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夏》
1. 胆小鬼为少年挡刀
十八岁的夏天,我暗恋着一个不属于我的少年。
晚风吹动他的白衬衫。
凤凰花瓣落在他左肩。
雨水打湿了他的眉眼。
我的心事,藏在名为“我喜欢你”的盒子里,从未开启。
孤独的鲸鱼固执地寻找它的海,而我固执地等待他回看我一眼。
——题记
第一章
“初夏,这个包不是上次刚给你买的,怎么不带走?”
“初夏,还有这几件衣服,都还是新的,你怎么不装进箱子里?”
母亲廖知书声如洪钟,响在初夏耳畔,在这个闷热夏季,徒增一丝燥意。
这是她放暑假的第一天,暑假计划还没做,便不得不配合父母准备搬家。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家了,每次搬家,都像一场盛大的候鸟迁徙,从北到南,抑或从南往北,不知来路,不晓归途。
她的行囊一次比一次少,不是不想带走,是就算带走了,说不定下次迁徙中,依然需要遗弃,倒不如最初就扔掉。
廖知书见她的东西只装了一小箱,扯着嗓子骂:“你个赔钱货,好东西不知道带走,尽带的什么破烂!”
初夏听了格外刺耳,但只默默地把箱子拉上拉链。
“赔钱货”?
也许是吧,毕竟她在初家生活了十八年,每天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给的。
别的孩子觉得的“应该”,在她这里,只能是“你不配”。
落地小镇的当天,她便被母亲拉去市区置办家具、生活用品。
美名其曰,她也去选选看有没有喜欢的家具,实则把她当免费搬运工。
此时,她正坐在开往回家路上的面包车上。
这次搬来的地方叫“夕照镇”,是一座靠海边的小镇。
迁徙了几次,这是她最兴奋的一次。
她喜欢大海,之前只在书本上、电视里看过,却从未亲眼见过。
初夏听到车里正播放着忧伤的歌:
一个人的时候
偷偷看你的微博
你转播的歌好耳熟
我们坐一起听过
当日嫌它的唱法做作
现在听起来竟然很生动【注】
……
很快,音乐声被调小了,初夏听到司机在跟谁打电话,说已经开进“夕照镇”,她一刻都舍不得闭眼,生怕错过了看海。
她好像闻到了海水涩涩的咸腥味,凑近车窗,透过车窗露出的窄窄的缝隙,只看到快速倒退的绿色影子。
连成一条线,宛若黑暗中闪现的鬼魅。
耳边的咚咚作响声一刻都没消停,连同汽车的颠簸,一次次扰着初夏。
有好几次,初夏都产生一种错觉,离自己那么近的东西,会不会轰然倒塌,砸她身上。
这一路,她的神经绷得很紧,一动都不敢动,环在胸前的双臂都麻了。
她像被人遗弃的流浪猫,被关在黑漆漆的车厢里。
那道窄窄的缝隙,能让她看到海吗?
她的未来,如同这道缝隙,从来晦暗不明。
*
车忽然停了,初夏没有看到海,却在逼仄的空间里,被闷得快要无法呼吸。
正值盛夏,这一方小空间里,不知何时没了冷风,周围是硬邦邦的家具木板,散发出原木味。
初夏的双手在五分钟前还紧紧地攀着车窗,然而此刻,两只手臂像被人截断的藕,无力地垂在身侧。
出于求生的本能,初夏想张嘴呼救,却发现干裂的嘴巴,像被粘上了502胶,张不开。
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到眼睛里,就连之前从缝隙里看到的绿色影子,都成了模糊的雾团。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还不行!
初夏努力抬起右臂,一下下拍着车窗。
外面的人会听到她的拍门声吗?
不管听不听得到,她总要为自己的生命博一回。
依稀听到外面有打闹声,发生什么事了?
初夏脑袋昏沉,穿过木板、衣架杆,匍匐着往前爬去,每一下都很艰难,像一条断腿的狗。
眼前被几块斜放的木板挡住了,初夏好不容易才挤进去,踩到了不明物,像是盆之类的,她只跨进去一只脚,便停住了。
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
……
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的少年,正在跟三四个人打架。
其他人,不是光着膀子,就是穿着黑色上衣。
唯独他,仿佛黑夜里的一颗星星,独自闪耀。
初夏从不喜欢看热闹,这次却奇怪得很,目光被这宗小型打斗事件吸引,甚至忘记了自己要求救。
等她反应过来,呼吸已经急促,不得不伸手用力砸着车,但没有回应。
像以往的任何一次。
她如同海里的一粒蜉蝣,见不得天日,看不得黎明,只能在暗海里沉溺、腐朽。
初夏不得不张开她那被粘住的嘴巴,用尽全力地喊:“汪师傅,汪师傅……”
边喊边拍车后窗。
她看不见开车的汪师傅,看不见路过的路人,只能看见打架的几个人。
世界每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没有人会在意别人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的人生感兴趣。
不过都是散落在各处的陌生人。
这个她知道,却还奢望着有人能救救她。
不远处的几个人被打得趴倒在地,那颗“星星”,像一头发狠的狮子,一只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胸口,嘴巴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初夏喊不动了,也拍不动了。
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努力抬手,擦掉糊在眼睛上的汗水,想努力看这世界最后一面。
她想记住点什么,视线却直直地定在那个穿白色T恤的少年身上。
他仿佛这世界留给她的最后一片净土,她可以自由地在上面涂抹色彩。
她的眼睛快睁不开了,脑袋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急促。
仿佛被人抛弃在荒原,她不知该如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
“师傅,你干吗的?”少年朝面包车走过去。
“你谁啊,你管我干吗的!”中年男人正蹲在车旁检查什么,看都没看少年一眼。
少年什么都不说,直接打开了后备箱,随之倒入怀里的是一个软到不行的身体。
他不喜欢跟人接触,更不喜欢这样近距离的贴近。
他皱了皱眉,伸手要一把将她推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开。
她脑袋一歪,他看清了她的脸,手悬在她脑袋上方,静止了。
她的脸很小,巴掌大,皮肤异常白皙,但双颊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
满脸汗水,汗湿的头发沾在鬓角。
狼狈,可怜,无助。
仿佛被人遗弃的猫。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心下猛然一沉。
他立刻将她抱起,匆忙地抱到路旁的树荫下,将人放平,轻轻拨了下她的脑袋,侧面朝他。
犹豫了几秒,他捏住她的脸颊,俯身亲上她的嘴唇。
一口一口地将自己的氧气渡给她。
他的动作没有一刻停歇,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的氧气给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但她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就在他要停下时,女生忽然睁眼了,用一双疑惑又惊惧的杏眼看他。
*
初夏第一次被人吻,心脏几乎骤停,嘴巴灼热得厉害。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气又带着点戾气的少年。
黑发,双眼皮,眼睛狭长,瞳孔漆黑。
这脸部轮廓,她认识,是方才人群中打架的那颗“星星”。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脑袋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咫尺间,他的呼吸,仿佛火山迸发后的热气,扫过她的脸颊,灼烧着她。
她感到脸颊越发烫了。
她从来都被父母教育待人接物要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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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不能做出格之事。
她现在不得不推开这个莫名亲自己的男生。
“你为什么……”
到底是十八岁的女生,从没谈过恋爱,脸皮薄,“亲”这个字,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最后说出口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气呼呼地瞪他,却因为她长着一副格外乖巧的脸,即使生气,也丝毫没有杀伤力。
少年的薄唇微微张了张,正要想说点什么。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急刹车声,车轮碾过地面刺耳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风风火火的惊诧声:
“未哥,小的救驾迟了!你这是……强吻纯情美少女?”
……
初夏没有去看来人,而是看到方才跟“星星”少年打架的男生都从地上爬起来了,其中一个几乎小跑着过来,其他几个走得踉踉跄跄。
为首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刀刃尖锐锋利,在阳光下闪闪的,仿佛要吃人的猛兽。
“星星”少年背对着此人,完全不知道他即将面临怎样的危险。
一向胆小的初夏,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勇气,一把推开方才强吻自己的少年,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少年身前。
……
“我去,怎么流这么多血?”
“未哥,不会要死人吧。”
初夏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想命运的绳索勒住了她的脖子,似要索魂夺命。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男生继续说:
“沈未,你什么时候招惹这么好的女生了?为了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
初夏醒来时,眼前一片白,仿若扑入白茫茫的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格外不喜,忍不住皱了皱精巧的鼻子。
这是哪里?
自己升去天堂,还是坠入地狱?
她刚想坐起来打量四周,却被后背的疼痛牵扯到。
疼?
自己没死?
初夏恍然意识到什么,用手撑着床,慢吞吞坐起来,掀开阻隔的白色帘布,看到一旁躺在床上的女人正被一个男人亲着。
两人视线相撞,女人见初夏目不转睛地看着,推开身前的男人,没好气地跟初夏说:“看什么看!没看到别人在亲嘴吗!”
人人不同,有人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把“亲嘴”轻易地说出口。
初夏一张白皙的脸,被说得泛起微微的红。
她连忙放下帘子,清晰地听到一旁的接吻声,跟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很像。
当事人丝毫不分场合,她这个旁观者倒是羞得厉害。
她想起了昏倒前发生的事,自己帮一个陌生人挡刀了!
而且,这个陌生人,还强吻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但转到“夕照镇”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地狱开局,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别人都有人陪床,而她孤零零一个人。
是那个“星星”少年送她来医院的吗?
如果是,他怎么不在?
思绪纷飞之际,响起熟悉的声音:
“未哥,你忽悠谁呢,不是喜欢你的女生,能为你挡刀吗?”
“未哥,你这就不把我当兄弟了吧,我虽然没有及时赶去救驾,但好歹帮你一起把她送到医院,你就跟我说实话呗!”
“沈未,再不说,信不信我用《5年高考3年模拟》把你拍死。”
……
沈为?
他叫沈为?
有人走了进来。
初夏看到了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个子很高,双手插兜,走路带风,眼睛里透着疏冷,仿佛森林深处的野兽,不与人亲近。
他慢悠悠地晃过来,走得悠闲自在。
薄唇轻启,初夏的耳边刮来了一阵沉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磁性,仿佛潺潺溪水流经山石。
“初夏,你喜欢我吗?”
话说得漫不经心,神色吊儿郎当,仿佛在问她“今天天气如何”。
2. 硬骨头低头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能如此坦荡地问她“喜不喜欢他”这样的话?
初夏从没被人这么直白地问过,她在任何一个转过的学校里,都尽量做一个隐形人,谁都不要认识她最好,雁过无痕,离开也就不会有牵绊。
会有谁喜欢一个隐形人?
但因她长得乖巧好看,不乏暗恋者,甚至追求者,但都是假借别人之口或别人之手,将心意转达给她。
而眼前的少年,是第一个如此明目张胆问她的。
她的脸又添了一抹红,宛若黄昏时分的霞光。
她极容易脸红,也极容易害羞,原本盯着他的那双好看杏眼闪闪烁烁,却笃定万分地说:“我才不会喜欢你!”
一字一句,在旁人听来,像极了坚定的拒绝。
世界瞬间静默。
初夏感觉空中流淌着尴尬的氛围,希冀着谁来打破。
偏偏面前的少年不为所动,反而嘴角往上勾起小小的弧度。
爽朗的笑声打破寂静。
这人笑得还停不下来,几乎都笑弯了腰,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笑屁啊!”“星星”少年抬起手肘作势朝笑的男生打去,却被对方躲过。
“未哥,闻所未闻啊,竟然有女生会拒绝你!”男生渐渐止住笑意,站直身体,朝初夏走来,主动介绍自己:“小美女你好,我叫齐斯暮,波斯猫的斯,朝朝暮暮的暮。”
初夏见此人态度真诚,出于惯常的礼貌:“你好,我叫初夏,最初的初,夏天的夏。”
“我知道!”齐斯暮满脸好奇和热忱,“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哪个学校的?”
“刚转过来。”初夏没有多言,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没必要透露太多信息。
“哦~”齐斯暮恍然大悟,推了推沈未,朝他使“你也介绍介绍自己”的眼神。
沈未却一如既往地待人冷淡,什么都没说。
齐斯暮长叹一口气:“未哥,你救人时的那股火热劲儿呢?”
“要不要把你的嘴缝上?”沈未听得有点心烦。
虽然眼前的女生当着自己的好哥们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让一向倨傲的他很没面子,下不了台。
但看在她为自己挡刀的分上,沈未说:“沈未。”
言简意赅,不像旁人有对名字的解释,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要了他的命。
“为情所困的为?”初夏几乎脱口而出,说出口羞到不行。
为什么偏偏要说“为情所困”?
她在想什么!
“未来的未。”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喏,”齐斯暮抬起下巴,朝沈未的方向示意,“还不是我们未哥鞍前马后地拿着你的身份证给你去办住院手续的。”
初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牙:“我……妈来了吗?”
齐斯暮说:“我们未哥给你妈打电话了,她说在忙,晚点过来。”
初夏扭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暗,树挡住了路灯的光,夜色显得浓烈。
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像忽然从高山坠入谷底。
明明没有任何期待的,为什么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
……
沈未走到她身前。
病房里开着空调,冷风过境,带来一抹雪松香,淡淡的,清冽的,如置森林。
是他身上的味道。
独特的,好闻的味道。
他很高,站在床边。
初夏仰头看他。
他给她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你……要不要坐下来?”初夏不喜欢这种敌我悬殊感。
初夏以为他要拉把椅子过来,没想到,他竟然大咧咧地坐到床边,语气温和了点:“疼吗?”
起初初夏没反应过来,半晌,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
不管是被刺时的剧烈疼痛,还是方才挣扎着坐起来的疼痛,都锥心刺骨。
但不必说给他听,说了又不会减轻一丝痛苦,还会让别人担心,实属不必。
“谢谢。”
初夏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他的声音又柔和了几分,看她的眼神也不复冷冽犀利。
“不用谢。”初夏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挡刀。
她胆子很小,被廖知书经常骂“窝囊废”,被哥哥经常骂“怂货”。
是的,她的胆量从来拿不出手,唯独这次,为陌生人挡刀,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事。
沈未说:“这几天好好休息,住院的费用,我会全出。”
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若投入水中的石块,在初夏的心间荡起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笃定的语气跟自己说,仿佛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仿佛她也是真实活着的。
鼻头一酸,眼眶微微泛了红。
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垂下脸来,声音低低的:“谢谢,让你破费了。”
须臾,她的面前探出一个手机,还有握着手机,那清晰分明的骨节。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圆润,是极为干净好看的手。
“做什么?”初夏满腹狐疑地看他。
“加下Q/Q,住院费、医疗费,最后要多少,到时你发我。”
初夏并不想跟这样的男生产生任何交集。
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但医疗费用的结算,总要有联系,她想了想说:“给你手机号可以吗?”
声音软软的,有着江南女子的甜糯。
沈未似乎并不在意她给什么,丢下两个字:“随便。”
他说得随意,可为什么初夏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悦?
初夏输手机号时,四周又静下来,她清楚地听到了旁边男女的亲吻声,比方才还要大。
她羞得耳根都红了。
输完最后一个字,一道阴影覆到身前,她吓得愣住,身前被清新的雪松味萦绕。
心跳倏忽漏跳一拍。
随后,她听到帘子被拉动的声音,还有响起的冷厉男声:“狗撒尿都知道找地方,你们是不是要学下?”
言辞毫不客气,字字扎人。
女人毫不示弱:“你说什么呢?自己没本事追女生,把气撒我们身上,算什么男人!我咒你,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追女生永远追不到!”
话音刚落,一阵笑,宛若叽叽喳喳的鸟雀,笑得女人越发来气。
“你笑什么笑!”女人看向笑着的男生。
这是齐斯暮今天听到最好笑的话。
他未哥是什么人,还需要追女生?
排队等着追他的女生绕他们学校操场,怎么着,也得有一百圈了。
“切,也太小看我们未哥了,他可是有大把女生追的颜霸!”齐斯暮止住笑,嘚瑟地跟女人说。
初夏知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高颜值的男生,如果成绩好会更好,但高颜值绝对是斩女神器。
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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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长了一张看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的帅气脸庞。
没有明星身上的精致感,却透出一股野生的痞劲儿。
仿佛高山上那棵生长前年的古树,不论严寒酷暑,都屹立于天地间。
他这样的长相,追他的女生,应该不少。
女人气得回怼:“追他的人再多有什么,现在不还是搞不定眼前这一个!”
