮在空中不动,等科斯特看完了抬头也不飞走。 维希道:“对它点点头。” 科斯特照做。 木板又飞到维希面前,维希也点点头,木板才归到原位。 维希指着它小声提醒道:“千万不要乱动东西,否则会遭到女巫的诅咒。” 科斯特毫不畏惧:“哦。” 进入后,前面几个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草,他的目光却被放在最后一排架子吸引住,其上随意搁置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维希则径直走向某排木架,拿了一些止血药和绷带,将银币放在柜边挂着的篮子里,又找了个较为干净的坐垫,就在科斯特要走向后方木架时,熟料维希却拉着他坐下。 “不是要买药剂么?先别动,我给你包扎下。” 5、伙伴 科斯特这才注意到右手衣袖处有一道口子,大抵因为布料轻薄柔软,撞上的瞬间很容易被酒桶上的钉刺划破,米白色内衫染上了血,而他此前一直沉浸在各种思绪中,现在仔细感受痛感才明显起来。 维希将科斯特衣袖卷起,三下五除二清理干净伤口,手法娴熟地撒上药粉。他动作轻且快,低垂着眼,睫毛浓密,不时轻颤,似有蝴蝶停留。 科斯特则全程一动不动,眼巴巴看着,最后维希拿绷带包扎时突然问了句:“要打蝴蝶结么?” 他很认真回道:“要!” 于是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出现在胳膊上。 魔王陛下哪里受过这种小伤,即便有也会在祭司的治疗魔法下迅速愈合,新奇得很,时不时看几眼。 维希起身道:“伤口不深,过两天就好了。” 他把包裹放在一旁,正好处于科斯特眼皮子底下。 就这么水灵灵地走了? 科斯特当时没来得及上手,当下也不敢当着人家的面轻举妄动,他想反正也要待会也要一起走,不愁找不到机会,遂直奔最后一排的架子。 直至两人出来时,他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几乎看不见前方。 维希惊讶又无奈道:“方便拿么?”随即打开包裹,平摊在花坛边上。 科斯特听见动静探头望去。 明晃晃入目的是几件粗麻布衣,五六枚银币和若干铜币,另用布简单包起来的几块干巴巴的黑麦面包和果子。 维希接过东西,顺手分门别类地帮忙整理。 分明是科斯特自己该做的事,他却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好似身旁任劳任怨的维希是他的仆人。 秋风萧瑟,但科斯特提前进入冬天,内心如坠冰窟,只觉满目疮痍。 他看着维希收拾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剑呢?” “嗯?放在酒馆房间了。” “不怕被偷了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趁手的武器,应该没人会偷我的吧。” 维希不理解为何有此疑问,但都一一回答。 好的,心死了。 科斯特几乎确定现在的维希真的没什么奇异之处,也许那股神秘力量在将来的某一天才能出现。 维希此刻刚收拾好,要给这位贵族小少爷解说一番,抬头却顿住,他向某个方向招了招手,喊道:“小孩!过来!” 科斯特坐在花坛边,后面是高高的灌木丛,他看不见后面,后面也不知道这里有人。 那孩子绕着圆形花坛跑过来,与科斯特对视时当场愣住,是酒馆撞他的小孩,两秒后撒腿就跑。 科斯特有些烦躁,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一个个都不愿意见他? 便现出法杖施展浮空术,那孩子的双腿在半空中蹬踹好几下才放弃挣扎,被带到两人面前,浑身发抖,看到科斯特手臂上绑着的绷带,脸上瑟缩,眼中含泪,急忙颤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您的。” 她开口就惊到科斯特了,这孩子一头短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头皮,但声音软糯,绝对是个女孩。 他瞥了维希一眼,对方目光不知落到何处,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神色平静,八风不动,他暗自腹诽道:你把人叫来不管了?教人家误会以为我是来寻仇的呢?要寻仇我也找你寻仇啊!? 于是随手抓起旁边包裹内的果子和面包,一股脑全塞小姑娘怀里:“怕什么?我又不打你,吃吧。” 孩子快瘦成杆了,着实令魔心慌,另一方面也有耍赖的意思,不打招呼把你的食物都送出去,你怎么好意思跟可怜的孩子抢食物呢。 他拍干净手,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用着就是大方。 直至小女孩抱着包裹跑远后,维希也没动静。 科斯特不由抬头问道:“什么也不说,还叫她过来干什么?” 维希眼神微动,仿佛才恢复神智:“叫她来给你道歉呢。” 一听就是玩笑话,科斯特撇撇嘴,道:“那你要找的人在哪儿?我陪你去找吧。” “已经找到了。”维希望着他,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摄人心魂,慢悠悠道,“就是那孩子。” 科斯特被美色迷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啊?她也撞疼你了?” 维希笑了下:“没有,我看她太可怜想帮忙,没想到你主动出手了。” 难怪包裹里全是衣服和食物,果子新鲜像刚买的。 “如果我没钱没食物,可以再接委托赚钱去买,她这么小,家里有个酒鬼父亲,估计只能帮人干一些跑腿的杂活,钱都要上交,还不如给她点食物。” “确实如此。” 科斯特深以为然,初见时只单纯以为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后来才注意到女孩身上有被鞭打的伤痕,他偷偷取金币的动作顿了下,最后也只施了个修复鞋底的小魔法,女孩沉浸在获得食物的喜悦中毫无所觉地跑开了。 他没看到施法时维希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感叹道:“再繁华的城池也有阴暗一角,大部分人能做到的不过是顽强活下去罢了。” 在弱肉强食的魔界更是如此,所以科斯特上位后优待战后遗孤,查处贪污腐化,禁止与周边种族发生冲突,他不明白,上位者因私欲相争何以要危及无辜。 事情解决完,两人准备回去。 路过一家木匠店时却不约而同地驻足停视。 黄昏时分,店内昏暗,油灯亮起,明黄灯光下两名木匠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刨子刨平修饰木板表面,刮出薄卷木花,另一名矮人木匠拿锯子切割木板,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正对门口挂着的赫然是一艘小船的制作图纸。 灯火倒映在维希清水眼眸中:“他们在做什么?” 科斯特道:“我没猜错的话,应当在制作船棺,传说上古时代身份高贵、受人尊重者死后常常被葬在船棺里,象征死者需要乘风破浪抵达死后世界,这样才能获得来世平安。” 他猜测是为那位老矮人而制,拉姆亚城居然传承了这古老的习俗。 “然后送到水里静待尸体腐烂吗?” 科斯特顿了下道:“不,会由死者生前亲近或指定之人手持火炬,将船和尸体点燃,推着那艘点燃的墓葬船棺进入海中。” 他刚刚就觉得维希表情很不对劲,不禁反思,一般魔法使会了解这些么? 好像不会吧? 于是紧急掩饰般找补道:“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多年前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史事早已不可考证,况且拉姆亚城周边也没有……” 他说着说着就卡壳了,城池周边没有海,但有河,一个人的船棺又不需要多大的墓葬船棺,在河里燃烧也是一样的。 死亡的话题似乎无论如何提及都会使话题变得沉重。 但维希语气和神情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希冀:“不知道将来是否也有人为我制作船棺,让我葬在大海中呢。” “你们……你很期待死亡?” 科斯特差点反问成“你们人类不是很害怕死亡吗”。 维希似未察觉,想着其它事情,他维持温和笑容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死亡和新生都一样值得被尊重罢了。” 科斯特没从这个笑中感受到什么真情实感,更像一种习惯性露出的公式化笑容。 两人各有心事,慢慢地无言地并肩而行。 科斯特一路想了很多,他直觉一向很准,从见面至今不过两天,能看出对方为良善之人,这也是他至今狠不下心来出手的根因之一。 离开木匠店,通往酒馆的小路上,科斯特低着头,踢飞脚边的碎石子,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维希,你觉得好的伙伴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想明白了,既然前世维希成功获得了那股强大又神秘的力量,今生有很大可能再度重获,而神秘力量没了维希还可能有诺希、明希能够得到,杀是杀不完的,一日不查明,就一日不得安生。 同时促使他作出决定的,也因为他真的好奇,维希到底有何天赋能在几年内实力赶至魔王水平,他身上有其它秘密也未可知。 所以他可以装,装成对方需要的模样,无非是演戏,身为恶魔之主,撒谎他能做好,伪装也不在话下。 然而令科斯特万万没想到的是,维希想了一会儿,直视着他笑道:“你这样的伙伴就很好。” 随后,他居然半开玩笑半试探般问道:“请问上午的邀请现在还作数吗?” 科斯特:“!!?” “你在耍我吗?” “抱歉呐,经过一天的相处后,我才觉得你人真的很好。” 他口口声声说着抱歉,笑容比那模式化的笑容更是真挚了许多,科斯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点也不想理他。 酒馆也提供晚餐,维希问他有没有忌口,得到否定回答后,帮忙点餐并主动付了饭钱。 科斯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吃完特大份炭炙牛排,喝了整杯苹果汁后心情舒畅,已经愿意和维希交流。 其实他内心早就波浪滔天,竭力掩饰激动,看吧,本魔王用人格魅力征服了这名人类,终于迈出调查计划的第一步了有木有! 回到楼上临分离前,维希扭头瞥了一眼科斯特衣兜处,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以后需要用钱时我来付。” 直觉提醒科斯特被嘲讽了,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那已是后话,现在陷入温暖被窝的科斯特握紧拳头,燃起熊熊斗志,他要密切关注维希,待神秘力量现身,露头就秒。 6、初露端倪 在心情变好和逐渐熟悉周围环境的双重因素下,科斯特昨晚幸运地睡了半个多小时。 其余时间均处于昏沉之中,堕入熟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暴风雨来临时海面上的一叶孤舟,起起伏伏。 他不断听到一些声音,烈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掺杂刺耳尖叫,但仔细去听,又遥远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感觉上有好长一段时间,世界就只剩下那些声音:诅咒、哀怨、悲泣。 科斯特醒来后抱着被子,眼神看着懵懂,实则脑子早已清明,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彻夜难眠。 这是历代魔王的秘密,接受王位传承的同时也要接受来自深渊恶魔的诅咒。 耳尖微动,后院传来剑刃破风声。 隔着窗户看不清楚,隐约可见一人在练剑。 科斯特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从床头蛄蛹蛄蛹移到床尾,推开窗户,支起下巴大大方方地“偷看”。 只见一柄钢剑倏地刺出,持剑人腕抖剑斜,剑锋一转,剑势陡然由浑厚变得凌利。 维希出剑速度很快,快出残影,但气息很稳,不发一声,科斯特视线紧紧追随,竟有几处动作没看清。 练习结束,收剑入鞘,维希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抬头便看见趴在窗台上的科斯特,,像只活泼可爱的小猫。 他不由粲然一笑,额头光洁饱满,汗滴晶莹,面色红润,浑身洋溢着活力,与昨日昏黄灯光下神思游离者判若两人。 被抓包的科斯特莫名有些害羞,摆摆手后关上了窗户。 过了一阵子维希主动找上门来,科斯特已经洗漱完了,随口问道:“你每天都练剑?” “是的,要把昨天没练习的补回来,故而耗时久了点。”维希道,“今天城中会发布委托,我打算去,有空一起吗?” 接受委托是冒险者资金的重要来源之一,科斯特道:“你缺钱?我有好多。” 说着就伸向衣兜,维希哭笑不得,拦住他掏钱的动作:“路塞尔,你现在的钱都来自家族么?” 科斯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太羞耻了,他要赶紧找个理由让维希别再唤他教名了。 维希见他脸红不说话,考虑到少年人的要强和自尊,放轻声音劝导道:“如果想要脱离家族控制,证明自己,就不能再用,路塞尔,你必须学会独立。” 科斯特嘴角抽搐道:“好吧。” 撒一个慌,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苦果自己吃。 科斯特靠在树荫下,看维希独自挤进人群。 公告栏处贴满了任务单,例如处理恶龙尸体,重建塔楼,照顾伤员,搬运石料,修复城墙等。 维希看到后面两项任务,眼睛一亮,他回想起昨天科斯特使用浮空术的情景,熟练得像呼吸般,做主接下这项委托,科斯特自然没意见。 石料取材地离城门不远,他们赶到时工人们正在将石料搬到马车上,再一趟趟拉走,借助滑轮等工具运到城墙上。 科斯特歇歇停停地利用魔法帮忙搬运那些费力才能搬动的石块或其它材料,来来回回两头跑,竟也不算很轻松,别人都是利落短衫,而他维持着在王宫时的生活习惯,一件也没少穿,疯狂冒汗,柔软衬衫紧贴皮肤,行走间可瞥见一抹纤瘦腰肢。 等到最后结算时,维希虽然也忙碌非常,但依旧与大家薪资相同,获得五枚银币,科斯特则由于贡献突出荣获十枚银币的巨款! 其实是因为城门守卫是个大嘴巴,一起劳动的众人都知道了科斯特是那晚挺身而出保护老矮人的年轻魔法使,而维希也已经在拉姆亚城待了将近半个多月,风评甚佳,众人又听说两人为冒险伙伴,更是对他们心生欢喜。 维希原本拒绝了领头的多付薪资的好意,转头又隐晦提醒可以给另外一位奖励。 科斯特从矮人粗糙的手掌中接过银币时,魔生第一次高兴得想要展翼高飞。 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他拿出抽绳由金线编织而成,末端挂着宝石的口袋,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银币放了进去。 维希被人叫走,听说与今晚庆典之事有关,他在场的话,也会压不住抽搐的嘴角。 傍晚的护城河边人声嘈杂,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种族,形貌和着装似有巫师、兽人族等,矮人族占了大部分,人族次之。 科斯特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进入那家酒馆也实属意外。 他站在修建好的城墙上俯瞰,成就感油然而生,为这座城池贡献出一份力量,就仿佛融入其中似的,但他是魔族,不该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路塞尔!” 这声呼唤似乎饱含温柔与期待,科斯特犹如梦中惊醒,声音的主人站在城墙下,像清晨时那样对他微笑,挥手吸引目光。 维希绕道上了城墙,打趣道:“找了你好久,原来在这里躲着。” “事情忙完了?” “嗯,城主选我去点燃老先生的船棺,我觉得不太合适就回来了。” 即使维希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但眼底遗留的浅淡落寞令人无法忽视。 科斯特觉得维希很奇怪,现在的眼神与当初拒绝他邀请的眼神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支撑他做出的决定令自己不开心还要坚持如此,便不解问道:“为什么觉得不合适?” 他其实不想这么问,他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总是拒绝别人”。 但后面那句话压下没提,即使不熟悉人族交往规则,也明白这不是结识一两天之人就能评判的。 “城主认为我得到费雷里克先生的遗物,理应负责此事,但我只与前辈相处不过数日,怎能有资格……” 话未说完,科斯特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城主与他相识多年,肯定比你更了解他,也许你真的很重要啊!” 这并非空穴来风,科斯特清晨观察维希动作时,隐约瞥见几分那晚老矮人动作的影子,早存死志之人不会对不在乎的人指导武艺,赠予自己锻造的宝剑,提醒恶龙来临。 一切都有迹可循。 维希表情空白了一瞬,脑中循环播放着那句话,这是多年来他从未得到过的肯定。眼前少年神情坦荡,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了类似情话的东西。 维希眨眨眼,有些无措道:“那我现在下去?” 见劝说颇有成效,科斯特满意道:“去吧去吧,不然耽误事了。” 太阳完全落下,暮色四合之际,篝火燃起,人流涌动,而不远处突然热闹起来。 眼前景象堪称震撼,数条墓葬船由一辆辆马车拉来。 原来昨晚不止那一家木匠店在制作船棺,全城的木工都协力制作。 首先入河的是一艘乌木材质的墓葬船棺,簇拥人群中科斯特看到那抹雪色。 维希手持火炬,点燃船上堆放好的柴堆,在众人协力下船棺被推入河,阵风扬起,火焰愈发猛烈,随后不断有船棺被推入河中,整条河流流淌着火光,□□和棺木共同化为灰烬,融入时光的河流。 庆典气氛达到高潮,满天星光下,人们在河边畅饮、唱歌、跳舞。 维希再度回到城墙上时,科斯特知道是他没有回头,感叹道:“我从未见过庆典和葬礼一同举行。” 维希没有看向火光或人群,他盯着科斯特看起来就毛茸茸的后脑勺,应声道:“既是死亡,也是新生。” 死亡与新生往复不息,它们的循环构成了生命的永恒。 这场庆典亦或称之为葬礼结束,狂欢过后的城池陷入沉睡。 临走之前维希被几名激动热情的矮人拦下劝酒,实在推拒不得,小小一杯麦酒下肚,就脑袋发晕醉倒了,科斯特只好搀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科斯特行于大道上尚且能凭借记忆分辨大致方向,转入小巷后则彻底迷路,右肩还扛着维希,行进速度被严重拖延。 见四下无人,响指一打,维希便悬浮于半空中,活动方便了许多,但小巷狭窄,需要注意别让飞在半空中的维希磕碰到墙壁。 科斯特积极找路,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传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维希,还好好的飘在空中呢。 再看才发现原来是角落处醉晕的流浪汉脑袋砸到石砖发出的声音。 科斯特突然感觉不对劲,周围一片死寂,他竟没有提前感受到这人的气息,伸手去探醉汉鼻息,果然,是个死人。 可能是喝酒喝死了,这偌大城池死掉一两个醉汉太过正常。 然而一阵脚步声和话语声拦住科斯特离开的脚步。 “那糟老头子终于死了,今晚都烧成灰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护身符能够掩盖恶魔气息,但不会阻拦恶魔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的发挥,科斯特把维希升高到房顶之上,自己则轻松融入阴影中。 说话之人声音低哑,科斯特因为视角只能看到侧面,看不见正脸,一时无法从外表特征上分辨出种族。 但两人身高差不多都很矮,大抵是矮人或地精,不过通常情况下,地精一族更矮些。 更矮的那人是个破锣嗓子,声音嘶哑,似蛊惑人心般道:“现在没人能阻碍我们,只要你在大人手下做事,多少美酒都任凭享受,况且,你难道觉得那没良心的小白眼狼长大后会养你吗?” 说到一半时,对面那人呼吸声瞬间加重起来。 “好!但你必须保证履行承诺,我明晚就把她骗到这里,你不能耍我!” “没问题!” 两人顺利达成交易后离开,躲在黑暗中的科斯特现出身形。 迎合讨好、供人驱使者无非是为了权力地位,亦或财宝美人,科斯特还是第一次听说酒也能归入招揽条件之列。 毫无疑问,二人的对话引起了科斯特强烈的好奇心。 从酒保主动推荐麦酒,到老矮人在黑龙来临前奇怪作为,以及他对麦酒天然的厌恶心理,再结合今晚,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一切都与矮人族的特产麦酒有关。 这座繁华城池的脚下存在秘密。 狂欢过后空气中似乎隐隐飘荡着醇香酒味。 “啪嗒啪嗒。” 科斯特心下一惊,猛地抬头,才发现维希不知何时挣脱了浮空魔法的控制,在房顶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7、发展 魔王陛下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第一次用仰视视角看人。 小巷狭窄,月亮仿佛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银发男子面如寒霜,身材颀长,身负巨剑,像神话中来人界降下神罚的大天使。 只是下一秒,这位“天使”看到科斯特后便自动破阵,维希醉眼朦胧,眼神迷离,脸颊两侧升起红晕,痴笑道:“路塞尔,你怎么掉坑里了?来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说着他就向前迈出一步,科斯特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断了翼的天使像铁棍一样坠落,直直得正好砸到那醉死之人身上,□□碰撞发出不小的闷响。 科斯特:“……” 这下好了,算是彻底安生了。 第二天,科斯特照常早醒,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敲门,已经过了维希练剑的时间。 虽然自认昨晚一切安置好了,但还是担忧维希会出事,没办法,只好他主动了。 科斯特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敲门喊道:“维希,你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好久,才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请进。” 他推开房门,屋内拉着厚厚的窗帘,一片昏暗,维希背对着他,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见后脑勺。 “你还好么?” 维希闷声道:“我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下,今天不能陪你出去了。” 科斯特听对方声音不太对劲,便道:“听说宿醉之人第二天会头疼,我这里有个解醉后头疼的小魔法,不需要牧师也能施展,你要不要试试?” 其实不是听说,他曾经为了治疗失眠那个毛病,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所以自己研究出这个魔法,本意是好的,奈何助长了酗酒的不良习惯,愈发猖狂。 “没事,我躺会就好了。” 他又这样。 科斯特权当没听见,说着伸手去拉他:“只需要一小下,特别简单,相信我,又不会给你下诅咒。” 或许因为动作太突然,刹那间维希身体僵硬如石。 维希感受到科斯特的手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冰冷,而是软软热热的。 最终放弃了挣扎,他起床转身,满脸通红,语气充满无奈:“我只是觉得……太不好意思了。” 科斯特与维希对上面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原来维希额头处肿起来了,白玉般俊美无暇的脸上多了一个又青又紫的大包。 维希眼神幽幽,似乎在无声控诉:“不许笑我”,但难掩窘迫。 他不这样看还好,他这般盯着,科斯特更笑得停不下来。 这点小伤用不着找牧师,那天在女巫帐篷处买的伤药派上了用场,维希本想自己对镜涂药,但他的伙伴自告奋勇地说要照顾他。 科斯特一边涂药一边提起昨晚的事情。 维希听后,表情有些严肃,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我来拉姆亚城有一段时间了,确实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似乎都很喜欢这种麦酒,其中以我们所处的这家酒馆生意最好。虽然具体情况暂时不知道,不过今晚我们必须要守在那里。” “我也这么想的,白天可以去别处搜寻些线索。” 涂完药,药效几乎立竿见影,维希额头处的肿包肉眼可见地变小了一大半,便没有继续包扎。 由于那晚对话中明确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矮人弗雷里克,所以维希直接带科斯特去了老矮人家中。 即使说话委婉如维希,途中提到老矮人住处的时候也露出为难的神情:“到那里你就明白了。” 科斯特以为是脏乱差,实际情况还好,只能说是有个性。 不大的房间内摆满了东西,客厅卧室皆是如此,连床上也不放过。 科斯特知道维希与弗雷里克相识了有一阵子,突然好奇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维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初来时,因为没钱入城被拦在城外,前辈出手帮助了我,我给他干活算是还债。” “……” 科斯特伪装的身份为魔法使,自有大陆魔法使协会管理,而其它职业冒险者没有固定组织管理,且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间容易发生冲突。 拉姆亚城为减少意外损失,起到警醒作用,入城前需提交一定押金,出城时核查信用名单无异才会归还。 亏他脑补了很多高大上的相遇缘由,包括但不限于:天才少年惨遭退婚,救下神秘强者,从此神器秘籍在手,实力逐渐强大反杀魔王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等。 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粗暴。 维希要去另一间房间搜查,科斯特看着杂乱摆放的一大堆东西无从下手,只能先魔力探查一番。 魔力像水一样慢慢蔓延开来,他竭力压制魔力不要像泄洪的大坝那样喷薄而出,有些强大魔法使魔力甚至能浓厚到没有魔法天赋的常人也能发觉出来。 他过于专心,以至于没有分辨出站在身后的维希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望向虚空,目光中没有好奇,反而悠长久远。 平静湖水浸润淹没每一块石砖,终于在碰到某一点时产生了波纹。 站于湖水中心的科斯特睁开眼睛,压制过后的魔力产生波动,差点没收住恶魔尾巴。 他急忙示意角落处的木柜,而维希反应也异常迅速,早已走过他身边,背对着因此没有看见科斯特冒头的尾巴尖。 维希拉开柜门,只摆着一个小铁盒和几张羊皮纸,空荡荡的,柜门没有上锁,但盒子却打不开。 科斯特接过盒子观察时差点脱手扔出去,他没想到那盒子不过婴儿般拳头大小,却重得像个实心铁球,明明看着维希拿起来就很轻松,什么事也没有。 盒子上应该下了针对魔族的禁咒,于是他称盒子太小不好使用爆破魔法毁坏东西,交给维希保管。 科斯特抚摸着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的字符大小不一,组合在一起却有种诡异的和谐感:“这应该是矮人族旁支的古语,不过现在交流都说通用语,很少使用矮人语,更别说旁支古语的文字了。” 思来想去,找一个能够信任、博古通今的矮人除城主外再寻不出第二个了。 于是两人又四处探查一番,没有发现其它东西,便前往城北的城主府。 到了城主府,一名侍者开门,维希表明想拜访城主,侍者认识他,便道:“请二位跟我来。” 侍者引他们到了书房,桌上蜡烛已经燃尽,可见老城主彻夜伏案忙碌,他正在纸上写些什么,见到他俩一同前来很是诧异,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没多说什么,语气温和:“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科斯特将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老城主听完后将羽毛笔放下:“昨夜的事情我知道,巡城的士兵发现尸体后报了上来。” 说到这里,老城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例了,近五年来呈逐年上升的态势,我也怀疑过却始终没有进展,没想到能在今天竟然发现了踪迹。” 此刻他们才注意到,书桌文件上的标题赫然写着“禁酒令”三个大字。 可见老城主也预料到了一些情况。 他捏了下鼻梁,疲倦道:“纸上的内容可能翻译不全,但我会尽力。此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因此,今晚就请你们帮忙了,我以拉姆亚城主世代荣耀发誓,事成之后,你们各自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我绝不违背。” 老城主带领着拉姆亚城度过上一次种族大战,创业之艰,守成之难,通通经历。拉姆亚城能发展壮大离不开这位恪尽职守、富有远见的城主。 只是终究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维希势必会答应请求参与调查,所以作为伙伴的科斯特无论出于好奇,还是其它,就更要一起去了。 夜半时分,月亮被云层遮住,天黑得不见五指。 科斯特给他俩设上隐匿气息的魔法,顺便装模做样吃了维希递来的夜灵果,脆脆的没什么味道。 夜灵果顾名思义,能在十二个钟头内极大提高夜视能力,对科斯特没意义。就这样,他抱着法杖,维希抱着剑,两人齐齐蹲墙角。 他们一直等,等到科斯特几乎要质疑自己路痴又犯了时,终于,一阵窸窸窣窣的、麻袋拖地的声音传来。 一人鬼鬼祟祟站在路口拐角处张望,等了一小会儿,对面就有人来了。 “喂!人带来了,我什么时候能拿到东西。” 这次接应他的有三个人,听声音领头的还是昨晚那人:“急什么?我先验验货。” “怎么样?绝对新……” 那人话还没推销完,一声闷哼后倒下了。 领头之人嘲讽笑道:“天真,好酒要用好料,劣酒就要用劣等料喽,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孩童的呜咽声在打开袋子那刻传出来,很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在五感发达的两人耳中,如遭雷鸣。 科斯特和维希听到对话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愤怒。 8、地窖 虽然对背后阴谋有所预料,但居然丧心病狂到对无辜孩童下手。 领头人向前迈出一步,走出阴影,露出正脸,眼睛狭长,尖耳犬牙,墨绿皮肤几乎融进夜色,是地精一族。 科斯特越看越觉得好生眼熟,它不就是那晚在酒馆引发骚乱的地精么! 三人身高体型成阶梯状排列,其中一人头戴宽帽打手势让最强壮的同伴把“货物”扛起来,沉声道:“先别管那些,今天又换了巡逻路线,估计守卫马上就要巡逻到这里了,快走吧!” 随后他一路领头,每次都惊险躲过巡察。 难怪城主曾多次暗中调查过他们,都没查出奇怪之处,守卫队中有叛徒。 维希炼体时修习过身法,脚步极轻,走位灵活,科斯特有天赋和悬空魔法加持,急忙赶路的三人为躲避巡逻耗尽心神,满头大汗,顾不得注意身后,故二人十分顺利地跟踪到城郊一家庄园前。 庄园招牌破旧,闪烁着微弱红光。 科斯特回忆起初入酒馆那天,吧台后面木质酒桶高得摞成一堵墙,酒桶侧面图案似乎是烫上去的,写道:“cesves。” 看来就是这里。 城内酒厂有七八家,萨维瑟酒厂不是开店最多但却是占地最大的,因为它兼顾农场与酒厂,更像是一所庄园。 庄园的主人萨维瑟名声很好,这么多年来无论麦田收成如何,价格始终如一,乐善好施,经常帮助流浪汉,且萨维瑟酒厂的员工福利优厚,当地很多矮人都想来此工作。 现下庄园内灯火通明,隔着铁质围栏,一望无际的麦田起了波动,小麦在风中摇曳。 科斯特对维希小声说道:“庄园四周设下了禁锢法阵,贸然施法会惊动设阵者,怎么办?调查不能断在这里。” 麦秸极高,矮人和地精钻进去就看不见了。没了夜色和隐匿气息的魔法的掩护,他们两个人族没办法躲过门卫,潜伏进去,即使潜伏进去,身上的气息也很容易被人发现,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身影消失在麦田中。 维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此刻躲在一棵橡树后,树干有两抱粗,树身上长满了青苔,微风拂过,枝丫晃动,一颗橡子掉落,“咚”得一声砸在维希头上。 他捡起那颗橡子,突然忆起自己独自冒险时曾帮助了一只受伤的德鲁伊,抬头问道:“你知道召唤德鲁伊的月影法阵吗?” 科斯特先是怔愣而后恍然大悟。 德鲁伊一族崇拜自然,以橡树为圣物,信奉月之女神,他们的魔法力量来源于信仰,信仰越强,力量越强,而变形魔法是独属于德鲁伊的天赋。 既然不能潜伏进去,那就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维希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本来是不抱希望地提出,奈何魔王陛下博览群书,实力超群,画个月影法阵轻轻松松。 地上月影法阵已经成形,维希将橡子埋于法阵中心的泥土里,念出召唤口令。 橡子疯狂发芽,枝条盘曲拧聚成人形,被召唤出来的德鲁伊听完要求,有些为难道:“你们不能挑另一天吗?今晚月色不好,非要施加的话,变形魔法副作用带来的眩晕效果会平常强烈。” 维希摇摇头,严肃道:“来不及,人命关天,我们不能再等了。” “那好吧,友情提示,你们最好在太阳升起之前结束行动,没了月之女神的庇护,魔法会自动失效哦。” 话毕,藤蔓拔地而起,从脚尖到头顶,一寸寸缠绕全身,科斯特被巨大压力裹挟住,手脚皆被束缚,动弹不得,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沾上了粘液,有的甚至钻进衣领流进更深处,冰凉的黏液激起一阵粟粒。 不多时,在科斯特终于适应、感受不到黏液存在时,藤蔓毫无征兆地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科斯特与维希掉到地上,两个小萝卜头呆呆对望,他们已变成矮人身形。 科斯特还不太适应,哼哧哼哧站起来,没走几步,脚下不稳,一时不慎摔进维希怀里。 “对不起啊。” 他挣扎着站起来,说完就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太软糯了! 身形变小了,声音、相貌自然也都幼年化,是以科斯特现在是幼年版萌萌哒的魔王陛下。 反观维希亦是如此。 他肤白若雪,明眸皓齿,精致得像洋娃娃,两人距离如此之近,科斯特不禁看呆了,迟迟不曾移开眼,脸上升起可疑的红晕。 幼年版的维希声音虽然也有孩童的稚嫩动听,但听着比科斯特成熟稳重点,像邻家哥哥,轻拍弟弟的肩头道:“没事的。” 德鲁伊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就忍不住伸出罪恶之手,肆意揉搓眼前的两个糯米团子了:“那么,维希以后我就不欠你的恩情了。” 他临走之前还贴心揪了两朵小花,化形成身份文件。 为更保险些,科斯特给两人施加了伪装魔法,棕黑色皮肤,下巴上多了些胡须,外貌上更像矮人,又从魔法口袋中取出充当过马夫的人偶,和维希一前一后地扛着充当“货物”。 庄园的门卫有些奇怪,半张脸都被布遮住,眼睛转动僵硬,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维希递出酒厂工人的身份凭证后,他动作缓慢地接过,应该是没看出来问题,给二人放行。 穿过麦田,四周都是“沙沙”的声音,小麦彼此摩擦,沙沙作响。 科斯特既紧张又兴奋,手心都在冒汗。 人偶没有真人重,二人逐渐习惯变小的身体,跟着泥土上留下的脚印一路向前,越走越快,直到前方传来对话声,才惊觉已经赶上了。 两人默契放慢脚步,听到地精烦躁喊道:“喂!把麻袋离我远点。” “怎么?牙痒了?也是,花一样年纪的孩子,肉质一定很肥美。” 这声音不难听出嘲讽与引诱。 地精冷笑道:“歇了看戏的心思,我还不想早死。” 一只乌鸦落在稻草人肩头发出粗嘎叫声。 前方三人被打断对话后没了动静。 地精不住地抽动鼻翼,低声道:“你有没有闻见……人味?” “你饿傻了?他肩上不就扛着两个矮人吗?” “不,不是……” 脚步声愈来愈近,眼见就要暴露,只能兵行险着,维希主动出声道:“是我们。” 拨开麦秸,地精对科斯特和维希没印象,于是查看了他们的身份凭证,扫视一圈后问道:“你们怎么也在今天送货?” “是,这人是我们修城墙时意外发现的,没人认领,所以偷偷搬来准备献给大人。” 维希知道战场上有许多尸体因为面容受损或太过残缺以至于无人认领,所以二人一早就想好了理由。 恶龙侵袭时死亡人数较多,虽然举行祭典火化了全部尸体,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地精走近看了人偶一眼,脸部烧焦得看不清面容,身上四处都是烧伤红灼,便打消了怀疑。 “跟我来吧。” 三人行变成了五人行,他们越走越靠近府邸,轻盈明快的钢琴声从温暖明亮的室内传来,似乎还掺杂着女孩的低声吟唱,那吟唱声太低了,只有几瞬,又被钢琴声掩盖。 科斯特暗自惊疑,据调查那位萨维瑟厂主早年丧妻,同年女儿幼时得了怪病,一直缠绵病榻,府邸内怎会有女孩的唱歌声? 但他不可能听错,待欲仔细分辨,领路的地精突然转了个方向,科斯特只能继续跟着走。 靠近府邸的田地不再种植麦子等农作物,也没有人打理,高树林立,杂草丛生。 他们走至一处打扫得很干净的坟墓前,地精和他的同伴协力推动那块墓碑,推开后科斯特才知道,原来那不是墓碑,那是打开地窖的活板门。 浓重血腥味袭来,科斯特和维希都没忍住狠狠皱眉,地精三人脸色也不是很好。 阶梯狭窄简陋,通向无尽黑暗。 他们都没有带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只能一边扶着把手,一边摸黑下阶梯,所以速度很慢。 地精走在前面没有扛“货物”,矮人拖着晕死的那人,另一个拖着麻袋走在后面,科斯特紧跟其后,维希则拖着人偶走在最后面。 但科斯特担心维希背后被偷袭,刻意走慢了几步,伸手去碰维希抓扶梯的手。 维希误以为科斯特是在害怕,紧紧回握,与他并肩着走。 夜视能力的提升让维希在一片漆黑中看到,随着一步一台阶,麻袋时不时碰到地面,从一开始还能感知到麻袋中的孩子有些动静,渐渐的动静变小,直至了无生息。 终于下完楼梯,到了平地,墙壁上镶嵌着灯台,摇晃的灯火照亮地窖,那人倒提起麻袋继续向前走,麻袋底部已经被血浸透,染上血红。 维希被那抹血色刺痛眼睛,气息有些不稳。 由于之前一直是维希说话,地精估计以为他在二人之中是主事人,扭头对维希嫌弃地说道:“你们的货放到后厅的最大号的桶里。” 科斯特感受到身边人的异常,背后轻轻拍了拍维希的手,替他答道:“好的。” 与地精三人分开,科斯特见周围暂时安全了,冷静分析道:“那孩子情况确实不太好,但在他们口中是‘珍品’,所以那位大人不来,他们这种喽啰绝对不会立马动手,我们还有时间。” 维希深深呼出一口气,情绪稳定下来:“你说的对,是我太冲动了。” “没事,我们赶紧搜查一番,我有预感,那位大人虽然现在不在,但得到消息后马上就会下来。” 他刚说完,就看到回廊尽头处闪过一个黑色人影。 9、公主与护卫 那是谁?为什么他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气息? 受禁锢法阵的限制,科斯特不能贸然出手,不到关键时刻不动用魔力。 怀中突然多出一股冰凉,寒光闪过,剑刃出鞘,维希把人偶扔给他,提剑追了上去。 那人影移动速度并不快,由于维希动作迅猛,不过几息,剑已搭上那人肩头,离脖颈处一寸距离,威胁意味明显。 对方却很镇静,没有反应继续向前走。 维希挑眉,意识到不对劲,把人拧过来顶到墙上,对上正脸那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科斯特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抵在墙上之人面色惨白,眼球突出,双目无神,胸膛上破了一个大洞,血迹干涸,由于被阻碍了行动,利爪乱舞,口中嘶嘶乱叫,像一台程序运转出错的机器。 维希懵住了,喃喃道:“这是什么?” “走尸,邪灵法师的产物。”科斯特面无表情道,“必须是将死之人,对其灌注死亡魔法,同时附加咒语,也就是施法者的命令,让死者成为一具只能毫无畏惧地执行命令而无自体意识的残骸。” 如果说魔法天赋是天生的,那么邪灵法师就是逆天而行,利用人为手段,强行产生魔力。 在贤者艾薇涅出现统一魔法界,成立大陆魔法使协会之前,魔法使曾因各自理念不同产生数道流派,皆不能服众。 不过他们对某个存在达成统一看法,那个存在就是邪灵法师。 这邪魔歪道自然为坚持正统的魔法使界所不耻,而一件事的发生,彻底点燃了战火。 一些渴望力量的邪灵法师与血族联手,暗中挑起流派冲突,趁机劫掠落单魔法使。 恶徒联手,不断进行人体实验,最终竟能利用邪术抽干魔法使血液,提纯魔力,魔法使受尽折磨而死。 尝到甜头但欲求不满、逐渐猖狂的邪灵法师甚至将手伸向了魔族与精灵族。 这桩惨案爆出,震惊全大陆,反应过来的各族展开了对邪灵法师的大屠杀。 但难以挽回的是,由于魔法天赋很大一部分靠血脉遗传,甚少自我觉醒,不少魔法使的陨落,血脉中断,导致魔法使界人才凋零,现在也没缓过来。 多年来以为邪灵法师早已销声匿迹,零星冒头者也都徒有其名,兴不起半点风浪,没想到竟然在这碰到真正邪灵法师的手笔。 科斯特不由联想门卫的异常之处,八成也是一具走尸,顿时脊背发凉,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最初只是好奇诡异麦酒、醉死之人与人口失踪有关,深挖之后居然牵扯这么深,事情愈发复杂起来。 这么想的话,庄园周边设下禁锢法阵也就不足为奇了。 科斯特让维希放开走尸,他们没有自主意识,听到对话也无妨。 维希从他表情中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在显然不便多说,于是道:“先去后厅吧。” 潜入庄园不易,他们必须尽最大程度收集更多证据。 维希从科斯特手中接过人偶,继续扛着走。 越深入走廊,潮湿的血腥味越重。 走至走廊尽头,与其称所处的地方为后厅,不如更像一个大坑,坑中整齐摆放诸多木桶,最后靠着墙壁的就是地精口中的最大号木桶。 身穿泛红工作服的走尸缓慢穿行在木桶间,肢体僵硬,不断重复固定动作,有的胸膛处也有洞口,有的没有,他们也许就是那些被高薪优遇骗过来的可怜人。 二人跳进坑内,红泥溅到裤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维希掀开封闭严实的桶盖,桶内是发酵至一半的麦酒。 酒香醇厚,在腥臭的当下如重获呼吸。 正探头看呢,一具走尸径直走来,维希知道它没有神智,只会按照固定指令行动,便欲错开一步避开。 熟练走尸也随之转了方向,以为是巧合,维希又转身换了个方向接连倒退几步,走尸继续紧追不舍。 此时科斯特身边也有走尸,避开后并未发生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科斯特条件性反射想要上前帮忙,维希急忙喊道:“别过来!” 他持剑拦截走尸,与其对击四五个来回,才发现它的爪子被人为替换成铁爪,震得虎口发麻。 维希想把走尸钉在墙上,找到对方破绽后向前一刺,而走尸居然任剑刺穿胸膛继续前扑。 他急忙撤剑,秉持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安慰自己,也许离开走尸的行动范围就没事了。 虽然扛着人偶,又有木桶阻拦,但完全不影响维希步履如飞。 他加快速度,不时回望,令人窒息的是,走尸一开始被甩在身后,而后马上也加快了速度。 木桶阻拦视线,科斯特隐约看见那具走尸好几次险些追上维希。 他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可不行,走尸死得不能再死了,不吃不喝跑多久都没事,维希是人,体能再怎么强悍,迟早会有精疲力竭的那刻。 彼时各族为斩草除根,防止邪灵法师卷土重来,有关他们实验产物的一切都被销毁,只剩下寥寥几笔的介绍,科斯特通读魔族藏书也没记得走尸还有变异版的。 他咬咬牙,神色纠结又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此事牵扯甚广,绝不能打草惊蛇、毁于一旦,实在不行就只能那样了! 此时维希再次加快脚步,又甩开走尸一大截,然而它追着追着到半路骤然停下了。 还未来得及喜悦,却见那走尸猛得转身奔向了科斯特,速度甚至比以前更快。 我靠搞什么鬼?!! 科斯特撒腿就跑! 魔王陛下在魔法方面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论体能,他连初级剑士都比不过。 维希错愕了一瞬,头一次感受到惊慌。 绝不能让走尸伤到路塞尔! 明明隔着一大截距离,走尸却神出鬼没般转息间就追到身后,伸出的利爪差点挠到科斯特后背。 破风声入耳,科斯特一边狂奔一边心中无声呐喊:你不要过来啊!!! 红泥粘鞋,愈积愈多。 科斯特明显感觉到步子越来越重,就当他真的以为自己要用那法子时,身后“噗通”一声,一具人偶从天而降,直接砸倒走尸。 维希眼看追不上,情急之下把人偶扔出去,能拦一秒是一秒,赶到时把科斯特拦到身后,他此刻仿佛童话故事中的护卫,而科斯特就是他保护的公主。 奇迹般的是,走尸竟倒在地上不动弹了,过了一会儿,它像关节生锈似的慢慢起身,捡起人偶,又恢复了慢吞吞的状态,一步步抱着人偶走向最大号的木桶。 科斯特:“……” 维希:“……” 终于懂了为何走尸要追着他们跑。 好好好,那个地精给我等着,说话说不清,害得我如此狼狈,迟早有一天扒了他的皮! 魔王陛下咬牙切齿地如此想。 所幸有惊无险,说来算是一场乌龙。维希转而提道:“我刚刚看了下,这里似乎都是正常用来酿酒的木桶。” 科斯特反应过来:“所以问题只能出现在那个最大号木桶里。” 待走尸把指甲盖厚的沉重桶盖掀开后,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换成铁爪,二人趁机望向桶里。 然而科斯特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干呕不止。 桶内盛满了黏稠的绿色液体,近百具尸体泡于其中,尸身不烂,掀开桶盖的一刹那,不仅有生理上的冲击,更重的是心理冲击。 科斯特呕得眼睛冒泪花,维希给他轻轻拍背缓解不适,自己脸色也不是很好。 