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都在撮合(女尊)》
1. 第一章
蒙蒙亮的天,小商贩打着哈欠困意未消,收拾东西准备开张迎客。
哒哒哒——
五六个扛着木棍的壮硕女子急匆匆路过,吓的小贩一激灵,探头探脑望个究竟。
拐去的方向似乎是烟花巷啊。
响彻一宿丝竹弦声的花满楼难得静了下来,红绸鲜花装点的大堂只留几个俾郎收拾。
砰——
大门从外被踹开,墙震地颤,胭脂熏了一夜的蔫巴鲜花抖索落的只剩花心。
“哪个龟孙大早上坏姑奶奶清净!”骂骂咧咧扯着外衫出来的老鸨不忘拎着烟斗,眼一横扫,看清了大堂下被打手围着的男子。
男子一身碧山色衣裳在大红大紫间瞧的人格外清爽,白皙透着薄愠的肌肤泛着淡粉,紧抿的唇不见血色,黑亮的眼眸怒视着一切。
老鸨立马转变态度,扶着栏杆脚步飘飘下了二楼,弯眼笑如狐狸狡猾,“纪公子是来找程员外的吧,人在二楼休息呢。”
纪凌安身形一僵,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调整好,“搜。”
得令的打手蜂拥往二楼挤去,踏的台阶晃动。
*
甜腻香粉味糊的嗓子眼难受,外头叮叮当当吵的宿醉脑袋更疼,程沅沫揣着怒气骤然起身。
咚——
脑袋磕的头晕眼花,被迫躺了回去。
“伯玉啊,倒口水给我喝。”程沅沫揉了两下磕疼的脑袋,沙哑着嗓音,“下午去铺子里挑点好的香粉,这味道俗气的很。”
“哪来的玉啊~我怎么没看见呢?”
程沅沫猛地睁开眼,一把掀翻盖在身上的几案。
窗外阳光刺的眼睛眯起,盯着怀中抱着美人外衫昏昏欲睡的李储枫,一脚将人踹到了墙根下。
“你大爷的,让你送我回家,你就是那么送的!!!”程沅沫气血直冲脑门。
李储枫挨那么一下困意顿消,捂着肚子面露菜色,哀怨的辩解道,“昨晚那帮子人忒能喝了,能把人送出门已经算我敬业了。”
“你好歹也换个正经的地方睡,带我在这里过夜,是想我……”程沅沫话到嘴边硬生生止住,憋的脸色更差了。
李储枫踉跄地爬起,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程沅沫连连后退,后觉自己跟她差不多,懒得计较那么多。
“老大,不就是在花满楼过一宿嘛,你怎么看起来像是犯了天条一样。”李储枫打了个哈欠,捡起地上散落的外衣,漫不经心道,“再说咱们是为了谈生意,难不成你怕纪公子啊?”
“胡说八道!”程沅沫跟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炸了起来,“从来是我说一不二,说东不敢往西看,在家对我毕恭毕敬的!我什么时候怕过他!”
李储枫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哦。”
*
宿醉憔悴的两人手忙脚乱捯饬的还算像个人,厢间门哗拉开,一个个穿短打提棍子的人鱼贯而入。
李储枫嗖躲到程沅沫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打量,“老大,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程沅沫活动手腕捏的指骨咔咔作响,勾唇笑的阴森,“管他是谁,我正烦着呢,正好拿她们出出气。”
“你要拿谁出气?”纪凌安走了出来,眼眶红红的,眼下挂着淡淡乌青,拽过打手的棍子往地上一扔,死死瞪着程沅沫,“不是要出气吗?不是有本事打架吗?”
“李储枫,你怎么能动不动就动手呢?”程沅沫一把提溜出躲后头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都说了,国家大力宣传依法治国,能不能多听听宣教?让你多读书,你非要去卖红薯,”
李储枫没反应过来,肌肉记忆率先跟纪凌安打了招呼,“纪公子,早上好啊!”
本来纪凌安只瞪程沅沫,她一说话也挨了瞪,立马哑火了。
“程沅沫!夜不归宿还在这种地方过夜,我看你是昏了头脑!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纪凌安余光撇到角落一件男子的外衣,闻着空气中漂浮的胭脂酒气,胃里一阵翻涌恶心。
“你喜欢来这里,好!那我就给砸了!你去一家,我砸一家!看是我砸的快!还是她们开的快!”
砸东西打手可不手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老鸨坐不住了,这边拦拦,那边求求,噼里啪啦听的心肝直颤。
“闹够了没有!”一直保持沉默的程沅沫上前拽住纪凌安手腕,将人往外扯,“闹够了就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纪凌安猛甩开手,拧着眉头表情厌恶,帕子将手腕擦到泛红,“我嫌脏。”
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断了,程沅沫感受着周围投向她的目光,表情冷了下来。
随即皮笑肉不笑,龇着口白森森的牙让人不由心慌。
*
“这是怎么回事啊?”青竹摸不着头脑,问跟随公子一同前去的位家仆。
家仆表情一言难尽,说不清到底怎么了,摇头干脆不说。
程沅沫紧紧和纪凌安十指相扣,由着对方反抗微弱地挣扎,心情稍见起色,“握了一路,指缝都被我碰了,嫌脏只能砍手了。”
纪凌安干瞪着眼,要怪就怪从小家教良好,面对耍流氓半句脏话说不出来。
“呦!有我喜欢吃的糖醋鱼,一看卖相就知道是你亲自下厨。”程沅沫看到桌上整齐未动过的饭菜表情柔和了下来,“青竹!拿下去热热,我刚好肚子饿了。”
“哎!”青竹麻溜进来,察言观色闻到了浓浓拧巴的酸味,清了清嗓子调和道,“家主,昨晚上您派人传话酒桌结束回来吃饭,咱家公子就做了一桌子菜,为了等您,熬了一宿没合眼呢。”
“他最护着你了。”程沅沫勾唇把纪凌安往身边拉了拉,“昨个真喝多了,害你等了我一宿,吃了饭就歇息去。”
纪凌安没搭话。
“行了,坐下吧。”程沅沫姿态放松下来,手刚松开,面前的桌子豁然被掀翻。
汤汤水水的饭菜撒了一地,瓷盘也碎了一地。
“喝多了不睡大街,能睡花满楼里,程沅沫,你真是好酒品啊。”纪凌安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拉他的手,眯眼讽刺道,“身上熏的劣质脂粉味真令我作呕!我恶心了你一路,难道看不出来吗?”
声音不大,话却刺耳,闻声靠过来的家仆大气不敢出。
程沅沫搭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宿醉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周身是压不住的匪气,排山倒海的暴怒翻涌下轻笑了声。
“你再嫌弃恶心我,我也是你的妻主。就算我现在抬个二房三房进来,你也只能乖乖受着!”
纪凌安气的浑身抖如筛糠,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找到能反驳的话。
程沅沫步步靠近,阴影将纪凌安笼罩,“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有什么事关上房门说,带着一帮人去砸楼,谁教你的莽夫做法?”
向来恩爱的人怎么忽然刀锋相对,恨不得说的话挖对方块肉才好。
饭是吃不着了,程沅沫头疼的厉害,准备回房先眯一会,再解决烂摊子。
“和离吧。”
平地惊雷,程沅沫骤然回头。
纪凌安背对着她,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地颤抖着,只有仰起的头颅是他最后的骄傲。
白手起家、同甘共苦的少年夫妻在最该享福相伴时提出了和离。
空气仿佛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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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薄,手脚一瞬间失去了知觉,程沅沫仿佛要把纪凌安后背灼个洞出来。
良久,她回,“好。”
*
下午时分程府喧闹了起来,一辆辆马车还未停稳,车上的人就迫不及待跳下来往里头赶,几趟下来大堂拥挤了不少。
“爹娘怎么突然要和离啊?”程叙言单手抱着一岁的小女儿,边问留在家中待嫁的小弟。
程歌拧巴着眉头,焦急地原地踱步,“听青竹说回来还好好的,没说两句爹就掀桌了,然后和娘呛起来,怎么就提到和离了呢。”
求助道,“大姐,您劝劝爹娘吧,没什么事是不能好好沟通的,怎么也到不了和离那步啊!”
程叙言回头把孩子递给自家郎君,“你先去门口迎你二姐姐,我来想想办法。”
郎君摇晃着拨浪鼓哄着孩子,化不开的担忧,“爹娘感情一向很好,这次怎么闹那么大,你得问清楚了。”
程叙言,“我知道,等二妹来,我同她分开一人问一个,也好过让她们凑一起再吵。”
*
“爹,喝口茶消消气。”程意绵紧赶慢赶回来,燥的一脑门子汗,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开始了劝说,“您和娘的感情咱们三姐弟都看在眼里,怎么就非到和离不可了呢?”
那么大一把年纪闹成这样,还要孩子回来劝说,纪凌安面上是挂不住的。
冷着脸嘴硬道,“中年夫妻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和她不过是习惯了彼此,搭个伙过日子罢了。现在我瞧她不顺眼,她看我不顺心,分开免得互相折磨。”
程意绵观察着爹爹神色,“十八年的相伴,真就一句分能释怀的?”
纪凌安睫毛轻颤,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爹,朝朝已有七月身孕,就快要生产了,我和朝朝都指望着您能给孩子取名呢。”程意绵察觉父亲眉眼松快了些,乘胜追击打趣道,“反正我是不相信,娘的文化能给孩子取个什么好名字。”
纪凌安嘴角拉了下来,不乐意听到这人。
*
“娘,您真跟爹闹矛盾了啊?”程叙言看母亲一脸满不在意,拖着凳子往前坐了坐,“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能把爹气成那样,听说还掀了桌。”
“小孩子家家,参合大人的事干什么。”程沅沫瞥了她眼,摆摆手赶人,“你把小二也给带走,一个个回来尽添乱。”
“二妹妹在爹那里,要去,您去吧。”程叙言摸准了心理,再次凑上前,“娘,您就说说呗。您和爹感情那么好都能分出嫌隙的事,说给我听听,我以后和清和也能避免着些。”
“臭丫头,到你娘这儿来学经验了。”程沅沫抹了把脸,顺着台阶就下了,“你说男人娶回家是不是要贤良淑德,你爹倒是好,今早上带着人把花满楼砸了个稀巴烂,还当那么多人面对我甩脸子!”
一听到花满楼就猜到了个大概。
“娘,您跟我说个实话,真没出事?”
程沅沫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对着程叙言脑袋敲了下,“你个小孩子家家,问大人的事害不害臊?”
程叙言捂着脑袋委屈,“我女儿都一岁了,怎么在您跟前还是孩子啊!”
一晃那么久过去了啊。
程沅沫拉着脸,语气硬梆梆,“我和你李姨一起,能发生什么事?大早上睁眼我钻几案下头睡觉呢!”
程叙言胡乱揉了两把已经不痛的额头,“那不就是了,爹生气是以为您外头有人了,您跟他解释昨晚什么都没有,不就和好啦!”
“我跟他解释?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在人面前给我脸色的事,他怎么不过来和我解释解释呢?”
2. 第二章
两方调解大致交换了情况,把两口子带到了大堂正式调解问题。
程沅沫和纪凌安向来是坐在首位,今个恨不得离对方十米远,一左一右中间能再摆个圆桌。
程叙言猜到了父亲不肯低头的心结,率先开口为母亲解释道,“爹,您误会母亲了,昨个真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咱们可以喊李姨来作证。”
纪凌安冷笑,“已经够丢人的了,难道还要外人看笑话。再说了,李储枫和你娘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她的话能信?”
“没完没了了是吧!”程沅沫拍着桌子起身,“我就一句话,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从来敢作敢当!”
纪凌安身子一抖,抿唇别过脸不说话了。
“娘,您消消气。”程意绵赶忙拉着母亲坐下,“爹心里头难受,说几句而已,您不是不知道爹向来嘴硬心软。”
程沅沫瞧纪凌安那副满肚子话愣是憋着不说的模样就来气,“还嘴硬心软,砸楼的时候怎么没心软多考虑考虑,你知道外头的人现在都怎么评价你吗?”
“我用得着知道他们怎么想!”纪凌安抄起手边茶杯砸了过去,“今你不是说了我,我就是莽夫!”
程沅沫躲的飞快,直接从座位蹦了起来,指着纪凌安道,“又开始砸东西是吧!你脾气也该收收了!谁家夫郎像你这样!恨不得爬妻主头上来!”
“程沅沫,你第一天认识我!早那十八年干什么去了?”纪凌安扔了自己的还不够,抄起旁人的茶盏抬手就扔。
“让他扔!不是喜欢砸东西!你砸!今不把家里砸干净,我都瞧不起你!”
“我用得着你瞧得起,程沅沫你是个什么东西!求娶我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的!哄的我团团转,到头来得手了又嫌弃!”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相处十八年下来,我让你挑出过毛病没有?”
“那是你藏的深,谁知道你在外什么德行!”
“纪凌安!你还讲不讲道理!”
*
叮叮当当瓷器碎了满地,一个扔一个躲,还能有功夫吵架,也是难得一见。
程叙言护着夫女往堂外站了站,孟清和捂着孩子眼睛,她便捂着孩子耳朵。
孟清和自嫁到程家来就没见过那么大阵仗,担忧地扯了扯妻主袖子,“这可怎么办,我听爹娘的意思是不打算翻篇了。”
程叙言无奈摇头,到现在她都没想通事怎么就不能和解,双方不给台阶,互相僵持不下,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来的匆忙未知情况,程意绵便没带怀孕的夫郎前来,倒方便她一人在堂内来回拉架劝说。
“你的脾气再不收敛,这日子就跟你没法过了!”程沅沫气呼呼地甩袖,飞来的青花瓷瓶在她脚边碎开。
一宿没睡又闹腾到下午,纪凌安面容已憔悴不堪,红着眼圈含着三分决绝七分恨意道,“不过就不过,跟你过日子累的很!和离后谁温柔惬意你去找谁!”
“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伤心的哭泣在撕心裂肺的争吵下显得格外突兀,程沅沫和纪凌安齐齐止了声。
程歌可怜地躲在大堂柱子后,低垂脑袋用力抹着眼泪,哽咽的抽泣听的两人心口直抽的疼。
“哎,歌儿啊,别怕别怕。”程沅沫立马收敛气焰揽住了小儿子,擦着哭花的脸蛋,拍着后背轻声哄道,“让你二姐姐带你上街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咱不哭了,好不好?”
程歌不过十四的年纪,头一次见爹娘吵的脸红脖子粗,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一抽一抽道,“娘,歌儿听话,您别和爹爹吵架了,歌儿害怕。”
纪凌安嘴唇蠕动试图上前,和程沅沫视线交汇的瞬间,别扭的止了动作。
“和你爹闹着玩呢,没吵架。”程沅沫。
程歌不听她说的,固执道,“歌儿不是小孩子了,您和爹爹和离,歌儿就是没人要的孩子了,往后也不会有人来疼爱歌儿了,呜呜呜。”
*
青竹带着哭累的小少爷回屋休息,满地碎片的堂屋内气氛压抑。
小儿子哭的人心碎,哭的上头的大人终于冷静了下来。
程叙言见没人开口,主动道,“刚小弟的伤心爹娘也看到了,小弟不过十四还未出嫁,你们现在和离,怕是往后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接收到大姐的信号,程意绵紧跟着劝说道,“况且小弟迟早要嫁人,往后成婚如何拜高堂呢?”
程沅沫陷入了沉思,大人间的矛盾是万万不愿意波及到孩子的,可最终还是要孩子来收场,真是有够失败。
余光瞥了眼垂眸沉默的纪凌安,宣泄后仿佛个空皮囊坐在那儿,憔悴又消瘦,像是被养枯的花。
难不成真如说的那样,跟她这样的人过日子很累。
齐刷刷的眼睛等着她做抉择,偏偏此刻最是心烦意乱。
程沅沫扶着额,千丝万缕汇聚心头,一拉一扯刺激的生疼。
她深深泄了口气,闭眼道,“等歌儿成婚,我们就和离。”
*
“怎么样!怎么样!爹娘还离吗?”
程歌踢开被子半点不见困意,洗干净的小脸除了眼圈泛着红,还真看不出刚哭成那样,他急急忙忙问来看他状况的二姐姐。
程意绵捏着弟弟脸颊,“原来你是装哭啊!”
“哎呦!二姐姐,疼。”
程歌嫩汪汪的皮肤一掐就红,程意绵哪里敢用力。
“我是为了爹娘和好,但也是真吓着了。”程歌揉着脸蛋坐在床边,乌黑葡萄似的眼中存着丝后怕,“从我记事开始,爹娘生活中虽有小拌嘴,但要不了一晚上就和好了,还是第一次见阵仗那么大,和离都说出来了!”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程意绵将事情发展简述给了弟弟听,止不住的苦恼道,“不过是解燃眉之急,你成婚后她们又得闹和离。”
“那我就不成婚,爹娘就能一直在一起。”程歌机敏地眨眨眼,挺起胸脯胸有成竹道,“况且事在人为,说不准赶在我成婚前,她们就和好了呢。”
*
暂时的妥协并不能遮掩关系的破裂,分房睡肯定是不可避免,大晚上青竹指挥着家仆往院外搬着物件。
“这屋子你睡的习惯,我不和你争,我到北院里去住。”程沅沫背手站在门口,月光洒身带着些许凉意。
同住那么久的屋子,属于程沅沫的东西一搬走顿时空了不少。
纪凌安独自坐在偌大的主屋内,微弱的烛火映的他宛若精美易碎的瓷器,令人心生不忍。
“那我走了。”程沅沫搓了搓手指,“青竹,你早些伺候你家公子休息。”
还未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纪凌安喊她的声音。
程沅沫忍着翘起的嘴角,端着姿态不回头,步伐诚实的停了下来。
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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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褒裤飞出,啪哒——精准砸向后脑,程沅沫不用看都知道周围的家仆憋着笑呢。
纪凌安,“前两日帮你缝补的裤子,丢在我这儿碍眼的很,一并带走了吧。”
程沅沫一把拽下裤子,团了两团攥手里,哼了声,离开了。
*
少了一半人气的屋子瞬间清冷了下来,一个人住有些空荡,一眼望去还能清楚记得每个地方当时摆了什么物件。
纪凌安辗转反侧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往常的夜里再寒冷都有人拥着他入眠,如今怎么捂也捂不热被子。
“公子,您快些休息吧,看您眼睛都熬红了。”青竹自小就陪伴在纪凌安左右伺候,怎么能不明白公子内心的苦楚,忍着哽咽劝说道,“自个的身体,自个得在意啊!”
身体困到犯恶心,精神却背道而驰,纪凌安双眸空洞无神,闭上眼满是今日嘶吼不体面的种种。
叹了口气,大力揉着额角提神,“歌儿今日被吓坏了吧,我还没能去看他,本不该在孩子面前吵架的。”
青竹明白公子想有个能说话的人,点了盏灯坐在了脚踏上,“小少爷性子活泼,二小姐离开时又去陪着说了会话,肯定能理解您和家主间的难处,倒是您得宽心啊!”
纪凌安靠着软枕,葱白的手指互相揪着,“今日的事,你也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吗?”
主仆间的关系早已没什么能谈不能谈,自小到大纪凌安心中有何困惑只能也只愿说给青竹听。
青竹双手托着下巴,莞尔一笑,“奴才看得出来,公子心里是很在意家主的,不然您也不会动那么大气,只是家主说了没有,其实公子不必再较真的。”
“我只是厌恶喜新厌旧的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哪怕有一丝瑕疵,都会让我觉得恶心。”纪凌安拧眉,“况且她说没有便没有吗?事实真相我如何得知。”
“公子,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话,女子三夫四郎实在正常,就算家主外头真的有人了,那也不过是露水情缘,不抬进府都是不作数的。”
青竹懂得公子坚守着纯粹的感情,可世上的情爱瞬息万变,在他看来程沅沫能到这份上已经超过了世间大多数女子。
“您不妨先服个软,先把关系缓和了,总不至于把人越往外头推,您说是不是?”
纪凌安焦躁地咬着下唇,深呼吸了几下,取出床头柜子存放的匣子。
“这里头是成婚时她送我的一对梳子,你拿去一支送给她,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青竹知道公子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开心地接过,忙不迭地送东西去了。
*
纪凌安攥了攥冷汗沁湿的手掌,心脏怦怦直跳,站不住坐不下,外头稍有点动静便要凑到窗前听个一二。
不多时外头有了动静,青竹慢吞吞推开屋门,面容为难地走了进来。
纪凌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手上原封不动地匣子,呼吸一顿,“怎么了?”
“家主出去了,没在北院。”青竹底下头不敢看他,慌忙辩解道,“说不准是铺子里有事,临时被叫出去了呢。”
纪凌安肩膀垂下,望向窗外浓墨泼洒的天,自嘲地喃喃道,“这个时间点出门,怕不是铺子里有事,而是外头哪个美郎唤了走。”
“公子……”
“算了。”纪凌安接过匣子重新收回了柜中,一把小锁将抽屉挂上,平静道,“休息吧。”
3. 第三章
“老大,我实在太困了,不然你先看看书,我眯一小会就来。”李储枫哈欠打的下巴都酸了,她看壶都重影,更别说投壶了。
“拿读书笑话我呢。”程沅沫扔了手里的箭,往后一仰倒在草席上,望着天上星星月亮发呆。
八卦心思起就止不住,李储枫端着碟剥好的花生米凑过去趴着,边嚼边道,“昨喝了一晚上,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反倒来我这儿望呆。”
“吵成那样,我总得给他点下马威,以后别……”程沅沫烦躁地挠了挠头,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纪凌安说和离的样子。
“男人嘛,哄哄就好了,夫妻过日子能有多大的事。再说了,我看纪公子不过是在气头上,在气头上的话总归是难听些的。”李储枫笑着胳膊肘怼了她一下,“你总不能赖我这儿吧。”
如纪凌安说的般,程沅沫和李储枫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两人谁不知道谁啊,就那么点事光猜就能猜得到。
不过这次李储枫猜的是程沅沫拉不下脸回去和纪凌安和好,倒也是没错,但目前更多的是程沅沫气头上搬了出去,光想到冷清清的北院就牙酸的厉害。
“真是想不明白,你说男人是不是疑心都很重?没影的事,自己给自己气成那样。”程沅沫短暂的困惑了下,话题转到了正事上,“话说北边那商队什么反应?”