初夏悄悄地朝沈未看去,他的脸上并未起一点波澜,仿佛女人说的并不是他。
齐斯暮还想说点什么,听到沈未说:“走了。”
沈未站起来前,看着初夏:“你好好休养,空了我会来看你。”
初夏并不希冀他来看自己,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没事。”
沈未没有接她的话,站了起来,看了眼一旁的女人:“我劝你们晚上安静点!”
眼神冷得厉害,吓得女人忍不住哆嗦了下。
男人想说什么,被女人拽了拽胳膊。
沈未一把将帘子拉上,走了两步,像想到什么,转身看初夏:“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吃的?”
*
“未哥,你买这么多,初夏同学吃不完啊!”齐斯暮搞不懂沈未为什么买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又去买了一份面,还去买了一份三菜一汤。
“吃不完,不还有你。”
“你当我剩菜回收站啊!”齐斯暮抗议,“不要!”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
沈未停住脚步,齐斯暮还想往前走,被沈未提溜住衣领,往后一拽,他站在靠门的墙边,第一次听墙根。
“初夏,你发什么神经,帮不认识的人挡刀!”女人气道,“你的命不值钱,也要想想你哥啊!”
“妈,对不起!”
声音很软,语气很卑微。
像路边那株无人在意的野草。
……
齐斯暮觉得今天的沈未很奇怪,听墙根就算了,还在踏入病房后,对初夏的妈妈脸色格外不好。
这太不像沈未了。
虽然他有时候挺浑的,但一向尊长爱幼。
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对长辈冷着一张脸,说出的话都带刺:“阿姨,初夏是您的女儿,您这样跟她说话,合适吗?”
“你谁啊!”廖知书哪里被人这样说过,怒道,“我教育我女儿,你凭什么来管!”
“凭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沈未黑眸沉沉,神色冷冽。
“哦~救的人就是你啊!”廖知书站起来,双手环胸,气势汹汹地看他,“你还好意思站这里!如果不是你,初夏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阿姨,如果我不站在这里,你以为你还能看到你女儿?”
给廖知书打电话的是齐斯暮,当时齐斯暮嘀嘀咕咕:“怎么有这样的妈妈。”
沈未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想,确实不对劲。
谁家孩子受重伤了,因为自己忙,所以不第一时间来医院。
“你这人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一点教养!”廖知书瞪他。
沈未还想说什么,却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头,看到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眼睛亮如水晶。
蓄着什么,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
像饿到极致问主人乞食的可怜兮兮的猫。
仿佛在说“麻烦你不要说了”。
沈未一身硬骨头,鲜少向人低头。
这次却破天荒地跟廖知书说:“阿姨,是我不好,让您女儿受伤了。”
3. 解围
“呵,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廖知书上上下下打量沈未一番,满眼鄙夷。
他的白色T恤上沾了不少灰,还沾了不少血,黑色短裤上也脏兮兮的。
人长得不错,就这身打扮,普通不说,还活像乞丐装,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刚去问医生了,至少还要住三天院,你先给我三万,不够的话,我再问你要,多的话,会把多的退你。”廖知书心里打着小算盘,“营养费、误学费都要加进去。”
“阿姨,你抢钱呢。”齐斯暮看不下去了,第一天最花钱,做了手术、缝了针,他未哥二话不说把钱都付了,接下来几天主要就是住院费、医疗费,营养费可以给,现在暑假,何来误学费?
而且,三天,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用三万吧。
“怎么,拿不出来吗?”廖知书没去看齐斯暮,而是看着沈未,“要不要我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做了什么。”
“我未哥做了什么?”齐斯暮为沈未打抱不平,气鼓鼓道,“他一没抢二没偷三没杀人,你想告什么状!”
他想不通,初夏文静乖巧,怎么会有这样泼辣无理的妈。
“齐斯暮,别说了。”沈未掏出手机,打开付款软件,礼貌地跟廖知书说,“阿姨,我把三万给您转过去。”
……
“未哥,你是不是傻啊,那三万块钱可是你好不容易攒的生活费,你都给她了,靠什么活!”走出病房没几步,齐斯暮咬牙恨恨道。
“如果因为我能给她妈三万块钱,能让她消停点,也值了。”
“什么?”
“没事,钱没了,我再去问我爸要。”
“问你爸要,你不要命啦!”
直到他们并肩走出了住院楼,齐斯暮也没有听到沈未的回答。
*
那个说“空了我会来看你”的少年,之后的几天没再来过。
原本只需要再住院两天,廖知书非让初夏又住了六天。
这是初夏在医院待的第八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房里,都快发霉了。
旁边住床的女人走了,换了个老人,老人住了五天也走了,昨天来了个小女孩。
小女孩不吵闹,少有的沉默。
初夏尽量不跟别人多说话,眼熟她的病友常常问她还要住几天,她都不知道怎么回。
她要住几天,根本由不得她。
其实,她早就可以出院了,床位应该留给需要的人,这事她跟廖知书说过多次,廖知书开始还很有耐心,还难得跟她笑着说:“初夏,你傻不傻啊,在这里有吃的有喝的,多好。”
吃喝是不用愁,但花的都是谁的钱?
除此之外,还在霸占床位,住一天院还多花一天的钱,这么浅显的道理,初夏也懂。
她常常会想起那个穿着白色T恤、身上散发出雪松味的冷面少年。
像只刺猬,不好惹。
廖知书难道不清楚吗?
她是为沈未挡了刀,但别人该负的责任都在负。
虽然他没来过,但齐斯暮一天不落地每天都会来看她,每次都不空手,每次都嘱咐她,让她好好休息。
齐斯暮为什么会来,初夏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其实想问问齐斯暮,沈未为什么没来,但终究没问。
齐斯暮每天都来,初夏实在不好意思,次次让他下次不用来了,但他照来不误,见到廖知书也一次没再说过“抢钱”的事,反而对她恭恭敬敬。
初夏见到齐斯暮,恨不得变成鸵鸟。
她见过电视上放的几十年都不愿搬家的钉子户,但像她这样赖在医院不走的倒是没见过。
她羞愧不已。
好几次都换好衣服想出院,却次次被廖知书不留一点情面地骂:
“让你多几天,你就多住几天,这么着急走,赶去火葬场啊。”
“初夏,我看你不是背受伤了,是脑子进水了吧!”
“你再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初夏知道廖知书嘴里说的不客气是什么。
她想好了,这次不管廖知书跟她说什么,她都要出院,哪怕廖知书对她不客气。
初夏脱了病号服,换了常服,正弯腰系鞋带。
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瓷砖上,小小的一团。
她动,影子也动。
仿佛双生。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忽然,她的朋友被人挡住。
走得风风火火,身上带着一股热气,朝初夏扑了过来。
她知道,廖知书来了。
初夏系鞋带的动作变得很慢,她不想面对廖知书。
奈何廖知书如往常一般地骂她:“初夏,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医生都说了,你的伤口没好全,还需要留院观察,你着什么急!”
初夏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系完鞋带,站起来。
她已经比廖知书高了,微微俯视她:“妈,我的病我知道,已经不用住院了,回家按时换药就可以。”
“你懂什么,让你住就住!”廖知书实在被初夏这几天嚷着要出院弄得很烦,一把将她按坐在病床上,强势道,“不准出院!”
初夏知道廖知书的习性,自己说再多都没用,索性不跟她争辩,站起来,拎起床头已经整理好的包就要走。
结果,刚转身要走,“啪”的一声响,骤然落在她的右脸上。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廖知书怒道。
这就是廖知书口中的“你再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早知道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尊严才忍她。
但该来的风暴,从来都不会因日升月落,而有丝毫变化。
周围的帘子早已被拉开,病房里还有几个病友,全都齐刷刷往这边看,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像在看一场热闹。
初夏死死地抱着包,瞪着廖知书,做无声的反抗。
时间是静寂的针脚,须臾,再次响起轰然声响。
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下好了,左右脸享受到公平待遇了。
“你竟然敢瞪我!”廖知书不允许她挑战自己的权威,更不允许她给自己使脸子。
初夏扯起冒出血珠的嘴角,讥讽地看廖知书。
之前廖知书打她,她还会害怕,会求饶。
但现在她不会了,她像一头独来独往的野兽,不惧地看她,仿佛在看不可理喻的笑话。
“妈,你就只会骂人,打人吗?”初夏那双可爱的杏眼里,透出难得的锋芒,像磨亮的利刃。
廖知书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初夏,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还是她的女儿吗?
之前她从来不敢这么看自己、这么说自己,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怎么这次非但有自己的主意,还用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自己?
“反了天了,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知不知道要尊敬长辈?”廖知书最讨厌她这双眼睛,此刻见她如此不听话,还拿这双她讨厌的眼睛瞪她,越发来气。
廖知书根本不管她嘴角的血越流越多,抬手照着她的脸呼去。
初夏没躲,用一双倔强的眼睛看着廖知书。
眼见巴掌就要落下,却被一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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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狠狠抓住。
……
又是跟以往没什么不同的一天,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屋里很暗,耳边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沈未按掉,扔一旁,奈何铃声又响起。
他不得不又捞起手机,懒散地睁开一只眼,看到屏幕上跳动的“齐斯暮”,犹豫几秒,接了。
齐斯暮问:“未哥,你今天还不去医院看看初夏同学吗?”
沈未懒懒地坐起来,室内一片昏暗,他感觉脑袋还有些涨涨的,语气也懒得厉害:“不去!”
“看在你是我的好哥们的份上,给你透露一个秘密。”齐斯暮故意吊着,点到为止。
“说。”沈未耐心稀薄。
“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吗?”
“不说我挂了。”沈未并不关心什么秘密,刚要挂,却听到齐斯暮急匆匆地说:“关于初夏同学的。”
沈未的手顿住,站起身,拉开了窗帘。
天气晴好,阳光瞬间照进来,夏日的阳光太烈,照得他眼睛不由得眯起。
“快说!”
“好处呢?”齐斯暮难得一次占领主动权,非得好好宰宰他。
“随你说。”
“下个月一起去蓝岛玩,你请客。”
“好。”
齐斯暮听了爽到不行,有种“初夏同学”是杀手锏的感觉。
“未哥,你好好听着,我这几天无意间听到初夏同学跟她妈说要出院,这都住八天了,没准今天就出院了。真不打算去看她一次?我每次去看她,她看起来都有点失落,可能看到的不是你吧。”
挂了电话,“可能看到的不是你吧”还在沈未的脑袋里回响。
如空谷回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拿起手机,翻到联系人里的那串号码,和屏幕上醒目的三个大字——小天使,看了很久。
想给她发点什么。
——怎么样了?
太硬邦邦了,跟块硬石头似的,不好!
——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太温柔了,不是他的作风!
——你什么时候出院?
他们关系好到要这样嘘寒问暖了?
沈未烦得把手机扔到床尾,差点掉下去。
他揉了几把头发,静静地坐了会儿,看着地上映出的倒影。
有他的,还有窗外的树影,树影晃呀晃。
怎么渐渐晃出那双杏仁般好看的眼睛,还有那张乖巧的脸。
晃得他更加心烦了。
他索性站了起来,一番洗漱,直奔医院。
……
沈未一路上想过见了初夏要说什么,在心里练了无数句不同的台词。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婆妈了。
不就是跟“小天使”见面吗,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他特意先去医院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一篮水果,看临近饭点了,又给她买了三菜一汤。
路过花店,停了一下,扭头就要往前走。
花店老板娘见有人片刻驻足,抬手热情招呼:“小伙子,都是今天刚进的花,很新鲜,来一束呗。”
……
沿途不少人都注意到沈未,他成了人群中的亮点。
不是因为他的帅气,而是他的半张脸被遮挡在粉色花束后面,格外醒目。
如果被齐斯暮看到,铁定要嘲讽他。
他脚步匆匆,来到病房门口,恰好看到廖知书打初夏,也恰好看到初夏那双透出倔强的漂亮杏眼,还有她泛红的脸、止不住血的嘴角。
捧花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的青筋暴出。
4. 无理算账
眼见廖知书又要打她,沈未心头翻涌怒意,几乎跑过去,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地上,及时拽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拽着。
不论廖知书怎么动弹,都无法挣脱。
沈未垂眸,对上了初夏的视线。
没有软弱,没有怯懦,而是透着反抗,仿佛脱离羊群要独自赶路的羊。
眼眸清亮,泛出一丝红,跟他一样。
这几天,她都没睡好觉吧。
廖知书用力甩着胳膊,见沈未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气道:“你给我放开!”
“阿姨,打人不对。”沈未的声音冷冰冰,神情里也透着一股戾气。
“我教育自己的女儿,不用你管!”廖知书奋力挣扎。
“阿姨,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管到底。”沈未说得轻飘飘,但拽着她手腕的手丝毫没放松。
沈未再看初夏时,竟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哭了。
眼泪像珍珠般往下落,落在巴掌印的红色脸颊上。
楚楚可怜,仿佛被暴雨摧折的娇嫩小花。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其他病房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动静大,引来了医护人员,护士驱散人群后,走到廖知书身旁。
护士小姐姐调解:“小伙子,你先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别在这儿打扰到别的患者。”
沈未不为所动。
“沈未,可以放开吗?”声音很软,轻轻地,却像石块砸向沈未的心脏。
沈未松开了廖知书的手腕。
*
闹剧最终在调解下,廖知书同意初夏出院,前提是,除了之前的三万元,沈未还要再给一万元,算是给初夏出院后的营养费。
沈未一时拿不出三万元,问齐斯暮借了一万,当场转给了廖知书。
他提出能不能给他们十分钟,廖知书得了钱,心情大好,二话不说同意了。
沈未带着初夏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坐在长椅上,她没说话,垂着脑袋,蔫蔫儿的。
她脸上的巴掌印褪去了些,但依然泛着红。
嘴角已经消过毒,伤口仍在,红红的。
她穿着白色T恤、黑底粉花半身裙,扎着马尾辫,留着空气刘海,有种乖巧的可爱。
沈未将买来的花递给她。
方才并肩走时,初夏思绪纷乱,没注意到他手里的花,此刻一惊,抬头看他:“送我?”
“嗯。”沈未面露歉意,“不好意思,这几天没来看你。”
初夏看到了他右眼角有点乌青。
她很熟悉这样的伤口,是被人打的。
但她没有揭穿。
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没事。”初夏看着怀里的粉色花束、绿色叶片,“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今天帮我说服我妈让我出院,我妈……”
她一直低头,没敢直视沈未。
前不久,沈未走出病房,抬手帮她擦嘴角血珠时,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心跳可以跳那么快,如急骤不止的雨。
咚咚咚,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她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生怕被他发现。
第一次有男生碰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的纹路。
须臾而已,却像过了许久许久。
哪怕离开后,尚有余温,热热地烫着她。
从这之后,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了。
廖知书恬不知耻地问沈未要钱的场景还在她脑中,她羞愧到不行,几次扯廖知书的衣袖,朝她使眼色,她丝毫不管,还狮子大开口,这跟讹钱有什么区别?
她很想跟廖知书说“别这样”,但她知道,她这样无疑火上浇油,不得不像个局外人一样杵着听廖知书给他一笔一笔地算账。没算几笔,沈未似乎听不下去,直截了当地问:“还要多少?”
初夏最后没说“我妈怎么样”,而是低低地说:“对不起!”
“初夏,你没有错。”沈未说,“我愿意给那么多,那是我欠你的。”
“沈未,”初夏终于抬头,“你不欠我的。”
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早就死在八天前了。
初夏说出一直想跟沈未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谢谢你,沈未。”
“没什么,谁看了都不会不管。”
沈未并没有多问,为什么你会被关在后备厢,为什么你妈会那样对你。
宇宙之大,很多人自顾不暇,更别说还去帮别人。
初夏这几天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他挡刀的勇气来自哪里,是他帮她后的因果关系。
她查资料后,也明白了那个吻,不是在耍流氓,而是他救她的方式。
“回去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没事。”
言外之意很清楚,我没事的话,不会给你打电话。
初夏没有跟他说“再见”,以后只是陌生人,还是不说“再见”为好。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头看还懒懒散散坐着的沈未:“以后不要打架。”
看着初夏离去的背影,沈未摸了摸右眼尾的那片淤青,不疼了,但还没完全消退。
沈未菲薄的嘴唇微微勾起。
洒落一身的烈阳,似乎比往日都要明媚。
*
夜色如倒灌的海,弥漫着夕照镇,也弥漫着这栋二层小洋楼。
初夏收拾了一下午的屋子,毫无例外,她依然被分到了最小的房间,这次的在二楼走廊尽头。
大概只有六平米,里面摆了一张简陋的床、衣柜、小小的书桌。
还好她的东西少,要不然就这么点地方,根本装不下什么。
不过,她很知足,因为这个房间有一扇朝南的窗户,窗外有一棵高大的凤凰树,比别墅还高。树上开了一朵朵鲜艳的凤凰花,比她看过的任何花都要娇艳,红似烈焰,美如画卷。
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翠绿的叶、鲜红的花,赏心悦目。
小洋楼在巷子里,几乎听不见车声。
夜晚更是安静下来,初夏除了收拾自己的屋子,还听从廖知书的指挥,把上下楼都打扫收拾一番。
等忙完这些,她累得腰疼。
她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拿出一本新的日记本,而这本新的日记本下面有几本用旧的日记本,她数了数,一共六本了。
这是她第七次搬家了。
前四本日记本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后来的三本,包括这次买的,都是上锁的。
自从她知道廖知书偷偷看她日记本后,她就防备起来了。
廖知书有次还特意拿那本上锁的日记本,质问她:“初夏,买本日记本需要上锁吗?你防备谁呢!”
