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娇》 倒数4 商人把请官儿吃饭、给官儿送礼叫做拜佛烧香,只要“心够诚”,天底下没有办不到的事。 昭昭以为事情难办,还得再送送礼,谁晓得第二日天刚亮,七八个骑马的衙役就找上门了。 为首那人问昭昭:“你可认识我家李大人?” 昭昭说认识。 那人冷冷一讪:“带上证据跟我走。” 江生前几年做的假账错账不少,足足装满了一个木箱。小多把木箱搬上马车,一边赶着马一边嘀咕道:“昭昭儿,咱虽找出了证据,但想封他的私户还得上公堂理论,拿了判书才能去票号取钱。如今他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咱告鬼去啊?” 昭昭笑了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请管商业的户房和管司法的刑房吃饭?” 两人抬着箱子上了公堂,审案的是个青衣师爷。他砰一声拍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有冤?” 昭昭小多应声喊冤。 师爷抖了抖文书,喝道:“传被告江生上堂!” 随着衙役们敲响水火棍,喊起威武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提了上来。 恶臭阵阵,昭昭不禁掩了鼻,皱眉道:“这不是江……” 没等她说完,师爷又用惊堂木砸出一声雷响:“江生,你坑骗东家,私漏钱财,认还是不认?” 女人很怕光,不知在黑黢黢的牢里关了多久,声音沙哑道:“我认。” 师爷嗤道:“你若肯把哪些票号开了私户交代清楚,本堂可以给你个痛快。” 这女人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是新旧交替的伤,她乱发下的脸沧桑又年轻,是个受尽磨难一心求死的女人。 “大人!”小多觉出不对劲,理论道:“江生是个瘸腿男人,这却是个女人,雇工叛主是大罪,哪能用无辜的人来顶?” 师爷冷笑一声:“你懂不懂规矩?” 没等小多再顶回去,跪在地上的女人视死如归地开口了:“大人,我交代,我都交代。” 衙役掏出一张字迹密麻的纸铺在她面前,递了纸笔给她:“照着抄。” 昭昭记得,她状告时提及的江生私户不过四五家票号,女人照抄的纸上却有十七八家票号和几十条私户号。 难怪,难怪这么容易。 她以为自己搞官商勾结,是借了别人的势。谁成想别人答应得爽快,也不过是想拿她当幌子——随便去牢里提个奄奄一息的倒霉鬼出来顶罪,再认下诸多罪名,最后拿着倒霉鬼写的认罪书,去抄没其他倒霉鬼的银钱。 小多愤愤握拳,想对女人说你也是蒙冤的底层人,怎能为了死得痛快就把其他人拉下水? 他往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昭昭扯住了手。 “管不了的。”她平静地说。 这桩案子稀里糊涂地结了案。衙门的人监守自盗,拿着自己写的判书去了票号,不由分说黑了几十家人的私户。期间也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却被衙门定为同伙,押进牢里去了。 昭昭拿到了钱,如愿,也不如愿。她盯着手中的银票,江生私户上竟然有几千两……她本该高兴的,心里却闷得很。 小多今天多次想挺身而出,都被昭昭拦住。他既愤懑又厌恶,忍了许久还是说:“昭昭儿,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很多人!” 昭昭默不做声。 小多指着她的鼻子骂:“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你竟还能安安静静地数钱!” “害他们的不是我。”昭昭冷静看向小多,“有没有我,这种事都会发生,换个时间和名头而已。” 她是吹燃火星的微风,供恶人作恶的幌子。 饶是小多生气,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他咬着牙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昭昭明白,所以感到无力。 这世道险恶肮脏,好人都死了,想往上爬就得不择手段。从前因她死的人不少,将来只会更多。 “没办法。”昭昭道,“在泥水里打滚,我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哪能保证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干干净净?” 她说得合情合理,小多却冷冷一笑:“其实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言哥身份不简单。昨晚他也在青崖楼,你若肯求他帮忙,让他去跟那俩官儿说道说道,这事说不定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你不会成筏子,那些人也不会横遭灾祸!” 见昭昭不语,小多又道:“你的清高,竟要用别人的命来成全——” “停车!”昭昭听不下去了。 她拽了拽马笼头,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她手擦了地,掌心一片血痕。 小多愣住了。昭昭撕下衣摆缠了手,冷漠地望着他:“不是我的错,我不认。” 但将来若有机会改变世道,她拿命去试。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一步步走进昏黄的夕阳里。 —— 为着这事儿,两人冷了好几天,谁也不肯服软。 小多闷着头在仓区忙活,带着伙计们库丁们将石料木材米粮入仓。他记了账,却赌气般不肯给昭昭送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昭昭也倔得很,宁愿从别的伙计嘴里问,也不肯找小多要账本。 最后终究是小多想明白了——他怎么能把世道的错全算到昭昭头上? 小多买了糖葫芦,又拿了这几日的账本,准备去找昭昭道歉。结果他刚走到小院外,两个陌生男人先一步进去了。 小多疑惑,这两人难道是来找丹葵的?那小蛮子最近天天在屋里,也不知做什么,难不成她真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他悄悄进了小院,蹑着步子磨蹭到了书房外,却听里面响起了昭昭的声音:“二位是濮阳县本地人?” “是。” “这副人像有些粗糙,但是无妨,那人少了一条腿,很好辨认。” “是。” “官府的人搜了他一阵,无果。他若是冒头,极有可能先去这五家票号。” 两个男人收下了钱,语气软了些:“姑娘,这人若是抓到,是留活口还是直接……” “直接杀。”昭昭道。 “这瘸子能活下来,多半有人帮他。这帮他的人杀不杀?” 昭昭垂眼想了会:“迫不得已的话,可以杀。” 啪的一声,窗外像是有什么东西坠了地。昭昭冲两个男人摆摆手,说了句去做。 等他们走后,昭昭推开了窗,看见地上有一串碎了的糖葫芦。 小多抱着一叠账本站在暖融融的阳光中,眼里满是凉浸浸的陌生。他仿佛越来越不认识昭昭了,连语气也少了几分熟稔:“我送账本来。” 他把账本放在窗台上,空荡荡的手像是不知往哪放似的,只好背到了身后。他干巴巴地说:“昭昭,我去忙了。” —— 和其他囤了石料木材的小商人一样,昭昭巴不得天天下大雨。可惜天不遂人愿,连着几日烈阳把江面都晒矮了。 昭昭押上了本钱,却等不到时机。正是愁眉不展之际,却收到了李大人的请柬。 她心里咯噔一声,展开请柬,见是李大人的五十寿宴,又松开了眉头。 