“咱们喝的胆汁快吐出来了,要是再不答应走货,那可真就说不过去了。”李储枫想到酒胃里直泛苦,连忙塞了几颗花生米香香嘴,“况且全国也不一定能找出有几家和我们质量相等的货,算是便宜她们了。”
“你跟后头盯着点总没错。”程沅沫起身拍拍手,“走了!”
“哎!不留宿啊!”李储枫跟着爬起。
*
青竹提着灯笼差点没看清院门口闪过的人影,抬头看了眼天色,疑惑地问道,“家主,大晚上的,您这是……”
“刚回来,路过。”程沅沫余光瞥了眼黑漆漆门窗紧闭的屋子,莫名有点郁闷。
青竹心思活络着,稍留意便猜到个大概,欣喜道,“公子刚歇下,估摸还没睡,奴才现在就去传话。”
“不了!”程沅沫阻止要往里走的青竹,“既然睡了,就别打扰了。”
走了几步,叮嘱道,“今晚的事别告诉他。”
青竹瞧着家主离开的背影,又回身看了眼屋子,无奈地摇头。
*
第一缕光投进屋内,半梦半醒的纪凌安睁了眼,迷迷糊糊睡的不踏实,比不睡还累。
“青竹,什么时辰了?”纪凌安揉着眉心,嗓音哑哑的。
“天刚擦亮,公子您怎么就醒了。”青竹残留着困意,将床帘卷起一侧,光亮彻底照了进来。
“心里不踏实,睡不安稳。”纪凌安硬是不说因什么而不踏实,又因什么而不安稳。
眼下的乌青淡淡的,一夜间又憔悴了几分。
“公子,昨半夜奴才碰到了家主,就在咱们院门口晃,还叫我不要告诉您她来过。”
青竹怎么可能听程沅沫的话瞒着自家公子,怎么说他都是纪凌安的陪嫁俾郎,始终是要跟自家公子站在一起。
眼见纪凌安眉眼舒展,眼中有了些许亮光,青竹更加确定家主在公子心里占了十成十的份量。
“奴才看家主真是有事才出去的,不然也不至于半夜跑回来,您说是不是?”
“当真来院门口了?”纪凌安问。
“当真,只不过您已经歇息了,家主就没让奴才喊您。”
主子心结缓解,做奴才的也松口气。
青竹扶着纪凌安肩膀,轻声劝说道,“公子,天色还早着呢,您再眯一会。”
*
吵闹动静再大,没分开还得同桌吃饭,哪怕在小儿子面前装也得装作和睦恩爱的样子,免得让小儿再伤心哭泣。
程歌埋头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悠,夹了块糖藕放纪凌安碟中,“爹,您看着精神不佳,是没休息好吗?”
“昨夜刮风,花落吵的头疼。”纪凌安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微笑,“不碍事,午睡补觉就成。”
程歌点头,转而给程沅沫添了碗豆浆,半撒娇道,“娘,您最近忙吗?您还记得您说过春天要带我去踏青的事吗?。”
“等北边的商队一走,娘就带你去玩,到时候把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家都喊上。”程沅沫睡的不算好,止不住地打着哈欠。
外头的事再大总有能解决的法子,最坏不过生意谈崩不赚钱而已,但家里的事那可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了。
程歌,“娘,您也得注意身体,少些应酬。”
“大人的事你还不懂,不过娘知道你的心意,以后会注意的。”程沅沫揉了揉小儿子脑袋,嘴一擦,“你们慢慢吃,我得去盯着点货,别出了差错。”
*
程沅沫一走纪凌安吃饭的心思彻底没了,早起听青竹说的话还抱着点念想,各退一步事情糊弄糊弄就当过去了。
没成想一顿饭用下来程沅沫余光都不曾往他这儿瞥,倒像是桌上没他这个人。
那昨夜披月而来又算什么?
一时兴起,清醒后觉不值,翻脸不认账了?
走了一位,程歌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纪凌安身上,父母都不是严厉的人,程歌说起话来自然不用顾虑太多。
小孩子心性,只盼望着爹娘恩爱,家中和谐,天真地询问道,“爹爹,您和娘还没和好啊?”
“我和你娘没什么。”纪凌安面对小儿子的目光顿了顿,继续说道,“歌儿啊,爹假设,假设有一天爹和娘和离了,你也不要怕,你永远是爹娘的孩子,我们永远是爱着你的。”
程歌落寞垂下眼睛,到嘴边的肉包不香了,“可我不想你们分开。”
“爹也不想这个家散了。”纪凌安搂住了眼巴巴要落泪的程歌,拍着他肩膀哄着,“只是缘分这事身不由己,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低下头微微扬起嘴角,“不过爹答应你,以后尽量不跟你娘吵架了,好不好?爹也不想吓着我们家歌儿。”
*
外头人都称程沅沫为声程员外,只因早年国库亏空,朝廷放出一大批可供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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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的闲散官职,程沅沫就是头一批当上官的。
也甭管这官职有没有用,说出去是个当官的好听就成。
程沅沫骨子里到底是个生意人,精力全放在了操持拓展家业上,往往人们提到她率先想起的便是无人比拟的产业。
程家有独属于自己的三间存货库房,出货进货都得从那里头走账记录,严格要求到一根针一卷线。
严格记账可不是怕工人偷东西,不论是在程府当差,还是在其铺子里当工,福利待遇皆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可没几个糊涂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坏了自个信誉,丢了份好差事。
“就这些了,下午她们就过来取货。”李储枫拍拍手上灰尘,招呼着工人们可以去歇息会。
自个胳膊一撑跳坐上木箱,扯着袖子擦汗,感慨道,“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程沅沫跟在边上搭把手,也流了不少汗,取帕子看到一角绣的竹叶时,默不作声收了回去,撩起短打胡乱抹了把脸,问道,“踏青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我邻居每年入春都带一家五口跑城外南山玩,我是听她说,南山风景好,路也好走,不少人选那边春游。
哎!今晚出货,不知道那帮子家伙晚上会不会约咱们再喝一顿呢?”李储枫话题跳的很快,和生意不想干的事情她从不往心上放。
程沅沫勾唇,“她们敢约,我就能再塞出两单货来。”
“行呢!”李储枫摩拳擦掌,舔了舔嘴唇,“北方的市场我早就馋了,碍于摸不清状况就一直没敢动手,这次就等着她们车队回去反响如何了,好的话,咱们就把条件提提。”
程沅沫龇牙一笑,“少不了宰她们的。”
在这种事上,她往往能和李储枫达成高度统一。
*
盯出货是最后一步,切不可懈怠出了问题,时间流逝着流逝着就月上枝头。
程沅沫困的两眼发直,只盼着回去倒头就睡。
青竹看着程沅沫埋头就往主屋走,搞不清楚家主今晚怎么又跑来了,北院距离这儿可不顺路。
想到今早上公子欣喜的表情,青竹当即吹灭了照明提灯,隐匿在黑暗中不去打扰。
就在即将推开门的瞬间,程沅沫抬头瞧了瞧门头,大梦初醒般吓地一脚蹦下石阶。
怪不得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还好看了看,不然就刚推门进去像什么话。
“哎,家主,您去哪啊?”青竹可不能让程沅沫就那么走了,赶忙出来重新点燃了提灯,“您不歇息吗?”
“我和他都分房睡了,肯定回我北院休息。”程沅沫脸不红心不跳,压根不担心刚才的情况有没有被青竹看见,再次叮嘱道,“别说我来过。”
真是拧巴的两人,青竹撇了撇嘴。
“啊,对了,你有时间找人把树上的花打了,香气闻的人头晕。”
撂下个命令程沅沫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下一脸疑惑的青竹呆呆站在原地。
先不说刚入春哪里来的花开,这院子里只有一颗无花无果的常青树,让他上哪儿去打落花。
4. 第四章
事再忙也有结束的时候,程沅沫对待家人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性格,绝不含糊。
“踏青选南山怎么样?”程沅沫夹了一筷子排骨放程歌碗中,“别光吃眼跟前的青菜,不吃肉怎么长身体。”
现如今京中流行男子腰似柳枝纤细柔韧,为了达到效果节食的节食,裹布的裹布,无所不尽其用。
像娘亲这般注意力全放在生意上的,怎么会留心现下流行趋势。
程歌自然是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转而把排骨夹给了纪凌安,赶在程沅沫责备挑食之前,乐的眼睛眯起,“娘亲对我总是信守承诺,我还未去过南山呢。”
程沅沫不吃他那套,“你不吃肉,吃点炒蛋,再挑食留你一人看家。”
糊弄不过去,程歌撅了撅嘴,“爹爹有去过南山吗?”
“不曾。”纪凌安比程沅沫要清楚男子中流行什么,也清楚小儿子为何那么做,面无表情盛了碗鸡汤,“喝掉。”
程歌小脸瞬间拉了下来,慢吞吞道,“好吧。”
*
吃的差不多程歌放下筷子就跑了,生怕被爹娘再投喂。
相对无言的两口子对坐没话说,吃着吃着味同嚼蜡,气氛一时间僵持在那儿。
程沅沫抬眸瞥了眼,轻咳了声,“去南山的日子你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纪凌安搅了搅羹汤,捏紧了勺柄,垂眸道,“再过几天热起来就去吧,我会打点好出行。”
“嗯,到时候把老大和老二也喊回来,一家子出去玩一趟。”
又是无言。
程沅沫接过青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略有些生涩的口吻说道,“就算彼此再嫌弃,也得在孩子面前装装样子,别让孩子们担心。”
咯噔——
纪凌安放下碗,瞪了眼,“用不着你来提醒。”
“哎!”程沅沫望着纪凌安愤然离去的背影,冲青竹纳闷道,“以前也没见他脾气那么大,跟个炮仗似的。”
*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是个外出郊游的好日子。
“为什么我也要来啊?”李储枫眼下挂着淡淡乌青,站在风口处散着身上混杂的胭脂水粉味。
程沅沫抱着小孙女颠了颠,离李储枫又远了两步,“事情忙完就往烟柳地钻,再不捞你出来怕是要虚脱了吧。”
李储枫不语,只是一味转动身体扇风散味,不然怕是要跟马车后跑着去南山了。
“这些放后面那辆马车,筐里的东西是......”纪凌安井然有序指挥着家仆,路过李储枫时不掩饰地拧了下眉。
李储枫小碎步凑到程沅沫身边,嘀咕道,“纪公子讨厌我哎,为什么啊?”
程沅沫摸着下巴思考道,“大概他觉得是你把我带坏了吧。”
“冤枉啊!怎么我成罪人了!”
程沅沫弯起眼睛,蹭了蹭好奇含着手指的小孙女,“我们小程叶是不是饿了呀,带你吃东西好不好呀?”
完全不带搭理李储枫的。
*
南山果然好风光,阳光下的青青草地泛着淡金,远处的平静河水波光粼粼。
今日来南山踏春的人不少,三三两两挨坐虚度悠闲时光,倒是品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趣味。
正是爱玩年纪的程歌片刻闲不住,看大姐姐陪在夫郎女儿身边,二姐姐和怀有身孕的夫郎咬耳轻语,捏着纸鸢皱巴着小脸踌躇驻足。
“歌儿,来,娘陪你放纸鸢。”程沅沫招手说道。
程歌眼珠一转,灵活转身躲开,抱纸鸢在身前,“我想让李姨陪我放纸鸢。”
被点名的李储枫受宠若惊,一扫颓唐之气,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走!歌儿的纸鸢保准是那一堆里飞的最高的!”
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欢快背影,纪凌安不悦地拧眉,唇抿了起来,很是不赞同小儿子的选择。
“储枫没你想的那么不靠谱,有她跟在歌儿后头,小孩子玩起来才不会觉得拘束。”程沅沫道。
纪凌安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自顾自盯着家仆卸下马车上的物件,是不打算接程沅沫话茬了。
*
走远了,程歌揪着纸鸢边缘,亮晶晶的大眼睛稍显落寞,试探道,“李姨见识多,人与人间能靠沟通解决问题吗?”
人不大,脑袋里装的事倒是深奥。
听的李储枫一愣,随即联想到了最近程沅沫和纪公子的拌嘴,轻揉了把程歌脑袋。
“你爹呢我是不清楚怎么想,但我和你娘可是自小长大,她什么性格我是一清二楚,好面子暂时拉不下脸而已,要不了多久自个会想通的。”
未来到底如何对程歌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显得并不那么重要,现下得到信任的姨姨的肯定回答就够安抚多日来的不安,嘴角一翘,甜甜的笑了。
“哎,歌儿,你找我放纸鸢,不会就是想支开我,给你爹娘创造说话的机会吧?”
李储枫后知后觉微微瞪大了眼睛,商场老油条竟会在个十四岁的少年手里被算计。
程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拨开吹到脸颊上的发丝,举着纸鸢笑嘻嘻道,“放纸鸢喽~”
*
成家的孩子们陪着夫郎散心,未出阁的小儿子早跑的不见踪影,原地只留下老两口和匆匆忙忙布置的仆人。
盘坐蒲垫,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沅沫望着远处泛皱的湖面发呆,纪凌安则对着矮几上的瓜果走神。
青竹面挂微笑上了茶水,捋着衣裳轻轻跪坐在纪凌安身后,缓和气氛道,“公子最是喜爱自然风光,奴才清楚的记得,从前公子时常背着老爷跑去游湖泛舟呢。”
纪凌安想起了什么,面色柔和了许多,“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青竹余光瞥见程沅沫看了过来,偷笑道,“当时家主带着您去了不少好玩的地方,奴才沾了您福气,跟着看了不少美景。”
提到程沅沫,纪凌安微微上扬的嘴角拉了下来,端起茶水抿了口。
程沅沫放于膝上的手微微蜷缩起,侧过身正大光明盯着纪凌安,“你若是喜欢自然风光,我让人将山庄收拾出来,那儿挨着山泉,夏日最是凉爽。”
“程员外忙着铺子里的生意,哪能让你多劳费心神,抽空来迎合着我。”纪凌安赶着话音说的,听起来是心里憋了很久的一句话。
程沅沫拧眉,瞧他那故意刺激人的样子生无名郁闷,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纪凌安的注意力就先被远处的动静吸引。
*
一辆外观散发着堆砌起财气的华丽马车旁,跪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
虽已入春,但宽阔平坦处风不小,那样单薄的衣服和周遭的窃窃私语,令男子直打哆嗦。
马车上下来一人,最先注意到的是那足有两个人宽的腰围,裹紧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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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叮叮当当翡翠玛瑙,伸出的短粗胖手上戴满了戒指,生怕人不知晓富有的财力。
那人眼神往下一挪,藏着利刃似的,“跪这碍眼,去后头。”
男子继而一哆嗦起身,垂着的脑袋抬起,周围传来惊呼。
好一个美俏郎。
这下愤愤不平的指责声大了许多。
“如此折辱人,真是嚣张至极!”
“好姐姐你别去,那人是个土富,手底下有好几个庄子,平日里蛮横的很,再者看起来是家俾,不好插手啊!”
“水灵灵的一个人,被糟践成这样,活伤德呀!”
“......”
*
纪凌安秀气地眉头拧死,眸中隐隐闪着怒火,下意识扯住妻主的衣袖,“我们也去看看究竟。”
“嗯?啊!好!”程沅沫直勾勾盯着纪凌安揪着她袖口的手,脑袋晕乎乎飘飘然,任由前头的人拉着自己走。
扑通——扑通扑通——
久违的心跳加速令程沅沫愣了下,迷惑地看着纪凌安背影。
老夫老妻十几年了,对方身上哪块地方没摸过、没吻过,怎么现在拉个袖子就乱了心。
难不成是这段时间长久的未接触,身体比心里头更加思恋对方?
还没琢磨个合理缘由,李储枫便带着程歌闻声而来。
程沅沫冲她挤了挤眼,刚想指纪凌安拉着她处,人就松开了手。
*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责声随之增大,土富面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吼道,“这贱奴向我借了二十两银子,现下还不起,就将自己卖给了我,轮得着你们在这蛐蛐!看热闹!”
双手叉腰,鼻子出气,“谁看不惯,就出二十两给人赎了!”
现物价一个普通的奴才七两银,且看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貌美些也无其他用处。
一时没了声。
纪凌安攥了攥拳,侧眸认真地看着程沅沫,眉宇间流露出淡淡哀伤,“能沦落到向这样恶霸借银子恐怕已到山穷水尽,再让他留在那人手里,怕是活不长。”
程沅沫最受不得他这副求人模样,揉了把微微发烫的耳朵,无处安放的表现欲蓬勃而出,高声道,“二十两,我买了。”
齐刷刷的视线汇聚,将说话的人看的真切切,其中自是有认出程沅沫的人。
京城里头有钱的大商户不过那几家,多少能攀上七拐八弯的关系。
且程沅沫在一众小房外室不休的富商中,独独与正君相融以沫十几年,哪怕是不关心外界的闺中郎君,也感慨过其情意之深。
*
嚣张跋扈的土富认清说话的是何人后立马熄了火,怒也不是,笑又笑不出来,表情难看极了。
“程员外若是喜欢,大可说一声,一个贱奴而已,哪用得着您破费。”土富硬是挤出了一丝别扭笑容。
可以不讨好程沅沫,但万不可得罪了。
她手里头有不少生财的路子,自有能断人财路的法子。
程沅沫眉头一跳,心里将愚蠢的土富翻来覆去骂了个遍,撇清关系解释道,“我夫郎心善,不忍看到蹉跎人的事。况且钱的事一码归一码,可不能在这上头含糊。”
一声夫郎唤进纪凌安耳中,黑眸微颤,脸颊浮出薄晕,侧头躲开程沅沫的视线,嘱咐青竹道,“取银子来,再带件披风给他披上。”
5. 第五章
大约是奴才间的同命相怜,青竹将钱扔给土富,立马用披风裹住美郎,蹲在他身侧半护着低声安抚。
握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土富厚着张脸凑到程沅沫跟前,双手来回搓着,“程员外可还记得去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吗?”
程沅沫盯着她脸看了一会,李储枫倒是先反应过来,笑呵呵拍着土富肩膀,“记得!记得!”
转而对程沅沫道,“去年咱们去隔壁县看货,回来路上突遇暴雨,只得暂时在一所庄子内歇脚,庄子的主人就是你吧。”
程沅沫眉毛一挑,态度立刻变了,搭上土富另一处肩膀,“哦!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当日多亏了你收留,不然带回来的货得不中用了。”
“不敢!不敢!”土富乐呵呵笑了,手往前送了送,“我老早就想结交二位了,今天就当是个契机,这……”
“哎,一码归一码。”程沅沫挡回了土富再次退回的银子,“你当日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以后有好头,指定带着你走两圈。”
“好!好!”土富笑出了皱子,被程沅沫和李储枫一人一句哄的乐颠颠上了马车。
*
“能站得起来吗?”纪凌安看向跪坐在地上消瘦不安的男子,伸出了手。
微风扬起了他鬓边乌发,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温柔如玉,抓眼的很。
泪水浸润了男子眼眶,“咚”磕了个响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哽咽道,“感激公子救命之恩。”
“起来,快起来。”纪凌安同青竹一起扶起男子,宽慰道,“我晓得若非走投无路,你也不会卖身换钱,一切都过去了,往后好生活着。”
男子含泪频频摇头,青竹眼疾手快拦着才没让他再次跪下。
“当初娘亲久病命不久矣,家中贫苦抓不起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可还是没能救回娘亲的命。”
说至悲痛处泣不成声,救命稻草般抓住纪凌安衣摆,“公子是善人,能否收留我在身侧侍奉,打扫杂役什么都可以,不然我怕是没活下去的念想了。”
纪凌安看向程沅沫,后者双手一摊,“你赎的人,你安排。”
“往后你便跟在我后头伺候吧。”
*
俏郎君名唤鹿铃,人如其名有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泪眼朦胧看人时总令人心软几分。
情绪平静下来后再开口便是柔柔的语调,跟三月里的春风似的,听的叫人身心舒畅。
大概是在土富手底下被折磨摧残很了,裹在他身上的披风大了一圈,人倒是乖乖巧巧地跟在纪凌安身后,认真学着青竹如何伺候主子。
“看什么呢?直勾勾的。”程沅沫怼了下李储枫,扬了扬下巴,“歌儿眼巴巴等着你放纸鸢呢,你个做姨姨的人,可不能食言小孩啊。”
程歌抓着落下的纸鸢,嘟着小嘴满是不乐意。
李储枫快速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没看什么。歌儿,姨姨这就带你去放纸鸢。”
“哎!先等一下。”程沅沫轻咳了声,把李储枫往边上拉了拉,避免被探头探脑好奇的程歌听见。
“你刚才看到他主动拉我袖子了吧,你说是不是他不好意思直接说,而向我发出的求和信号?”
李储枫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程沅沫,欲言又止,表情仿佛吃了巴豆般。
程沅沫板起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不是我说啊,你觉不觉得有那么一种可能,是纪公子还在气头上,不愿意牵你手,才去拽的袖子呢?”
程沅沫表情更黑了。
李储枫嘿嘿一笑,“歌儿,姨姨现在就带你去放纸鸢!”
