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不烬》
1. 穿越
黑暗中有光渗进来。
沈微慢慢睁开眼,觉得头痛欲裂。腕骨传来一阵刺痛,她动了动手,发现双手被镣铐束缚在身前。
眼神看不清明,嗅觉就异常灵敏。
沈微先闻到了铁锈味,不是实验室里冰冷的金属气息,是黏腻的血腥气。
“沈大小姐,醒醒,还以为自己是尚书府千金呢?”尖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紧接着她就被猛的一拽,推倒在水缸边。
沈微清了清眼神,看清了水缸里倒映着的一张陌生的脸。
柳眉杏眼,苍白如纸。
那不是她的脸。
一旁衙役的声音还在继续,混杂着其余人的讨论。
沈微从水缸上站起身,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人,“这是哪……”她喃喃道。
“沈大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爹中饱私囊,通敌叛国。如今你是罪臣之女,与这工坊里的罪奴没什么两样。就不要整天想着你的大小姐身份了!”
手上的镣铐被猛的一拽,沈微整个人向前倒去,双手在地上磨出一道血痕。
“知微……好好活着。”脑海里浮现了父亲和母亲的面庞,这不是她的记忆。
沈微甩了甩脑袋。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
“怎么还是对不上……”
沈微盯着电子显微镜里扭曲的碳纤维结构,眼皮直打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的第三次,她才摸出来接听。“妈,我做完实验就回……”
还没等她说完,电话里反驳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微微啊,怎么这么晚还在实验室里啊?”
“我在做选题呢,导师说这课题再没进展,我连延毕申请都够不上……”沈微掐着试管刷,任凭刷毛嵌入掌心,“我等着TEM成像结果呢,有什么事我回去再说……”
“国考报名下周就要截止了你知不知道。”母亲的声音混着麻将的撞击声传出来,“你张姨的女婿在税务局,说你们这个材料专业能报的岗位可少了,你赶紧的,整天就知道待在实验室。”
又是这样。沈微用手背抵了抵眼睛,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等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了,沈微才开口,“我知道,我现在真的没空,等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拔高,“你老说没空,也没见你做出点啥。我当初让你报师范你非不听!选这么个专业,材料专业能有什么出息?你张姨家的小雨都要生二胎了,你连个男朋友都没见着……”
沈微叹了口气,将手机挪远半寸。通风橱的光照在她手背的疤痕上。那是她之前被离心机故障,甩飞炸裂的试管划伤的。
“谁说就一定要找男朋友了,我一个人挺好的。”沈微下意识反驳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让电话那头的沈母情绪更激动,“你一个人想得倒好,不结婚,你不嫁人,不生孩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沈微已经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对电话里的母亲说了一句,“不说了,我先挂了。”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看着面前的TEM,又低头看了看成像里的碳纳米裂纹,叹气道:“嫁人?不如嫁给扫描电镜吧,至少不会逼我生孩子。”
凌晨十二点的材料大楼像一个巨大的管材,空荡荡的。沈微将最后一块样品塞进镀膜机,就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
“沈微?这么晚了,你还在啊。”同门的师兄拿着一沓文件走进来,下意识扶了扶眼镜。
沈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他手中的一沓文件上。
“嗯,宋学长这么晚还来实验室啊。”
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余光瞥见被问的人身形一僵。
“哦,我是来看看教授的课题进展怎么样了。李总那边在催着要高温涂层的研究报告……”被问到的宋临挠了挠头。
沈微没回答他,等着最后一块样品镀膜完成,她整理好东西,关上了通风橱的灯。
“学长,航天级别的隔热材料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她脱掉实验服走到宋临旁边。
“材料是工业的骨骼。这是教授教给我们的。”她伸手点了点那一沓文件,“骨骼不应该被明码标价。”
说完沈微就从宋临身边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记得关灯。”
走到电梯的沈微觉得浑身无力,凌晨的温度低的很,整栋楼都冷得人直打颤。她把脸埋在围巾里,将羽绒服紧了紧,抬脚进了电梯。
电梯的红色按键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沈微刚按下一楼的按钮,就想起自己的数据存在电脑里还没备份。
电梯轿厢轰鸣的启动着,沈微掏出手机准备给宋临打个电话,就看见她妈又发来的一条公众号链接:《女博士为何成为婚恋市场底层》
沈微吐槽一句,“什么婚恋市场,尽看些毒鸡汤……”
还没等她把手机切回电话页面,电梯猛的一晃,沈微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最先消失的是楼层数字,紧接着整个电梯开始剧烈摇晃。沈微的心一紧,下意识去按电梯楼层按键,没有用。
电梯开始下坠,沈微只觉得失重感越来越强烈,她本能的靠在轿厢壁上,想要蹲下去捡手机。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沈微突然开始走马灯了。
从她中学时代开始,到大学选了家长口中的天坑专业,再到二十岁考研,她蹲在宿舍门口给心仪的导师发消息。最后是她还没来得及备份的,做了很久的课题。
轿厢撞击地面,沈微闭上了眼。
-
再睁眼,沈微就到了这里。她揉了揉磨的生疼的手腕。
“我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沈微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吐槽一句。
等回过神,沈微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昏暗闷热的工坊里,衙役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周围的人都在围住看热闹。
“我去……我穿越了?”沈微在心里暗自惊叹。但作为一个资深的小说读者,沈微几乎只用了0.1秒就接受了这个抓马的设定。
等人散开,沈微才慢慢起身,走到水缸旁边准备洗洗手。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沈微转头看了一眼,是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她指了指自己对她说:“我?”
那姑娘眼泪都要挤出来了,点了点头:“小姐,你别再逃跑了,沈家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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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更疑惑了,叹了口气,安慰她:“好好好,你……你别哭啊……”她想抬手帮她擦擦眼泪,又看见自己手上混着血迹和泥土,又把手放下。
“你……叫什么名字?”沈微试探的开口。
听到她的话,刚把眼泪擦干的谷雨又开始哭起来。“小姐……”
沈微觉得无奈。这丫头怎么这么爱哭啊。
哭了一会儿,谷雨又把眼泪收住,开口:“小姐,我是谷雨。你是尚书府的大小姐,沈知微啊。现在……”说了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
沈微听后点了点头。看她目前的处境,用脚也能想到。自己穿成了尚书府的大小姐沈知微,但是又因为父亲什么中饱私囊,通敌叛国被贬为了罪奴,现在被丢到了这里做苦力。
老天奶!还能再惨一点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逆天开局吗?
沈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勤勤恳恳当了二十多年牛马,一朝穿越以为要转运了,结果还得当牛马,还是那种戴罪之身。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沈微在心里吐槽了一遍,又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跟她一样,戴着镣铐的人。
“那个……谷雨。这里的,都是跟我们一样的人?”
谷雨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小声说:“小姐,你是不是累了?”
沈微不明白她的话,摇了摇头。“没有啊,不过我只是在想,这里是哪?这是在干什么?”
谷雨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小姐,我们被流放到了靖北王的封地了,这里是王爷的冶铁工坊呢。”
沈微稍微愣了一会儿。“靖北王?”
谷雨点点头,正准备接着说,就听见沈知微说了一句:“是谁?他咋还能私自炼铁呢?这难道不是国家……不是,朝廷的事吗?”
谷雨摇摇头,“奴婢不知。”
沈知微在工坊里仔细观察了一番,看见了锻造炉前掉落的煤灰。
沈知微蹲下,拿手捻了捻。
一道鞭子直直的打在背上,让沈知微直接跪在了煤渣上,手掌的伤痕蹭上了煤灰,火辣辣的疼。
“干什么呢?赶紧去干活,在这偷懒,小心我把你塞进炉眼里!”身后监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沈知微直起身,看了一眼正烧的旺的炉火。又转头看了看地上的煤渣。
“你听到没有?真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身后的监工衙役准备将她提起来,被沈知微一把挥开了。
“吼什么吼!”沈知微反身对拿着鞭子的衙役吼了一句。“就你声音大是吗?”
像是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身后的衙役愣在原地。
一旁的谷雨听到声音匆匆跑来,就看见她家小姐坐在地上,对监工的衙役吼了一句。
沈知微吼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煤灰,开口道:“焦炭配比错了,硫含量超标。风口角度偏离,氧化带温度也不够……”
听着她的言论,监工的衙役反应过来,准备一鞭子抽在她身上,被沈知微一把抓住了。
“干嘛?能不能改改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狂躁症是种病,得治。”
监工的衙役没想到沈知微的力气这么大,鞭子在她手上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2. 改良
沈知微手掌里的血已经和煤灰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阵一阵的刺痛在提醒她,手上有伤口。
“你们工坊,管事的是谁?就是能知道怎么炼铁的,把他叫过来。”沈知微皱着眉开口。
被握住鞭子的监工衙役听见沈知微的一通言论,愣在原地没动。
谷雨从一旁跑来,扯住沈知微的衣角,小声说:“小姐……”
沈知微没理她,周围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沈小姐又发病了?”
“就是矫情,罪臣之女什么沈小姐。”
……
沈知微将周围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她看了眼身边的谷雨,放下了被镣铐束缚住的手。
“炉子这么烧下去,就算是把所有的矿石烧完,累死我们也得不出多少铁。”
沈知微说了这一句,便从旁边走去。
经此一闹,沈知微发现不少人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躲闪。
“谷雨,他们是不是躲我呢?”沈知微凑到谷雨的身边问她。
谷雨下意识后退半步,又定住身。连忙摇头,嘴里说着“奴婢不知。”
沈知微叹了口气,对她说:“什么奴婢小姐,我们现在不都是罪奴之身,就不要再分这么清楚了。”
她说完就看见谷雨明显愣了一下,“小姐……你,你今天怎么了?”
沈知微心道不好,正准备开口,就听见谷雨又说:“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沈知微嘴角抽了抽。“发病……什么意思?”
谷雨跟她解释,“自从来了这里,小姐你每天都会吵闹一通,说些奇怪的话。今天好像一直都没转好。”
沈知微心想,发病就发病吧。总比说我不是你家小姐要好。
“那我这样你们很害怕吗?”沈知微又问她。
谷雨摇摇头,“今天是不怕的。今天小姐和以往不同了,跟奴婢说的话也变多了。”
沈知微叹了口气,“那就不要再叫我小姐了,也不要再自称奴婢了可好?”
谷雨犹豫的点头,“奴婢……我知道了。”
沈知微看着面前的只有十几岁模样的丫头,只觉得天真。
-
子夜梆响三声过后,沈知微偷偷摸摸走到了风箱旁。
白日里她说的话根本没人信,她可不能坐以待毙,一直守着个没用处的炉子工作。
守夜的衙役鼾声如雷,沈知微蜷在阴影里,借着炉中的火光在地上列起算式。鼓风箱的手柄结着冰霜,沈知微小心翼翼的将手柄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谁?”巡夜的火把突然靠近,沈知微将自己隐在废渣堆里,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扶着外层风箱壁慢慢站起身,摸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沈知微蹲下身,借着炉火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痕:乾元三年,沈尚书督造。
沈知微皱了皱眉,用手抹了抹字迹。转头看了一眼快要苏醒的守夜衙役,慢慢的离开了冶炼室。
次日清晨,沈知微正蹲在角落里吃早饭,就听见不远处的匠人发出惊呼。
“奇了!今日这炉铁水怎的这般清亮!”
不少匠人闻言凑上前围观。沈知微手里拿着一个冷掉的硬馒头,闻言笑了一声。
一旁的谷雨摸不着头脑,开口问她:“小……姑娘在笑什么?”
沈知微凑到谷雨耳边轻声说:“我笑他们太大惊小怪,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融化的铁水呈现出银灰色,从出口泻进模具中。
“这……今日的产量比以往翻了数倍有余啊!”
沈知微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拍身上的灰,刚站起身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沈姑娘,王爷有请。”
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腰上别着一把剑,和工坊里的灰烬格格不入。
沈知微转头看了看四周,原本兴奋的惊呼此刻戛然而止,众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无人朝这边多看一眼。
沈知微跟着来人出了工坊,进了城门。她看着城门上写的云城二字,猜测出这就是靖北王的封地主城。
沈知微跟着他进了靖北王府,看见主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墨绿色圆领袍的身影。她下意识低下头,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爷,人带到了。”
“嗯。”主座上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声音穿过空气,刺进沈知微的耳中。
沈知微见带她来的人退出去,立马跪下身,开口道:“见过王爷。”
面前的人没开口,只拿着手帕擦拭着手中的佩剑。
良久,萧云珩才开口问她:“是你动的风箱。”
看似在问她,实则语气肯定。
沈知微带着镣铐的手蜷缩了一下,试探的开口:“王爷再说什么?我……”
“呵。”还没等她狡辩完,萧云珩冷笑一声。“你在紧张什么?”
沈知微下意识收紧蜷缩的手指,低着头没出声。
“昨夜子时三刻,你不是去了冶炼室。”
沈知微听见他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目对视,这人眼中看不见一丝温度,像把整个靖北的雪都凝在眼底。
“是。”见混不过去,沈知微开口承认。
萧云珩眯着眼看她,手中的剑抵在沈知微的下颚,强迫她将头抬起来。
“你到底是谁?”萧云珩开口。
“沈知微。王爷不是知道吗?”沈知微稳住心神,淡定开口。
“是吗?听闻沈小姐在工坊时常疯魔,不知现在的沈小姐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沈知微眯着眼微微一笑,“我有没有病,王爷不是很清楚吗?”
沈知微得了疯症,如若不是靖北王暗中操作,消息怎会传的如此之快。怕是靖北王有意借疯魔之症来为沈知微开脱,掩人耳目罢了。
沈知微不确定萧云珩心中具体所想,但刀架在脖子上,她只能赌一把。
果不其然,萧云珩轻笑了一声,移开了抵在她下颚的剑。
“你很聪明。”他对沈知微说道。
“王爷谬赞。”沈知微抬头,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眼窝深邃,眉骨锋利。只有眼角的一道淡色疤痕,平添了几分戾气。
“但你可知,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沈知微看着他开口:“我只知道,有价值的人,往往才活的更长久。”
话音刚落,她就见萧云珩笑了一下。
“你知道原料的改进策略和配方。”萧云珩对她开口。
“是。”沈知微也不藏着,大方承认。
“是什么?”
“帮我解开镣铐。”沈知微伸出被铐住的两只手。
萧云珩挑眉看她,“你在跟我提条件?就不怕我了结你。”
沈知微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轻笑道:“王爷要是想杀我,那柄剑就不会收回了。”
萧云珩沉默几秒,开口问:“还有什么?”
沈知微也不客气,平静道:“以后每日三个时辰不戴镣铐,让我沐浴,给我换一套衣服。”
萧云珩瞥了她一眼,对外面的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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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峥。”
门外被唤的人走进来,“王爷。”
“带她下去。”
沈知微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对他轻笑:“有劳了。”
沈知微穿过来后第一次照了镜子。
镜子里的脸沾上了煤灰,只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沐完浴换上干净服饰,从房间里走出去。
门外的喻峥看着走出来的沈知微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沈姑娘,请。”
沈知微跟着他回到主厅,萧云珩依旧坐在主位上,慢慢品着茶。
见有人进来,萧云珩抬头向外看了一眼。手上的茶杯打翻在茶桌上,茶水流了一地。
“现在能说了吗?”萧云珩故作淡定的问道。
沈知微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和打翻的茶杯,皱了皱眉。调侃道:“王爷四肢不协调?”
说完沈知微看见座上的萧云珩身子一僵,冷眼看她:“杀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
沈知微识趣闭嘴,将话题掩过去:“矿石是赤铁矿和褐铁矿的混合矿,加入到炉中的焦炭和石灰比例应当为一比三……”
沈知微见萧云珩眉头紧皱,叹了口气。“王爷,还要继续听吗?”
萧云珩开口:“为何一定为一比三成?”
沈知微继续道:“二者比例不同根据矿石的类型生成的硫含量……就是杂质的量并不相同。将比例维持在一比三成,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没有用处的杂质生成。”
沈知微说完后,又继续开口:“王爷的冶铁工坊规模不小,前前后后一共十二座炼炉,每个炉子的投入比例并不相同,风口风向都会影响。”
说完沈知微沉默,等待萧云珩的回应。她话没有说全,点到为止,全看萧云珩是什么态度。
良久,萧云珩才开口,“那依沈小姐之见,该怎么解决?”
沈知微揉了揉酸疼的腿,挑眉看着他。
萧云珩轻叹一口气,“坐下说话。”
沈知微走到主座右侧坐下,在萧云珩的目光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继续开口:“十二座炼炉,只有人工,需要时时派人把手。当然,每座炼炉都日夜有人看守,但绝不仅仅是这样。”
“昨夜我潜入冶炼室,甚至动了风箱上的手柄,守夜的监工都并未发现。如若不是王爷……现在都没人发现风箱到底有什么不同。”
她这话转的轻巧,借着提供思路,实则是在告诉萧云珩这些人远在城外,玩忽职守。
萧云珩没有开口,沈知微知道他明白其中道理,也不催促,只是缓缓道:“这些人都是戴罪之身,被流放到这里,没有相关的知识和经验,只会得过且过。王爷的冶铁坊每年产量低下,陛下流入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不论老弱。长此以往,王爷当知道是何结果。”
话音刚落,萧云珩将茶杯放下,冷声开口:“你可知,就凭你刚刚那番话,人头已经可以落地了。”
沈知微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点了点头。“王爷舍不得。”
她这话说的暧昧,说完后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眼萧云珩,发现这人眼神有一丝躲闪。
“那你打算怎么办?”
“开班,讲课。”沈知微抬头看他。
“什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王爷应该明白。与其让我将固定的配比用在冶炼炉中,不如将原理教给工坊里的人,不需要太多,只需要时时监控炉中情况即可。”
萧云珩眼神暗了暗,像是在思考。
良久,沈知微才听见主座上的人缓缓开口:“可以。”
3. 失火
沈知微料想萧云珩不会拒绝,但回答的这么干脆她倒是没有想到。
“既如此,工坊的罪奴手上的镣铐都要尽数卸去,不然太影响工作效率了。”
萧云珩开口:“你别忘了,那些人跟你一样,都是戴罪之身。”
“是,但也可以不是。罪民流放此处,劳动赋税全由王爷一句话决策。束缚太多,很难提高效益。”
沈知微说完后仔细观察了萧云珩,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人道主义才是良性循环的开始。”
“我既能坐在这跟王爷讲这些,证明王爷心中定是牵挂工坊,否则我就像王爷说的,早就人头落地了,不是吗?”
萧云珩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对她眯了眯眼:“我怎么相信你?镣铐解开,很难保证他们会听话,到时棘手的就不单单只是产量问题了。”
沈知微了然,“王爷的暗卫应当遍布在各处吧。”
萧云珩冷声道:“你如何得知?”
沈知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这些人之于王爷,不过是笼中之雀。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最好掌控。”
她说完后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正常:“再者,王爷想要带来收益,就要给予好处。就像以财换物,舍得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话音刚落,沈知微看见萧云珩轻笑了一声,“沈小姐还真是大不同往日了。”
沈知微表情僵了僵,迎合他:“毕竟得了疯病,性格难免会变。人在绝处,总要谋一条靠出路。”
沈知微被马车送出城的时候看了看坐在她身边萧云珩。
“王爷怕我路上逃跑?”沈知微揶揄开口。
萧云珩偏过头看她,冷笑一声:“你能跑到哪去?本王是怕你回去乱说话,交代不清又被欺负。”
说完他看了看沈知微还泛着红的双手。从马车桌下的暗格里掏出一瓶药丢给她。
沈知微下意识用手接住,拿在手上对萧云珩晃了晃。眼神在询问他这是何意。
萧云珩重新将头靠在马车壁,闭上双眼开口:“把你那手处理一下,别还没开始体现你的价值,手就废了。”
沈知微看着瓶里装着的药,嘘了嘘声,呢喃道:“说句好听的会死啊。”
说完她抬头,看见萧云珩睁眼看她,“嘀咕什么?”
沈知微换了一副笑脸,对他殷勤道:“我说,多谢王爷好意。”
说完她就将瓶里的药粉倒在手掌和手腕处,刺骨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手上的药瓶被抽走了。
“蠢死了”萧云珩手里拿着药瓶,冷眼看着沈知微。伸手将沈知微手上的药粉抹匀,将药瓶收回暗格,拿出绷带。
沈知微准备反驳的话被他的动作堵在口里,她看着手上被缠好的绷带,最后只剩一句:“谢……谢谢王爷。”
萧云珩冷哼一句,将绷带放回原处,“这药金贵得很,倒出来这么多,真是浪费。”
沈知微:……
她开始后悔刚刚对他说出谢谢两个字了。嘴淬了毒吧。
许是马车上太暖和,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又或许是马车的坐垫太柔软,与工坊的通铺截然不同。沈知微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她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的。
“王爷!工坊……工坊着火了!”马车外的车夫向内慌乱禀报。
沈知微一下子清醒过来,掀起马车的侧帘往工坊处看。
萧云珩不慌不忙开口,对外问道:“火势如何?”