初夏沉默,像塞满棉花的娃娃,任由廖知书怎么说她,她都忍耐着、承受着。
心里想着,我买上锁日记本,当然是防着你。
但如此忤逆廖知书的话,她不敢说。
在廖知书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的不满输出后,初夏抬头,努力朝她笑着:“妈,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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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本子好看就买了。”
最后还是父亲初文北过来打圆场,廖知书才放过她。
初夏有个习惯,每次搬家,她都会换一本新的日记本,寓意着新生活的开始。
虽然她并不希冀着新生活有多么美好,但买一本新的日记本,是她为数不多的给自己鼓劲打气的方式。
初夏翻开日记本的扉页,在上面写着: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与地坛》
最下面写着:夏夏同学,你不要被生活打败,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成功。【注】
后面还画了一只简笔画小狗,眼睛笑得像月牙的小狗。
……
2013年 7月20日晴
不知道是不是我跟老天许过愿,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搬到有海的地方。
老天待我仁慈,这次搬家终于搬到了一座有海的小镇啦!
我很喜欢小镇的名字——夕照镇。
好像有温暖的夕阳照在我身上,是很富有诗意的名字。
妈妈自己坐了小轿车,让我待在另一辆面包车的后备厢,我很不喜欢,但我不能说什么。
当我跟那么多家具木板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时,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块木板,都没被打包,就被胡乱地塞在里面。
我常常会想,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它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而我是被挤在角落里的那粒尘埃,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被人在意。
那天,我差点中暑死了。
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但那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很热,也很渴,感觉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我看书上说,人死之前,脑中会走马灯似的过一遍,可为什么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不过,我看到了一个男生,一个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男生。
是他救了我。
他还……亲了我。
当时只觉得他是趁人之危的流氓,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救我。
我的初吻没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被一个陌生人夺走。
不过,我可不欠他的,因为我帮他挡刀了。
这不是什么多光荣、多了不起的事。但对我来说,这很了不起!因为,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勇敢!虽然有回报他救我的意思,但我还挺勇敢的,是不是?
他很负责,不管我妈多么地不讲理、多么地贪婪,他都照单全收。
我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他怎么就不问我妈要住院的缴费单,核对后,自然知道要给我妈多少钱,他竟然给了四万!我看他穿的都很普通,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甚至可能会有些穷,那些钱,会不会都是借来的?
即使他没钱,他还在第一天给我买很多份吃的,在我今天出院的时候,又是买水果、买饭,还送我花。
我以为他就是个混混,喜欢打架,但他其实挺善良的。
我妈多问他要钱这事,我真的很不喜欢!以后我要多攒钱啦,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多余的钱还给他。
还有哦,我今天还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就是无论我妈说什么,哪怕打我,我都要出院,我真的不想赖着不出院,这种行为真的很无耻!
十六岁的夏夏同学,你能想到有一天,你竟然敢跟廖知书女士沉默反抗,还朝她瞪眼吗?
是不是没想到?
这要感谢一个给我留言的网友。
5. 金发少年
我不是有个账号吗,现在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二十几万的粉丝啦,上个月月底我发过关于父母喜欢控制孩子怎么办的视频,结果发评论讨论的人还挺多,大多数留言说自己也有这样的困扰,只有一条是给建议的:
你没有能力逃离父母时,就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你可以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就是字面意思,一阵风。风吹来了,是不是很快就吹走了?你不要太当真,太当真你会受伤。他们控制你是一次伤害,你当真是二次伤害,你要是在日后的每天都回忆那天的情景,就是三次伤害、四次伤害,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
当然,除此之外,你也不能做一个懦夫,不是他们说什么你就得听,适当的时候,你要有自己的主见,要适当地反抗。你不要觉得他们是世界的主宰者,不要觉得他们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其实不然,喜欢控制孩子的父母,是因为在别的方面无法体会到掌控权,才会在弱者身上发挥。他们不是世界的主宰者,他们是世界的懦夫!要跟这样的父母保持距离,要有边界感,减少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如果你有能力逃离父母的话,我劝你,还是逃得远远的。都说家暴只有0次跟无数次,其实父母对孩子的控制欲也是。【注】
这样的父母不是在培养小孩,而是在培养“奴隶”。
你不要成为谁的“奴隶”,你要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
这位网友已经陪我整整一年了,从开号到现在,每个视频的留言区都有他的影子。虽然我们是陌生人,但他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总能适时地给到我安慰。
如果不是他发这些,我是不会有反抗意识的。
我承认,我是胆小鬼,我害怕跟妈妈对视,害怕她生气时快要冒火的眼睛;我害怕跟妈妈争吵,因为她骂人太厉害了,别说我跟她吵,就是顶嘴一句,她都要骂我很多句,甚至打我。
从今往后,我也想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虽然这个很理想化,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实现。
今天啰啰嗦嗦写好多,就先写到这里吧,外面的天不算多黑,一抬头可以看见窗外的凤凰树,还能看见夜空的星星。
初夏写了整整四页,落笔在“星星”处时,想到了自己给沈未取的“星星”少年,不禁莞尔。
她合上日记本,上了锁,把它放到抽屉里,抽屉也上了锁。
她把桌上收拾整齐,最后目光落在桌子左边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粉色的花,是沈未送她的那束,长得跟玫瑰很像。一开始她还想呢,为什么他要送自己粉色玫瑰花,难道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后来她特意搜了下,这种花叫荔枝玫瑰,被简称为粉荔枝,散发出荔枝的甜香,像在闻荔枝气泡水,透出夏天的味道。
做点缀的除了有她认识的尤加利叶,还有她不认识的一种绿色植物,搜完得知是春羽,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小天使。
装花的瓶子是她从廖知书想要扔掉的玻璃罐里捡来的,瓶口小,只能插三支。其他的还挤在包装纸里。
她还查了下,容不容易养活,结果有网友说,不管怎么养,新鲜期都不过两天。
不管怎样,别人的一片心意,她要好好养着。
*
翌日,初夏去外面捡来了几个玻璃瓶,洗干净后,把剩余的粉荔枝放进去,每天都换水,但养了两天,原本粉嫩嫩的花瓣开始变黄、发枯。
初夏有点难过,拿出手机,拍下粉荔枝变黄的视频,直到粉荔枝完全枯萎,她都记录下来了。
但剪辑出来的视频,只有新鲜的粉荔枝,夹杂在她的日常vlog里,取的标题是【人生有没有保质期?】
评论区那个常客“白日梦想家”留言:花有花期,人生没有保质期。搬家快乐!
……
初夏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海,她都查好了,这个镇就有几处海,有一处还是景点,她想找一天去看看,但廖知书让她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出去。理由是,上次中暑你忘啦。
中暑差点要死的事,初夏从没跟廖知书说过,估计是司机说的。
她知道廖知书这样说,并不是为自己好,不过是希望她在家里干活。
家里请了个家政阿姨,负责洗衣做饭,但廖知书非要让她天天洗衣服,不只洗她的,还要给他爸和他哥洗,甚至连内裤都要她洗,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仿佛在提醒她,她有多低/贱,只配给他们刷鞋、洗衣服。
她看着廖知书手里拿着的两条男士内裤,尽量让自己很有礼貌,微笑着说:“妈,这个可以不洗吗?”
“之前一直都是你洗的,你不想洗,你在想什么呢?”廖知书脸一沉。
之前洗是因为她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不懂“不听爸妈话的孩子不一定是坏小孩”,更不懂“爸妈控制你时,你也是可以反抗的”。
初夏没有反抗,不是她逆来顺受惯了,而是她知道,不管她是否反抗,最后的结局不会有一点变化,错了,会有变化的,会承受廖知书的言语暴力,甚至拳头暴力。
那段时间,她背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好,洗衣服、晾衣服时,都会牵扯到伤口,快要愈合的伤口又会裂开,她不得不在晾晒完衣服后,对着镜子抹药。
她的背很白,在蝴蝶骨右上方的位置有一道醒目的伤口,结了痂,但裂开了,渗出血珠,血珠把她的白色T恤都弄花了。
血没有停,她用棉签擦了一遍又冒出来,再擦,再冒出来,疼意一次次袭来,她咬着牙,艰难地处理伤口。
她忽然想起,有个少年跟她说:“回去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的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走,她有点窒息。
很想很想跟谁倾诉,可她的遭遇,多么不光彩,多么伤自尊。
无法跟任何人倾诉。
初夏继续擦掉血珠,直到手都酸了,她才勉强擦掉,再消毒上药。
外面的阳光很好,凤凰花开得很绚丽,吹在身上的风也暖暖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她却觉得鼻子酸酸的,像吃了一颗酸柠檬。
*
初夏能去海边,是在一个月后。
并不是去她在网上搜到的夕照镇的任何一处海,而是距离夕照镇一百多公里的蓝岛。
要先开车去码头,再乘船,才能抵达廖知书口中的美丽岛屿。
一同前去的有廖知书、初文北,还有她的哥哥——初阳。
初夏一路上就没怎么休息过,廖知书让她给她拍照片、录视频,还给他们三个人拍合照,她成了他们旅游途中的记录者。
而她不过是,局外人。
无所谓了,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习惯了。
但看到别的一家人,找她帮忙拍照片时,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涌上一阵酸涩。
……
入住的是一家叫“归真”的民宿,临海,从居住的两层小楼就能看到海,二楼一旁还有室外楼梯,可以上去看海景。
初夏站在二楼上面的露台,看着不远处的海,湛蓝湛蓝的,海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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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海风吹来,卷起盛夏里的热意,还有咸咸的海水味。
这是她第一次看海,眼睛亮亮的,心里有着难言的兴奋。
一路上所承载的酸楚、迷惘,此刻都一扫而光。
“初夏,下来!”有人在喊她。
初夏一低头,看到楼下站着的少年,是比她大两岁的哥——初阳。
浑身上下都穿的名牌,黑色T恤上布满品牌LOGO,短裤上也有一个很大的LOGO,就连脚上的那双网状运动鞋也遍布LOGO,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富家公子哥。
一身全是新的,而她身上穿的,还是去年买的白色连衣裙,一次没舍得穿,买的时候她就想着,如果有一天去海边,一定要穿上,会跟大海相配吧。
*
从远处看海,跟在近处看海的感受截然不同。
如果说远处看海,看得是海的壮阔无际,那么近处看海,看得是海的温柔无边。
海水温柔地涌上海岸,又悄然退去。
这座岛尚未被开发,具有原生态的美,海水也是异常清澈,能清晰看到水下的海草、贝壳。
初夏看着这片湛蓝的海,内心雀跃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连嘴角都不由得露出笑容。
尽管她在他们三人的后面走着,但丝毫不影响她看海。
她的双肩挂着袋子,手里提满了东西,跟在他们三人后面,不只是像小跟班,更像小丫鬟。
初夏没去管肩膀的疼痛,也没去管手腕处已经被勒出了重重的红痕,她沉浸在海的世界里,一路用手机录着眼前的美景。
从海面到天空,海天一线间,被深浅不一的蓝色覆盖,像夏日里打开了一瓶冰镇饮料,看了能化解这烈阳下的酷热。
偶尔镜头里会有几只飞鸟掠过,会出现小小的船只,还会有赤脚踏入海水里的游客。
她这个观光客,将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记录着。
这些会是她剪辑生活vlog的素材。
忽然,有几道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他们说笑着,声音清脆脆的,是少男少女们的声音。
他们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朝气的,热烈的,宛若一株株生机蓬勃的植物。
初夏下意识地将镜头转过去,有一个男生在人群里很特别。
个子很高,染一头金发,穿着白色棉麻长袖、黑色运动长裤,穿人字拖,双手插兜,背朝她走来,步子不急不缓,身上有几分痞劲儿。
又是哪个社会上的混混吧,他身边的人都没他惹眼,他应该是混混头目。
这身形,让初夏想起了沈未。
沈未跟这个混混头目差不多高吧,走起路来也是晃晃悠悠的,仿佛天塌下来都没他事。
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初夏刚想放下手机,忽然后面有一股冲力,将她撞得往前扑去。
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混混头目的后背。
糟了,惹上混混头目了!
初夏内心一阵慌乱,手脚都僵硬,贴着混混头目的背,吓得不敢动。
她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清冽的雪松味。
跟沈未身上的一样。
一定是错觉,怎么可能!
沈未是黑发,而眼前的少年是金发。
“未哥,我跟冲浪俱乐部的负责人说好了,那边给腾出来了一套,现在齐全了,咱们过去吧。”
是熟悉的男声,初夏刚想转头看来人,视线却对上了混混头目的,她惊得睁大眼。
6. 主动邀请
对上的这双眼睛细细长长的,眼尾还微微上挑着,眼窝深邃,眼眸漆黑,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初夏认识这双眼睛的主人。
她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沈未。
这一个月来,她没有收到沈未的任何消息,廖知书没再提过他的名字。她也从没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他们的缘分,止于7月20号那天。
整整一个月,又见面了。
他怎么染了金发?不像混混,倒像二次元里走出来的漫画少年。
但她不喜欢染发的人,尤其还是如此夺目的颜色。
“你要贴到什么时候?”沈未的言语里带着几分戏弄,眼尾往上勾着,垂眸看着时隔一月再见的“小天使”。
“小天使”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格外害羞,脸上飞上两抹红,眼睛闪烁着看他,像做错事的小孩,跟他认错:“对不起!”
她换了发型,长发编了两条麻花辫放在胸前,额前垂下来几捋头发。比之前扎马尾辫的她更减龄、更可爱。配上她的白色连衣裙,仿佛坠入人间的小天使,干净纯洁。
“要怪就怪他。”沈未看向罪魁祸首齐斯暮。
齐斯暮看到熟人,指着初夏,眼睛放光:“是你啊,初夏,这个发型好适合你,超级无敌可爱!”齐斯暮表扬起人来,一点都不吝啬。
“认识的?”有女生问。
初夏朝她看去,长得很好看,浓颜系美女,染着粉紫色头发,大波浪长卷,看起来比较成熟。
出于礼貌,初夏朝她微笑点头,算打招呼。
浓颜系美女倒落落大方,伸手介绍:“你好,我叫孟际遇,际遇的际遇。”
初夏也不忸怩,回握,她的手很暖也很干燥,而她的手心因刚才的紧张慌乱,渗出了一点薄汗。
她只稍稍跟孟际遇握了下,很快松开。
“一个人?”沈未看着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初夏。
“没……”初夏被一群陌生人盯着,浑身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欢自己成为焦点,她朝前面指了指,“跟我家人一起来的。”
沈未看去,只看到远处的三个小小的身影。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挎着大包小包、拎着塑料桶的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谢谢,不用了。”初夏是爸妈和哥哥的贴身丫鬟,要寸步不离。
她往前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身影都快消失在视线里了,她得赶紧过去,要不然廖知书又要数落她了。
初夏没有跟他们挥手,也没有跟他们说再见,像一棵羞涩的含羞草,静默离开。
……
齐斯暮看着身上挂满东西的初夏,还挺像一棵圣诞树,就是这棵圣诞树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右肩几乎都压得往下沉,仿佛被积雪压弯的树枝。
他有点担心她的伤口,长叹一口气,跟沈未说:“未哥,初夏背那么多东西,会不会扯到伤口啊?”