提溜着小孩扭头就跑。
*
“已经七个月大了,生产恰好六月份,天气炎热孕夫最受不得,让小二带你去城外的山庄里待产,坐月子也能舒坦些。”
纪凌安命青竹将新鲜的瓜果摆在朝朝桌上,表情柔和道,“她学堂事务再繁忙,也得空出时间来陪你。”
朝朝羞涩地点点头,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我知道爹疼惜我,但看到意绵在学堂教书的满足模样,我便不忍打扰,只希望她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过日子就是两个人互相疼惜、包容彼此。你们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纪凌安道。
“我觉得您和娘也是如此呢。”朝朝诚恳道,“我自小家中便不和睦,周围人家也大多鸡飞狗跳。我本是对婚姻不抱希望,直到看到了您和娘,原来真的有恩爱长久,不离不弃的夫妻。”
纪凌安抿起了唇。
“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事,其中对错不是我能评价的,但我看得清楚,爹心里还是有娘的。”
朝朝身为儿婿劝说这些多少有些越了身份,是他知道程家并非是守着刻板规矩的人家,不然也不会放任甚至支持程意绵办私塾。
“我和她之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有些事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纪凌安无声叹了口气。
*
太阳往西边落,家仆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回程。
纪凌安抱住了跑向他的程歌,擦了擦小孩疯玩出的汗,“去添件衣裳,晚上天凉。”
程歌扭头将纸鸢塞给李储枫,听话的跟着青竹上了马车。
纪凌安的视线一落在身上,李储枫浑身僵的厉害。
倒不是纪凌安有多么吓人,而是李储枫还是身无分文,街头游手好闲的混混时,纪凌安便是高不可攀的富家公子,身份的差异让人天然有种畏惧感。
这种感觉哪怕她已经成为京城有头有脸,谁人都得给三分薄面喊一声李管事,李储枫还是打骨子里怵着纪凌安。
李储枫,“纪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的话,我去老大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纪凌安蹙眉道,“那土富不是良善之辈,你提点着些她,合作需要慎重考量。”
原来是让她传话给程沅沫。
李储枫松快一笑,“纪公子放心,别看那时候老大很熟的样子,其实她压根没想起谁对谁,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没白纸黑字,算不得数。”
*
夫妻两人都闹到了要和离的程度,自然是不可能同坐一辆马车。
现下里马车没旁人,青竹忍不住道,“公子,今个家主都低头示好了,您为什么不去山庄啊?”
青竹是值得信任的贴身俾郎,纪凌安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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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与旁人言说的忧思,皆是同青竹倾诉安慰,要比对旁人更能敞开心扉。
“从前你也是知道的,她怕我一人在家寂寞,时常事务结束便带着我到处游玩,尽可能陪在我身边。”
纪凌安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不知道从何时起,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我们又有了孩子,渐渐的我就是被疏忽的那个了。”
落寞的神情脆弱不堪,纪凌安揪着袖子道,“这次踏青也是,若不是歌儿说要来,怕她还一心扑在生意上,哪里还会记得我,记得我的喜恶呢。”
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想要的不是提醒才得到的关心,而是她心里真真切切的记挂着我,就像是从前那样,事事以我为先。”
青竹心疼极了,劝说道,“公子,您要不和家主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纪凌安笑了笑,不再说些什么。
自小被精心教养的公子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气,哪里能允许他低下头祈求对方的关爱。
死撑着面子僵持下去,心中百般苦楚只有自己懂得,不得已也只有自己明了。
*
另一辆马车上的气氛全然不同,李储枫三番五次探头往前看,前头可是纪凌安的马车,想让人不在意都难。
“在看些什么呢?”程沅沫揪着人衣领拽了回来。
李储枫堪比城墙厚的脸皮竟能透出几分薄晕,瞧的程沅沫稀奇极了。
讪讪问道,“鹿铃往后就跟在纪公子身边伺候了吗?”
“他要赎的人,自然是跟他后头伺候。”程沅沫眯起眼睛,稀罕地打趣,“难不成你对人家有意思?”
“我只是觉得如此可怜凄苦的经历,还能坚韧的活下去,属实是不多见的气性。”李储枫由心赞赏。
程沅沫,“鹿铃不是我的人,真想要人,得去找其主子说。”
“我也只是这么一想,别唐突的打扰了人家,惹厌烦就不好了。”
*
李储枫嘴上说归嘴上说,是否言行一致就是另一回事了。
往常没特别事绝不往纪凌安跟前凑的人,踏青回来后出人意料三天两头带着礼往程家跑,说是寻来的养生美颜好东西拿给纪凌安。
纪凌安本就对李储枫有所偏见,认为程沅沫的种种坏习是她带起,肯定是不愿给什么好脸色。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人,更何况是提着礼物来的,便只能耐着性子说上两句。
一两次也就罢了,李储枫跟没完没了一样,扰的纪凌安不厌其烦。
青竹再次送走李储枫,收起遮阳油伞,纳闷道,“也是奇怪了,李管事怎么总带着礼往咱们这儿跑啊?”
“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纪凌安揉了揉眉心。
“公子,喝茶。”鹿铃轻柔细语。
本就是个标致的俏郎,稍微打理下便跟拂去尘土的宝石,藏不住的水灵。
青竹道,“不然晚膳时公子问问家主?”
纪凌安要是能问出口早在李储枫第一次来访便问了,面对程沅沫还是拉不下脸面,硬生生将自己架在那儿了。
半晌吐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6. 第六章
鹿铃心思机敏又认真好学,青竹调教两日已经有模有样,一举一动皆有大户人家俾郎风范。
特殊的遭遇和乖觉的性格让他很快能相随伺候,待遇穿着自然比府内洒扫的家俾要好上许多。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加上生活有了盼头,年轻人饱满的精气神更添了几分灵动可爱。
升了高处,为尽心伺候好主子,鹿铃搬去院中同青竹住一屋,两人工作起来更好对接些。
鹿铃端来温水淘洗着帕子,佯装无心地问道,“青竹哥哥,我入府了那么多日,怎么不见家主来公子房中?”
青竹解发绳的动作一顿,透过梳妆铜镜打量着鹿铃的背影,缓缓道,“主子间的事不是咱们下人能背后议论的。”
“青竹哥哥,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担心府内是不是还有旁的侍君。我也要认认人,警醒着些,免得哪天不留神冲撞了,丢了公子的脸面。”
鹿铃讨巧地拿过架子上青竹的帕子,“我顺道给你的也洗了,外头晾一晚上,明早就能用。”
青竹脸色缓和,无奈为其解释道,“府内上下就家主和公子还有小少爷三位主子,大小姐和二小姐早已成家,已经不在府内居住了。”
鹿铃了然,甜甜一笑,“多谢哥哥告知,我心里有底了。”
*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抓住机会,风来时谁人乘上都能捞上一笔,偏偏这能力不是人人都有。
聪明的人跟着行业内标杆动向,保守的人则等着捡点零碎糊口,个人有个人的生存之道。
忙起来时七八天白日见不到程沅沫是常态,分院居住后想在家里碰上一面,除非事先打听动向,不然准干等守空。
南方丝造业兴旺,东西往北边送得经过京城,是留下些还是添些各看眼光,给当地商人好一通忙活。
“就这些吧,剩下的两箱货得分给跟着的布坊,总不能让她们半点好处捞不着。”李储枫卷起袖子,拿过蒲扇挥着,囔咕,“天是越来越热了。”
程沅沫又挨个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在账本上签了名,“你看着办就成,今晚你盯着些,我得回家去。”
“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赶紧收拾回去陪家人吧。”
程沅沫有个人人知晓的习惯,事一忙完就回去陪家人,谁去叫她玩都没用,脑子里就惦记着夫郎和孩子。
*
厨房准备的比平日里丰盛,多了两道合程沅沫胃口的菜肴。
就连偷偷保持身材的程歌,也早早坐着等娘亲回来一同用晚膳。
一瞧见程沅沫,程歌欢天喜地迎了上去,撅着小嘴委屈巴巴道,“娘亲快有小半月没陪歌儿用膳了,怕是心里已经不惦记着我和爹爹了吧。”
十四岁对寻常人家的少年已是可以物色妻主,但放到自家孩子身上,总觉得牙牙学语还在昨天,依旧当个稚子宠爱。
程沅沫揉了揉程歌头发,眉眼弯弯笑的温柔,“怎么会呢,娘亲可是时刻惦念着歌儿,忙完立马赶回来了。”
“爹爹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娘亲爱吃的菜,娘亲可要多吃些。”
程歌说的坦坦荡荡,不坦荡的到成了两个大人。
程沅沫看向纪凌安,后者率先移开了目光,对程歌招手道,“歌儿过来,净手吃饭了。”
*
程府用餐没那么多规矩,俾郎传菜上桌后在边上等着主子使唤就成,省了许多伺候的流程。
饭桌上多是程歌说着近来跟老师学了什么,哪个玩伴家里订了亲事等等。
“娘亲,他们都未曾跟未来的妻主见过面,跟一个不相知的陌生人过一辈子,真的能幸福吗?”
就算再不想承认,程歌也到了会思考情爱的年纪。
但很多问题程沅沫不懂,她从不会去思考除却在乎的人和生意外的事,旁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
从娘亲那儿得不到回答,程歌转而看向爹爹,求知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纪凌安夹了块排骨放他碗中,“男子的婚嫁命运向来不容自己掌控,全看另一方良心。不过歌儿将来的婚事爹爹会为你把关,定让你嫁给一位真心爱护你的女子。”
程歌听的似懂非懂,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
*
用餐接近尾声,纪凌安瞥了眼汤汁见盘底的糖醋鱼,眉眼松动几分,主动开口道,
“那日踏青我和小二夫郎谈了关于生产的事,本是想让小二陪着他去山庄待产,但他不想麻烦。朝朝的家人不在京城,过来一趟麻烦又辛苦,我想着接来我这儿,我能帮衬着些。”
程沅沫听的认真,给予了肯定回答,“此事你最细心,你看着办就成。”
纪凌安不说话了,程沅沫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伴十几年,纪凌安将家中操持的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她费心神。
这下想找点能聊得上的话题,绞尽脑汁想不出一点。
*
“娘亲,爹爹,我吃饱了。”程歌放下碗筷,“老师布置了课业,我还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别太晚,伤了眼睛。”纪凌安叮嘱,程歌小跑着回了个摆手。
少了个活跃气氛的人,一下尴尬了起来。
程沅沫揪着馒头蘸着汤汁来回蹭了两下盘面,才开口,“歌儿年纪大了,问的那些事身为母亲不太好说,平日里你多和他聊聊,别让他对婚嫁生出惧意。”
“歌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关注他的状态。”纪凌安蹙了下眉,表情稍有些懊恼。
“我知道,你将歌儿引导的很好。”程沅沫动了动嘴角,吸饱汤汁的馒头快被碾碎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个理所然出来。
*
歇下来,消停半月的李储枫提着礼物再次登门拜访,可谓是轻车熟路,面对纪凌安冷着的脸依旧能笑着插科打诨,浑然不在意。
纪凌安被她的行事作风气乐了,问道,“我这又没什么金疙瘩,你怎么总往我这儿来?”
李储枫主动把东西递给了鹿铃拿着,笑呵呵解释道,“纪公子这就是小瞧在下了,我知道纪公子对我多有误会,所以我赶着空便来联络联络。”
“人也见着了,东西也送到了,鹿铃,你送李管事离开吧。”
原本还满脸惋惜的李储枫一听到是鹿铃送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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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眼角笑意藏都藏不住,哪里还有半点厚着脸皮留下的姿态,美滋滋跟着人走了。
青竹抱着从鹿铃那接过的东西,玩笑道,“李管事总来公子这儿,怕就是为了多见上鹿铃一面吧。”
纪凌安道,“收了她那么多东西,总得给个机会,就看鹿铃对她有没有意思了。”
青竹道,“要奴才说,李管事为人是不着调了些,但好歹对身边人出手大方。鹿铃无依无靠跟了她,也算是顶好的出路了。”
纪凌安道,“好不好得鹿铃自己觉得,等他回来你问问他想法,要是不乐意,往后李储枫再来便不见了。”
青竹略有些为难,“公子,李管事和家主关系极好,咱们那么做,是不是驳了家主的面子啊?”
纪凌安态度肯定,“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你大可放心的去做。”
*
“这池子里的锦鲤都是公子亲自挑喂,要比外院的圆胖许多。”鹿铃慢声细语的为李储枫介绍。
步伐缓缓走起带着清风,纤纤玉手指物时彷若飘来一阵幽香,处处得李储枫心意。
“鹿铃,你在纪公子身边伺候可还好?”李储枫一改嬉皮笑脸,正经的模样有了几分管事的气场。
鹿铃斜眸正好对上李储枫目光,莞尔一笑,“总是比从前好过许多。”
“从前你过的太苦,许是上天感动你的坚强,让你得已转机。”李储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自说自话中,完全没有察觉到鹿铃眼中闪过的厌恶。
她道,“纪公子是个明事理护短的人,跟在他后面好好伺候,往后定能为你找个好前程。”
“男子的好前程不过嫁个好妻主,鹿铃身份卑微,就算得公子垂爱,最终不过是嫁个府上姐姐,而又有多少人能爱待发夫,尊他,敬他呢?”
鹿铃欲言又止,眸光闪动,吐了小口气,重新振作起精神笑道,“一时感慨,让您听了这些感怀悲秋的话。”
李储枫低下眼睛,双手不自在地捏着,“我竟是没想到,你心中对待男女之情是这般理解。”
“李管事,鹿铃就送到这儿了。”鹿铃停下脚步,明眸看向心不在焉的李储枫,“还请您忘记刚才的话,也不要对旁人说起,鹿铃不想招惹是非。”
李储枫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我定守口如瓶。”
*
程沅沫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家人,而拼命的扩大生意也是为了让在意的人过上好日子。
闲下来的时间多是陪伴在家人身边,独特的行事作风久而久之,让跟随她后头的人自觉不来打扰。
“既已学了那么久,休息一会,无妨。”程沅沫的到来对满面愁容的程歌来说,无疑是天降救星。
当即站起,后又意识到什么,怯怯看向坐在不远处品茶读书的爹爹,还得真管事的人发话才行。
“启蒙他的老师昨日同我说了,布置他练十张大字,他抽了三张之前的顶替。”纪凌安稳坐不动,卷起的书放在膝上,平静地看向过分溺爱孩子的程沅沫,“现才补了两张便耐不住性子了。”
程沅沫再看向程歌时,后者心虚地坐了回去,乖乖提笔补着。
7. 第七章
青竹搬了凳子,程沅沫顺势坐在了程歌身旁,观察着小孩写了会才道,“跟娘说说怎么回事啊?歌儿可不是个会投机取巧的人。”
程歌先看了眼纪凌安,才将目光转向程沅沫,委屈巴巴解释道,“十张大字太多了,我写不完。”
“歌儿,娘亲问你,你觉得这种做法对吗?”
孩子大大的眼睛立马续上泪水,强忍着摇头。
程沅沫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收拾收拾给孩子带出去玩算了。
顶着纪凌安的目光,声音柔的不能再柔,“下次觉得自己做不到,就先跟老师商量能否减少或者延长时间,要是沟通没办法解决问题,就来找娘亲,知道了吗?”
程歌连连点头,抬手准备抹脸蛋,软香的帕子先他一步擦去泪珠。
纪凌安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蛋,轻叹了口气,“补完就去玩吧。”
程沅沫拍了拍孩子肩膀,顺竿往上夸,“你瞧,你爹还是疼你的。要是换了旁人,准要罚了十倍的量。”
纪凌安未语,眉眼却松快了几分。
*
春日万物复苏,精心装点的园中景色别有一番风味,无不透露出富贵人家的显赫。
程歌跪拂于栏杆边,捏着鱼食往池子里撒,逗的一池鲤鱼争先扑腾,溅起纷纷水花。
程沅沫则护在身侧,时不时指着某处有趣的说上两句,引的纪凌安想不看她都难。
一家人在亭内欢声笑语好不惬意,拥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家主又是那般富有责任心和耐心。
一切的一切落入守在亭外的鹿铃眼中。
他看了眼身旁跟着主人眉开眼笑的青竹,斟酌着用词道,“家主对待家人时真温柔体贴,我从未见过如此细心周到的人。”
青竹目光从自家公子嘴角扬起的笑意收回,颇有些自豪道,“你别看我只是个奴才,但我自小便跟在公子后头伺候,也见识过不少有钱有权了便忘了本,对待发夫折辱打骂。
但咱们家主始终以家人为先,对外更是撑起一片天地,属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良人。”
鹿铃眸光闪动,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子,心不在焉回了句,“是可遇不可求。”
*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身姿挺拔的女子眉目平静,光是站在那儿便耀眼的令人生泪却不愿移开视线半分。
听闻珠帘微动,程沅沫压低声音问道,“睡了吗?”
“嗯,疯跑了一下午,沾床就睡了。”随着走动光影在纪凌安身上流转,他才发觉哪怕只剩余晖,也照的人浑身暖洋洋。
独处时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说话。
光柱中浮着细小尘埃,精灵般腾空起舞,静谧下风声清晰可闻。
程沅沫按耐着心中涌动的情绪,“近来我确实太过于忙碌,疏忽了对歌儿的关注,平日里辛苦你了。”
针尖对麦芒大闹一番,戳人心窝子的话倒豆子似的扎人,冷静下来再听对方好声好气的态度,多了几分酸涩。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忙些也是正常。”纪凌安淡色的唇蠕动了两下,垂下的睫毛微颤,“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要紧。”
佳人含蓄的关心抚平了一切苦闷,程沅沫彻底心潮澎湃,差点握住的手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断。
鹿铃先是观察了两眼,立马跪下谢罪,“奴才不是有意的,院子洒扫的小斯将小少爷落下的外衣交给了奴才,奴才赶忙就送了过来,不是有意要打扰公子和家主。”
怀中抱着的确实是下午程歌玩热了,脱下的外衣。
纪凌安面上闪过不愉,袖子遮住的手攥了攥,语气不咸不淡道,“放软榻上,待会小少爷的俾郎会收拾的。”
鹿铃规规矩矩道,“是。”
*
入夜,烛火轻轻摇曳,纪凌安坐在妆台前敷着面,竹青则为主子抹着桂花头油。
回想起下午的事纪凌安便莫名有些烦躁,揉着额角问道,“最近鹿铃办事如何?”
“奴才觉得鹿铃还算是机敏。”青竹敏锐察觉公子心情不佳,放轻了动作,试探问道,“是鹿铃做了什么,惹主子不快了吗?”
“希望是我多心了吧。”没影的事纪凌安不愿多说,倒显得他草木皆兵。
况且鹿铃是他要赎回来的人,一言一行关乎于他的脸面。
青竹了然,“公子若是不喜欢,往后近身的事都有奴才来伺候,只让他干些粗笨的活。”
*
草长莺飞二月天。
一顶花色纸鸢在程府上空腾起,底下扯着线的程歌聚精会神,仿佛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连带帮他撑伞遮阳的鹿铃都跟着紧张起来。
程沅沫站于廊檐阴凉处,连连打着哈欠。
午后正是打盹的好时候,偏磨不过小儿子请求,陪着他在院里放纸鸢。
“不用给我撑伞,挡着视线反倒让我看不清往哪儿飞了。”程歌往边上走了两步躲开,视线不挪半分,急躁地赶人道,“你去边上站着些,要是纸鸢挂树上,还得麻烦捡回来。”
鹿铃默默收了伞,有意无意看了眼程沅沫的方向,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了过去。
站在稍后的地方,鹿铃认真打量着从各种意义上的完美妻主,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那日纪公子给的披风。
他咬紧了后槽牙,强行把干扰决定的思绪忘却。
“家主,小少爷吩咐奴才不必跟着。”
柔柔的嗓音跟在蜜罐里泡过似的,嘴角噙着更甜的微笑。
*
程歌与旁人家少年不同,他还保留着一分孩子心气。玩劲一上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爽快了再说。
这也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才独有的肆无忌惮。
“随他去吧,等晒黑了就知道哭了。”
程沅沫似乎已经想到了程歌抱着纪凌安嗷嗷哭的模样,打趣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溺爱。
又问道,“我记得你是伺候伯玉的,怎么今日不跟他后头?”
鹿铃未语眉眼先低垂,一副楚楚可怜样,“回家主,上次奴才不小心打扰,恐怕惹得公子生气,便不让奴才近身伺候了。”
程沅沫一侧眉毛诧异地挑起。
记忆中的纪凌安仿佛天大的事不过他蹙个眉的反应,好坏脾气唯独留给了她,他竟然也会跟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生气!