“看火势,应该只有一处着火,门外有人在拿水灭火。”车外的喻峥冷静禀报。
沈知微听到他的话,一下子站起身来,往马车口扑:“你刚刚说什么?”她抓住喻峥的衣服,又问一遍。
“在……在用水……”喻峥没想到她的动作,慌乱的看了萧云珩一眼。
“怎么了?”萧云珩盯着她抓着喻峥衣服的手。
沈知微没理会他,掀起马车门帘就往外跳。一路小跑到着火的炼炉处。
沈知微在门口看见正在帮忙提水的谷雨,一把将她拉住,“不能,不能用水!”
谷雨看着突然出现的沈知微,一时怔在原地。沈知微朝正在准备用水灭火的人吼了一句:“不要泼水!不能用水!”
但效果甚微,现场一片混乱,根本没人听她的话。或者说,听到了也权当她是疯病又犯了,没人理会。
萧云珩赶过来时,沈知微正在一旁蹲着,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见他过来,沈知微从地上起身,抓住他的衣袖,开口道:“让他们停手,不能用水。工坊起火是铁水外泄遇上硝石,泼水上去会爆炸的。”
萧云珩皱眉看着她用满是沙土的手抓着自己,给旁边的喻峥使眼色。
喻峥领会,立刻朗声道:“都停手!王爷说不能用水,把水都放下!”
这话一出,原本在不停动作的人果然有了一丝犹豫,提着水桶在原地愣住。
沈知微看这招管用,立刻说:“用沙子,我刚看了周围的沙土没有易燃物质,可以用,用沙子把火盖灭。”
“按她说得来。”萧云珩淡然开口。
话音刚落,工坊里传来一阵响声,紧接着发生了爆炸。
沈知微下意识挡在萧云珩身前,将萧云珩往后一推,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查看伤势,沈知微就从萧云珩身上爬起来。转头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的炉口。
萧云珩被她压在身下,怔怔的看着她。
沈知微对倒在一旁的喻峥说:“现在!立刻!马上用沙子堵住风箱口和铁水的凹槽。”
鼓风口不断进风,火势就会愈发不可控制。沈知微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转头对已经坐起身的萧云珩说:“这里可有盐水?还要粗布……”
沈知微站起身,酿跄了一下。萧云珩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命人拿来食盐和布料。
“谷雨,叫几个人来帮忙。把这些布铺在工坊周围,把火源围起来。”
一旁的谷雨早就吓的失了魂,听见沈知微的话,只知道照做。
沈知微将食盐和水混合,将布浸泡在盐水里。最后将工坊口整个围住,把火源与外面隔开。
经过沙土的覆盖,火势小了不少。众人看着逐渐熄灭的火源,都松了一口气。
沈知微站在外围微微喘气,目光看着渐渐平息的火焰。“把屋顶捅开。”
经此一事,众人对沈知微的话有了些许信任,她刚说完,就有人拿着长杆,将屋顶的瓦片捅开,工坊内的浓烟都尽数从屋顶口飘出。
沈知微看见火势完全熄灭,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坐在地上。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沈知微没精力去理会。
“小姐……”谷雨蹲在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你太厉害了!”
沈知微对她笑了笑,转头看向了站在身后的萧云珩。她对萧云珩挑了挑眉,意味再明显不过。
萧云珩眉头紧蹙,半晌都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是如何知道不能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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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微心里一打转,开口道:“我爹是工部尚书,我知道些基本常识不为过吧?”
萧云珩揶揄的看着她,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说辞。
他转身向另一边走去,“自己跟上。”
沈知微等他走远后,才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换的新衣服,又沾了一身煤灰。
“小姐,你之前不是从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吗?何时学会的?”谷雨在一旁斟酌半天,等看人都走了,才对她开口。
沈知微也懒得纠正她的叫法,只对她说:“秘密。”
谷雨看着她,半晌都没说话。最后沈知微见萧云珩已经不见了踪影才提醒她:“快走吧。”
谷雨对她点点头,说了句:“哦哦,好。”
沈知微和谷雨回到冶炼室的时候,萧云珩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监工的衙役看见两人进来,正准备开口训诫,就被喻峥拦住了。
萧云珩冷眼瞥了他一眼,转头问沈知微:“你打算何时开始?”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摸不着头脑,只有沈知微,缓缓开口:“不着急,刚刚那座炉子炸了,王爷现在只有十一座炉子了。需要的人自然是更少的。”
她这话说完,在场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观察萧云珩的表情。
谷雨偷偷扯了扯沈知微的衣袖,正准备提醒她,就听见靖北王轻笑了一声。
随即而来的,不是意料中的责罚。是带着些许揶揄口气的:“那沈小姐岂不是还轻松不少?”
沈知微坦然道:“那是自然。”
说完她就将目光转向被喻峥抬手拦住的监工衙役,对萧云珩说:“有些不必要的人其实也可以没有。”
到了这般场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知微和靖北王关系不一般。都要在心里盘算盘算自己往日对她有哪些怠慢。
听了这话,监工衙役自然不敢再说一句。只是开始颤颤发抖,等着靖北王的发落。
萧云珩挑了挑眉,只当她是睚眦必报,想除掉这个人,只当是杀鸡儆猴。
“喻峥。”萧云珩开口,眼睛一直盯着沈如微。
“是。”喻峥应了一声,随即手起刀落,解决了这人。
众人都发出一阵惊呼,谷雨下意识收紧了扯住沈知微衣袖的手。
沈知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人就这么被抹了脖子。她缓缓转头,对上了萧云珩不解的视线。
“你不满意?”萧云珩淡然开口。
沈知微嘴角抽了抽,满意个鬼啊!当着我的面就把人嘎了,很晦气的好吧!
沈知微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王爷……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萧云珩沉默着没说话。喻峥在一旁云里雾里,摸不清状况。
沈知微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幽幽开口:“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其实可以不用监工了……不是说他可以不用活了。”
萧云珩听后掩面咳嗽了一声,又岔开话题:“这是何意?”说完朝喻峥使了个眼色。
喻峥会意,将倒在地上的人拖了出去。
沈知微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看四周的人,才朗声道:“从今日起,大家的镣铐都会尽数卸下。并且也不会再有监工时刻鞭笞殴打大家。但相应的,大家需要更加努力的干活,学习相关知识,将炉中的铁水纯度提高。”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开始小声讨论。没一会儿就有人开始附和,纷纷表示赞同。
萧云珩看着这些人的反应,最终也并未开口。
4. 猜疑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
沈知微看向开口的那人,“问得好。你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在窃窃私语。
沈知微继续道:“所以我才说,你们要学习相关知识。现在你们只是按部就班,亦步亦趋。”
她将目光带过人群,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云珩身上,停留一秒,又撇开视线。
“为什么之前的出铁量日益低下?就算含硫量超标,硫化物在800度就会气化,风箱的角度与风速你们都不会调整,就连所用的焦炭和煤渣也都是没有经过提纯的粗品。”她说完将目光又移到角落的几个工匠身上。
“若说不懂行,这些当然没问题。可若是懂行,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这话说的直接,明摆着告诉萧云珩工坊里的各层蛀虫。
被揭了短的工匠们自然不敢开口,只得默默低头。
沈知微顿了顿,放缓了语气。
“王爷的工坊从今日起不养闲人。你们想要得到较好的待遇,就要以同等的价值回报给王爷。譬如,你们当然不想整日被镣铐所束缚,可以,那就得安分守己。”
沈知微说完朝萧云珩看了一眼,萧云珩抬眼跟她对视,随即开口:“喻峥。给他们解开。”
“是。”喻峥带着几人依次打开镣铐。
看着他的动作,沈知微继续道:“不仅如此,往后按件计酬。每日完成定额者,加餐食;超额三成,可赎一日自由身,最高可累计三日。”
沈知微弯了弯嘴角,继续说道:“如若不想的,也可以提出来,王爷自会送你去一个好去处。”
这话一出,众人皆掩了声。这个好去处是什么,刚刚被拖出去的衙役就是最好的答案。
见众人都闭口不再言语,萧云珩将他们都遣散出去,只留下沈知微一人。
“沈小姐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他冷声道。
沈知微转头看他,微微笑道:“谁叫王爷这么有威信呢?”
萧云珩缓缓走到桌前,手放在打造出的铁器上来回摩挲。
“说说吧。你的目的。”他开口。
沈知微看着他的手,缓缓道:“我说过,人道主义才是良性循环的开始。”
“去除监工,是给予他们足够的信任和空间。卸下镣铐,是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和自由。王爷如何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会如何回报给王爷。譬如以物易物,左右都不过一个利字。”
萧云珩沉默着没开口。他缓缓看向面前的沈知微,伸手拿起桌上的铁剑,猛的向沈知微逼近。
沈知微没想到萧云珩会突然出手,双目下意识紧闭起来,偏过头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沈知微缓缓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萧云珩。
“你不是沈知微。”他开口,语气肯定。
沈知微表情一僵,只一瞬,就被萧云珩捕捉到,手中的利剑抵着她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你到底是谁?”他继续道,“沈知微或许真的会你说的那些基本常识,但笼络人心之术,绝不是她一个身在闺中的大小姐所能接触到的。”
见他语气坚定,沈知微不答反问,“王爷不是说了,我得了疯病,自然与往日不同。这不是王爷所期望的吗?”
“说清楚。”萧云珩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沈知微稳了稳心神,继续开口:“工坊中的高炉都是沈尚书带人督造的。”
她用的是沈尚书,而不是我爹二字。
“王爷会传沈知微得了疯病,目的就是保护她,别让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再乱扣帽子参到陛下面前。王爷要保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知微自然不会再狡辩,“我是不是沈知微不重要,王爷认为我是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认为。”沈知微将头微微往后靠,“况且,王爷不会真的杀我,不仅是我现在是沈知微,更重要的,是我能帮王爷解决困境,不是吗?”
萧云珩听过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放下了抵在她脖子上的剑。
“你最好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喻峥就从外面进来了。
“王爷。”他看了看旁边的沈知微,斟酌着怎么开口。
沈知微挑了挑眉,识趣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听见喻峥隐约说了句:“朝廷来人了。”
沈知微低着眼沉思,眼下朝廷来人,必是为了铁矿产量和沈家的案子而来。
到头来还是不肯放过沈知微吗……
沈知微来不及细想,在萧云珩出来之前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喻峥在门后观察沈知微离开的背影,转头对萧云珩说:“沈姑娘走了。”
萧云珩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个沈知微说的没错,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沈家大小姐。在外人看来现在她就是,他动不了她,也不会动她。
“呵。”萧云珩突然轻笑了一声。让旁边的喻峥摸不着头脑。
“王爷为何发笑?”喻峥愣愣地开口。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沈知微回到炼铁的炉子旁时,周围的人都对她热情相迎,一口一个沈姑娘叫的亲切。
沈知微一路敷衍的应着走到了谷雨旁边。“谷雨,大家都咋了?”
谷雨轻笑了一声,对她说:“姑娘如今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你被王爷赏识。再者,姑娘帮我们把身上的镣铐解开了,不管怎样,大家心里都是开心与感激的。”
说着她就用手将沈知微的双手握住。但只一瞬,沈知微感受到谷雨的手僵住了。
“怎么了?”沈知微看着她。
谷雨抬起沈知微的左手,看见了她左手手背上的一条细微的,凸起的疤痕。
沈知微转头看了一眼那条疤,是她自己的疤痕,没想到穿到这幅身体,疤痕也带了过来。
“哦,这个是之前不小心……”沈知微越说越心虚,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谷雨是原来沈知微的丫鬟,自家小姐身上哪有伤,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还没等她想好措辞,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进来的人穿了一身靛青色的圆领袍,乌纱帽压着已经泛白的鬓角,腰间系着一条玄色的犀牛带,上面挂着香囊和玉佩。
一副太监模样。
沈知微想到了刚刚喻峥在帐内说的话,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
那太监缓缓转身,目光在炼炉房里横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沈知微心里一动,好家伙,真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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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的。还没等她开口,那太监就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哎呦,沈小姐,你在这里受苦了。”
沈知微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就又听到这太监说:“咱家这次来,是太后特意吩咐过的,说一定要来看看沈小姐。沈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吃过这种苦头。”边说还边抹了抹眼泪。
这人不去当演员可惜了。沈知微在心里默默吐槽。
回过神来,沈知微也开始蓄力。在那太监逼近的一刻猛的一抽搐,就往一旁站着的谷雨身后躲。嘴里还在念叨着:“呜呜……我要回家……”
谷雨被沈知微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正准备回头,腰上被沈知微掐了一下。
她挡在沈知微身前,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道:“高公公……我们小姐自从来了这就变得有点神志不清,怕是得了疯病……”
她这话一出,姓高的太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拿手绢捂住了嘴。
“哎哟,当真?”
谷雨看了看身后还在说话的沈知微,又看了看面前的高公公,点了点头。
姓高的太监才掩面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咱家这次来呢,主要是太后吩咐了,给沈小姐带了补品。这里条件艰苦,还希望沈小姐能保重身体。”
说完他一挥手,后面的小太监提着一大包补品准备递给谷雨。
沈知微在身后皱了皱眉,咬了咬牙冲到谷雨身前:“不要!不要这个!拿走!”
提着药包的小太监被吓了一跳,手上的装着“补品”的药包尽数掉落。还被沈知微神志不清的踩了几脚。
姓高的太监顿时大惊失色,往后退了几步,又开口:“哎呦,这可是太后的赏赐!这……”
话还没说完,门口又传来一声。“高公公又带了太后的什么赏赐啊?”
萧云珩在门口观察了半晌,适时开口:“不如让本王也见见?”
说完他将目光移到正在地上疯狂跺脚的沈知微身上。
“高公公来了封地,还是本王有失远迎了。”他淡淡开口,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这话意味明显,是个明眼人就能听出来。朝廷派遣的官员尚且要先拜见靖北王,他一个内侍,自然没有理由先来工坊的道理。
听见萧云珩这么说,姓高的太监面上挂不住。是得堪堪的向萧云珩行礼:“王爷哪的话,是咱家没考虑周全。”
萧云珩没管他,只对一旁的谷雨说:“把沈小姐带回房间,别吓着高公公。”
谷雨愣了愣神,后腰被沈知微捏了捏,才堪堪回神:“是……是。”
喻峥看着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的沈知微,忍不住发笑。他跟着萧云珩在门外盯了良久,目睹了沈知微发病的过程。才明白他家王爷话中之意。
刚出工坊门,沈知微就直起身来,理了理头发,恢复正常。
“沈姑娘……”谷雨斟酌着开口。
沈知微朝她笑道:“没事了,走吧。”
“不是……姑娘你的脖子在流血。”谷雨小声开口。
沈知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头发黏在了皮肤上,没什么感觉,但摸了一手红色。
“我靠……”沈知微没忍住小声骂了一句,看到一旁僵住的谷雨,随即又恢复正常。
“无事……洗洗就好了。”
5. 安生
暮色漫过冶铁坊斑驳的墙垣,萧云珩望着远去的宫车碾碎了满地的煤渣,金丝绣蟒的车帘在晚风里翻卷,像一条垂死的蛇。
待宫车看不见踪影,萧云珩眼神暗了暗,转头对一旁的喻峥开口:“去查是谁在往宫里传信。”
太后这么快就按不住性子,沈知微得了疯病的消息传到京城的速度比萧云珩想的还要快。今日那副“补品”怕不就是太后拿来试探的幌子。
待喻峥退下,沈知微从房梁的阴影处出来。
萧云珩没回头,只淡声道:“没想到沈小姐装疯卖傻也是行家。”
沈知微挂不住面子,轻声咳嗽了两声,“王爷说笑了。”
萧云珩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她缠绕着雪白绷带的脖颈上。只片刻,他又移开眼,从身上掏出一瓶药粉,丢给沈知微。
沈知微将药粉接过,看着手上熟悉的瓶子不禁说道:“王爷不是说,这药金贵得很,给我用不怕浪费?”
再抬眼,沈知微看见面前这人的耳尖泛着红,萧云珩冷声道:“废话真多。”然后就准备缓缓离开。
沈知微出声喊住他:“王爷为何不问缘由?”
“什么缘由?沈小姐今日发疯卖傻的缘由?还是答应给工坊提高利益的缘由?”
沈知微还未开口,就听见眼前的人继续说:“你不是说,左右都逃不过一个利字。”
“你做了这么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沈知微愣住了,有什么好处?沈知微没想过。她穿到这副躯体不过数日,这数日却解决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像是不受自己控制,有一双手,推着自己往前走。
“我帮王爷,王爷自然也会善待我。这样还不算有利吗?”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所以个中缘由,你自己都掂量不清。”萧云珩一双眼睛盯着她,眼尾的疤痕此刻看的更加明显。淡淡一条,蜿蜒在眼尾与鬓角之间,平添了一分戾气和说不清的感觉。
“王爷,你的眼睛真好看。”沈知微下意识开口。
说完她看见萧云珩眼神躲闪了一瞬,又立马反应过来,“不是……我是说,你眼尾的疤痕,很好看。”
越描越黑。
萧云珩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尾的疤痕,眼神躲闪,慌乱开口:“多嘴。”
沈知微也觉得尴尬,自己刚刚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诉诸于口,倒显得自己像个变态。
她慌忙撇开话题,“明日,明日就可以传授他们相关的知识,人数太多不好控制。明日可以先让那些有些经验的工匠们先来学习。然后在分散开来。”
她说的零零散散,眼睛盯着地上的煤渣石子,用脚在地上踢了踢。
萧云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撇开眼,应道:“可以。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喻峥。”
沈知微下意识抬头,牵着脖颈上的伤口,疼的她倒抽一口气,雪白的绷带上立马洇出血迹。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敢多动,就着目光,开口问眼前的人:“王爷明天不在工坊吗?”
问完她又觉得荒谬,靖北王领着封地,又不止是冶铁工坊一处。今日才相处一天,她竟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真是疯了。
果不其然,萧云珩听到她的话,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斟酌着开口,最后却还是没出声。
沈知微还沉浸在奇怪的感觉当中,自是不曾注意萧云珩的表情和动作。
没得到回答的沈知微觉得更加尴尬了,她缓缓转过身子,准备离开。因为刚刚抻着了脖子,沈知微的动作变得僵硬又迟缓。
还没等她完全转过身,就听见眼前的人开口:“最近边疆不安宁。”
一句话回答的没头没脑,但沈知微听懂了。
“是北狄人?”沈知微开口。
萧云珩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恰巧朝廷前段时间刚刚处置了工部尚书,连带着不仅是沈家,与沈家交好的工部官员都受到牵连。
工部是朝廷的技术命脉,战场上的兵器到盔甲无一不是与工部挂钩,北狄这个时候在边境骚动,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沈知微当让能明白其中道理,那今天那个姓高的太监所言所行就能说通了。她慢慢扭了扭抻住的脖子,看了眼面前的萧云珩,心里了然。
但沈知微仅到此为止,她能想明白的事,萧云珩作为靖北王自然比她更加明了。
今日来的太监一口一个太后,怕是太后一派,观察萧云珩对他的态度,恐怕其中又要涉及到朝堂纷争。沈知微虽说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但涉及到朝廷,最好还是能避则避。
因此沈知微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言。
最后也只是说:“王爷尽管放宽心,冶铁坊的铁器自会如常供应。”说完便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沈知微便早早起来,来到一间工坊里开始捣鼓。
喻峥走进工坊时,就看见沈知微从炼炉旁边钻出来,一张脸变得黑乎乎的,只留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喻峥抿了抿嘴角,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沈知微看他憋的实在是辛苦,开口道:“行了,喻侍卫想笑就笑,别给憋坏了。”
话音刚落,喻峥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沈知微也不恼,只是在旁边一味地看着。等他笑够了,她才开口:“笑够了?那要不帮我打盆水来洗洗脸?”
喻峥轻咳了两声,正声道:“抱歉沈姑娘。我这就去给你打水。”
沈知微看着这人呆头呆脑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萧云珩那只老狐狸身边呆下去的。
等他打水回来,沈知微捧水在脸上拍了拍。抬头对喻峥疑惑道:“你们王爷最近不是正用人的时候吗?为何将你指派到工坊来?”