好机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胖蛤蟆主管商业,宴上多的是同类官员和大小商人,指不定能探出什么话来。 昭昭精心备了礼,又问小多道:“上次你找的那几个姐儿都叫什么名字?” 小多公事公办,把名单给她。 两人之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好似有了难以修补的隔阂与龃龉。 昭昭见他一脸冷淡,笑了笑:“你再忍忍,帮着我把这批货出了,然后拿着钱赎身脱籍,追着你的好言哥一路北上去。” 有她这句话,小多不好意思再冷着脸,但言行中总是透着疏离,少了朋友的亲近。 几日后,他俩去给胖蛤蟆祝寿。宴上果然不出昭昭所料,多的是管商业的官员和大小商人。 官员能进正厅,商人却只能坐在院中。昭昭小多寻了个居中的位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发现同行们都揣着一样的心思,言语间谈的都是河道衙门何时开工的事—— “往年这会儿都是大雨连连,江水恨不得涌上岸,今年却是邪乎,没怎么下雨就算了,日头竟越来越毒了。” “按理说,朝廷的令旨也该下来了。河道衙门还不动工,莫不是瞧着天干气燥,觉得不会发洪了?” “呸呸呸乌鸦嘴!在座的谁没屯点东西,都盼着赶紧修河呢,你说这晦气话!” 昭昭越听越皱眉,她心里比这些人还急。 如今她的大部分钱囤了米粮,小部分钱囤了石料木材。若是河道衙门修堤修得及时,没发洪,她不仅不赚,反而会亏。若是发洪,她手里的米粮便大有说法,哪怕只翻个两成价,也足够她发波横财。 肩被拍了拍,耳边响起小多的声音:“那三个姐儿混到胖蛤蟆身边了。” 昭昭定睛往正厅一望,只见李大人醉倒在主桌,被明艳妩媚的女人们逗得笑出蛤蟆叫。而那个信佛小妾枯坐在一边,面露不悦。 李大人怕她生气,涎着脸哄她。谁料小妾恃宠生娇,竟敢甩脸顶嘴。四周都是人,李大人面子挂不住,一巴掌就抽到她脸上,骂道:“不知轻重的贱人!” 小妾捂住脸,哭着跑了。 李大人虽是个贪财好色的胖蛤蟆,但也真的在意这小妾。他在姐儿堆里坐了会,只觉得这些姐儿好看是好看,却都少了点儿味道。 还是自家小妾好啊。 他正要起身出去认错,迎面却走来了一堆笑嘻嘻的商人,都是来敬酒的。 商人贱归贱,但实在有钱。李大人平时没少剐他们的肉,只好皱着眉头喝下他们敬的酒。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得头晕脑热。等终于快把这堆商人喝尽了,头顶却响起了一声动听的干爹。 干爹? 李大人晃晃酒懵的脑袋,心想自己何时有了个干女儿?他抬起头,见来人是个模样白净水灵的少女,才如梦呓般道:“是你啊……” 昭昭冲旁边的小多使了个眼色,然后举着酒杯凑上去,笑道:“您还记得我,当真是我的荣幸。” 李大人摆摆手,示意别说客套话。昭昭说了几句祝辞,半哄半骗地灌了他一杯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和小多告退,躲到无人的屏风后偷笑。不出所料,李大人喝了那杯下了料的酒,看猪都觉得国色天香,顿时将挨了打的小妾抛之脑后,搂着几个姐儿离席了。 “他桌上的姐儿都是下面人送的。”小多指了指李大人肥硕的背影,“喏,他左手搂的那个就是我选的。” 昭昭掩嘴笑起来,水灵的眼睛转了转:“走,再搞点别的。” 小妾往外跑时,昭昭记了她去的方向。顺着找过去,果然瞧见小妾坐在无人的水塘边对影自怜。 昭昭躲在青石后,将手中的石子抛到小妾身边。 “谁?”小妾惊疑,起身四顾。 昭昭又抛出一枚石子。 小妾面露惧色,急步往竹林外走。 谁料刚过那块大青石,她就被人蒙了头,捆了手脚,稀里糊涂就是一顿打。 打在她身上的两根棍子虽然不粗,但着实疼。她哀声求饶,恨不得把祖上十八代做过的恶都忏悔一遍。 可怜她竟连自己得罪了谁都猜不到,哭道:“大夫人,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狐媚老爷了……” 听到这句话,昭昭示意小多收手。 这不过是个靠男人生活,又蠢又坏的女人罢了。 她正要走,却见竹林外飘来两盏油灯,赶紧拉着小多躲在了青石后。 两个巡夜的家丁恰好路过,听到了竹林中有哭声,进来一看,有个蒙头挨了打的人瘫倒在地。 再把布掀开,竟是自家老爷最宠爱的小妾。 小妾哭得梨花带雨,拼命挣着手脚上的绳子:“有人打我闷棍,快去逮啊……”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谁也不说话,神情隐在夜色里,看不出阴晴。 小妾看清他们的脸,渐渐不哭了,这两人是大夫人从母家带来的,再忠心也没有了…… 果然,两个家丁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三夫人,你身子若是脏了,老爷还会不会这么宠你?” 小妾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使出了全身力气喊救命。两个家丁立即捂住她的嘴,冲她上下其手。 青石后的昭昭和小多看得清清楚楚。小多嫌这种事腌臜,拉着昭昭往外走。 他觉得那小妾欺辱过昭昭。按昭昭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是盼着她越惨越好。 不料,两人刚出竹林没几步,昭昭又踅了回去,冲那黑糊糊的一团影子大喊道:“何人在里面?!”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倒数3 那小妾的衣服已经被解了一半,嫩生生的肉在月光下莹白似雪,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摧残。 两家丁色心大起,刚把裤子脱了,身后就响起一声冷喝:“何人在里面?!” 此处偏僻,本不该有人来。两家丁猛然腾起身,见鬼似地盯着不远处的少男少女:“你……你们……” 烧得旺旺的欲火瞬间冷成了冰。两家丁想走,可面前挡着昭昭和小多,想留,身后又有个被糟蹋到一半的姨娘。 他们手足无措,躺在地上的小妾大哭道:“这两个畜生受了大夫人的指使,想玷污我……” 两家丁对视一眼,也跟着哭起来:“三夫人,你说老爷年纪大了不中用,要我俩好好伺候你。怎的一东窗事发,你就倒打一耙了!” 小妾反问道:“我若是自愿,身上为何有棍伤?手脚又为何被绑了?” 两家丁见诬陷不成,作势就要往外面跑。小多眼疾脚快,将他们绊倒,一屁股压在他们身上,对昭昭道:“快去看看苦主。” 说来好笑。昭昭才打了小妾闷棍,现在又扮作好人,一边解小妾手脚上的绳子,一边哄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林中黑漆漆的,小妾原本没认出来人是谁。一听这声音,顿时反应这是被她欺辱过的昭昭。 手脚被解开,小妾啊的怪叫一声,用衣服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羞愤交加地望着昭昭。 昭昭故作不懂,好死不死地唤了句:“干娘,你为何这样盯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小妾恶狠狠道。 昭昭一脸无知:“我喝醉了,出来迎风醒醒酒。”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小妾咬着牙,“我前面才被打了闷棍,随后就遭了奸人,而你又恰好出现!” “干娘疑心是我打你?”昭昭微笑,“若我存心报复,还跑出来拦什么?