程沅沫看鹿铃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
“从前小二的院子许久未住人,让他们好好打扫,角落的灰尘都得擦干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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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督着些。”纪凌安游刃有余安排道。
墨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哪怕是在家中纪凌安也恪守衣着规矩,威严的出现在下人面前。
青竹怀中抱着厚厚一沓账本紧跟着公子,闻言笑道,“公子对待二夫婿是极细心的,二小姐可算是能放心了。”
“朝朝是个老实本份的孩子,对待意绵又那么上心,做父母的在有能力的时候多帮持一把,她们能少受许多罪。”
纪凌安刚显露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站在远处的游廊直勾勾盯着廊檐下并肩而站的男女。
“公子,怎么了?”青竹纳闷公子怎么忽然停下,顺着视线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鹿铃怎么和家主走的如此近,两人似乎还交谈甚欢。
青竹有些不敢看自家公子脸色,吞咽口水缓缓道,“公子,奴才将鹿铃打发去屋外伺候,不知怎么他来这了。待会奴才去问问伺候小少爷的俾郎,是怎么当差的。”
“问那些不重要的做什么?”深呼吸间纪凌安扬起下巴,硬生生将泪花憋在眼眶,“不过是在孩子面前装样子,维持表面和谐罢了,真当能回到从前么。”
*
李储枫再次带着礼登门找的成了程沅沫,自小摸爬滚打长大的交情,程沅沫哪能不知道她所想。
虽府内大小事务都由纪凌安打理,但每日来了什么客人程沅沫还是知道的。
前段时间天天往纪凌安那处跑,为的不就是多看两眼鹿铃。
程沅沫还没碰着堆成小山堆的礼盒,就被李储枫伸手挡了下来,她好笑道,“不是给我送礼的吗?怎么连看都看不得。”
“这是给你的。”李储枫磨磨唧唧从犄角旮旯掏出枚玉石料子。
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不错的料子。
程沅沫下意识的比划了下,熟记于心的尺寸令她碰上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纪凌安能不能用得上。
“那这些是给谁的?”她问道。
“都是些男子用的东西,我想托你手给鹿铃.”李储枫拿不准主意问道,“你能不能去跟纪公子打个招呼,劳烦他多在鹿铃面前说多美言我几句。”
“伯玉才不会帮你这忙呢,他从不干撮合人的事。”程沅沫收起料子,心中已有了主意。
心情颇好地拍了拍李储枫肩膀:“旁的不管,你先送。收了就代表你有希望,不收再想办法呗。”
*
公子不需要鹿铃近身伺候,洒扫院子的活就落在了他身上。
大好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伴随着徐徐吹来的清风,倒也是惬意自在。
看透人情冷暖鹿铃在苟延残喘的生活中早以学会了察言观色,纪凌安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微末表情都在表达对他逾越心思的在意。
哪怕纪凌安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鹿铃本以为纪凌安会遣他出府,毕竟偌大的程府少了个俾郎,怕是无人会在意。
令他没想到纪凌安只是将他安排洒扫院子,这种单纯又善良的处理方式让鹿铃一时失了神。
不过想来也很符合纪公子的性格,毕竟哪家贵公子会为了一时的同情出二十两银子,只为赎他出苦海。
鹿铃不敢多想纪凌安的好,再想下去怕是要意志不坚定,就此放弃了。
8. 第八章
李储枫找到鹿铃时他刚洒扫完,坐在廊檐下歇脚喝水,粉白的脸蛋热的粉红扑扑,像是刚出市的水蜜桃。
余光瞥见李储枫,收了东西理着衣裳起身,不卑不亢行礼问好。
“李管事是来给公子送东西吗?这个时间点估摸着公子午觉还未醒,得再等等。”
鹿铃不是看不出李储枫的意思,相反因为出挑的外貌和贫苦的家境,让他早早体会到因美貌带来的祸事。
“这些是送给你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当是打发无聊时光。”李储枫拎着的东西可不少,就算如她说是不值钱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得花不少银子。
鹿铃眉头动了下,不得罪人的甜甜一笑,“李管事厚待鹿铃,鹿铃记在心中。只是鹿铃感恩公子相救,只想着好好伺候公子,其余的事不奢望。”
布有厚茧的手将礼轻轻推了回去,“这些礼物对鹿铃来说太过于贵重,不能收。”
话说的委婉,拒绝的意思李储枫听的明明白白。
人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不是?
“是我唐突了,以后我不提这些。”李储枫面上的失落一闪而过,恢复了往日笑脸,“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寻我。”
望着李储枫离去的背影,鹿铃卡在喉中的疑惑迟迟没能问出口。
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为何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
“你和鹿铃才见几面,就对人那么上心,你还是那个流连花酒的李储枫吗?”程沅沫拿开了放在跟前的酒碗,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程沅沫和李储枫做生意人脉广,结交的朋友众多,可真要心里头有不痛快的地方,找来找去只有彼此能倾诉两句。
李储枫小口嘬着上好佳酿,光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何伤心处,还是那个不着调又极靠谱的李管事。
“也不是上心,我当时看到鹿铃被土富欺辱,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李储枫弯着腰撑在桌上,拎着细口的酒壶晃了晃,“我想到了从前咱们被权贵踩在脚底下的日子。”
程沅沫笑意收敛,李储枫桌子一拍,怒道,“那帮子喜欢折辱人的家伙,看咱们没权没势就逮着欺负,不把人当人看!”
语气中多了些许哽咽,“我当时想那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老大,如果不是你一直拉着我,我早早投湖一了百了了。”
在看到鹿铃的一瞬间李储枫仿佛看到了当年被欺压的自己,可鹿铃又比她多了坚韧。
面对相似却比自己还要顽强的人,本能生出好感,想要帮扶一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喊你一声老大,是我心甘情愿的……要是没你,没纪公子出手,我李储枫的命,早没了……”
声越来越小,低头一瞧趴桌上睡着了。
*
科举考试在即,身为老师的程意绵离不开学堂,每日学堂家中两头跑,看的朝朝心疼,哪里能好好养胎。
这下好了,夫妻两搬回来住,程意绵白日去学堂教书能安心不少,朝朝也可少费些心神。
家里头热闹自然是好事,朝朝是个贴心的孩子,每日都来陪着纪凌安说说话,两人凑在一起做做针线活,打发无聊的生活。
孕夫的日常起居真要细致起来是忙不完的,特别是在饮食这块纪凌安把控严格,每顿专有一道菜是给朝朝补营养。
来了小半月,养的朝朝圆润有气色。
*
一如既往一家坐一起用晚膳,程意绵讲述着近年的科举试题,连连道学生就差打地铺睡在学堂了。
程沅沫听的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读书好啊,你娘我读书就不成,所以格外喜欢文化人。”
“娘,你为人处事的能力可比一般人强的多。”程意绵由心道。
程沅沫连连摆手,“那都吃一个亏一个跟头学出来的,你们文化人有一句,叫以史为鉴!对吧!要是能读书,估计也不用挨那么多事了。”
不都说没文化的有钱人格外尊重读书人么,程沅沫就是典型的有钱但没文化,社会上混小半辈子了,再让她去看什么之乎者也,仁义道德,一个脑袋两个大。
自己做不到的事,旁人能做到,可不得尊重。
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人身心放松,母子说说笑笑听的纪凌安嘴角微微上扬,
程沅沫伸手准备盛碗汤,碗便被另一双轻巧的手拿走,鹿铃低眉顺眼道,“家主,奴才来。”
俾郎伺候用膳是大户人家彰显身份的手段之一,纪凌安虽没那个习惯,但有人伺候她也乐的清闲。
“汤炖的入味,朝朝也喝些,那两鸡腿和歌儿一人一个。”程沅沫话音落下,旁伺候的俾郎便拿着干净的碗筷分给了各人。
纪凌安瞥了眼不知何时站到程沅沫身后的鹿铃,眉头微微皱着,碗中的菜怎么也没了胃口。
“再盛一碗。”纪凌安意犹未尽。
鹿铃没碰着碗,青竹眼尖的挤开了他,“奴才给您盛。这汤是公子特意让厨房炖的,用的是山头野鸡,一直控制着火候,肉炖的软烂入味。”
“是不错。”程沅沫看了眼纪凌安面跟前,干干净净就没吃些什么。
纪凌安有个娇气的坏习惯,吃东西向来是凭心情,不高兴能一整天不进食,有时气的程沅沫牙痒痒,骂又骂不得,打更是舍不得,团团转后只好低声下气哄着人吃些。
现在让程沅沫哄……也不是不行,但得等其他人走了再说。
她硬邦邦道,“去给你家公子也盛碗。”
“哎!”青竹道
*
医师每日按时来给朝朝请平安脉,旁的一切安好,只是孕夫虽要好生养着,但也得适当活动。
故而晚膳过后,程意绵便会陪着夫郎在院里走走,说说话让人心里舒坦些。
“医师说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可紧张?”程意绵半环着朝朝让他借力走的轻松些,只有夫妻俩时格外柔情蜜意,说话轻轻柔柔的。
朝朝羞涩点头,“除却紧张,更多是为人父母的期待。”
想到什么,朝朝抓住了程意绵手,秀气的眉头蹙起,担忧道,“你觉不觉得,爹爹救回来的人有些奇怪?”
“鹿铃?”
“嗯,我总觉得他对娘心思不纯。”
程意绵与他接触的少之又少,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我瞧着并未做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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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越规矩行为,别是误会了人家。”
俾郎伺候主子用膳实在正常,单论确实挑不出鹿铃毛病来。
朝朝也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但总不能凭感觉就随意笃定旁人的心思,便不好多说什么。
*
“公子,要不奴才去小厨房拿点宵夜来。您晚膳只喝了碗汤,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青竹急的就差团团转了。
前段时间和家主矛盾闹的厉害,公子没心情吃睡,人眼见着消瘦一圈。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一转头又不爱吃东西了。
坐在床边的男子青丝披散肩头,岁月在眼尾遗留下的细纹丝毫不影响他的美感,淡淡忧愁浮上心头,化为眉间微蹙。
“不想吃。”
孩子气的话语彻底让青竹熄了火,蹲在公子腿边小声问道:“是因为晚膳时鹿铃的行为,惹得公子不快了吗?”
晃动的烛火映在两人侧脸,是独属于主仆的谈心时刻。
纪凌安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掀被躺了回去,闷声道,“我要休息了。”
“那奴才将蜡烛灭了两根,公子您歇息吧,奴才外间守着,有什么您喊声就成。”青竹迈出两步,身后传来纪凌安没头没尾的一句,“你觉得她心里还有我吗?”
青竹莞尔一笑,真切回答,“旁观者清,奴才看的真真的,家主不过把鹿铃当作普通的俾郎,家主的心中是有公子的。”
话的真实性暂且不去追究,听到想听的话纪凌安嘴角忍不住上扬,故作矜持道,“好了,我真的要睡了。”
*
白日朝朝带着未做完的肚兜来找纪凌安一同做针线活,眼睛却时不时观察者对方神情,话在心头口难开。
纪凌安放下绣绷,轻叹了口气,“你是个细腻的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朝朝探身拉住纪凌安手,“歌儿年纪尚小,爹爹有什么事不介意可与我说,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坏了身体。”
纪凌安无奈,“你也看出来了?旁人都能看出来,偏偏那人就看不出来。”
见他愿意倾诉,朝朝松了口气,“虽我在家中住的时日不多,但能看得出娘对待感情上的事不敏感,不然……”
纪凌安露出抹苦笑,越是想遮掩,越是遮掩不住,“你说吧,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然以鹿铃的暗示,有心之人早就纳妾了,可见娘的心中只把鹿铃当个下人对待,无其他想法。”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气也便是气她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思,给旁人看了还以为是有意纵容,心生了希望。”
纪凌安迟迟没发作便是看得出程沅沫没那心思,但这也不妨碍他心中苦闷。
朝朝道,“不然爹爹将鹿铃遣走,送去别庄或是其他地方,能给口饭吃饿不着便成,怎么着都好过他从前的日子。”
“我虽介意鹿铃的心思,却不会同他个下人计较。”纪凌安微微抬起下巴,矜娇的贵公子气度一览无余,“能让程沅沫喜欢上他,那便是他的本事。”
转瞬想起了早时青竹为自己梳妆,发丝中扯去的白发,落寞了几分。
“况且哪有女子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呢。”
9. 第九章
钱是一阵一阵的来,短暂休息后程沅沫又忙碌了起来。
早不见走,晚不见归。
若不是偶尔能在饭桌上瞧见,怕以为人丢了。
纪凌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好好操持者府内的事宜,绝口不提是为了让程沅沫无后顾之忧。
“公子,前头传来消息,家主今又得后半夜才能回来,说是北边的商队来了,要叙旧。”
青竹拨弄算盘帮着公子一同理账,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埋怨,“家主一忙起来就见不着人影,想知道消息还得派人去打听。”
纪凌安不赞同道,“她性子便是那样,打听也不费什么事。”
青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憨憨一笑,“奴才帮公子把算好的账本抱回去,公子您别生气了呗。”
“我没气。只是做生意少不了人情往来,她纵然对我在某些方面亏欠,可对府内上下都算得上负责的了。”纪凌安平心而论。
“奴才知晓了。”青竹。
*
揉着酸胀的肩膀回到住处,青竹还乐呵着公子心中有着家主的这份情谊,一推门看到精心打扮过的鹿铃,顿时警铃大作。
鄙夷地问道,“大晚上的打扮那么好看,你这是要去哪啊?”
“青竹哥哥,昨发了月钱,我上街时恰好看到新制的胭脂,味道好闻的很,颜色也好看,特意给哥哥带了一小盒试试。”
鹿铃微笑着将东西拿了出来,全然不在意对方敌对的态度,“哥哥也试试吧。”
青竹拂开他手,想到公子救了那么个白眼狼回来,便怒火中烧。
语气自然客气伪装不起来,尖锐道,“我可不用这些,当奴才的就要有当奴才的自觉,别越了规矩惹人嫌。”
鹿铃淡淡一笑,“哥哥说的是。”
*
灭了灯,青竹忍着困意醒着神,倒是要看看胭脂不洗就睡的人要干什么。
迷迷糊糊后半夜,轻微的动静惊醒了他,眯着眼睛一瞧。
模糊间有个人影轻手轻脚的穿衣裳,临出门前还看了眼他的床铺才离开。
谁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青竹翻了个身,继续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豁然掀了被子跳了起来!
大晚上不睡觉!浓妆艳抹的出门能为了什么!家主今日似乎也是后半夜回来!
青竹心跳加速,拽起外衣,鞋跟来不及提,往公子屋跑去。
纪凌安睡眠本就浅,多年陪在身旁的人不见,更是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静谧夜中的急促脚步就足以惊扰他,青竹推门时纪凌安已经醒了。
青竹顾不得那么多,慌张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
程沅沫抬头瞄了一眼程府匾额,确认没走错地方,对送她回来的手下摆摆手道,“送我到这就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可…李管事要我们送您到院子里。”
“都到家了,难不成我还能走错屋?有府内婢女送我,你们走吧,走吧。”程沅沫再次摆手,手下不好再多说什么,目送着程沅沫进府门才堪堪离去。
做东喝了不少,胃里反上来的酒气冲的头晕脑胀,借着夜灯程沅沫晃晃悠悠走着。
远处隐约站着个人,翘首以盼的姿态像极了记忆中的一道身影。
程沅沫眯着眼睛视线不愿挪开半分,问身边的婢女,“你瞧,那是不是站着个人?”
“夜深了奴婢看不清,不过确实像有个人站那。”婢女道。
程沅沫按耐不住喜悦笑了两声,摆手,“你回去吧,我自个回院子。”
原本慢慢悠悠的脚步越走越快,视线逐渐清晰,当看见那人脸的刹那,程沅沫笑意顿时,转而替代的是无尽失落。
“你怎么在这?你家公子让你来的?”程沅沫道。
鹿铃摸了下鬓边小花,敛眸做出娇俏含羞模样,轻柔道:“公子歇下了,奴才送您回院子歇息吧。”
“真歇下了?”程沅沫不死心追问,忽想回来的确实太晚,“早点休息也好,看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也不知道好好歇息。”
鹿铃诧异抬眼,花了时辰精心打扮对方却看都未曾多看他一眼,就如平常一般。
“刚才家主看到奴才,以为是公子吗?”
或许是酒气上来,本不该对个下人说的事,竟是忍不住的幽怨起。
她道,“从前不论多晚伯玉都会等我回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先自己睡了。”
“嗐,这事不提了。”程沅沫瞧了眼又把脑袋低垂下去的鹿铃,“你跟在伯玉后头伺候着,应该知道不少事吧。”
“家主您想知道什么?”
直白的回答差点呛着程沅沫,掩饰尴尬的咳了声,“他有没有提过我……对我的态度怎么样?”
鹿铃一愣,揪着衣袖扯了几下,随即释然一笑,“家主,您是不是还喜欢着公子啊?”
“谁!谁说的!”酒气上脸,熏的程沅沫脸颊泛红,嘴硬道,“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
前因后果没说完,光听到鹿铃打扮着去等程沅沫回来,纪凌安便坐不住的悄悄跟了过来。
身为正夫做偷摸偷听的事,纪凌安面上是挂不住的,良好的修养使得他一会羞的面红耳赤,一会看俩人有说有笑气的脸色煞白。
躲的廊檐柱后距离有些远,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略焦躁地跺了跺脚。
忽然程沅沫看了过来,吓的纪凌安缩回柱后,再探头看时已经不见了俩人踪影。
纪凌安蹙起眉头,无数想法掠过心头,更是焦急的厉害。
扭头就去找,一着急竟是忘了后头是台阶,踏了个空,眼看着就要脸着地了,却一头栽进了温暖的怀中。
“下头铺的是鹅暖石,摔下去得青半个月。”程沅沫的声音传来,纪凌安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去。
月色下女人微微瞪大了眼睛,用力的双手扶着他胳膊,待到他站稳后自然蹲下身去查看脚踝。
“没扭着吧。”
消失的温暖令纪凌安有些冷,克制住想要索取的念头,小声回了句,“没。”
一个看他,一个看鞋尖,气氛安静了下来。
借着皎洁月光程沅沫瞄到了纪凌安红透的耳廓,多少有了点底气,别别扭扭地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暧昧的氛围在两人间流转,纪凌安只觉得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正想要点头,鼻尖嗅到了熟悉的酒气。
纪凌安眉毛一横,什么吃醋暧昧通通抛到了一边,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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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还要不要身体了?晚上喝那么多酒!没带人帮你挡酒吗?那群干吃白饭的家伙!再喝那么多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条件反射说了一大堆,说完纪凌安后知后觉愣住。
懊恼于好不容易有和谐独处的机会,却被自己一通说教破坏了气氛,又忍不住心疼程沅沫的身体。
纪凌安抿起唇,不着声色地看了眼程沅沫脸色,就在他以为又要以吵闹收尾时,程沅沫只是傻傻笑着听他说话。
“这个你喜不喜欢?”程沅沫嘴上问着,动作不容拒绝的将东西套纪凌安手腕上去了。
低头一瞧,是个色泽温润的玉镯子。
纪凌安难掩欣喜,抚摸着镯子,上头似还残留着对方体温,故作矜持道,“首饰柜里快放不下了。”
“那便换个更大的。”程沅沫当即回他。
*
朦胧月色,心照不宣的两人手牵着手,掌心温度相融,暖着彼此的心。
一步分成了两步,平日里觉得枯长的路,在此刻又觉尤其短,怎么走也走不够似的。
程沅沫余光留意着纪凌安,看到他手腕上戴着自个送的镯子,嘴角笑意便多几分。
两人院子不在同一处,再不愿也是要走到岔路的,牵着手谁也没迈步,静静看着彼此,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爹?娘?”
突兀的声音吓的纪凌安慌忙甩开了手,来回理着袖子缓解尴尬。
程沅沫轻咳了声,手背在了身后,“小二,大半夜你出来干什么?”
视野昏暗下程意绵没看清他们在干什么,权当是爹爹等晚归的娘回来,毕竟自她小时候爹爹就时常这样。
“朝朝夜里饿了,我去厨房拿些宵夜。”
“晚上我让厨房留了鸡丝粥,你去取了就成。”纪凌安恢复了往常神态,“孕晚期时晚上睡不安稳,别让他吃太多,防止睡着后恶心想吐。”
“女儿明白了。”程意绵着急着给夫郎拿吃食,便没多停留。
闹别扭的老夫老妻难的恩爱片刻,却被孩子无意间撞见。
再看彼此,颇有种想笑的心情。
“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你让你屋里的婢女床边守着,省的你醒了要水喝。”纪凌安才不去看程沅沫脸色,不给对方机会转身离去。
可这笑意啊藏不住,摸着腕上卡的刚刚好的镯子,心里头甜滋滋的。
*
屋里头点着灯,青竹坐立难安的等着,总算是盼到了回来的身影,两三步迎了上去。
“公子可急坏奴才了,您不让奴才跟着,大晚上天黑路滑的,万一摔着怎么办?”
青竹光顾着看纪凌安有没有受伤,等去留意他神态时,意外察觉喜上眉梢的幸福表情。
再看手上还抚摸着多出来的镯子,心中大致有了猜测,逗乐的打趣道,“公子,这镯子要收您自己收,首饰柜里奴才可找不到空地放了。”
“就你贫嘴。”纪凌安娇羞地皱了下鼻。
“奴才说的是实话,家主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公子,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奴才瞧着都觉得眼花呢。”青竹乐呵呵道。
从甜蜜回忆中醒来,想起了什么,纪凌安笑意散去,表情冷了下来,“去将鹿铃喊来,我有话要问他。”
10. 第十章
鹿铃来的很快,似是知道会找他,进来便主动跪了下来。
见他打扮的花枝招展是去勾引家主,青竹嫌弃地哼了声,往自家主子身旁一站,大有彻底撕破脸的架势。
迟迟拖到今晚才算账,里头有纪凌安不愿屈尊降贵和一个下人计较的成分,也有赌气程沅沫的意味在里头。
如今镯子戴在手腕上,比一切盲目的猜忌更让人安心,也就有了心思收拾心怀不轨之人。
纪凌安气鹿铃窥视自己的妻主,更气自己眼盲救了个忘恩负义之徒,压着情绪再给了鹿铃一次坦白的机会。
“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鹿铃垂下脑袋羞于见纪凌安,双手撑在地毯上微微蜷缩着,“不敢再期满公子,奴才对家主确实动了心思。”
“好你个白眼狼!难为我家公子将你从土富手中救出来。呸!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乱棍打死也不为过!”青竹愤愤道。
“奴才被欺辱怕了,不想再回到从前随人折辱的日子。奴才看得出来家主是个负责任的人,哪怕只是跟着也能得到不错的待遇。”
鹿铃擦了擦落下的泪水,哽咽道,“家主对奴才并无心思,倘若有一点点想法,奴才也能按耐受公子恩惠的良心去赌一把。”
青竹听了他一番不知悔改的话,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跳起来替公子骂街了。
相反的纪凌安冷静了不少,话题突转,“今夜你知道我跟在后面?”