拉姆亚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失踪那么多人,所以这些具尸体不知攒了多少年,背地里又有多少人惨遭毒手,成为诡异麦酒的原料,甚至还牵扯到邪灵法师。 科斯特摸了一把脸,眸光瞥到维希为他拍背的手臂,瞪圆了双眸,瞬间清醒,惊道:“你受伤了?!” 维希眼睛低垂,睫毛轻颤:“嗯,不小心被追上,划了一下。” 他咳完后嗓子本就有些哑,捧着维希受伤的左臂,急到破声:“你怎么不早说?!” “调查更重要。” 维希抽回手臂,他这幅似乎满不在乎的模样让科斯特更加焦急:“不行!现在就快点离开,走尸在此处活动那么久,利爪上必定含毒,若是毒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少年担忧神情不似作假,眼眸深处还流露出一丝心疼,维希何等心细之人,精准捕捉到那情绪。 地窖本阴湿寒冷,但他内心和周身却躁动不已,生死追逐时毫不畏惧,此刻却莫名心虚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科斯特说完也觉得自己情绪上头,他很快为自己找好了借口:维希要是死了,那股神秘力量上哪儿去查?他这么着急也无可非议。 于是他们匆忙把现场某些痕迹抹去,离开走廊时没有发觉地精三人的踪迹,赶紧抹黑爬楼梯。 科斯特变成矮人后力气变小了,一人推不开墓碑,维希在后面帮忙,拉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他先钻了出来,然后等维希也钻出来。 可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周遭静悄悄的,科斯特只敢小声喊道:“维希。” 没有回应。 科斯特慌了。 他不顾指尖疼痛,用尽全力才把墓碑再拉出一段距离,维希的脑袋掉了出来。 毒发了。 10、中毒 科斯特把维希拖了出来,指尖发颤去探鼻息。 怀中人眉头紧锁,脸色灰白,呼吸微弱,右臂被抓出的三道血痕乌黑发紫,毒素已经蔓延开来,若救助及时,停于皮肉还好,若深入骨髓,那就…… 前方麦田一望无际,他这路痴,要是拖着维希一步步走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 右手是大部分剑士的惯用手,有多重要无需多言。 科斯特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静下心来,放大感受范围,没有察觉到其它气息。 一阵撕裂声传来,背部衬衫仿佛被利刃切割,黑色羽翼“呼啦”一下展开,掉落的羽毛落地成灰,隐隐有光华流转。 他缓缓张开双翼,即使尽量控制大小,但漆黑巨大的羽翼几乎能包裹四个成人。 变幻成小小的矮人身躯后,体型差变大,又是第一次带人,科斯特十分不习惯,险些控制不好飞行。 终于摇摇晃晃地升高,视野开阔,他找好方向,向城北飞去,麦田上方掠过羽状阴影。 飞离禁锢范围时,门卫没有发现他们。 高空中冷风凛冽呼啸,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胸口蹭来蹭去,怀中人好不安生,口中依稀吐出零碎的字眼:“冷,好冷……” 科斯特展开羽翼接近恶魔本体后,全身体温骤降,只有护身符为了掩盖暴涨的恶魔气息,疯狂运转,源源不断地产生热量。 维希神智模糊,冷得难受就自主寻找、凑近热源。 但科斯特被折腾飞得更不稳了,好不容易撑到马上快到城外森林时,怀中人突然重了起来,不用低头便看到维希相貌、体型迅速变化,短短几秒间幼年长大至少年、成人。 黎明将至,变形魔法失效了。 科斯特原本一手拦着维希的腰,另一手拖住膝盖,抱得稳稳的,但成年版的维希体重几何倍数增长,完全抱不住啊! 更糟糕的是,他的变形魔法这时也失效了,大脑一阵眩晕感袭来,浑身乏力。 即将坠落之际,科斯特扭过身体,让后背着地,利用羽翼减缓落地的冲击力。 骨头断裂带来的剧烈疼痛刺激大脑,使他短暂清醒。 彻底昏过去前,科斯特听见车轱辘声,抬起沉重的眼皮,用尽力气喊道:“救命……” 再度醒来是在城主府的客房。 科斯特陷在松软被褥中,像躺在云朵里,鼻尖萦绕着浅淡花香。 侍者轻轻推门,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喝杯茶吧。” “多谢,请放在那里吧,我暂时不想喝。” 他醒来后就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侍者告诉他,赶车经过的人恰巧是那天修补城墙的工友,认出躺在路边的科斯特、维希二人,便送来了城主府。 被捡到时他们身上还算干净,且因为有羽翼阻挡,维希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再受伤,科斯特表面也只有几处擦伤,简单包扎下即可。 然而事实上他骨肉深处隐隐作痛,感受着藏于体内的羽翼一遍遍被血液冲刷伤口的“快感”,打起精神问道:“维希怎么样?” 侍者摇头:“老城主说等你醒来了他亲自告诉你。”说完就马上离开了。 科斯特盯着合上的房门,似有所觉。 维希的情况应该不太乐观。 不然侍者离开时也不会那么慌张,什么也不敢告诉他。 说来可笑,堂堂魔王初入人界就如此狼狈。 在魔界雄厚到毁掉一座城池的魔力而在人界仅仅因受规则限制,担忧打草惊蛇,就毫无用武之地,自认继承万年传承,接近无所不知,面对突发情况却束手无策,任由同行的伙伴受伤。 此间种种叠加,对科斯特打击无疑十分巨大。 骄傲天真的魔王唯一经历过的勾心斗角就是觊觎王位却又震慑于他的血脉与力量的阴沟之蛆。 在象牙塔般的王宫中过久了简单直白的生活,所以出世就被上了一课。 这般想着,胸口闷闷喘不上气来,伤口好像更疼了,深渊恶魔们抓住机会不停冒头,那些满怀恶意的声音不断堆积。 我不一样的,我绝不会! 科斯特无数次对自己重复这句话,头痛欲裂,猛地睁开眼,恶魔的低语却反方向地促进他清醒过来,眸中闪烁坚定的光亮。 沮丧难过不能解决问题,他必须立马行动起来,寻找破局之法。 侍者端来的红茶色泽明亮,热气腾腾,他费力支起身子,端起茶杯小口啜饮,温热茶水很好滋润干涸的喉咙。 很快茶水见底,科斯特精神恢复了些,有敲门声,以为还是侍者,喊道:“请进。” 但进来的是老城主,对方脸色似乎比他还差,仿佛一夜之间苍老数十岁。 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兜帽,披着宽大斗篷,身穿飘逸紫罗兰色长裙的女人。 女人下半张脸被遮住看不见,只露出一双媚眼,区别于维希的深邃,科斯特的精致,是那种勾魂夺魄、妖娆美艳的美,见之会令人猜想面纱之下一定是位美人。 老城主请她看看科斯特的伤势。 女人身量很高,靠近时能闻见明显的苦涩的药草味,但这味道并不刺鼻,反而有种令人吃惊的清新,犹如早晨吸入的第一口凛冽空气。 她冷冷地不怎么认真瞥了科斯特一两眼,对老城主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老城主读懂了她的意思道:“没事就好。” 女人便转身离开,行动之间长长的红发飘动,引人注目。 科斯特见到那红发,当即明白女人是一名巫师。 女巫游走于正义与邪恶之间,向来行踪神秘,世人评价不一,但医术高超,能解决许多牧师不能处理的疑难杂症,老城主为找来女巫一定费了一番力气。 那维希还…… 果然,老城主愁容满面,扶额道:“维希情况不是很好,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女巫暂时也只能控制毒素不再蔓延。孩子,你能告诉我庄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科斯特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讲完昨晚之事,但涉及到归途之事时不免撒谎。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老城主听见复述过程时神色变化不大,只有最后撒谎表情隐隐有些不对劲。 但老城主没有提出质疑,只长叹一声,取出那几张羊皮纸,道:“你看看吧,昨晚我把上面的内容大致翻译出来了。” 科斯特接过,一张张看下去越看越震惊,越不知作何反应。 第一张是一位名为安娅的女子的回信,信中告知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希望得到祝福,并祝收信人在外一切平安。 后面几张则是老矮人断断续续对一些对事件的记录。 结合城主的解说,逐渐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过往。 信中的女子安娅与老矮人弗雷里克本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将来会结婚在一起。 彼时弗雷里克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铸剑师,受师命外出历练。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但老矮人自信满满,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炼出传世之剑,回来求娶心爱女子。 熟料他离开后,萨维瑟就出现了,对安娅一见钟情,展开热烈追求,安娅在日益相处中逐渐爱上英俊多金的萨维瑟,最终决定嫁给他。 弗雷里克炼出宝剑,志得意满,绝没想到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把剑。 归心似箭地踏上归家之路,那封信对弗雷里克如同天降惊雷,他回来后见心上人嫁作他人妇,整日忧愁苦闷。 不知怎的,后来甚至发展到给萨维瑟的开的酒馆找麻烦。 就连老矮人结交多年的好友老城主当初也认为他是因爱生恨,后来安娅去世,老矮人一夜白头,精神更加不正常。 他一开始还会在纸上写些成句,后来就各种断句,言语混乱,类似于:“不是这样的”、“该死的”、“不是,我怎么可能”、“不应该那样做……”,颇有疯癫之态。 这胡言乱语中却明确提到了一个人名——威尔逊。 因为拉姆亚城更加吸引善武冒险者的到来,所以老城主还清楚记得那位“魔法使”:“多年前他入城来找弗雷里克,据说是旅途中相识的好友,我当时还惊奇,他后来怎么和弗雷里克讨厌的萨维瑟相熟了。” 继安娅去世数年后,他们的女儿也患了怪病,萨维瑟在那时为赚钱买珍惜药材,大开酒厂,威尔逊入城后没有怎么靠近发疯的弗雷里克,反而经常拜访萨维瑟的庄园。 “现在想想,他估计就是制造走尸、引萨维瑟为救女儿走上歧途的邪灵法师了。”老城主道,“我会集结士兵,前去庄园捉拿萨维瑟和威尔逊,届时劳烦你帮忙陪我一起去了。” 威尔逊有大陆魔法使协会的身份文件,拉姆亚城无权管辖。 虽然老城主最初疑惑于他与萨维瑟靠近,但很久以后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便以为已经离开了。 现在看来威尔逊不是离开了,而是偷偷躲在萨维瑟的庄园里。 邪灵法师即使不是正统魔法使,也不是普通士兵可以匹敌的,有科斯特在,抓捕行动会多一层保障。 “当然可以。” 而后科斯特状似无意般询问:“对了,那您还记得威尔逊何时入城的吗?” 老城主略一思索,道:“大概三十多年前吧,具体记不清了。” 聊天期间科斯特一直靠在床头,听到此话,藏在被子下的手死死握紧,仿佛手心被掐疼自己才能维持住神情不变。 因为只有科斯特知道,威尔逊魔法使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11、装病 科斯特记忆犹新,是因为威尔逊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类。 那年西疆兽潮爆发,久久平息不定,镇守深渊地狱前线的厄特城城主、七大恶魔领主之一的费伦迪斯暗中向魔王请求支援。 科斯特心知这位以傲慢闻名的恶魔领主必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才会有求于人,于是秘密前往西疆,亲自镇压兽潮。 镇压接近尾声之际,他偶然间在厄特城城郊惊奇地感知到微弱的来自人族的魔法痕迹,追踪发现留下魔法痕迹竟不是人类魔法使,而是一名早该灭绝的邪灵法师。 更令科斯特出乎意料的是,那邪灵法师刚与魔兽殊死搏斗完,救下了一名幼年恶魔。 可邪灵法师的修炼途径注定他们此生双手都要沾满罪恶与鲜血,所以科斯特认为他救下幼魔肯定另有企图。 依照魔族旧法,邪灵法师应被扔进深渊地狱,永世折磨。 科斯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光束打到威尔逊身上时却被反弹回来,他怔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穿着可以阻抗一次任何魔法攻击的断法盔甲。 科斯特心中默默感叹了句,人族真是奇妙。 威尔逊见身份暴露,连退几步,还想挣扎,但科斯特缓缓抬起手来,根本不理睬他的各种骗人话术。 被逼到绝境的威尔逊咬咬牙,掏出一把残缺不全的匕首横在幼魔脖颈前。 这是要拿幼魔充当人质? 科斯特冷笑了声,果然,邪灵法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威尔逊拿上匕首后戾气横生,像变了个人似的,刚刚还畏畏缩缩,眼神闪躲,如今敢抬眸直视,目光贪婪地扫过科斯特全身,狰笑道:“逮这只幼魔可废了我好大力气,原本被发现了想抛下他逃跑呢,可是我想,富贵险中求,一只幼魔哪里能够用呢?” “被盯上”的科斯特眉头微皱,平静湖面上泛起了一丝波澜。 厄特城离深渊地狱不过百里,愈靠近深渊地狱脑海中恶魔们愈发活跃,稍微有点情绪波动轻易便能躁动,为此他一直在压抑自我,只盼赶紧结束镇压。 许是压抑久了,随随便便的挑衅都能影响他。 科斯特正欲出手,对方动作居然比他还快。 怎能不快呢? 科斯特距离威尔逊百米,而威尔逊的攻击对象可就在他手里啊。 残缺不全的匕首意外地锋利,随着骨肉刺穿的声音响起,原本要释放的束缚魔法变成攻击光束,刹那间威尔逊左肩被射穿,手臂带着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科斯特面无表情,拎起抖如糠筛的威尔逊的衣领,像看一只死物。 而那只幼魔也已经没了气息。 脑中声音聒噪到像烟花爆炸,不断催促他动手,对方的求饶声和猖狂得意的面容结合在一起组成诡异的画面。 科斯特竭力保持清醒,直到一股血气也掩盖不住的奇香涌入鼻腔。 名为理智的弦崩断,身随念动,深海般雄厚的魔力无声运转,冒出指尖,划出一条血线。 “咚!”得一声,人头落地,随后一阵咕噜咕噜翻滚的声音。 回忆终止于此,大概因时间久远,其它细节已模糊不清,科斯特甚至忘了自己怎么回到的王宫。 他只记得自己回到王宫震惊地发现,威尔逊死后的几个月里深渊恶魔的声音竟消失不见。 那感觉太美妙了,科斯特却无比后怕,梦魇时分经常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犹如在一场无声对峙中落于下风,教他怎能不印象深刻。 如今被告知一个同名同姓的死人前后脚出现,身份也相同,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所以就算今日老城主留他在此处养伤,他也要偷偷跟上,去见一见那“威尔逊”的真面容。 眼见老城主要走,科斯特急忙起身,扯到背部无形的伤口,一阵龇牙咧嘴:“城主大人,昨晚我看清楚那人的脸了,请让我一起去抓护卫队中的叛徒吧。” 老城主自有手段查出那人身份,但科斯特念着维希伤势,想直接指证加快进程,解释道:“早点抓住威尔逊,说不定维希的毒伤还有解救的机会。” 老城主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点般道:“也是。” 两人从二楼下来,关门后隐约听到杯盏碎裂的声音。 科斯特脚步微顿但没有回头,他心想,可能是哪个侍者手滑不小心吧。 来到城防所,科斯特描述外貌特征后很快就得出结论。 熟料守卫推开寝室房门,那矮人竟趴在桌上熟睡,桌前摆满了空了的玻璃酒瓶。 守卫上前想要摇醒那矮人,对方还有呼吸,却没有半点醒过来的迹象,宛若活死人。 科斯特皱眉道:“昨晚和今早有人找过他吗?” 有人道:“没见谁来过,他昨晚说出去喝酒,凌晨我出班时,正好看见他回来,还打了声招呼,就再也没动静了。” 本想抓住叛徒,从嘴里敲出更多细节,但还是来迟,对方已经下手了,如此急切,装都不想装了。 老城主沉声道:“我知道了。” 随后如往常一样从容不迫地安排通知士兵整装集合,等动身去萨维瑟庄园后,封锁城门,禁止人员进出。 待所有人离开,老城主才仿佛卸下重担般,扶额叹道:“我没想到他已经疯成这样了。” 科斯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亦或者老城主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想诉说出来。 昔日旧友,一死一疯,任谁都不会好受。 天色阴沉,似要迎来一场大雨,城郊的萨维瑟庄园,“cesves”几个字母白天并未亮起红光,露出寡淡的底色。 看守大门的门卫不知所踪,科斯特探查完收回法杖,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试探的那缕魔力被反弹回来,说明禁锢法阵加强了,看来“威尔逊”这个邪灵法师还不算太草包。 不过他的魔力充沛到即使禁锢法阵加强十倍也能行动自如。 他们没有在庄园外停留过久,老城主将士兵分成两批,一批先随他搜查府邸,另一批随科斯特进入地窖,并嘱托亲兵跟在科斯特身边,保护好魔法使。 临别之前,老城主叫住科斯特。 “格修斯先生,如果情况实在危险,请以自身安全为重,不用顾全大局。” 格修斯是他的化名。无论出于关心,还是怕他死在这里惹上他那不存在家族的麻烦,科斯特听到安排后还是向老城主道谢。 他们这一队人虽多,但行进速度极快,迅速到了坟墓处。推开墓碑后,点燃火把科斯特指挥道:“向前走。”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一只走尸,简直不要太轻松。 科斯特不由心生怀疑,拦住走在最前方距离前厅不远的士兵。 “等等,我先探查一下。” 话音甫一落地,他才现出法杖,不知从何处凭空竟冒出十几只走尸,前后围困住他们。 这些走尸与那具伤了维希的走尸一样,手掌被替换成铁爪,双眼空洞无神,面色惨白。 突然出现,士兵们哪里见过这等生物,呼吸齐齐停滞了一瞬。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走尸像接到指令,径直冲了上来。 老城主分给科斯特的士兵皆是历练多年的精兵,恐惧惊疑不会使他们退缩,临阵脱逃更是绝无可能。 或长矛前刺,或短刃相搏,走尸打退一波又一波,不知疼痛般冲上来。 老城主不在,众人自然以他为首,那名亲兵也如城主所言贴身相护,被保护于中心的科斯特鼻尖冒汗,用此生最快的速度一遍遍吟唱攻击光束的咒语,只因那是最短的咒语。 他不习惯通过法杖运转导出魔力,好像湍急的瀑布必须分流成小溪,再通过水管开关流出,对魔族来说复杂繁琐,严重拖慢了施法速度,但要维系人族魔法使身份就必须如此。 铁爪拦得住物理攻击但拦不住魔法攻击,在科斯特击碎五六只走尸的几分钟内,有一半多士兵被走尸所伤,他们不知道很快就会毒发,依旧坚持战斗。 护于他身边的亲兵见情况不妙,喊道:“先送魔法使离开!” 士兵们听到指令一边防御一边护着科斯特后退。 听到这话,科斯特持着法杖的手不由一抖,刚发射的攻击光束微微倾斜,射掉了走尸的一半脑袋,右侧墙上也被射出个大洞。 墙壁摇晃带着头顶天花板晃动,掉落几颗碎石,他反应过来,后方的走尸只剩两具,暂时还能扛住,而来自前厅的还有五具之多。 “快向后退!” 科斯特对前方与走尸对击的士兵喊完,默念咒语对右侧的石制天花板发射攻击光束,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在有技巧的攻击下坍塌,沉重的石板死死压住三具走尸,它们彻底没了反抗能力,紧张局势有所缓解。 此时一道剑光闪过,伴随着熟悉气息的是一声急切的呼唤:“路塞尔!” 科斯特怔然回头,只见维希喘着粗气,胳膊上还缠着绷带,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刚趁走尸不备,背后袭击,接连砍掉两只走尸的脑袋,剑上隐约可见几丝暗沉的红。 科斯特被突发状况冲击,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呆呆地想,死尸还能流血吗? “抱歉,等我解释。” 说完维希与他擦肩而过,冲上前继续与走尸战斗起来。 有了他的加入,众人合力之下解决掉剩下的走尸。 先前受伤的士兵陆陆续续毒发晕倒,剩余的人带伤员离开,维希安排好一切才敢面对科斯特。 在他们战斗时,科斯特渐渐已经后知后觉,今天其实发生了一系列种种怪异之事,只是他不曾细想。 难怪老城主对他所说之事毫无波澜,只有在维希晕过去缺失的那段记忆才有所反应;难怪老城主明明看重维希,而除了开始时提及过他的伤势,此后便再也没说过。 科斯特意识到,眼光毒辣、历经世事的老城主察觉出异样了,故意不告诉他维希痊愈的消息。 走廊塌了一半,他被坍塌产生的灰尘沙粒迷了眼,揉完后眼睛有些刺痛。 细石沙砾算什么,试探怀疑的巨石沉沉压在心上,移又移不开,才真真令人难受。 偏偏他身份确实有假,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他又在难受什么呢? 维希喉结艰难的上下滑动,本想开口解释,一对上科斯特泛红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 打破沉默的,是一阵哼唱的童谣。 12、真心话大冒险 走廊塌了一半,视线受阻,科斯特察觉到正有人逐步踏入感知范围内,如果气息能够具象化,此刻仿佛冰冷毒蛇缠身。 灰尘散去,真容显现。一身形瘦削的男人走了出来,即使年老,依旧能从五官看出他年轻时必定一副英俊模样。 男人手指粗短,却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瓶,橡木塞堵住瓶口,血色液体于其中翻腾流转。 他打量两人,视线短暂地在维希剑上停顿一瞬,最终停在科斯特脸上,含笑道:“没想到客人此时来访,未曾按时迎接,失礼了。” 连初出茅庐的魔法使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冒出不详的魔法气息,何况真正接触过邪灵法师的科斯特。 他看穿真相,一语道破男人身份:“萨维瑟。” 维希错愕不已,没反应过来。 萨维瑟是矮人,任谁第一次见面都会认为眼前的人族是威尔逊。 萨维瑟微微挑眉,摸向自己的脸,惊讶又好奇道:“这位魔法使之前见过我吗?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还以为会被错认成威尔逊呢?毕竟,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很像。” 他没有否认,说到后面,语调微扬,还开了个玩笑,似乎并不在乎身份这么快被识破。 我没见过你,但我见过威尔逊。 科斯特不想给对方面子,“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萨维瑟没有追问,将瓶子放入怀里,作出邀请姿势,优雅有礼,道:“老城主和其它客人已在地上府邸休憩,地下设施简陋,两位不如随我去前厅坐坐?免得老城主醒来后说我招待不周啊。” 虽是问句,但他们暂时除了同意别无选择,科斯特从维希出现后脸色就不是很好,如今被造成一切的“幕后黑手”威胁,怒极反笑:“好啊。” 他倒要看看,这顶着他人身体和自己面容、不人不鬼的邪灵法师搞什么鬼。 穿过因坍塌而更狭窄的走廊。维希走在前方,浑身紧绷,手放于剑上,是时刻准备攻击的姿势。 他侧头回看科斯特,科斯特自认十分凶狠地剜了他一眼,好心调查被人猜忌,难免心中有气,连带看他不顺眼。 