喻峥听到这话嘿嘿笑了两声:“王爷说,沈姑娘可能用不惯其他人,让我先来帮一段时间的忙。”
沈知微嘴角抽了抽,看着面前的喻峥,心里在想这人是不是缺心眼,怎么跟第一面的印象差这么多。
“那……那你去帮我找谷雨,然后带着那些有经验的工匠到这来。”沈知微吩咐他。
“是。”喻峥应了一声,就往门口跑去。
沈知微见他跑远,又收回眼神,将目光放在刚刚调好的风箱上。
等喻峥带着谷雨和一众工匠进来时,沈知微对他们笑道:“各位师傅辛苦了。”
她这话说得好听,但人言其微,沈知微在这群工匠眼里不过是一个被流放来的罪臣之女,短短几日,凭借着靖北王,如今倒要压到他们头上了。昨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导致这群工匠心里多多少少都对沈知微有些许意见与排挤。
沈知微当然知道这些人对她的看法。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向萧云珩说只挑这些有经验的工匠。
他们凭借着仅有的经验,在这边疆远离主城的工坊处处高人一头,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些威信在。想要掌控其他人,第一步就是要让这些人为自己所掌控。
“哼,当然比不得沈姑娘,这几日倒要两边来回斡旋。”
说这话的人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伯,沈知微想起昨夜看过的工匠名单,想起了其中的一个名字——周广元。
“是吗?那还多谢周师傅费心了,时时刻刻都想着晚辈。”沈知微放缓了语气,轻笑道。
喻峥在一旁看着沈知微满面笑容,摸不清她的想法。
沈知微当然知道周广元这话的意思,说她两头斡旋,实则是说她靠着靖北王,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这话说的委婉,但足够难听,所以他话音刚落,周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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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小声嗤笑。
沈知微回答后,周广元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这丫头是这种反应,倒是让他不好接话了。
沈知微将他的表情都尽收眼底,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开口:“这个风箱,是传统的直筒风箱。”她将手往身后的风箱上指了指。
“上月二十七日,三工坊的西侧高炉发生炸膛,就因为回风不畅而导致炉温不均。”她将目光定在刚刚说话的周广元身上,“周师傅左臂的烫伤可好些了?”
听到她的话,周广元下意识抬起右手,捂住了左臂上的伤口。沉默着没说话。
沈知微从身后的地上拿起一只炭笔,在地上缓缓画到,“这是身后的直筒风箱,这种风箱结构简单,但每次来回拉风时都会断风。”地面出现了一副风箱的全剖视图。
说完,她在剖视图上画了一个叉,又在一旁画了另一个结构的半剖视图。
“这个,是双动活塞结构。推和拉都可以往里送风。这样可以减少断风的发生。”
房间里的众人看着地面上的半剖视图摸不着头脑,喻峥开口道:“沈姑娘,你能改造?”
沈知微一副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然后理所应当道:“当然不会啊。我只会画工程图,这种活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她说完这话,周广元一行工匠都嘘了嘘声,周广元道:“还不是绣花枕头,只会纸上谈兵。”
沈知微轻轻笑了声:“是不是纸上谈兵,周师傅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她转身摸了摸炉壁,嘴里念叨了一句:“乾元三年,沈尚书督造。”
仅此一句,让周广元闭口不再言语。
沈知微的意思很明确,她是不是纸上谈兵,在前工部尚书沈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周广元果然会对这句话有所反应。沈知微庆幸自己又赌对了一次。
“这些都是我画出的构造原理图,按照这个操作”,她又从身后拿出几把竹签和一盘煤沙。“你们每个人都自己来搭一搭自己理解的风箱构造。”
众人领了竹签,开始在沙盘上搭建起来。周广元搞不清沈知微的意图,只得跟着照做。
沈知微绕着沙盘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年级看着并不大的少年身上。少年半张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手腕处都是被之前的镣铐磨出的血痕。
沈知微看着他搭出的模型,走到喻峥身边,悄声问他:“喻侍卫,那个小孩,也是这里的工匠?”
喻峥顺着沈知微所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他父亲之前是这里的工匠,跟周师傅算是拜把子的兄弟,他还有个哥哥,现在在王爷的军营。之前是他跟他爹两个人,但您刚刚也说了,上月三工坊的炉子发生了炸膛,他爹当时就在炉子边,当场就没命了。他也被烧没了半张脸。”
听他说了一大通,沈知微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和怜悯。自己刚刚为了呛一句周广元,特意拿了炸膛一事来说,他刚刚,是什么感受呢?
正想着,沈知微的眼睛不自觉的往少年那边瞟,只一眼,沈知微的目光就定在了少年的构造上。
“风口角度调整。”沈知微走到少年跟前,忍不住开口。
面前的少年头都没抬,只是默默的将竹签移动角度,沈知微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他的模型:“三十度斜角进气,够聪明。”
她看着眼前的一言不发的少年,问他为何这样调整。回应的只有沉默。
沈知微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等着。
“这样进风,形成的漩涡可以提升最少四成风效。”少年缓慢而小声的开口。
沈知微听到后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黝黑结痂的双手揪着衣角,露出绷带外的一只眼睛,对她小声开口:“我叫安生。”
6. 效益
沈知微笑着拍了拍安生的头顶,对他点头道:“你很聪明。”
说完她就将手拿开,又恢复成一丝不苟认真观察的模样,“不过,竹签终归简陋,得不到想要的效果,等造出实物,你可愿意来试一试?”
面前的少年眨了眨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沉默少顷才点了点头。
喻峥惊讶于沈知微要任用安生这个少年的想法,斟酌良久还是没有开口。他转头看见一旁的谷雨,正在盯着沈知微的方向,一动不动。连他靠近都无所察觉。
“你家小姐这么好看?”他冷不丁开口。
谷雨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用眼神嗔怪他,并无言语,默默走开了。
喻峥挠了挠头,摸不清谷雨的意思,只在原地小声嘟囔一句:“怎么了?”
……
一连几日,沈知微在工坊里没日没夜的改良捣鼓。第七日清晨,第一批改良的风箱安装完毕,沈知微将开炉的工作交给了安生。
少年局促的看向沈知微,她只回应了满脸笑意。
萧云珩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听见一旁的喻峥开口:“沈姑娘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忙了很长时日。属下着实是佩服。”看着沈知微和安生之间的动作,又开口:“沈姑娘说那小子很有天赋,是个可用之材。”
他说这话的时候暗戳戳的带点骄傲意味,萧云珩闻言挑眉,看向他一脸高兴的表情,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叹了口气。
不只是萧云珩,连同周广元等一众工匠都等着新改的炼炉能有明显效果。
“开炉!”
随着她的一声清喝,安生连同其余工匠开始缓慢转动风向拉杆,新的风箱发出嗡嗡的轰鸣声。炉口瞬间被火焰填满。
“是……蓝火……”周广元喃喃道。
一众工匠都被眼前炉口的蓝火所惊讶,在一旁私声讨论,最后变为惊叹。
沈知微看着炉口蓝色的焰苗,只微微笑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对上了萧云珩的视线。她眼角轻扬,像在对萧云珩说:“看看,这就是实力。”
萧云珩表情稍缓,挑眉回应她。
一旁的谷雨看见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只掩面轻笑了一声,再不敢多看一眼。
“沈……沈姑娘。”调整完风口的安生局促的叫了她一声。
沈知微转头看他,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缠满他半张脸的绷带上。许是因为缠着绷带,这张脸越看越像自己的弟弟。沈微的弟弟。
沈知微抬手擦了擦安生鼻尖的煤灰,笑着应道:“怎么了?”
像是没想到沈知微突如其来的动作,安生的脸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沈知微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思想感情的话。
正当沈知微做好了听见对应着“此处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的相应回答时,面前的少年开口了。
“我是想说,炉火呈蓝色。但整体出的铁水偏硫较多……”
沈知微表情一僵,反应顷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是他声音太过轻微,在因为得出青焰而变得嘈杂的炼炉房里更显得低低切切。让人只能看清他与沈知微之间的动作。
萧云珩看着沈知微转头对他微笑,又只是片刻,抬手在他脸上轻蹭。
男女授受不亲。
这是萧云珩脑中想到的第一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副什么表情。
却被一旁的喻峥和谷雨看得清晰。
若说喻峥看着自家王爷拧眉还要猜测半分,谷雨在一旁就看的真切。
“你说,王爷表情为何还是这般难看?”喻峥凑到谷雨的身边低声问她。他凑的近,让谷雨一转头就能被他鬓角的碎发扫到鼻梁。
“你……”谷雨一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心里咯噔一声。“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
还不等喻峥辩驳,沈知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王爷之前用的兵器可都是工坊的炉中所出?”
萧云珩微缓的神情又被掩下,换上了一张冷脸对着沈知微。缓缓开口:“什么兵器?抬手杀你的几次所用的?”
听到萧云珩的话,沈知微嘴角抽了抽,心里想到:谁又惹他了?
沈知微回他一个尴尬的微笑,开口道:“王爷真会说笑。”
萧云珩冷哼一声,最后还是说,“战场上将士们用的,当然是。”
他这话只说是将士们用的常规冷兵器,并没有将他自己包含在内。
沈知微了然。之前进王府正厅,主座旁的剑座上放了一把通体幽蓝的长剑,剑格处镶了枚血红的鸽血石。虽一直闲置,但都不曾落灰。只是沈知微倒真没看过萧云珩用它。
“含硫量偏高,铁的脆性会偏高,王爷难道之前都没有发现过兵器易损的现象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喻峥忙不迭开口:“战场上难免会有损坏,这也跟原铁有关吗?”
沈知微转眼看他,觉得这人是不是真的缺心眼。自己之前的判断还是准确的。
话音刚落,萧云珩开口:“的确。近年来边境冲突并不频繁,但多多少少都会有摩擦。小规模的战役倒不至于伤亡严重,但兵器却是换了三批有余。”
闻言沈知微点头。“是了,工坊的原铁矿未经过提纯,单单改良风箱,解决的只是炼出的产量,但纯度却没法保证。”
她说完顿了顿,看见萧云珩的手下意识按上太阳穴,在眼尾的疤痕处揉搓了几下。
“就像今天,得出的青焰只能说明燃烧的足够充分,但其中含硫量却还是超标。”
萧云珩拿下抵在头上的手,挑眉揶揄道:“沈小姐倒是看得仔细。”
沈知微摆摆手,向后指了指正在研究风箱的安生。“那小孩,挺聪明,我喜欢。”
此话一出,萧云珩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凉了下去,只冷笑一声:“想不到沈小姐喜欢这样的。”
沈知微有点摸不着头脑。
“既这般喜欢,不如以后就让他跟着你,你也好天天看见。”
沈知微听到这话,心想也很不错。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个这般聪明还听话的,关键是年龄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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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正愁如何为他在萧云珩面前夸赞几句,就先被萧云珩开口提拔了。
“好啊!”沈知微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倒有些许迫不及待的意味。
萧云珩看着她这般反应,终是没说什么,只转身就要往外走。
沈知微被他的行为搞得摸不清头脑,见他要走也不阻拦,还在后面补上一句:“王爷慢走。”
一旁的喻峥看着萧云珩欲言又止,正欲开口,就被萧云珩的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
连着半月,沈知微都没再见过萧云珩一面。近段时间北狄来犯,虽说不到要萧云珩亲自上战场的地步,但沈知微从每天的局势也能看出,萧云珩并不轻松。
自古朝堂和战场是两个最要命的地方。纵使沈知微并没有经历过,但凭借着小说和从小学的历史她也能明白。这两个地方,能不掺和就尽量别掺和。
沈知微自诩没什么大抱负,自己突然穿到这里,想要好好的生存下去,就只能体现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价值。这一点放在现代社会都是真理,更别提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是卷的朝代。
沈知微在工坊里日夜兼程的提炼铁矿,推翻了一版又一版的方案,不为别的,自己现在受制于靖北王,而这边疆寒冷之地,最要紧的就是铁矿。
萧云珩能将这种重任交到她身上,已经说明萧云珩赞同她的能力。而她必不能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一丝的差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这边疆数万靖北军。
炉中的火烧的很旺,火焰透着红光,映在萧云珩的眼中。往下,是快要烧尽的蜡。
“王爷,这半月的产量要赶上往日两月了。”喻峥在书案旁研墨,看见萧云珩手下的账本,提了一嘴。
萧云珩点着账本的手一顿,目光扫在账本中标明产量的一页,上面还有一行批注:含硫量减少30%
特意用朱笔批注出来,提示意味明显。
一旁的喻峥见萧云珩没什么反应,继续道:“要我说,这可得给沈姑娘单独记上一功,边疆寒冷,沈姑娘劳神劳力,手都生冻疮了。”
“多嘴。”萧云珩合上账本,抬眼看他:“你倒是整日看的清楚。”
见萧云珩如此开口,喻峥了然于心,只得堪堪闭嘴。
萧云珩暗下眼神,想起那天沈知微在地上踢的石子。
“喻峥。”萧云珩开口,“带人把工坊的跨西院的那间厢房收拾出来。”
“就说,她整夜忙来忙去吵到其他人休息。”
喻峥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嘴角是止不住的笑。道了句:“是。属下这就去办,一定把房内弄得温暖如春,宽敞明亮!”
萧云珩拿起一旁的毛笔丢向他,被喻峥躲开,径直就要跑出去。
“等等。给她添几件冬衣,还有冬靴。”
“倒不如让沈姑娘直接在房间里别出门岂不是更好?”喻峥揶揄着说了一句,在萧云珩抬手之前跑了出去。
案台上的蜡逐渐暗了下去,烧出的蜡油滴在桌面上,凝固成一片红色,一直延伸到桌面的战报上。
7. 集市
沈知微被吵醒的时候正趴在桌子上。整条手臂被压的发麻。
她咬牙直起身子,向门口看去。谷雨进来看见她站起身,对她说:“姑娘,外面……”
沈知微起身往外,看见门口堆着一堆折断的兵器,一旁是低着头沉默的安生和在他身旁喋喋不休的周广元。
“怎么了?”沈知微适时开口。
闻言,一旁的少年抬头看她,半晌也无言语。
“哼,沈姑娘倒是来得巧。”身旁的周广元并无好脸色,“任用这么个半大的小孩,能有什么作为?”
沈知微看着地上的一片光景,不用多说她也猜得出来。
她转头看向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安生,开口道:“说说吧?”
少年抬头看她,良久才开口道:“这些兵器含硫量根本不达标,喻侍卫前几日来说过,这次的兵器都要抓紧完善,前线的将士不能赌。”
沈知微闻言把头转向一旁气喘的周广元。“周师傅又有何好说?”
“这些……”
“这些兵器断面平整,现在尚且是这般,等拿到战场上,你让那些在前线与北狄人直面搏击的战士们如何自处?”
不等他说完,沈知微开口打断他。“周师傅,我尊称你一声师傅,你要对得起这两个字。莫说是我一个晚辈在此,你觉得憋屈。那我也说句不中听的,就算……就算是我爹在这,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周广元听见沈知微将沈渊搬出来说事,心里的情绪猛的冲破了。
“是!沈小姐,你当然是句句在理高人一筹。你是谁?你爹又是谁?莫说我如今这把年纪,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这些铁矿的锻造和技艺我是不如你们了。但我只知道,我在这工坊待了有二十载,那沈尚书督造这高炉,我也是见证过的。现如今是真的不中了,沈尚书如何我不在乎,但我知道他的为人,你如何我也不在乎,但若要拿你的一派来说教我,哼!你还没到那个年纪,那个资格!”
他这一番话说出口,就表明了态度。算是彻彻底底的与沈知微形成了对立。
沈知微倒是没想到这老头心里的想法如此之多,先前只当是他倔强古板,不会变通。现如今倒是要更棘手一些。
一旁的安生像是被他一通言语吓得不轻,站在旁边低头不敢出声。
沈知微轻拍了拍他的头,正声开口:“我是没有那个资格,但我知道现如今的局势是如何。且不论你是否认同我,如今的现状就是,用以往的方法炼出的铁水就是含硫偏高,锻造的铁器容易断裂。”
她顿了顿,思考要如何说醒一个根本不想清醒的人。
“王爷驻守边疆,保边疆太平。这个工坊就是这边疆一隅的要害。无关个人,只关国家。言尽于此。”
说完她看了看地上的一堆废铁,转头对一旁的安生与谷雨说了句:“别管他们,我们走。”
周广元愣在原地没有动,沈知微那句“无关个人,只关国家。”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直勾勾的,无比清晰的打在他的脸上。
自己一直以来的怨气都来源于心里的不甘,但在这句话面前又显得太过轻浮。
他看着沈知微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之前沈渊带着他们锻造高炉的场景,地上的一堆废铁,就是直直刺进他心里,鲜血淋漓又让自己羞愧难当的利刃。
……
沈知微离开后心里五味杂陈,原先她只以为周广元这个人只是性子倔强,她提高了工坊的产量与铁器品质,就能让他心服口服。但如今看来,心里的成见永远都消除不开。
她不知道沈知微以往是什么样,但她知道沈微是什么样。现如今正值战乱频发之际,不论旁人如何看她,她都无暇顾及了。
正想着,身后就有声音响起。
“沈小姐当真是好气派。”揶揄的声音响起,沈知微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缓缓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萧云珩。原本跟她一起的安生和谷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面前的萧云珩,这人她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过了,再见还是要为这惊为天人的美貌震惊一番。只是面前这张脸,透露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态。
“王爷就别打趣我了。”她低声说道,声音并不高涨。
萧云珩听见声音微微一愣,叹了口气,对她说:“带你去逛逛。”
说着他就径直往前走,不再多言。
沈知微没理清他的意思,只知道跟上他。她看着面前的萧云珩,想起了前几日喻峥抱给她的的冬衣和冬靴。还说王爷给她换了新房间,让她自己一个人住一间。
沈知微跟着他走了一段,看着萧云珩的玄衣下摆,小声开口:“谢谢你,萧云珩。”
她没有叫王爷,叫的是萧云珩的名字。
说完后她看见前面的人并无反应,只当是萧云珩并没有听见,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自己刚刚心血来潮叫了萧云珩的名字,这个阴晴不定的靖北王,说不定还真会定她的罪。
她一直跟着萧云珩走到马车前,前面的人停下,转身。
沈知微低着头走路,差点撞到萧云珩的身上。
萧云珩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稳了稳身子。往旁边退开一步,伸出了手臂。
这个动作一出来,不仅是沈知微,连着一旁等着的喻峥都愣住了。
萧云珩在给她当扶手。沈知微转头看着他。
一旁的萧云珩一直伸着手,对她挑了挑眉,意思是:“还不上车?”
沈知微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稳步走到台阶上,耳边的碎发扫过萧云珩的面庞,一旁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客气。”
沈知微僵住了,但只一瞬,她抬脚踩空了台阶,直勾勾的往前倒去,放在手臂上的手下意识收紧。萧云珩眼疾手快,撑住了扶她的那条手臂,将她稳稳托住。
一旁的喻峥看见的是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沈知微一手撑着马车前板,一条腿弯曲着要跪下去,但另一边又被他家王爷稳稳托住,形成了高低落差。
……
沈知微就着这个并不怎么好看的姿势起身,放开萧云珩的手臂,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车里。
萧云珩就着这个动作看了良久,又转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喻峥。
喻峥眼神躲了躲,将头转到一边。
萧云珩上车后就看见沈知微一手托着腮,眼睛盯着另一只手。
见他上车,沈知微立马正襟危坐,往角落靠了靠。看着他笑了笑:“王爷……”
“嗯,不是叫萧云珩?”
沈知微的脸抽了抽,沉默着没说话。心道:“公开给我处刑呢这是。”
见她不出声,萧云珩眼神暗了暗,绕开话题,说了句:“不问问本王带你去哪儿?”
沈知微这才有了动作,开口道:“王爷总不能将我卖了吧?”
“哦?这可说不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手撑在眼尾,无意识摩挲着眼角的疤痕。
沈知微发现萧云珩好像格外喜欢做这个动作,她微微发愣,开口道:“王爷不会的。”
语气坚定,眼神真诚。看的萧云珩心里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知微听见了门外喧闹的叫卖声。她掀开车帘往外望,看见马车进了云城,正走在街道上。
沈知微看的发愣,半天都没回过神。她上次到云城来,径直被带到了靖北王府,路上也没有这般喧闹。
马车停了。
萧云珩转头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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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道了声:“下车。”说完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沈知微掀开门帘,跟着他走出去。
萧云珩站在一旁,并没有伸手。
沈知微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萧云珩,又看了眼一旁愣着的喻峥。冷笑了一声,心想:“一点绅士风度没有。装货。”
她提着裙摆踩上台阶,喻峥才上来想要搀扶一把,被沈知微一个眼神又退了回去。
不等她跳下马车,萧云珩就径直往前走。沈知微在马车前站定,看着在旁边进退两难的喻峥,开口问他:“你家王爷是不是精分?”