“应该不会。”都过去一个月了,怎么着应该好差不多了。
但他脑中浮现出初夏为自己挡刀那天,她的后背被刀狠狠插中的一幕,血瞬间喷溅出来,她的白色上衣被血染红,止也止不住。
不管是从住院,还是现在,沈未看初夏被家人这样对待,可见她在家里的地位极低。
他能做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从很早之前,沈未就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齐斯暮盯着负重前行的初夏看了会儿,转过身,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在说什么,之前就认识初夏?”孟际遇察觉到了什么。
“就……”齐斯暮想道出实情,却看到沈未递过来让他噤声的眼神。
“没什么。”既然未哥不想让他说,齐斯暮讪讪地挠了下后脑勺,止住话题。
孟际遇没有继续追问。
方才遇见初夏的事,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插曲,现在他们又聊起其他话题,唯独沈未没有加入聊天队伍里。
他耳边有海水拍岸的声音,还有这群人聒噪的说话声。
世界又变得热闹起来,他却在热闹中听到了软糯甜声。
是一声惊呼。
沈未听得心头一震,立刻转头,看到了正弯腰的初夏。
如齐斯暮所说,她右肩被压弯了。
他走在队尾,二话不说跑过去。
“怎么了?”沈未问完才发现,自己多么紧张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初夏感到脚心一阵疼痛,想弯下来看,却被肩头的重物弄得很难蹲下。
沈未见状,一把从她肩头和手腕上,把所有的物品统统拿下来,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旁,仿佛在扔垃圾。
“你能不能轻点放。”包里面放着廖知书他们的东西,好像还有玻璃制品,要是坏了就不好交代了。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沈未蹙起眉头,“你坐起来,我帮你看看。”
初夏乖乖坐下来。
沈未拿起她的右脚,放在她纤细白皙的脚踝处,看到了她的脚心扎了一块绿色玻璃,血已经渗出来,越流越多。
“初夏,你受伤了!”齐斯暮发现沈未不在后,找了过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扎了块玻璃。”沈未看向初夏,她咬着牙,看起来挺疼。
他记得她为自己挡刀时也是这样,只是面部表情比这次缤纷多了,那次可能太疼,她还哭了。
有几次,他竟然梦见她,梦见她流着眼泪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那副样子很可怜,还让他有些心疼。有一次他想帮她把眼泪擦掉,但快碰到她脸时,她却变成了一缕烟,悠悠地飘散了。
她看起来挺怕疼,沈未声音放软,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柔和,哄小孩似的说:“我会拔出来,你忍着点。”
初夏点点头。
玻璃不大,扎进去也不太深,沈未知道,这种伤口拔的时候速度要快。
刚想拔,停了停,问围过来的好友们:“你们有谁带碘伏和药了吗?”
几人纷纷摇头,孟际遇说:“我的放在民宿。”
初夏说:“你拔吧,我带了。”
沈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拔之前让齐斯暮从包里找消毒用品,找到后才快速地拔玻璃。
拔的瞬间,他的左手腕被人握住,他抬头,看到初夏忍痛的脸庞。
沈未先用矿泉水帮她清洗了伤口,才上碘伏,却发现,她伤口的血似乎怎么也擦不掉,擦掉又冒出来,根本无法抹药。
沈未问:“创口贴有吗?”
初夏说:“在我包的内侧小袋里。”
齐斯暮给沈未递过去一枚创口贴,鲸鱼图案的,很可爱。
“初夏,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啊?”齐斯暮凑过来,“伤口也不深啊。”
“就这样。”初夏发觉自己还拽着沈未的手,红了脸,连忙松开,“贴吧,我还要去找他们。”
“你不找他们会怎样?”沈未帮她贴上创口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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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腕上覆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是她方才留下的汗水,黏腻湿润,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是什么感觉,他说不上来。
沈未的神色里带着点不耐烦,也带着点嘲讽。
仿佛在说“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不会在意”。
初夏本来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他们的贴身丫鬟,毕竟这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她并没有回答沈未,而是想站起来,却被沈未按住肩膀:“就不怕再被玻璃扎到?”
“我有鞋,我会把鞋穿上。”她赤脚走在沙滩上,是想体会细软的沙子,当脚被热热的沙子包裹时,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用你这受伤的脚?再做他们的保姆?”沈未神色冷然,不给她留一点情面。
初夏从来没有反驳别人的习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未看到向来乖巧的她,脸上露出不悦,樱桃唇几次欲启,却什么都没说。
本来他还可以说出更直白犀利的话,但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你的手机呢?”沈未朝她伸手。
“你要做什么?”初夏提防地看他。
“告诉他们,你受伤了,不能做他们的保姆了。”沈未说得坦然,“我会负责你的安危。”
“不,不用。”初夏从一旁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就要穿上,沈未直接拿了扔到一旁。
“沈未,你做什么?”初夏不理解为什么沈未要这样,格外强势霸道,她不喜欢这样的人,跟廖知书一样,喜欢控制别人,她很反感。
在他们这样的你来我往中,齐斯暮看不下去了,好心劝初夏:“初夏同学,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未哥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啊,别给你家人当牛做马。”
初夏忽然鼻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连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跟她受伤时止也止不住的血一样。
好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初夏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她不想这样,但眼泪宛若汹涌潮水,将她覆没。
“你们俩会不会说话啊。”孟际遇蹲下来,环绕住初夏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边帮她擦眼泪边安慰,“初夏,不哭了啊,我待会儿帮你教训他俩。”
初夏也想停止哭泣,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因为他们说她是“保姆”“当牛做马”,是因为他们让她别这样做。
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让她别这样做,看到她这样做的人,不是看热闹,就是嘲笑她。
她知道,这个世界很世俗,人人都爱捧高踩低,偏偏她是那个低处的蝼蚁,可以任人嘲讽。
她以为自己这种事做多了就没什么了,但被人这么揭穿,她觉得又委屈又难受。
不相熟的人都看出来她在家里的地位,他们三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内心那个反抗的小触角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探出头,戳着她柔软的心脏,弄得她特别不是滋味。
初夏一抬眼,撞进了沈未那双漆黑眼眸,声音哽咽:“沈未,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其他几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竟然有人跟他们的未哥当面说讨厌?不要命了?
沈未这下要抛弃这个女生了吧,她当不当“保姆”都跟他没关系吧!
然而,他们听到的却是:
“初夏,要不要跟讨厌的人,一起玩?”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桀骜不驯的未哥吗?
7. 手腕被拽住
初夏向来与人为善,跟谁一起都和和气气,哪怕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这都得益于廖知书对她打压式的教育。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要跟沈未说“你很讨厌”,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以为他会勃然大怒。
毕竟,她可是见过他以一敌多的打架场面,那真是够狠。
这样的人,她根本就不能招惹。
但她没想到,她没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点生气的迹象,更没有听到他怼自己,或者有不好的举动。
他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语气哪里还有方才的强势霸道,温和得不像话。
……
理智告诉初夏,不要跟他们有交集,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还是不要有来往。
但心里却冒出来一个声音,你现在脚受伤了,还要为他们三个人当牛做马吗?有人愿意跟你一起玩,你不想玩吗?
而且他们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混混,反而……像拯救她脱离保姆之列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初夏思索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沈未。
沈未并没有离开,而是当着初夏的面跟廖知书介绍了自己,还说了初夏的情况,最后跟她说会把初夏背着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
手机开了外放,廖知书时不时跟一个男生说着什么,根本不在意沈未在说什么,只说“好好好”。
“你都听到了。”沈未这次并没揭开她的伤疤。
初夏没想到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位置那么低微,她没受伤时,廖知书把她当保姆,现在廖知书得知她生病了,直接把她当一个可以抛弃的累赘。
这就像一通羞辱自己的电话,初夏的心脏一直往下沉,几乎要沉入深渊,像被人狠狠捏着,生疼生疼。
升起比方才还大的委屈,鼻子酸酸的,想要落泪,但她忍住了。
她不敢看在场的任何人,觉得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复杂的。
她无法跟他们解释,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妈妈。
*
初夏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冲浪俱乐部,她被孟际遇搀扶着在一棵棕榈树下休息,负重前行的物品被齐斯暮送给了廖知书。
等她再见到他们时,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几分钟。
起初,她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看海,直到听到有人喊她,她才转头。
一行人都换了衣服,她在电视里看过,是冲浪服,每个人的腋下都夹着冲浪板。
齐斯暮走在最前面,笑着朝她挥手,仿佛他们认识很久。
齐斯暮真像一颗行走的欢乐豆。
沈未呢?
初夏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他在队尾,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连体冲浪服,凸显出少年人独有的身姿,挺拔修长,因为贴身,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不厚不薄,刚刚好。
孟际遇正在跟他说着什么,他也在回应着。
他们相处起来很自然,像认识好久的老友。
“初夏,看我穿这身像不像去参加世界先生选拔赛的?”齐斯暮孔雀开屏似的在初夏面前转圈。
初夏不知道什么是“世界先生选拔赛”,却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孟际遇见初夏是老实孩子,怼齐斯暮:“齐斯暮,你要是能参加世界先生选拔赛,未哥就可以当选世界先生冠军了。”
高下立见的对比,齐斯暮却并不在意,仍嘻嘻笑。
齐斯暮问:“初夏同学,你会玩冲浪吗?”
初夏摇了摇头。
“没事,下次有机会,哥教你!”齐斯暮说,“要不要往前走走,离近了看看我们冲浪?”
“那儿没树,就坐这儿。”沈未站到树下,看着沙滩上洒下的烈阳。
“未哥,谁还不知道你,你是怕初夏同学被晒中暑吧。”齐斯暮想到未哥跟他讲过第一次遇见初夏,她差点中暑的事,“你就护着她吧。”
有男生开始起哄,问沈未是不是偷偷谈了小女朋友,结果直接吃了沈未一巴掌:“瞎说什么,别把人家小姑娘吓跑!”
“你们搞什么啊,齐斯暮你说说,你们之前怎么认识的?”孟际遇懒得猜来猜去,直截了当地问。
“未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说啦?”齐斯暮征求性地看向沈未,见他没反对,便说,“初夏不是未哥的小女朋友,上个月为未哥挡过刀,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这样啊~”孟际遇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瘦瘦弱弱的女生,她竟然有为别人挡刀的勇气,真看不出来啊。
孟际遇不由为她竖大拇指:“初夏,你很勇啊!”
初夏被他们搞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件事不过偶然,她谦虚道:“没什么。”
她没法像别人一样落落大方地说“谢谢”,只能羞涩地说“没什么”。
他们离开前,沈未依然走在队尾,还特意嘱咐初夏:“乖乖待着,别走。”
像大人在跟一个小孩说话,生怕自己的小孩会走丢。
……
初夏没听沈未的话,没有乖乖坐在树下,而是忍痛走在沙滩上,边走边用手机记录这群少年冲浪的身影。
他们像海洋里肆意游弋的鲸鱼,逆浪前行,不惧掀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浪头,一直奔向海的更深处。
他们满身热血,一路昂扬。
他们似乎比天还高远,比海还磅礴。
从远处看,跟离近了看,感官截然不同。
沈未第一个看见她,朝她挥手,让她回去的意思。
初夏没走,反而朝他挥起左手。
彼此回应间,初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某种自由,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她为他们拍下一张张照片,也录下一段段视频。
齐斯暮看到时,直夸初夏拍照技术了得,堪比杂志大片。
“初夏,你拍得太好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啊!”虽然还没到下次,齐斯暮已经做口头邀请。
“嗯。”初夏轻轻应了声。
这些口头的邀请,她并未当真。
谁都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我先走了,拜拜。”初夏朝他们摆手。
“跟我们走吧。”沈未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还是不用了。”初夏婉拒,他们都是相熟的,自己加入其中,不太合适。
“欸,初夏同学,别走啊。”齐斯暮见她要走,叫住她,“我们的手机放在冲浪俱乐部,加个Q/Q,你把照片发给我们。”
初夏说:“我把Q/Q号发给沈未,你们加我时备注下名字。”
“走吧。”孟际遇拽上她的胳膊,“跟我们玩,不开心?”
“没有。”
“那就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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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们热情,她再拒绝,倒显得有些矫情,索性跟他们一起。
……
到了冲浪俱乐部,大家纷纷加了初夏的Q/Q,沈未正换完衣服出来,擦着头发。
齐斯暮格外有眼力见,领着其他人出去,留给他们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你在等我?”沈未走到初夏面前。
她正襟危坐地坐在休息区的软质沙发上。
初夏抬头,一滴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恰好滴在她的脸上。
她刚想去擦,沈未却抬手帮她擦掉。
心忽然怦怦直跳,脸颊也红了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和慌乱,初夏垂下了眼眸。
沈未坐在她身旁,她闻到了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雪松味。
仿佛让她步入一片清新的森林。
“我……”初夏嗫嚅着,想不到要怎么说。
其实,她并不是在等沈未,方才一群人跟她一起说笑,现在他们都散了,会让沈未有她在等他的错觉吧。
“是有什么想单独跟我说?”沈未并未发现初夏的不自在,还在很自然地擦着金色头发,胡乱擦了几下,把毛巾放到一旁,侧头看她。
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到了,还是害羞了,初夏的脸红扑扑的,他还没见过这么爱脸红的女生。
“没。”初夏双手乖乖地搭在膝盖上,手指绞着,心跳得快起来,“谢谢你们。”
“谢别人,都不知道要看对方的吗?”
“什么?”初夏终于抬眼看他,看到他惯有的冷然眼眸里似乎有一抹笑意。
沈未伸出两根手指,先指了指她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着别人说话,会比较有礼貌。”
“哦。”初夏虽然嘴上应着,但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谢谢你。”
“初夏,最好再笑一下,要笑得自然些,不要假笑。”沈未伸手在放在她抿紧的唇边,把她的嘴角往上扬。
有点力道,弄得初夏感到了嘴角的皮肤在拉扯。
之前有跟她走的近的女生跟她说过,她笑得太假了,能不能笑得真实点。
什么才是真实的笑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会真笑了?
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他这样的动作,忽然让初夏想起了某个牙膏品牌的广告,代言人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得格外甜美,她忍不住笑了。
“对,你就该这样的笑。”沈未看到她的笑不再只停留在嘴角,笑意抵达到了眼中,鼓励她,“记住现在的感觉,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地笑,很好看。”
他说的最后三个字,仿佛火药的引线,一下子被点燃,在她心间引爆,炸开起起伏伏的心跳。
沈未的手指并未在她唇角多加停留,而是适可而止地移开。
刚才的举动,自然地仿佛好友间的友情提醒。
但对初夏来说,却像有人在她心间种了一整片花园,即使园丁离开,但花香恒久。
他指尖的温度尚存,烫着她的唇角。
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烈阳。
不在于有多耀眼、有多滚烫,而是可以在她的方寸世界里,给予她温存,哪怕只有一点点。
初夏的心有点乱:“我该回去了。”
她站了起来,手腕却被人拽住:“别急,我送你回去。”
8. 你在拍我?
黄昏降临,午后炽热的烈阳落在海平线上,圆圆的一轮,在海面映照着。
橘色霞光铺满天际,海风吹来,海面泛起碎金子般的光。
海水被染上了橘色,像绚丽的玻璃海。
初夏很喜欢看日落,每次看日落时,总会想起《小王子》里的小王子看日落的一幕。
小王子有段独白是:“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你知道,悲伤的人会爱上日落的。”
初夏常常想,她是不是那个悲伤的人。
如果是,为什么廖知书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你看起来有点伤心。”
是不是她藏得太好,所以廖知书根本没有察觉到?
就像她总喜欢以笑示人,笑多了以为自己演得够好,却还是被沈未轻易看穿,不过是假笑。
初夏用手机录下这美好的一幕,却无意间将沈未也拍了下来。
“你在拍我?”沈未作势要去拿她的手机。
初夏怎么可能让他拿走,里面拍了好多好多视频,有意无意间拍了不少关于他的。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沈未双手探过去要拿,两人的身体忽然贴近。
沈未几乎将小小的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像在抱她。
初夏的心忽然狂跳,睁大了杏眼,怔怔地看他。
沈未也直直地看她,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世界仿佛静止,远处的落日、染红的玻璃海、海边嬉笑的小孩,似乎都不见了。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只听得见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怦怦怦,清晰地传到彼此耳边。
初夏的耳根,如同天边的晚霞,红了一片。
她等着他先破这尴尬的局,但眼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环着她,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沈未,你做点什么吧。
初夏在心里嘀咕着。
沈未却好整以暇地看她,似乎在等她怎么做。
初夏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亲密,矮下身子,从他的臂弯里钻了出来。
她把手机收了起来,生怕要被沈未夺去。
初夏静静地走着,却发现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停下来,看到沈未正弯腰找着什么。
初夏走过去,垂眸间,看到他金色的头发被晚霞笼罩着,变成了橘黄色,独特耀眼。
他身上的戾气仿佛都被柔和的夕阳抹去了些,变得温柔起来。
宽宽松松的棉麻衬衫套在他身上,被海风吹得鼓起。
初夏毫无预兆地看到了他后背上的淤青,长长的一道,有些触目惊心。
她看得一惊。
他又打架了?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他是危险分子。
可这样的危险分子,为什么对她比较好?