“是。”
“也是你告诉程沅沫我的位置?”纪凌安又问。
“是。”
纪凌安深呼吸了口气,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们在那聊什么?”
彻底死心的鹿铃不必遮遮掩掩,如实说道,“其实家主把奴才误认为了您,以为是您等她回家。”
纪凌安眼神悠远了起来,似乎回忆了什么美好的事,表情跟着柔和不少,看向鹿铃少了几分冷冽。
“当你下决定的那一刻,便知道被发现后是不能留在我身边伺候了,程府也是断断容不下你这样心思的人。”
纪凌安注视着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颤抖着肩膀的男子,回忆起了初次救他的时刻,便是如此楚楚可怜。
终是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别庄当差吧。那儿缺个洒扫的俾郎,总归能让你吃口饱饭。”
鹿铃骤然抬头,蓄积的泪水决堤而出,悲痛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原以为犯了这般错误,像青竹说的那样被随意打杀,没想到公子竟留他一条出路,此宽容大度的行为作风令鹿铃心服口服,也更加羞愧难当。
若他之前还疑惑为何像程沅沫这样处处优秀的女子会一心一意呵护纪凌安这种性子别扭的人,那么现在就是答案。
*
偌大的程府少了个伺候的俾郎,如大海少了一捧水,渺小到根本无人在意。
青竹还为公子鸣不平,好多话梗在心口显在脸上,往那一站周身就燥的厉害。
纪凌安放下书,“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青竹嘴巴一撅,“奴才就觉得公子也忒轻饶鹿铃了,他可是存了不正当的心思,还留给他一口饭吃,真是便宜了他。”
纪凌安,“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依奴才看,就该没收了东西,赶出府,让他自生自灭。”
青竹的话在纪凌安的意料之内,自小青竹便处处维护着他,知道自己喜欢程沅沫,对待试图抢走他妻主的人,自然是嫉恶如仇的态度。
“我知你为我不平,但抛开个人喜恶,鹿铃的想法再正常不过。纵然我对他有恩,他做了背弃我之事,我也不想因此而害了条人命。”
纪凌安怎么能不气鹿铃的行为,可真让他用人命去解气,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
炎炎夏日蒸的人心浮气躁,程沅沫摇着蒲扇歪在总店柜台后的摇椅上,一晃一晃悠闲自在。
不过别看她闭着眼睛似在打盹,其实脑子里盘着账本呢,随时能抓个人来问问近期店里出单量。
“老大,北边的商队来了,就上次跟咱们花满楼喝的那些人。”李储枫敲了敲柜面,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据说北边的商会头头也来了,跟着一块呢。”
程沅沫摇蒲扇动作一顿,“其他几个商户怎么说?”
“蠢蠢欲动,想借着机会接下北边的市场呢。”李储枫双手来回搓了下,咧嘴笑道,“不过她们还得看咱们的动向,没咱们牵头,她们也不敢一口气吃那么多。”
“行!”程沅沫起身,蒲扇膝上一拍,“通知下去都准备准备,接待北方远道而来的贵客。”
“行咧,那就她们喜欢的老地方!”
李储枫话音刚落,程沅沫想起糟糕的回忆,郑重地再三叮嘱道,“这次不管什么样,留个脑子清醒的人,抬也给我抬回去,知道了吗?”
*
青竹续了蜡烛,不忍地看向熬的眼睛通红的公子,轻声劝说道,“早些时候家主传了话,有应酬要晚些回来,看情况得后半夜了。公子您先去休息,等家主回来奴才喊您。”
手中的书迟迟未翻页,眉宇间的愁意随着夜色渐浓渐重,愁绪大过困倦。
纪凌安无声叹了口气,“听李储枫的话音,来的是位大人物,也不清楚酒宴上是怎么个情况,挡酒的人有没有尽责。”
生意大小纪凌安不关心,他只在乎程沅沫的身体。
外头忽然吵吵嚷嚷起来,青竹听着动静,眼角一喜,“公子,听起来像是家主回来了。”
随即纳闷道,“怎么阵仗那么大,是发生了什么吗?”
纪凌安当即放下书本,跟着一同前去看个情况。
*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架着软瘫的程沅沫,前后跟着人往里头送,没到跟前就闻间浓郁的酒气。
纪凌安失了平时温和的态度,言辞质问道,“怎么回事?李储枫人呢?”
送程沅沫回来的手下心虚害怕的很,她们可是听了不少纪公子因为喝酒的事跟程员外吵架。
连程员外都搞不定的男人,那更别说旁人了,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李管事也喝多了,被其他姐妹送回去了。”
手下眼巴巴地瞧着纪凌安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程沅沫忍不住吐了出来,到达零界点,随时能爆发摧毁一切。
纪凌安取出帕子擦着她嘴角,“程沅沫,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毫无反应。
纪凌安深呼了口气,嗅到的全是酒味,勉强平复的心情再次沸腾起。
一把揪住程沅沫的衣领,怒道,“程子美,你现在就给我把眼睛睁开,我数到三!”
还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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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沅沫立马站直,“我在!”
天旋地转,又歪了下去。
婢女满面愁容,“正君,家主喝多了,估计说什么都听不见,不然等睡醒了再说。”
“去我屋,不,抬北院吧。”
*
分房后程沅沫一直居住在北院,纪凌安憋着口气一次没来看过,没想到这儿竟是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纪凌安坐在床边,瞪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程沅沫,吩咐道,“青竹,你去烧些热水来,我替她擦擦身体,也好睡的舒服些。”
再气,还是希望她能舒服些,算账的事等人醒了再说吧,纪凌安这样想。
水很快端来,青竹摆好东西便到了外屋等着。
生意刚起步时程沅沫时常醉醺醺回来,那时都是纪凌安帮她收拾整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能让程沅沫陪客宴席的次数少了许多。
就算有,大多尚能保持清醒,不需要纪凌安费什么心神。
如今再做起来,回忆起过往种种心酸,颇有些感慨。
纪凌安呢喃,“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人好好的陪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
口干,想喝水。
程沅沫动了动手指,眼皮沉重地睁不开,思考着如何醒来喊人时,似乎被谁扶起。
唇碰到了瓷器,随后是温热的水湿润口唇,抚平胃中痉挛。
“伯玉。”
“嗯。”
“……”
程沅沫猛地睁开眼,对上纪凌安红红的眼睛,十分醉气醒了九分,沙哑着嗓音道,“你哭了?”
纪凌安捏着杯子,再喂了口水才回她,“没哭。”
他不愿意说,程沅沫看向守在不远处的青竹,“你说。”
“回家主,公子担心您便一直等着您回来,见您醉的厉害放心不下,一直守着到天亮,这眼睛就熬红了。”青竹把公子的付出缓缓道来。
程沅沫咂了咂嘴,借着被子遮挡握住纪凌安的手,“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
手掌交叠,纪凌安心尖微动,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吐的嗓子都哑了。”
“北边商会的会长来咱们这儿考察,想要达成长久合作,拿下北边市场能获利不少,手底下那些小商户也能跟着喝口汤,所以不能放她继续南下。”
哑着嗓子,程沅沫耐心解释,“昨晚接风宴,在楼里摆了席。北边的人你知道的,喝酒跟喝水一样,要谈生意哪能让对方不尽兴的道理,闭着眼睛喝了。”
纪凌安极为不赞同她的行为,拧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你是想着所有人,独独想不到自己的身体,万一喝出问题了怎么办?”
知道夫郎关心自己,程沅沫心里美滋滋的,翘着嘴角,“我心里有数,等这笔生意拿下,我就不那么拼了。”
拍拍纪凌安的手,再次心疼道,“我没事了,快去休息吧。”
熬了一宿年轻人尚且疲惫不堪,更何况是身体本就薄弱的纪凌安,硬撑着等到程沅沫醒过来罢了。
与屋内的婢女仔细叮嘱一番,纪凌安托着疲惫的身躯起身,背过身的一刹那,程沅沫心房触动,脱口而出道,
“就留在这儿睡吧。”
相同的还有纪凌安疑惑的问话。
“你是去的哪个楼?”
11. 第十一章
闻讯赶来的朝朝或是出于身怀有孕父爱的激发,又或者是对弱小的保护,牵住了慌里慌张状况之外程歌的手。
“里头吵的厉害,我们先在外头等一会。”
程歌双眸续着泪花,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地点头。
接二连三瓷器碎裂的声音听的人心肝直颤,屋里脚步乱糟糟,愣是没一个下人敢出口劝说。
“京城那么多酒楼你不选,偏偏选择花满楼!程子美,你安的什么心!”纪凌安胸口大幅度起伏着,抓着桌布揪成一团,恨不得全扔对面人脸上。
屋里头下人低垂着脑袋弓着身子打扫地上残局,实则一个个耳朵竖起来听是怎么个回事,程沅沫已经预想到了不出两个时辰,怕是全府上下都得知道。
脾气瞬间也上来了,被子一掀,看样子比纪凌安还气,“去花满楼怎么了!我是去陪客人谈生意,又不是去干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
叽里呱啦一大堆,落到气头正盛的纪凌安耳朵里,只剩下一小段。
“你还想干什么!上次的事还觉得不够丢人吗?”
程沅沫被冲的头晕脑胀,不满道,“你还好意思提上次!带着人去花满楼大闹一通,我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就是那么维护妻主面子的!”
纪凌安白皙的小脸怒的泛红,一双眸子里藏着汹汹燃烧的火焰,“你不去,我就不会去找,说到底还是你自个非要往那污秽之地钻!”
“是我想钻吗?”程沅沫气极反笑,“你看看人家的夫郎多温柔体贴,就你一天天恨不得爬我头上,我还要不要点面子?”
吵到这份上已经不在乎对错了,输赢似乎更加重要,谁要被怼的说不出话,就算是低头认输。
纪凌安急喘了几口气,“跟你十八年第一天知道我这性格?程子美,你不就是想要温柔的?我给你找!”
程沅沫顿时语塞,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纪凌安。
对方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临走时还踹翻了桌子。
*
青竹看扶床头晕的程沅沫,又看一气之下扭头就走的纪凌安,双手一拍心道这都什么事啊!刚才还好好的啊!
头一埋,追自家公子去了。
是在棵梧桐树下找到了纪凌安,青竹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一眼留意到纪凌安紧握着的双拳。
硬是将人五指掰开,掌心是泛着紫的掐痕。
青竹心疼的泪眼汪汪,吸着鼻子急道,“公子,您再气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我原以为和她的关系已经缓和,却还是吵成如此不堪的样子。”纪凌安的泪水无知无觉往下流着,情感掏空后的眸子泛着害人的空洞,“从前我最信缘分二字,是缘分将我和她紧密连接,现在我倒是厌恶极了。”
他淡然看着掌心伤痕,万般疼痛都远不及心口的疼。
“人们常用缘分已尽作为离别的借口,我恨透了这样的感觉,言不由衷将对方推的越来越远,去做出伤害彼此的事。”
“家主总有一天会明白您的心意,在此之前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啊。”青竹扯着袖子低头擦去眼泪,勉强挤出宽慰的笑容,“奴才伺候您洗漱休息好不好,等睡一觉身体舒服了,再去想其他的事。”
化不开的忧愁就如同他与纪凌安之间隔着的无形横沟,总在他将要看到希望时给予现实的沉重一击。
“去找两个身子干净的人来。”
“公子。”青竹焦急道。
“与其让外头不干净的男人进来,不如我找个知根知底的干净人。”纪凌安更添了几分失魂落魄,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谁家女子没几个美郎侧室呢,细细想来她能十几年只有我一人,已是我不可多得的福气。”
“福气耗尽了,总得面对。”
“公子。”青竹刚擦干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去吧。”
*
那边巴巴摧心肝的难过,这边气性大的很,憋着口气尽糟践盆里的水,泼的面上、衣领和袖口直往下滴水。
春尘搁一旁站着,等程沅沫消停了,赶忙递巾帕上前,“家主,您擦擦脸。”
冰凉的井水冲刷了宿醉的昏沉,程沅沫敷衍地抹了把脸,耳边不合时宜回想起纪凌安话,巾帕往盆里一摔。
“反了天了!他能这样跟我没大没小吗?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从前他也不是这样的,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春尘安静听着,不赞同也不反驳,手脚麻利的收拾残局。
没人附和,程沅沫点她道,“春尘,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春尘小嘴一撇,“奴婢不敢说。”
程沅沫,“你说!”
春尘抱着铜盆叹了口气,晃了晃里头所剩无几的水,“依照奴婢看啊,您和正君再互相放狠话,最后还是会重归旧好。奴婢才不跟着您附和,免得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程沅沫一边换衣裳一边反驳,“哎!你个小丫头片子,谁说会和他和好了!这次我是非常严肃认真的生气了。”
春尘不置可否,问道,“那正君说给您送温柔贴心的人来,家主您接还是不接啊?”
“接!”程沅沫脖子一梗,想也不想的道。
*
宿醉成一滩烂泥,洗把脸清醒一番程沅沫就得走了,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料理。
陪笑陪喝让利那么多,总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其余的事先往边上放放吧。
且她敢那么干脆的回春尘,是仗着纪凌安不会给她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这人的性子相处了十几年,她还能不了解?
事实证明千万不要自以为懂某个人,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人前周旋许久的程沅沫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府内,一边思考着今日与合作伙伴的谈话,一边想着等会找纪凌安该如何表述昨夜的事。
迎头撞上青竹领着两个陌生的脸从纪凌安住的主院出来,见两位男子衣着打扮不似家中俾郎,脑中思索了一番,才问道,“这两位是伯玉的好友?”
纪凌安性子孤傲很少交友,更别说将友人带回来做客了,倒是让程沅沫新奇了下。
青竹怯怯瞧了程沅沫一眼,公子不畏惧家主那是她们感情好,家主愿意纵着,他们这做下人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怵着程沅沫的。
往身后亮堂着的屋子瞥了眼,青竹吞咽口水豁出去道,“回家主,这是……这是公子给您找的美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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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抬眼去看程沅沫脸色如何,光周遭气场的急剧变化,就令青竹狠狠打了个寒战。
“他亲自挑的,嗯?”蕴含着怒气的质问。
青竹连忙跪下,身后的两位美郎瞧形势不对,跟着跪了下来。
青竹硬着头皮回道,“是。”
*
或许是长久的低气压沉默让屋内的人都察觉到,又或者其实他在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主屋门开了。
纪凌安站在高三节的石阶上平静地看向发怒边缘徘徊的程沅沫,忍耐住心中酸楚,强装淡漠道,“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难不成不是你想要的温柔体贴?”
两位美郎的姿色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杨柳似的身段更是没得说,光是跪在那儿的身影便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当然了,欣赏美是需要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而此刻的程沅沫被气的眼前发黑,别说看美人,就连看路都困难。
即将爆发的人忽然笑了,含有火气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纪凌安,咬着齿挤出两句话,“你挑的人肯定是样样都好,我怎么能不喜欢。”
程沅沫,“都会些什么?”
“奴家善舞。”
“奴可唱曲为员外助兴。”
“青竹,还不将两位好生送我院中去。”程沅沫至始至终瞪着纪凌安,恨不得将人骨头看透,“刚好我今日乏累的厉害,就你们两替我解闷吧。”
*
风起刮的廊檐下灯笼咕噜噜转,纪凌安才恍然回过神,院中早已只剩下他一人孤站。
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枯竭的泪腺再次涌出晶莹泪花,眼睛哭了太多次,既红肿又刺痛。
一步步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却一步步并非他设想的那样。
纪凌安疲惫地抬不起手,任由泪水风干在脸颊,自己的妻主将与他人欢好,他还有什么心思在乎美丑。
青竹紧赶慢赶回来陪着公子,心下焦急却不知从何处劝说才可开解,只能道,“公子,您不能再哭了,往后要落下见风流泪的毛病就不好了。”
“落泪是心里委屈,想要有人能懂。”纪凌安无意识摸着腕上镯子,垂眸凝视了片刻,摘了下来,“放回柜子里吧。”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看的明明白白,唯独拉锯中的两人固执折磨着,试图用各种方式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最后只为得一句。
看吧,她/他本就如此,缘分已尽。
眼看着主子跌跌撞撞走了那么多弯路,将自己折腾的遍体鳞伤,青竹忍不住道,“公子,奴才知道一切不是你本意,可凡事都得有个人先低头。家主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何必赶在人气头上送新人。”
纪凌安蹙眉,“是我做错了吗?”
青竹拿来披风搭在公子肩上,帕子轻擦着他的脸,“奴才学识不高,但知道对错是用来对事的,不是用来对人,您不然听听家主的意思呢?”
许多事是自个走进了死胡同出不来,稍有人点拨下,便可明了了。
纪凌安面上空白了一瞬,呈现懵懂之态,“可,现在还来得及吗?”
青竹见公子听进去,激动地连忙点头,“来得及!来得及的!公子和家主有情在,怎么样都是来得及的!”
12. 第十二章
听完青竹的一番劝说,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跑到了北院门口,心跳如敲鼓,震的耳膜发痛。
乌泱泱的黑云遮蔽了圆月,昏暗之下仅靠着屋内溢出的烛光勉强看清楚进北院的路。
重新整理好思绪准备面对对方,猛然想起自身憔悴的面容,难免生出几分怯意,迈着步子迟迟不敢向前。
屋内的佳人年轻貌美、柔情蜜意,他已年过三十有四,早不是花季灿烂模样。
难道真要自降身份去跟他们争?
纪凌安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可让他看着独属于自己的妻主拥他人入怀,心尖便一阵阵绞痛。
鼓气凝神片刻,纪凌安迈着极轻的步子来到灯火明亮的屋门前,抬起的手还未扣响,便听到一声男子情/动/喘/息。
像是被人狠狠重击了一拳,身体温度迅速降低,脑子却木木的感受不到情绪。
纪凌安缓慢地眨了眨眼,滞后如潮水般涌来的巨大悲伤快将他拍的支离破碎,赶在情绪失控前侧身躲到一旁,蜷缩着身子死死捂着嘴,忍耐着无法控制的干呕。
竭力抑制之下,纪凌安憋的面容胀红,急促的呼吸是身体到达承载极限的警铃。
*
嘎吱——门被推开一条只够一人侧身过的窄窄缝隙,程沅沫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
还未呼吸口新鲜空气,骂一骂今晚发生的都是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事,就隐约听见矮灌木后细微响动。
警着神前去一探究竟,是谁大晚上胆子那么大,敢躲在她屋门前鬼鬼祟祟。
待到定睛一瞧衣着打扮,脱口而出,“伯玉!”
程沅沫管不得灌木脏不脏,顺着地方挤了进去,扶住了歪在墙上捂唇的纪凌安肩膀。
凑近一看明显感觉到他状态异常,程沅沫扯过内衬袖子擦着对方满是泪痕的脸,“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起来回屋,我让人请医师来!”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纪凌安,死死揪着程沅沫衣裳,干呕了出来。
“哎!慢点!慢点!我去拿水给你!”
程沅沫屁股还没离开地,就被纪凌安一把摁了回去,揪着她衣领一头埋了进去,眼泪鼻涕口水报复性的糊弄她衣服上。
“好受点了吗?”程沅沫一心在他身体上,哪能注意到对方借此发泄的小小报复,轻柔地拍着后背,“怎么突然吐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纪凌安赤红的双眸怨恨地瞪着满脸担忧的程沅沫,拉过她手臂狠狠咬上“负心人”手腕,跟个垂死挣扎激发最后血腥的狼崽子似的。
手腕疼肯定是疼,纪凌安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但对程沅沫来说更多的是好奇,这可是纪凌安第一次咬她。
出生在富商家的贵公子,自小接受的君子教育让他骂人都只能颠三倒四那几个词,就别说咬人这种有伤体面的行为。
程沅沫由他咬着,眉头却随着对方逐渐恢复理智而越扬越高,饶有意为欣赏着纪凌安不曾见过的一面
充血的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纪凌安清楚的听见了屋里子断断续续传来的娇声。
他疑惑的同时松了口,未来得及去思考为何程沅沫人在这儿,里头的人是怎么出声,就先注意到被自己咬的青紫的手腕,一下慌了神。
“得让医师来看看。”
程沅沫手一扬,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将不老实的纪凌安按回了怀中,“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哭成这样?”