道破萨维瑟身份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原因,既然怀疑身份,那他就把水搅浑,更加神秘莫测。 科斯特不知道的是,维希没想那么多,如果真的在乎身份问题,也不会负伤赶来。 相反,维希被瞪了一眼后反而安下心来。这安心不是因为害怕萨维瑟才回望伙伴寻找安全感,维希真正害怕的是他的伙伴不理他了。 幸好没有,少年抬眸的那一刻,仿佛重获呼吸。 与人交往论迹不论心,维希只相信亲眼所睹,亲身所感,所以宁愿违背长者劝辞,也要为伙伴挺身而出。 相比于潦草得像库房的后厅,前厅修建华贵宛如宫殿,铺设的地砖雕刻着繁密花纹,用于检测魔法天赋的聚晶石被奢华无度地镶嵌入墙壁充当照明,吸引人眼球的是前厅尽头环形的墙壁被扣出排排空洞,每一处都摆满了黑色玻璃瓶。 偌大前厅空荡无比,只有中央摆放了一张长桌,桌子一侧放着酒桶,前后摆了两张椅子,萨维瑟领他们走向长桌,一路背对两人,似乎没有丝毫防备心理。 他走到桌子旁,他熟练地在桌面上用酒液画出一个科斯特从未见过的法阵,能分辨出与契约有关,转过身来道:“我一直以为只有一位客人,所以很抱歉,二位之中得有一人站着了。” 维希肃声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萨维瑟笑了一下,却没看向维希:“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同样我也是,我们玩一个简单的酒桌游戏吧,游戏结束,我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届时任凭处置。” “游戏规则很简单,彼此互问对方一个问题,四回合结束,答不出来可以选择喝一杯酒,或者……”说到这里,萨维瑟停顿了下,脸上笑容扩大,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兴奋:“看到前面的黑瓶子了吗?” 科斯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么多年,我一找到或研制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就会放进去,今天知道客人要来,特意命仆人随机摆放,作游戏用,答不出来的人就要亲自打碎一只瓶子,像拆礼物一样,谁也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惊喜。” 他口中的仆人应该是那些走尸。 估计萨维瑟十分自信,毕竟距离太远,即使是一级魔法使也不可能魔力深厚到那种地步,魔力探查根本无所试用。 一百多岁的科斯特在寿命长达千年的魔族中完全称得上年轻,且长相偏幼,很容易给人营造弱小可怜的假象。 从传言和面相中也只能总结他是个有些实力、颇为年轻的人族魔法使。 殊不知坐在对面的是魔王大人,对他来说毫无限制作用。 科斯特拎着法杖晃了两下,质问道:“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万一你在拖延时间呢?” “两位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小小的酒厂厂主,即便拖延时间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复活我的妻子,治好女儿的病罢了。” 萨维瑟给酒杯装满酒液,酒液颜色比酒馆售卖的更沉也更浑浊,酒杯放下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闷声,前厅的大门自动关合。 他掀开假面一角,嘴唇一张一合间似冒出毒牙:“而且老城主他们中毒很深,我一旦死了,他们此生都不会醒来,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科斯特神情冷峻,不发一言,主动落座,凭维希半杯倒的酒量,对局根本进行不下去。 萨维瑟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慌,是真的有所依仗,还是外强中干? 距离如此之近,他本该很容易就明确对方实力,但怪就怪在萨维瑟的气息时强时弱,根本无法确定。 维希深吸一口气,持剑的手指节攥到发白,站在一旁观局,被无能为力的疲倦感裹挟住。 科斯特表面安慰似的拍拍维希的手,实则交换眼神,他们之间似乎天生存在默契。 维希接收到信号,拖延时间道:“谎话也算回答,那瞎说岂不是也可以。” 与此同时,他暗暗调动魔力,将魔力压制得极薄,试探性经过萨维瑟身边。 对方连解释都像在卖关子:“酒后吐真言,开始之前,我们自然都要好好喝上一杯,这样气氛才热烈,相信我,那种美妙只有亲身体会才知道。” 试探完科斯特心中已有答案,任由魔力继续流动,顺手将法杖拍在桌面上,有些不耐烦道:“不用讲那些废话了,开始吧。” 萨维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法杖对魔法使极其重要,轻易不会脱手,他垂眸看了一眼法杖,道:“那我先来?” 举起盛满酒液的木质酒杯,“咕噜咕噜”,不过几秒,一滴不剩。 萨维瑟喝酒时仿佛撕去了见面以来披着的那层绅士的外衣,喝完后又装模作样、故作优雅地擦嘴。 见对方喝完科斯特才举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除液体灼烧喉咙外,喝完并无异样,反而有些清醒,甚至还想再来一杯。 双方都喝下酒,宣告契约成立,自动产生包围圈围住一方之地。 “第一个问题,先随便聊聊吧,总是以魔法使相称不太礼貌,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其容易回答且无聊的问题。 无聊到令人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浪费机会。 然而,对科斯特不是。 全大陆都知道当代魔王科斯特·赫奥不挑事不引战,堪称历代魔王中最最最低调的一位魔王,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真的会默默无闻。 相反,他比引发战争最多的某代魔王还要令人印象深刻,更准确的形容——畏惧。 魔界曾有小道消息放出,称魔王勤政爱民,体恤百姓,统治年限过后,许多魔族表示希望这位魔王千秋万代,谁若为了争夺王位、刺杀魔王,上位势必引发叛乱。 信奉各信仰的各种族听到这句话时,不约而同都会先喊上一句“我的xx神啊”。 开玩笑呢?“爱民”、“体恤”与恶魔有关联? 可只要不是极端仇恨主义者、稍微有脑子的人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不仅细思极恐,粗思也极恐。 能让一盘散沙的魔族都统一口径称赞的这位魔王极有可能是一位城府深沉、善于笼络人心的人物。 未知最令人恐惧,他的避世不出、行事低调、年少便被荆棘王冠选中等等事件反而加深了各族的猜忌。 科斯特不清楚外界的评价,但也没傻到真的说出本名,第一反应就是撒谎,而产生这念头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精神力量袭击大脑,疼痛不已,护身符都没能减弱那契约的力量,他无法撒谎了。 科斯特几乎要咬碎后槽牙,道:“路塞尔。” 教名也是名字,契约验证通过,说完后疼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本想以后找机会放下羞耻告诉维希假名,让他不要再唤教名了,这下可好,自己把路堵死。 退一万步讲,独维希一人唤教名便也忍了,一想到萨维瑟也唤,一阵恶寒窜过脊背,瞬间遍及四肢百骸,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维希注意力完全放在科斯特身上,焦急道:“你怎么了?” 他缓过神来,摇头示意无事,此刻深渊恶魔被强烈波动的情绪激醒,跃跃欲试。 正思考该如何掰回这一局时,萨维瑟也在观察着他。 他怎么也没料到,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引得气氛如此紧张焦灼,拿着那把破剑的小子差点想动手了。 萨维瑟心中冷笑:年轻人,还是缺乏经验,冲动重情,才刚认识几天的伙伴就这么看重,把弱点展露敌人面前,身上处处是破绽。 科斯特顾全大局,压下恶心问道:“你怎么把制作的有毒麦酒卖到那么好?” 问题越明确越好回答,偏偏就要模糊其词、泛指所有,叫人不得不多说。 契约成立不允许撒谎,萨维瑟或详或略,必须把制作过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当然也可以像他那样玩弄语言技巧。 所以他也在赌,赌那契约的效果是否强到不允许回答有一点错漏。 萨维瑟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娓娓道来。 “麦酒是拉姆亚城的传统美酒,每家每户都能酿造,即便酒馆售卖的麦酒口味更佳,但需求量到底不是很大,我父亲偏要以麦酒起家,劳苦一生攒下这份家业。” “虽然我按他留下的配方继续酿造,可总是缺点什么,酒厂前期并不赚钱,后来女儿生病实在缺钱,经熟人介绍偶得一计,可以在尸体上种植小麦,我早先杀死牲畜,在动物尸体上面种植,直到后来,我捡到一个醉死的矮人。” 萨维瑟顿了下继续说道:“一具好的尸体能养一亩地好几年,酿出的麦酒醇香而且具有成瘾性,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毒素过量承受不住而死的那种尸体更加有效,酒自然卖得好。” 这方法与魔族分支中暗黑德鲁伊杀死魔兽,利用其血浇灌果树有异曲同工之妙。 萨维瑟面不改色一连串讲完,不在乎身份被识破,不在乎别人知道犯罪过程,底线无限后退,而底牌从未亮出。 所以,听完本该有底气的科斯特此刻心中却更加没底。 魔力已经蔓延到墙根,逐渐爬上高处。他为了探查瓶中物品,控制魔力的同时也消耗了大量魔力,浑身冰凉,胸口却烫到近乎灼烧,护身符加速运转也拦不住恶魔气息流出些许。 不过当场之中,一个是连魔力都察觉不到的冒牌邪灵法师,一个是剑士,谁都感受不到。 下一轮开始,萨维瑟表情玩味,意有所指地问道:“你的故乡是哪里呢?” 然而科斯特迟迟没有回答,当初那件事情他虽然铭记于心,可威尔逊本人模样早已模糊不清,看到萨维瑟笑容时,两张面孔刹那间交融在一起,当场幻视威尔逊。 “嗯?路……” 萨维瑟本欲催促,但“路”字刚说出口,像触发了机关,科斯特抓起法杖,毫无征兆地发动了攻击。 刺眼光束瞬发射出,一只手臂掉落在地。 13、变故 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聚晶石散发光芒,科斯特的面庞处于半明半暗之中,他皮肤白皙,肤色若雪,因体寒失了血色,寒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眼神冰冷,令人不敢亵渎。 维希看着此刻的科斯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突然回想起来,初见时科斯特也对来处刻意回避不谈。 科斯特有事瞒他,他同样也有事隐瞒对方。 萨维瑟被攻击光束冲击,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断臂的痛苦让他不住地吸气。 契约成立有一隐形条件,即契约执行期间双方必须存活,不可杀死彼此,强制使契约失效,否则会遭到反噬。但科斯特仍将法杖对准他的脑壳,强硬压下耳边深渊恶魔的声音,冷冷道:“你只有一条命,我给你个机会,换个问题。” 萨维瑟意识到什么了,他不能留下,但现在显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既然萨维瑟说与威尔逊长相相似、相熟旧友,当初射掉了那人左臂,如今射掉他的右臂,让他俩做“成双成对”的好朋友。 如果还不识时务,科斯特不介意自己先露出一张底牌来,毕竟,底牌他有很多张。 然而,瘫坐在地上的萨维瑟却突然狂笑起来。 被光束冲击的伤口截面平整,转眼间却奇迹般的重新长出一条胳膊来,没了衣袖遮掩,露出与走尸一样颜色的灰白皮肤。 科斯特瞳孔骤缩,维希一把将他拉至身后,剑指敌人。 魔法使主导远程攻击,和习惯近战的剑士是最佳小队组合,必要可加入盾手。 让魔法使直面敌人是战斗时的大忌,只有无能的剑士或盾手才会如此。 所以一旦遇到危险,维希下意识地要保护魔法使,不过也可能有其它原因。 萨维瑟笑完起身,嫌弃地拍开剑刃,讽刺笑道:“别拿这破玩意指着我,回答不出来便按照游戏规则办事就好,何必动刀动枪呢,再违背规则,我可不保证上面的人能安安稳稳的。” 见面至今,萨维瑟几次暗中表现出冷漠与不喜都是对着维希,刚才对上老矮人所铸之剑时更甚。 科斯特被维希保护在身后,瞥了那胳膊一眼,眼神中似有惧意,声音微颤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别叫我的名字。” 萨维瑟正整理衣襟,拍去灰尘,随口一说:“哦,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配!” 这声音中气十足,科斯特狡黠一笑,脸上再没有半点恐惧。 萨维瑟表情一变,意识到中计了。 规则是什么?有问有答,萨维瑟问了,科斯特也实话实说,回答了相应的问题,这就是遵守规则。 他的狂妄自大害他丢失了一次机会。 轮到科斯特问了。 科斯特不明白为什么才见面萨维瑟就察觉出身份异常,急需转守为攻,抢过游戏主动权,便道:“你对威尔逊了解多少?” 许是也被问到了关键问题,萨维瑟语气不再轻松:“一个冒牌的邪灵法师,装神弄鬼的骗子。” 说完他眉头皱起,答案没有通过契约检验,萨维瑟需要说出更多,缓了口气继续道:“他说挖心可以治我女儿的病,这样既可以酿酒赚钱,又能维持住病情不再恶化,但我却被威尔逊骗……骗……” “啊!” 萨维瑟话没说完,扶住头,实打实痛叫了一声。 他在撒谎! 科斯特、维希二人无比好奇接下来的回答,但萨维瑟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如瘾君子般拿起酒杯,匆忙给自己灌下一大杯麦酒。 回答不出来,便只能选择喝酒或打碎瓶子。 连他本人都不愿意打碎瓶子,可见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回合下来,他们毫发无伤,反倒是游戏发起方眼睛发红,嘴边残留着酒液,光着一只手臂,衣衫破烂,形容狼狈。 科斯特并没有感到爽快,只觉浪费了一次机会。 第三回合。 就在他担忧萨维瑟会不会坚持问上个问题时,对方喝完酒后怔愣了有一会儿,才眼神清明缓过神来,开口问道:“你对邪灵法师了解多少?” 萨维瑟自己就是邪灵法师,难道还好奇别人对他的看法不成? 然而科斯特没时间吐槽,话音入耳,大脑自动处理信息,契约生效,一大段回忆涌入脑海,当年发生的事情再度重演。 维希甚至清晰感受到身后之人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假装的害怕,更像压抑着什么,仿佛下一秒野兽就会破笼而出。 也许邪灵法师给科斯特带来过不好的回忆,他这般猜想。 维希盯着萨维瑟,防止对方突然袭击,想回头安慰又担忧冒犯到科斯特。 最初他以为萨维瑟只会制造些毒素,背后主谋是威尔逊,但萨维瑟顶着一具人类躯体,复生的手臂,实力成谜,无法令人小觑。 且对方说不下去尖叫之前,他听到了一个“骗”字,如果威尔逊欺骗是谎言,事实就并非预料的那样。 萨维瑟反而可能这件事情的主导者。 身后人只短暂颤抖了一会儿便恢复正常。 然而,身后的声音却直接让他失去理智,猛的回头。 “我选择喝酒。” 在此期间,魔力悄悄爬上墙壁,触碰完一个又一个黑色玻璃瓶,气息无一例外都相同,萨维瑟早有预谋,骗了他们。 不能选择打碎瓶子。 说完,科斯特便要上前,维希拦住他喊道:“不可以!” 科斯特没办法解释,转过脑袋,不想对上维希急切的目光,颇有摆烂之态。 维希向来温柔,温声慢语,这次却语速极快,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和坚绝:“路塞尔,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绝不能再喝那酒!” “无论瓶子打碎释放出来什么,我都能抵挡甚至打败,但那酒具有成瘾性,进入体内,真出了什么事你可就麻烦了!” 说完,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凶了,换了口气平复情绪,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道:“请相信你的伙伴,好吗?听话。” 听维希说话时,科斯特偏过来的头在摸头时又偏了回去。 少年的头发摸起来软软的,眼睛大而圆润,眼尾却上翘,尖尖的下巴,细看更像小猫了。 “喂!二位快些决定吧!” 萨维瑟双手环胸,表情更差了,他看出来了,两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时候还有心情当着他的面谈情说爱呢? 然而他想到了什么,又幸灾乐祸起来,快点打碎瓶子吧,真期待反应。 科斯特吃软不吃硬,硬气也没人硬得过他,说让听话就真听话的魔王举起法杖,还未念完咒语,瓶子隔空碎裂,维希弹出一颗石子打碎了瓶子,露出一块血红色的晶体来。 那晶体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融化,几秒时间就化成血水。 “滴答滴答。” 水滴从洞孔边缘滴落,即使相隔甚远,也有一股腥臭与异香结合的怪异味道。 突然,暴烈的敲击声夹杂如哀嚎的吼声,从门外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急欲闯入,前厅的大门被震得掉灰。 照这种力度砸门,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大门就能裂开。 萨维瑟背对着墙壁,也就是说他全程观察着眼前两人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如愿看到预料中的震惊,可惜没有害怕,萨维瑟略感遗憾,含糊不清地念出一串咒语。 一具身形高大、身高近两米的走尸提宽刀冲了进来,他生前应该是一名冒险者,死后却被练成走尸。 走尸站在门口张望着,维希对上那双无神泛白的眼球就知道是冲着他来的。 为避免波及到科斯特,维希跳出包围圈。 果然,那走尸找到目标,与他对打起来。 萨维瑟在一旁得意道:“多好闻啊,这晶体是用死者心头血所炼,融化挥发后会沾上打碎瓶子之人的气息,走尸一闻到,便会激动不已。” 刚刚维希认为少年不加深思,自作主张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是不信任伙伴的表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果能互通心声,其实便会发现两人都不过是仗着底牌多,总想赌一赌,相互隐瞒又保护彼此。 最后一回合以战斗为背景拉开序幕。 “你是魔族吧?” 萨维瑟声音不低,但刚好能让科斯特听到,且维希与走尸对打,根本无暇顾及这边。 “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科斯特承认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后面的反问。 相比于了解真相,他更加急切地想要结束对局。 因为,与维希对战的那具走尸受伤后亦可无限复生,那边战况激烈,维希出招有多快走尸就有多快,有些招式甚至一比一还原。 但萨维瑟怎会在乎这些,怎会顺他心意呢? 契约在时,科斯特尚敢下杀手,对局结束契约消失,岂不就无所顾忌了。他巴不得多说些拖延时间。 “该叫你魔法使还是魔族呢?从你入城那一刻我就开始关注你了,原以为此生路漫漫,要等好久才能等来这个机会,没想到真就这么巧合,种种事情发生,你自己送上门来,可见天意如此啊。” 萨维瑟从怀中取出小玻璃瓶,又开始摇晃,慢悠悠道:“我想干什么?无非想赚最多的钱,娶最美的姑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罢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突然发狠,戾气暴涨。 “可总有人自不量力,拦路虎奈何成了垫脚石,他弗雷里克算什么东西?!穷小子仗着自己那莫须有的狗屁天赋,竟什么都是他的!” “我偏要夺过来,看他落败的样子就觉得痛快,这本就是我靠实力得来的,可他却不服气,都怪他从外面带来了诅咒,否则安娅也不会死,我的女儿也不会生病,我也不会……” 萨维瑟越说眉头皱得越狠,科斯特分不清他是因为仇恨还是因真假参半,撒谎被契约惩罚。 直到刚才,他痛得话都说不出来才中断,看着空荡荡的酒杯,眼睛有红光一闪而过,却死死咬住嘴唇。 科斯特意识到什么,默念咒语,利用悬浮魔法无声地将酒液从酒桶中移出来,潺潺细流灌入杯中,不仅如此,还特意将酒杯移到他面前。 他还在说:“有些事情不全是因为弗雷里克,但没有他我也不会遇到威尔逊,也不会对他所说的魔法感兴趣。” 萨维瑟不是没看到科斯特的小动作,但阻拦不得,浑身上下好像爬满了无数只小虫子,钻心的痒,内心深处有数道声音叫嚣着,需要酒液的滋养。 他虚伪的狡辩只得一声轻嗤,萨维瑟抬头对上科斯特的脸,突然恢复些许神智,再过一会儿,那剑士必然力竭抗不住走尸的攻击,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只有再坚持一会儿,慢慢回答,他绝不能功亏一篑! 科斯特见萨维瑟隐隐有清醒的趋势,暗道不妙。 那边维希气息已有些不稳,科斯特正好背对着他,于是摘下护身符,恶魔气息暴涨,恢复红瞳,与萨维瑟对视,用极轻的声音缓缓说道:“喝吧。” 这不是魔法,这是恶魔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只有极少数血脉纯净到接近上古一族的恶魔才能拥有。 萨维瑟本就如危楼般摇摇欲坠的自控力瞬间崩塌,端起酒杯,像沙漠中终于找到水源的流浪者,大口大口的喝酒。 他喝酒了,契约结束! 作为条件。萨维瑟能任凭他们处置。 科斯特再顾不上其它,当即就要踏出契约包围圈去帮维希。 14、初kiss 偷袭与救援相伴而行,巨型走尸轰然倒地,那幕场景势必会成为维希多年的梦魇。 科斯特踏出包围圈后,默念咒语,魔力却在通过法杖导转时受到阻碍。 不解但急于施法的他没有注意到,本该喝酒陷入疯魔状态的萨维瑟不知那一瞬神态诡异地恢复了正常。 如果此刻,会发现他的面相都有所改变。 科斯特终于施法成功,瞄准目标,攻击光束精准射中巨型走尸的脑袋。 无论何种情况,大脑都是最脆弱的地方,此器官再生十分困难,巨型走尸被强大冲击力震得接连倒退四五步后摔倒,地上扬起阵阵灰尘。 就在他拍拍突然变得不好使的法杖,打算释放悬空魔法,方便控制全场时,“萨维瑟”却无声无息,鬼魅般闪现在他身后。 当年古朴破旧的匕首断了一节,锋利程度仍未削弱,如今插向了科斯特的脖颈,“萨维瑟”感受着匕首刺入溢出的浓郁魔力,充满恶意的声音于耳边响起。 “去死吧!” “路塞尔!”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一个声音不大在耳边,一个声嘶力竭从远处传来。 科斯特哪句也没听清,蓦地睁大眼睛,浑身僵硬,感受到体内魔力在不断流失。 如果把魔力蓄积比作容器,有人是脸盆、木桶、水塔,以这种速度,换任何一个血脉中含有魔法力量的生物都会在几息之间被抽干魔力,任人宰割。 但科斯特是深海,水泵永远无法使海洋干涸。他还在想,幸好咒语已经念完,不过是换个方向。 于是下一秒,“萨维瑟”被悬空魔法猛地顶到天花板,大片聚晶石被压碎,碎晶四溢,还算明亮的前厅瞬间暗了不少。 “萨维瑟”刺的地方很是巧妙,血液不是喷射而出的,科斯特以为自己能捂住伤口,缓解一下,但温热黏腻的液体却不断从指缝冒出。 