你越惨我越高兴才对。” 小妾一听有理,瞬间变脸,攥着衣服哭起来:“好妹妹,快让你的长随把那俩奸人押去见老爷。待会若是要你作证,你千万要说我素丝无染,那俩奸人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 昭昭点头答应,心中却在冷笑。 李大人年已五十,软软糊糊的不中用。他被下了料的酒催得情动,烧着命泄了火。事后,他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像头耕了百亩地的老黄牛似地气喘吁吁。身边三个姐儿倒是云淡风轻,暗道一声这活儿接得真容易,两眼一闭就完事儿了。 咚咚咚,门被敲响。外面有家丁禀报道:“老爷,三夫人被糟践啦!” 李大人愣住:“你说啥?” 家丁大声重复道:“三夫人在后院竹林里被男人上身了!” 李大人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怒火中烧。他翻身下床,推开门,猛踹传话那家丁一计窝心脚:“是多光彩的事?要你敞着嗓子喊!”又问:“那贱人没事去竹林作甚?” 家丁捂着胸口说不知。他引着李大人到了后厅,还没进门,就听一阵娇声泣泣:“大夫人……不是我勾引的……我没有让这俩混账上身……” 李大人迈进门槛,只见发妻在堂上端坐,小妾哭倒在地,两个家丁被押在一边……他的目光停在昭昭脸上,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家丑不可外扬。哪能给个野丫头看戏? 昭昭拱手唤了句干爹,解释道:“是干娘让我来为她作证的。” “干娘?”发妻将手中的杯子磕在桌上,冷笑道:“她个妓院出身的臭婊子,靠着些许狐媚技艺,哄得我家老爷给她赎了身。这飞上枝头的鸡还是鸡,你是眼瞎看不清,还是就爱管婊子叫干娘?” 昭昭故意说错话,火上浇油。她求救似地看向李大人,李大人色归色,却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摆了摆手:“你去外面候着吧。” 昭昭退到门外,小多迎上来,小声问:“你前面进去救那女人做什么?” “她欺辱我,我打她闷棍,一来一回已经抵了。”昭昭道,“至于被家丁糟蹋……我觉得她罪不至此,磋磨恶人也不该用这种专攻下三路的法子。” 话音未落,屋里响起了板子打肉和小妾惨叫的声音。 “这么轻易就动家法了?”小多皱眉。 里面打了十几下板子,停了。一个丫鬟推门走出来,问昭昭:“姑娘,你去时,我家三夫人是端端正正站着的,还是衣衫褴褛倒在地的?” 回答至关重要。李大人虽然宠小妾,但归根到底只是把她当玩意儿,脏了烂了换一个就是。 昭昭想了想说:“端端正正站着的。” 没等丫鬟进去回话,犯事的家丁忽然大喊道:“老爷,三夫人左肩有一颗痣!” 左肩?又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昭昭正觉得这家丁打错了主意,就听李大人怒骂道:“贱人!” 这次拿杖子行家法的不是下人了,而是李大人自己。 被戴绿帽的羞辱比下了料的酒更能催烧心中怒火,他胖滚滚的身体里头一次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将杖子挥得呼呼作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小妾身娇体弱,挨不住打,开始还喊了几声冤,很快就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昭昭和小多站在门外,烛影在隔扇上晃晃悠悠,像是冤死的鬼在颤抖。砰,砰,砰……李大人已经不骂贱人了,杖子落下的声音却越来越重,好似在用木锤凿肉。 昭昭走近,把脸贴上隔扇,想看得更清。一滴血却飞溅到隔扇上,温温热热的,透着腥气。 稍时,那小妾便被打死了。 李大人扔了血淋淋的杖子,接过下人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不冷不热看向一旁端坐的发妻。 “不要声张,拿个席子裹了,随便找个地方扔掉。”李大人的脸像是一团冷腻的肥肉,“这半年苦了你了,这贱人恃宠生娇,没少拂你的面子。如今她死了,你去寻个模样好的、又肯听你话的女人回来补上,要年轻漂亮懂事听话的。” 这种事不是头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买进来的猫儿狗儿死了,重新买就是。 发妻恭声答是。 当李大人推开门时,他脸上已经没有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件。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冲候在门外的昭昭笑了笑:“还没走?” 昭昭垂下眼:“您让我在外面候着,我不敢擅离。” 李大人用细小的眼睛打量着昭昭,他是个爱面子的人,容不得外人目睹他的丑相,更何况是杀人? 小多见他似有不悦,忙屈膝道:“李大人,您当真高明啊!方才那丫鬟出来问话,我家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您就理清实情,开始行家法了。” 李大人笑着看他:“哦,你家小姐原本要回什么?” 小多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家小姐进竹林时,那两个家丁已经……” 他懂事地没再说下去。 李大人杀人杀得理所当然,瞬间没了负担,他示意两人一起往外去,抱怨道:“那个贱人模样好归模样好,但嚣张跋扈,太不懂事,时常和我顶嘴甩脸,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昭昭点头附和,心里想的却是那她和修逸呢。他从未鄙夷过她的身份,更没居高临下地俯视过她,究竟是不在意她的出身,还是情意压抑住了鄙夷? 李大人瞥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喊我干爹喊得不情不愿,今后也不必虚与委蛇。上次票号官司的事你配合得不错。” 昭昭连忙讨好道:“岂会不情不愿?官司我没出力,全靠干爹的手下人会做事。” 李大人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我这五十大寿过得晦气,实在没心情再说场面话了。你是个聪明人,又是那谁的妹妹,我看好你,将来你常来府里走动。” 昭昭听出还有后话,恭敬颔首。 “那场官司里受冤的苦主不少,十几户人联名要去云州报官。我压不住,你下个月去云州走个过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你咬死了他们是共犯就行。” 昭昭沉默,小多偷偷掐了掐她的手。 李大人抛出甜头:“自然,也不能白麻烦你。你和你姐姐不是在民屏港修了栋新楼吗?开业后五年的商税一律免了。” 说罢,李大人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走了。 夜风卷着落叶吹来。小多劝道:“昭昭儿,你可千万不能丧了良心,别再给他使唤了!” 昭昭盯着李大人远去的背影,冷笑道:“使唤我?他怕是没这个命。” —— 最近天晴日暖,适合动工。民屏港货仓原本的地基与房梁已经拆除,开始夯实新的地基。几十个力工忙前忙后,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在泥里打滚的蚂蚁。 青崖楼。 