*
一直小声抽哒哒的人在怀抱中渐渐恢复了体温,反复摩擦的薄薄眼皮又红又肿,每眨一下就刺痛一分。
可这些对纪凌安来说算不得什么,一瞬不瞬地观察程沅沫,要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看个明白才好。
片刻后垂下眼睛,湿漉漉的纤长睫毛糊的一簇一簇,吸了吸泛红的鼻尖,坦白道,“我来看你有没有宠幸新人。”
程沅沫的情绪早在看到泣不成声的纪凌安时烟消云散。
两人红着脸怎么吵都成,一旦纪凌安掉眼泪了,程沅沫哪里还记得为什么而吵,满脑子把人哄好再说。
故意道,“你往我身边送的人,我真要收了,你又不乐意了。”
纪凌安倔强抿唇不语,哭完了,要强的贵公子自尊心又回来了。
程沅沫后背抵在柱子上,摸着怀中人鬓边乌发,“是我求人家给机会合作,酒席的地点定在哪里不是我能决定的。上次花满楼应酬我同李储枫再三叮嘱送我回来,没想到她也喝断片了,我一整夜都是钻那矮案下头呼呼大睡。”
纪凌安轻笑了声。
程沅沫扬起嘴角,明明说的是自己的糗事,眼里却得意的好似得了什么金银珠宝。
“你不喜欢我在外头过夜,我知道北边商会会长来这一趟是必然要陪一场,专门让手下的人在隔壁雅间等着,酒席结束后无论如何都得给我送回去,抬也得抬到家门口。”
遮蔽圆月的云层散去,皎洁的月光洒落肩头。
回忆起争吵的种种,不经发出感慨,“明明能坐下好好解释的,咱们非得吵的脸红脖子粗,眼泪巴巴往下掉。”
*
纪凌安看似安静,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酸楚和委屈混合冲的他鼻子再次发酸。
可不能再哭了,丢人。
借着难得的机会,纪凌安忍不住说出了闷在心里的话,“我总是会回忆起从前,只有我们两人相伴的日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生活中多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说的尽可能的委婉含蓄,程沅沫依旧听明白了里头的含义。
小猫轻挠了下心尖,化为了汪汪春水,溢满胸膛。
触动到柔软处,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耳垂早已红的滴血,嘴硬道,“以后会注意的。”
相拥着彼此,一个不愿放手,一个甘愿沉沦。
*
“员外怎么还不回来,我嗓子快喊哑了。”
“哪有这样让人对着空气喘的,好哥哥,难不成员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有钱人多少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吧。”
“……”
两位美郎的抱怨传来,纪凌安没忍住捂唇噗哧笑出了声。
程沅沫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
家中其他成员愁着如何让老两口化解矛盾和好,次日饭桌上就见一条糖醋鱼摆在了程沅沫跟前。
除却短时间无法消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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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肿眼睛,纪凌安态度柔和了许多,“鱼是早上刚送来的,新鲜的很。”
程沅沫边吃边道,“这些事让厨房的人做就成,也不怕烟呛着自己。”
纪凌安不管她说了些什么,看见人吃自己亲手做的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连带着看其他饭菜都有了食欲。
朝朝看程意绵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程意绵转而怀疑是不是小弟程歌做了什么,程歌则为父母感情和好傻呵呵乐。
全桌除了两位当事人,情况了解最多的便是青竹了。
公子不让他跟着同去北院,北院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虽不清楚,但回来后公子放松的状态和微红的脸颊不难看出,话都说开了。
主子们的关系缓和当下人的自然是乐见,可奇怪就奇怪在,既然说开了,怎么公子回来睡了,又或者说家主怎么还住在北院里头。
*
纪家是临安百年商贾之家,纪凌安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与程沅沫成婚后才跟着搬去了京城居住。
随着程沅沫事业发展的越来越兴旺,生意上的事从纪家照拂程沅沫,逐渐成了纪家需仰仗程沅沫的关系网,
每逢佳节两家人都有往来走动,但大多是程沅沫出面社交,纪凌安似乎不太愿意与那边牵扯过多。
一封婚礼请帖寄了过来,是纪凌安小妹纪和婉成婚,邀请程沅沫和纪凌安一起回去。
鉴于朝朝月份大了不方便舟车劳顿,程意绵陪着留在府内照顾。程歌对外祖家的记忆不深,也不是非得要他去的场合,小孩不愿意去便不勉强。
临安距离京城坐马车有半月的路程,故而一收到信就得收拾东西出发,免得遇上恶劣天气再耽搁时间。
一辆车放着贺礼,一辆装饰精美的则给主子乘坐,一同随行的除了贴身侍仆,最多的就是护卫打手。
历朝历代的匪寇层出不穷,区别在于小喽啰还是占山为王而已。
早年随队压货程沅沫见识过不少,带着纪凌安一同出远门,更是得谨慎。
*
车马一路向南,四周的景色随着地理位置发生着微末变化,纪凌安却无半点归家的激动,整个人淡淡地靠在窗边发呆。
“我还记得临安门外有个卖糖水的大婶,那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程沅沫余光打量着兴致不高的纪凌安,撑着下巴看似无意感慨道,“当年不知道是哪个小公子,我不过说了一句不走心的蠢话,就被糖水从头浇到了尾,害得引了不少小飞虫。”
纪凌安眼睛虽没看她,但耳朵听的真真的,忍不住辩驳道,“是你先说我娇气挑剔,我才生气地泼了糖水。”
刚还放空无神的人一下鲜活了起来,眉角眼梢带着不服气,要同程沅沫好好掰扯掰扯陈年旧事的对错。
程沅沫趁机问道,“不想回去?”
“许久未归家了,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纪凌安摇头不愿再多说什么,又恢复了沉默。
程沅沫仔细回忆了一番,竟是发觉与纪凌安相伴十几年,却很少从他口中听闻家中事,不免心生疑惑。
不过一想到纪凌安在自己面前掀桌摔杯的气势,想来不是个会吃亏的主,程沅沫便没多追问。
13. 第十三章
临安纪家宅院修葺的要比知县府还精致豪华,正逢喜事装点的就更不用说了,远远看过去跟亲王府似的气派。
倒不是纪家仗着家大业大嚣张,而是远离京城的大户商贾之家大多奢靡如此。
抵达熙熙攘攘的临安城外时程沅沫特意叫停了马车,多年不见的糖水大婶摊位扩大了些,人来人往还多了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娃娃帮忙收拾碗勺。
“再尝些?”程沅沫笑时眉眼弯弯,金灿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面颊,明媚又美好。
纪凌安一时间看的有些呆愣,回过神来时早已耳尖泛红,羞涩地抿唇点头。
脚刚落地,早已等候城门口的纪家婢女迎了上来,笑盈盈的对程沅沫见了礼,“家主估摸着您就这两天到,特意让奴婢等候在城外。”
程沅沫习惯性地回身牵着纪凌安下车,瞥着糖水铺空出来的凳子,“不急,先去吃口东西。”
婢女面露为难,壮着胆子挡住程沅沫视线,硬着头皮道,“府内已经备了餐,家主也在等着呢。”求助地看了眼纪凌安,“正君知道公子回来,这几日想念的紧呢。”
程沅沫拧起眉头,还未张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纪凌安开口道,“回去吧。”
*
纪老夫人年过五十身子依旧硬朗,光从她纳的五六个小房可窥见一二,且听传言外头还养着两个呢。
年轻时大把时间花在操持家业,等稳定了心思渐渐放在吃喝享乐上,程沅沫和纪凌安相遇时纪老夫人便已有风流名声在外。
接待重要宾客小房是没资格到前院来,等着她们的是纪老夫人纪初白和正君姜青易,两位通过媒人结识,也算是少年夫妻。
“伯玉过来,给爹爹瞧瞧。”姜青易束起的发大半已白,低垂着眉眼拉着纪凌安的手,“你姐姐就盼着你回来呢,待会带你去见见未来的妹夫,你们定能有好多话说。”
纪凌安勾起的笑容浅浅的,乖巧的应了一声。
纪初白亲切安排道,“沅沫啊,一路上辛苦了。餐食已经准备好了,先用些。晚上她们都回来,咱们再好好聚聚。”
程沅沫,“全听岳母的安排。”
*
饭后程沅沫和纪初白同去书房,大概是谈论有关生意往来上的事,纪凌安则是听从爹爹安排去见未来妹夫。
人已经住进了纪家,听说是纪家铺子里掌柜的儿子,是自己人又和纪和婉投缘,亲事就那么定了下来。
“这位就是你未来的妹夫柳慈。”姜青易拉着纪凌安坐下,一手拉一人交叠在膝上,“往后都是一家人,能互相帮着就帮衬一把。”
话是看着纪凌安说,意味不言而喻,纪凌安指头微动没接茬。
大约是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柳慈含着笑主动缓和,“说起来,我得喊声大舅才对,但你实在年轻,弟弟便跟着和婉一起唤哥哥可好?”
初次见面纪凌安不想驳了人面子,他道,“你如何顺口,如何称呼便好。”
姜青易笑的眼尾褶皱,舒心道,“哎,我就说你们两人有缘。”
*
坐而闲谈的内容多与婚事流程有关,言语中能看得出来姜青易对儿婿的满意,想来柳慈母亲掌柜的特殊身份占了大半原因。
他们谈论的兴致勃勃,纪凌安对此无任何兴趣,往往是问一句便答一句,安安静静当个听客。
纪凌安能忍耐,青竹可看不得公子受委屈,故作无心的俯身道,“公子,按往常时间您得午休了。若是待会员外问起来,奴才怕是不好回禀。”
姜青易本因被打断说话而不悦,可一听到程沅沫的名讳,立马侧过身关心起面容疲倦的纪凌安。
“你回来可把爹高兴糊涂了,都忘记让你回去休息。一路车马劳行必然身子疲乏,快,青竹,扶伯玉回去歇息。”
纪凌安起身行礼,“爹爹和妹婿慢慢聊,孩儿先告退了。”
*
出门走了段距离,青竹替自家公子委屈,憋不住埋冤道,“正君偏心的厉害,明知道公子舟车劳顿,还拉着您去见这个见那个,明里暗里的暗示您照顾着。”
纪凌安笑容有些勉强,为爹爹的异常行为解释,“一家人互相帮衬也是应该,婚事的操持上我多出点力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公子,您明知道奴才说的不是这事,正君话里话外就是想让您在生意上多帮着些。从前大小姐便是如此,现在又来了个三小姐,明摆算计着……”
“好了!”
青竹的话没能说完,便被纪凌安打断,委屈巴巴地闭了嘴。
“事情心里知道就行,没必要说出来。”
只顾着一时的口舌之快,没能照顾着公子心中的苦闷,青竹连忙点头,懊恼道,“奴才再也不说了。”
*
有贵客时小房们没资格上桌用饭,但生下的孩子可都凑了过来,晚膳坐了一大桌子的人,活脱脱比过年还热闹。
年纪大的已经在纪家旗下的铺子当差,年龄最小的也都七八岁了,谁看了不感慨一句子嗣兴旺。
大约是下午书房畅谈愉快,纪初白面色红润藏不住笑意,连连同程沅沫碰杯,言语间传达着关系亲切。
纪凌安的大姐纪池是纪家长女,最早涉及纪家产业的孩子,承担的职务自然最为重要,是这群孩子崇拜和争先超越的对象。
她起身举杯敬程沅沫,程沅沫总不能驳了大姑子的面子,痛快饮尽。
饭桌上男眷没什么话语权,小辈们则是不敢随意插话,偶尔姜青易打趣两句调节气氛,还得瞥着纪初白的脸色。
地方就那么大一点,小心翼翼的表情很难忽略,一切落在纪凌安眼中只觉无限悲凉。
后院的各色美娇郎以及一个个出世的孩子,何尝不是暗示姜青易地位的飘摇。
“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和婉成家后心思该收收,进铺子里学习了。”纪初白点了下纪和婉,后者心领神会起来给程沅沫敬酒,说了些好听话。
趁此纪初白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家子没一个想往外头跑的,独独她想往京城闯荡。
我也不是什么不愿意放手的长辈,以后要真有这时候,沅沫啊~小女还得拜托你多照顾了。”
人总是贪得无厌,纪凌安早早便领教过大家族中的薄情寡义。
落在自己身上忍忍就过去了,可当同样亲近的父母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自己的爱人索取,忽觉难以忍受的愤怒。
“舍弃了父母的庇佑,敢去外头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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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一般心性啊,您可是教出了位有胆识的姑娘。”
桌下程沅沫安抚地握住了纪凌安攥紧的手,轻轻拍了拍才继续道,“不过人婚事刚定日子,就说让小两口分居两地的事,也不怕妹夫听了心里头不舒服。”
不等纪初白解释,程沅沫转头对纪和婉打趣道,“这事你可得跟妹夫好好谈谈,别让人为你伤了心。”
谈及到未来夫郎,纪和婉挠头羞涩一笑。
*
饭席结束,姜青易主动开口叫住了纪凌安,和蔼可亲地拉住儿子的手,“下午光顾着讨论你妹妹的婚事,爹爹还未和你说体己话呢。”
程沅沫在旁听着没做声,也没有先行离开的意思。
姜青易捏了捏纪凌安手背,把人带到身边,“沅沫晚上喝了不少酒吧,不妨早些回去歇息,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伯玉回去。”
程沅沫依旧没理会他的说辞,而是看向纪凌安等着他做决定。
姜青易道,“伯玉难不成累了?要是累了,明日说也成。”
说来说去总是躲不过的,纪凌安缓缓摇头,话是对着程沅沫说的,“我陪陪爹爹,不用等我。”
*
纪凌安进屋第一眼便看见了坐着喝茶醒酒的纪初白,以及陪在她身边的大姐纪池时,心彻底凉了下来。
“青竹,你去外头守着,里头用不着你伺候。”姜青易关上了门,彻底断绝了纪凌安能出去的路。
他顶着妻主的目光勉强挤出个笑容,好声好气道,“饭桌上你娘的意思想必你也听出来了,你就那么一个亲妹妹,回去跟程沅沫说说,让和婉跟她后头做事去,也好学着点为人处事,见见大世面。”
纪凌安敛眸不做声,固执桀骜的态度瞬间刺痛了自尊心极强的纪初白。
“噔”放下茶盏,冷着面教训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教养,不知道回长辈的话。”
像是什么条件反射,纪凌安抖了下肩膀,紧抿的唇失了血色。
“好孩子别怕,先坐下。”
这次姜青白没拉到纪凌安,抓空的手滞了下,讪讪收回袖中。
纪凌安吞咽口水,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决绝道,“我不会劝说程沅沫的。”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爹娘让你做的事你都敢不做,是真在外面野久了,翅膀硬了!”许久未被违逆过心意的纪初白瞬间暴怒,气的脸红脖子粗。
纪凌安掐住手心强忍住恐惧的颤抖,梗着脖子反驳,“从前是这样,如今依旧如此,难不成想吃程沅沫一辈子吗?小妹想去京城,就靠自己的本事去,没本事就老实在临安呆着。”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姜青易突然变了脸色,双手紧紧箍住纪凌安胳膊,瞪大的眼睛是藏不住的凶狠,咬牙切齿问道,“都是一家人,你难道忍心看着你妹妹毫无出路吗?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算爹求你了,昂!”
纪家的产业再大,最终能继承的不过一人,争抢纪初白的宠爱已成了首要大事,就熬着家产呢。
年老色衰的姜青易本就地位不稳,靠着被纪初白委以重任的大女儿尚且能有点底气,眼巴巴盼着小女儿能有大出息。
可临安的饼就那么大,那么多孩子分来分去就那么多,自然想到了程沅沫处。
14. 第十四章
纪凌安无知无觉流着泪,望着眼前无比陌生的亲人,哽咽道,“爹爹希望我怎么做?”
“让程沅沫带着点你妹妹,多认识认识京城里的人脉,也好能帮衬着点家里。”
姜青易余光瞅了眼纪初白,狠下心说道,“你家只有小大在铺子里帮忙,小二一门心思教书,小三又是个儿子,那么大的产业不能白白浪费了。
与其找旁人当差,不如让你妹去管点事,肥水不流外人田。”
或许里头掺着姜青易为小女儿谋前程的打算,但纪凌安更相信大部分的话是纪初白教他如何说的。
拂开了姜青易的手,纪凌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母亲,“那是程沅沫打拼出的事业,难不成您想借着我把小妹安插进去,一点点蚕食吗?”
纪初白本就对成婚后跟着外人跑离家乡的纪凌安少有好感,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为家中姊妹想着,逢年过节回来也没几个笑脸。
“伯玉,娘不是那个意思。”即时出声的纪池打断了将要发怒说难听话的纪初白,打圆场道,“一家人饭后唠嗑,无意间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别往心里去。”
谨慎地看了眼纪初白的脸色,起身拉着纪凌安作势要往外走,“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咱们等明天说。”
纪池背过身挤着眼睛给纪凌安使眼色,可被伤的心如死灰的纪凌安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他甩开一直以来劝说他避免正面冲突的枷锁,话好听不好听已经不重要了,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他要表达自己的愤怒。
“当初我和程沅沫相爱,您嫌弃她是孤女无家无势,想出各种法子百般刁难,只想断了她的念想,绝了我的心意,让我给知府大人做侧房,好成全您的私心。”
“闭嘴!”
一盏茶杯擦着纪凌安鬓边飞过,在身后的门上炸开,纪初白扶着桌子大口喘气,试图阻止大逆不道的言论。
纪凌安闭了闭眼睛,坚决的说道,“程沅沫次次通过您设定的难题,还将纪家产业比之前扩大了一倍,您见她确有真才实学,才松口答应我们的婚事。
您以为就此可以拿捏住她,让她一辈子为纪家效力。但您算错了,成婚后程沅沫便带着我离开了临安,前往京城安家落户。
您怒不可遏,却也知道像程沅沫这般有胆识的人不会屈居您之下。于是您又拿我同她谈条件,她想带我走,往后做出成就必须源源不断回馈给纪家。”
“这是她告诉你的?”纪初白拍案起身,纪池连忙回身去拦着母亲,“娘,您消消气,先坐下。”
纪初白指着纪凌安道,“她告诉你这些,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是为了挑拨你和纪家的关系,让你为她所用!”
姜青易赶忙跟着劝说,“对啊,伯玉啊,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身上流淌着纪家的血,我们怎么可能算计你呢?”
纪凌安后退了一步,靴子踩在了碎瓷片上,唇角勾起的笑意凄凉刺眼,“到现在你们还想着挑拨。她从未告诉我这些,是我当初躲在门后偷听到的。哪怕我不偷听,这些年往来的书信中,您是怎么拿我威胁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纪凌安转而看向大姐纪池,撕破脸的揭露道,“大姐,你现在跟着父亲母亲一同算计程沅沫,可想过当初刚接手铺子的事宜,是谁给你介绍单子,帮你解决问题?”
又看向慌张不安的姜青易,“母亲后院里的那些侧房,如果不是忌惮着程沅沫的势力,他们早就踩在你的头上了,你却认不清的想要算计她。”
“闭嘴!给我闭嘴!”纪初白一脚踹翻了桌子,气的浑身直抖。如果不是顾忌着什么人,怕是早上前甩耳光了。
“伯玉啊,你快跟你母亲道歉,算爹求你了。”姜青易扑过来抓住纪凌安,泣声泪下就要往地上跪,“爹给你跪下了还不成吗?你别闹了,好好的一个家,你怎么非要闹成这样。”
纪凌安一把扶住姜青易,晶莹的泪珠挂在柔韧的下睫毛上,颤抖之下直直落了下来。
“往后你们不必再打程沅沫的主意,我已经和她定下协议,等歌儿成婚,我们就和离。”
*
守在外头的青竹听不到里头的谈话,可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当传出杯子碎裂声时更觉不妙。
也管不了那么多,撒腿就去找程沅沫。
看到程沅沫的背影,青竹就像是看到了希望,满头大汗却顾不得礼仪,连忙道,“不好了!家主,您快去救救公子吧!”
程沅沫连问都没问是何事,当即让青竹快些带路。
到时恰好听见里头叮叮当当砸东西的声音,急的青竹直抹眼泪。
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脚踹开的,卡在上面的门栓大力之下直接断成了两节。
纪池还维持着阻拦纪初白砸东西的动作,姜青易则无助跌在地上哭泣。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不速之客,时间仿佛就此停滞,无人敢动作,也无人敢出声。
而程沅沫眼中只有低垂着脑袋站在一片狼藉中的纪凌安,心狠狠揪了下。
也不管地上的碎片,大步走向纪凌安,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湿冷的指尖,上下打量人有没有受伤。
突如其来的温暖惊的纪凌安一颤,抬起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巨大的情感冲击后令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受,懵懵地看着程沅沫。
程沅沫周身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暴虐,黑沉沉的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却在几个眨眼间硬生生恢复如初。
把人往身后带了带,笑意不见眼底,“我还说怎么左右等不着人呢,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呢。”
青竹也不顾被正君和纪老夫人责备的风险,来到纪凌安身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公子。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纪池松了口气,勉强维持着微笑。
程沅沫想开口,掌心握着的手小幅度挣动了下,纪凌安像是被抽了所有的力气,气音道,“我想走。”
“纪老夫人,砸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万一伤着人就不好了。”程沅沫握紧了纪凌安的手,不让他有挣脱的可能,“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可别再伤及无辜了。”
*
青竹知道家主与公子有许多话要说,含着泪又哭又笑,识趣的先离开了。
入夜四下寂静,游廊两侧挂着的灯笼散发微弱的光晕,倒不如今晚的月色来的明亮。
一前一后拉着手走,影子拉长交叠,互相融合。
忽然纪凌安停下了脚步,时刻留心着他的程沅沫跟着停了下来,“走不动了?”
纪凌安吸了吸鼻子,点头。
两人并肩而坐,沐浴着皎洁的月光,享受难得的宁静。
似乎在程沅沫这里永远没有被戳破真相的尴尬,她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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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调侃道,“原来你砸东西的习惯是跟岳母后面学的呀。”
纪凌安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可怜巴巴扣着手。
“怎么在我面前脾气一个顶两,惹你不高兴恨不得把屋顶掀翻,到这被凶的半句话不说,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纪凌安吗?”
程沅沫晃了晃纪凌安胳膊,打趣的笑道,“喂?那个敢带着打手去砸楼的纪凌安在吗?在的话,回我句话。”
噗哧,纪凌安破涕为笑。笑容未在脸上多留片刻,想起什么嘴角撇了下来。
薄薄的眼皮又红又肿,水润的眼睛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情绪注视着身边的人,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心理防备,靠在程沅沫的肩膀,默默流着泪。
哭的程沅沫心疼,哭的她手足无措。
悬挂着的灯笼随风摆动,就像此刻徘徊摇摆的心。
*
纪家事先不知道纪凌安和程沅沫的情感状况,故而按照往常一般准备的一间屋子。
牵着手回来,谁也没煞风景的开口提这事,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浮动。
还是青竹开的口要先伺候精疲力竭的纪凌安洗漱,望人进了浴房,程沅沫猛然松了口气。
原地踱步,又往软榻上一窝,拿起手边的书籍哗哗翻动,半个字看不进去。
老夫老妻十几载,孩子都生了三个,按理说虽有三四个月分院生活,但也不至于紧张的坐立难安。
纪凌安干脆两腿一蹬躺上软榻,圣贤书盖脸上缓解不合时宜的急躁。
*
青竹拧干帕子,心疼的红了眼圈,“公子,您把眼睛闭上,奴打了井水,给您敷眼睛,好歹消点肿,免得明日难受。”
冰冰凉盖在眼上稍稍缓解了肿热,纪凌安靠在浴桶边,热水漫过胸口,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缓缓吐出口气。
青竹站在后头为公子按摩着肩膀,忍着眼泪吸溜着鼻子。
纪凌安拿下帕子,安抚地拍了拍青竹的手,“别难过了。”
“奴才只是为公子不平,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怎么就逮着公子您一人欺负呢。”青竹哽咽了下,继续道,“夫人向来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也不知怎么了,正君偏向着夫人。都是一个肚子里出的,人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她们的偏心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道半点不顾母子情分,今日的事我也算看明白了。”纪凌安悲凉一笑,苦不苦只有受过的人清楚,“往后不会再由着她们摆布我了。”
青竹喜极而泣,重重点头,“嗯!”