“啊……啊?”喻峥疑惑,就看见沈知微跟了上去。
沈知微慢慢的跟在后面,前面的人像是在特意等她,慢慢放慢脚步,最后跟沈知微并肩。
“发簪!绒花发簪!”旁边摊贩的叫卖声传入沈知微的耳中。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被叫卖的摊贩注意到。“姑娘,看看发簪吗?”
“啊……不……”
“这个怎么卖的?”还不等沈知微拒绝,萧云珩就开口。
“这个二十文。”摊贩是个看着刚及笄的小姑娘,看见萧云珩上前搭话,一张脸不自觉的红了大片。
沈知微站在后面挑眉看热闹,就看见萧云珩转身,将绒花别在她的发间。
她怔愣在原地,缓缓开口:“王爷?”
萧云珩充耳不闻,只是摇摇头,“不适合你。”然后又从摊位上换了另一个样式的发簪,重新别在她的发间。
沈知微摸不清萧云珩是什么意思,只能乖乖站着配合他。
“这个多少文?”他指着沈知微头上的,淡蓝色的绒花问道。
“二十五文。”卖发簪的姑娘说道。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扭捏。
看着萧云珩准备掏钱的手,沈知微上前制止他。“王……还是算了。”
萧云珩一愣,问道:“你不喜欢?”
沈知微点头。“不是很喜欢。”
萧云珩眼神暗了暗,才说:“我以为姑娘家都会喜欢。”
沈知微看着萧云珩一副落寞模样,心里无语:“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啊?”
“王爷带我来集市上,就为了给我买一朵花?”沈知微带着那朵淡蓝色的绒花发簪,跟在萧云珩旁边问道。
萧云珩没说话,只是往前。沈知微没得到回答,也不恼,就只是沉默着跟着他。
一路上的喧闹场景让沈知微有点感慨,她想起了之前楼下的菜市场,也是每天热闹非凡,各种摊位都在叫卖。让人有点眼眶发热。
“前面卖鱼的刘婶。”萧云珩突然开口,“是已经战死沙场的一位士兵的母亲。”
沈知微听懂他的话后,眼神往前看去,看见了一个鬓角微白,身躯佝偻的妇人。
继续向前,萧云珩又开口:“张大爷的儿子现在也在军中。”
……
沈知微就这么跟着他,跟着他走完了一整条街道。
一路上萧云珩开了多少次口,沈知微不知道。但每次的间隔越来越短,语气也越来越沉重。
在他要转到另一条街时,沈知微拉住了他。“可以了。”她小声开口。
萧云珩看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停下脚步。
“可以了。”沈知微又一次开口。
萧云珩只轻声应了一声,“还逛吗?”
沈知微抬头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相干的:“王爷经常来集市上逛吗?”
沈知微看见萧云珩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沿着原路返回。
其实沈知微不用得到他的回答。集市安定,背后又藏了多少心酸,没人比身为靖北王的萧云珩更加清楚了。
8. 战祸
正想着,沈知微就听见前面的人开口。“没有。”
这句话显得突兀,沈知微听到的时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萧云珩回答的是她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他继续说。
沈知微下意识开口,“为何?”
萧云珩没作声。
问完沈知微又后知后觉。她听见一旁的人开口:“不敢。”
沈知微的心脏猛的抽动一下,酸涩的。她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从萧云珩的口中诉诸而出。
不敢。
这两个字包含着太过沉重的情绪。纵然沈知微此前从未经历过,但此刻她也能理解。
她看着说完这两个字就再次回归沉默的萧云珩,忽然明白了今日他带着自己到这闹市的目的。
沈知微跟着萧云珩走到马车旁,萧云珩伸出了手臂,如同上次一般。
沈知微只是顿了顿,将手搭上去,不再拒绝。
许是这一动作让萧云珩原本浑浊的心透了一丝清明,他扬了扬嘴角,语气轻快起来。
“沈小姐今日怎的这般沉默?”萧云珩将手环在胸前,头依旧靠在马车的侧壁上。偏头看她。
沈知微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王爷今日都听见了?”
萧云珩微微一笑,也不再掩饰。“嗯。”
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车外的闹市声丝毫没有减弱,像是一场喧闹的背景音,通过这一道车箱壁,将两人隔绝在内。
“不关个人,只关国家。”萧云珩缓缓开口,重复了沈知微今日冲动的说辞。
自己说出口倒也罢了,如今被萧云珩拿来揶揄,倒显得有一丝羞愧难当。
萧云珩像是没看见沈知微微红的脸,只继续道:“想不到沈小姐心胸还能如此宽广。”
这话说的伤人,沈知微皱眉,就算她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但孰轻孰重她自然能分清,萧云珩纵使以往对沈知微有成见,说这话未免太过主观了。
正这样想,沈知微又觉得奇怪,她从不是这样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何时又要在意其他人的一句话,滋生出这么多的想法。
见沈知微良久未出声,萧云珩坐直了身子,正想开口。
“王爷以为呢?”沈知微出声道。
“什么?”萧云珩疑惑看着她。
“这次的战乱绝不是一时兴起。王爷真的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吗?”
她这话跳的太快,萧云珩微微皱眉。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沈知微又缓缓道:“今日安生说,喻侍卫前几日特意去交代过。”
她将眼睛慢慢对上萧云珩的双眼,故意一笑,打趣道:“怎么,王爷是信不过我们?”
“还是王爷早就想好了。”她暗下眼神,又说。
萧云珩轻叹一口气,“北狄这次,是有备而来。”
“先前进攻北边关外的就有两万人。云霞关易守难攻,起初只是以为北狄是像往常一般骚扰一番就会撤退,因此我们只派了八千人守住关口。”
沈知微听后了然,八千人对两万人,纵使关口再难攻破,也终是强弩之末。
“可他们还有援军。”沈知微插话。
萧云珩点了点头,“一万。”
沈知微的表情露出惊讶之色,三万骑兵进攻关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不论放在何时都难以应付,萧云珩竟然还能安稳坐在这里同她谈论。
“王爷是如何应对的?”沈知微极力稳住发颤的声音,开口问他。
“城外的靖北军出了大半,战报接连不断,情况并不乐观。”
沈知微沉默着不说话,心下了然。
难怪萧云珩会如此信任自己,恐怕是北狄早有动作,在自己身上有点慌不择路的意味了。
“兵器都换了一批,情况相较于以往提升了不止一倍。”
萧云珩看出了她的想法。又继续开口:“我用你,是你又让我用你的理由。就像你自己说的,有价值的人才能活的更长久。”
沈知微倒是没想到萧云珩会这般说,只是点点头。她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不像是工坊里的轰鸣声。
沈知微这才察觉,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这么长时间,理应早就到工坊才对。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入眼的是一排排的帐篷还有正在训练的士兵。
沈知微放下手,转头看向萧云珩。察觉到她的目光,萧云珩开口:“云城外的亲卫营。”
沈知微略微惊讶,萧云珩竟然带她到亲卫营。
亲卫营算是萧云珩最信任的一把利刃,说白了就是听命于靖北王而非朝廷。这么大的驻扎地,萧云珩竟会轻易带她进来。
“王爷带我来这里。什么打算?”沈知微淡定开口,如若不是怀着目的,萧云珩不会带她来。
还未等到回答,马车停了。
“王爷,到了。”门外的喻峥开口。
“跟本王来。”萧云珩对她说了一句,就起身从马车上走下。
沈知微跟着他,掀开马车车帘,走了出去。
视线顿然开阔,沈知微看见周围的教练场上热火朝天,不免怔愣了两秒。
“还不下来?”下面的人冷声开口。
沈知微低头看去,萧云珩脸上没什么表情,伸着一只手,就这么看着她。一旁的喻峥正低着头,眼神躲闪。
沈知微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稳稳下车。
一路上碰到的人不少,看到萧云珩都默默低头行礼。沈知微起初还有些许不自在,但貌似并无人在意她。
快要走到主帐时,沈知微看见了一个穿着山文甲的人,与周围的寻常士兵显得格格不入。
沈知微自知自己是个颜控,看见样貌姣好的人,不论男女都走不动道。因此看见那人,沈知微睁大了双眼,微微加快了脚步。
“王爷。”那人躬身开口。
萧云珩看见他并无反应,只略微点头,从他身边绕过。
沈知微走到他身边,眼神还定格在这张脸上。
以往她看小说,觉得书中所写,剑眉星目,玉面修罗是夸大其词,文人该有文人气,武将就要有武将风。
但眼前这张脸实在是将这两个词真真切切的表现出来,让沈知微移不开眼了。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原本躬身低头之人转头看她,一双眼直直对上了沈知微的双眸。沈知微努力压住嘴角,对他点点头。
那人只看了一眼,就又匆匆转过头去。
“这么好看?”一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激得沈知微脊背发凉。
转头对上萧云珩的眼,一张脸冷的可怕。
“嗯……有点好看。”沈知微用手指挠了挠脸,诚恳道。
说完她看着萧云珩越来越臭的表情,有找补着开口:“不过……王爷最好看……”
萧云珩冷哼一声,说了句:“不会说话就闭嘴。”
沈知微拿不准眼前阴晴不定的靖北王,只得悻悻闭嘴,跟着他进了主帐。
进帐之后,沈知微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人已经走远,身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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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个靠的很近的人,是喻峥。
沈知微倒吸一口气,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眯了眯眼,转身不再看他们。
一转眼,沈知微看见站在沙盘图前,正在看她的萧云珩。她迈着步子走到萧云珩身边,看清了桌上摆放的东西。
“这是……火铳?”沈知微惊讶道。一双眼从平躺在桌上的火铳移到萧云珩的脸上。
萧云珩表情一愣,开口:“你认识?”
沈知微下意识开口:“你不认识?”
说完她看了看萧云珩的表情,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这是从北狄人那里缴获的。”萧云珩开口。“此物可以放出火球,能爆炸。”
他说的诚恳,认真的让沈知微有点想笑。她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就想逗逗他。
“是吗?”沈知微故作疑虑。
见她一脸不信的表情,萧云珩又点点头。
“我认识的火铳怎么不这样?”沈知微一副你是不是在撒谎的表情。
萧云珩明显一怔,随即皱眉,沉默着没说话。
沈知微看着面前的萧云珩,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倒是与刚见那会儿大不相同。让沈知微都快忘了他靖北王的威严,如今都敢拿他打趣了。
见沈知微的表情,萧云珩才后知后觉。他叹了口气,也不恼,只是故作严肃开口:“沈小姐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连本王都成了你戏弄的对象。”
闻言,沈知微才正色道:“没想到北狄人的武器这般先进,连火铳这种东西都能造出来。”
见她转移话题,萧云珩也不戳破,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你知道其中构造?能……”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面前的沈知微就算再有能耐,也终归只是个女子,他不想强人所难。
“能。”沈知微拿起桌面上的火铳,来回捣鼓一番,又开口:“王爷可不要因为我是女子就小瞧我,有何要求直说便是。”
萧云珩暗自惊讶,这女子老是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像是自己在她面前变得透明,□□的让她看了去。
萧云珩暗下眼,自己的心思以往只有已经逝去的母妃才会看穿,如今倒是叫眼前这人次次点破。
还未等他伤神,面前的人声音又响起来:“这个火铳单看外面看不出所以,但拿在手上并不沉重,足以见里面的构造有多精细……”
她微微皱眉,北狄还有这种人才,能够造出这么精密的东西。许是天生的胜负欲,沈知微来了劲,跟萧云珩讨要这把火铳,说要带走研究。
萧云珩拒绝了,“不可。这东西威力巨大,太过危险。若贸然带出,难保不会突生变故。”
沈知微直勾勾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不是。”他还想解释一句,就听见沈知微说,“那王爷觉得哪里安全,我就在哪里研究。”
“工坊里有安生和谷雨,还有那一群古板的老头。上次说了他们,他们应该会有所触动。不是什么大问题。”
萧云珩沉默着。良久,他才开口,“去王府。”
沈知微倒是无所谓,点点头说:“可以。”
在她看来,萧云珩提出在王府,无非就是对她不放心,也害怕火铳伤人,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她随口一问,“那我……要住在王府吗?可以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知微总觉得萧云珩的耳尖变得更加的红,她又看了看帐外,今日温度也不是很低。
正想着,一旁的人开了口:“可以。”
9. 相处
沈知微从主帐出来时已经到了正中午。冬日的太阳并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萧云珩并没有回去的打算,带着沈知微径直去了军营的伙房。
“王爷。”正在伙房吃饭的亲卫见到萧云珩都放下碗筷。
“嗯。”萧云珩淡声应道。只对沈知微说:“坐在这。”
沈知微觉得有些局促,感觉周围的人都在打量着她,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转头,就看见旁边坐着的人在偷偷看她,她回了一个笑容,那人又把脸转了过去。
“王爷。”喻峥从前面端了两碗粥,走到跟前,将两碗野菜粥放在桌上。
沈知微看着面前的野菜粥,下意识开口问道:“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吗?”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喻峥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转眼看向正用手掰着馍饼的萧云珩。还不等萧云珩开口,一旁就有人冷哼到:“让姑娘跟着我们这些粗人一起吃这些,的确是委屈姑娘了。”
阴阳怪气。沈知微心想。
她听清后又连忙摆手,只说:“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看各位操练了一天,就吃这些顶饱吗?并不是嫌弃的意思。”
说完她转头偷偷看了萧云珩一眼,这人敢当着他的面就出口,萧云珩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萧云珩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将掰好的馍饼放到她碗里。并无言语,算是默认了那人的话。
沈知微这才转头看向开口的人,是个身材魁梧,长相彪悍的人。妥妥一副武将风范。那人看见萧云珩的动作,非但没有惊讶,反倒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你别这么说啊。”喻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那人桌前,将手里的粥往另一边推了推,低声开口对那人说。
他声音不算大,甚至可以算很小。但在异常安静的伙房里,还是能准确无误的传到沈知微的耳朵里。
沈知微端起碗喝了口粥,努力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就听见那人又开口:“哼,就你会说话。王爷的女人又如何?咱们效忠于王爷,又不效忠于一个女人。女人都一个样,麻烦。”
听到他的话,沈知微被碗里的粥呛了一下。什么叫王爷的女人?沈知微咳嗽几声,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萧云珩这才开口,对她说了句:“慢点喝。”
沈知微看着他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眼神复杂。
萧云珩看着她缓下来,才小声开口对她说:“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本王的亲卫,都是过命的交情,看见你一个女子,难免会有怨言。”
沈知微倒是没想到萧云珩会耐心跟她解释,反应过来后又觉得生气。
什么叫作她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沈知微放下一干二净的碗,抬手抹了抹嘴角。
“是女子就该被有怨言吗?”她转头看着萧云珩,目光却慢慢扫到刚刚说话的人身上又慢慢移回到萧云珩身上。“女子就该被成见压迫,王爷不是也在靠我这个女子吗?”
她这话一出,无人应声。
喻峥看了看沈知微,有看了看他家王爷。正准备起身,被另一边的人拉住了。
萧云珩没想到沈知微的反应如此之大,怔愣两秒,才开口解释:“本王没有那个意思。”
沈知微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憋闷。若说那人说的第一句是对她说的话的不满,她倒是自知理亏。但后一句,萧云珩的后一句,让沈知微憋闷的情绪忍不住说了出来。
在外人看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一顿饭吃的并不愉快,沈知微跟着萧云珩最后才从伙房的帐子中出来。
萧云珩带她在营帐间慢慢走,见她良久无言,才开口道:“生气了?”
沈知微低着头,没出声。
“你知道,刚刚那个开口的人之前是什么样的吗?”萧云珩看着前面教练场操练的亲卫。
沈知微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眼神看到前面,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他叫高鸿,是我之前救回来的。”萧云珩缓缓开口,“早几年悍匪肆虐,边境地带的村庄受灾严重。我那时刚刚到封地,带着几个亲卫去平匪患。”
“他之前是那个村子的屠户,还算有几下子。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倒在路边,快要死了。”萧云珩转头看她,“你猜因为什么?”
沈知微思绪跟着他,倒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不是说,悍匪肆虐吗?没逃脱掉吗?”
萧云珩轻笑了一声。“是,也不全是。”
沈知微最受不了说话说一半的人,她皱着眉头,问了句:“什么意思?别拐弯抹角的。”
“救了他之后,他刚开始并不领情。”萧云珩继续道,“之后才知道,凭他的身手,自己逃跑完全绰绰有余,但他又折返回去了。”
沈知微低眼思考了一瞬,抢在他前头说:“因为一个女人?”
萧云珩对她挑眉,点了点头。
“因为这,喻峥他们还调侃他深情。但后来他才说,就是那个女人,丢下了他。”
沈知微沉默着没说话,跟着萧云珩慢慢踱步到了教练场。难怪高鸿会对自己敌意这么大,一个被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爱人抛弃的男人,有怨言也是人之常情。
“又不是所有女子都如那般。”沈知微又开口反驳。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没有独立的基础,遇事软弱,再怀揣着那么一点仅有的私心,造成这般局面也是意料之中。”
说完她就看向拿着弓箭射靶的高鸿。心下一动,她转头对萧云珩笑道:“你信不信,我能射赢他。”
萧云珩倒是没想到她的话头转的这么快,还未开口,一旁的人就说:“他有心结,无非就是觉得天下女子都如那个女子一般,没有本事,危急关头只能牺牲他人。”
“你说,要是我能赢他,他会不会有所改观?”还未等萧云珩回过神,沈知微就径直往教练场走去。
“这又是何歪理。”萧云珩小声呢喃一句,跟着她的身后走了过去。
……
高鸿看见沈知微靠过来时蹙紧了眉头,将手上的弓丢给站在一旁的人,准备离去。
沈知微看清了他的动作,只是微微笑道:“高校尉这么急着离开?”
一旁的高鸿没理她。
“高校尉刚刚射的两箭……虚空无力。”见高鸿并无反应,沈知微故意道。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一旁的高鸿就急了眼,转身又回来与沈知微争执。沈知微拿准了他的心气,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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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漫。
“那姑娘以为如何的箭才是厚积薄发,刚劲有力的?”他的语气并不好,透露着一股子轻蔑。
沈知微眯了眯眼,故意说:“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说完她从一旁的弓架上取出一把弓,从箭筒里抓出两支箭并齐放于弦上。拉弓,放箭。
一旁的高鸿还在耻笑,一个姑娘家能拿动弓箭就算不错了,还妄想双箭齐发,痴人说梦。
但正中红心的两个箭矢刺痛了高鸿的眼。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下沈知微在浅浅笑道:“高校尉觉得如何呢?”
一旁的萧云珩没忍住笑出了声,沈知微看向他,眼神询问“怎么?”
“我去。沈姑娘还有这本事呢?”喻峥在一旁适时开口,被旁边的人用手肘了一下。
“啊嘶……痛。”他故作痛苦的开口,换来了又一肘击。
沈知微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还未开口,高鸿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哼,就算会射箭又如何?还不是要依附于王爷。”
他这话一出,萧云珩厉声开口:“高鸿。”
沈知微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萧云珩冷漠的表情,与刚刚判若两人。
“适可而止。”他只说了这四个字,高鸿将头低下,默不作声。良久,才不情不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说完就转头离开了这里。
沈知微看着萧云珩和离开的高鸿,又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举措。
她扭头看萧云珩,见这人表情稍缓,开口对他说:“不回王府吗?”
她的言下之意是,那个火铳我想快去看看。
萧云珩听见这句话,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掩下,应了声“嗯。”
说完他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喻峥,挑眉道:“你……”
还未等他说完,喻峥道:“属下……属下明日就回。”
沈知微心道:“还能这样呢?你不是王爷的侍卫吗?”
她转头看向萧云珩,料想他不会同意。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的靖北王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
沈知微斟酌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开口,又欲言又止。
萧云珩看见她憋的辛苦,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
被发现了的沈知微觉得尴尬,但还是闭着眼问了出来,“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就今日在帐前碰到的那个,是谁啊?”
她原本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话到嘴边沈知微又觉得面对靖北王实在问不出口,于是话锋一转,想到了那个“玉面将军”。
萧云珩听到这个问题脸一下子沉了下去,故意揶揄:“沈小姐又喜欢?”
沈知微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说:“想不到王爷的亲卫营里还有这般好看的。”
“再好看也轮不到你。”
沈知微听到他的话,心下一动。了然开口:“那倒是没错,所以我就问问嘛。能知道名字也是好的。”
萧云珩并不接话,只闷着头向前走。
“王爷怎的这般小气?”临到上车,沈知微还在他耳边不停念叨,“告诉我名字怎么了?”