昭昭支着头,用指尖圈了个圈,框住对岸正在建的新楼,“等完工了,我想插几个自己的熟人做管事。” 席应真懒懒地描着山水画,问:“是成天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她记得小多,第一次进青崖楼就被坑了。“他是个憨子,做不了生意的。” “不是他。”昭昭放下了手,垂眼道:“他很快要走了。” 十几年的朋友,分道扬镳时怎会不难过? “算了,说点开心事。”昭昭从袖里掏出一张公文,“新楼开业后五年免税。” 席应真搁下了笔,看了看真假,问:“这东西我和他打了三两年交道都没搞到手,你怎么弄来的?” “为了堵我的嘴。”昭昭叹了口气,“还有让我去背锅。” 说着,阁门被敲了敲。席应真说进,两个亡命徒走进来。 来找昭昭的。 “姑娘,我们找到您说的那人了。” 昭昭眉毛一挑:“杀了?” 两人摇头。 这几日他们四下搜寻,找不到江生的踪迹,便派人在几家票号外蹲点。 “今早天还没亮那会,我们有个小弟蹲到了您说的那人。” 若是成功杀了,此时就该张口要钱。昭昭笑了笑:“放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那瘸子身边跟了个胖女人和小女娃,瞧那模样心疼他得很……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不杀无辜的女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昭昭用指尖敲了敲桌子,问:“你特意找我,莫不是来退定金的?” 两人一齐摇头:“不是,我们记下了那人往哪儿去了。姑娘若是——” “行了。”昭昭打断他,冷冷道:“带我去。” —— 地窖闷热,充斥着湿腐的气味。 江生坐在铺满稻草的石榻上,握拳的手咯咯作响。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银子不翼而飞,他东山再起的本钱没了。 齿间漫出怨毒的腥甜,他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那个婊子……我不会放过那个婊子!” 王大花递上一碗药给他,被他重重挥开,家中唯一的好碗也碎了。 江生看了看墙角的瓷片,又看了看王大花倦然的脸:“花姐……” 江生扑进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钱没了,我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你为了养我,杀鱼那么辛苦,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 许多年过去,江生已经忘了自己如何与这个满身都是鱼腥味的胖寡妇打上交道。 他只记得,这女人看向他的第一眼格外柔软,里面满是心疼。女人嘛,一旦把男人当儿子看,总是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江生哭,王大花安慰他,用手轻轻拍着江生的背。她哪能猜到江生满心厌恶,嫌她一身鱼腥味臭? “娘!” 每次王大花下地窖,小女娃就守在上面。她从来都懒得听下面的动静,这次却探下头,急切道:“我望见一队骑马的人来了!” 江生脸色一变,抱紧王大花道:“花姐,救我!” 王大花背上江生,用布条将两人缠紧了,颤颤巍巍地爬出了地窖。 小女娃已经收好了家中为数不多的东西,她问王大花:“娘,咱们逃去哪儿?” 没等回话,薄薄的木门猛地被踹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开道,七八个亡命徒守在门外。 三人惊惧,王大花举起了自己杀鱼的刀,已经朽掉了。小女娃挡在她面前,手里举着一根细细的木棍,道:“你们若是来找这瘸子的,把他带走就是!” 王大花难以置信,小女娃不装了,咬牙切齿道:“娘,你别再鬼迷心窍了!他只是在利用你,赶紧把这脏东西扔了!” 门外响起几道掌声。 昭昭拍着手走进来,笑得散漫:“小姑娘,你敢不敢亲手杀了他?”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倒数2 阳光刺眼,小女娃逆着光望去,只觉得昭昭嘴角的笑不真切,带着几分试探与戏弄。她谨慎地重复方才的话:“不干我和我娘的事。” 昭昭瞟了眼她身后的王大花和江生:“那你快去劝劝你娘,让她把那畜生放下来。” 小女娃回头,却对上了一把生锈的杀鱼刀。王大花将她扯到身后,用刀指着昭昭,冷声问:“你就是把他害成这样的那个婊子?” “臭婆娘!”几个汉子作势就要上去打她,昭昭摆手示意不必。 她难得这么好脾气,不急不躁地坐在矮凳上,提起满是水垢的陶壶往污腻腻的杯子里倒了杯茶。 茶汤浑浊,全是渣。昭昭本想尝一口,举到嘴边还是算了。富了短短几月,她就再也喝不下去劣茶。 她举杯抬手,将茶水泼在王大花身前,笑道:“是我,你能如何?” 又是个栽在男人身上的蠢女人。 王大花咬了咬牙,除了和江生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暗地咒骂,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耳边响起江生颤抖的声音,死到临头,他怕极了:“花姐,你救救我……” 几个汉子无视王大花手中的刀,渐渐压上来,将三人被逼到墙角。 王大花攥着杀鱼刀的手开始出汗,她死死地盯着坐在矮凳上的昭昭,咬着牙思虑了会,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王大花很少哭,两行泪和粗粝的脸不搭,“我不知他和你有什么过节,但他是我男人,我俩也有了女儿……求你放过他,放过我们一家吧。” 昭昭微蹙眉,江生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会和一个杀鱼的寡妇有瓜葛? 见她犹豫,王大花哭着继续说:“他被你赶出来,钱没了,人也残了,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你何必非要把事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昭昭看向一旁的小女娃,问:“他是你爹?” 小女娃满脸冷漠,毫不配合道:“不是,我爹早死——” 话没说完,王大花惊然大叫。只见她的杀鱼刀不知怎的竟然到了江生手中,冷幽幽地横在她的脖颈,入肉几分,已经渗出了血。 “娘!” 小女娃想冲上去,却被江生威胁道:“退回去!” 王大花亲手绑上背的江生,此时像是附在她身上的鬼。他阴狠地看着昭昭:“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从昭昭方才的犹豫中,他看出昭昭还有几分良心。 昭昭自嘲道:“我竟忘了,你为了活命连自己都敢作践,别人又算什么呢。” “姐姐……”小女娃倒转过来求昭昭,“他真的会杀了我娘,求你放他走……” 昭昭扯开她的手,对那些领了钱的亡命徒冷冷道:“手脚利落点。” “别过来!”趴在王大花背上的江生神情恐惧又癫狂,他大吼道:“你当真想害无辜的人死吗?!” 闻言,昭昭别了过头。耳边响起咚咚声,是小女娃跪在她面前磕头。石砖上已经有了血迹,小女娃满脸血泪,哭求道:“我只有我娘,我只有我娘……” 昭昭的手攥紧,又松开。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漠漠道:“停手,放他走。” 江生松了口气,对昭昭说:“给我一匹快马,五百两银子,我立即离开云州,再也不回来。” 