头脑发昏,全身无力,法杖叮当落地,从来没受过伤的魔王陛下第一反应不是失血过多,而是怀疑匕首上有毒。 眼皮沉重,视线变得模糊,他看到维希冲了过来,运转迟钝的大脑走马灯般闪过前世的场景。 科斯特茫然地想,前世,维希也是这样提剑冲过来杀我的吗?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明白死亡的感受,生前受过的伤痛会一直存在且痛感不曾减退,灵魂飘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永远落不到实处。 时间逆转,今生重来,也依旧无法改变他见证我死亡的事实。 想到这里,科斯特有些难过与绝望,缓缓闭目,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助,他就要死在这里,不知道使用过一次的圣物是否还能二次使用呢? 然而就在失去意识的那刻,预想之中的黑暗没有来临。 科斯特落入怀抱,他体温已经够低了,捧着他面庞的那双手却更冷,冷且颤,浑身都在发抖,连带着他也抖。 可嘴唇和吐出的气息却是滚烫的,一股温热钻进他的嘴唇,递过来什么东西,科斯特无意识去尝,却尝到满口苦涩。 被这股强烈的苦涩刺激,他睁开眼,清醒过来。 他们之间贴得很近。 维希抱着他,脸上有一道血痕,眉眼中带着浓重的担忧与焦虑,看到他终于醒来后舒了一口气。 科斯特心想,原来不算白重生啊,起码有点改变。 予他黑暗者今生却带来光明。 维希手抖的像犯了癫痫的病人,轻轻地拔掉插在他脖颈处的匕首,伤口处的血不再流了,但失血过多丢掉的精神和力气却没办法很快恢复过来。 科斯特恹恹的,维希应该是给他喂了某种急救的药物,他想问问那药物有没有解毒效果,但看到维希的神情时,平生第一次感到畏惧,不敢开口。 维希很轻松地把他抱起放到椅子上,并把匕首交给他。 科斯特轻声道:“谢谢。” 维希声音嘶哑:“你先坐在这里。” “哦,那维希你有没有解毒的药物啊,我想……” 维希头一次打断他说话,道:“别担心,你先休息吧,其余不用管。” 无头走尸丢掉的脑袋还没有长出来,它艰难地爬起来,一直在没有方向地乱撞。 维希看了一眼确认暂时无事,以长桌为支点,一番飞檐走壁,将天花板上的“萨维瑟”搞了下来。 前厅房顶极高,忽上忽下,直直地摔下来,对方被砸到吐血,浑身器官都在喊痛。 维希横过剑来,向剑上抹了什么东西。 科斯特好奇地探头去望,奈何伤口虽然不流血了,但扯到依旧很疼。 维希听见科斯特小声痛呼,转过头来。 只见维希手心处已经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原来他在剑上抹得是自己的血。 科斯特一瞬间愣住了。 维希好似被这眼神刺伤,迅速回过头去。 科斯特听到他呼吸不稳的声音,维希走到那人身旁,不假思索地砍掉了“萨维瑟”的小臂,奇怪的是,这次手臂居然没有复生。 躺在地上之人发出杀猪般痛苦的嚎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萨维瑟啊!一切都是萨维瑟做的,跟我没有关系,不要杀我啊!” 此声音与萨维瑟略显阴柔的嗓音截然不同,维希二人被这突兀的转变弄蒙了。 维希拿剑在他肩膀处比划着:“既然你说你不是萨维瑟,那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现在的我是威尔逊,做刚刚那些事的是萨维瑟,他为了延长生命,拿我的身体做了幻体啊!” 幻体是邪灵法师最为出名的一种法术,连维希非魔法使的职业都听说过。 毕竟巴掌不扇到自己身上是不觉得痛的,只要与自己无关,有些事关公理良俗的事情可以不在乎遗忘。 如果当初魔法界各种流派彼此关心过另一流派人员失踪,伸出援助之手事态也许不会变得那么严重。 同理,武者们大多经历过炼体,身体素质比常人好上许多,邪灵法师幻体法术的主要攻击对象就为盾手、剑士、武僧甚至野蛮人,将部分优质健康的肢体移植到自己身上。 非魔法界人士的他们才会多此法术代代了解、铭记于心,所以最开始科斯特识破萨维瑟身份后,维希立马意识到萨维瑟已经成了邪灵法师,只是没想到融合的竟是威尔逊的身体,且法术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几乎全身幻体,好一出狗咬狗的戏码。 “那家伙是个疯子,和魔鬼做交易,以生命为代价□□子爱上自己,后来魔鬼索命时又贪生怕死,拿尚在孕中的妻子的命交换,魔鬼惩罚他不遵守承诺,依旧取走了他一半生命,所以他才来问我有没有延长生命的法子,我帮助他诸多,没想到他恩将仇报,把我害成这样,沦落到和他共用自己的身体,我也是受害者,白白受了这许多苦啊!” 与魔鬼做交易?怎么可能?! 世人只知魔鬼是堕落的魔族,作恶多端、贪婪成性,能够引人堕落,然而这说法并不全面。 只有少数真正接触者才知道,魔鬼身上邪恶的黑暗能量给它们带来肆意妄为的资本的同时,也在腐蚀着灵魂,简单来说,它们已经癫狂痴傻,没那脑子设计引诱人了。 威尔逊这边发言,瞥到坐在椅子上冷冷盯着他的科斯特和一脸沉思的维希,眼球一转,瞬间秒懂。 看来这名人族一定不知道他身边之人是魔族。 他与科斯特对上视线,微微扯了下嘴角,有把柄就好说了,暂时还不会死。 甚至科斯特都不能告诉维希其实刚刚杀他的人早已变成威尔逊了。 维希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抢过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言下之意,你们要是想抓到他,问清楚一切就得留着我的命。 “哦。” 维希说完,切断了威尔逊的上臂。 血液粘在伤口表面,继续腐蚀着伤口,痛苦持续。威尔逊恼怒痛恨地喊道:“为什么?!我都如实说了啊!” 科斯特只知道维希看了他一眼,威尔逊嚣张气焰瞬间就熄灭了。 他又往剑上抹了很多血,多到仿佛从血里浸泡过,准备去杀掉那已经长出脑袋的巨型走尸。 维希向一个方向走,准备引开它,刚刚不太明显,科斯特现在才察觉维希走路姿势有些不对,他腿受伤了,而且面色惨白,白到估计跟自己有的一拼。 科斯特不知道为什么维希的血有这种神奇的效果,也许那是维希的秘密,也许老城主也是因为这层因素才防备接近维希的他。 往更深处想,或许与神秘力量有关。 可奇怪的是,现在这些他都不想问,他只觉心疼:“维希,我好点了,可以施法帮你,你不要再抹那么多血了,多疼啊!” 维希不由停下脚步,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胸膛处一股难言的情绪激荡着。 少年明明看到了他的异常之处,却刻意避之不提,只想关心他是否疼痛,自己受伤也要先心疼别人。 相识不过数天,他何至于如此重要。 维希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经历风雨,对许多事情都持悲观态度,但在漆黑谷底孤身一人待久了,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很巧的是,科斯特此刻像山野间自然诞生的精灵毫无章法地闯了进来,他的出现,他的主动邀请和堪称拙劣的理由却给谷底带来了微弱光芒。 “没事,不疼。” 维希平复情绪,努力让自己说话听起来还算正常。 殊不知温声中带着哑意,比科斯特听过的魅魔的声音还要勾人一万倍。 “你别乱动,伤口裂开可就不好了。” 维希一开始侧着脸,再开口时才转过身来,站的位置与他有一段距离。 聚晶石碎了好几颗,光线变暗,但他能清晰看到维希的面容,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又不太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起来,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昏暗中的维希反而比平常更俊美耀眼了。 科斯特一时之间忘了回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他想他绝不是那种在意外貌的人,他只是在欣赏造物主的杰作罢了。 维希与巨型走尸缠斗了几回合,终于终于找到机会,砍倒了走尸。 科斯特趁他战斗期间瞥了威尔逊一眼。 已经“死”过一回的威尔逊自然知道他绝非普通恶魔,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低声道:“只要您不给小的机会,小的自然也不敢说。” 科斯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怎么能有人厚颜无耻又胆大到如此地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提前为威尔逊写好了结局。 维希清完威胁,拎起贪生怕死的威尔逊再审问一番。 “你们记忆共通吗?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女孩?” 威尔逊已经被弄怕了,对那把剑避之不及,生怕伤口蹭到一点血:“没什么印象,有时能够看到,但大部分时间是昏昏沉沉的。” 维希把剑贴近了他的伤口。 威尔逊全身骨头具已摔断,恢复也要一段时间,躲避的话也只能勉强在地上扭动几下,还疼得不行:“别别别,让我想想,额,你们说一个小女孩?那她估计暂时没事,我依稀记得萨维瑟说过想找一个魔法使,榨干那魔法使血液中的魔力,再拿一个幼童作引,如何如何之类的,后面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既然身为魔法使的科斯特没有抓到,那小女孩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维希对科斯特说:“你魔力还够吗?让威尔逊悬空起来,不然就拿绳子拖着走,我们先上去看看老城主他们的情况吧。” 科斯特自然可以,但威尔逊出声打断道:“我且不与两位争辩后者方法是否不太人道,不过,你们以为现在还能出去吗?” 15、魔鬼? 被两双眼睛冷冷盯着,说不害怕是假的。 威尔逊咽了口唾沫:“他既然费劲力气把人骗进来,又怎会轻易放你们出去,早在关上的那刻,大门上的封印就已经开启了,只有没有声息的死物才能通过,要离开的话你们可能要等到萨维瑟抢过这具身体再说吧。” 原本按照契约,萨维瑟能任凭他们处置,结果身体却换了主人,暂时让威尔逊的灵魂主导。 如果契约有形,萨维瑟一直不出现,它就是一张没用的废纸。 威尔逊所言不知真假,看似真情实感,但如此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他俩商量好让萨维瑟摆脱控制、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说不定他现在就转入另一具身体里逃之夭夭,连灵魂共享身体都能做出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能陷入被动境地,上位者永远要掌握主动权。 科斯特瞥见桌上一片狼藉,想起刚刚结束的酒桌游戏,他还记得那法阵的构造,灵机一动,抬眼与维希对视,对方也正有此意。 “威尔逊,你了解这个法阵么?” 科斯特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沾酒,在桌上一笔一划地描绘起来。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干净,似冰凉玉石,维希想起了初见那天,看了两眼便把目光移开。 他把剑搭在威尔逊右肩上,威尔逊求饶道:“有话好好说,先,先把剑放下去,别动手啊!我说!我说!那法阵是改造自野蛮人的歃血法阵,将契约引子由血变成酒,契约效果削弱到仅限于询问问题,我发誓我只是随手改造着玩的,我也不知道他会用在你们身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可我们不信你,来,既然这具身体有两个主人,不能厚此薄彼,威尔逊,我们也来玩一场游戏吧。” 威尔逊显然知道身为游戏制定者的科斯特绝不会心慈手软,由玄铁制成的银剑沉甸甸压在肩头,他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接受不了再失去另一只:“你们是魔鬼吧!” 维希皱了皱眉,淡淡道:“闭嘴,别拿它跟我们比较。” 科斯特手指一顿,敏锐感受到维希平淡语气下隐藏的厌恶。 画好法阵,一股轻盈的力量袭来,虚空之中传来无声召唤,他感知到契约的限制果真如威尔逊所说,便道:“我问你五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否则选择喝下一杯麦酒。” 他说完看向威尔逊,契约双方必须同意才能执行下去。 刀架在脖子上,威尔逊面如土色地点头,被维希掐着下巴强硬灌下一口麦酒,科斯特却只在舌尖一点,契约成立。 维希看见酒,提醒道:“不若先问问他毒酒的解法,我们必不能在此停留过久,待会一定要想办法出去,给拉姆亚城的居民解毒。” 科斯特觉得有理便问了。 “不知道。” 威尔逊回答得干脆利落。 科斯特:“……” 维希:“……” “路塞尔,你做主吧,我不提建议了。” 维希无奈叹气,换了只手持剑,他用剑没有惯用手。 在科斯特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下,威尔逊有理有据道:“这东西是他遇到我之前研制出来的,他哪会告诉我解法啊。” “蠢货,难怪会被人做成幻体。” 威尔逊:“……” “你和萨维瑟到底怎么相识的?” 科斯特不敢问他是怎么来到拉姆亚城,那听起来就很不对劲,只能迂回敲打。 威尔逊老老实实地全都回答了:“数十年前,我得到一神秘人的帮助死而复生,条件是必须进入拉姆亚城,起码待上三年,守卫问我入城原因,我一时想不到其它合适的理由,又想起曾经因缘结识过一个叫弗雷里克的矮人,于是瞎说来找好友,结果门卫真的让我通过了,入城没多久,萨维瑟就主动找上我来,说请我看看他妻子的病。” “我心想他脑子有病吧,看病去请牧师,再不济找女巫啊,找魔法使干什么,但他给得实在太多,我还是去了。” “他开门见山就问我邪灵法师怎么延长普通人寿命,我哪会这种厉害的术法,有关邪灵法术的一切都是某次冒险时在一个山洞中意外得到的,他拿钱财引诱我交换卷轴等,并雇我陪他一同研究,没想到研究多年功成之时,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我!” 威尔逊这冒牌邪灵法师居然带出一个比许多巅峰时期的邪灵法师还要强大的萨维瑟。 难怪他非要问科斯特对邪灵法师了解多少,于此道颇有天赋的他已经不需要威尔逊了,恰逢自己寿命将至,欲抢占身体,结果还是出现了差错,威尔逊这种人怎会心善到全盘托出,他给自己留了后手,才不至于灵魂与□□都被侵占。 只是结合先前所说,萨维瑟经熟人介绍于尸体上种植小麦。 萨维瑟也跟他玩了文字游戏,熟人就是与他二度交易的“魔鬼”,而这“魔鬼”背后必定另有其人。 魔鬼? 神秘人? 一个几乎算启蒙萨维瑟,打开邪灵法师的大门,另一个又介绍“真正”的邪灵法师与他相识。 一瞬间,科斯特与维希都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所谓的“魔鬼”很可能就是复活威尔逊的神秘人。 “神秘人是谁?” “不知道。” 回答得比上次还要快,调查就此陷入僵局。 科斯特心中窝火,他一生气就爱拍桌子或手边的东西,手上拿着法杖,所以习惯性一掌把法杖拍到桌子上,怒道:“该死的萨维瑟怎么还不换回来!?” 威尔逊瑟缩着,想接腔又不敢。他小命在别人手里,只能乖乖回答该回答的问题,侥幸躲过最后一个问题,逼急了再来一轮怎么办,那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总喝要死人的。 最后一个问题,科斯特气急了质问道:“你对那个神秘人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威尔逊张了张口,似是回想起什么,眼神由呆滞成痛苦,他用仅剩的右臂捂住脑袋,痛的满地打滚。 科斯特抬头望向虚空,能量强大到空气都变得扭曲,有一股来自更高级别契约的外力打破了当下的契约。 墙洞内的玻璃瓶被这股扩散开来的能量震碎,晶体纷纷融化,猩红血雾扩散开来,科斯特释放防御魔法,挡在前面,避免沾上血雾。 与此同时,前方的环形墙壁竟缓缓移动,露出一间密室。 血雾之中,传来阵阵咳嗽声,有个矮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是萨维瑟! 他们寻找的人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科斯特看到那矮人相貌的第一眼就喊道:“跪下!” 契约立即生效,契约力量压着萨维瑟狼狈跪在逐渐散去的血雾中,压力之大,甚至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恶魔都是记仇的,科斯特再理智自制也会无意中暴露些许天性。 密室内,那天花坛处与他们聊天的小女孩躺在石台上,位于散发绿色光芒的法阵中央。 她的胸口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液好像凝固在她的体内。 邪术已经开始施展,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发现密室,可能他们再来迟一步,萨维瑟就能取出她的心脏,完成邪术了。 而完成邪术的条件之一,榨干魔法使的魔力,即大量的魔力,科斯特突然想起了那把古怪的匕首,原来,他早就用自己的血填补够了魔力。 地上微微震动,似乎已经能想象一群走尸狂奔过来的场景。 维希对萨维瑟说道:“把解药交出来,不然你就只能死在这里。” 萨维瑟仿佛没听到似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不可抑制的绝望与疯狂,喃喃自语道:“只差一步了,明明只差一步了。” “既然失败了,那就都别活了……” 从瓶子碎裂开始威尔逊就知道彻底完蛋了,他绝望道:“他说的没错,那群走尸全都被激醒了,如果没了目标就会无差别攻击,到时候不止我们会死,全城人都完了。” 谎言,都是谎言。 威尔逊定是与萨维瑟联手,邪灵法师都是罪大恶极的恶人。 没了契约,科斯特根本不相信威尔逊的话语。 他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会被走尸撕烂吃掉的只有你和萨维瑟。” 虽然科斯特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此事涉及到威尔逊自己的生命,很大可能为真。 地上的震动愈发强烈,维希想了想,道:“路塞尔,你先去抱走那孩子,我……” 维希还没说完,本该能抵挡走尸几秒撞击的大门“轰”得一声巨响,两扇门都倒下了。 “一起下地狱吧!” 门外,已有三具走尸赶来,它们像闻到肉味的饿狼,猛地扑来。 维希毫不犹豫,换成右手持剑,狠狠在左臂上划了一道,瞬间手臂和剑刃都变得血淋淋一片,而他脸色不变,只微皱了下眉头,甚至还有心情笑:“路塞尔,第一次携手战斗,希望一切都好,但如果发生意外的话,其余的就只能交给你了。” 他说这话时不像交托临终遗言,更像上战场前的宣誓。 说完便就冲上前去,与闯入前厅的走尸搏斗起来,砍倒了一具走尸,又有源源不断地走尸闯了进来。 那一剑仿佛划在科斯特身上,他呼吸都颤了两颤,看着维希战斗的背影,闭眼轻声道:“什么意外不意外,有我在,不可能有意外。” 再睁开眼,眼底已经浸透红色。 科斯特嘴唇一张一合间念完了悠长的咒语。 “集体控制魔法。” 16、尴尬 故事中常常将魔法使描绘成身披长袍,头发花白,手持法杖的模样,他们口中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周身跳动着的魔法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确实,魔法是世间最强最神秘的力量,无数人心驰神往,却受天赋所限,遗憾退场,但也有不少人放不下欲望和执念,这才有了邪灵法师的存在。 然而魔法不是万能的,它也有缺陷,越强大的魔法,缺陷越会无限放大,甚至致命。 与悬浮魔法仅能控制一人浮空不同,集体控制魔法以施法者为中心数百米范围内,所有选中者无论人或物,都会被施法者控制住,无法行动。 明橙色光束自科斯特周身扩散开来,所有走尸都静止在原地不动,有的走尸以一种可笑的姿势,迈出的脚停于半空中。 但它对魔法使的精神力与魔力损耗巨大,科斯特晕过去前完全没想到那把匕首对他影响如此之深。 他最后隐约看到维希回头,然后速度更快地砍倒一个又一个走尸的画面。 醒来还是熟悉的房间,鼻尖充斥着浓郁药味,与那时维希唇舌相渡之药的苦涩程度不相上下。 一抹吸睛的红色闪过,那名女巫依旧遮着脸,但没带兜帽,她把头发束在脑后扎成高马尾,显得凌厉干练,说话也简短有力,莉莉丝指挥站在不远处的维希:“把他扶起来。” 维希走到床边,正巧对上科斯特迷蒙半开的双眼,惊喜喊道:“你醒了。” 从来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没有深渊恶魔的骚扰,没有无边无尽的黑暗,耳边熟悉的温柔的男声勾起了断断续续的回忆,科斯特无意识地抿了下嘴角。 维希注意到他唇边泛白,定是渴极了,一边扶他坐起,一边扯过旁边的靠枕,让科斯特靠在床头舒服些。 受伤后缠满绷带的双手艰难地端起茶杯,拿指尖试杯壁的温度,侍从沏茶多年温度向来把持适中,又放凉有一阵子,不会很烫。 奇怪的是,科斯特迷迷糊糊接过,喝了一口后却烫到吐舌头,睁大眼睛直接清醒了。 维希脸上登时浮现愧疚与诧异之色:“抱歉,很烫吗?我再去给你换一杯吧。” 科斯特还未开口,莉莉丝端着研钵进来,出声打断道:“维希先生,我要给他上药了,请你暂时离开一下。” 科斯特很少生病,一生病就会流露出罕见的脆弱,此时的他强烈需要熟悉的人的陪伴,他不愿单独与女巫共处一室,即使直觉告诉他女巫身上并无恶意。 在维希起身的刹那间,科斯特指尖微动牵住维希的衣角,只牵了一瞬,却足以让人察觉。 维希轻抬眼眸看了他一眼,还是离开了,然而出门没过一会儿又端着换了茶水的茶杯进来。 莉莉丝将他们刚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停下手中捣药的动作,语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道:“格修斯先生,侧身背对着我。” 科斯特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 后背突然一凉,衣衫宽松,上衣“唰”得一下被掀起来,少年单薄清瘦的肩膀受冷缩了缩,大片雪白的肌肤与灯光碰撞,洁白无瑕如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丝伤痕,细腰一只手就能握住,再往下…… 维希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了神,偏过头不再看,心中默念一万遍非礼勿视。 而科斯特小脸通红,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女巫要把维希叫出去,人家好心为他考虑,自己却耍计留人。 不同于想象中女性柔软的触碰,莉莉丝指腹带茧,摸过肩胛骨及脊柱,来回摩擦间带来轻微的痒意。 科斯特身体很敏感,在王宫时,只允许侍者帮他束发,洗澡之类较为贴身的事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不允许旁人近身。 听到女巫发出的小声疑惑,他瞬间紧张起来。 “啧,奇怪……格修斯先生,你这里有什么感觉吗?” 科斯特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哑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莉莉丝像是早就预料到他说不出话来,补道:“点头或摇头。” 