“再出声就下车。”一旁的人只说了这么一句。
10. 局势
沈知微识趣的闭了嘴。
掀开车帘,看见外面暮色已至。晚霞的红光铺在大地上,与面前的景色融为一体。沈知微闭了闭眼,仔细闻了闻空气中草木的气味,觉得心旷神怡。
城市中的空气总是浑浊的,在那个工业极其发达的年代,沈知微从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然的味道。
但没过多久,沈知微又睁开眼,放下车帘,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还有弟弟。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沈知微不知道。她只知道失去意识之前她在电梯里。在那个世界,她大概已经死了吧。自己说给妈妈回电话,最后也还是没拨出去。
看着她的反应,萧云珩只当是她没问到想问的,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开口告诉她。
“他叫安隅。”
沈知微没想到萧云珩突然开口,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
“啊?”说完她又反应过来,“偏安一隅的安隅吗?”
“嗯。”萧云珩见她心情稍缓,开口应道。
沈知微点点头,“这名字取得一点也不好。”
萧云珩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以为沈小姐会夸赞一番,毕竟如此喜欢。”
沈知微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是说:“本来就是,偏安一隅可不是什么好词,用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倒显得束缚了他。”
说完,沈知微又皱了皱眉。“他是安生的哥哥?”
萧云珩从一旁桌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听到她的话倒没多大反应,只是微微点头。
良久,沈知微都没再开口。
萧云珩疑惑抬眼,见沈知微一副思考模样。正要开口,就听见沈知微说:“他俩的爹确实不怎么会起名字。”
……
马车进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整座云城被包围在一片静谧中。
“现在就已经宵禁了?”沈知微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萧云珩点头,“最近不太安宁。”
沈知微听到这话才了然,如今战事形势不好,萧云珩表面平静,但背地里还是在部署全局的。
“那个火铳,北狄人从何时开始用的?”沈知微想了一天,越发觉得奇怪。
萧云珩听到她的话,只抬手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对车夫说了句:“走小路。”
马车拐了个弯,像是拐进了巷子里。沈知微的心悬起来,小声问:“有人跟着我们?”
萧云珩摇摇头,“不一定,但城里一定有眼线。”
“谁的?”沈知微下意识开口,又想到上次突然造访的太监。“太后。”
萧云珩沉默,当是默认了她的话。
这话沈知微问出口就有点后悔,如今的形势是北狄人肆意侵犯,太后的人如今出现在这边疆封地,就等于坐实了她与这次的战祸有关。这可是通敌的大罪。
见她沉默,萧云珩倒是起了兴趣:“沈小姐还真是神通广大,一下子就猜中了城中之人的归属。”
沈知微知道萧云珩在拿她打趣,并没有接下话头。
马车最终停靠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萧云珩抬手掀帘,往外看了看,对沈知微说:“你在这下车,从这个巷子一直走,拐过一个街道就是王府的角门,里面会有人接你。尽量靠着墙边走,不要太引人注意。”
沈知微明白萧云珩的意思,王府周围怕是已经被人监视,因此马车才不得不绕道而行。
她并无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下了车。
萧云珩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才示意车夫离开。
沈知微一路摸到王府的角门,门内的侍卫看清来人将她放了进去。沈知微没想到这么顺利,她以为还要与来人解释一番,在路上都已经打好腹稿了。
沈知微跟着他一路走到书房,萧云珩已经在书房等她。
见她进来,萧云珩开门见山:“这个火铳之前从未见过,半月前北狄人围攻云霞关,才第一次见到。”
沈知微闻言皱了皱眉,:“他们北狄人的技术已经如此了得了?”
“先给我看看。”沈知微最后只说。
“还有太后那边。”萧云珩缓缓开口。
沈知微听到这话身形一僵,下意识想找借口离开:“今天也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休息。”说完正准备转身。萧云珩的声音又响起来,“沈小姐已经给自己找好了住处?”
沈知微听见这话又缓缓转身,“那不如,王爷替我找一个?”
萧云珩也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开口:“你既然知道太后对这件事有所参与,就应该知道如今的局势如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也清楚。”
她缓缓点头,只对萧云珩说:“所以我今晚住在哪?”
萧云珩抬眼看她,对外面守着的人说:“带沈小姐去西院厢房。”
进来的人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伯,听见萧云珩这般吩咐,开口说了声:“王爷……”
见萧云珩的表情,又不再言语。
沈知微对他颔首。
一路穿过回廊,沈知微看着面前的老伯,开口道:“辛苦了。”正在她考虑要如何称呼时,前面的人开口:“沈姑娘叫我老齐就行。”
“辛苦了,齐伯。”沈知微斟酌后还是说。
前面的人也不纠正她的叫法,只是叫她小心脚下,一路领着她到了西院的厢房。
沈知微一走进连廊,就闻见远处的梅花香气,她抬头去望,发现院中倒是种了不少梅树。
看见她的眼神,前面的齐伯笑道:“这院中种了不少梅花,也不知沈姑娘喜不喜这番香味。”
沈知微点点头,轻声道:“自是喜欢的。”说完她又开口,“为何只有这西院里种着梅树?我瞧王府其他各处也不曾有梅花树。”
她问完后,前面的人沉默了一瞬。随即才说:“这西院,以往是皇后娘娘住过的。她最是喜爱这寒梅,因此唯有此处种满了梅树。”
沈知微听见这个回答怔愣了一瞬,“太后?”
“不是,是王爷的生母,前皇后。”
“皇后难道不是住在宫中吗?”沈知微下意识开口。
听见这话,前面的老齐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王爷的外祖世代都守着边疆,咱们皇后入宫前就住在这里。这里以往是将军府,后来皇上赐了封地,才改成现在的靖北王府。”
沈知微疑惑道:“那王爷……为何将我安排在这里?”
萧云珩从来没有提过他的母亲,但观这园中景色,应是有人时常照料,可见他母亲在他心中的分量。但现在却又将自己安排在这园中。
听见她的问题,老齐只是摇头,“我也不知,姑娘在王爷心中定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这话一出,沈知微的脸微微发烫。
“是吗?”
“也是,他现在还指望着我呢,可不得给我住好点。”
前面的老齐听见这话笑着摇了摇头,“沈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
沈知微只当这话是在夸她,嘿嘿笑了两声,说:“是吗?”
老齐领着她到房门口,对她说:“姑娘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直接叫人就好。”
沈知微颔首,“有劳了,齐伯。”
沈知微进了房门,一眼就看见挂在书案后的画,不是传统的山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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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也不是寻常的花鸟鱼虫。倒像是平时工程制图中的半剖视图,剖的还是个机关物件。
沈知微的嘴角抽了抽,移开了眼睛。一看到工图就烦。
……
竖日一早,萧云珩就看见坐在院子里捣鼓的沈知微。
地上摆满了零件,被缴回来的火铳此刻正被拆解的七零八碎,平静的躺在地上。
萧云珩的眼皮跳了跳,抬手揉了揉眼尾的疤痕,向沈知微那边走去,“沈小姐起的真早。”
沈知微听见萧云珩叫她沈小姐,就知道这人八成又是来揶揄人的。
“是啊,王爷起的也不晚,我刚拆开王爷就来了。”她说着还抬头看了看正抱手看着她的萧云珩,“差一点就让你看见我拆解的过程了。”
萧云珩知道沈知微在故意调侃,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说:“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差点就让我偷偷学到了。”
沈知微没想到他还能接住话头,只是眨了眨眼,又把头低下,不再理他。
萧云珩这边刚刚坐下,沈知微那边就炸了一声。萧云珩手中的茶杯落地,起身上前看她。
“怎么回事?”他上前想扯沈知微一把。
沈知微疑惑的转头看他,手上还拿着半截已经被拆分的零件。
萧云珩看见远处地面被炸了一个洞,地砖被炸成了黑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胡闹什么!”
沈知微被他吼得莫名其妙,转眼又看见前面黑色的地砖,心下了然。
“那个……王爷,我不是故意炸坏王府的地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原本她看见火铳中的黑/火/药,只是想试试威力如何,不曾想将王府的地面都炸出一个窟窿来。
萧云珩黑着脸没说话,将她从地面上扯起来,拉着她就要往前面走。
沈知微吓了一跳,心道:不会吧?为了块砖要把我撵出去?!
她顺势往地上一坐,颇有几分地痞流氓的无赖样,抬头瞪着萧云珩,“不就是块砖?至于吗?”
萧云珩看她活蹦乱跳的,神情稍缓,“那是砖的问题吗?”
“本王说了,这东西威力巨大出不得差错,你要是被炸了怎么办?”
沈知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砖的问题,是她的问题。
“王爷,你担心我啊?”沈知微故意打趣道。
萧云珩被她这一说到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敷衍一句:“你还有用,要死你也别死在我面前。”
沈知微听到他的话撇了撇嘴,“王爷的嘴真刻薄。”
“看来本王还是太过纵容你,沈小姐现在都敢当着本王的面寻不是了?”
沈知微默然,转移话题道:“那个火铳的构造我基本弄清楚了。还有里面用的一些物质,但是……”
“但是什么?”
沈知微看着前面地砖上的窟窿,“但是火药的配比没弄好,威力不好控制。这火铳的材质不算重,但发出来的火药是这个效果,拿着的人应该也不好过。”
萧云珩皱着眉,沉默不语。
沈知微自顾自说着,看他的表情,就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总之呢,这个东西我能画图,里面的火药我也能配,但具体制造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
这句话萧云珩倒是听懂了,点了点头,说了句:“可以。”
沈知微撅了撅嘴,“王爷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每次她说了什么,得到的回答都千篇一律,像个重复指令的机器。
萧云珩笑了笑,“本王还会说不可以,沈小姐要不选一个?”
“那……还是可以吧。”
11. 火药
听见她的话,萧云珩挑了挑眉,牵动着眼尾的疤痕,整张脸透着一股动态的和谐。
沈知微想起了家里的猫。
还不等她回神,喻峥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王爷!王爷……”那声音在看清坐在地上的沈知微时逐渐变小,最后收成一个长长的尾调。
“什么事?”萧云珩转头看他,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一番。
喻峥凑上前想在他耳边说,被萧云珩躲开,“就这么说。”
“是。”喻峥应道,“刚刚属下回来时,在王府周边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截到了一封信。”
说着他将放在竹筒中的纸条拿出,递给萧云珩。
“王府有变,计划推迟。”
沈知微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纸条上的八个字。“是昨晚的那些人?”
“不确定,应该是。”萧云珩将纸条捏成一团,收在袖口。
“是刚刚那声爆炸声被他们听到了吧。”沈知微用手指挠挠脸,摸过火药的手将脸又蹭成黑色。
喻峥听见沈知微的话睁大了眼,“爆炸?哪儿炸了?”
萧云珩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上面说的计划,是什么?他们盯着王府,还有什么谋划吗?”沈知微眨着眼看萧云珩。
“沈小姐问题太多了。”萧云珩只说了这一句。
沈知微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该问的事别问,这是他昨晚告诫过的。
“哎呀哎呀,那我现在去干嘛?这么大一个王府,哪里可以给我调配火药呀?”她歪着头,摊了摊手。
萧云珩抬手捏了捏鼻梁,闭眼说道:“在哪都行,只要别再出这种幺蛾子。”
“yessir!”沈知微作了一个敬礼的动作,把一旁的喻峥吓了一跳。
喻峥:“?”
他转头看见地砖上的窟窿,想起他家王爷说的爆炸,吞了吞口水。
“喻峥。”萧云珩开口,“跟着她。”
说完他又对一旁捡零件的沈知微说:“有什么要的,问喻峥。”
沈知微忙着转移装备,只是囫囵点头,看都没看他一眼。
萧云珩跟喻峥交换一个眼神,转身从院中出去。只留下一句:“找人来将地砖修砌一番。”
“是……”喻峥应道。
等看不见萧云珩的身影,喻峥才叹出一口气,转身想帮沈知微一起捡。
沈知微看着他麻利的动作,将零件摆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开口问他:“昨夜……过得好吗?”
她这话一开口,喻峥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摆放整齐,才抬头对沈知微笑道:“沈姑娘这是何意?”
沈知微摆摆手,故意道:“我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你想什么呢?”
喻峥抬手挠了挠头,“这样。”
“睡得……很好?”他试探的开口。
沈知微点点头,“那就好。”
喻峥开口,又闭嘴。无言以对。
沈知微看着桌面上摆好的东西,也不废话,跟一旁的喻峥说:“帮我拿点纸和笔来?”
喻峥听见这话也不含糊,不多时,就将纸笔拿来铺在桌上。
沈知微握着细长的毛笔,手有点发抖,找不到力道。
喻峥看着沈知微颤颤巍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沈姑娘……你没事吧?”
“无事……”沈知微咬牙切齿。
这毛笔也太难用了吧!!!还不如碳棒呢。
沈知微作为一个纯种的现代人,还是个理科生,完全没有书法经验,拿着毛笔就像提溜着狗尾巴草,狼毫浸墨后完全掌控不住力度,一条直线画的弯弯扭扭。
“喻峥。”沈知微开口,“王府有没有直尺?”
“什么是直尺?”喻峥疑惑。沈姑娘总说些让人费解的话。
沈知微思考少顷,斟酌着开口:“就是……矩?还有规?”
“是这么说吧?”她询问喻峥。
喻峥明白她的意思,“有,我这就去拿。”
沈知微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叹了口气。“真是,不管在哪个世道都要当牛马。”
喻峥拿来矩规,沈知微磕磕绊绊的将图画好,递给站在一旁的喻峥。
“好了。”
“这是什么?”喻峥开口问。
“火铳的原理构造图,但只是个简易版的,我在这个实物的基础上做了修改,造出来的火铳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喻峥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只知道点头。
“还有这个。”沈知微又拿出另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认不清是什么。
喻峥抽了抽嘴角,试探开口:“这又是……何物?”
沈知微坦然道:“火药原料和比例啊。”
“看不出来?”她将纸提溜着对着自己,仔细看了看,丑是丑了点,但应该能看懂吧?
喻峥沉默。
这个时候的沉默声对沈知微来说震耳欲聋。
“要不……我说,你写?”沈知微最后还是妥协。
喻峥提起笔,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沈知微边说边看,纸上的字和自己甚至都不是一个图层。
沈知微:……
写好后沈知微将几张纸都塞给他,“可以了。接下来就不是我的事了。”颇有几分如释负重的轻松。
“对了,这个火铳的外壳,最好还是用铜质。你们缴获的这个,虽然威力不好控制,但是火铳的外体还是值得采纳的。”
说完她就对喻峥摆摆手,一副要赶人的模样。
喻峥只是将图纸收在身上,点点头,继续站在她旁边没有动。
沈知微歪了歪头,盯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
“王爷此刻不在府中。”喻峥说:“他让我跟着姑娘。”
沈知微下意识开口:“你怎么知道的?他刚刚……”
还没说完,她就停下,想起方才的信。
“那你跟着我有什么趣味?咱们俩大眼瞪小眼?”沈知微开玩笑道。
“是大眼瞪大眼。”喻峥突然开口。
沈知微乐了,“你还挺有梗?”
喻峥挠了挠头,“有……梗?又是何意?”
沈知微抿了抿嘴唇,随意敷衍道:“就是说……你很有趣。”
喻峥听后倒觉得不好意思,“真的吗?我也觉得。”
倒是个不要脸皮的。沈知微看着他,心里默默想到。
一时无言,沈知微看着地砖上的窟窿,思考少顷,“想不想玩个好玩的?”
喻峥和沈知微相处一番,早就没有了身份的隔阂,这时听见她这样说,倒是来了兴趣。
“什么好玩的?”
沈知微对他眨眨眼,转头看看远处黑色的地砖,“那地方反正要修了。”
喻峥不明白她的意思。
“干脆一次性找人修个大的。”她特意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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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靠近喻峥。
……
萧云珩从城门进城时,就听见街上的人个个窃窃私语,扎堆讨论。
萧云珩的心跳莫名加快,朝王府走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演变为小跑。
老齐在王府门口焦急的望着,看见萧云珩的一瞬,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王爷。”他忙迎上去。
看见老齐站在门前,萧云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极力的稳了稳声音,开口:“老齐,怎么了?”
“这……沈姑娘她……”他欲言又止。
萧云珩听见沈姑娘三个字就抬脚往里走,将后面跟着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临到西院,萧云珩看见了急急忙忙往外跑的喻峥。
“喻峥。”他冷漠开口。
喻峥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僵硬的转身,一副心虚模样。
“沈知微在哪?”萧云珩看见他的模样声音更冷。
“王爷……”喻峥才缓缓开口。
“沈知微在哪?”他又问了一遍。
喻峥这才垂下了头,说:“沈姑娘在后面的校场……”
萧云珩准备转身,被喻峥拦下。
“王爷!那个……那可能……”
萧云珩冷眼看他,“可能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侍卫?”
喻峥听见这话,吓得就要下跪,慌乱道:“属下,当然是王爷的侍卫。”
“你现在连本王都敢拦了?”萧云珩继续道。
“……属下不敢。”
说完萧云珩也不跟他废话,抬脚往校场方向走。距离越来越近,萧云珩隐约闻到一丝硝烟味。不自觉加快脚步。
沈知微站在校场门口,正插着腰咳嗽。
听到脚步声,沈知微才开口,“不是,喻峥,你怎么这么……慢?”她转身,就看见一脸黑线的萧云珩,目光从她漆黑的脸上缓缓移到后面——那个比院中地砖上更大的窟窿。
“王爷……”沈知微吞了吞口水,小声开口。
萧云珩的脸冷到了极点,在沈知微看来,这人气的都在微微发抖。
大事不妙。
沈知微看见后来姗姗来迟的喻峥,对方跟她打了几个手势。
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
沈知微开始在脑中思考,该怎么向靖北王解释自己在他的府中炸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将半个校场都差点炸的粉碎。
“解释解释?”萧云珩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王爷……你听我说。”沈知微开始胡诌,“其实……其实是喻峥!对,就是他,说我俩太无聊了,要找个乐子,就带我来了校场……”
声音越来越小。
萧云珩沉默着没说话,后面的喻峥听见她的话大惊失色,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看着沈知微。
沈知微不敢看他,只是将眼睛放在萧云珩的脸上,观察他的表情。
他肯定不相信。沈知微看着他的表情想。
沈知微闭了闭眼,干脆赌一把,豁出去了。
“好吧好吧,其实我是想……研究一个比火铳更厉害的炸药,对,就是这样。”沈知微想到了借口,眼睛睁开,一副占理的模样。
“王爷你不是说,府里的地方随便去吗?”越想越觉得有理。
“随便去就可以随便炸?”他这句话宛如一盆凉水,浇在沈知微身上,从头到脚。
她自知理亏,最后还是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
12. 爆炸
萧云珩并不买她的账。
沉默少顷,沈知微只得又开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说这话时其实心里发虚。炸之前她能想到这个用量的威力,所以才让喻峥带她来了王府里最为宽敞的地方,否则在院中炸了,就不只是地上的窟窿这么简单了。
看着沈知微黢黑的脸和心虚的眼神。萧云珩憋着一口气,又觉得无处可撒。
他咬咬牙,说:“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
沈知微点点头。
“王府虽然不处闹市,但总归在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知不知道城中百姓该是什么反应?”
沈知微又点点头。
“今早刚刚截获的消息,早上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太后和其他人的猜疑和警惕,你又来一次,知不知道什么后果?”
沈知微依旧点点头。
喻峥:……
萧云珩叹了口气,又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沈知微点头……点了一半,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她因为心虚,一直不敢仔细看萧云珩,只是偷偷看他的表情。听见他的话,沈知微这才发现,萧云珩的鬓角和额头洇了汗渍,整个人都微微喘气。
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沈知微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来打破一下这尴尬的气氛,于是开口:“放心,我绝对不会死在你面前。”
这话一出,站在萧云珩身后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喻峥睁大了双眼,对沈知微竖了一个大拇指。
沈知微注意到他的动作,只当是对自己的肯定,面对萧云珩的冷脸倒没有开始那么发怵了。
“不过,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是效果很显著。”沈知微指了指后面的一片光景,尝试开口。
萧云珩目光移到后方,虽然很不想面对,但毋庸置疑的,如果将这个用在战场上,杀伤力可见一斑。
他将目光移回沈知微脸上,这人只看了那个叫火铳的东西短短时间,就研究出了威力更甚的东西。
看着他的目光,沈知微有点发怵,抬手抹了抹脸,抹了一手黑。
沈知微:……
“你用什么炸的?”萧云珩开口。等着沈知微的回答。
沈知微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火/药呗。”
“与火铳里的是同种东西?”