恩怨未了,怎么可能不回来?昭昭冷笑,吩咐下面人道:“给他。” 原本围上去的亡命徒分开一条道。江生将刀抵在王大花的脖颈上,让她拿了钱,背自己出去。他是瘸子,骑不了快马,又逼王大花背着他上马。 “娘!”小女娃顶着额上的伤,泪眼朦胧地望着王大花。 王大花也哭了,她小心地转过头,看向脸侧的江生:“我想带娃娃走……” 江生才不管她们的母女之情,狠厉道:“骑马走!” 走前他还不忘威胁昭昭:“敢追来我就杀了她。” 受雇的亡命徒头一次受这种窝囊气,一群有刀有棍的汉子们竟被个死瘸子威胁了?他们齐齐望向人群中的昭昭,不悦道:“姑娘,咱们出了力,是你自个儿把人放走的,尾款得照结。” “我再加两成。”昭昭往桌上拍下一张银票,眼如寒刀:“悄悄跟在他后面,追到死为止。” 席应真介绍的这伙人有点门道。濮阳县周围的山野深林他们全都熟悉,抄小道跟在后面,竟未引起江生的警觉。 昭昭骑着马跟在他们身后,马背上还坐了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娃。起初昭昭还像个大姐姐似地安慰几句,说你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后面她没耐心了,直说道:“怪就怪你娘自己不惜命。” 那小女娃嫩生生的,哪能听得了这种话?她趴在马背上又哭又骂,骂了几句江生,又开始骂昭昭是灾星。 昭昭刚在江生那儿吃了瘪,没心情惯着她。 昭昭挥手叫停了马队,拎起小女娃的衣领,冲着她屁股就是一顿打。 小女娃不哭了,恨恨地看着她。昭昭将她丢下马背,冷笑着说:“你弱你有理?有脾气就自己去找你娘。我先去寻我的仇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罢,马队继续向前。小女娃被丢在烟尘里,呆呆地望着昭昭的背影。 傍晚,江生和王大花的马停在一座破庙前。昭昭一行人的马队停在山坡上,亡命徒的头子说:“等到了半夜,咱悄悄摸过去吹迷烟,把那瘸子迷晕了再杀。” 昭昭盯着破庙里升起的篝火,又想起了方才冲她骂骂咧咧的小女娃。莫名地,她觉得自己多出来的良心很好笑。她垂眸想了会,刚要开口说直接压上去杀了了事,衣摆就被拽了拽。 她抬眼一看,是被她丢在半道上的小女娃。也不知是跟着跑了多远,满脸是汗,膝上手上还有磨破的伤。 “姐姐……”小女娃有些怯,小声道歉说:“方才是我不对,不该怪你。” 见昭昭神情冷淡,她又说:“你要是把我娘救出来,我和我娘都会感激你……姐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昭昭将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冷笑道:“不必讨好我。你娘若是活下来了,也不会谢我,更不会怪自己找错了男人,只会觉得我搅浑了你们的日子。” 话说得冷冰冰,昭昭却没狠下心让亡命徒们来硬的。她别过头,旁边的小女娃轻声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这年头最不值当的就是好人。昭昭不知从哪儿听过一句话,赚了钱就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做好人好事。 很快就入夜了。众人蒙着面下了山坡,悄悄摸到破庙外,往里面吹迷烟。那烟白蒙蒙的,站着睡觉的马儿愣愣地倒了下去。 几个人拔出刀,从破庙的四个窗翻进去,却没找到江生和王大花的身影。忽而,有人指着破庙后大喊一声:“在那里!” 夜色昏黑,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倒在河边。小女娃喊了声娘,便举着火把冲上去。火光照亮了王大花死不瞑目的脸,和她已经不再冒血的脖颈,小女娃放声大哭,凄厉的声音响彻山林。 又让江生跑了。 昭昭走到河边,死死地攥紧了拳:“这条河下游往哪去?” 江生是个水性极好的瘸子,陆路他走不快,游水却难说。 亡命徒的头子答道:“姑娘,这条河分支极多。且我看这女人死了已久……他逃远了,不好再找了。” 昭昭瞟了眼王大花的尸体,自嘲道:“妇人之仁啊。” —— 当小多看着哭晕的小女娃被昭昭拎回来的时候,他愣住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怔怔地开口问:“你……” “她娘死了。”昭昭只解释了一句。 小女娃晕了几天,蜷在床上睡成小小的一团。小多请来的大夫说她是丢了心智,急需招魂。昭昭请来的大夫说她被魇住了,要做法驱魔。 好不容易找到个像样的大夫,开了个稀奇古怪的方子,熬出来的药又苦又臭。昭昭捂着鼻子给小女娃喂,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就被吐出来。 “这怕是成活死人了。”小多叹气道。 两人准备试着给小女娃招魂,已经在院中布好了仪式。久未露面的丹葵却冒出来了,她好笑地望着花里胡哨的三人:“让我瞧瞧。” 她左看看,右看看,用的法子既不像中原医术,也不像胡人巫医。末了,不知从哪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小女娃嘴里。她定论道:“小毛病,过几天就醒了。” 丹葵问昭昭:“你从哪捡了个妹妹回来?” “她娘死了,我把她领回来养着。” “哦,年纪轻轻就有女儿了?” 昭昭没心情和她开玩笑,问道:“前些日子总不见你,你去做什么了?” 丹葵掸了掸衣摆:“去云州北郊了。” 云州北郊?昭昭记得,那儿是定北军的大营和校场。她皱眉道:“你去做什么?” 丹葵用手抚平她的眉头,笑道:“有些人没用,我在她旁边守不到兔子来,可不得自己去找吗。” 莫名其妙地,昭昭被这话激起性子了。她抱紧丹葵,用手挠得丹葵呵呵直笑。丹葵半真半假地笑骂道:“再摸我就杀你了!” 昭昭不管不顾地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果然摸出一沓羊皮卷。打开一看,全是云州一带的地形图。 丹葵嘲道:“看得懂的吗你。” 昭昭骂了句蛮子,把羊皮卷又丢了回去。 “卧底就在旁边,你不去报官?” 昭昭想了想近来遇上的事,越往上爬天越黑,叹道:“都说你们蛮子杀人如麻,可恶至极。那同袍相残杀的人就少了吗?就不可恶了吗?” “你们中原人若是真的铁板一块,我们胡人岂能在一次次大军围剿中越发壮大?”丹葵很得意地举着自己的作品,“你猜为什么要画云州的图?” “不猜。” “云州地处中原腹地,地势艰险,易守难攻。若能修治江河,预防洪涝,粮产定能翻倍……”丹葵顿了顿,正色道:“可为龙兴之地。” 龙兴之地?谁的龙兴之地? 昭昭晃了晃脑袋,想把修逸甩开。发了会呆,又忍不住拉出床下的大铁箱,拿出一串钥匙开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丹葵见她前前后后一共开了八个匣子八把锁,疑惑道:“法海压白娘子的塔才五层呢。你别别扭扭的做什么?” 昭昭垂眼道:“要是每次想起他,我都要搞得这么麻烦,多麻烦几次说不定就不想了。” 丹葵哈哈大笑:“你开锁的样子熟练得要死,一天要开八百回吧?” 昭昭杀她一眼,骂了声烦不烦。她把那枚印章拿出来看,这几日她偷偷抛了光,光滑些了,刻痕中的血色却没消,像是融进去了。 丹葵凑近了一瞧,嘲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好好的玉,竟刻得这么乱七八糟,上面这么多乱痕,不知是哪个呆瓜的戏作。” 昭昭摇摇头,修逸不是呆瓜,这也不是戏作。修逸的左手没力气,刻时难免拿不稳,有些乱痕也是正常的。 