难道是他在伪装?
初夏禁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想离开这里,离开有沈未在的地方:“沈未。”
沈未挪了一处地方,在海边翻找着什么,听到初夏喊他,转头看她。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初夏说完,径自往前走,但因为右脚的伤未愈,她走得并不快。
没一会儿,她的胳膊便被人拽住:“跑什么!”
沈未递给她一个海螺。
“这是……”初夏不解。
“拿着。”沈未将海螺塞入她手心里,“听一听,是不是有海浪的声音。”
初夏拿着海螺,迟迟未动。
“发什么呆,试试。”
初夏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将海螺放到耳边,果真,从海螺里传来海浪的声音,一阵一阵地袭来,轻轻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好神奇!
声音具有治愈的力量。
“送我的?”初夏看向沈未。
“要不然呢?”沈未微微勾唇,“你以为我没事找那么久,是做什么的?这种形状的、这种花纹的、这种完整度的,很难找。”
“谢谢。”初夏知道难找程度的,因为她在海边时,想找几个好看的贝壳都难,别说这么好看的海螺了。
她没再提不要他送自己回家的话。
她边走边想,沈未应该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吧,他给自己的温暖,是具象化的,一点做不了假。
……
沈未把她送到民宿时,廖知书他们还没回来。
初夏没有问他会在这里待几天,他也没问她。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干预对方,好像只要拥有过某段时光就够了。
告别时,初夏看着他一头的金发:“沈未,黑发更适合你。”
沈未忽然笑了,还从没人敢干涉他染什么发色:“希望我染回黑发?”
“不染也可以。”她有什么资格干涉他?只是,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悄悄提醒他,不要做混混,要做好学生。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黑发更适合我?”
“看起来会……乖一点。”
*
齐斯暮不知道他家未哥发什么神经,刚染了没几天的金发,被毫不留情地染回了黑发,他就没见过这么糟蹋头发的,善意提醒沈未:“未哥,小心小小年纪发际线不保。”
沈未却毫不在意,还史无前例地吹了吹额前的黑发,问齐斯暮:“我是不是留黑发,更乖一点?”
“……”齐斯暮瞳孔地震,一脸的黑人问号,摇晃着沈未的双肩,几乎要把他摇成不倒翁,“未哥,老实交代,你的心被谁狙击了?”
沈未自然不会透露实情,此后,这个问题,成了齐斯暮心中的头等疑云。
*
八月底,初夏去学校报道,初文北的司机送他们过去。
她坐在副驾驶,廖知书跟初阳坐在后座,她跟初阳交代了一路,去学校要做什么什么,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
初阳比初夏大两岁,之前留了两级,现在跟初夏一样,也上高三,两人在同一所高中。
初夏并没有听,她已经提前在网上查好了,整理了报道注意事项,还特意打印了一份。
廖知书一下车便跟初阳往前走,完全不在意后面还有个女儿。
走出一段路,廖知书才停下来,跟她说:“初夏,你的学费我帮你缴,你不用跟着来了。我问你班主任了,公告栏上会贴分班的表。”
“好,你们去忙。”
一路上的学生,基本都有家长陪着,初夏却形单影只。
在别人眼中,她像只落单的孤雁。
走到公告栏处,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她根本看不见。
她不擅长在人群中占先,来了一波又一波同学,全都像勇士一样,冲到了前面,她次次都在队尾。
听到有女生议论:
“好可惜,没分到一班。”
“有什么关系,我们分到一个班啦。”
“但没跟沈未在一个班啊。”女生的语气透出遗憾。
“你就那么喜欢沈未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很难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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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初夏一惊,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未吗?
“是不是要看自己被分到哪个班?”突然,一个女生跟她说,“我带你去看。”
初夏还没看清女生长什么样,便被她拽着胳膊,挤过一个又一个同学,终于站在了公告栏前,映入眼前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沈未。
跟她认识的沈未同样的写法。
初夏特意看了看,他在高三一班。
身旁的女生撞了撞她的胳膊:“你不会也喜欢沈学神吧?”
沈学神?
初夏的视线再往左移,看到了醒目的红榜上,贴着沈未的照片。
不止一张,一共六张,连在一起,可以玩开心消消乐了。
六科,都是第一名。
初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光荣榜,他是学神?
混混是学神?这颠覆了她对他有史以来的认知。
像是为了撇清关系,初夏连忙小声澄清:“怎么会。我刚转校。”
她并没有说自己认识沈未,在这个同学听来,他们应该不认识。
女生找到自己的名字后,满脸笑容,似乎对分班的结果很满意。
“看,这是我。”女生指给初夏看,“我被分到了二班,你叫什么,我帮你找找。”
“初夏。”初夏看到了她的名字:林朝朝。
“找到了,这是你吧?”林朝朝在第一排的最下面找到了她。
初夏点了点头。
“初夏同学,有缘啊,我们同班。”林朝朝拉着她冲出了包围的人群,“走,我带你去班里。”
……
夕照一中的建筑,红白色,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下,像电影镜头里的一帧美丽风景。
建筑没她上一所学校新,却有一种复古的色调,别具一格。
林朝朝很熟练地领着她来到了高三二班,她们来得早,还有很多空位。
“坐这排怎么样?”林朝朝拉着初夏坐到了第三排。
初夏身高一米六五,之前都会挑选第一排,这样能专注听老师讲课。
她谁都不认识,有人热络地想要跟她交朋友,她暗想:要不要配合她?
林朝朝见她看着第一排的位置,看出了她的心思:“第一排有什么好,做什么,老师一眼就能看见,不好不好。”
她做出妥协,让出了靠窗的绝佳位置,微微弯腰,伸手邀请,“请进,初夏公主!”
“公主”这个称呼,初夏可担当不起。
她见林朝朝如此热情,只好同意。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今天除了要缴费领书,老师还会检查暑假作业。
林朝朝自从坐到座位上,便开始奋笔疾书。
初夏看了看,她在抄别人的,有一道物理大题,借她测试卷的同学抽回去说写错了。
林朝朝哪里会写,见后桌还没来人,象征性地问初夏:“初夏,你帮我看看,这道题你会解吗?”
结果,两分钟后,初夏递给她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完整的解题过程。
“对吗?”林朝朝不确定对不对,只见学霸级别的人物陆序来了,连忙朝他招手:“陆学霸,坐这里。”
林朝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陆学霸个子高,一向都坐后排,这次在她座位旁停留了几秒,竟然破天荒地坐到了她的后面。
“陆学霸,你是不是看上我这位新同桌了?”林朝朝一把搂住初夏,“她叫初夏,刚转学过来的。我跟你说,她可乖了,不会早恋的,是不是啊,夏夏?”
9. 欢迎新同学
初夏的心倏忽一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奶奶,没有人叫她“夏夏”。
她一时忘记要回林朝朝。
林朝朝见她红着脸,以为她害羞了,又说:“哎呀,我就开个玩笑,你们都别当真,毕竟,陆学霸,也不愁女生喜欢。夏夏,这是陆序,是大学霸。”
“你好。”初夏看陆序,他长得很清秀,脸很白净,儒雅书生样。
“欢迎新同学。”陆序微笑着回,笑得很自然,落落大方的样子,仿佛蓝色天际飘过来的一片温柔的云。
“好了好了,陆学霸,你的物理测试卷借我下。”林朝朝说。
陆序从书包里翻找出物理测试卷,递给林朝朝。
林朝朝看着卷面上整洁俊秀的字,给他竖大拇指:“陆学霸,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吾辈楷模啊!”
“林朝朝,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吾辈垫子啊!”一道活泼泼的男声插了进来。
“好你个齐斯暮,你才垫子!”林朝朝知道他说自己“垫子”,就是“垫底王”,她抄起一支中性笔,便朝齐斯暮扔了过去。
齐斯暮灵巧地一躲,成功躲过她的攻击。
“嘿嘿,两个月不见,朝朝同学怎么从竹竿一跃飞升为竹笋了,有什么独家秘方,也给我传授下呗!”齐斯暮坐在了陆序的旁边,一脸笑嘻嘻地跟林朝朝说。
“齐斯暮,你嘴欠的毛病,真是突飞猛进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啊!”林朝朝把练习册卷成筒,便朝齐斯暮肩膀上砸。
齐斯暮见林朝朝咬牙切齿状,在练习册即将降落他身上时,连忙拽住,佯装可怜样,跟林朝朝求饶:“朝朝女王,我错了,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你是天下第一绝世大美女,谁敢与你争锋,我必给他送终。”
“看在你有悔心的份上,女王大人就饶你一回!”林朝朝收回了练习册,刚想跟他介绍自己的新同桌,却看到齐斯暮看初夏时,一脸惊喜:“呀,是你呀!初夏!”
“你们认识?”林朝朝惊讶。
“这个月去海边玩时,认识的。”初夏抢先道,生怕齐斯暮多嘴,说出一些不该说的。
齐斯暮刚想大讲特讲,说她是年级第一的救命恩人,但见她不愿跟别人透露此事,便知道,她想低调。
行吧,她想低调,他就配合吧。
林朝朝似乎对现在的座位很满意,自从教训完齐斯暮,上扬的嘴角就焊在了她脸上。
她翻到了陆序物理测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再拿着初夏写在草稿纸上的,答案竟然一样,而且,初夏算的步骤比陆序的还要简单几步。
林朝朝不禁问初夏:“夏夏,你平时考试,总分能考多少啊?”
“每次都不一样。”
“就一般情况下呢?”
“710分左右。”
“什么?!”林朝朝不敢置信地看着初夏,这个分数对她来说,是无法企及的高度,她想都不敢想,而且她还从来没跟学霸同桌过,这次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夏夏,夏夏大佬,夏夏学神。”林朝朝拽了拽她的胳膊,用崇拜神明一样的眼神看着初夏,接着双手作揖,“请接受徒弟一拜。”
初夏被林朝朝这样的阵仗弄得不知所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趣好玩的同桌,忍俊不禁,学着电视里,托着她的双手:“徒弟不用如此多礼。”
“初夏,你应该再说一句,”齐斯暮见状说,“为师会好好教徒儿的!前提是,徒儿得为为师两勒插刀、肝脑涂地!”
“齐斯暮,谁要你说!”林朝朝朝齐斯暮递凌厉眼风。
齐斯暮不怒,反而朝他吐舌,嘴里还说着“略略略”,活像吐舌小狗表情包,就差用手再扒拉眼皮了。
林朝朝被他逗乐了,笑骂道:“齐斯暮,你真是幼稚鬼!”
……
等教室里的人来齐了,来了位留了利落短发的中年女人,板着脸,不苟言笑。
“各位同学,安静!”中年女人用黑板擦重重地拍了几下讲桌,“从这学期开始,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欣。”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李欣凌厉地扫了一圈:“大家都各自做下介绍,按座位来,从第一排开始。”
初夏有些庆幸没有坐在第一排,如果让她先介绍,她会很紧张。
别人介绍时,她看似很认真地听,但其实一直在心里默念待会儿要上台说的话。
林朝朝风风火火地上台,站在讲桌上,格外开朗地说:“同学们好~”
“领导好~”齐斯暮小声应和。
“我叫林朝朝,皇帝上朝的朝的另一个读音。”
“皇帝好~”齐斯暮偷笑着说。
“齐斯暮,你是要演双簧?”李欣看向齐斯暮,“舞台不够大,要不要上来?”
齐斯暮连连摆手,笑道:“李老师,这个舞台够我用,大舞台必须是李老师的啊!”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原本死气沉沉的介绍环节,瞬间变得活跃。
能跟李老师斗嘴的没几个,李欣发挥老师威力,严肃道:“齐斯暮,你给我安静点。”
“收到!”齐斯暮还像模像样地给李欣敬了个礼。
林朝朝像个小话痨,比前面的任何同学都要说得多,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连中小学的喜好都拉出来说一番,恨不得要说一套“林氏喜好录”了。
李欣适时打断:“好了,林朝朝同学,今天你就介绍到这里,没介绍完的,你要不写个册子,印一本,给大家传阅。”
咦?这是传说中铁面无私的“栗子老师”吗?
怎么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林朝朝心想,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格外满足地下了台。
到初夏了,还没到她讲,她的手心已经都是汗了。
她紧张地脸颊红扑扑的,扎了一条很普通大众的马尾辫,额前两侧有蓬松着散落下来的头发。
不是没见过清纯好看的女生,但眼前这个女生,着实让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
她的皮肤极白,肤质很好,如同瓷娃娃。
一双杏眼,娇羞地眨呀眨,星星似的,好像会说话。
清纯仙子,不过如此。
她的长相几乎满足了青春期男生对初恋少女脸的所有幻想。
她比上来的女生都要内敛,说话时声音也格外软糯:“大家好,我叫初夏,很高兴加入新班级,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
这几乎成了她每次转学时的自我介绍,极其套路,极其普通,普通到就像模版,但她知道,这样不会出错。
话音刚落,初夏听到了一声轻笑,很轻很轻地飘过耳际,仿佛飘来的一缕似有若无的风。
她循声望去,看到门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插兜,姿势懒散,唇角勾着,用他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看她。
不再是暑假时见到的金发,染回了黑发。
混混模样不在,倒像个好学生,配上他那抹嘲讽般的笑,显出些混不吝。
是沈未。
初夏的心跳快起来,脸越发红了,像被人窥见了见不得人的事。
是啊,她的自我介绍,多么糟糕!
一点都没意思,一点都没劲。
初夏匆匆地走下讲台,坐到座位时,狂跳的心尚未止息,脸也一片燥热。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要稍稍一探头,便能看到方才站在门外的人还在不在。
几乎处于本能,初夏往右边挪了挪,身体靠在了墙上,稍稍侧头,门外的位置是空的。
心脏的某个地方,好像也空了。
“初夏,你在想什么,李老师问你话呢。”林朝朝用胳膊肘碰了碰初夏的。
初夏猛然回神,一脸茫然,她完全不知道班主任刚才问了自己什么。
还好,李欣又说了遍:“初夏,你英语好,当英语课代表。”
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直接下结论。
初夏各科成绩都不错,语数外课代表都当过,甚至还当过班长。
“好的,李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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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初夏听从了班主任的安排。
在同学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李欣顺便把班干部都选好了,班长兼数学课代表是陆序,语文课代表是阮秋雨,是初夏的前桌。
*
夕照一中,跟初夏之前上的高中一样,也有晚自习。
作为夕照镇最好的公立高中,晚自习时,班上纪律好,同学们鲜少有交头接耳聊天的,大多在看书或是写作业。
初夏这天主要把领的课本大致过了遍,尤其是数学、物理,比她之前所在城市的教材难。
她是走读生,晚自习上到八点半,住校生要上到十点。
她没去找初阳,因为昨晚,她跟廖知书说,以后她都想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去,可能要十点多到家。
初夏跟廖知书撒谎了,她不会在教室待到十点。
廖知书给她的零花钱有限,每次过年的压岁钱都被她占为己有。
初夏从没有反对过,毕竟吃住都在家,廖知书给她的零花钱,她基本都用不完,还会多出一些,会存起来。
八月份,她一直在找兼职,很多地方都不收临时工,她被多次拒绝,直到昨天下午来了通电话,是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打来的,招临时工,让她去面试。
对方见她乖乖巧巧的,又很安静,应该是耐得住性子的,便同意她过去上班。每晚一个小时,费用是20元,跟她的压岁钱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要攒到还沈未的钱,还差大一截,但能还一点是一点。
晚自习时,她还特意算了算,除去要留着用的零花钱,她能还给沈未的只有三千。
而当初自己住院,她无意间从廖知书跟初文北聊天时得知,她至少多要了两万。
初夏查过,夕照一中离便利店坐公交车差不多要二十分钟。
离学校远,也是她考虑去的原因之一,她不想别人看到她兼职,尤其是初阳,还有她认识的同学。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家庭条件很差的同学,不得已才兼职。
她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她想做个平凡普通的女生,泯然于众就好。
第一次从学校到便利店,初夏下了公交车,对路线不熟,勉强在导航的帮助下才到,却迟到了五分钟。
交班的女生,她昨天打过招呼,叫江月。
店里就她一人,见匆匆跑来的初夏,不悦道:“初夏,说好九点的,都九点零五了,不,九点零六了,亏你还是什么学霸,你有没有点时间概念啊!”