看到摇得像拨浪鼓的小脑袋,莉莉丝放下衣服没再说什么。 研钵里是磨好的绿色药膏,苦涩药味中带着馥郁奇特的清新,科斯特仅闻味道就猜它是好药。 药材不一定很珍贵,但一定新鲜量足,含有充沛的木元素。 大概女巫看他睡梦翻来覆去,猜测背部伤痛,故配制此药,然而查看过后却没有异常。 科斯特对真实情况心知肚明却又不能直言,只是可惜了这些药。 莉莉丝的声音又变成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淡:“暂且先这样吧,待会我会端来汤药,每日三次,必须全部喝完,一滴不剩。”说完捧着研钵翩翩离去。 科斯特脸上的红云还未散去,维希主动打破沉默道:“还记得我们那天去的紫色帐篷吗?她就是帐篷的主人,据说因为南方逃难才来到拉姆亚城。”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接受女巫的存在,北方曾经战乱较多,牧师人手不足,常常为救命求助于女巫,然而南方部分国家和地区因为风俗文化等各种原因敌视女巫,曾经开展“猎巫行动”,女巫的生存环境很不好。 偏偏南方却是女巫文化的起源地,通读过数遍长达几百万字的《亚西大陆起源》的科斯特始终对此感到不解,女巫不似邪灵法师那样历史上留有罪行,却无法追溯到起源,仿佛生来便该遭人厌恶。 科斯特现下没多想,点点头,提及正事,因为暂时不能发声,就比划了一番。 维希看懂意思道:“那时我正好杀完走尸,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原来是城主带人赶来,他们醒来后被困在法阵之中,合力破阵,又费了一番功夫打开堵住的洞口,进入地窖后遭走尸埋伏,所幸一切还好。现在萨维瑟和威尔逊被关押在城中地牢内。” 科斯特又比划着:“那孩子怎么样了?” 维希这次沉默了一下,才道:“术法虽然被打断,但带回来时已经没了呼吸,原本要安葬的……”他顿了一下,“威尔逊说他有法子,于是……” 还没说完,见少年表情大变,维希解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当时失态太过紧急,孩子被救了回来,而且他现在也被关在地牢中,那里有贤者艾薇涅留下的法阵,不会有事的,我们静待审问结果就好。” 怎么会没事,科斯特认为但凡给威尔逊一点空隙,他绝对会抓住机会,不择手段逃走。 他不想继续嗓子又哑又疼地当哑巴,变出法杖,默念咒语,对着茶杯点了下,一口饮干骤凉的茶水。 然而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空声,科斯特惊讶地捂住嘴巴,又摸向脖子处的伤口,定是因此他才会失声。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科斯特眼中怒火迸现,被子一推,光脚就下了床。 维希以为他激动到要找人当面算账忙道:“路塞尔,你身上还有伤,别……额!” 被子大片着地,被套由柔软光滑的丝绸做成,科斯特上前正好踩到,脚下一滑向前摔去,维希被扑倒在地,这一次,换他充当人形肉垫。 茶杯咕噜咕噜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维希怕科斯特看不到后面,贸然起身会被瓷器碎片划伤,连忙喊道:“别动!” “对了,你的嗓子……” 莉莉丝发觉忘了解释脖子上那道伤口的后遗症,倒不是大事,等她采到缺少的一味药草就能解决,但本着负责的态度,还是该和病患告知一下。 她向来独来独往,没有敲门的习惯,直接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她骤然失声。 供客人休息的客房自然不能只有一张床,考虑到隐私等因素,床边有摆放着花瓶与器具的长柜,门自然不能正对床榻,这就导致她视线受阻,仅能看到一半: 长柜与床塌的间隙中,科斯特双腿落在维希腰侧,双手撑在维希肩头,他身体微倾,宽松的白衬衣滑落,细腰和胸膛都露出来。 维希缠满绷带的手则放在少年胳膊上。 见她进来,两人齐齐猛地转头,茫然无措,慌张羞涩,种种情绪,一闪而过。 科斯特虽说耳力灵敏,但平常也没灵敏到能听见咽口水的声音,奈何此刻房间静得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即使看不见女巫的脸,也能从那双眼睛中读到震惊。 莉莉丝双目瞪圆,像是要把眼前场景刻入脑海,她万万没想到仅限于故事中发生的情节竟在现实生活中上演。 是霸王硬上弓?还是欲拒还迎? 想起少年偷摸拽衣角的行为和两人之间的眉眼纠缠,莉莉丝凝滞的思路活络起来。 哦对!是两情相悦!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打扰到了人家的正事。 科斯特眼睁睁看着那女巫的眼神由震惊转为类似于恍然大悟的情绪。 她这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解释? 最后还是维希开口道:“莉莉丝小姐,能否请您……” 他没说完,莉莉丝立即打断道:“抱歉,是我打扰了。” 她欲合门逃离现场,身后却传来慈祥且略带疲倦的声音:“晚上好,莉莉丝小姐,请问路塞尔先生醒了吗?” 莉莉丝动作顿住,关到一半的门要关不关。 老城主已经走到门前了,他捋着下巴上又白又长的胡子的手一顿,显然也看见屋内的景象。 活得久了,什么都见过,老城主不愧经历过大风大浪,面不改色道:“呵呵,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也是有的。” 维希:“……” 您不会挽救可以不用挽救。 17、身世 经过解释,知道这单纯是一场乌龙后,科斯特隐约感觉这位名叫莉莉丝的女巫轻叹了一口气,表情似有些失望。 她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忘了告诉你,暂时不用担心失声的问题,待我采到缺少的一味药草就能解决了。” 科斯特乖巧点头,目送莉莉丝离开,对未来几天即将吃的苦一无所觉。 茶杯碎了一地,血红的茶水四下流淌,科斯特光着脚,脚趾头湿漉漉不太舒服,怕碎片扎脚不敢乱动,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维希从他身上移开后把周围碎片大致清理完毕,把他抱到床边,低声道:“地上凉,你大病未愈,哪能这么莽撞就下床呢?” 科斯特从小在神殿中长大,是祭司和主教们眼中最不听话的恶魔,但除了莱昂没人敢真的管他罚他,所以他小时候经常接受各种自以为是的批评教育,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 如今明明内容一样,但维希的声音却令人如沐春风,虽是责备的话语,语气却是傻子都能听出来的关切。 他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毛巾,像是要亲自帮他擦脚似的。 科斯特被这个想法吓到了,脚趾不自觉蜷缩了下。所幸维希躬身的动作也正好停住,一块整整齐齐折叠好的毛巾摆在了他的膝头。 老城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复杂,既像长者看小辈玩闹,包含欣慰笑意,也掺杂着些淡淡的忧愁。 他缓步走来,拉过一张靠椅坐下后长舒了口气,才道:“孩子,莉莉丝会治好你的,你好好修养,不用担心威尔逊。贤者艾薇涅的法阵覆盖地牢,若威尔逊能打破法阵,那魔法界可就要变天了。” 老城主说着说着便剧烈咳嗽起来,仿佛没有休止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停下,他对面露担忧的维希摆摆手,笑道:“老毛病了,不妨事,维希你帮我端杯茶吧。” 维希表情空白了一瞬,到底还是听话离开了。 科斯特知道,老城主是故意把维希支走,要和不能出声的他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对话。 老城主看着脖子处绑着绷带,脸色苍白、极力掩饰紧张的少年,不由心软了一瞬,开口道:“好孩子,没有你的帮助,拉姆亚城不可能这么容易躲过一劫,你救了拉姆亚城的居民两次,我合该感谢你,将你奉为座上宾,可是……” “我们之间不该留有谎言,不是吗?” 该来的终将会来,科斯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抓了抓被子,没有回应。 “别紧张,孩子,我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罢了。” “其实,你入城第一天我就有所怀疑了。我虽然不涉足魔法界,但至少了解些许,一名有着敢直面恶龙的勇气和保护自身实力的年轻魔法使,除了某些大家族,哪里能出现你这么天赋异禀的魔法使呢,即使有后天觉醒的,也太少太罕见了。” “不过,我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去关注一位魔法使的行踪,然而,你却主动接近了维希,这让我警钟大作,这才开始调查你。” “一位来自中州的初级魔法使,单看身份文件什么都看不出来,深入调查却发现,你的居住地竟靠近一处世人罕知的精灵山谷,此前的种种怀疑顾虑皆可因此推翻,毕竟,史书上曾有数位赫赫有名的后天魔法使出生成长的地方都是靠近精灵地区的山村。我想帮你伪造身份文件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吧。” 初级魔法使身份很好伪造,只要出生时能够检测到魔力,魔力弱到仅能移动一片叶子的人也可以叫初级魔法使,大陆魔法使协会也只会登记五级及以上魔法使的身份。 莱昂考虑到科斯特在外行动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故而刻意留下漏洞,引人发现隐匿的精灵山谷,再联想起那未曾证实的传言,众人只会相信眼前少年就是一位冉冉升起的天才魔法使。 只是莱昂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老城主会与圣剑持有者关系密切,关心照顾,甚至到了保护的地步。 铡刀终于落下,科斯特反而舒了口气,就算被老城主知道了身份又如何?他有百种方法教对方说不出来 老城主叹息一声,复又咳嗽起来,能看出他极力想压下这阵咳嗽,但结果适得其反,他咳嗽得更厉害了。 “假象因为太过完美,所以不合实际。” 他断断续续说完,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盒子,艰难地起身,走到床边,缓缓开口道:“孩子,你能帮我拿一下它吗?” 科斯特看着这个小盒子,浑身僵住没有动作,他认出是那天在弗雷里克家中搜出的小铁盒,这很合理,维希首先想到就是将遗物交给弗雷里克的挚友,不可能自己留着。 “看来你也知道,它上面设了禁咒,除人族和矮人族以外的所有种族,拿起它都会重逾千斤,且魔法无法打开。” 莫说科斯特伤病体弱,他再生龙活虎也拿不起这小铁盒来。 老城主没有坚持,收起盒子继续道:“我听维希讲完地窖中发生的一切,终于确定了你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只能暂时先隔离维希,少与你接触,但没想到……” 没想到他没有劝住维希,非要去帮助一个身份不明的危险人物。 “维希……”老城主停顿了一下,“他是个可怜孩子,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半精灵本就不被精灵族接纳,最有希望接纳他的人族却唾弃于他微薄的魔力,将他视作家族的耻辱和异类。” 精灵族是神钟爱的孩子,美丽优雅,最具智慧和公正的种族,隐居在古老森林,守护一方净土。 长生令精灵情感淡薄,且曾经因战乱四起、避世不出等,少有精灵与外族通婚的情况,更别说寿命短暂的人族了。 所以人与精灵的混血儿十分稀少,但精灵体内天生流淌着丰富充沛的魔力,纯净程度超大部分魔族,甚至赶至龙族。 混血儿或多或少继承精灵族的部分血脉,只要稍微继承一点,就能远超常人的魔法血脉数倍。且传言人与精灵族诞下的半精灵血液还有奇异效果。 于是,受此重视的维希在六岁那年检测之时,体内魔力却稀少到勉强达至初级魔法使的标准。 族中长辈震惊万分,失望至极,维希的父亲也是一名剑士,不久后便在与魔族的大战中意外中毒,不治身亡,身为精灵族的母亲过度悲伤心碎而死,尸体被运回了精灵族领地埋葬,没了父母庇护的维希生活一落千丈,几年后被放逐到乡下,受到好心村民的照顾才慢慢长大。 “我年轻时曾受恩于他的父母,必须要照顾好他们留下的唯一血脉,可是我不能护他一辈子,他始终要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 老城主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像叹息,轻声却坚定:“我必须要为先前对你的猜忌和怀疑道歉,此次受伤绝非我本意。既是补偿也是报酬,我愿将黑龙之心赠出,其余需要尽可提出,作为城主,我有权力满足你的所有要求,只要我能。” “但我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无论你身份为何,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永远不要对维希出手,可以吗?格修斯。” 科斯特听到“格修斯”三字,眼睫忽的一抖。 维希与城主聊天时,一定是用“路塞尔”称呼他的,或许在谈及相识缘由时,还会提到这名字的来源,刻在贴身吊坠上的名字必然比身份文件上的假名更可信。 然而老城主却没有在揭穿身份后喊他的真名,依旧喊身份文件上的化名——格修斯,像一种隐晦的妥协。 科斯特感到震惊的同时觉得老城主糊涂了,这种口头保证完全没有任何效力,退一万步讲,即使有效力他也能找到方法冲破束缚。 可是老城主的眼神令人动容,他只能顺势点了点头,看样子,老城主也天真到近乎愚蠢地相信了。 其实,老城主没有糊涂,他拿问心石验过眼前很大概率是魔族的少年,像水晶般澄澈的一颗心照亮了整座城主府。 老城主惊诧之余不由失笑,问心石数百年不曾亮起这样纯洁的光芒,在他手里一年不到就亮起了两次。 晨曦之始,清澈耀眼的光芒仿佛能引领太阳升起散布烈烈朝晖,给人带来希望。 种族为何重要么? 世人眼中美好无暇的精灵一族也有愚笨不堪或屈服于欲望堕落者。 时间的长河流逝,他们的躯体未腐朽,灵魂已污浊。 唯有水晶般澄澈的心不会变。 老城主早就离开忙其他事务了,直到喝药时,维希才出现。 科斯特不懂喝药的精髓所在,喝了一半就苦得停下,舌头发麻,表情扭曲,小脸皱在一起像包子,怎么都不愿继续喝了,与双臂环胸的莉莉丝无声对峙。 见维希来了,他视线模糊,泪眼汪汪地回头。 维希花一秒看懂局面,笑道:“把药喝完病才能好啊。” 科斯特倔强摇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向外蹦:“不,要,我……我能,能自……愈。” 莉莉丝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医术,轻嗤一声:“不仅无法自愈,还会留下后遗症,就算找最好的牧师来也无济于事。” 同时她无情地宣布:“我已经找到缺少的那昧药草了,加入它熬煮,药汤会比今天的更苦,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闻言科斯特睁圆了眼睛,盈满泪水的眼眶兜不住豆大的珍珠,顺着脸庞滑落,他看看莉莉丝,又看向维希,不敢置信地求证真假。 维希憋着笑,展开手心,白手帕中包裹着四五块乳黄色的奶油杏仁糖,手帕打开的那一刹那,莉莉丝不禁捂鼻,带着面纱也阻挡不了那过分甜腻的味道。 而对饱受苦药的科斯特来说甜度正好,醇厚蜂蜜在嘴中化开,甜杏仁片和开心果仁咬在嘴中,咯吱作响,美味到吃完一个还想吃下一个。 维希手掌后撤,道:“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吧。” 科斯特看了看剩下的糖果,对上紫得发黑的药汤,深吸一口气,如饮毒药、慷慨赴死般一口灌下。 怎么感觉比刚刚更苦了啊喂! 他把剩下的糖果一扫而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断断续续地嘟囔着:“这是,在哪里买的,我也要买……” 他执拗的表情,好像糖果才是他的救命药。 维希低着头,把手帕收起来,低声道:“你想吃,以后我给你买,想吃多少都可以。” 科斯特感动不已,又想起维希在知道他身份不明的情况下依旧赶来并肩作战和维希的悲惨身世,愈发确信自己决定正确,没有看错人。 此刻他内心好像有个小恶魔,张扬着翅膀,骄傲叉腰地对维希保证:只要你帮我查明那股神秘力量,这辈子不杀我,我一定不对你下手,保护你旅程一路平安。 然而,维希把手帕来来回回叠了四五遍也没听见回答,他坐到床边,思索着开口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比刚刚好点了吗?” “好点……了。” 说话还有些困难,药效在慢慢起作用。 科斯特说完,室内寂静良久,奇怪地陷入沉默之中,他眨眨眼,想着也该礼貌点回问维希伤势如何。 维希却比他先开口,声音轻而飘,像羽毛,但稳稳落在科斯特肩头:“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我母亲的魔力在她所属的精灵族群中不算低,而我这个混血儿却……”维希自嘲一笑,“像个怪物,不是吗?” 科斯特了然,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看来维希猜到了老城主会对他说些什么,所以特来问他这个伙伴的看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小小的血脉遗传问题而已,甚至见过炎魔与魅魔两个魔族生出没有魔力的恶魔的魔王陛下觉得不算事儿,他咂咂嘴,糖果的甜味尚存唇边,认真道:“不是的,而且…没有你这么好看的…怪物。” 魔界中好多奇形怪状的怪物,深渊地狱中更多,丑到简直不能称之为生物,要是有维希这么好看的怪物,他遇到了一定会乐疯了捡回去养大的。 维希初次对朋友揭开伤疤,即使他相信路塞尔定不会像小时候的那些人一样冷言冷语、大肆嘲讽,可能会安慰说些不在乎之类的言语,毕竟他一开始就称自己是剑士,带着微薄魔力的剑士比几乎毫无魔力的魔法使让人好接受多了。 但他还是紧张且沮丧的,决计没设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路塞尔认真的模样仿佛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心情就像过山车,没有恶意,反而被夸赞了相貌的维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羞耻道:“原……原来如此。” “只是你以后如果想给剑附上魔力,别在洒血了,我可以帮你啊!” 科斯特挑眉,惊喜于他终于能正常说话时,没有注意到维希短暂地怔愣了一下。 “嗯,好。” 他看着恢复往日活力的少年,唇色不再苍白,渐显红润,顺利成章在老城主的“误导”下相信了那血液的效果全是因为混血儿。 他漠然地想,这不是很好么?这样就很好。 18、法阵 科斯特上刑般接连喝了三天苦药。 每次喝完药,木元素轻盈地在胸口和脖颈、乃至全身飘荡,除了被匕首刺出的伤口逐渐愈合外,隐隐作痛、不曾显于人前的羽翼上的伤势也在好转,他不由对带着面纱的莉莉丝多了几分注意,看来这位女巫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第四天,伤势已然大好,在城主府无聊到快长毛的科斯特对端着药碗进来的维希喊道:“啊?!还要喝药吗?说好的只喝三天哎!” “不是莉莉丝小姐的药,是麦酒中慢性毒药的解毒药剂,这几天对萨维瑟的审讯出结果了,虽然你只喝了一杯,影响不大,但最好还是喝完吧。” 维希解释完又补充道,像哄小孩子似:“它比前几天的药苦味轻多了,而且只用喝一次,趁热喝吧,喝完有糖吃。” “哦。” 科斯特接过温热药碗,胸口的护身符缓慢运转,和煦阳光落满屋,从内到外,浑身舒暖,他这几天一直被关在府中养病,没有机会打探消息。 邪术失败,萨维瑟失去幻体便是将死之人,所犯之罪自有拉姆亚城的法律审判,他无心插手。 惟今关键是那名神秘人,当初威尔逊只是联想到他,改造的麦酒契约就被外力冲破,可见神秘人与威尔逊之间也建立了不可说的契约。 强行逼问威尔逊效果一定不大,难道线索就在这里中断么? 科斯特心里想着事,一口接一口地喝药,竟真没有察觉到有多苦。 维希递糖时也顺手接过,习惯性地咯吱咯吱嚼了起来,隐约感觉酸酸的。 “不喜欢柠檬糖么?” 接连吃了几天奶油杏仁糖,维希怕他吃腻换了口味。 “嗯?”科斯特反应过来时已经嚼完咽下去了,“哦没有,我刚刚在想萨维瑟他们最终会受到什么惩罚。” 主要是威尔逊会受到什么惩罚,他还有用,要是直接宣判死刑,背后的神秘人已察觉阴谋败露,设局已破,必不会现身再复活他,届时威尔逊知道自己没有利用价值,难免会拿他身份的事情做交换。 维希道:“拉姆亚城没有死刑,他们大概率会被下放到秘银矿场服劳役,劳累至死。” 人族公国与拉姆亚城互通频繁、贸易繁荣,可不简单因为矮人族工匠锻造炼器之术卓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环绕拉姆亚城的巨山山脉一带地下有一半是矿脉,据说秘银矿脉占了绝大部分。 地上的秘银所剩无几,只有山脉深处存在些许,他们要在不见光亮的地底深处度过余生了。 但科斯特还是不爽道:“那萨维瑟还真是幸运。” “怎么这么说?” “邪术失败了,他又没有幻体,寿命将近,恐怕不会受多少折磨。” 想到这里,科斯特颇觉遗憾,恶人肆意妄为,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享受畅快人生,连死亡都是轻松的。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过是人界管理者为了安抚百姓、维护统治的说辞。 如果在魔界,他会把这种人扔进深渊地狱,让萨维瑟见见真正的魔鬼。 深渊地狱是关押魔鬼和罪犯的监狱,九层之内还有三圈十囊四界,生者进入地狱之门会经受烈焰灼烧,经历第一回死亡,但死亡不是终点,“死”了仍要接受永恒的惩罚,生前犯了什么罪,死后便在哪一层接受惩罚。阴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死亡将永远远离它们。 所以在大陆历史上某些特殊时期,其它种族会请魔王打开地狱之门,将臭名昭著、犯下不可原谅罪行的罪犯送入魔界的深渊地狱,譬如邪灵法师。 不过种种原因下这种情况很少。 维希听到后却笑了下,道:“路塞尔,你好乖啊。” “拉姆亚城上千年历史,总有些东西能让他死不成,也活不好。” 他说这话时脸上笑意未变,依旧是熟悉的温柔,轻描淡写地点明事实。 一股陌生感却突然袭上科斯特心头,但他没有流露出来,镇定自若回道:“确实……这样就好。” “审出神秘人是谁了吗?” 维希摇头:“恐怕审不出来了。” 科斯特眼睛一眯,嘴角翘起:“拉姆亚城上千年历史……” 维希知道对方在打趣他,嘴角扬起复又平直,道:“他……背后好像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控制他无法说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老城主也束手无策,已经给几位魔法使朋友去信询问。” 说着,维希手指不受控地动了动,今天刚去掉绷带,新肉长出,手心发痒,他很想摸摸路塞尔的脑袋,唇边笑意蔓延开来,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老城主还要我问问你这位天才魔法使的看法呢?” 