丹葵定睛细看,见章上刻的不是字,而是一朵小花,笑道:“但这花倒是有心。多半惦念着你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所以刻了这简单的送你。” 昭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呆呆地怔住了。她一手拿着印章,一手按住戴在脖颈上的扳指,脑中又浮现出修逸两次被她凶走时的背影……他那么傲慢的人,从小到大怕是没低过头。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可昭昭的想法他都懂。 “好好的你哭什么?”丹葵疑惑道,“小姑娘家家的随随便便就感动,很容易被坏男人哄走的。” 昭昭擦了擦眼泪,认真问:“你们胡人姑娘要是遇上喜欢的男人了,会怎么做?” 丹葵轻轻一笑:“跟他赛一场马。他要是对你有意,会情愿输给你的。” “要是他对我无意呢?”昭昭又问,“或者原本是有意的,但被我作践没了呢?” 丹葵很匪气地挑了挑眉:“打倒他,把他掳上床。管那些有的没的,捣鼓一阵自然就老实了。” 昭昭沉吟了会,忽然开口说:“走,咱俩骑马去云州,快去快回。” “现在?”丹葵错愕道,“你去抢男人?” “去认错。”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倒数1 昭昭觉得何必的声音很近又很远,朦朦胧胧的,她不敢听清。她呆呆地攀在城垛后,看见云行勉握紧并举起了修逸的手,说了几句难懂的北语,校场中再次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 “他说了什么?” “云老将军生前曾与我家王爷结盟,约定两军齐头并进,生死相依。” 昭昭盯着校场上同样出彩的两人,莫名地有些嫉妒和黯然。她盼着有一天,她能以旗鼓相当的身份站在修逸身边,然后举起他的手,告诉全天下,这是我的人。 可这只是昭昭的妄念。 修逸在难以企及的云端上,她却是凡尘俗世里的一粒沙。 何必拍了拍她的肩,故意讥道:“所以我才说,我主子本不必那么将就你。他高高在上,而你……” “而我不过贱命一条。”昭昭平静道。 这话难听,何必竟不知道怎么接了。 几声鼓响,校场中军阵重整,开始比试步战枪阵。 昭昭的目光粘在修逸身上。她看见修逸与云行勉一起上了高台落座,云行勉拉开他的衣袖,似是发现了什么,连忙吩咐左右。 何必眼力比昭昭好,他目光一滞:“手被震伤了。” 果不其然,一个军医模样的老头上了高台,粗看一番,搀着修逸往医帐去。 “他去年回京领罪挨了八十大板,丢了半条命,后面又一直喝酒,把身子糟践坏了……”何必描补道,侧目一看,却发现昭昭已经不在了。 何必往石梯瞧,只见上城楼时畏畏缩缩的昭昭此刻如履平地,不恐高也不怕死了,三两下就到了城楼下。 她回过头,晃了晃手中何必的牌子,一字一字道:“我这条贱命,偏就咬死他了。” —— 血像一条细细的红蛇,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在指尖顿了片刻,攒足了,啪嗒砸在地上。 “您右臂去年受了箭伤,本就没养好,他挑刀这下震伤了您的经脉,又要多养小半年了!”军医老头一边捣鼓着敷药,一边嘀咕道:“云大人真是的!简简单单的比试,他为何要出全力?” 修逸平静地看着臂上的血线:“他若不全力以赴,便是没拿我当兄弟了。” 老头气得吹胡子:“当兄弟就要伤您?您就右手还使得,要是……”他意识到说错话,声音低下去:“带着伤,难免作战不利。” “武死战,本就该如此。” 老头看不惯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心疼他的倔强,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血是从肩上旧伤渗出来的,多次崩裂,总不见好,哪怕将来愈合了,也会留下丑陋的疤。 但无所谓,修逸满身是伤,新疤叠旧疤,像是一块美玉遭了千万道划痕。他能见人的地方很少,不论冬夏都穿长衣,把身上遮严实了,不让狼狈与丑陋露出来。 上次让昭昭取走颈上的银链时,修逸曾盼着她看见自己背上的疤,随口说一句,这些伤很疼吧。他要笑着答,不疼,你身上不也有吗。 然后他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讲,所有苦难狼狈都将成为云淡风轻的笑话,他们要摆出歌功颂德的骄傲神情,细数对方身上的伤疤,仿佛那是什么光荣一样,都过去了不是吗…… 可这只是修逸的幻想。 在他和昭昭离得最近的时候,她的手掠过了七八处崎岖不平的旧疤,却一个字也没有讲。 “要敷药了。”老头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抬下手,您在想什么?” 药敷上伤口,刺得钻骨头。修逸没皱眉,自嘲道:“我在想,我又自以为是了。” 老头看着修逸长大,十几年了还是摸不清他古怪的性子。索性不再多问,低头抹着药。余光一瞟,却见医帐外有一片衣角飘飘摇摇,粉白色的,绝不该出现在军中。 老头冲帐外冷声喝道:“外面是谁?!” 外面那人作势就要跑,老头健步如飞眼疾手快,老猫似地窜了出去,将外面那人逮进来丢在地上。扯开斗篷一看,竟是个小姑娘,老头皱眉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女眷不能来外营!你爹是谁?” 昭昭摔得生疼,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拿出何必的牌子给老头看。 老头看后愣了愣,道:“那混账的风流债追到这儿来了?” 修逸自己缠上了布带,拉下袖子将伤口掩住。他居高临下瞧着昭昭,没半点惊喜的样子。 昭昭恨了修逸一眼,指着他对老头说:“我找这个负心汉。” 负心汉?谁负谁? 修逸懒得解释,起身就往外走。 昭昭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四周无人,她放肆冲他的背影喊:“你躲我?” 修逸头也不回。 他步子大,昭昭要小跑才能跟上,一跑屁股就疼。她没好气道:“你耍什么性子?前几天扯谎骗我说骑马得两天,冲我卖可怜……想不到我也来找你了吧?一晚上就到了!” 修逸依旧不理她。 昭昭阴阳怪气道:“被女人追爽不爽?从前趾高气昂让你滚的人,现在像条狗似地跟在你身后,你心里痛快得要死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好不容易追上了,她轻轻拉住修逸的手,却被他甩开。 修逸冷淡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昭昭被他眼神刺到了,炸毛猫似地答道:“想来就来了,行不行!”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什么东西。” 说罢他又闷头往前走。昭昭跟上去,心里骂道,臭男人装什么装? 她虽然没追过男人,但她晓得,能说上话就代表有戏。男人嘛,缠一缠哄一哄就到手了。 “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非要我说想你了才行?”昭昭嘀咕道,她掏出何必买的几颗漂亮珠玉,一股脑塞进修逸手里:“我没钱,这是何必买了让我哄你的。” 修逸瞧了瞧掌心的东西:“这些东西满打满算不过五百两,你连五百两都不舍得给我花?” 昭昭愣住:“我没带那么多钱……” 修逸冷笑道:“便宜玩意儿也没见你买给我。也对,我哪配花你的钱?” 昭昭呆在原地,修逸把东西塞回她手里,转身就走。