沈知微摆摆手,“不是,那个里面的东西味道太大了,利用率也不高,很难有这样的效果。就算有,也要用大量的原料,反冲也强。”
“我用别的东西掺了掺。”沈知微拍拍手,不以为然道。
萧云珩沉默不语。
少顷,沈知微才堪堪发觉,萧云珩在忌讳她。
她咽了咽口水,主动道:“火/药的配方,能跟王爷换这两个窟窿吗?”
萧云珩挑眉,“沈小姐这是要跟我做交易?”
沈知微点头,她这么说是给两人台阶,自己研制出了这么个玩意,萧云珩当然不会放任自己攥着这东西的配方,只是没有明说,而她刚好又欠萧云珩的,这么说萧云珩没有理由拒绝。
“沈小姐以为这两个窟窿这么好就还上了?”萧云珩故意道。
沈知微表情僵了一瞬,还没做出反应,就听见面前的人开口:“这些只能换一个窟窿,另一个沈小姐说可怎么办才好?”
沈知微听见这话就知道这人又在揶揄她,试探开口:“那……买一送一?”
听到这话,沈知微看见萧云珩的脸色明显变了,连后面的喻峥也一副憋笑的样子。
沈知微挠了挠脸,正想着说辞。就听见面前的人说了句:“罢了。”
她抬头。一只手伸到她的脸上擦了擦。
“去把你的脸洗干净,看着怪吓人的。”
只这一句,萧云珩就转身准备离开。
沈知微下意识抬手,手掌覆上刚刚被擦过的地方,有点发烫。
“你,跟我走。”萧云珩转身对正在看热闹的喻峥说。
喻峥脸上的表情敛了下去,低头不敢看他家王爷的脸,只回了句:“是。”
沈知微从校场出来,有点摸不着道。
来的时候是喻峥带着她,现在那两人走的倒快,只留下她一人。
她沿着小道转悠,就看见路上聚集着几个丫鬟,看见她都避之不及。
沈知微只当是自己的脸像萧云珩说的那般吓人,开口对她们道:“不好意思,你们知道从这到西院怎么走吗?”
她一走进,那几个丫鬟全都四散开来,嘴里还在念叨:“快走快走,她过来了。”
没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
沈知微:……我的脸有这么吓人吗?
还不等她离开,后面丫鬟的话直直的传到沈知微的耳中。
“太渗人了吧!”
“就是……怎会如此粗鄙?”
“那校场都足足被毁了半边……”
……
“一点女子的样子都不曾有,还富家小姐呢。”
沈知微本没有将小丫头的话放于心上,但“一点女子的样子都没有”这句话扎进了沈知微心里。
她想起了前几日高鸿和萧云珩的话。
在这个世道,女子到底该怎么样?她有点看不清,如果说这话是任何一个男子再说出口,她一定会据理力争。
但这话从同为女子的口中说出,只让沈知微觉得无力。
她最后还是装作没听见,顺着一天小路向前走了,前面是哪,她也不知道。
……
绕到西院门口时,沈知微看见老齐在院门口徘徊。一群人进进出出,看不清在干嘛。
“齐伯?干嘛呢这是?”沈知微上前搭话。
倒是给老齐吓得不行,“哎呀,沈姑娘?怎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沈知微有点不好意思,像在长辈面前丢脸的小孩。
“嗯……我……”她斟酌着开口。
“沈姑娘去洗洗吧,换身衣裳。”
沈知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衫与下裙,还是从炼铁工坊穿来的,萧云珩派人送给她的。
沈知微刚想说自己没有换的衣服,面前的人就开口,“王爷刚刚给姑娘送了不少东西,姑娘进去看看?”
沈知微怔愣一瞬,反问道:“他怎么又送我东西?”
说完后,她看见面前的齐伯面色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又敛下去。沈知微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又说不清别扭在哪。
沈知微跟着他进到院子里,院里的寒梅挂着雪花,满园都是红白交错,与夜晚的场景大相径庭,沈知微站在连廊下,有些移不开眼了。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沈知微读了这么多年书,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句诗描写的景象。但也不准确,现在不是数枝梅,是满园梅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一点,冬月的风有些刺骨,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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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的头发被穿堂的风吹的有些散,她抬手,摸到了头上的簪花。
不知道是不是沈知微的错觉,她换上新衣服后,看着箱子里装着的各种物品,总觉得萧云珩没打算让自己离开这里。
太荒谬了。沈知微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只觉得荒谬,自己脑子有病才会觉得萧云珩要留下她。
她甩了甩头,猛地转身,又看见了房中的挂画。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她走到图纸面前仔细观察,但图画的不全,她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是个还挺复杂的机关零件。
她将挂画上的图临摹下来,放在案上。又觉得头疼。
果然,人一看见跟知识有关的东西就头疼。
她拿出纸,将答应萧云珩的配方写在纸上,还写了详细用量与使用方法。
放下笔,沈知微长舒一口气。觉得如释重负,坐在案前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哼起了小曲儿。
正哼着,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还不等人开口,沈知微就先一步道:“王爷来拿配方的?”
门外的脚步一顿,随即抬脚进门,萧云珩开口道:“沈小姐耳朵倒是灵得很。你如何知道是本王?”
沈知微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没看他,只是指了指案上已经写好的配方。
“王爷请自便。”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萧云珩轻笑了一声,“沈小姐还真是不客气,在本王的王府,叫本王自便?”
沈知微把头正到前方,看着萧云珩一副挑眉的表情,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那……王爷就当自己家一样?”
萧云珩懒得跟她贫嘴,走到案边,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
“王爷能看懂吗?”沈知微看他认真的表情,没忍住说。
“看不懂。”萧云珩如是说。
“你的字太丑了。”
沈知微:……
还不等她反驳,萧云珩又开口,说:“不过还能认清,不算太糟糕。”
我真是谢谢你啊。沈知微心道。
“王爷今天送了好多东西过来。”沈知微坐在椅子上突然说。
“嗯。”
“为什么送这么多东西到院里?”
沈知微其实是想问,是不是打算让她在这一直住下了。
但她没脸问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想着有总比没有好。”萧云珩语气难得有了一点感情。
沈知微不理解他的意思,但也点点头。还没开口回答他,就听见面前的人说:“明日起,我就要去军中了。”
他这话说的突然,语调也很平静,让沈知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哦哦,你去……”她说到一半语气变了调。“去哪?”
萧云珩又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
沈知微从椅子上坐正,不再开玩笑,换上了一副严肃又沉重的表情。
“战事不乐观吗?”她看着萧云珩的眼睛。
萧云珩点头,“嗯。”
“陛下下了圣旨,让我亲自带兵去平定。”萧云珩回应她的视线。
“陛下?”沈知微有点惊讶,但很快又想到,北狄军队侵扰,靖北王作为臣子自然是要禀报给皇帝的。
“圣旨不可违。”萧云珩平静道,“我会尽快解决。”
沈知微觉得别扭,他这话像是给自己的承诺,但实属是有些说不清言不明的感觉。
让沈知微有点脸热。
13. 对话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沈知微别扭的开口。
“嗯。”萧云珩回答。
沈知微觉得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心里的话放在口里反复萦绕,最后还是变成“注意安全”这几个字。
她好像突然能理解每次她离开家,妈妈对她说这句话的感受,虽然此时不准确,但还是牵动着情绪。
萧云珩此行,是接了皇帝的旨意的。不管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皇帝心中所想,而这结果,恐怕与太后所愿并不相同。
沈知微看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将目光落在他眼尾的疤痕上。
这条疤沈知微观察过很多次,每次看见都是不一样的感受,许是今日的烛火照在两人中间,让沈知微有点晃神。
她下意识抬手,起身在萧云珩的眼角带了一下,手指从那条由眼尾蜿蜒至太阳穴的淡色疤痕上拂过,又猛的弹开。
沈知微在手指接触到皮肤的一刻猛然回神,指尖有点发烫,她缩回手,手被抓住了。
萧云珩抓住她的手腕,呼吸有点加重,直直的打在沈知微的脸上。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声开口。
她想把手抽回,但并没有成功。
沈知微疑惑的看向紧紧扣住她手腕的萧云珩,皱了皱眉头。
还未开口,手松开了。
萧云珩从案上拿起另一张图纸。是她今日临摹下来的。
沈知微看着他的动作,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萧云珩的脸色就变了。
“谁让你画这个的?”他冷声开口,表情冷的与刚才判若两人。
沈知微怔愣一瞬,“没谁,就我自己好奇就画了。”
“别碰这个东西。”他没回答,只对沈知微说了这么一句。
沈知微觉得莫名其妙,图纸挂在房内,又没人嘱咐她不要碰,现在莫名其妙的来命令她,让她有些生气。
“为何?”她下意识开口。
萧云珩没回答她,只说:“别碰这个东西。”语气缓和了一些,不像是命令,像是请求。
沈知微没想到萧云珩是这种语气,一时无言。
“你早些休息。”只留下这一句,萧云珩就匆匆出去了。
沈知微沉默良久,看着自己因刚刚被紧紧扣住而泛红的手腕和放在案上的图纸。她将图纸收到一旁,目光移到案上的烛台,只有烛火在微微晃动,然后熄灭。
……
前面一片漆黑。沈知微看不清路,只觉得浑身发冷。
“知微。”有人在喊她。
沈知微看见了。
“知微,来帮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女人笑意盈盈,对沈知微招手。
“娘……”她下意识开口,往前面走去。
消失了。
沈知微抓了空,瞳孔骤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声音又开始了。
“知微啊。”她回头,看见了一个面目慈祥的男人。“爹让你看的天工开物都看完了?”
沈知微下意识点点头,男人看着她,也笑着点头。
沈知微想向前走,又消失了。
“娘,做这么多菜能吃完吗?”沈知微看见了,原来的沈知微。
“能,你爹今日说回家吃饭,等他回来咱们就开饭。”
“真的?爹要从外面回来了?”
沈微看着两个人等了又等,最后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回家。
她上前,想告诉她们别等了。但没有用,她说不出话。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了抄家的圣旨。
“娘!”沈知微被拉着往外走,“我不走!”
沈家被抄家,所有家仆都被遣散,沈尚书夫妇被处刑,沈家大小姐沈知微,因尚且年幼,皇帝体恤,被发配边疆为奴。
沈微站在原地动不了,这是原主的记忆。不是她的。
“知微,好好活着。”再抬头,沈知微看见自己站在行刑台下,望着自己的爹娘被处刑。
她下意识抬手蒙住双眼,不敢继续看下去。
“害怕吗?”有声音从前面响起来。
沈微缓缓放下手,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沈知微。
她惊得说不出话,只是问:“你……看得见我?”
面前的沈知微笑了笑,“我一直都看得见你啊,因为我就是你。”
沈微不懂,“什么意思?”
她看见沈知微低了低头,“我就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
沈微沉默着没说话。
良久。“你为什么帮萧云珩?”沈微问她。
沈知微愣了一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帮他?”
“我穿到你身上,但你并没有消失不是吗?”沈微缓缓道,“从开始的时候,工坊里到处传沈知微得了疯病。我开始真的以为,你是接受不了疯了,但萧云珩找了我。”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知道你是装疯,而你有什么值得他来包庇你,因为你想博得他的注意,帮他摆平当时的麻烦。”
“是,也不是。与其说我想帮他,不如说想帮自己,不是吗?帮他只是当时最快的一条路。”
沈微点头,“所以后面的一切,都是你在潜意识推动我。从答应帮萧云珩开始,到后面不惜卷入朝堂纷争帮他改良兵器,研究火铳。”
沈知微摇了摇头。“你是这样想的?”
“从你穿到我身上后,我就对这具身体失去了主导,所以你一直都没有发现我的痕迹,如果不是现在,你会这样认为吗?”
“我推动不了你,是你自己在推动自己。”
沈微没说话。
“我是为了帮自己,你也是。我们的初始目的相同,但最终目的不会一样。”沈知微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能感觉到,我应该时日无多了,先前我一直想压制你拿回主导权,但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希望你能帮我。”
“帮你给沈家翻案?”沈微抬头问她。
沈知微摇摇头,“帮我让萧云珩推倒太后一党。”
沈微瞳孔骤缩,“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吧。”
沈微没想到她的野心这么大,帮沈家翻案本就不是小事,现在这人竟还想掺进朝堂一脚,难怪萧云珩看不透她,还只觉得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只是透着点小聪明。
“你应该知道吧,现在皇上和太后本就不是一派,靖北王是皇上的亲弟弟。他站在哪边,虽没明说,但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沈微皱着眉,开口道:“那与你有何干系?”
“沈家为何会被抄家?”沈知微又开口,“我开始不能理解,我爹恪忠职守却还是遭了殃,现在我才明白。就因为我爹清正廉洁,敢于直谏,损害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利益。”
“我不甘心。”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微才说出这句话。像是积压已久的,像是再也压不住的洪水,倾泻开来。
“就算你不想,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她又说:“太后派来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放心,也不会一直相信沈知微得了疯病这种话。”
沈微明白她的意思。
沈知微现在夹在几派中间早已是身陷囹圄,必须抓住一边来自救,而至于抓哪一边,只有一个选择。
“那你呢?”沈微问她。
沈知微笑了笑,依旧是那个温和的语气,笑道:“我就是你啊。”
天亮了。
沈知微再睁开眼,看见的,是头顶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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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
眼角有液体流下来,一直流到耳朵里。
沈知微坐起身,看清了屋里的景象。
门开了。进来的是许久不见的谷雨。
谷雨端着汤婆子进来,看见沈知微坐在床头,开口叫她:“沈姑娘你醒了。”
沈知微皱了皱眉,开口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谷雨一边给沈知微换汤婆子一边道:“王爷派喻侍卫来接我,说让我来王府照顾沈姑娘。”
“来王府照顾我?为何不将我送回工坊?”沈知微帮她将汤婆子包裹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知微这才想起来,昨夜她没问出口的问题。今日看见谷雨,就是萧云珩给她的回答。
萧云珩真的打算让她在这住下。
为何?沈知微想不通。
但看见床尾换好的汤婆子和屋内的暖炉,沈知微觉得这样也不错。
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沈知微还是明白的。
“哎,对了。”沈知微将正在忙活的谷雨拉到床边坐下,“跟我说说,工坊里什么情况?”
算算时间,她也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工坊里了,不知那帮老古板有没有难为安生。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沈知微跟着萧云珩到处乱转,整天云里雾里,都没有顾上工坊的进度。
谷雨听见她这样问,立马起了话头。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我就忍不住。”
沈知微看着谷雨标准的吐槽式开头,就知道事情不平稳。
“展开说说。”沈知微顺着她的话。
“姑娘你走之后,喻侍卫来过一次,说要一批加急的兵器。不过当时好多人都等着攒假轮休呢。”
沈知微听见轮休这个词,嘴角抽了抽。这丫头还挺潮流的,还知道轮休呢。
“他们都将自己的自由日攒在同一时间?”沈知微问她。
谷雨点头。“因为好像听说城中每年这个时间会有冰灯节,大家之前没机会看,今年因为姑娘的新政策有了机会,就都想进城来看看。”
“那这又是如何让你这般生气?”沈知微眼看话题逐渐跑偏,又提醒谷雨。
“之前因为锻造方法的问题安生与那几个老古板本就不对付。上次姑娘说了之后倒是安分了两日,周师傅甚至还会来搭把手,帮安生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
“那不是挺好的?周师傅再怎么说也是有经验的。”沈知微不解。
“开始是挺好,但坏就坏在安生不听劝。这小孩也是个犟的,经过上次一事,也不愿再听周师傅的话,让周师傅憋了一肚子的气又没处撒。赶巧这几日大伙儿都想休息了,难免有些懈怠,差点又误了效率和产量。周师傅这几日火气正旺呢。”
“前几日安生的哥哥来看了安生,刚好碰到两人正在争执,以为安生受了欺辱,与周师傅差点又争论起来,最后还是喻侍卫调解好的。”
沈知微听着她的话,仿佛看了一场狗血伦理剧,乱成一锅粥了。
“那……最后怎么样?”沈知微找着合适的措辞,开口。
“没怎么样,不过喻侍卫与那将军来的时间不长,运了兵器就匆匆离开了。”谷雨继续道,“今日我来,喻侍卫还嘱咐我让姑娘尽量不要出门,最近战事吃紧,城里也不太平。”
沈知微了然。萧云珩昨夜特意来找她,就是为了那火/药的配方,怕是连夜在赶制一批新武器,加上前几日的火/铳制图,在战场上应该问题不大。
沈知微现在最担心的,是昨夜的梦。
她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还是自己的幻觉。
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像沈知微所说的,是为了自己。
这一点毋庸置疑。
14. 廊下
沈知微将发生的事情在脑中梳理了一遍。不管昨夜是不是大梦一场,她现在就是沈知微。而沈知微这个人现在已经和靖北王绑在了一起,没有选择的余地。
许是那句“我不甘心”太过振聋发聩,让沈知微久久不能忘却。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是何滋味。
沈知微看着面前还在滔滔不绝的谷雨,没忍住又问了一句:“谷雨,我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谷雨话音戛然而止,怔愣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不是说我得了疯病,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嘛,昨夜做梦许是梦到些许,现在又想问问。”沈知微开始掩盖弥彰。
谷雨看着她抬手,眼睛又看见她手背上的疤痕,良久。
“小姐是个顶聪明的人。对我也好,从来没将我当下人看待。”谷雨笑道:“我与小姐从小一同长大,当然能看出小姐是不是真的得了疯病,我知道小姐是在给自己找出路,我无依无靠,只有小姐,所以谷雨跟着小姐来了这儿,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小姐。”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沈知微听见她最后的话僵住了,“当然有机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谷雨只是对她笑,点了点头。
一连半月,沈知微与谷雨被困在这一方院落里,整日无所事事。看似悠闲,实则磨人。
沈知微期间做了不少有趣玩意儿,与王府中的丫鬟关系缓和不少。
“沈姑娘,这又是何物?”
沈知微丢掉从厨房中顺出来的焦炭,拍了拍漆黑的手。谷雨见状递来手帕,唯恐她又将灰尘尽数揩在衣服上。
“跳房子。”沈知微指着地上拼在一起的条条框框。
“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法?”其中一个丫鬟好奇道。
沈知微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拿在手上抛了抛。“扔石子,扔到哪一个格子里就避开那个格子跳过去。返回时将石子捡起来就算成功”
“嗯……这里一共是10个格子。单数格单脚跳,双数格双脚跳。”
“不过有另外的规则,第一轮只能扔到1这个格子中,第二轮就扔到2这个格子中……以此类推。没有扔到,扔出界和踩到边线都算失败。就像这样。”
说完她将石子扔到1的格子中,演示一次。
谷雨和几个小丫鬟在一旁看的云里雾里,眨着眼点头。
“姑娘的新奇点子可真多。”一个小丫鬟忍不住开口。
“就是就是,之前那个会爆炸的东西也是……”另一个小丫鬟忍不住附和,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人制止了。
沈知微挠了挠头,只能干笑。总不能说这是她从小就玩的吧,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出这个游戏的。
那人一定是个天才。沈知微想。
“什么会爆炸的东西?”谷雨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一个还挺危险的东西。轮到你了谷雨。”沈知微推着她往前,想将这个话题掩过去。
反应过来的谷雨连忙抛出一个石子,稳稳出界。
引得一群姑娘阵阵发笑,气氛活跃。
沈知微看着相互打闹的几个丫头笑了笑,回头看见了站在回廊下的齐伯。
沈知微走到他旁边,叫了他一声。他才堪堪回神。
“姑娘的这个游戏是谁所教?”沈知微还未想好说什么,老齐就抢先一步问她。
沈知微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神情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
“并无人教导,是我儿时常玩的乐子罢了。”
“沈姑娘与王爷的母亲还真相像。”老齐看着她开口。
沈知微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这可不兴说啊,齐伯。我还年轻,可没王爷这般大的儿子。”
这话一出,引得老齐忍不住发笑,“沈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难怪王爷会对你另眼相看。”
沈知微只笑了笑,并不接话。
“齐伯在这府中已有很多年了吗?”沈知微又问。
“嗯,是啊。”想到这他像是有些感慨。
“我原是叶家的家仆,从我家小姐儿时便一直照顾她。”他开口回答。
“就是之后的皇后娘娘,那时她还不是皇后,只是将军府的小姐,与沈姑娘一样,玩心也大的很。”
沈知微点头,难怪眼前的人看见自己会有这种感慨。
“对了,当时她啊,也是叫我们这些家仆跟她一起跳房子,规则也定的和沈姑娘如出一辙。”
沈知微惊讶一瞬,萧云珩的母亲怎会玩这个游戏的?