*
洗漱后的纪凌安披散着乌发,衬的憔悴面容几乎苍白到透明,走动间宽松的寝衣也挡不住近来的消减。
“你也去洗漱吧。”纪凌安看似无意,坐下后的动作却暴露了此刻的拘谨。
程沅沫猛地坐起,书本掉回膝上,目光掠过纪凌安露在外的纤细脖颈,强行移开了目光,“嗯。”
纪凌安一页页抚平书本皱起的地方,低眉专注的神情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更显温柔。
咚咚咚——
突兀的访客与此刻的夜色不符,两人对视大致猜到了来者。
纪凌安停了理书的动作,坐在软榻边一动不动,紧紧抿着的唇显露出内心的抗拒。
程沅沫指腹痒痒的,没忍住轻轻捏了把纪凌安的脸颊。
她道,“不想见就到里屋去。”
15. 第十五章
来的是纪池,满脸的疲惫估计在纪老夫人那儿费了不少口舌安抚,到现在才得以抽身来看看。
纪池笑起来堪比哭还难看,估摸着自己也晓得,牵了牵嘴角最终放弃,狠狠叹了口气。
纪池没提要进屋的事,程沅沫也没邀请,中间横着门槛说话。
她问道,“伯玉怎么样了?”
程沅沫,“刚睡下。”
无言,气氛凝固。
纪池抹了把脸,神态瞬间苍老了许多,“娘平时也不这样的,最近生意上出了点事,她老人家心里头着急,一点小事就能动火。我已经和爹娘沟通过了,往后……”
“接下来的话就不必费口舌说了。”程沅沫打断和事佬的说辞,已经有点压不住脾气,不耐烦地拧眉道,“你们纪家都是读书人,正话反话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说。我虽没读过几本书,但也不是傻子。”
平日里和纪凌安吵架,别说扔东西了,就是装样子吓唬都舍不得。
千里迢迢回到纪家倒好,不仅言语上欺负,还敢动起手来。
程沅沫眉眼压低,压迫感十足的注视着纪池,“你回去告诉纪老夫人,我给纪家的任何好处,是希望你们能对伯玉好,而不是让你们仗着伯玉在乎亲情去要挟他。”
*
自知理亏,纪池哑口无言,再次致歉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没入深夜。
几个喘息间程沅沫将肆虐的情绪控制,才回身进了屋。
里屋的床纱落了下来,整理好后青竹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回禀道,“家主,公子刚才说倦了,奴才就先伺候公子就寝了。浴房内还备着桶热水,您也早些洗漱歇息吧。”
程沅沫看了眼里头,低声问道,“你家公子身上可有伤?”
青竹抿唇一笑,“这事家主还是亲自问公子吧。”
脚底抹油似的跑溜的飞快。
*
直到程沅沫从浴房出来,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原先姿势,分不清是睡着了,还就是不想理会外界。
程沅沫顺手灭了蜡烛,撩开一半纱帐躺了下去。
合起的纱帐将床围成了狭小私密的空间,静谧之下只剩加速跳动的心脏和微微屏住的呼吸。
哪怕纪凌安背对着她,程沅沫就是直觉他未睡,片刻唇动了动,“身上可有伤着?”
又等了片刻,就在程沅沫以为对方真睡着时,纪凌安哑着嗓音回道,“没。”
顿时程沅沫眨了眨眼睛,调整了下姿势,胳膊枕去脑后。
她想斟酌着用词,无奈发现根本不擅长细腻的安慰人,干巴巴直白的道,“不想呆在这里,我现在就带你走。”
“小妹成婚是大事,我不想闹的不愉快。”面朝墙侧卧的人动了下,扯着被角擦了下脸颊,声音带上了哽咽,“结束后迟早要离开这儿,往后少见面好了,给彼此留最后一份体面。”
不提委屈,却句句含着委屈,一点点软化程沅沫焦躁的心,只剩下满满的疼惜。
“好,都听的你。”程沅沫连带着裹住的被子一起抱住了纪凌安,把人牢牢摁进怀中,“不想那么多了,再熬眼睛该受不了了。”
*
听着耳畔浅浅的呼吸,纪凌安紧抿着唇转过身,小心翼翼一点点扯开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被子,钻进了久违的怀抱。
再次感受到熟悉的体温,纪凌安微微湿润了眼眶。
偌大的天下,唯独眼前的人能让他放心依赖。
与纪家人的争辩中,除了无可避免的刺痛,也给遗忘多年的纪凌安提了个醒,记起了程沅沫对他的默默付出。
往往付出的人总会大肆宣扬自己的好,时刻点醒着对方不忘恩情,甚至以此要挟对方百依百顺。
可偏偏最懂得利益最大化的程沅沫,却绝口不提这些年暗地里为他摆平的纪家纷扰,哪怕气地拍桌子瞪眼,也不过就事论事。
或许,一切还没那么糟糕呢。
过度精神消耗的纪凌安陷入了沉沉的梦中,竟是梦到了十几年前偶遇程沅沫的事……
*
纪家大小姐纪池穿着干练大步走出,毒辣的太阳高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问向后头的人,“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城外施粥的铺子帮忙?不是向来不爱管这等事吗?”
紧跟在纪池身后的人佩戴遮蔽全身的幂蓠,浮动的白纱隐约能看出是男子身形。
果不其然开口是少年独有的清澈嗓音,“今日爹爹身子不爽,我替他去看着情况。”
“爹爹月份大了,确实不易再往人多的地方去。”纪池了然点头,闲谈道,“说来也是奇怪,那位云游的道士说咱们纪家想要蒸蒸日上,必得广结善缘。娘在城外设立了施粥的棚子,果真没几日铺子里的销量就上来了,你说神不神奇?”
纪凌安低垂着眼眸,静静的听完了一大段话,却没给出表态,而是道,“姐姐,不早了,该出发了。”
“哎,差点忘了时辰!”
*
纪老夫人在城外搭棚施粥的善举得到了当地百姓的好评,不论初心是否纯良,一碗碗稀粥布施下去,是结结实实到了困苦百姓的肚子里。
粥棚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两侧是府衙派来维护秩序的官兵,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
“那边又脏又臭的,你在马车上等我就成。”纪池说完撩开帘子下了车,很快跟负责人交谈了起来。
嘈杂的声音传入车厢,久居后院的他尚且无法习惯,不适地紧皱眉头。
烈阳蒸的本就密闭的车厢暑热难耐,纪凌安擦去颈侧细密汗珠,只得卷起侧窗竹帘通气。
就那么一眼,他看到了站于领粥队伍中极为抓眼的一位女子,身上虽穿着带有补丁的粗布麻衣,精神面貌却与周围萎靡的人截然不同,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什么。
高效的施粥节奏下很快到了那位女子,打了粥她并不急着喝,似乎是要带走。
就在纪凌安准备收回视线时,女子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极为顺手地将碗中的白粥倒给了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一人只能领一碗稀粥,长身体时期的孩子哪里能吃饱,捧着空碗可怜巴巴望着棚子良久。
自顾不暇的人即便有心也无力,谁不愿自个有口气活着呢。
女子蹲下身跟小乞丐说了些什么,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随后干脆地转身离去。
*
再次见到那张面孔已是两月之后,久到纪凌安只剩下个模糊概念,再见时差点没能认出来。
草席铺在地上,摆了堆山里头长的野果子,手边的盆中游着三四条肥美的河鱼。
哪怕是灰扑扑的麻衣也无法阻挡女子容貌的俊丽,引来了不少郎君借着问价调侃一二,女子笑呵呵逗的人喜笑颜开,很快钱匣子聚了不少铜板。
郎君将果子放进篮子里,好奇问道,“小娘子,你后头躺着的是你什么人呐?”
女子边整理摊位边道,“我家妹妹,生了病,身边离不开人。”
“看那唇白的,得找医师啊!”
女子丝毫不见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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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轻松道,“出来卖东西,就是为了给她凑药钱的。”
郎君连连摇头,感慨万千又觉安慰的话语太过于苍白,便又买了些果子。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仅是一面之缘还不足以令纪凌安太过于上心,他向在马车外待命的青竹道,“我看那鱼不错,你去都买了来,刚好爹爹孕期需补身体。”
青竹抻着脖子瞅了眼,“哎,好!”
*
边上酒楼出来的富贵公子比青竹快一步来到摊位前,摸着下巴绕着摊位转了两圈,一双眼睛就差黏在女子身上了。
发出满意的长嗯,点头道,“刚我在楼上都听到了,靠卖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换药,怕小娘子的妹妹撑不到那时候啊。”
女子一改热情,冷着张脸看向不速之客,“那你觉得该如何?”
“你浑身上下不过这张脸对了我胃口,不然跟着我回去伺候,我出钱帮你妹妹治病,如何?”
女子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凝视对方片刻,转身拍了拍躺在后头半死不活的人,“李储枫,你还是死了吧。”
“嗐!你别给脸不要脸!就你个破乞丐!我愿意出手帮你,那是本小爷心善!”
叽里呱啦一大堆,程沅沫左耳进右耳出,看来今天是做不成生意了,着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唉,先别急着收摊,我家公子要买你这鱼。”
“我出钱给你妹妹治病。”
和青竹同时出声的还有听闻动静而来的纪凌安。
*
纪凌安仗义出手相助不需要对方回报些什么,连家世姓名都未曾留下,给了足以治疗疾病的药钱就离开了。
就在以为往后不会再产生交集,一次偶然的外出看到了守在宅子外的程沅沫。
她身上粗糙的衣料浆洗的发白,头发梳理的井井有条,坐在豪华的纪宅门前丝毫不觉窘迫,低头数着篮子中的东西。
青竹诧异,“公子,是那日您帮过的人。”
纪凌安拧了眉,不愿过多交集,道,“走吧。”
傍晚时分马车才缓缓停靠在宅前,被迫参加临安城公子的宴席的纪凌安疲惫极了,在青竹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凉爽的晚风透过白纱吹进,丝丝缕缕地拂去闷热,纪凌安下意识看去,女子依旧坐在原处。
两相对视间,程沅沫站了起来,却并未向前。直到纪凌安往前迈了一步,她才大步走了过去。
靠的近了,透过纱能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对方五官轮廓,纪凌安眼眸微动,不免感叹怪不得那日的男子会想出手买下她。
“姑娘妹妹的病可好了?”
“吃了药,已经有精神了。”程沅沫举起竹篮,里头是一个个圆润漂亮的红果子,篮子的边上还点缀了一朵绽放的花朵,“我暂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今早刚摘下来的。”
纪凌安隔着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程沅沫,身上的不卑不亢勾起了他的兴趣,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就用这些来感谢我?”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谄媚讨好,对方只是困惑了一下,便一脸真诚的问,“你想要什么?”
日复一日的被迫安排下,纪凌安已经许久未听到旁人问他想要什么了,忽有些愣住。
或许对方是个不构成威胁的穷酸乞丐,又或者是刚才聚会太过于压抑,纪凌安鲜有的情绪外露,自嘲地道,“我想看看是什么树能结出那么漂亮的果实。”
“今天太晚了,上山不安全,明日我来这里等你。”
16. 第十六章
“公子,您真的要跟那人去看什么树吗?”青竹不厌其烦追在纪凌安后头问,迟迟没得到回答,吓的小脸发白。
临安城内谁不清楚纪家的公子被管教的有多严格,纪凌安不过随口一说,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答应。
诧异的同时,心底腾生出一种消失许久的澎湃,稀奇到他细细品味来之不易的波动。
纪凌安回过神,嘴角挂着自己都为察觉的笑意,询问道,“我可以去吗?”
青竹哽咽了下,难免想道那么些年公子在家中的处境,态度瞬间柔软了下来。
“不是奴才多事,只是不清楚对方是何人,万一有什么坏心思呢?”
纪凌安眉眼低垂了下来,颇有孩子气地搅着袖口,“是啊,看了树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能让爹娘对我满意,还不如在家中好好学习礼仪。”
青竹是自小伺候在纪凌安身边,说句逾越规矩的话,主子的困苦和心中想法他最清楚不过,自然明白此时纪凌安的低落。
“公子……”
“你的担心我都明白。”纪凌安很快调整好状态,“我一时任性答应了她,明日会亲自去说明白的。”
*
天边泛起鱼肚银,纪凌安自认为出来的够早,没成想对方比她还早,已经候在了大门外。
程沅沫并非一人来,身边还跟着个矮半个头的姑娘,脸色依旧病态的苍白,但精气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程沅沫推了下怯生生躲在后头的李储枫,李储枫踌躇的一步三回头,紧张地直吞咽口水,“我听老大说了是公子救了我,我是专门过来致谢的。”
“人没事就好。”
这下程沅沫才走过来,纪凌安留意到她手上握着束花,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我来是想和你说声抱歉,没办法赴约了。昨日一时兴起答应了你,忘记了家规是不允许我擅自外出的。”
纪凌安依旧用幂蓠将全身遮挡住,就像在四周筑起围墙,不让旁人进来,也困的自己出不去。
程沅沫失礼地注视着,问道,“真的不去了?”
虽隔着层白纱,但纪凌安有种和她对视的错觉,忽然张不了口了。
“只要有个人扮成你,你就可以走了。”程沅沫移开视线,“把幂蓠给李储枫,你们身型差不多,让她假扮你留下。”
*
板车不似马车有车厢遮风挡雨,牛拉的也没马来的快,颠簸之下还硌的屁股疼。
可即便如此,纪凌安还是控制不住的兴奋,没了幂蓠的遮挡,漂亮的眼睛肆意地观察着街道。
风是直接拂面,气味是直接嗅入鼻腔,晨起的阳光直接晒在肌肤上格外舒服。
一切是那么理所应当,又是那么珍贵美好。
纪凌安往前挪了挪,观察了会程沅沫是如何赶牛的,问道,“你一直都坐这个……车进城吗?”
“这牛是向邻居家借的,农忙过去了,让我顺道带它找点好草地犒劳犒劳。”程沅沫姿态闲散,瞥了眼对什么都好奇的人,拿下头顶草帽戴在了纪凌安脑袋上,“太阳要升起来了。”
纪凌安应了声,扶稳了帽子,悄悄搓了搓发热的耳尖。
*
远处是郁郁葱葱的连绵山脉,身后是快渺小如尘埃的城门,纪凌安莫名觉得心里头痛快,四肢都跟着轻盈了起来。
察觉到程沅沫不是坏人,也因为心情舒畅,纪凌安的话多了起来,对程沅沫的好奇抵达了顶峰。
他抱着膝盖又往前挪了下,清秀的脸上是天真烂漫,问道,“怎么你称呼李储枫为小妹,她却喊你老大呀?”
“她是我捡回来的。”
程沅沫毫不避讳的态度令纪凌安一愣,随之而来是更多的好奇,忍不住继续发问,“你捡来的?”
“十年前大雨冲垮了堤坝,引发洪水踏平了家乡,往北逃灾的路上,看到了她,顺手带着一起走了。”
纪凌安沉默了下来,生疏地拍了拍程沅沫的肩膀。
当时灾民成群,沿路府衙接收能力有限,其余人只能往北求助。走的越远死的越多,大人尚且强撑着一口气,更别说失去庇护的孩子了。
程沅沫就是跟随迁移队伍休息时,看到了伸长脖子准备找个树吊上的李储枫。
劝说她活下去的理由也很简单,这边咽气那边就得被分吃了。
不过这些程沅沫没同纪凌安讲,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听到这些怕是要被吓出梦魇吧。
*
山上人烟稀少,风景好,空气新鲜,靴子踩在翠生生的草地上嘎吱嘎吱。
黄牛埋着脑袋寻掉落的果子吃,纪凌安则把远处的果子踢到它嘴边,一来二去靴子边缘染上了果子红红的汁液。
“你送我的果子我还没来得及尝,就被屋里的教引叔叔没收了。”纪凌安欣喜地蹲下身,“这颗外皮完好。”
程沅沫道,“地上掉的不干净,我摘树上的给你。”
仰头看着高大的果树,纪凌安半信半疑道,“真的能爬上去吗?”
程沅沫将黄牛的牵绳递给了纪凌安,身子轻巧极了,三两下就爬坐上了树干,衣服兜着摘了五六个鲜果,顺着主干丝滑的溜了下来。
“不远处有条小溪,去那儿洗洗,给牛也喝喝水。”
一听牛要喝水,纪凌安乖巧地牵着牛绳跟在程沅沫后头,歪头打量着女子的背影。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劲瘦的腰肢,爬树时紧绷着能隐约看到腹部肌肉线条,而后无法忽略的是那双笔直的长腿,走路带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
不过纪凌安敏锐的察觉到,程沅沫会为了让自己跟上而刻意放慢脚步,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
自由惬意的时光何其珍贵,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纪宅的一处小门。
青竹垫着脚尖翘首以盼纪凌安的归来,而李储枫被迫戴了一天的幂蓠,憋屈的只想好好喘口气。
身份互换回来,纪凌安意犹未尽地站在原地不愿离去,看向程沅沫的眼神中写满了想法。
青竹看看程沅沫,又看看自家公子,强行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公子,得快些回去了。今天正君过来找您,奴才好不容易找理由搪塞的去,您还得去跟正君请安才好啊。”
“知道了。”纪凌安忍不住上前半步,“你说溪水里可以钓小鱼小虾,下次能带我去看看吗?”
程沅沫还没怎么表态,李储枫先瞪大了眼睛,拼命给程沅沫使眼色。
可惜程沅沫的眼里似的没有她,干脆地点了头,“行。”
*
从姜青易屋里出来,青竹大松了口气,拍着心口后怕道,“刚奴才差点以为圆不回来了呢,还好公子聪慧,没让正君起疑。”
青竹没等到公子说话,疑惑地侧头看去,故作恼怒道,“公子!您怎么自个偷乐啊~是什么好事啊!也说来给奴才听听呗~”
纪凌安连嘘了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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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才让青竹不打趣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口中掏出两颗红彤彤的果子。
“呐,特意留给你的,可甜了,尝尝。”
青竹乐呵呵傻笑,“公子最疼青竹了。”
*
随着纪凌安偷跑出去的次数增多,他和程沅沫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就无趣的生活变得更加无趣,唯独见到她时才会觉得人生能有几分意思。
从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开始,纪凌安便会忍不住期待见到对方,时时刻刻脑海中想到对方。
临摹山水丹青,竟是情不自禁在天地间添了两个小人,也只有纪凌安知道对应着谁,又是抱着怎样的思绪。
微妙关系的打破是来源于一次的情不自禁。
*
高阔的天空,秀丽的山峦,蝴蝶纷飞的季节。
纪凌安挽起裤腿坐在溪边踩水,膝上放的是刚编织好的花环,扭身招呼后头看牛的程沅沫道,“子美,你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程沅沫走过来自然蹲下身子,纪凌安将花环往她头上一戴,开心的眼睛弯弯,“编的不错吧。”
波光粼粼的溪水倒映出程沅沫的面容,柔和下的神情消减了眉眼的锐利,看起来温柔的许多。
程沅沫勾起了唇角,“好看。”
怦怦——心跳加快了几分。
纪凌安觉得喉咙痒痒的,有什么快呼之欲出藏不住了,直勾勾盯着程沅沫的侧脸,当人转过脸来时,脑子懵懵的,身体却诚实地向前倾去。
一个软软香香的吻落在了程沅沫的脸颊,莽撞中带着少年独有的生涩胆怯。
泡在溪水中的莹润脚趾紧张地蜷缩了起来,纪凌安连睫毛都在跟着心尖颤抖,不敢抬眼看对方的样子。
顶着张臊红的羞涩面容,低声含蓄地问道,“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吗?”
几乎是掐着话尾的坚定回答。
程沅沫道,“会。”
*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顺着窗户缝传进来,程沅沫半困半醒抬手捂住了怀中人耳朵。
片刻后察觉到纪凌安动了,程沅沫才懒洋洋睁开眼,不料正对上纪凌安肿起的眼皮,噗哧笑了出来。
昨晚冷敷过了,但架不住哭的厉害,睡一觉漂亮的双眼皮直接变肿单,看上去又呆又萌。
程沅沫忍着笑起身穿衣,安排道,“上午你就暂时在屋里头休息,等下午消肿了再出去吧。”
“哎,你可别再揉眼睛了。”程沅沫一个大跨步回到床边,巴拉下纪凌安的手,“待会让青竹再给你湿敷。”
纪凌安懵懵的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乖乖地点头。
“我先出去露个面,免得她们派人来打扰你。”
程沅沫系好腰带,回头一看纪凌安抱着膝跟朵蘑菇似的坐在床上,视线紧紧跟随着她。
忽然乐了,起床气一扫而空。
纪凌安缓过神来,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我们积累的财富几辈子都用不完,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呢?”