听到昭昭又跟上来了,他脸上故作的冷漠褪去,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说得没错,他心里痛快死了。 昭昭猜不到他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当真没诚意,像个空手套白狼的登徒子,凭花言巧语骗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 越想越觉得自己错,方才的底气已经没了。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次次越过衣摆,一边觉得她不该来自取其辱,一边又不撞南墙不回头,舍不得走。 “等我这趟赚了钱,送好东西给你。何必说你总抢他的刀用,可怜巴巴的……我以后请云州最好的匠人打柄刀给你,比何必那柄更锋利更漂亮。” 修逸心想,傻不傻?他若是有了自己的刀,一定舍不得拿它去杀人,更何况还是昭昭送的……理应放在藏书阁,高高地供起来才对。 昭昭低着头走路,没发现他的步子已经慢下来了,闷闷地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来找你?我最近很不开心。” 这阵子昭昭强装无事,此时一开口,种种情绪冲得她鼻子酸:“我报官上诉,衙门借我的状子害人,接连祸害了十几户人。小多说我做错了,我死鸭子嘴硬不承认,绷着脸跳下车就跑了。” “我去报复那个让我叫干娘的小妾,原本只想打她一顿了事,却让她被下人上了身,她家老爷为了面子将她活活打死……碗口粗的杖子砸在她身上,像捣肉一样,尸体都快被砸扁了……我呆呆地看着,心想她罪不至此,这不是我想发生的事。” “我花钱雇人帮我寻仇,结果那畜生被傻女人护着,还拿傻女人的命威胁我。我原本没顾忌傻女人的死活,可她女儿磕头求我,我又心软了,放那畜生和傻女人走。我带着她女儿一路追,她女儿哭着说我是灾星……我又被踩到尾巴了,把她女儿丢下就走。” “最后那畜生把傻女人杀了。我的心软没能救回一条命,反倒成了妇人之仁,放走了一个万万放不得的人。” 昭昭的头越来越低:“我在想,到底是我做事的方法不对,还是我的确是灾星?我早就下定决心要试着当个好人,为什么做出来的全是错事?很多时候我的本意并非如此,偏偏就是会导致无辜的人丧命。我觉得自己好像躺在蚂蚁堆里,随便动一动,就会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我现在还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商人,那将来呢?我一心往上爬,却从来没想过,一个德不配位的人爬得越高,带来的祸患就越大……” 昭昭不知自己何时哭的,她揩了把泪,闷闷道:“我没有家人,很快也要没有朋友了。小多和我在一起十几年,我原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可现在连他也厌恶我了……我答应他,等这趟买卖结束,就拿钱让他走,既然看不惯我,那就分道扬镳吧。” 修逸停下步子,昭昭也停下。 她一点点蹲下,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起来哭:“你送我的印章我用了八层盒子锁起来,我跟自己重复虞妈妈总念叨的话,男人都爱糊弄人,吃到嘴里了就不认……你装模作样,暗搓搓地勾引我,我能不知道吗?可我敢当真吗?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昭昭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香味,越发放肆地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发泄。 等她哭够了,抽抽地打着嗝,半跪在她面前的修逸才一脸认真地开口了:“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世……” “我谁也不是。”修逸垂下单薄的眼睑,“你在失意的时候看到狼狈的我,会不会嫌我没用?” “你瞧见我狼狈的时候更多,你嫌我没用了吗。”昭昭望着他,“而且我知道,你既然还敢和他比,就是觉得自己将来还能赢回来。” 修逸抬起衣袖给昭昭擦泪:“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你以为我想来?大半夜的骑马赶路,吓得我心惊肉跳。”昭昭红着眼睛,笑得很难看:“但在遇上了很多污七八糟的事情后,我看到印章上的那朵小花,心里的弦忽然就断了……我的感动是不是很廉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修逸叹了口气,转过身将背露给昭昭:“上来。” 昭昭趴上去,搂着他的脖子,用手扒开他的衣领看自己留下的牙印,有些傻气地问:“是不是一辈子都消不掉?” “消掉了你再补。” 昭昭在他肩上蹭了蹭脸,没敢问出心里那句话,拐弯抹角道:“那要是将来你娶妻了,她问你这是谁留下的,你怎么答。” 她贴着修逸的背,近得好像两具身体里只有一颗心在跳,砰,砰,砰……她觉得自己头顶似乎有把快落下的刀,又觉得天空马上会有烟花盛放。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她听见修逸冷静地说:“我会告诉她,十七岁那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这只是代价的一小部分。” 刀没有落下,烟花也没有盛放。昭昭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滚烫的水,片刻温暖后,便感到更刺骨的寒冷。 大营中的兵都去了校场,只有寥寥几队巡逻的哨子。他们看见修逸背了个姑娘进主帐,都不敢多看地低下了头。 按理说主帐本该简陋,昭昭却觉得帐中精致的布设与修逸在王府中的书房无异。昭昭在榻上坐下,抿着修逸递上来的茶。 方才情绪激动说了一堆话,现在倒不知怎么办了。 她攥着杯子,问:“你上次来原本想跟我说什么?我进城时看见富户门口都守了兵。” 修逸不太想答,反问道:“你都囤了些什么东西?” 昭昭简单说了。没等两人接着往下聊,营外响起十八道军鼓声,是校场上的人散了。 修逸将昭昭领到重帘后,从木箱里掏出一个古怪却精巧的东西。他指着上面像钥匙一样的部件,对昭昭说:“扭一下。” 昭昭照做,那怪东西竟向前动了动,不太流利,像条瘸了腿的狗。模样虽不好看,但发出的声音属实好听,叮叮当当,清脆异常。 “它自己会唱歌!”昭昭惊奇道。 “这叫八音盒,西洋玩意儿,买来打算送你的。”修逸又从外面拿了几碟果子点心,放到昭昭面前:“你自己先玩会,行勉要来找我谈事。” 话落,帐外响起一道清透又利落的声音:“我现在进来,会不会耽误你谈情说爱?”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意难平(十五) 往后几日,昭昭一如往常,白天操持府内事宜,夜里闲来无事,就拉上袁真去找修宁。 大雪夜,三人围炉闲坐,左右挤满小婢子,好奇问起策马追船的事。 “唉,那日我和昭昭儿差点没命啦……”袁真沉沉叹气,好似她们才是遭了夜袭的,死里逃生一般。 这是讲故事的技巧,愈凶险愈动人,婢子们被吊起兴致,支着脑袋听袁真娓娓道来。 她将吴家一干人描绘得机智无比,英勇无双,个个都似凤雏转世贾诩投胎。 这如何赢得了?婢子们听得脸色白了白,十分悬心。 