“那后来呢?”沈知微想知道后来的事。
“后来,她嫁给先帝成了皇后娘娘,生了如今的圣上还有王爷二人,只是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
他没再说下去,沈知微也能知道。
“那齐伯又为何跟着王爷来了这边境地带?”沈知微不解。
面前的人只是沉默。
“当今圣上继位不久,朝堂还不稳固,陛下心思重,对谁都有猜忌。如今的太后代表了氏族,背后的权力更是不容小觑,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王爷都不能留在京中。”
沈知微听见他的话,才知道自己多嘴了。这些话本不该他说出口,让有心人听去恐怕难免一祸。
“齐伯……”沈知微想开口制止他。
“姑娘不必担心,我一把老骨头了,看的比谁都通透。这也不是什么皇室秘辛,没什么不能说的。跟着王爷回来这里,也是想最后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故土。”
“落叶总要归根。”
沈知微看着院中的梅树,突然道:“这些梅花开得真好看。”
老齐看着这些树,附和道:“是啊。”
“要是皇后娘娘还在,定会很喜欢的。”他最后又说,“只是这花落了满地,倒也令人惋惜。”
沈知微低眼,喃喃道:“零落成泥碾作尘。但香气依旧是如故的。”
老齐看着她有些恍惚,最后还是笑着附和:“是啊。”
沈知微没再接话,她想着齐伯说的话。
眼下齐伯说的只是其中的皮毛。但大致也能让沈知微了解到,朝中皇帝与太后形成了两个阶级的对立,而萧云珩被封到边疆之地,恐怕就是皇帝保护他的一种手段。
可如今北狄人偏偏这时来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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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沈家作为工部要员被抄家,牵连了一大批与工部相关的官员。这其中,应当是太后的手笔,或者说,应当是太后背后那些氏族的手笔。
而边境生变,其中又有太后与北狄勾结的迹象,目的应当是靖北王。
萧云珩应该早就知晓其中要害,皇帝派他亲征,应当也是局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之举。
沈知微沉思良久,慢慢理清了如今的局势,只是这局势目前对靖北王与皇帝一派并无好处。
萧云珩亲征也是太后一手推就而成,就像砧板上的鱼,只能听之任之。
那萧云珩此行必不会顺畅。沈知微心里没底,越想越觉得害怕。
“王爷已经离府小一月了。”沈知微突然开口。
一旁的老齐点点头,“是啊,这么算是已有一月有余了。”
“他会没事的吧?”沈知微低声问,眼睛看向还在院中嬉闹的几个丫鬟和谷雨。
“姑娘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在战场上还从未输过。况且,这次又有姑娘的帮助,肯定事半功倍。”
听过他的话,沈知微不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嗯,希望如此。”
沈知微抬头看了看被雪覆盖的梅树枝桠,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姑娘快来!”院中的谷雨朝她招手,“姑娘快回来,我玩不过她们。”
这话一出,让周围的几个小丫鬟连忙去捂谷雨的嘴。
“姑娘快回去吧,那几个丫头怕是等不及了。”齐伯在一旁笑道。
沈知微看着院中的几人,表情有所缓和。
“年轻就是好啊。”他最后又说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回廊。
沈知微站在原地怔愣几秒,才开口附和,“是啊,年轻真好。”
没人听见她的话,只有吹来的风。
她想着齐伯的话,落叶总要归根。
那她的根又在哪里?
不管是她还是原先的沈知微,好像早已经变为了世间浮萍。成了无根之人。
沈知微其实不明白她执着于为沈家,又或是为了沈家一门生前所支持的一派意义在哪。
或许真的只为了那一句“我不甘心。”
沈知微只知道,萧云珩要平安回来。只有他平安回来,她才能真的为了自己,为了沈知微谋一条路。就像她之前说的无关自己,只关国家。
不论沈家的清白能不能洗清,以如今的局势。沈知微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靖北王身上。
只有这样她才能活。
沈知微这才恍然发觉,原来经历过往种种,在她被流放到这边疆封地时,她的命,就只能和靖北王绑在一起。
又或是,将沈知微流放到靖北王的封地,是皇帝和靖北王早就规划好的一部分。
思及此,沈知微倒是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在这纷繁复杂的朝堂中占据的是何地位了。
有太多沈知微还不清楚的事情。
如果说之前的事情一直有一双手推搡着自己,她原以为是原主的精神在控制,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往后就真的只能自己推搡着自己往前,再不能回头了。
15. 变故
沈知微内心惶惶不安,这种感觉近几日愈演愈烈。
谷雨端着饭菜进来时,沈知微又伏在案上端详着那副工图。
萧云珩面对这副图纸反应如此之大,但又将原图就这么挂在房间的墙壁上。
奇怪,太奇怪了。
沈知微左思右想也想不清,既不愿让人对这幅图有过多的深入,却又将它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靖北王的心思果然令人难以琢磨。
“姑娘,吃饭了。”谷雨的声音将沈知微的思绪拉了回来。
“谷雨,你说为何会有人明明很怕别人深入了解一个东西,但又将这东西置于人前而不是收起来呢?”
谷雨听见她的话摇了摇头。
“嗯……许是不舍?”她摆好饭菜,“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又不舍得收起来,想要日日看见。”
沈知微还是不解。
“姑娘,再过几日就是冰灯节的日子了,到时姑娘要跟谁一起去看?”谷雨兴致勃勃的问她。
沈知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开口说:“冰灯节?如今战事吃紧,城中还会办冰灯节吗?”
“说的也是。”谷雨的神色暗了暗,“喻侍卫跟着王爷都上了战场,城中目前还算安宁,只是这安宁不知还有几时可享。”
沈知微夹着菜,沉默着没说话。
内心的不安又开始了。
许是心中积压的事情太多,让沈知微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竟让她梦到了萧云珩。
周围一片混乱,尸横遍野,分不清是谁的尸/体,让沈知微喘不过气。
萧云珩穿着玄甲,手上那柄幽兰的长剑沾满了血迹,与剑格处镶着的鸽血石交相呼应。
沈知微想出声叫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云珩在她面前倒地。
沈知微是被梦魇惊醒的。
月光透过窗棂,穿过床幔,在锦被上投下了支离破碎的霜纹。沈知微睁眼看着一缕月光,打了个寒战。
汗水浸湿了中衣,被窝里的汤婆子早已没有了温度,沈知微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坐起来。
门外一片躁动,沈知微匆匆穿了外衣就朝门口走。
头顶的月亮还在,远处的朝阳就要升起来了,整个天空被撕裂成了两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沈知微看见匆匆跑来的谷雨,心里一惊。
“怎么了?”在谷雨开口之前,她抢先一步开口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谷雨摇摇头,又点头。
“是……是喻侍卫回来了。”谷雨顺了一口气才说。
沈知微眼睛一亮,“那王爷呢?”
谷雨摇头,又开口道:“只有喻侍卫一人,他……他身上都是……是血。”
沈知微听见这话,来不及思考就抬脚往外走。
冬日的清晨,寒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在刮。沈知微穿过回廊,一路小跑起来。
沈知微跑到前厅,看见喻峥正扶着廊柱呕出一口血。一旁的齐伯一手拿着茶水,一手帮他顺气。
“喻峥。”沈知微跑上前扶住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王爷呢?战事如何?你受伤了,可还好?”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喻峥有点措手不及。
“你说话呀。”沈知微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齐伯,“完了,齐伯。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刚刚还吐了一口血,不会……”
“我死不了。”喻峥这才缓缓开口,接过一旁齐伯手上的茶杯喝了口水。
沈知微扶着他的肩膀,眨了眨眼。随即又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拍的喻峥呛水咳嗽起来。一旁的谷雨连忙拉她,嘴里还在说:“姑娘,你冷静点。”
“王爷呢?”沈知微又重复一遍。
喻峥这才严肃起来,“王爷没事,前几日云霞关险些失守,多亏了姑娘的炸/药。威力太强了,将那北狄蛮子吓得连夜撤退。”
沈知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照他的话萧云珩应当是掌控着局面,又为何将战事拖延了如此长的时间。
“那你现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喻峥沉默两秒,才抬头道:“我们守着关口,原本是想和那群北狄人和谈。但进展并不顺利。前几日的激战那些北狄蛮子出动了大部的兵力,咱们的士兵出关迎敌时兵器又发生了断裂……”
闻言,沈知微的表情一滞,她下意识开口:“不可能。”
“王爷前几日其实也受了伤,原本局势还能稳住,王爷并没有把火药这么早就拿出来的打算。可是……”
他没再说下去,沈知微只觉得周身发寒。萧云珩派喻峥回来就为了告诉她这件事,工坊里出问题了。
沈知微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句,“我知道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沈知微又抬头问他,“他现在就将最后的筹码拿出来,北狄那边一定会有应对之策,还有朝廷那边。像这种大威力的爆破性武器,朝廷那边知道了定会有所讨论和猜疑。”
“这……属下就不知了。不过,王爷并无大碍,他让属下回来就是为了给姑娘报个平安,说预估的战线比想象中要长,免得姑娘在府中整日担心。”
听到这话,沈知微倒显得不自在。他不提还好,自己默默为萧云珩担惊受怕不觉有什么问题,现在他一挑明,像是被说中了小心思,让远在战场的萧云珩又取笑了一番似的。
“谁……谁担心他了……”沈知微想反驳一句。倒惹得一旁的三人不由发笑。
“姑娘,喻侍卫也没说你担心的是王爷一个人啊?”谷雨在一旁打趣她。
“就是就是,属下只是将王爷的话转述给姑娘,姑娘莫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喻峥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沈知微没忍住给了他一拳,惹得他抬手捂住胸口,做出了一句“嘶……”的声音。
“哎哟,姑娘可不能这么锤啊。”一直没开口的齐伯这时出声。让沈知微心里有了一丝心虚和愧疚,开始反省自己确实是不该下手没轻没重,喻峥奔波回来还呕了血,别真的锤出个好歹来。
“要锤也要换个时候和地方锤,等这小子稍微好点,沈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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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尽管锤他。”
他这句话惹得沈知微和谷雨连连发笑。
“诶,老齐,不带这样的。”喻峥为自己鸣不平。
沈知微笑了笑,看着喻峥被齐伯扶着去后面休息,一颗心沉到了最底。
萧云珩派喻峥回来,就是为了提醒自己。
工坊里有人在从中作梗。
沈知微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转头问站在身后的谷雨。
“之前你说喻峥去催兵器的时候,周广元和安生一直有分歧是不是?”
谷雨没听懂她的意思,只是茫然的点点头。
“是……姑娘你是在怀疑……”
“还不确定。”沈知微开口打断她。
她在王府待了月余,对工坊里的事情确实疏于过问与防范。
“齐伯,能备马车送我回工坊吗?”沈知微看见送完喻峥折返回来的老齐。
老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沈知微的盘算。
“沈姑娘,王爷说让你好好待在王府里。外面现在不太平,工坊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还是等王爷回来为好。”
沈知微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如今战事正紧,炼铁坊里出了差错事小,但已经影响到了正在战场上的将士就是事大。
沈知微赌不起这个时间,萧云珩也赌不起。
“齐伯,王爷派喻峥回来,不就是让我解决这个事情的意思吗?我可以等,但其他人等不了。”沈知微对他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齐伯。”
闻言,他沉默不语。
“姑娘现在就出城?”他开口,“王府外的人恐怕还没有收手。”
沈知微明白他的顾虑,“就现在,从角门走。我尽量天黑前赶回来。”
说完沈知微就转身回屋收拾了一下,对谷雨说:“你就待在王府里,我一个人去。”
谷雨原本打算跟着她,听见她这么说有点不解,“姑娘一个人可以吗?”
沈知微点头,“你进府时走的是王府正门?”
“不是,是角门。王爷说角门相对隐蔽一些,不容易引人注意。”
“好,将你的衣服脱下来,我们换身衣服。”
谷雨不懂沈知微的打算,但也只能照做,“哦……哦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沈知微从王府角门上了早已经停好的马车。
马车一路摇晃着走街串巷,沈知微掀开车帘偷偷扫了一眼,并无任何异常。但直觉告诉她,外面还有人在监视。
她放下车帘,在车内叹了口气。正想将头靠在车壁上,摇晃两下她就觉得硌得慌。她才发现这不是她平常惯乘的那辆。
平常她坐马车都是与萧云珩一道,怕是只有萧云珩才会乘那辆马车。
也不知道他现在处境如何。
正想着,沈知微又猛然回神。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萧云珩一个靖北王,还有那么多的靖北军和亲卫在身边,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工坊的事现在才是第一位。
她甩了甩脑袋,想掀开车帘透透气,就看见马车已经出了城门,正在往工坊那边前进了。
16. 凯旋
沈知微到工坊时恰巧遇到安生从里面出来。
“安生。”她开口喊了声。
面前的少年身形僵了一瞬,缓缓转身看见了沈知微站在前面。
“沈姑娘?”他朝沈知微飞奔过去,又在离沈知微只有几十公分处猛然停下,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沈知微能看见,他眼底的情绪是高兴且纯粹的。这让沈知微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
她笑着拍了拍安生的头。
这么长时间不见,少年明显长高了不少,还抽了条。脸上的绷带也尽数卸下,只剩下了烫伤的疤痕。
沈知微目光落到他半边脸的烧伤疤痕上,用手轻轻摸了摸,“还疼吗?”
安生被她摸得有点不自在,但也并不想就此撇开脸去,只是小声回答:“不疼了,就是有时会有些痒,但不碍事的。”
沈知微跟着他进到工坊,里面的人看见沈知微都不再多言,开始埋头更加奋力的干起来。
沈知微皱眉,转头问站在一旁的安生:“最近大家都是这样得过且过吗?”
安生听见这话倒是没多大反应,“倒也没有,一直是这样子的。前段时候大伙儿都等着休息,埋头苦干完成了产量,最近估计都有些懈怠了。”
他这话让沈知微想起来了前段时日谷雨说的话。她低眼沉思,又问了句:“周师傅在哪?”
闻言,安生撇了撇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沈知微看出了他的情绪,也不恼,就只又问他一遍。
“你现在都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了是不是?”沈知微见他还不开口,佯装委屈道。
果然,听见她这副语气,安生连忙摆手,“不不……不是的,沈姑娘。”
“那他到底在哪?”沈知微恢复正常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睛。
“他这段时间总是神出鬼没的,我见到的也很少,没准现在正在哪个炉子旁边吧。”
听见这话,沈知微心里的猜测又紧了一分,她掩下表情,只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不用跟着我。”她转头对正要跟着她的安生道。
“好……”
看着落寞转身的安生走远,沈知微才到炼铁炉的工间依次找周广元。
沈知微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摆弄风箱。许是太过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知微的脚步声。
“周师傅。”沈知微开口叫他,在想如何开口的措辞。
听见她的声音,周广元才缓缓转身。在见到她的一瞬,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
这种细微的变化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沈知微捕捉到了。
她微微皱眉,先开口质问:“你在干什么呢?”
周广元听见她的话微愣,才将后面的风箱露出来,“这风箱角度不对,我调整一番。”
经过上次的争执,周广元反思了很多,加上已有月余不见,他对沈知微的态度好了不少。
沈知微倒是没想到他会认真回答,以为这老古板还要再呛她几句,倒让她有点无言以对了。
沈知微就着他的身影,看向后面的风箱,“周师傅知道运到战场上的那批兵器还是有问题的吗?”
她这话问的直接,绝不拐弯抹角,为的就是看他的第一反应。
周广元微微惊讶,随即又皱眉看着沈知微。“你想说什么?”
沈知微看着他的反应,也不掩着,单刀直入道:“工坊里有人动手脚。”
“你在认为是我?”
沈知微哑口无言,说不上肯定,但他绝对是沈知微怀疑的。
“这工坊里没有人动手脚。沈姑娘莫要太多疑了。”
沈知微下意识反驳他,“那周师傅觉得,那批兵器为何还会如此易脆易断?”
周广元叹了口气,“沈姑娘刚刚应该到处看了吧?”
“是。”
“这工坊里的人现在大多都得过且过,出差错也是正常。”
他这话说的没错,就算是她争取改变了管理政策和回馈,也还是抵不过思想的懒惰。
人道主义才是良性循环的开始。沈知微开始无比自信的对萧云珩重复这句话,觉得会有些许改变,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沈知微有些生气。
不是生气才经过几个月工坊的问题就展露无余,她生气的是众人的态度。
不论是安生还是他,明明都看出了工坊存在的潜在问题,却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沈知微觉得窝火的很。
放在平常沈知微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键是如今战事正紧,萧云珩还在战场上,这样的态度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这时。
见沈知微半晌没反应,一旁的周广元蓦然开口:“你倒是上心。”
“跟你爹倒是很像。”
沈知微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就又听见他说,“一样爱操心。”
沈知微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还没回答,就听见这人又说:“工坊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仅这段时间,许是没有牵头的人,让大家都有点找不到头脑。”
“安生那小子很有天赋,就是性子倔,跟他爹一样。他兄长现如今也在战场上,他每天也担心的不行,他就这一个亲人了,难免会放的很重。无心他事也是人之常情。”
沈知微这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为工坊中的众人开脱。也是在宽慰沈知微,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沈知微轻笑了一声,对他说:“我知道了,沈师傅。”
说完她也没得到回应,但心里确实舒畅不少。
喻峥告诉她工坊的问题,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工坊里有人在暗中动手脚。现在想想也是她心里本就有猜疑的对象,只是找了个理由冠冕堂皇的扣了一个莫须有的帽子,来为自己的不信任开脱。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让沈知微整个人轻松不少。
回去路上沈知微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等自己的安生。
“在等我?”她走上前问道。
安生抬头看见她,点了点头。从身后掏出一个铁质挂件,递给沈知微。
沈之为稍稍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挂件仔细看了看,“这是……”
“送给你的,平安扣。”安生小声说道。
“为何给我?”沈知微问他。
“哥哥,还有别人,都有。”他没直接回答沈知微的问题,只说了有许多人都有。
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人。
沈知微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上的挂件。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岁岁安澜”几个字。
她忍不住打趣道:“哪有送人铁质的平安扣的?这样寓意不好吧?”
听到她这么说,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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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着急,慌乱道:“真的吗?我……我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看见他的反应沈知微觉得喜欢的紧,许是像姐姐就喜欢打趣弟弟一般,他越是着急自己心里就越是高兴。
她又想到自己的弟弟了。
“那你叫我一声姐姐。”沈知微对他开口,“我就收下了。”
话音刚落,前面没了声响。只剩下了呼呼的寒风还就着冷得打吁吁的马声。
“姐……姐姐。”安生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
“姐姐,沈姐姐。”他将声音放大一些,以至于不会消散在风中。
“我收下了,谢谢你。”
……
回到王府时,院子里传来吵闹声。
沈知微顾不得其他,快步往院中跑去。就看见喻峥和谷雨在争执。
“王爷都说了让沈姑娘哪也不要去,你怎么就同意了?”
“我又没听见王爷的吩咐,姑娘说什么我当然就照着做什么。”
“那沈姑娘现在还未回来,在外面出事……”
沈知微走进就听见这么一句,没忍住开口:“谁出事?”
“姑娘你回来了。”谷雨看见沈知微连忙跑到她身边,和喻峥形成对立。
“不是……我……”喻峥看着谷雨这丫头的动作,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话能不能讨个好彩头,谁整天出事出事的。”沈知微佯装愤怒。
喻峥自知理亏,不再言语。
“锵锵。”沈知微从手上拿出那枚用铁打磨的平安扣,在喻峥面前故意晃晃。
“今天都有人送我平安扣了,岁岁安澜。就你整天出事出事的。”
喻峥看着这个圆形挂坠,看出了上面的字迹,嘁了一声。
“嘿,怎么样?他可没有说要我带给你,还说哥哥也有,也没说喻侍卫也有哦。”
沈知微憋着笑打趣他,让一旁的谷雨眨了眨眼,没怎么听懂意思。
“姑娘的挂坠是何人送的?”她没忍住问出口。
“安生。”沈知微故意在喻峥面前说道。
谷雨却故作惊讶一番,“哦,奴婢还以为姑娘出了一趟城,偷偷去见了王爷,还顺了一个平安扣回来。”
沈知微皱眉,这又关萧云珩什么事?