“对不起,对不起!”初夏连连弯腰鞠躬,姿势卑微。
“对不起有什么用!下次不要迟到了!”江月脱下了工作背心,挎上斜挎包,“我跟人有约的,先走了,你好好看着啊。”
“好的。”初夏直起腰,乖乖点头。
等江月的身影消失,初夏那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停下来。
被人说的滋味真不好受,这次是她的错,下次不能迟到了!
她穿好工作背心,站到柜台后面,熟悉了下收银台的布置,接着去看货架上有没有需要补充的物品。
检查完两排,刚想去第三排,却发现前面的饮品区站着一个男生,穿着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正背对着她。
初夏心忽然一跳,瞬间躲到货架前。
看背影好像沈未!
不会这么巧吧,兴许只是长得像。
初夏没再多想,继续检查第三排货架,快走到男生身后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快到他身后时,她闻到了清冽的雪松味。
独一无二的,属于沈未身上才有的味道。
难道真的是沈未?
初夏的心快速跳起来,想起方才自己被江月嫌弃自己卑微的姿态,一阵脸红。
他不会都看见了吧?
初夏掉头,不想从他身边经过,却被人叫住:“初夏。”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10. 跑什么
听声音,初夏立刻听出来是沈未的。
她的脚步像被定住,心脏骤停一拍,半晌才转身看他。
他手里拿着一瓶饮料,正勾唇看她,眼睛里透出一丝戏谑:“跑什么?”
“我……没跑。”初夏的脸腾地红了,眼睛闪烁着不敢直视她。
好丢人!自己的迟到,自己的卑微被他看见。
“我要去整理货架了。”初夏慌乱地整理着货架上的物品,其实放得整整齐齐,哪里需要她整理。
她整理的动作显得慌乱又笨拙,象征性地理了一个又一个,发现最上面一层有一瓶葡萄酒往左边歪着。
她把葡萄酒瓶摆正,没想到却碰到右边的,从货架上往下掉。
遭了!要碎了。
初夏急忙转身,看到沈未手里拿着葡萄酒瓶。
她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跟他说“谢谢”,想从他手里拿过葡萄酒瓶,却落了空。
沈未站在她的身后,把葡萄酒瓶放到货架上,顺便还把错落的酒瓶,都重新放置了下。
她的后背几乎能感到他胸膛的热度,他的呼吸,也持续不断地洒下来。
初夏的心狂跳不止,每个细胞都剧烈跳动,身体的每处都滚烫起来。
便利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却觉得好热,如置身于盛夏的烈日下。
“下次整理的时候小心点。”沈未终于从她的身后退开。
“谢谢。”初夏抬头,看到葡萄酒瓶被他整理得很整齐,像有强迫症似的,每瓶都前后对齐摆放着。
她看了看葡萄酒的标价:59元。
如果不是沈未,她今天不仅要白干,还要倒贴钱。
这时有顾客进来,买了快餐要热下,她急忙跑了过去,等忙完,她悄悄地探头去找沈未,没看到货架处有他。
他会不会走了?
“找我?”
初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沈未就在收银台左边,手里拎着个筐,筐里装满了东西。
她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顾客,是她今天要结账的第二个顾客。
“你要买这么多?”初夏看着筐,最上面放的几包零食快溢出来。
“不行吗?”沈未把筐放到收银台处,又从身前的货架上随意地拿了几个东西丢到收银台上。
初夏看着蓝色的盒子擦过台面,差点要掉下去,她用身体一挡,再拿过来一看,看到上面写着“持久”时,一张白皙的脸瞬间羞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连忙拿起条码扫描器匆匆扫,发现还不止一盒,这盒是16只装的,还有几盒小的,是四只装的,各种用途的。
初夏是第一次触碰到这种东西,羞到不行,一直低着头,扫码扫得很不专心,心里暗想,他谈恋爱了?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再往深了,她就不敢想了。
沈未买的东西,足足装了四只大塑料袋。
初夏把最后一瓶饮料装到塑料袋里,心想:买这么多,不知道去超市买啊,超市买性价比高,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
“方便拿吗?”初夏恨不得跟他说,这次少买点,就算不会过日子,拎这么多会很重啊。
“你要帮忙?”沈未轻松地拎起三只塑料袋。
初夏被问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算她想帮,也帮不了,店里就她一个人:“不好意思,店里需要有人。”
“你还当真?”沈未忽然笑了,她一本正经回答他的时候,真的很乖,乖得有点离谱了,“初夏,别把别人的话都当真,也别轻易跟人弯腰。人可以贫穷,但脊梁不能弯!”
初夏想维护的面子,彻底被人撕开。
她羞愧地红了脸,将另一只塑料袋拎起来,递给他。
希望他能快快离开,他的存在,让她如芒刺背,每一秒都煎熬。
沈未接过袋子,再没有说什么,离开了便利店。
“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响起。
须臾,便利店里恢复安静。
初夏看向玻璃门外,夜晚的夕照镇车来车往,人行道上行人路过,树枝随风摇曳,早已没了方才少年的身影。
……
到十点,交班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迟到了十几分钟,到便利店时,边急匆匆地收起雨伞,边跟初夏说“不好意思”。
初夏没有像江月那样指责她,而是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
外面下雨了,初夏没带伞,她看过伞的价格了,最便宜的,一把要12.9元,没舍得买。
她交接完工作,跟陈姐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初夏把双肩包顶在头顶,冒雨奔跑。
雨珠斜斜地打在她身上,衣服很快湿了。
赶去公交站的路上路过一家饭店,下雨的夜晚,已鲜有行人,连车都变少了。
她听到了黑暗巷子里传来的狠厉抽打声,格外不寻常。
初夏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黑暗小巷中,亮着一盏朦朦胧胧的路灯,路灯下有两团身影,一高一矮,高的站着,矮的像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站着的正拿着什么朝跪着的人身上抽去。
他的脊梁没有弯,生生受着。
她想起了沈未跟她说“人可以贫穷,但脊梁不能弯”。
他口中说的人,应该像跪着的这个人吧。
哪怕跪着,哪怕被人打,脊梁没有弯一点。
这是别人的事,她管不了,看得越久越不舒服。
初夏抬脚准备离开,却听到有人说:“沈未,你下次再不好好说话,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沈未?
她瞬间收回脚步,没有立刻转身,愣怔住,神色木木的,像傻掉了。
他打架那么凶,为什么会给人下跪?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随之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初夏这才转身,看到路灯下的那团身影,不知何时已蹲靠在墙边,再无往日高大身姿,仿佛一棵骤然倒塌的树,失去所有生机。
雨水越下越大,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花,溅湿了她的鞋面。
初夏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不知她的脚步太轻,还是他还沉溺于某种情绪里,他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将头顶的书包拿下来,遮挡在他头顶。
……
沈未靠在墙上,背上的伤口被雨水浸透。
他心烦意乱,很想找点什么发泄发泄,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狠狠地握着拳头,看着湿透的裤子膝盖处染满污泥,觉得自己狼狈不已。
雨水肆意地浇灌着他,他想到了儿时看过的雨中稻草人,被风雨吹得飘摇,从上到下都被淋湿,像被遗弃的孤魂。
现在的他,也像那个稻草人吧。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可为什么雨水还在不停地砸在他的身上?
沈未看到路灯的映照下,有一汪汪倒映着灯光的水,还有他的这团身影,身影旁是一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他转头,看到一双被雨水打湿的白色帆布鞋,穿了一条蓝色牛仔裤,视线上移,白色T恤束在牛仔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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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普通,放在人群中会被淹没。
可偏偏她长了一张格外好看清纯的脸,又精致又白皙。
这张脸的主人,满脸都是雨水,正举着书包帮他挡雨。
她浑身湿透,面无表情,跟他一样,都像雨中的稻草人。
沈未刚想站起来,却见初夏蹲在了他的身旁,还举着书包放在他的头顶。
离近了,沈未看见她长长眼睫上挂着的雨珠,如同珍珠般往下落,透出莫名的凄凉。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沈未声音很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沈未,我不是在同情你,”初夏眨了下眼睛,将落未落的一滴雨珠落下,“我只是觉得,你好像需要有人陪。”
“不用,你走!”沈未并不领情,用手推开了他的书包,“都没有伞,陪我淋雨?”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淋雨。”初夏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是觉得他可怜?还是觉得自己欠他的?
沈未想站起来,却因蹲久了,身体忽地往前倾。
初夏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又很快收回去。
沈未甩了甩胳膊,似乎在嫌弃她的碰触,扯唇笑:“你凭什么要跟我一起淋雨?你是我什么人?”
语气冷冰冰,像这砸下来不停歇的雨。
初夏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将自己与他拉远。
她是被搁浅在岸的一尾鱼,而他是越行越远的船只。
雨雾悬浮中,她感到心在往下沉,比漫天的雨水还要潮湿。
她凭什么?她是他什么人?
她找不到答案,她回答不出来。
索性不回答。
初夏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出渐渐落幕的戏。
她想要留住这幕戏,为此掏出真心:
“我只是跟你一起淋过同一场雨。虽然我没有伞,没法为你挡雨,但至少可以陪着你。”
“你知道吗,再巍峨的山也会遭遇山洪,再茂密的森林也会遭遇火灾,再善良的心脏也会被人践踏。”
“没有谁规定,活着就该每天快乐、每天都被善待。如果我们不被善待了,不一定是我们的错,也可能是别人错了。”
“他人扎向我们的刀,是会让我们受伤,也会让我们鲜血淋漓。但受过的伤,会成为日后保护我们的铠甲。”
“这种事,就看我们怎么想了。我希望,你能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她看到了他白色T恤上的皮带印,一道道,错落分布,几乎要将他的T恤撕碎。
衣服下,是累累伤痕吧。
心脏上,是鲜活伤疤吧。
沈未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下来。
因无处宣泄而握紧成拳的手,也松开。
初夏垂眸间,看到了他松开的手。
她背上双肩包,右手握拳:“猜猜里面有什么?”
哄小孩的幼稚问题,沈未不屑回答,但脸上的冷漠少了些。
初夏扬起嘴角,摊开掌心,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却说:“看,手心里也可以放一场绚烂的烟花。”
沈未看着她手心,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溅起一个个小浪花,小浪花里倒映路灯的光影,黄橙橙一片。
不是烟花,胜似烟花。
她的笑容忽然不假了,是那般自然,猛烈地戳中他的心脏。
她宛若一尾鱼,游进了他的私人海域。
在起伏海浪里,他听到了轰鸣声,持久回响,亘古不息。
11. 伤痕
沈未没再进饭店,他这副样子狼狈如狗,怎么也进不去。
当然,他压根儿也不想进去,不想面对一桌的奉承寒暄,不想面对父亲沈良时不时递过来示意他起身给长辈们敬酒的眼神。
他的缺席,沈良会找个理由,轻松揭过。
他站在路边打了好久的车才有人愿意接他,谁都不愿意让自己的车被搞湿吧。
但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停车的是位年龄跟他爸爸差不多大的司机,上车的第一句话便是:“等久了吧,快进来,冷吧。”
司机的嘘寒问暖让沈未惊了下,雨夜的寒意被关在了门外。
司机开了空调,渐渐,他感到了暖意。
“谢谢师傅。”沈未没敢靠上去,他怕自己的后背把车椅弄湿。
司机见他很注意,笑着说:“没事,靠吧,湿了还会干。”
沈未依然没靠,发现手心里还握着东西,低头看,是方才初夏给他的碘伏、棉签、药膏。
她的书包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总能变出别人想要的东西。
他记得暑假时,她脚受伤了,也有药。
她是随身带药吗?
雨水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蜿蜒出长长的痕,像她脸上滑落的雨珠。
他把药放到包里,贴着窗,握起手心,又摊开。
为什么他的手心,不能放烟花呢?
……
车到了悦海花园别墅区门前,沈未拿出了两张红票子,让司机不用找。
司机怎么也不收,你推我搡间,沈未最后投降,想从自己买的四大塑料袋,拎一袋给司机,司机没要。
沈未下了车,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他点开看,是初夏发来的。
自从两人加了Q/Q后,一次都没给对方发过信息。
他也没改备注,她的昵称是:25号底片。
25号底片:【你的银行卡号发我下,我妈多要的钱,我会还你,但要分好几次。】
之前为什么不说?
是看到他今天被打,可怜他?
沈未扯唇嗤笑。
“25号底片?”一道男生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这不是初夏吗?她给你发什么了?”
齐斯暮收到沈未让他十点半去他家吃夜宵后,问了他在哪里,有没有带伞等一系列的好友慰问后,主动前来拯救雨中可怜大狼狗。
他把伞往沈未那边倾斜了一点。
沈未立即关了手机屏幕:“齐斯暮,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齐斯暮收起笑,做了个单手抹脖的动作,但很快又嬉皮笑脸起来:“未哥,你一定会善待你的恩人吧,比如我。”
“这么多投喂的,够吧。”沈未举起手中的四大袋子。
齐斯暮看得惊呆:“我去,未哥,你买这么多!犒劳你恩人!!!”
他还是第一次看沈未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心间顿时涌上无限暖流,一边往他身上蹭,一边做出夸张的要哭的表情:“未哥,你对我太好了,我要是女生,一定嫁给你!”
“滚!”沈未听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太肉麻了!被蹭得也不舒服,赶紧推开了他。
到家第一件事,沈未便想把黏糊糊的衣服给脱掉,刚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拎起下摆要脱时,忽然想起后背上应该有伤痕,只好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澡。
他脱了上衣,看了看镜子,后背的伤痕一道道,新痕加旧痕,几乎没有一处好的。
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洗漱区跟淋浴区分开,这一幕被过来想洗手的齐斯暮看到,虽然之前看过,但看到比之前更为密集和更为新鲜的伤痕,还是被惊到,气愤瞬间如火焰般翻滚:“又是你那渣爹干的?”
沈未见齐斯暮来了,也没躲。
他俩做了多年的邻居,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谁发生点什么,都藏不住。
“真想把他给宰了!”齐斯暮咬牙切齿道,站到他身后,看那些伤痕,心疼他未哥了。
别人都以为他未哥是高高大上大学霸,但他们不知道,他这个大学霸,受了不少伤。
“没事,习惯了。”沈未说得很轻松。
“未哥,你是被他打上瘾了吗?你数数看,从放暑假,到现在,他都打你几次了。”齐斯暮列举沈良的罪状,“你差点被那浑蛋捅刀子,因为别人告状,说你滋事打架,他就对你拳打脚踢,他怎么不问问那个浑蛋,为什么要打他,他要是不去欺负王爷爷,会被揍吗。还有,暑假那会儿,不知道你哪句话让他不开心了,他就打你。今天呢,今天又是因为什么?”
沈未知道他的好兄弟在为他打抱不平,但说这些并不能改变现状,他还是要依附沈良。
除非有一天,他羽翼丰满,可以独立生存。
他转身,跟齐斯暮说:“行了,我去洗澡了。”
齐斯暮恨恨道:“未哥,下次不行,你直接动手吧。”
“尊长爱幼,懂不懂!”沈未拿了毛巾,甩到肩头,进了沐浴间。
齐斯暮摇摇头,沈未不知道从哪里受到的良好教养,用实际行动,切实地贯彻着“尊老爱幼”。
水淋下来,冲洗着沈未的身体,热水淋过他后背的新伤,温热之余,疼意袭来。
对疼,他有一个妙招——转移注意力。
他的念头一转,想到初夏给他药时,跟他说:“回去一定要先消毒,再抹药,一天三次,不要落,要不然好得慢。”
她说话时,声音很软,语速又慢,真的很乖。
可惜,面无表情,像木头人。
……
沈未洗完澡出来,便看到齐斯暮正躺在沙发上啃鸡腿,没啃干净,甩手把骨头扔垃圾桶里,又起身去寻觅美食。
这吃货,应该能帮他解决不少吃的。
他真的是买多了。
沈未边擦着头发,边坐到沙发上。
忽然,听到齐斯暮震天吼般的号叫:“未哥,你不会是……要对我下手吧!!!”
声音大到他的耳朵都发出点嗡嗡声了。
沈未的眼前,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是一盒蓝色的安全/套。
*
初夏回家时,已到十点四十,她一路狂奔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
一楼的灯关着,只有二楼她哥的房间还亮着灯。
初夏一路的担忧这才放了下来,她很怕廖知书没睡,要是被她发现,她满身被淋得像落汤鸡,又该被说了。
她开了院门,又轻轻关上。到门口时,有廊檐,她收了伞,没有先进去,而是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但衣服本就湿透了,再怎么拍也没用。
初夏把伞放到一旁的镂空置物筐里。
是沈未给她买的,店里的最后一把。
他执意给她。
初夏没有勇气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她买伞?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也许,他还念着她为他挡刀的旧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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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今天安慰他的话,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小触动?