科斯特不怕打趣,没有心理负担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可以啊,我还没有见过传说中的艾薇涅法阵,正好一道去地牢看看。” “那我带你去吧。” “好。” 白天先让维希引路,晚上他再自己偷摸过来。 来到地牢,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恐怖,一所平平无奇的监狱罢了,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几个犯人。 直至走到威尔逊牢房前,科斯特也没有感受到法阵的痕迹,还未曾想明白,注意力很快被其它事情夺去。 据守卫所说,昨天下午便停止审问,谁知晚上威尔逊疼得大叫起来,不久便疼晕了,现在呼吸平稳,经检查情况尚好,只是仍未醒来。 别无他法,离开时,维希问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科斯特知道他指的是法阵,实话实说道:“没有,看不出来一点。” 法阵笼罩范围、阵眼都无法确定。 魔王也不代表着十项全能,他称得上样样都懂但还做不到样样精通,而魔法使艾薇涅最擅长的便是法阵一类。 虽然艾薇涅所处的时代科斯特甚至还未出生,但他依旧能从书中的只字片语窥见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去岁月,艾薇涅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团结了人类魔法界,带领人族魔法使推动魔法的进步。 人族寿命是各族中最短暂的,却有着其它种族都没有的灵性,许多魔法甚至都是由人族创造、传播,有些魔法精妙到令科斯特称赞不已。 “你刚踏上这条路,看不出来也很正常。”维希安慰道,“据老城主说从刚踏入地牢的那刻开始,法阵就已经存在了。” 科斯特抬脚迈出地牢大门的那刻,冥冥之中仿佛真的感受到身后有能量跳动,缓慢而有规律,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眉毛挑起。 维希随口问道:“怎么了?” 科斯特回头,神色如常:“没什么,我们去吃好吃的吧,天天喝粥,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肉了。” “那吃……腌兔肉和黑莓果馅饼怎么样?” 科斯特眼前一亮:“好耶!” 维希的安排总是合人心意,美食探店一流高手。野兔肉肉质劲道,鲜香爽口,黑莓果馅饼酸甜酥脆,最后配杯红茶简直完美。 是夜,吃饱喝足遛弯散步结束,与维希互道晚安后,科斯特躺到客房的床上,虽然在城主府行动不如在酒馆行动方便,但由奢入俭难,在城主府居住的日子又让他回想起在王宫舒(she)适(hua)称(wu)心(du)的时光了。 他当然不能就此休息,还有正事要做。 瞬移魔法限制之二,只能瞬移到能想象出来的地方。 科斯特回想着地牢的样子,下一秒出现在地牢门外。他想直接去威尔逊的牢房不太现实,随便一个小法器都有限制瞬移魔法的功能,何况被艾薇涅法阵重点笼罩的地牢。 门口守卫抱着长矛,蹲在墙角呼呼大睡,地牢的看守薄弱到不能再弱了,相较于城门的看守,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科斯特咬破指尖,血滴飘于空中,向虚空中飘去。 地牢不大,多亏了威尔逊牢房在最偏的角落,进出之间几乎将地牢逛了一遍,他确实不擅长于法阵之术,但大致的阵眼和范围都看不出来便有点不对劲了。 起初他安慰自己那可是艾薇涅哎,看不出来也正常,然而维希随口的一句话却意外点醒了他。 他们从进入地牢就已经进入法阵范围了。 鲜红血滴漫无边际地飘荡,终于,飘到一处停止,圆润的血滴剧烈波动,随即爆炸开来。 银光闪过,虚空之中平白多出一个银色圆球,光泽晶莹,闪烁如寒星,由秘银所制。 圆球显现不过几秒便要隐形,科斯特催动更多血液冒出,血滴包围成圈,困住圆球无法隐退。 他明显感受到法阵效果减弱了,心想果然如此。 地牢确有艾薇涅的法阵,但它只是法阵的一角,由一个秘银球镇压,所以科斯特才没有察觉到阵眼,真正的法阵或许更大,或许……整座拉姆亚城都处在一个巨型法阵之中。 真是有趣,魔界之外的世界,真相背后的真相,都很有趣。 但血滴困不住秘银球多久,阵眼很快就有反应。 科斯特快步走到牢房门前,他敲敲栏杆,发出“咚咚”的轻响,威尔逊原本低头靠在黑暗角落里的草垛上,凌乱头发遮盖面容,右臂无力垂下,一幅将死之象。 听见动静后他却立刻抬起头来,三步并作两步贴在栏杆喊道:“大人您终于来了!求求您!救我出去!” 19、离开 科斯特冷冷道:“你再大声些看看能不能把门卫吵醒。” 情绪激动的威尔逊立马息了声。 “还敢让我救你?你就不怕我是来复仇的?”科斯特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帮一个背后捅我刀子的人。” “是你先动手杀我的,我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何况你现在也没事,而我什么都没做却无缘无故丢掉了一只手臂!” 威尔逊不仅没有丝毫愧疚感,反而理直气壮,反过来威胁道:“有艾薇涅法阵在,你动手立马会被察觉,而且如果你不救我出去,我就告诉城主你的魔族身份,你猜你的伙伴,还有其他人会怎么想?” 科斯特一时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无语,随即怒上心头,低吼道:“那时你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他至今还嫌弃脏了自己的手呢! “我能干些什么?不过是杀几只魔兽取血做实验罢了!而你!单凭我是邪灵法师便要动手,我能不急吗?!” “你是邪灵法师!” “邪灵法师怎么了!天生没有魔力是我的错吗!你们这些天生拥有魔力的种族怎会懂得我的痛苦!” “而且你又是什么好人吗?”他吼得声音越来越大,“你们魔族都是些……唔唔唔” 眼见沟通失败,威尔逊情绪激动,越说越大声,生怕引不来人,还未说完就被禁言咒封住嘴。 “装傻?难道在你手下惨死的幼魔还不足以证明吗?看来我真不该废话,像上次一样直接杀了你才好!” 科斯特低吼完,从魔法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菱形晶体,同时释放了悬空魔法。 “唔唔唔!” 此晶体名为追忆石,只有梦魂母兽在生育时期定居的山洞之处才能诞生,可将记忆转化成梦境贮存在石头里,一直用魔力滋养,记忆就不会消散,唯一副作用就是被提取记忆者会变成痴傻之人。 临走之前,莱昂递给科斯特一个魔法口袋,大部分是防御、攻击之类的法宝,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因为东西太多了,他足足翻了三个晚上才找出来。 看到它,威尔逊意识到什么,半空中疯狂挣扎起来。 只见他吐出一大口鲜血,生生凭意志冲破了禁言咒,表情决绝:“不可能,我根本没有杀死任何恶魔!” 秘银球试探性在空中左右移动,血滴群死死紧跟,科斯特的力量只能短暂镇压秘银球。 他没有时间理会威尔逊,咒语念完,星星点点的白光从威尔逊头顶上冒出,汇入追忆石中,从幼时咿呀学语到因家境贫困、魔力微薄在魔法学校被团体霸凌,威尔逊成为邪灵法师前的人生经历不可谓一个“惨”字,但这也不是他行凶作恶的理由。 想想那惨死的幼魔,想想因他贪财而间接受难的全城百姓,科斯特眉头紧皱,恨不得滑动时间轴直接跳到神秘人出现的那天。 记忆犹如幻灯机一幕幕放映,几幕扭曲的画面一闪而过,看不清情景,紧接着科斯特睁大眼睛,心脏猛跳了几下。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居然是记忆的最后一幕,放映结束,周遭落入黑暗。 秘银球挣脱了束缚,阵法重新运转。 晚风不知从何方向吹来,拂过发梢,科斯特的心堕入深渊。 几日后,酒厂下毒案爆出,萨维瑟的罪行被公之于众,果真如维希所说,被判了终生劳役流放到秘银矿场,威尔逊则判了三十年,跟终生也没区别了。 由于怕巡行时全城百姓围观拿石头砸死他们,且秘银矿场的入口不能暴露,所以安排在有宵禁的夜间秘密押送罪犯。 此番事了,科斯特、维希二人即将离开拉姆亚城,踏上成为伙伴后新旅程的第一步。 离开前还需到集市购买一些生活用品。 几处摊位人头攒动,热闹不已,人们都在哄抢药草。 虽然麦酒中下的是慢性毒药且药量较少,绝大多数人情况没有很严重,但无论怎么解释,群众还是会产生恐慌心理。 拉姆亚城的几位牧师疲于施法,累到晕倒,能帮忙的那名女巫莉莉丝在房间留下一张药方后不知所踪,集市的紫色帐篷一夜之间也消失不见。不过凭借着这张药方,很大程度上减缓了牧师解毒工作的工作量。 相较于此处的热闹,隔壁摊位可就冷清多了,摊位前只有零星几个冒险者打扮的人在挑选物品。 科斯特注意到售卖的物品以及摊主竟是身披铠甲的士兵,停下脚步,诧异问道:“它们都是从那头黑龙身上取下来的东西吧,还可以公开售卖?” 维希正埋头划掉清单上已经购买了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解释道:“龙脊、龙心这种珍宝会被藏起来,只是售卖一些作为炼器材料、不太重要的部位,据说售卖所得会分出一部分作为亡者家属的抚恤金。” “勤政爱民”的魔王陛下漫不经心点头道:“哦。”随即移开目光,实则暗自记在心中,打算回到魔界也效仿下。 不过科斯特也因此忆起黑龙入侵那夜,他一直以来对黑龙的到来心存怀疑,只是这阵子被其它更紧急的事情缠住,一直没分出心思细想。 将所有事件联系起来,吸收负能量对黑龙恢复实力有所帮助,它必是感知到拉姆亚城上空散发出的灰暗气息才不远千里赶来,不顾威胁地侵袭一座城池,背后没有人作祟是绝不可能的。 恶龙突袭,百姓伤亡,亡灵魔法吸收大批灵魂促涨恶龙实力,烈焰灼烧,断壁残垣和焦土会掩盖一切罪恶的痕迹。 那位神秘人心机之深,耗费巨大精力设下这盘棋,到底所求为何。 维希已经走到了前面,见人没跟上来,扭头看他,有些疑惑:“路塞尔,你想去那个摊位前看看吗?” 现在科斯特对维希唤他教名已没多大反应,听麻了,他上前几步,道:“不,我不想去,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维希,你有没有觉得那晚的黑龙出现得很奇怪?” 维希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黑龙的出现估计也是那神秘人所为,他应该是已经得到了某个东西,或者担心被发现什么,所以引来恶龙,将证据销毁。” “我也这么想的。果然,我就知道我们能想到一起去!” 明明很认真地在探讨正经事情,科斯特却不受控地翘起嘴角。 维希总是能立马反应过来,想他之所想,言他之所言,他想,这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知音吧。 “可是……线索还是断了。” 虽然短期之内神秘人与他们二人没什么关系,但他的存在就像定时炸弹,时不时提醒着危险即将来临。 维希温声安慰道:“如果他得到了想要的,我们也改变不了,如果没有,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清单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去甜品店挑些食物,主要买给路塞尔吃。 维希发现他的伙伴热爱美食,其中对甜品又有种独特的热情。 科斯特选了半天,还时不时问问维希的意见,很有礼貌的样子,最后买了很多,包括但不仅限于:奶油杏仁糖、红刺石榴糖、苹果馅饼、蛋奶沙司等。 他魔法口袋里的东西堆积如山,这些食物大多保鲜期不长,放进去再想找出来估计已经发毛了,正发愁该如何是好时,维希拿出一个半旧的棕色的魔法口袋,道:“放我这里?” “你什么时候也有了魔法口袋了。” 科斯特记得维希之前可是没有的,不然他也不会盯上那个白包裹,说着抬眼望去,除了今天刚买入的物件,没有其它东西。 维希看着叼着甜甜圈的少年很信任地将食物存放到他这里,认真可爱的模样,心念一动,对着同样熟悉信任的人喊出了自己藏在心底的称呼。 “城主爷爷给我的。” “唔?” 到达法定年龄后维希终于能继承父母的遗产,几件过时的银器和木盘,还有一封设有封印的信件,他不在乎有多少财产被昧下,也没有能力与那些人勾心斗角,但这份信件实在是意外之喜。 维希从书上读到过,有魔法可以将图像承载于纸上,解开封印时他还在幻想着会是父亲母亲对我的嘱托吗?能再见到他们一面再听到他们的声音吗? 美梦落空,但希望又起。 维希根据信中内容指引,一路独行,接受委托,历练自我,来到拉姆亚城,见到慈祥仁爱的老城主,受到自父母去世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长辈长久的关心照顾,他第一次喊出“城主爷爷”时,老城主神色骤变,忙说他不敢当此称呼。 可在维希心中,他担得起。 出城时已是黄昏,夕阳霞光洒满大道,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人偶守在车边,维希看着人偶空荡荡的左边,愣了一下,科斯特轻咳两声,不打算说些什么。他出门在外只带了两具人偶,一具泡在酒厂的木桶里,被捞出来他也不想要了,这具人偶左臂缺失,只能将就着用。 他们本来要上车了,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请等一下!请把她带上!” 那个“大嘴巴”的守卫肩上扛着一个小孩,跑到马车旁,他把孩子放在地上,是被他们救了的小女孩。 守卫呼呼地喘着粗气:“城主……城主大人说,这孩子跟你们是一路的,让你们把她带到她的祖母家。” 维希弯腰和女孩平视,柔声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脸上带着大病过后的憔悴,手指绞着衣服,眼眸低垂,怯懦道:“阿诺娜。” 维希摸摸阿诺娜的脑袋:“真乖,那阿诺娜先跟这位哥哥上车好不好。” 阿诺娜抬起眼,认出了科斯特:“好。” 科斯特感觉维希有话要说,便先把阿诺娜抱上马车。 维希看着城门,神色落寞,目光深深,语意不明问道:“城主大人现在很忙吗?” 守卫说话磕磕绊绊:“额,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接到传令要把孩子送过来。” 维希沉默了很久,最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谢谢,我明白了。” “麻烦帮我转告城主大人,就说我很感谢他。” 说完,他利落转身,仿佛狠心割断某种牵绊,但不见潇洒,脊梁依旧挺直,反而有种悲凉沉闷的压抑。 黄昏混合着马蹄践起的黄色尘埃,马车渐渐远去,城墙上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移动。 这一离开,不知多久后才能回来,老城主反常地没有送别已经暗示了很多。 昔日好友,一死一疯,只剩叹息,多年操劳,老城主大限将至,再相见只会徒增感伤。 不如就此分离,将彼此记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20、魔王版童话故事 马车快速行驶在石子路上,有些颠簸,夜间微风吹开车帘,斑驳月影落于维希脸侧,明暗浮沉间藏住眼底深意。 车内空间宽敞,足够三人乘坐。 阿诺娜已经裹着毯子熟睡过去,维希声音放得极低,像从遥远之地传来,但科斯特听得很清楚:“路塞尔,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要死了,临死之前,你会来看我吗?” 闭目养神的科斯特精神一振,这已经是维希第二次询问有关死亡的话题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老城主的情况他们心知肚明,维希或许是有感而发吧。 他思忖着如何回答,却被一声尖叫打破沉寂。 “啊!” 阿诺娜缩在角落里,呼吸急促,越挣扎裹在身上的毛毯缩得越紧,她陷入梦魇之中,好像回到了被装在麻袋那晚,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维希急忙扯松毛毯,轻拍阿诺娜的后背,温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安全了。” 感受到温柔安抚的孩子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没过一会儿,阿诺娜从梦魇中醒来。 她醒来便对上科斯特关切的目光,一见是认识的人就扑到他怀里,抹着眼泪呜咽:“呜呜呜哥哥,我害怕……” 阿诺娜小小一团扑过来,科斯特怀中温热,浑身僵硬,只能学着维希刚刚的动作哄孩子,看见阿诺娜额头上的伤口愈合后的结痂,心疼不已, “不是你的错,别哭了啊,我们这就带你去找祖母。” 不被哄还好,一哄阿诺娜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哗哗似的流,迅速打湿了衣衫,她哭得小脸通红,气都喘不匀了,几乎要闭过气去。 科斯特手足无措,方寸大乱,不敢乱动,难道是拍孩子的力气太大了? 他慌张地看向维希,用眼神寻求帮助。 维希也没有多少哄孩子的经验,试探地提议道:“给她点糖果?说不定吃完心情会好点。” 科斯特急忙点头。 阿诺娜这几天以来都没吃多少东西,哭了一通,情绪发泄出来,终于有了点食欲。 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孩接过糖果,维希又拿出其它甜点和食物,哭声渐渐止住,她将糖果攥在手里,捧着甜点小口小口吃着,哭声才渐渐止住。 科斯特松了口气,总算不哭了。 待吃完后,维希蹲在小孩面前,耐心给她擦干净手,阿诺娜也乖乖地伸出手不动。 她知道她是被眼前的两位哥哥救出来的,躲在怀中的这位魔法使哥哥更是两次拯救了城中百姓,阿诺娜轻声感谢道:“谢谢哥哥。” 维希笑着伸手刮了刮阿诺娜通红的鼻头,温声道:“不怕了,还有魔法使哥哥在呢,没人能欺负你了。” 阿诺娜用力点头,扑进科斯特怀里也对他道谢。 科斯特低头回抱了下她,发带滑落,发丝落到耳边,遮住了通红的耳根。 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真要命,维希随口说“哥哥”二字,比喊教名还要让他羞耻。 阿诺娜抬头提醒道:“哥哥,你头发散了。” 科斯特故作镇定:“嗯,没事。快睡觉了,就是要散开头发。” “阿诺娜也快睡吧。” 小女孩听话地躺好,盖上毛毯,眨巴着眼睛,声音软糯:“可是哥哥,我睡不着。” 维希道:“害怕又做噩梦吗?” “嗯,如果……如果妈妈还在的话,以前我做噩梦时,她会给我讲故事,我听了故事就不害怕了。” 说完,阿诺娜又想起了病逝的妈妈,难过地拿毯子盖住脸,默默流泪。 长夜漫漫,距离目的地弗瑞迪恩还有一段距离,照这个速度,加上马匹休息,大概明天八九点才能到。 两人的责任心都不能允许放着可怜的孩子不管,自己呼呼大睡。 维希的喉结上下艰难地滑动:“路塞尔,你会吗?” 科斯特睁圆了眼睛,惊讶抬手,手指指向自己:“我?” 维希的父母早早离世,他对他们只有模糊的印象,童话故事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科斯特想明白这点,嘴角抽搐,眼神闪躲,尴尬笑道:“呵呵,时间太久远了,我差不多都忘了,可能讲得不是很好呢。” 维希不说话,眼神中带着无奈与鼓励,意思是只能靠你了。 科斯特:“……” 神殿中藏书众多,古往今来,天文地理,各族各界,涵盖万物。童话故事自然也有,只是放在很偏僻的角落。 他只有小时候偶然在角落中看到,并没有细读,多年后绞尽脑汁也只依稀记得童话故事的开头必定是某个公主如何如何,被陷害一番,最后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科斯特咬了咬唇,勉强道:“那好吧。” 想了有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 “从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从小没有母亲,这位公主她额……很爱吃苹果,但有一名祭司预言,十八岁之前她会在吃下苹果后中毒死去……” 各种故事混杂在脑海中,科斯特讲得磕磕绊绊,实在没办法,他记不清楚从第二句就开始瞎编。 “于是国王下令砍掉全国上下的苹果树,就这样,公主一直平安长大,然而在十八岁生日舞会那天,公主被继母所害,丢失了舞会上要穿的水晶鞋,公主去寻找时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一个水潭处。她在水潭边旁发现了一株从未见过的树木,上面的果子……” 他胡乱讲着,竟真的编出来个故事,躲在毛毯里的阿诺娜冒出头来,慢慢的,不知不觉地趴在他膝上,静静聆听着。 科斯特轻轻抚摸阿诺娜头上结痂的伤口,继续道: “于是捡到水晶鞋的王子赶来,公主却被人施法变成了金鱼,只有真爱才能解除诅咒,然而王子却没有成功解除诅咒……” “最后公主终于恢复了身份,王子离开了,公主选择了王位,成为统治国家的女王。” 即使没有听过多少童话故事的维希也发觉这故事不太对劲,阿诺娜也有些迟疑:“这好像和我之前听过的故事不太一样。” 科斯特编到后期,越讲越顺,丢掉了所剩无几的节操,此刻毫不心虚,直接问道:“那你更喜欢哪个?” 阿诺娜思考了一下,露出了孩童纯真的笑容,认真道:“我更喜欢这个!但是王后怎么施法把公主变成金鱼的呀?她是女巫吗?” 科斯特眉头微蹙,会魔法的种族有很多,他当时没有想好王后的身份,所以忽略掉没提,但这孩子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了。 他扭头对维希严肃说道:“完了。” “嗯?” “怎么讲完阿诺娜看着好像更精神了!” 维希一时失笑。 晨光熹微时,马车终于踏上了平稳的大道,离弗瑞迪恩不远了。 周遭只有车轮碾过的“咕噜”声和孩童沉睡时浅浅的呼吸声,无数心事沉寂下来,被打断的谈话无法继续,他们默契地没再提起那个问题。 维希感受到虽然科斯特闭眼靠着车壁一动不动,但一直没有睡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在科斯特耳边轻声说了句,“夜间行驶,人偶难免有出错的时候,我在外面看着更安全些。” 科斯特靠在车壁上轻轻“嗯”了一声。 车帘放下后,科斯特睁开眼睛,只看见维希的背影,他不由摸向自己腰侧的魔法口袋。 魔法口袋里摆满了东西,却单独腾出一个地方来摆着一把残缺的匕首。 正是威尔逊刺伤他的匕首。 那夜记忆提取中断后,秘银球挣脱束缚,法阵重新运转起来,若再施法一定会惊动主阵。 威尔逊摔在地上的响声惊动了地牢的守卫,兵器与铠甲碰撞,杂乱的脚步声逼近,科斯特深吸一口气,只能先离开地牢。 他走时,威尔逊还拖着嘶哑的嗓子,喊道:“我没杀……它。” 科斯特垂眸瞥了他一眼,眼神微动,细看又似凝寒霜,不带一丝感情。 拉姆亚城接连阴沉几天的天空终于在那晚降下惊雷,暴雨如注,闪电照出他一夜未眠静坐在床上的背影。 追忆石调动的是灵魂深处的记忆,不会因为死亡而记忆有损,所以常用来调取死人的记忆。 但威尔逊的记忆却就此中断了,无论他如何催动追忆石都没有效果,简直闻所未闻。 后续有科斯特出现的记忆没有问题,唯独威尔逊手持匕首杀死幼魔的记忆出现了紊乱。 记忆中断可以找理由认为死而复生导致出现问题,但明明存在的一段记忆又何故扭曲。 记忆的牢笼被打破,有人妄图伸手,利用阴云遮蔽真相之外的天空。 于是在第二天晚上,拉姆亚城后山的山林。 囚车经过树荫下,月色被遮蔽住,科斯特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来看士兵们押送犯人,顺道还能看看秘银矿的位置。 秘银是比黄金珠宝贵重数十倍的宝物,炼制法器、加固法阵不可或缺的材料。 拉姆亚城每百年举办的“秘银之星”展览会吸引全大陆各种族前来参展,避世不出却极度喜爱秘银的精灵族也不例外。 好奇秘银矿位置是一方面,更深层原因…… 科斯特视线落到囚车内的威尔逊身上,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浓墨。 