喻峥像是听懂谷雨的意思,也在旁边附和。“是哈,王爷现在还在前线,整日都殚精竭虑,沈姑娘还收下了旁人的平安扣,王爷不知会有多伤心。”
沈知微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越发是听不懂其中意思了。
“你俩怎么回事?”沈知微问道,“你怎么回事?帮着他说话?”她戳了戳站在一旁的谷雨,埋怨她。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谷雨禁不住痒,连连摆手。
“其实是刚刚喻侍卫收了信鸽,是王爷传回来的。”谷雨提了一嘴。
沈知微听见这话,立即收了手,转身向喻峥,“真的假的?王爷说什么?快给我看看。”
喻峥看着她收放自如的动作,点了点头:“哦……哦。”
将怀里的信条递给沈知微。
“云霞关大捷,北狄战乱已平,不日可凯旋。”
沈知微看着这短短十几个字,心里的刺算是彻底拔了出来,叹了口气。
“太好了。”她小声说了句。
17. 接纳
萧云珩回城的那天,沈知微睡过了头。
许是心里紧张了许久,临到了凯旋的日子沈知微倒是安心不少。她本以为晚上会兴奋一阵,毕竟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萧云珩了。
但世事难料,沈知微睡得沉,还难得没做梦,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谷雨第一次来房中叫她时,沈知微下意识应了声。就再也没了动静。
最后到喻峥来了,沈知微才后知后觉,今天是萧云珩凯旋的日子。
她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脑袋。
“沈姑娘,你起了吗?”敲门声还在继续,沈知微胡乱穿了衣服,开了门。
喻峥看见沈知微的模样下意识扭过头,开口道:“沈姑娘,今天是……”
“我知道。”沈知微理了理头发,“你家王爷今天要回来了。”
“走吧。”她抬脚出了房门,对一旁的喻峥开口。
院里的梅花掉了满地,只剩下铁青的树干斜刺向天。天上日头正好,让沈知微都不觉是在寒冬腊月。
她抬手遮了遮眼,透过手指的缝隙看过去。
入眼的,是城门。
沈知微站在城门上,望着城外的光景。她第一次在这个角度看见了炼铁坊。
高炉冒着烟,在远处形成一片一片的阴霾,将那个工坊包裹在内,像是与世隔绝。
就像工坊里的人一般。
“姑娘站在这准能一眼就看见王爷。”
一旁的声音打断思绪,沈知微看着旁边的谷雨,并无言语。
“城中的人怎的都没什么反应?”沈知微望着前面,开口问道。
一旁的喻峥适时开口,“王爷亲征,城中的人并不知。”
沈知微听见他的回答,皱着眉问:“为何?这云城与云霞关相隔不过几百余里,边关在打仗,城中百姓都不知道吗?”
喻峥沉默着没说话,良久,才说:“知道。”
“但王爷把自己亲征的消息封锁了。”
“为何?”一旁的谷雨没忍住开口。
“因为不想城中百姓过于恐慌。”沈知微回答。
没有人开口,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那他自己怎么办?”
“啊?”喻峥没明白她的意思。
沈知微没再开口,她当然知道萧云珩为什么封锁消息。从他带着她到集市去的那天她就知道。
萧云珩将城里的人都当作家人。
他上次说自己是第一次到集市去,沈知微从来没相信他的话。
第一次去,就能将集市上的各个人都认得清清楚楚,能记住每一个士兵的家人。她不相信。
但沈知微没戳穿他,因此听见喻峥的话,沈知微就猜到了,他不会跟城中的人说。
可他自己呢?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平了战乱,凯旋的时候不会有人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大开城门欢迎他,将他淹没在赞美声中。只有在战败了,所有人才会知道,原来靖北王也上了前线,但还是没用。
也许只有在他真正牺牲在战场上,才会有人讴歌他,才会将他谱写成英雄。
沈知微一直认为这不公平。
但萧云珩貌似并不这么认为。
沈知微看见他时,萧云珩骑着马,身后只跟着两个人。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萧云珩在城门外停了下来,抬头跟她对视。
几个月不见,萧云珩瘦了。这是沈知微心里的第一感受。
萧云珩脸上还留着伤痕,整个人都透着疲态,就这么坐在马鞍上,对她笑了笑。
再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跑下了城楼,站在萧云珩面前了。
“你回来了,萧云珩。”她开口。
“嗯。回来了。”
这是沈知微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没有叫王爷,叫的是萧云珩。
“王爷。”跟在身后的喻峥喊了他一声。
萧云珩将目光从沈知微身上移开,对他点点头。“将马牵到王府校场。”
“是。”
说完沈知微就看见他牵过马的缰绳,顺带连一旁安隅的缰绳一道牵上了。
“走吧。”萧云珩对沈知微开口。
沈知微看着后面的三人,欲言又止。
“不用管他们,我陪你走回去。”
沈知微点头,对他说:“王爷还能坚持吗?”
萧云珩觉得有点好笑,问她:“你觉得本王坚持不住?”
“那我们走快点。”沈知微开口,就加快了脚步往前。
一旁的谷雨觉得尴尬,开口询问她:“要不,我跟喻侍卫一起走吧。”
沈知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后面的喻峥,“我觉得他现在可能不太想跟你一起。”
话音刚落,身旁的萧云珩就笑出了声。
沈知微转头看他,“王爷笑什么?”
萧云珩止住笑,没开口。
“为何不跟我一起?”沈知微又转头看着谷雨,询问她。
谷雨眼睛在她和萧云珩身上转了转,才缓缓开口:“我觉得王爷现在可能不太想我跟你一起。”
“为何?”这句话是对萧云珩说的。
“来的时候没坐马车?”萧云珩没回答她,反问一句。
沈知微摇了摇头,“马车摇的人晕得慌。”
“嗯。”萧云珩应了声,再无言语。
三人一路穿过集市,穿过街道,路边依旧是热闹的叫卖声,起此彼伏,让沈知微有些眼眶发热。
“为何瞒着大家。”沈知微突然开口。
萧云珩身形一僵,叹了口气:“我说了,城中有眼线。”
“你撒谎。”沈知微反驳他。
“城中的眼线你早就除掉了,不是吗?”
“在我进王府之后。”
萧云珩沉默着没说话。
“萧云珩。”沈知微叫他,“你总是这么大公无私吗?”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
萧云珩看着跟在身后两步的谷雨,对她使了使眼色,谷雨很识趣的又后退了几步。
“你想多了。”良久,他才开口。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是。”沈知微赞同道。“你的确很自私。”
萧云珩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怔愣了两秒又笑道:“沈小姐还真是……心直口快。”
“工坊的事,我去问过了。”她用手抹了把脸,转头对上萧云珩的视线。
萧云珩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一下,才出声应道:“嗯。”
“工坊里的人都没问题,不过是心里各有所想,人之常情罢了。”
萧云珩依旧只是“嗯”了一声。
“这么相信我?”
“相信。”萧云珩看着她,语气还很坚定。
沈知微皱眉,对他道:“你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萧云珩笑道。
“放在平常,王爷难道不是只会说‘本王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这种话的人吗?”
萧云珩轻笑一声,并未言语。
他看着沈知微头上的蓝色绒花,伸手摸了摸。
沈知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头往后缩了缩。
让萧云珩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少顷,才又放下。
“许是经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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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遭,真的让人改变了很多吧。”他喃喃道。
“是吗?”
“嗯。”
沈知微看着前面卖糖葫芦的小贩,伸手拿了两串。分给身后的谷雨。
萧云珩看着她的动作,开口道:“没有我的?”
沈知微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王爷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吧?”
萧云珩眼神暗了暗,“是不喜欢了。”
下一秒,沈知微就掏出了另一串,递给他。
“不喜欢可怎么办?买都买了。”
萧云珩惊讶一瞬,“你……从哪变出来的?”
“我会变戏法。”她对萧云珩笑了笑。
萧云珩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很小,沈知微没听清。
“什么?”她又问道。
“没什么,本王累了,快些回府。”说完,萧云珩就加快了脚步,留下沈知微在后面追赶他的脚步。
回到府中时,喻峥一行人已经在前厅等候。
沈知微本想回到自己的院中,被萧云珩拉住了。
“有人有话对你说。”
沈知微疑惑起来,“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她跟着萧云珩进了前厅,就看见了一旁站着的高鸿。这人站在角落,一路上都并无什么存在感。
看见她进来,这人明显怔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知微只当他是看不惯自己又跟着萧云珩,目光从他身上离开,再无言语。
“说说吧。”萧云珩坐在主座上,对三人说道。
“坐下。”这句话是对沈知微说的。
沈知微顿时有点不知所措,目光在众人之间游走,最终还是点头,坐了下来。
她刚一落座,一直站着没说话的安隅就开口了。“沈姑娘,请受我一拜。”
“啊……啊?”沈知微局促地起身,想制止他。“不是,为何拜我,我有什么好拜的?”
“多亏了沈姑娘研制的火铳和炸/药,在战场上救了不少兄弟一命,此为一。”
“沈姑娘在工坊时对安生多有照顾,我替我弟弟感谢你,此为二。”
沈知微觉得好笑,“这有什么?我只是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事罢了。你弟弟很想你。”
一旁的喻峥看清沈知微的眼色,也来打圆场,对他说:“就是就是,你快起来,等会儿咱俩一起去看看他。”
安隅直起身,撇开了喻峥放在他身上的手。
沈知微刚松了口气,站在角落的高鸿也上前,作势就要下跪。
沈知微倒是吓得不轻,“高校尉这是何意?”
“沈姑娘,从前种种是高某目光狭隘了。经此一役,若不是沈姑娘研制的那些东西,高某怕是难回来了。沈姑娘也算是高某的救命恩人,值得高某一拜。”
沈知微倒是有点没想到,她本以为人心中的成见难打消,在经过上一次的碰壁后她也没打算高鸿心里能真正理解和看正女子,经过这一役,倒是收获不少。
她转头看向正坐在主座上看戏的萧云珩,理解了他说的“让人改变了很多”的意思。
“高校尉客气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父母,跪君主。万没有朝我下跪的理由,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安。”
说着她就要扯他起来。但拗不过高鸿是个倔性子,定在那一动都不动。
沈知微无法,只得惶惶受他一拜,这事才算终了。
“差不多就行了,都回去休息休息。”萧云珩半晌没开口,这时开口,明显是带有赶人的意味。
“王爷,我……”高鸿还欲说话,被一旁的喻峥堵住嘴,拉走了。
18. 冰灯
众人走后,沈知微才松了口气。
“王爷早就知晓他们两个要对我说这些话了?”
萧云珩起身将擦拭好的佩剑放在剑座上,淡声开口:“你觉得呢?”
沈知微撇了撇嘴,不跟他废话。
“王爷早些休息,奔波劳累了。”沈知微说罢正欲抬脚走出去。
“不问问其他的事?”萧云珩出声。
“问什么?问王爷如何除掉了城中监视王府的众人,问王爷派喻峥回来监视我的目的,还是问王爷擅自将自己从所有人的心中摘开,大公无私的感想?”
沈知微本无意再多问他,仔细想想,喻峥一直是萧云珩安插自己身边的眼线。虽说是为她所用,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会一丝不落的传到萧云珩耳中,他在战场,还是派了喻峥回来,明明自身难保了,还是要找人看着自己。
萧云珩听见她的话,怔愣了一瞬。随即又轻笑了一声,“看来沈小姐对本王的怨气大得很。”
“没有。”沈知微开口。
她不是对萧云珩的怨气大,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往她都不在意是否有人跟着她,毕竟自己身处的就是萧云珩的地盘。她的身份就决定了她跟萧云珩的命绑在一块。
所以她见不得萧云珩总是一副随时随地就能牺牲自己的样子。见不得他的大公无私,见不得……他太辛苦。
想到这,沈知微又觉得难为情。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只是见不得萧云珩短命,让自己的路不好走。
沈知微有点分不清了。
她跟萧云珩相处了也算相当长的时间了,对萧云珩,自己从来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现在战乱基本上平定了,军中的伤患和事务都等着王爷料理吧?还有陛下那边,王爷也是要发去战报的。”沈知微良久才开口道。
“这次王爷迫不得已用了威力这么大的武器,朝廷那边肯定有风声传去,王爷想好如何应对了?”
萧云珩看着她,他看不清沈知微脸上的情绪。但他能感觉到,沈知微还在生气。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萧云珩哑声回答。
“对不起。”少顷,萧云珩又开口。
沈知微怔在原地,不可思议的转头看他。“王爷是在给我道歉吗?”
“嗯。”萧云珩低眼,“我说是,你会原谅我吗?”
沈知微听见他的话有点脸热,刚刚心里不快的感觉一下子就顺畅了,取而代之的,是揪紧心脏的跳动声。
“王爷这么说,倒是折煞我了。”沈知微扭头错过萧云珩的视线。
随即她就听见这人像是嗤笑了一声,开口说:“罢了。你回去吧,本王乏了。”
沈知微都没转头看他,匆忙点点头,就从前厅跑了出去。
走在回廊上,沈知微的思绪还在萧云珩的身上,说不清什么感受。
沈知微只觉得萧云珩不愧是靖北王,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事也是了得。她原本对萧云珩的一点怨气,竟被他的三言两语弄得泄了气,只剩下慌乱和不知所措了。
回到西院,沈知微看见谷雨在房中整理杂物。手上正拿着那张她已经许久没管的工图在看。
正当她准备卷好收起时,沈知微透过宣纸背面的光影,看清了纸上物件的结构。
“等等。”沈知微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把谷雨吓得不轻。手上的图纸掉在地上,卷好的一端平铺开来。
“姑娘,你吓死我了。”谷雨捂住胸口顺气道。
沈知微跑到她身边,从地上捡起图纸,翻了个面,从背面透着光,看清了图上的东西——是个机关盒。
构造像现代会用的MP5复进簧系统。
是个连弩匣。
沈知微心里一惊,虽说连弩匣的应用在这时应当已经有所普及,但其中的杠杆联动和精细齿轮都跟现代的自动回膛太过相像。
沈知微也只是在物理机械的课上看过类似的构造,想不到在这还能看见图纸。
难怪萧云珩不想自己碰这个东西。
看图纸的画法,故意调整了镜面和角度,为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这个的本质构造。如若图纸上的东西真的已经被造了出来,现在应当能看见实物,但以沈知微了解到的,现在的武器水平还没达到这种精细度。
沈知微将图纸卷起来,想着萧云珩之前的话。这图纸出现在靖北王府,而这里是以前的将军府,这个院子还是萧云珩母亲住过的。
她没再继续往下想,只是对谷雨说:“这个图纸,对谁都不要说,就当没看见一样。”
谷雨不明白沈知微的意图,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这墙上挂的不是这张图吗?”
沈知微转眼看到案后的墙壁,叹了口气。
“就挂在这吧,王爷没说拿下来,咱们还是不要动了。”
沈知微倒不是很担心墙上的挂画,她是见过类似的构造加上透过反面才看出来。这幅画挂在这,应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看出其中的构造。
只是这东西,萧云珩知不知道。
沈知微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谷雨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姑娘来看看这些吧。”谷雨从床上端出一盒首饰。
沈知微收好图纸,看着一盒花里胡哨的翠玉珠钗愣了神。
“谷雨,你……去抢劫了?”
谷雨闻言眨了眨眼,“姑娘你开什么玩笑。”
“这些都是王爷让喻侍卫送来的……”
沈知微看了看这一盒珠光宝气,随手拿了一对累丝耳坠在手上晃了晃。
“姑娘喜欢这个?”谷雨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嗯……好丑。”沈知微将耳坠丢到盒中,转身又摆弄起那张图纸。
谷雨看着这一盒首饰,又看了看沈知微漠不关心的样子。沉默着没说话。
“喻侍卫说,这些都是王爷亲自选的,特意为姑娘留着的,姑娘真的不再看看?”
沈知微皱着眉回头,“萧云珩没事为何送我这些东西?”
说完她又想起自己头上别的蓝色发簪,抽了抽嘴角,萧云珩送女生就真的只会送这些吗?
“果然,什么时候都有直男。”
“姑娘在说什么?”谷雨没听清她的话。
“我说,把这些先收起来吧。”沈知微看着这些首饰,扶额道。
“是。”谷雨慢吞吞地将首饰盒放在梳妆台上摆好,又转过身问:“过两日的冰灯节,姑娘可想好与谁同去了?”
她这话问的多余,沈知微下意识觉得她应该是想问:“姑娘打算和王爷一起去吗?”
回过神来沈知微又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干嘛会想到萧云珩。
“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陪你。”沈知微装傻道。
“那到时我怕是要当姑娘和王爷的碍眼之人了。”谷雨故作打趣道。
“谁说我要和他一起去了?”沈知微正色道,“谷雨,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姑娘你说什么呢?”谷雨嘿嘿笑道。
“别什么都嗑,小心崩牙。”沈知微点点她的头。
谷雨下意识捂了捂嘴,“这关我牙什么事?”
沈知微没回答她,只摇了摇头,故作高深地回答:“我知道你想跟谁一起去。”
这句话让谷雨顿时红了脸,也不再开沈知微的玩笑了,扭捏道:“姑娘说什么呢?”
沈知微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劝你趁早放弃。”
她刚一说完,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谷雨身子僵了一瞬,然后干笑道:“姑娘别打趣我了。”
沈知微看着她的落寞样,有点不忍心,但她迟早要说出口,不能让谷雨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恋爱幻想里。
“我是说真的。”沈知微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他非你良配。”
“我明白。我们身份差的太大了。”谷雨耷拉着脑袋,声音小小的。
沈知微一直不认为身份是衡量两个人之间的鸿沟,但如今沈知微也只能顺着她的台阶,来让她放弃喻峥。
“冰灯节。我陪你去。”沈知微对她说。
谷雨没搭话,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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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说,“院里的落花还没清理。”
看着她的背影,沈知微扶额叹气,“太难了。”
竖日一早,萧云珩进到西院时,看见谷雨耷拉着脑袋在扫地,看上去心不在焉,扫了半天也没扫出一堆来。
他径直走到正厅,看见沈知微正趴在桌上摆弄茶杯。
“沈小姐跟这杯子过不去?”
听到声音,沈知微坐直了身子,将茶杯立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萧云珩坐在她旁边,伸手接过。
“没带我送你的那些发簪?”萧云珩不经意问了一句。
听见这话,沈知微表情抽搐一番,“王爷费心了。那些很好,下次别送了。”
“你不喜欢吗?”萧云珩无比真诚地问她:“我问喻峥,他说女子都会喜欢这些。”
“他的话倒也没错……”沈知微解释道:“只是我不太在意这些东西罢了。”
“王爷以后还是不要破费了。”她说的直接,现在她和萧云珩最多只是合作关系,勉强算是朋友,她不想欠萧云珩的。
听到这话,萧云珩的表情暗淡一瞬,又很快恢复,“后日城中有冰灯节。战报发到了陛下手中,善后的工作基本都处理完了,这几日无事,你……要不要去城中逛逛?”
说完这话,沈知微看见萧云珩的耳根通红,眼睛一直盯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沈知微看着那双眼睛,找不出理由拒绝。
“可我已经答应了谷雨。陪她。”她如实说。
说完就只剩下了沉默。
沈知微看着旁边的萧云珩,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耷拉着脑袋。
“你……跟我们一起?”她试探地开口。
萧云珩抬起头,二话不说点了头。
沈知微有些后悔。
有萧云珩在身边根本就没办法好好逛。
这种感觉就像是和闺蜜逛街身边多了个男朋友。虽然不太贴切,但能反映出沈知微此时内心的煎熬。
冰灯节的热闹从庙会和集市就开始,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沈知微没有见过稀奇古怪的冰雕造型。对庙会的所有事都好奇。
她拉着谷雨逛了一路,将萧云珩完全晾在一边。
萧云珩也不恼,就只是跟着她们。
倒是谷雨一路上兴致都不高,到了气氛正好时,她说想先回府里。
沈知微看着她,又看了看前面还没逛完的庙会街道,心里在打架。
“姑娘继续逛就成,我自己回去。齐伯还在府里守着呢,我去陪他。”
听到这话,萧云珩才开口,“我派人送你回去。”
谷雨眨了眨眼,明白萧云珩的意思,并未拒绝,转身走了。
“我们继续逛?”萧云珩试探开口。
“萧云珩。”沈知微叫他的名字。
他打趣道:“沈小姐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连王爷这个尊称都懒得叫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语调拖得很长,声音慵懒又很有磁性。
沈知微没搭他的话,只是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听见这话,萧云珩明显愣了。他没想到沈知微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无言。
“呵。”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开了口:“沈小姐是不是太过自信了。现在也来揣测本王了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
“是吗?那看来还是我想多了。”沈知微叹了口气出来。在萧云珩眼中就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让他心里不舒服。
“你呢?”萧云珩反问她。“你为何这么问?”
沈知微答道:“没什么,只是怕王爷掂量不清咱们的关系。”
“哦?咱们是什么关系?”萧云珩强装镇定。
“合作关系。也能算是……朋友?”
“嗯。朋友。”萧云珩小声说。
天上燃起了烟火,将整个夜空照亮,惹得行人都纷纷驻足,发出一声声惊叹。
萧云珩的声音被绚烂的烟火声盖过去,他望着沈知微的侧脸和粘在脸颊上的碎发,最终还是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