程沅沫明显愣了下,同时也开始疑惑。
起初是为了能够配上纪凌安的身份,后来纪凌安愿意跟随自己前往京城闯荡时,暗自下定决心要他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后悔跟了自己。
再后来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变成了想要为孩子创造好的未来。
渐渐的赚钱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拼命了。
17. 第十七章
距婚期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宅内上下醒着神筹备,不敢出一点差错。
昨夜让纪池传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再见面时纪家老两口对纪凌安的态度明显不像之前肆无忌惮。
虽纪初白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不上纪凌安的感情用事,但碍于程沅沫的在场,有什么情绪也得憋在心里。
纪和婉似乎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同用午膳时是年轻人逢喜事藏不住的满面春风,认真听着饭桌上长辈对她婚事的安排。
纪和婉道,“哥,沈师傅传信,算时间今日午后就到,信中还提到了你呢。”
程沅沫就看着食之无味的纪凌安眼睛骤然亮起,期待着纪和婉继续说下去。
纪和婉卖了个关子才把信递给纪凌安,“都在上头了,你自己看吧。”
程沅沫瞥了眼,竟然是单独写了封信。
*
午后的湖心亭是最为宁静舒适的地方,身为纪宅最悠闲之人的程沅沫却无心情欣赏湖中野禽浮水。
令她格外在意的信件纪凌安并未在饭桌上拆,饭后他便去帮忙盯着筹备婚事的事,连句和信有关的话都没说。
倘若不是纪凌安听到那什么沈师傅时忽然明亮的眼睛,程沅沫也不会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原委。
以纪凌安的学识来说有师傅教导再正常不过,可怪就怪在满打满算相处二十年,程沅沫竟是从未听纪凌安提起过什么沈师傅。
问吧,显的小题大做,能教导她们的估计得年过半百了。
不问……程沅沫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纪凌安的性格便是不愿意与无关紧要的人有太多牵扯,成婚后更是将心思扑在了小家上,有关于他周边出现的人没有程沅沫不知道的。
毫无预料的失控感令程沅沫生了几分焦躁。
程沅沫陡然站起身,瞅了眼太阳方位,轻哼了声。
不是说下午到吗?那她就去亲眼看看。
*
摇晃的车厢内,程沅沫余光一直瞥着垂眸攥手的纪凌安,扯了扯嘴角,掩饰地打了个哈欠,“需要你亲自去接吗?我去也是可以的。”
“大姐被铺里的事牵绊住,小妹得去试喜服,我就必须得去,况且已有许多年没见到师傅了,我也很想知道她的近况。”
纪凌安松开了一紧张就会互相拧巴的手指,抬头冲程沅沫浅浅笑了下,“你能陪我来,真好。”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浇灭了程沅沫藏在心底的口气,整个人柔软了下来。
管她什么沈师傅还是王师傅,能让纪凌安开心的,就是好师傅。
两眼一闭,脱口而出道,“你要是喜欢她,就请她来京城小住几日。”怕纪凌安不放心,特意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向来对文人很礼让。”
纪凌安盯着她缓缓眨了眨眼,像是说服自己认真思考了一下,最终摇头得出结论道,“大概不行,师傅的孙子刚出生没一年,正是可爱的时候,她大概是舍不得离远。”
哈?孙子?
*
城外的糖水铺子前站着个穿着体面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正不拘小节地端着碗糖水吸溜,还时不时给摊主的小孙女解个字音。
纪凌安激动地喊了声,拉着程沅沫就过去了。
沈松鹤眯眼看清楚来的是谁后,喜笑颜开,“小公子长那么大了。”
纪凌安抿唇一笑,略带着羞涩地晃了晃牵着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妻主,我们成婚的时候,您见过的。”
程沅沫疑惑,见过吗?她怎么不记得。
沈松鹤,“哦~就是那位酒都没敬完一圈,就装醉往房里溜的程沅沫吧。”
程沅沫微微瞪大了眼睛,眼前的面孔忽然和十八年前见到的人对上了。
*
那时程沅沫好不容易让纪初白松口把儿子嫁给她,成婚当晚的酒席来客太多,一桌桌的去敬不说时间长短,一轮下来人就得醉的不省人事。
程沅沫哪能愿意第一晚醉死过去,干脆喝了两杯就装醉,靠着李储枫打掩护顺利骗过了众人。
“你闻闻我身上酒气重不重?”程沅沫嗅着袖子,哈着气,来回转着身子散味。
“嘿嘿,老大,新婚之夜,哪有人不沾酒味的。”李储枫垫着脚往前院看了眼,果断把程沅沫往竹林后推,摆手催促道,“老大,你快些去见新郎君吧,我在前头给你盯着呢。”
“行!你看着啊!”程沅沫抬脚直往新房的方向跑去,跑的太过于急切,路上差点撞到一人,匆匆看了眼致歉,并未做过多停留。
原来那时撞的人就是沈松鹤!
*
马车内纪凌安温声细语的同沈松鹤说着话,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不相熟程沅沫插不进话,除了规矩坐在边上陪着,偶尔沈松鹤说几句有关于纪凌安的话,她能竖起耳朵听一嘴。
“当年我教的学生里就属你最好学,性子沉静。哪里能预料到后头就你逃课最多,还翻墙跟她出去玩。”沈松鹤老顽童的哼了声,估计心里头还有点气带坏自己最疼惜的学生的人。
突然被点名的程沅沫直起了腰身,余光悄悄看了眼低眉浅笑的纪凌安,心虚一扫而空。
也不怪当初人人不看好她和纪凌安的婚事。
众人眼中的纪凌安是举止优雅、才学斐然的贵公子,直到碰见了程沅沫,一门心思就想往外头跑,还生出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属实令人诧异。
沈鹤松舒了口气,会心一笑,“但老朽看到你总算有了人气,心里是欣慰的啊。”
*
安置好沈师傅住在纪家客屋,程沅沫和纪凌安并肩游廊漫步。
清风轻轻吹拂,夹着沁人花香。
“娘觉得男子书读多了,便会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她便不让我读书。爹爹听她的话,从不让我碰大姐的书本。”
纪凌安微微扬起头,双眸闪烁着泪光,倔强道,
“但我偏不听话,趁着爹爹怀小妹无暇顾及我时,我偷跑到大姐书房墙根下偷听,晚上回屋躲被子温习,那时我就想要是我也能读书识字该有多好啊。”
程沅沫动了动指尖,毅然决然地握住了纪凌安的手,轻轻拢在手心,无声地安抚。
“是沈师傅发现了我,她告诉我只要肯学,就会帮我去跟娘说情。我拼命的向她展示我所学会的东西,战战兢兢的担心把握不住机会。”
纪凌安释然一笑。
“我不清楚沈师傅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娘,我只记得当我坐进书房听讲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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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学这些不是为了其他人,仅是为了我自己。”
程沅沫口干舌燥,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事相处十几年下来,纪凌安从未与她倾诉过。
*
月光朦胧罩下,纪宅上下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黎明升起,开启喜庆的一天。
独独有一人不关心明日有多热闹,盘膝坐在窗边望着石板地上婆娑的树影出神。
本以为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走访,却没成想得知了许多从未发现了解过的事情。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往日的种种行为能从中看到些许的影子,似乎也能理解了他对于某些事敏感易怒的根源所在。
程沅沫狠狠搓了把脸,回忆起几个月前问题爆发时自己不以为意的态度,深深叹了口气。
余光瞥着浴房的方向,动静一响,立马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搭在膝上蜷缩的手指却将心理活动暴露无遗。
窸窣片刻,程沅沫再寻着身影看去,纪凌安捧着本书安静坐在烛台边,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程沅沫摸了摸鼻子,“回去前要去临安的书肆逛逛吗?买些喜欢的书,回去的路上就不无趣了。”
屋外是化不开的浓墨,屋内是暖黄的烛光,柔和了锐利的眉眼,别扭中透着一闪而过的柔情。
良久,久到程沅沫疑惑纪凌安盯着她眼睛会不会酸时,纪凌安掩饰般垂下眼眸,心不在焉翻动着纸张。
“嗯。”
*
毕竟明面上没撕破脸,纪初白和姜青易怎么掰扯依旧是纪凌安血缘上的父母。
纪凌安不愿意闹的难看,程沅沫尊重他的选择。
纪凌安和姜父在后院陪着接来的柳慈,程沅沫则和纪家女人们前面招待宾客。
程沅沫的名头临安商人可听说过不少,想做大生意的得天南海北的跑,能结交到如程沅沫这等势力,往后过桥过路卡关,说不准还能走个人情。
和气生财是生意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往来社交的人程沅沫皆以礼相待,和气的谈论着最近形势走向,互相交换信息透个底。
是给对方的诚意,也是探寻机遇的机会。
纪池和纪和婉来了几次,不过这帮老油条就没拿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当回事,心里还认纪家的掌事人是纪初白。
满桌有身价的人独独程沅沫在其中显得过分年轻了些,三十六的年纪能到达如此高度,何尝不是传奇人物。
“我在这嘴说一万遍,还不如你们来京城实地查看,能不能做,也就一眼的事。”程沅沫捏着满杯的酒,敬道,“我算是小辈,各位要来京城做生意,有什么难处大可以来找我,能帮定然帮一把。”
先不说京城达官显贵良多,关系网错综复杂,许多聪明的商人没万分把握拜了地头蛇,是断然不会冒险。
可话又说回来,要真有事了帮不帮还另说,但最起码现在听的人心里头舒坦。
“我们都是老家伙了,京城那地方可没心气闯喽,守着点家业安度晚年,儿孙能不被饿死街头,就成啦!”
“我要是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我也带着全家去京城落户!”
“哎,程员外,敬你,敬一杯。”
“……”
18. 第十八章
“今日粉敷的是不是厚了?胭脂有没有花啊?天呐,这条带子我竟然忘记系起来了!”
柳慈一改初见时从容淡定的形象,不断向周围人询问,捧着枚掌心大的铜镜反复观察着外貌,“哥哥,你说我需不需要洗漱,重新梳妆?”
入夜纪宅张灯结彩,哪怕在这儿都能隐约听见前院传来的热闹。
“哥哥?”
柳慈再次的呼喊唤回纪凌安飘飞的思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用,这样就很好。”
“哥哥是想去外面热闹吗?不用担心我,有王叔在这里陪着我呢。”柳慈清秀的面容扮上红妆,显的精致动人,微笑时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我不爱热闹,就在这里陪着你。”纪凌安浅浅一笑。
今日是喜日,纪凌安穿着要比平时颜色鲜亮些,或许是已孕育过孩子,身上独有种慈父的含蓄温柔。
在屋里等着也是等着,柳慈干脆拽过凳子坐在了纪凌安身边,好奇的问道,“我记得哥哥有个儿子,今年多大了啊?”
提到孩子,纪凌安神情放松柔软了下来,“已经十四了。”
“就比我小四岁哎。”柳慈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干脆两手一摊,“那你跟程姐姐成婚好多好多年了呀。”
撅了撅嘴,继续道,“我一直盼着寻觅良人,给自己一个依靠,能一起携手同老。”
婚前对未来有迷茫疑惑再正常不过,毕竟不是谁都跟他和程沅沫一样,爱的对方无畏无惧,管他未来如何,一门心思只想着在一起。
纪凌安拍了拍他手,宽慰道,“虽然和婉出生没几年我就去了京城,但我是知道她的,本性不坏,未来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年轻人的想法憋不住,况且刚才姜青易去前头陪着纪初白招待宾客去了。
柳慈深吸了口气,坦诚道,“上次阿公带着你来见我,我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我没能阻止,那天后我心里一直不舒服,总想着得找个机会把事跟你说清楚,其实我并没有想从你那儿获得什么的想法。”
意外的率真让纪凌安多看了两眼未来的妹夫。
和父母间的矛盾,纪凌安从不会迁怒旁人,也没有想过责怪姐妹。他清楚的认识到许多矛盾冲突是可以避免,只是父母并不在意,只想捞些好处罢了。
纪凌安缓缓开口道,“刚才你也说了,你只比我儿子大四岁,我大女儿恰好和你一般年纪,我看你就跟看孩子一样。况且我和父母间的矛盾,你本就不好插手。”
“哥!”柳慈吸溜着鼻子,也不知道纪凌安哪句话感动到了他,一把握住了纪凌安的手。
“其实我就怕你和和婉间生了嫌隙,你可能不知道,和婉总是在我面前提到你,说小时候给她买东西吃,带她出去玩,哪怕是去了京城,也总送东西回来,每每都有她的份。”
“她很珍惜你这个哥哥。”
纪凌安语气柔的似水,欣慰地点头,“这些我都明白。”
*
好半天柳慈才从情绪中缓和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纪凌安笑了笑。经过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柳慈对纪凌安少了距离感,热情了许多。
同时好奇起纪凌安和程沅沫成婚时是什么样子。
一是等待的过程无趣,二则是有一日他远远看到两人牵手走在游廊,画面温馨美好。
人不免对美好的爱情有天然的向往,想要更多了解一些。
突如其来的询问闹的纪凌安一呆,很快红晕浮上了脸颊,羞涩的模样更是让柳慈好奇的抓心挠肝。
“哥哥,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我马上也要经历了,给我些参考嘛~”
柳慈半撒娇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纪凌安的思绪却已随着回忆浮现飘向远处。
*
那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婚礼那天气候格外的好,晴空万里,不冷不热。
纪凌安就像所有新郎君一般拜完堂后遵循礼制,留在新房内等着妻主回房。
大姐纪池成婚时纪凌安或多或少知道不少,明白前头有不少劝酒的人,一时半会程沅沫回不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却又格外充实,紧张地他一直搅着手帕,垫肚子的面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程沅沫比他想的要早来,身上的酒气几乎淡的他闻不见,慢慢靠近时纪凌安差点以为心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那晚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在一声声的安抚下是从未感受过的飘飘然,身心随着程沅沫的一举一动而颤栗,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彼此。
*
纪凌安揉了把发红发烫的耳朵,这些话自然是不会跟柳慈说。
他眼神不自然的闪躲,看了眼燃烧的烛花,匆忙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且放宽心就成。”
不等柳慈有何反应,纪凌安逃似的走了。
灯火通明的纪家处处洋溢着喜气幸福,纪凌安步履匆匆带起一阵清风,四下无人脸上的热意更是凶猛,蒸的他双眸含水。
岔路口踌躇了下,摸了摸滚烫的脸,原地晾了片刻,才向前院走去。
*
觥筹交错的酒席,男子与女子分席而坐,男子那处是由姜青易主持招待。
纪凌安落座后与其他男子寒喧,眼睛却在找着程沅沫的位置,很轻松的一眼找到了她。
不清楚是喜色的灯笼照的人脸发红,还是喝多了酒气上头,程沅沫看起来喝了不少的样子,在其他人东歪西扭的坐姿下,她的脊背是挺直的,丝毫未被酒精影响,黑亮的眸子借机观察着一桌的人。
“小安难得回来一趟,上次还是十年前吧。”同桌的叔叔搭话,纪凌安只得收回视线,乖乖点头。
坐这桌的男子基本都是姜青易的友人,也是临安商户家的正君,不少人是看着纪凌安长大,于情于理都是要给些面子的。
“刚来的时候我差点没敢认,十多年没见了,模样是一点没变啊!”
“谁说不是呢,一看就知道跟着享福呢,那手白的跟剥了皮的葱丝,嫩汪汪的。”
“当初你非要嫁给个穷丫头,可把我们这群做叔叔的吓坏了,没想到是小安高瞻远瞩,知道程员外未来会飞黄腾达。”
“……”
叽叽喳喳的话语纪凌安并不喜欢,正是因为知道过来便会听到打趣的言论,才留在柳慈那儿陪到现在。
恶意也好,无心也罢,说旁的纪凌安不会在意,可就是不能随意揣测他对程沅沫的爱意。
顿时冷着张脸,打断了几人接下来的谈话,郑重其事道,“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会怎样,当初我决定嫁给程沅沫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和她一起摆地摊,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桌上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几位叔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向来性子沉闷的纪凌安会当那么多人的面反驳他们。
姜青易脸色难看,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外人在场,又逢女儿大喜的日子,只得小小训斥了句,“伯玉,怎么跟叔叔们说话呢,他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越发没规矩了。”
姜青易发话,其他几位出来打圆场。
“哎呀,是我不好,说了小安不爱听的话,喜日子见不着闹的不愉快。”
“小安性子倒是变了不少,从前从不会跟我们这样说话的。”
“可能是被程员外宠的吧,活在爱里的人,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喽。”
又开始叽叽喳喳的揪着一个事来回反复的嚼,甚至纪凌安都无法用生气来解释现在的情绪,更贴切的是郁闷。
帮着忙了一天,坐下吃口正常饭菜的时间都没有,肚子早就饿的隐隐作痛。本想着吃点,现在好了,不高兴是一口也吃不下。
纪凌安望着空空的碗和耳边已经转换的话题,忽然委屈的鼻子发酸,下意识去看程沅沫的方向,恰好对方的眼神回望了过来。
*
喜宴上男女虽分桌,却也不是不可同席而坐,也有伉俪情深的夫妻坐在一起。
只不过这场面算是社交的好机会,大多会让正君去男子那桌,多结交多拉进关系,往后寻人办事能有个门路。
所以在程沅沫招手的那一刻,纪凌安想也不想的就过去了。
程沅沫自然地拉住纪凌安的手,问道,“吃东西了吗?”
纪凌安无视了身后投来的视线,摇头。
那么多年夫妻了,许多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程沅沫对家仆道,“添个座。”
她们这桌坐的都是临安的大老板,由纪初白亲自主位招待维护关系,纪凌安忽然坐下她面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程沅沫在场不好明说。
颇具暗示道,“伯玉啊,这边姨姨们都要谈生意,别影响到沅沫,你去找你爹。”
“哎,伯玉与我如同一人,不计较这些。”桌下程沅沫抓着纪凌安的手未曾放开,另一只手也不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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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盛了碗莲子膳粥放他面前。
对盯着她们看的人语重心长道,“都说夫妻和睦才能生财,我看所言确实不虚。”
满桌人就属程沅沫最年轻最有钱,她的话可不就是发自肺腑的经验之谈,各个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独纪初白脸色难看的很。
很快桌上恢复了热闹,并未将纪凌安坐过来当什么稀罕的事,倒是姜青易那桌的男眷们频频望过来。
*
纪凌安垂着眼搅动着碗中的粥,嘴唇都发白了,但半点没有送入口的意思。
程沅沫脱离了谈话,侧头低声问道,“不合胃口?想吃什么?”
纪凌安摇头,闷闷的不愿意说话。
“这样,先稍微垫垫肚子,等结束后让厨房做其他吃的给你。”程沅沫道。
纪凌安眨了眨眼睛,含糊道,“你怎么会对我那么有耐心。”
程沅沫眉毛一挑,惜面的把声音压的更低,“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哪次你不乐意吃东西,不是我跟后头哄着你的?”
“鹿铃那次你就没有。”
“那时你当那么多人面甩脸子成那样,我还让青竹给你盛了碗汤,我身为家主也是要面子的。”程沅沫直想喊冤,她的事说出去估计没几个人敢信的。
纪凌安想了想,确有此事,闷闷的“哦”了声。
抬眼瞅了眼程沅沫憋屈又无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乖乖拿起碗小口喝粥。
总算是哄好了,程沅沫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松了口气,趁着纪凌安心情好愿意吃,夹了不少放菜他碗里。
*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加喜宴的宾客三三两两告辞,醉酒不省人事的则会由家仆带领去客屋休息。
在程沅沫源源不断的投喂下纪凌安成功将自己吃撑了,眼神都跟着有些呆滞,被程沅沫牵着往屋的方向走。
浓郁的酒气丝丝缕缕散发,纪凌安轻轻嗅了嗅,走快两步跟上程沅沫步伐,好奇侧眸打量着她。
未来前院前的饭桌事纪凌安不清楚,估计推杯换盏的也喝了不少,坐下来后便忍不住观察程沅沫喝了几杯,又是和谁喝的。
明明喝的那么多,怎么不见一丝醉态,身上飘来的酒味确确实实证明喝的是白酒啊。
“子美?”纪凌安小声喊道。
直直往前走的人脚步未停,像是没有听见纪凌安的呼唤,唯独握着的手扣的紧紧的。
纪凌安抿了抿唇,放浅了呼吸,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了程沅沫的手,眼中闪过藏不住的笑意。
忽然大步走的人停了下来,环顾了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纪凌安脸上,突兀的来了句“醉了”,随即软趴趴往游廊边一坐,靠着柱子就打算闭眼睡觉。
敢情不是酒量好,而是一直撑到了现在。
纪凌安又好笑又心疼,想去找人帮着一同扶回房,偏程沅沫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使劲大了她还不高兴。
好在青竹见两人久久未归,顺着路寻了来,找了婢女一同将程沅沫扶了回去。
*
青竹把水打好,又找了两件干净的寝衣,担忧道,“公子,里头还需要奴才吗?”
纪凌安熟练地淘洗巾帕,“我能处理。”
“那成,今晚奴才在外头守夜,有需要喊一声就成。”青竹不打扰主子们独处,干脆地退下了。
静谧的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烛火摇曳晃动着影子,乱糟糟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仔细给程沅沫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望着她熟睡的面容,纪凌安忽然想不起来上一次仔细看她是什么时候了。
岁月匆匆不饶人,或多或少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时常紧缩眉宇的习惯令程沅沫的眉间多了条细纹。
纪凌安探手轻轻抚平,心中百味杂揉。
闹是气头上闹起来的,也是气头上脱口而出的和离,怨不得旁人。
日子平平淡淡令人生出爱已消磨的错觉,等闹起来口不择言要分开,又恍然深觉原来爱对方早已成为了习惯,融入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纪凌安快速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如羽毛般轻柔地吻了吻程沅沫的眉心,才拿着衣物起身进了浴房。
直到浴房响起水声,昏睡过去的程沅沫陡然睁开了双眼,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脖颈,干脆拽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尾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