不管什么原因,初夏都很感谢他,但谢他之余,又有点怨他,因为她还他的债里,又多了一笔。
初夏小心翼翼地开门,门刚开,原本黑漆漆的客厅,突然亮起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初夏一时不适应,下意识抬手遮挡住光。
廖知书刚开灯,便被门口的声音吓了一跳:“谁!”
她寻思着要找点武器应付,却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初夏,往她那儿走去,拔高声音:“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早上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带伞?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难看死了!”
意料之中的一顿数落,初夏习惯了,但听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她乖乖听着,低着头,微微弓着背。
想起了沈未那句“人可以贫穷,但脊梁不能弯”,她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正视廖知书。
其实,廖知书的长相很大气,国泰民安脸,双眼皮,高鼻梁,饱满唇。
她笑脸示人时,有大家闺秀之姿。
但她严厉时,却凶得跟头母老虎似的。
此时的廖知书,有点像母老虎,之前的初夏,每次都不想看到这张脸,所以会低着头,廖知书以为她态度好,在认错。
初夏现在才发现,原来廖知书瞪眼发火时,是这样啊,还挺……可笑。
她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你还笑!”廖知书气得伸手用力推她。
初夏很瘦,被她这么大力推搡,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门上,后背瞬间袭来一阵疼,她微微蹙了下眉。
她不想跟廖知书这样继续下去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事态会愈演愈烈。
“妈,我下次会看天气预报。”初夏还是服软了,“我先去洗澡了。”
廖知书这才放过她,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赶紧去换衣服,别把雨水弄地毯上。”
……
初夏走到尽头那个最小的房间,刚开门,便涌来一阵风。
遭了,她早上开窗了。
她慌忙开了灯,窗户大开着,雨水飘了进来,窗帘正飞舞着。
初夏走到桌边,桌上的书本、笔筒、台灯等物品都被雨水打湿了。
桌面上也铺了一层水,沿着桌面正往地板上滴。
她赶紧关上窗户,又找来抹布把桌面、地上的水都擦干净,最后才用纸巾把书本、笔筒、台灯上的水擦去。
一切驾轻就熟,因为这种事发生太多次了。
她的房间,是无人问津的小世界。
就连家政阿姨都不会帮她关,这是廖知书很早就定下的规矩。
不过,这个规矩,仅限于,用在初夏身上。
至于其他人,一概不用。
廖知书会跟她说:“这样能锻炼你养成天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对啊,她看天气预报,当她宝贝儿子的天气预报员,提醒她宝贝儿子,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今天是热还是冷。
等收拾完这些,已经十一点,湿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还有些冷。
初夏摘下左手腕的手表,眼神落在手腕处,心忽然像被人重重扯住,疼疼的。
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头般大小的痕迹。
像一条犀利的毒蛇,盘踞在她腕间,丑陋,狰狞。
她猛然用右手盖住,心脏止不住地狂跳,那种无力的窒息感再次袭了上来。
12. 发烧
等情绪平息,初夏拿了衣服去二楼公用卫生间洗漱。
洗澡时,忽然有人敲门,吓得她赶紧躲到门后。
门是毛玻璃的,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能看清人影。
每次她洗澡时,都没有安全感,毕竟卫生间隔壁的房间住着她哥初阳。
初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怯生生地问:“谁啊?”
“洗快点!”是初阳的声音。
“哥,有什么事吗?”
“我屋里的淋浴头坏了,你洗快点!”初阳很不耐烦。
“好的,哥。”
初阳好像一直站在门外,像一道鬼魅。
初夏不得不快速洗完出来,到房间才发现,手臂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只好拿纸擦了擦。
抬头一抹后颈,手心里是一团白色泡泡,头发也没冲干净。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等初阳睡了之后重洗吧。
等待间隙,初夏把明天要穿的、已经湿透的校服吹干了,又把桌上被淋湿的课本也吹了吹,弄完这些,她的手腕都快断了。
歇了歇,开门见初阳屋里的灯熄灭了,才去冲澡。
忙完这些接近一点了。
初夏拿出手机,看了下Q,沈未没有回她。
他是没看见吗?
再等等吧。
那个在雨中下跪的沈未,心情好点了吗?
她为他放了一场手中烟火后,他没有拒绝她的陪伴,给她买伞,送她去了公交站,一直陪她等公交车。
雨中,他们同撑一把伞。
他们靠得那么近,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他们都沉默着。
她忘记了要当面问他要卡号,忘记了同学之间不要靠这么近。
她只记得她的心跳跳得有多快,仿佛一万只蝴蝶,在心间飞舞。
彼时多沉溺,眼里心中全是他的千山万里。
心湖漪漪,烈火熊熊,烧得脸颊滚烫。
直到坐上公交车,她的心跳才恢复平静。
理智告诉她,不要陷落,他买了好几盒安全用品,应该有女朋友吧。
躺在床上,她睡不着,起来坐在桌前,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上锁的日记本。
打开,扉页多了几个装饰物,是之前沈未送的粉荔枝花瓣、尤加利叶,还有春羽。
已经干了,成了永不凋谢的标本。
初夏摸了摸花瓣,已不复新鲜时的柔软,干枯的粉色。
她摸得很轻,生怕弄碎。
2013年8月31日晴转雨
我好像误会他了,他的伤,应该不是打架留下的,而是他爸留下的。
我以为,我跟他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集。
但我现在才发现,这两个世界也是有交集的。
希望,他可以少些伤害、多些快乐。
我跟他在同一所学校。
他在我隔壁班,以后,应该能天天见吧。
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黑了。
*
第二天,初夏早早来到了学校,把伞放到了沈未的桌肚里。
上午是开学典礼,有学校领导、学生代表讲话,还有表彰大会。
台上的领导、学生代表讲话内容,初夏觉得跟之前学校听到的没什么区别,台下有的同学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在偷偷地讲话。
初夏的脑袋从早上起来就有些难受,她没当回事,为了不迟到,吃完早饭就赶紧来学校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烈,她感觉好热,浑身都有些发烫。
“夏夏,你是不是不舒服?”坐在她旁边的林朝朝看着初夏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关心地问。
初夏摇了摇头:“我没事。”声音很低,嘴唇发白,看起来恹恹的。
林朝朝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夏夏,你发烧了,要不要我跟栗子老师说下,带你去医务室?”
初夏并不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当个特例:“不用的,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故意把症状说轻,林朝朝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说:“你不去也挺好,能听到大神一年一度的发言了。”
“谁啊?”
“还能有谁,年级第一的学神沈未。”
齐斯暮听到有人叫他家未哥的名字,得意地跟林朝朝说:“我家未哥的发言,谁要是错过,后悔一万年。”
林朝朝朝齐斯暮翻了个白眼:“切,看到牛都飞上天了吗?”
“牛有没有飞上天我不知道,”齐斯暮笑,“我只知道,有的人的心啊,比牛飞得还高,可惜脑子还在地面遛弯呢。”
说完还顺手往天上指了指,假装在找飞牛。
林朝朝被他这怼人样气到,抬手就要去拧他大腿肉,哪想齐斯暮眼疾手快地躲过她的“魔爪”。
初夏被他俩逗乐,视线却一直看向右前方,坐着的是沈未。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看过他多少眼了。
之前有人在她的视频留言区问她:什么是暗恋?
她觉得当时回的是:暗恋是警报,对方不知道,而你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泥淖。
从没喜欢过谁的她,有关暗恋,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
她现在想更正下:你想控制自己的心不要乱跳,你想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看,你希望看见他,又不希望看见他,这种矛盾到每天都会在心里上演千千万万遍的小心思,大概就是暗恋吧。
台上有人喊“沈未”,初夏朝她看过去,发现不少女生跟她一样,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这里面的很多女生,也都跟她一样吧。
初夏的心忽然有些涩涩的。
她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沈未,他跟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白色POLO短袖,衣领和肩袖处都是深蓝色,深蓝色长裤,长裤两侧各有一道白色的杠。
属于中规中矩的校服,但他穿在身上,却有电视剧里男高的气质,透出痞气的少年感。
他站在那里,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镶了一层金边,全身仿佛都在发光。
星星般,耀眼的少年。
他好像在看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她烧糊涂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初夏期待着他的发言,但没有等到,原来是现场线路出了故障,话筒不能用了。
工作人员商量着怎么解决。
台上的沈未没有一点慌,反而台下的学生们有些着急了。
这九月的天还很热,掀起心头的燥意。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多,秩序有些乱。
就在此时,沈未也参与到帮忙解决线路的队伍里,很快拿着话筒,拍了拍,有声音了。
沈未的发言跟初夏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寥寥几句,已然收尾。
“同学们,你们喜欢在山顶看风景吗?我很喜欢。不是因为在山顶看得高、望得远,而是因为,站在山顶的自己,就是一道风景。我们,顶峰相见!”
掌声纷纷响起,初夏也鼓着掌。
她用力拍着,响声淹没在汹涌的掌声中。
沈未走下台,初夏听到林朝朝说:“奇了怪了,他去年作为新生代表发言,讲了足足五分钟,今天怎么才讲了几十秒就下来了。这怎么能体现他学神的实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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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斯暮接话:“确实奇怪,昨晚,我在他家,他给我当面讲了快十分钟,这砍得也太多了吧!”
初夏觉得挺好的,也很特别,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千篇一律,有的是他独一无二的观点。
他方才的言行举止都很淡然,处理事来也快。
她偷偷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他看向讲台的侧脸,心里蹦出一句话:
盛夏长风艳阳天,临危不惧真少年。
……
开学典礼开完,一上午结束了。
初夏一直撑着,走回教学楼的路上,腿都是软的,如同走在棉花上。
林朝朝实在看不下去,跟班主任说明原因后,硬是拽着初夏来到了医务室。
校医给初夏测了体温,39.5°,建议她输液。
初夏摇摇头,有些无力地说:“医生,麻烦帮我开点退烧药。”
“你听医生的,都高烧了,输液吧。”林朝朝劝她。
初夏实在难受,只好躺到病床上,伸出右手。
“夏夏,你怎么不伸左手啊?”林朝朝还是看到有人第一次伸右手的,很不方便啊。
“习惯了。”初夏不想让左手再多一些痕迹。
输液时,林朝朝出去给她买饭。
正好饭点,校医也出去了,医务室变得很安静。
她定了半小时后的闹钟,混混沌沌中入眠。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闹铃响了,有人过来帮她拔掉了输完液的针头,有人将冰凉的湿毛巾放在她的额头。
梦太美了,抹去了她的不安。
可是,谁会对她这么好呢?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她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很快,她看见她的右手背上开始回血,血液倒灌进透明的输液管里,她吓得惊醒。
血液倒灌才是真的吧,初夏立刻看右手背,只有贴得服帖的输液贴。
额头上沉沉的、凉凉的,她一摸,有冰凉的湿毛巾。
难道那不是一场梦?
是谁摁掉闹钟的?是谁帮她拔掉针头的?又是谁将湿毛巾放在她额头的?
医务室没人,外面似有说话声,是林朝朝的。
应该是林朝朝帮她弄的吧,她还真是贴心。
片刻后,她看到有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出现在眼前,须臾远去、消失。
仿佛一场幻影,来去皆快。
沈未怎么在这里?
林朝朝进来,看到了一脸愣怔的初夏,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夏夏,你眼睛都不动一下,烧傻了吗?”
初夏回神:“朝朝,你帮我拔掉针头,帮我敷湿毛巾的吗?”
“不是啊,我不会给人拔针头啊。”林朝朝说,“校医帮你弄的吧。”
初夏没说,可是,校医不在啊。
“夏夏,沈未好像对你有意思。”
“什么?”初夏的心猛然一颤。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林朝朝说。
“好学生的客套话啊。”他怎么会对她有意思。
“他可从来不关心哪个女生的。”
“朝朝,他有女朋友吧。”初夏想到他买的安全用品。
“他是母胎单身狗,喜欢他的女生从我们一中能排到三中了。但就没听他喜欢过谁,女朋友,怎么可能!”
奇怪了,那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安全用品?帮别人买的?
吃饭的时候,初夏在努力回想那场梦,想记起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她想了很久,只有依稀的模模糊糊的一道轮廓,看不清面庞,好像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雪松味。
13. 又被打了?
齐斯暮吃完饭去隔壁班找沈未,见他拎着饭盒刚回教室。
沈未旁边的座位空着,齐斯暮不客气地坐下:“见过初夏同学啦?她怎么样了?”
“还行,烧退了些。”
“你不会帮她量了吧?”
“就……”沈未想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她的脸,没那么发烫了,但这话不能说,“看出来的,脸没有那么红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手背轻轻放在她脸上的感觉,她的脸颊很软,也很烫,他一碰,就像碰触到火焰,心都随着发烫。
她好像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要翻身,右手也不安分地移动,有几次针头都有些歪了,他只好一遍遍地又弄好。
她的闹钟响了,他第一时间关掉,液体滴答滴答地往下滴,之前调得有些快,他把速度调到适中。
她闭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又乖又脆弱。
校服百褶裙有些往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蕾丝边安全裤。
沈未连忙帮她拉下,发现她竟然还穿着有一定厚度的连裤袜。
他从没见哪个女生穿这么厚的连裤袜,这么热的天,她不怕热?
可她的脸上明明不停地滚下汗珠,沈未找来一张纸,给她扇着。
每天中午,他都会休息会儿,他渐渐有些犯困,但眼睛一刻也没有闭上。
如果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守着,会很孤独吧。
她是不是像他昨晚那样,也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
“别这样看我,我害怕!”齐斯暮见沈未眼珠转都不转一下地看他,连忙将双臂环在胸前。
沈未朝他的肩膀给了一拳:“自作多情什么!你未哥我笔直!”
如果不是昨晚沈未跟他解释,那些安全用品是他随手拿的,他还真有点怀疑,沈未是不是对他别有用心,毕竟,他是妥妥小奶狗。颜值嘛,怎么着,也是可以原地出道的类型啊!
“别跟别人说,我去看过她。”
“搞这么神秘干什么?看她,很丢人?”
“看她,不丢人。”沈未说,“我不希望有闲言碎语。”
不希望,有人说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
夕照镇的秋天来得格外晚,据林朝朝说,要等十月底才会入秋,凤凰花的花期还没结束,校园里、街道上,凤凰树的枝头仍盛放着一簇簇红艳艳的凤凰花。
林朝朝问初夏国庆节有什么安排,她说:“会在家里看书写作业。”
她没说实话,没告诉林朝朝,七天时间,她每天都会去便利店做兼职,时间从之前晚上的一个小时,延长到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
这样至少能多赚点。
至于她要还沈未的钱,后来她再给他发信息,他也没回。她只好把钱从银行卡里取出来,放到红包里,在9月4日的晚上,她给他发了信息,约他在学校的假山见面。
等同学们都下楼了,初夏才下楼,到假山那儿时,只见沈未懒懒散散地靠着假山,曲着一只腿,绕着他的,是一些升腾的烟雾。
他在抽烟。
这是初夏第一次见他抽烟,他看起来很孤独,也很落寞,不比那天雨夜里的他好多少。
他会不会又被他爸打了?
初夏不喜欢烟味,闻到一点就会咳嗽。
当她被烟雾包围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怎么,不能闻烟味?”沈未吸了一口,吐出好看的烟圈,像是刻意避开初夏,吐在了她的反方向,但烟雾还是四散开来。
她说不了话,咳嗽声不止。
沈未掐灭了烟:“这么敏感啊。”
缓了会儿,初夏说:“我闻到烟味就这样。”
沈未看她,她的眼睛都被熏红了,还泛起水光,楚楚可怜。
“找我有什么事?”沈未直奔主题。
初夏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欠你的,会一点点还给你。”
沈未只看了一眼,视线又移到她脸上:“不要。”
“我妈问你多要了,不该这样。”不还他,她心头总压着事。
“不该这样,你就一次性还我。”沈未从她手里拿过红包,颠了颠,太轻,又塞到她手里。
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心,弄得她心尖儿一颤,脸颊有些烫。
“你先收下,剩下的,我会慢慢还你。”初夏又把红包放到他面前。
沈未真不想打击她,都穷到要去便利店讨生活了,还想着还她钱,是说她正直善良呢,还是说她傻呢?
但见她傻到一根筋、固执地要给他,他有些烦躁,一把推开她的手,语气也不好:“就这么点钱,你拿出来,不嫌丢人?”