负责押送囚车的守卫偏过头与身边人低声讨论道:“那人胳膊不是断了吗,谁给他接的义肢?” 身旁守卫瞥了后面囚车一眼,道:“谁知道?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可能……接上胳膊好干活?” 守卫胡乱猜测,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别管这些,反正他们以后完了。” 不像萨维瑟被堵住了嘴,还在囚车内四处乱撞,威尔逊因强行冲破禁言咒,声带受损,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病恹恹地坐在后面一辆囚车里,原本空荡荡的左臂处被接上了一只崭新的义肢,这义肢十分逼真,仔细观察才能看出些许不同。 今天刚安上的义肢与本体配合还不是很熟练。威尔逊费劲地抬起手又无力地落下,发呆似的将目光从守卫移到路旁的树上,竟意外与科斯特对视,表情十分震惊。 倏地威尔逊又镇静下来,他对着科斯特的方向,无声的开口,一张一合间。 科斯特读懂了他所说的话。 “匕首。” 那把匕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假装牧师 科斯特抚摸残缺的刀刃,细细用魔力浸透探查,匕首没有丝毫动静。 脖颈处的疼痛恍若再现,他闭了闭眼,又把匕首放回魔法口袋。 等有机会找几只魔兽试验一下吧。 这般想着,科斯特竟真的慢慢睡去,半梦半醒间只觉身边空空。 “咚咚咚。” 马车缓慢停下,维希敲了敲车壁,掀开车帘轻声道:“弗瑞迪恩到了,阿诺娜,来,我抱你下车。” 阿诺娜揉着眼睛醒来。 科斯特压下心底的诧异,看了眼外面的晨光,维希竟在外面坐了一晚,道:“比我预想的要快。” “嗯,我抄了近道。先把阿诺娜送去她祖母家,然后我们再找家旅馆好好休息下,我看你在车上休息得不是很好。” 科斯特愣了一下才道:“好。” 他们递交身份文件,守卫没怎么认真看便放行了。 进入弗瑞迪恩城即进入罗诺菲斯公国境内,它虽与拉姆亚城位置相近,但远没有拉姆亚城繁荣,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来到阿诺娜的祖母家,一个脸色憔悴但衣着尚称得上得体的棕发中年女人开了门。 维希礼貌道:“您好,我们从拉姆亚城来,送阿诺娜到她祖母家。” 女人看见阿诺娜,瞳孔震颤,惊讶喊道:“阿诺娜,你怎么来了?!” “姨妈,父亲喝酒醉死了,我……” 阿诺娜没再说下去,而女人神色变化好不精彩,听到阿诺娜父亲死亡消息时明显有种大仇得报的喜悦,不过这喜悦仅维持了几瞬,忧愁又弥漫眼底,她客气道:“多谢二位,舟车劳顿,请进来喝杯茶休息下吧。” “多谢。” 女人引着他们进入客厅,外看这幢房子平平无奇,其内却别有特色,整体装修风格偏复古,像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式建筑,他们坐到沙发上,女人亲自沏了茶。 阿诺娜缠在他身边:“姨妈,祖母呢?为什么没有看见祖母啊?她出去了吗?” 女人沉默了一瞬,放下茶壶,偏过头,低声说道:“阿诺娜,祖母最近生了一场小病,现在躺在床上休息,过会儿我再带你去看她,好吗?” 阿诺娜动作一僵,仿佛意识到什么,瞬间安静下来,垂眸道:“好的。” 女人回过头,冲坐在沙发上的科斯特二人笑笑,眼睛里是浓浓的疲倦,她却故作轻松问道:“我叫海琳,看二位打扮,是冒险者吧?这是要去往哪里?” 维希道:“是的,我们恰巧经过弗瑞迪恩,初步打算向东走,具体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 “现在和平时期,冒险者少了很多,在弗瑞迪恩的大街上好久才能看到一两个冒险者,不像曾经战争年代,遍地都是。”她说着,语调一转,感叹道:“唉,只是不知这和平还能维持多久呢。” 维希思索片刻,道:“魔界王位两百年即可换代,据说这位魔王实力强大,虽然刚成年便被选为魔王,年轻却行事低调,我想如果能他能一直在位的话,或许和平还能再维持几十年。” 海琳摇摇头,道:“说不定这位魔王憋了大招呢,像上代魔王凯罗,联合血族等种族一起发动侵略。历代魔王没有哪个不疯的,上位后安生不了几年就要挑起战争,说不好听点,我们只是在苟且偷安。魔族一日不尽,大陆就一日不得安宁啊。” 维希轻晃茶杯,没有多说,只是应和道:“嗯,确有可能。” 然而听及此话的科斯特则花了好大心力才压下异样,只能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皱了皱眉。 即便他知道海琳所说的基本上都是事实,不算污蔑,大街上随便抓个行人来估计也会这么说。 但科斯特还是有些气闷,他不明白这些人族为何过上好日子了反而更加忧虑了。想了想,到底没憋住,出声道:“也可以向好处想,毕竟人又不能一辈子活在忧虑之中。”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海琳怔愣了下反应过来,尴尬笑道:“也有道理,是我庸人自扰了。” 他们说话时楼上的咳嗽声时断时续,海琳偶尔抬头看几眼,客厅内很安静,更确切的说,整幢房子都安静得出奇,咳嗽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楚。 维希见状放下茶杯,本欲主动离开,手肘处却被碰了两下。 他心念电转,脱口而出的客套话又咽回肚子里,科斯特问道:“不知老人家生了什么病,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多谢两位,老毛病了,找过许多牧师看过,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所幸平常没出过大问题,好好疗养着,卧床休息便还可以。” 看样子海琳对老人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她脸上带着礼貌疏离的笑容,回答流利,但实际上没有透露出多少有效信息。 科斯特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于是直接问道:“方便让我看看吗?” 霎时间海琳眼神闪过一丝错乱:“嗯?这位先生是牧师吗?” 科斯特面不改色心不跳,撒谎一次更比一次妙:“对,我叫格修斯,是一名牧师,他叫维希,是一名剑士。” 维希头微微垂低,眼波流转,压着上扬的嘴角静静听着身旁少年胡编乱造。 海琳犹豫片刻,缓缓道:“那……又要麻烦二位了,请跟我来吧。” 老人的卧室在二楼,海琳领着阿诺娜走在前面,边上楼梯边说情况:“自从我的妹妹也就是阿诺娜母亲死后,她身体就一直不好,前些年还能下床行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情况每日愈下,我想根因可能是心病难医吧。父亲早年死在战场上,是母亲一人辛苦把我们拉扯大的,现在她生了病,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愧为子女。” 说着海琳推开卧室房门,科斯特进来后首先抽了抽鼻子,但房间内很干净,一丝灰尘也无。阿诺娜则急切得像归家的雏鸟,小跑冲到床边喊:“祖母!” 病床上半躺的老人撩开眼皮,见到阿诺娜时明显精神一震,眼睛中多了几丝光彩,她抬起干瘪如朽木的手掌摸向阿诺娜泛红柔软的脸颊,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强撑地说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母亲,这二位是从拉姆亚城来的冒险者,他们帮忙送阿诺娜过来。”海琳介绍道,“这位是牧师格修斯先生,他主动提出想来看看您的病。” 祖母有些惊讶,她浑浊的灰色眼睛令人觉得被一层雾包围,目光从云雾里远远地透射出来,迅速扫过两人,视线最终落到科斯特身上,她温和道:“我这把老骨头真是麻烦牧师先生了,愿光明神保佑你。”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不过是个普通牧师,略尽绵力罢了。” 科斯特走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光明圣书,一手持光明圣书,一手拉起老人的手。 有了圣书,不是牧师也能施展一些简单的治愈魔法,更高级别的就不行了。 他装模作样地施展了几个简单术法,莹莹绿光闪烁,但身边海琳只看了几眼就移开视线。 待施法结束,海琳像闲聊般平静问道:“格修斯先生,母亲的病……” 冒牌的牧师科斯特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没关系,他已经确定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科斯特摇了摇头:“大抵是体虚之症,我实力不够,也看不出其它。” 听此海琳神色未变,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望,仿佛习惯如此。 他们走出房间,留阿诺娜与老人相伴,享受难得的祖孙温情。 维希突然开口问道:“海琳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问。” “您结婚了吗?” 海琳懵了下,道:“没有,我至今未婚,以后也不打算结婚。” 维希继续问道:“那您应该不只有阿诺娜母亲这一位女性亲人吧?” 海琳明白过来:“我还有一个弟弟,不过他九岁时就离家去很远的城池当学徒打工,在那里成家立业定居下来,所以我们才得以留下这幢房子。” 如果这里是拉姆亚城,维希绝不会问这种私人问题,但这里是弗瑞迪恩。 亚西大陆分为四个板块,从地图上看状似蝴蝶,左上角为魔界,最北部的无主雪岭蔓延至人魔左右两界交界地带,形成天然屏障,最西面为深渊地狱,左下角则为漫漫群山及荒漠,是矮人族、德鲁伊、兽人族等种族生活的地方,而大陆右边几乎都是人族的地界。 人族又分裂为三个大型公国和其余数座独立城池。弗瑞迪恩隶属于三大公国之一的罗诺菲斯公国,因靠近拉姆亚城,多见人族与矮人族通婚者,但它本质还是属于人族城池。 无论三大公国法律法规有何差别,但对待遗产继承问题有着一模一样的规定,即私生子除外的男性继承人才具有土地及房产继承权,女性只能继承金银珠宝等财物。 “原来如此,真是抱歉,突然提起这些只因为我是独子,家中也有姐妹,如今远行总担心法院的人会突然认定我失踪死亡,剥夺房产,令亲人无家可归。不论如何,我还是该再向您表示歉意。” 严格来说,问一位单身女性这种问题是非常无礼的,但科斯特的反常和其它种种原因让他也察觉出这户人家有些许不对劲。 维希说话的语调清远动听,神态自若,感情真挚,搭配上那张俊脸,很难令人怀疑其真实性,若不是科斯特知道真相几乎也要相信。 这样丝滑的骗术令科斯特赞叹不已,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请教请教他。 而海琳对这位从见面开始就言谈有度、举止得体的年轻人心生好感,更别提他算不上冒犯的问题还是为了家中亲人而问。 她笑容温和,并不在意,还贴心地给出建议:“没关系的。如果你实在担心,可以定期向家中寄信,起码十年之内,法院不会收走房屋。” 维希道谢:“谢谢建议,我会照做的。” 走到楼下,站在会客厅时,他又问了些有关财产托付和土地合法分割的相关事宜,海琳似乎十分了解这方面的法规,维希问得诚恳又细致,她一一回答了,却好奇于维希为何要这样做。 毕竟连大部分男子都认可继承法确实有利于自身,他物欲不高也该为后代考虑啊。 维希看了一眼被强大社交能力惊讶到微微睁大眼睛的科斯特,觉得可爱非常,不禁扬起嘴角,回过神回答海琳的疑惑。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后代了,所以只想把财产好好留给她们。” 个人选择不同,海琳表示理解,她还想留他们吃饭,两人自然婉辞拒绝。 临别之前维希问了附近有没有靠谱的旅馆。 “价格不是问题,重要是住宿条件。”他说完,又补充了一点,“床一定要好。” 海琳顿了下,眼神古怪,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兜转了几圈,似是恍然大悟,嘴巴微微张起,然后才报出一个旅馆的名字。 离开阿诺娜祖母家好长一段距离,科斯特与维希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似乎都只想闷头赶路。 直到来到海琳所说的旅馆,科斯特停下脚步,有些费解地侧过头对维希说道:“她那个眼神,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维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独属 维希不敢直视那双澄澈双眸,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待会再说吧。” 这家旅馆确实人少安静,他们问了路人,七扭八拐才找到。 前台接待的侍者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根草,两腿交叠,一只脚点在桌边,晃晃悠悠,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维希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他才惊醒过来,注意到有客人。 “你好,我们要相邻的两间房间。” 对上视线的瞬间,侍者面上难掩惊艳,他一下子就从两人特殊的打扮上判断出眼前是冒险者,急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铺平纸张,拿起羽毛笔:“哦哦好的!请问二位要住多久?” 维希思索了几秒,道:“一晚。” “好,一共四枚银币,我们要登记入住旅客的姓名,二位名字是?” 维希不知为何愣了一下,科斯特趁机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格修斯·佩曼!” 侍者流利地写了出来,是人族文字,等待着下一个名字。 然而科斯特却磕磕绊绊:“另一个是维希,额,维希你姓什么?” 侍者内心诧异,暗自嘀咕,哪有伙伴不知道彼此姓名的? 抬头再观察两人,看着蛮正经的,大概是剑士和牧师的冒险组合,不像坏人,且相貌都是一等一地出挑。 左边的身形高大,腰侧携剑,衣着简单利落,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右边的身形就略显瘦削,眉眼精致,打扮不算华丽,但莫名觉得讲究,通身透露贵气。 “维希·布兰。” 维希说着便从兜里取出四枚银币放在桌子上。 他看了身边人一眼,想起确实忘了正式向科斯特介绍自己,初见只以为是一面之缘,没想到成为了伙伴,后续发生这许多事,彼此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叫了半个多月。 科斯特没想那么多,他盯着侍者收走的四枚银币若有所思。 到房间门口后,侍者身影还未消失。 “路……” 维希刚想喊科斯特一起到他房间坐坐,却被反拉了过去。 一进门,科斯特突然贴身上前,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眼见即将越过正常的社交距离,维希不由后退几步,但背后是墙壁,退无可退。 还好科斯特适时停下,他板着小脸,直视维希,故作严肃地说道:“维希,我跟你讲一个很重要的事。” “嗯?” “你以后在外面不能叫我路塞尔了。” 维希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哼哼,你不懂吗?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留下痕迹很容易被人追踪到啊!而且你喊我真名,万一哪天被别人听见,传给我家族的人了可怎么办?他们会把我抓回去的,所以在外人面前你只能喊我格修斯,只有我们两个时你才能喊……喊那个名字哦。” 科斯特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小时候只有莱昂喊他教名,现在又多了个维希,旅途中难免认识其他人,一想到谁都喊他教名,天真的会塌。 这要求很合理吧。 他打量着对方脸上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维希却仿佛神游天外,迟迟没有回应,科斯特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嗯?可不可以嘛?” 他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像撒娇。 维希感受着手腕处熟悉的温热柔软,少年脱口而出的气息却如清风微凉,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迟钝地说道:“独属于我的称呼?” “额……这样讲也没错。”科斯特虽觉这说法有些古怪,但不甚在意,转而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怎么呆呆的?” 维希笑了下:“没什么,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叫你真名了吧。” 科斯特点头。 “那路塞尔,你为什么要假冒牧师?是发觉出什么了吗?” 维希说话时向前移动了下,温热气息扫过,耳尖有点痒,科斯特才发觉两人距离有点近。 尾巴和耳朵是恶魔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尾巴可以收起来,但耳朵只能用伪装魔法掩饰,故而风吹草动,有什么动静都很敏感。 他后退几步,坐到桌边,边说边揉耳朵。 “对,我进门时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科斯特很快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眉头皱起:“你有没有觉得那幢房子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腐木或者有股土腥味,尤其进入病房后,那种味道更浓烈了。” 维希眼底笑意退去,表情严肃起来,他听得一头雾水,但没有发出质疑的声音。 经验丰富的战士会对杀意有种敏锐的直觉,而魔法使感知天地灵气,精神上比常人更是敏感许多。 他道:“虽然我没有感受出来,不过若真如海琳小姐所说,她的兄弟将房子留给长姐居住,她大可不必如此熟悉遗产继承方面的法律。” 当初维希也是在冒险旅途中,因饥肠辘辘囊中羞涩,接受了某个委托,却不小心因此卷入对方的家族争斗,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初父母留给他的遗产,其实是被吞被家族之人钻了法律的漏洞抢走的,他再也拿不回来了。 一般人若不是迫于某些需要,很少会主动去了解一些东西,譬如晦涩难懂的法律条文。很显然,海琳不仅了解,甚至精通此道。 “你的意思是,她口中的弟弟其实并不存在?” “也许海琳只是不想家产落入他人之手,所以钻了法律漏洞,伪造家族继承人还存活于世。” 科斯特慢悠悠道:“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你感知到的气息会不会是阿诺娜的祖母临终前的预警?” 灵魂会随着岁月变迁、经历沧桑世事而浑浊,任谁都无法阻止进程。 有魔导书书中写到,据传有魔法使看到过临死之人的灵魂,如雾般浑浊一团,连未曾犯下罪行的早夭婴儿也是如此,只是颜色或深重不同罢了。 而与灵魂形态变化相伴的,便是灵魂腐化带来的死气。 科斯特思忖着说道:“不太一样,但我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那整栋房子都充斥着这种气息,一位卧病在床的老人散发出的气息不该播散如此广泛啊。” 维希不言,沉思良久。 “维希,你说句会不会与神秘人有关?” 虽然拉姆亚城一事暂时完结,但科斯特有预感神秘人与前世之事有关,可他又无法和维希讲,房间陷入沉默之中。 直到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不至于。” 不至于刚离开拉姆亚城就在弗瑞迪恩再中奸计,而且海琳家的谎言看样子维持了数年,时间长变数多,神秘人要维持这么大的一盘棋定要付出很多心力,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拉姆亚城的痕迹都需要寻找恶龙来彻底抹灭,依照对方小心谨慎的行事作风,不会冒这种风险的。 寥寥几字却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科斯特冷静下来后也马上想明白其中道理。 眼见少年眉峰舒展,维希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弯腰顺带揉了把毛茸茸的脑袋,手掌抵在木桌上,轻声道:“别想太多,先休息吧,傍晚时我来叫你,到时候找家饭馆填饱肚子。”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又熬夜赶路,不免憔悴。 科斯特对上维希关心的目光,心下一暖,愈发认可当初的决定,这一世,他要寸步不离跟在维希身边,维持良好关系,查清那股力量的来源,当然,最好是能得到那股力量,得不到他就毁掉。 他脑子幻想着各种毁天灭地,实际上扬起嘴角乖巧道:“好哦,维希。你也要好好休息哦。” 但科斯特不知道的是,当他舒服躺在床上时,提议休息的维希回到房间却静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路塞尔。 路塞尔。 他将“路塞尔”这三个字放在心头揉碎了,来来回回默念数十遍。 独属于我的称呼吗? 这想法自诞生之初到确认的全过程,回想每一幕场景都仿佛泡在蜂蜜里,腻死人的甜蜜。 清澈眼眸,弯而长的睫毛下是挺直小巧的鼻子,然后是嫣红嘴唇。 少年率真坦诚,眼中好像只有他,一张一合间,说出类似情话的话语。 独属称呼,独有你我。 好像这个人都独属于他一样。 这突然冒出的大胆的想法狠狠刺激了维希,呼吸不由加快。 心脏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阵痛感,针扎般微弱,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维希刚扬起的嘴角复而平直。 他魔怔似地摸向心脏,鲜活有力,蓬勃跳动,心跳剧烈似要闯出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体内血液缓缓流动。 手掌逐渐用力,直到把那阵痛感压过。 维希长叹一声,他怎么差点忘了这件事呢,像他这种亡命之徒怎敢肖想美好? 况且路塞尔天真烂漫,人家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是他总控制不住自己,产生渴望。 保持理智啊,维希·布兰。 他这般提醒自己。 夕阳西下,残阳向山顶缓缓吻去,霞光黯淡,屋里没有点灯,维希披上了暮色暗袍,眼底也揉进黑色,显得空洞又执拗。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一处缺点,让人幸福留恋的同时又时刻提醒你即将失去的痛苦。 直至某一刻,远处街市灯光亮起,旅馆偏僻,只得几缕微光,映在维希脸上,他恍然从梦中惊醒。 如约定那样,维希叫醒科斯特,去了一家代价是一枚银币由前台侍者推荐的餐馆。 他神色如常,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