红包从她的手心里掉落,啪地落地。
随之响起的,还有她的那颗心脏,坠入黑夜。
初夏被他说得无地自容、羞愧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带着嫌弃。
什么学神,跟人说话好凶,好没礼貌。
初夏弯腰从地上把红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心里发堵,给他丢下一句“是你不要的”,便转身离开。
夜色很浓,白日里的热意尚未散去,风吹来,热意中裹挟着缕缕香味。
风好像有些大了,眼睛为什么那么涩?
后来,初夏想从齐斯暮那里直接拿到沈未的银行卡号,这样就不用当面接受她的羞辱了。
但齐斯暮非但没有给她,还给她传话:“我们未哥说了,他不缺这点钱,就当给你买糖了。”
买糖?那么多钱?他哄小孩?
初夏把自己要还钱的理由跟齐斯暮说了,希望齐斯暮可以帮帮忙。
结果,齐斯暮说:“未哥都说给你买糖了,你就安心收下呗。”
为了让初夏不要那么固执,又劝她:“我们未哥是富二代,不差钱的,你就别想着还钱的事了。”
此后,初夏跟沈未的交集,也仅限于偶尔在教室外的碰面,见面谁也不跟谁打招呼,仿佛两人从不认识。
林朝朝觉得初夏平时就知道光埋头学习,想拉着她国庆节出去玩玩:“陪我出去逛街,帮我选选衣服,好不好?之前的衣服都有些大了,想买点合身的。”
林朝朝这个月都在减肥,吃得很少,减肥效果颇有成效,之前肉肉的脸颊小一圈,穿校服时露出的小腿也变细了点。
她最爱问初夏的一句话是“夏夏,你看我今天瘦了吗”。
初夏这人太实在,每次都实话实话:“没有吧。”
后来在林朝朝的“调教”下,即使看不出变化,也要说:“瘦了。”
但初夏有点搞不懂,为什么林朝朝一边在减肥,还一边每次心甘情愿接受齐斯暮的投喂。
初夏想想这周还没有视频素材,去逛逛街拍点素材也好。
*
逛街时间约在了国庆节第一天,因为下午要去便利店兼职,两人约的是上午十点。
她们来到了夕照镇最繁华的步行街,街道两旁有各类品牌服装店,可供林朝朝选择的很多。
林朝朝进去试衣服时,初夏会在外面拿着手机拍一些视频。
她不拍繁华的街道,不拍装饰精美的名品店,她会拍在天空映照下的漂亮屋顶,拍屋顶上栖息的鸟,拍站在路边弹唱的歌手,全是生活琐碎,在她的镜头里,不闹腾,有一种静谧的烟火气。
跟她这个人一样,静静的。
有一只很美的,翅膀彩色的鸟落在路灯上,又飞走。
初夏的手机随着鸟的飞行轨迹移动,直至飞鸟消失。
她刚想看看刚才拍得怎么样,移开手机的瞬间,忽然在汹涌的人群里看到了一群少年人的身影。
尤其是那头粉紫色的长卷发很吸睛,她侧头跟旁边的男生说笑着。
她的身旁还有两位,一个是齐斯暮,齐斯暮旁边是沈未。
初夏像是被发现一样,连忙躲到了路灯后面。
“夏夏,你做什么,过来看看,这条连衣裙好看吗?”林朝朝喊门外的初夏。
她到底为什么想躲着他们?
初夏说不上来,进了服装店,看着穿了一身黄色碎花裙的林朝朝,认真道:“这身挺适合你的。”
林朝朝在镜子面前转了好几圈,裙摆被转出好看的弧度,她的脸上洋溢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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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花丛中的仙子。
初夏觉得她现在的身材正好,属于均匀那种,但林朝朝说还要再减减,说她喜欢像她这样的,要骨感的。
每个人都在羡慕着别人没有的,初夏一直羡慕像林朝朝现在这种身材的,脸颊有些婴儿肥,身材微微胖。
不像她,太瘦了。
林朝朝转了几圈后,去更衣室把衣服换好,拉着初夏往外走。
初夏问:“那条裙子你怎么不买?”
“太贵了,要四位数。”
跟林朝朝相处一个月,她们只交换了基础的家庭信息,像跟谁住,有没有哥哥妹妹之类的,但没有交换父母职业、家境信息。
初夏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这样林朝朝就不会问她,你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你穿的是几十块钱的国产帆布鞋,戴的是几十块的地摊货电子手表。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她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吧。
能有这款手机,在她意料之外。
今年期末考结束,初文北领着一家人跟客户一家人聚餐,餐后路过苹果手机店,席间因为听说客户的女儿想换个苹果手机,初文北便当了好人,给客户女儿送了部,还很大方地给初阳和她都各买了一部。
初夏的衣服、鞋子里有四位数的,但很少,平时廖知书也不让她穿,只有特殊场合才会同意。
初夏见林朝朝有点失落,安慰她:“朝朝,我们再逛逛,会有其他适合你的。”
“嗯!”林朝朝重重地点了下头。
林朝朝领着初夏要往沈未的方向走,初夏却想往反方向走。
“夏夏,跟着我走,你走的这条路,我们刚才不是走过吗。”林朝朝力气比她大,一把将她拽起来,挽着她的胳膊往沈未的方向走。
初夏看了看大道,没有看见沈未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林朝朝来到了一家看起来高端的服装门店,看店面装修,一看便知里面的衣服价格不菲。
如果买不起,还是别进去吧。
初夏是这么想的,但林朝朝显然没这么想,拽着她就往里面走。
这家店的店面很大,一半是女装,一半是男装。
她们来到女装区,初夏陪她挑了几条连衣裙,等她进入试衣间后,准备出去拍风景,刚走到门口,却听到有人喊她:“初夏!”
初夏脚步一顿,本不想回头,却做不到。
她转身,看见了喊她的孟际遇,她身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英俊男生,跟她同班,齐斯暮聊天时提过他,好像叫……喻时。
孟际遇化了浓妆,穿着酒红色皮背心、黑色短裤,戴着两个金色圆环耳环,一袭粉紫色的波浪长卷一半放在肩后,一半放在胸前,美酷风。
比在学校里开放多了,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些。
放眼高三,她是例外,唯一一个在学校里染发烫发还披散头发的女生。
老师都不管吗?林朝朝告诉她,孟际遇有个深明大义的妈,她只要不做违背法律的事,她都同意。
她做过不少违反纪律的事,被喊家长,结果她妈没教育孟际遇,反而希望老师能理解孟际遇的叛逆期行为。
初夏是头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开明的妈妈。
她很羡慕。
“过来。”孟际遇朝她招手。
初夏跟孟际遇的交集不多,基本是她来教室外找齐斯暮时,两人会打招呼的关系。
她向来不懂拒绝,走了过去。
“你也来买衣服?”孟际遇问她。
“陪朝朝的。”
“正好,一起吧,未哥跟齐斯暮也在,去换衣服了,待会儿你也帮忙看看怎么样。”
初夏对男生的衣服不太在行,但也不好说,自己在这方面不行,只好跟他们一起等着。
试衣间的门刚打开,初夏听到里面传来沈未的声音:“齐斯暮,快把门关上。”
初夏往那边瞥了眼,恰好看到沈未刚要穿衣服,背对着她,她看到了他后背上的伤痕,有旧伤,也有新的伤痕。
细长的一道道,像用细鞭子抽打的。
他又被他爸打了?
14.帮他选衣服
初夏的心不可控制地疼了下,仿佛那一道道鞭子抽打在她身上。
他是有多不听话,才会遭到他爸的毒打呢?
也许没有多不听话吧,就跟廖知书对她一样。
“初夏!”齐斯暮见到初夏,面露惊喜。
沈未刚想套衣服的手忽然停住,转头对上了初夏那双杏眼。
她一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似乎流转着复杂的、他无法读懂的情绪。
“初夏,你的眼睛怎么了,是要长我们未哥身上?”
齐斯暮的一句调侃,让初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挪开了视线。
然而,她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声音沉磁,仿佛砂砾般,划过她的心脏。
“开个玩笑,你的脸怎么红得跟苹果似的。”齐斯暮边理衣服边调侃初夏。
初夏立刻用双手捂住脸颊,不去看齐斯暮,生怕被他发现她心底的小秘密。
“我未哥身材是好,但你还是悠着点看啊。”齐斯暮朝初夏走了两步,低声说,“毕竟,你是第一个偷看过他的女生。”
初夏的脸更红了。
齐斯暮见状反而笑得更欢了。
“齐斯暮!”孟际遇看不下去,睨他一眼,“别逗乖学霸了。”
“遵命,孟女王!”齐斯暮朝孟际遇嘿嘿笑,“帮我看看,这身是不是配不上我这模特般的绝世好身材?”
说罢,还在他们面前像模像样地走起了模特步。
走得七扭八拐,跟走蛇步似的,孟际遇、喻时冷眼旁观,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初夏忽然笑了。
这时有人在她耳边说:“这就是开心地笑,不假了。”
离她很近,温热气息尽数洒在她的耳廓上,如有一片轻盈的羽毛扫过,弄得她的耳朵发红发烫。
“欸,初夏同学,你竟然会笑呢。”齐斯暮停在初夏面前,格外惊讶,“而且你笑起来更好看啊,还有两个小梨涡,比初恋还甜!”
“这你就懂了,你谈过恋爱吗。”孟际遇嗤之以鼻。
“孟女王,你要不要跟我试试?”齐斯暮朝孟际遇使劲眨眼间,像拼命求偶的小狗。
孟际遇抬腿就往齐斯暮腿上踢,他这个阳光少年,闪得比闪电还快,迅疾地让到一旁。
眼看要撞到初夏身上,最后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还被人敲了下后脑勺。
齐斯暮一侧头,看到沉着脸的沈未,连忙惊得跳到一旁。
刚才的姿势,真的是……太暧昧了!他忍受不了一点。
“安分点。”沈未跟齐斯暮说。
初夏的肩膀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心脏猝不及防地乱跳。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好红!
孟际遇看着还没分开的初夏、沈未,调侃道:“你们在这儿玩连体婴儿呢?”
初夏被说得脸更红了,幸好这时林朝朝喊她,让她帮忙看。
林朝朝没想到能遇到齐斯暮他们,显得格外开心,挥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林朝朝,你穿这一身,是要去宫里选秀吗?”齐斯暮看着穿一身粉色碎花连衣裙的林朝朝,上下打量。
林朝朝忽然不转圈了,有点拘谨起来,问齐斯暮:“好不好看?”
齐斯暮摇摇头:“太装嫩了!”
“齐斯暮!”林朝朝恨得直咬牙,“难道我老吗!”
两人又开始了互怼模式,好像他们的世界里没了别人。
孟际遇看了看换了白T恤的沈未:“未哥,你能不能别买白色T了,你都有多少件了。不过……”她又看了看初夏,“你今天跟初夏穿得,很像情侣装嘛!”
初夏的心猛然一跳。
情侣装!每个字都像剧烈的鼓点,一下下敲着她的心脏。
她悄悄地去看沈未,他跟她一样,都穿着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
色系一样,款式也差不多,还真挺像情侣装。
她又悄悄地挪回视线,右手拽着斜跨的包带,不自然地摸着,手心跟包带处,不一会儿便湿哒哒的,都是汗水。
初夏以为沈未会反驳,但他没有,反而说:“是挺像。”
沈未看到镜子,里面映出他的身影,还有站在他身后,微微垂头,一脸害羞的初夏。
她好像总是这样,安静,乖巧,容易害羞,容易脸红。
她的皮肤比他见过的女生都要白,白得像一张纸,缺一点血色。
只有她脸红,染上红晕时,脸色才最自然。
她穿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看似普通,却又有些特别。牛仔裤的腰间镶嵌了一圈白色蕾丝,添了几分甜美。白色T恤大圆领,领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蓝色蝴蝶结作点缀,领口比较大,露出她精致好看的锁骨。
锁骨处各有一条麻花辫,麻花辫的下方系着蓝色绸带蝴蝶结,她的脑袋两侧各有一个蓝色鲸鱼发卡。
不再是在学校里穿着校园、扎着马尾辫的初夏。
此时的她,比在学校的她更加清纯、更加好看。
她光站在那里,便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沈未转身问初夏:“你觉得怎么样?”
“啊?”初夏一时失神,慌忙抬头,撞进他平淡如水的深邃眼眸里,违心地说了一句“一般”。
其实,他是衣服架子,什么衣服穿他身上都好看。
“你帮我挑一件。”沈未挑了下眉,“我也帮你挑一件,怎么样?”
初夏从没有帮男生挑过衣服,她也没有买衣服的打算,本想拒绝,却听到林朝朝说:“夏夏,能给年级第一的学神挑衣服是多少少女们的梦想啊,更何况,学神还帮你挑衣服,去吧。”
初夏只好去帮沈未选衣服,最后选了一件白色POLO衫,领口有一圈浅浅的蓝色,点缀得刚刚好,不过于普通,也不过于夸张。
沈未也帮她挑了一件,是浅粉色冰感针织杉,下半部分是粉色,上部分相间粉、黄、蓝条纹。
两人换完衣服,被众人夸好看,像为他们量身定制。
“未哥,你眼光不错啊,给初夏选的衣服很好看啊。”齐斯暮说。
“我们夏夏给沈学神选的也不赖啊。”林朝朝为初夏撑腰。
“那就都买呗。”齐斯暮说。
“夏夏,不便宜吧。”林朝朝看过标价,这家店的衣服比上家店还要贵。
“我有衣服,不用买。”初夏很喜欢这件衣服,她记得自己穿粉色衣服还是上小学时,这已经有五年都没穿粉色衣服了,没想到粉色会衬得她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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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粉嫩。
后领忽然有人在顺着,初夏一抬头,看到镜子里,她的身后站着沈未,正帮她理后领。
她的身体倏忽一僵,心跳如雷,脸红得像春天盛放的樱花。
初夏自然不会去买四位数价格的衣服,但这天的她很知足,因为沈未买了那件她选的白色POLO衫。
那件粉色条纹衫,她舍不得买,但偷偷地在试衣间里,拍了一张照,存放进“星星少年”的相册里。
送回衣服前,她把手放在后领处,仿佛那里还有他手指留下的余温。
摸了好久后,她又把衣服捧在怀里,在衣服后领处闻了又闻,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
当晚,初夏剪了当天的素材,发到了微博上,收到了评论区常客“白日梦想家”的留言:每一个普通的无聊日子,为什么在你的画面里那么精彩?
Alice:【生活本是荒芜的沙漠,总要浇灌点水,才不至于变成干涸的坟墓。】
白日梦想家:【废墟里会开出玫瑰吗?】
Alice:【我不知道废墟里会不会开出玫瑰,但我相信,枯败的野草一定会在来年生生不息,熄灭的星星一定会在某个夜晚继续长明,被压弯的命运也一定会遇见黎明。】
白日梦想家:【你掉进过废墟吗?】
Alice:【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只是有人选择了蒙蔽双眼,有人选择跨过,并继续前行。】
初夏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她便去洗漱,睡前看了眼微博,收到了“白日梦想家”的私信。
白日梦想家:【你不是在找好看的小众书店吗,给你推荐一家,凌霄路那边的“自在”书店。】
Alice:【谢谢。】
初夏上周发了条关于书店的视频,在评论区问大家有没有其他可以推荐的,没想到这个她评论区的常客还专门私信告知。
……
悦海花园27栋,晚上十二点半,二楼的灯还亮着。
电脑的键盘被敲得啪啪响,时不时传来说话声,最后直接气急败坏地想要爆粗口。
这都是第十把了,齐斯暮又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气得想摔键盘,但这键盘是他未哥的,他不敢摔,只好关了游戏界面,不玩了!
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到躺在床上的沈未正拿着手机敲字。
沈二少爷那么专注,在干吗?
齐斯暮悄咪咪地走过去,看到屏幕上出现两个字“Alice”,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呼:“未哥,你不是没有微/博的吗,这个Alice是谁?”
沈未连忙把手机关了屏幕,推开齐斯暮:“齐斯暮,你能不能改掉偷看别人手机的坏毛病?”
“什么叫偷看!”齐斯暮为自己打抱不平,“我这叫正大光明地看!好兄弟嘛,不存在秘密的,对不对?”他朝沈未眨了一下眼。
“多晚了,你给我回去。”沈未赶人。
“不不不,今晚就睡你这儿了。”齐斯暮打游戏打累了,不想回去了。
齐斯暮最终没能扛得住沈未冷面无情地赶人,满腔抱怨、一脸幽怨地回去了。
沈未睡不着,把“Alice”的视频全刷了一遍,困到不行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