袁真却忽地话锋一转,把昭昭扯到怀里来,笑道:“他们道高一尺,昭昭儿魔高一丈。” 昭昭卧在她怀里:“魔高一丈不是好话。” “赢了不就行?”袁真搓搓她脑袋,“你那天怎么说的,咱们是大胜。” 开端凶险,结局却是好的,婢子们更好奇中间如何了,忙问道:“那是怎么以少胜多的?” 修宁也好奇,在旁静静地听。 袁真知道昭昭一向爱在修宁面前显耀,捧道:“多亏昭昭儿机灵,想出放火箭烧船的法子,烧得那群孙子连亲娘都认不得,跳进水里冻成鹌鹑,爬上岸就被咱们一敲一个准。” 接着讲起船队燃烧的场面,绘声绘色,说得像火烧赤壁一般,昭昭心想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七八艘大船罢了。 婢子们却信了袁真的鬼话,十几双亮晶晶的眼望过来,崇拜道:“昭昭儿,你莫不是女中诸葛吧?” 袁真笑着接过话:“岂止岂止?还是吕布呢!”又说起策马追船的凶险,“当时不是我们在追船,而是身后裂开的冰面在追我们,这时节,掉进冰下要怎么活?钻不出水就死啦。” 婢子们才喜了一刻的心又悬起来,幸而袁真很快就说到昭昭一箭射中船帆,两人在岸边守株待兔的事。 婢子们都松一口气,昭昭拍了拍袁真的手,示意不可再说下去。 袁真懂她意思,仍旧老实交代了,怎么戏弄那吴家子弟的,怎么大意让他死不见尸的,悔道: “这事怪我,瞧他长得白净净的,就没第一时间捆死,起兴逗他玩了玩。唉,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有种的,为了不给家里留下把柄,利落抹脖子跳河死了。” 若非她马虎,送去京城的吴家罪证本可再多一重。 修宁知道袁真自责,平静道:不怪你。逮住了也没用的,朝廷铁了心保吴家,什么罪证都没用。 说到此处,众人都黯下来,屋内只剩炉内炭火爆开的噼啪声。 就在昭昭闷闷不乐的这几天里,京中不断有信来。 先是喜讯,吴党认了罪,吴尚书手下几个高官均已认罪下狱。 再是恶讯,几个高官咬死河道案中受益的云州大户良多,宁王府除恶未尽,需得追罪抄家。 同时朝廷又发来诏令,要求宁王带兵北上抗敌,为国效力。 宁王早有预料,并不意外。但动兵需要粮草,宁王府先前借粮颇多,余粮不足养军。 向京里要饷,朝廷却道:饷就是这些高门大户的家产,且去抄吧,速速北上。 一滩混水。 河道案过去已久,细碎证据与来往书信皆在徐府大火中被烧毁。吴党官员咬死那些大户有罪,大户们即便有冤,又如何自辨? 偏偏国难危急,容不得宁王府细查,也容不得军队拖延。为不独担骂名,只好请旨,让朝廷派大理寺协办。 袁真叹气道:“那些高门大户勾连交错,即便有朝廷协办,骂名也是咱们背,将来在云州这地界上,指不定过得多刺挠呢。” 有个和昭昭一般大的小婢子,跟着修宁读过几本书,愤愤道:“既如此,干嘛要北上抗敌?吴党烂成那样,还要留着掣肘咱们,这种近佞远贤的朝廷有什么值得保的?” 众人只觉这话说得痛快,忠臣良将本就不该有此境遇。 又有人道:“就是!旁人打不赢的仗,为何要我们父兄去打?拼死拼活,护在身后的却是这些货色,凭什么?” 还有人小声说:“倒不如学东晋司马睿,坐守一方养精蓄锐,一旦衣冠南渡,不必担篡位的罪名,就能……” 噔一声。 众人循声望向修宁,她手边被重重搁下的茶盏还在晃,冷淡问:北边死的百姓将士是不是人? 众人怔怔点头。 她又问:如今世道正乱,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者众多,你们可曾缺衣少食? 众人缓缓摇头。 她道:既受尊养,就要在关键时候舍身。你们从军的父兄并非为朝廷一战,而是为天下百姓。 话虽如此,但道理是道理,觉悟是觉悟,心中的不平和委屈难以挥去。 众人沉默着,就连说这话的修宁也垂眸凝眉,炉内的炭火渐渐熄了,袁真笑了笑:“夜深了,咱们散吧。” 婢子们收拾桌椅小凳和地上果壳,拿来温好的汤婆,让袁真昭昭抱着走。 两人向修宁道了别,脚还没踏出去,忽听门外有人急匆匆道:“二管家在不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袁真一愣,能找到这里来,定是极要紧的事。 果然,门一开,踏进来个穿甲的汉子。 他是来传消息的,给修宁跪下行个礼:“郡主,朝廷派来协办的人已到。今晚就要动手。因抄出的罪产粮米不便直接送进大营,需得运到府内点清……大管家病了,让我来请二管家,速速到城门去。” 袁真苦笑一声,也不多说,向修宁拱了拱手:“郡主,我去了,您早些歇息。”说罢便踏门而出,走进漫天风雪里。 她步子极快,昭昭小跑才跟得上,提醒道:“这是脏事。” 高门大户勾连紧密,经商从政的不少,产业颇多。袁真操持府内事宜,常与他们有买卖交易。此时若去抄家,今后再打交道,怕是没那么容易。 袁真何尝不知道这是脏事? 她走在雪里,深深浅浅,如踩云泥: “脏就脏,我下头没人了,还能像大管家一样装病么?再说郡主方才那番话,我是听进去了的。” 昭昭点头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袁真愣了一瞬:“屁大点的娃娃,想学大人揽活挨骂?” “能一起追敌除奸,还不能一起被人骂几句么?”昭昭把手揣进袖里,“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她性子倔,袁真也不多劝,笑道:“这话不假,你就是我亲妹子。”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关于改文 改完了,章节内容变动很大,蛮多改过的章节我又改了一次。 不用重订,但要麻烦大家重看。 明天开始日更。 —— 很漫长的五个月。 收藏只掉了二十个,谢谢大家等我。 我很难解释为什么改得这么慢。 但可以把为什么改文讲一讲。 我写这本书时,是个没读过几篇网文的纯新人作者,没有任何经验,只有一腔热血。 如今再回头看这本书的前十万字,仍能感受到一股灼灼心气,灵动而飞扬,不克制,不收敛,像是一团没有形状的火,什么也框不住我。 毫不自夸地说,我觉得前十万字写得很动人。 同时缺点也很明显。 我只会写情绪,而不会写剧情,总是为了情绪抛弃合理性。 我写得爽,读者也可能看得爽,但这本质上是爽一把就死,是竭泽而渔,是透支整个故事。 这方面最大的反面教材是江南。 我很喜欢他的文,尤其是早期的《九飘》,字里行间都是纵横捭阖的梦与杀人放火的心。 他年轻时郁郁不得志,躲在出租屋里闷头写文,他说“即便写完这个故事,我就死掉”。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有天赋又曾心怀热血的老贼,能写出很多动人的片段,却写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为什么他的故事只在他笔下生花,遭遇任何改编就会变成一坨,变得简陋吊诡,毫不动人。 后来我在他一本书的后记里找到答案。 他说写文只注重宣泄情绪是不对的,他最近在看金庸,学习那种简练克制的笔法。 但很可惜,当江南意识到太过浓烈的情感宣泄会冲坏故事结构时,他已经江郎才尽,没有耐心去学习,也没有时间去改正了。 这本书的第一版,大约写到十万字出头,我就控制不住剧情了。 基本上是想到哪里写到哪,今天心情好就写爽的,心情不好就写虐的,没情绪就乱写一团。 并且经常卡点水四千吃全勤,写得时神时鬼,赘笔无数,配角乱出,剧情飘忽不定。 当我一章章改文时,看到从前写的东西,那么敷衍都有读者订,甚至还有几个读者用心写长评。 我觉得很愧疚。 就像辜负了别人的真心。 所以改文时,每一段剧情我都尽量写到最好。 如果还不够好,那抱歉,是我能力不够,目前做不到。 真的是很漫长的五个月,没有读者,没有反馈,我自己对着屏幕打磨剧情,即便我知道这只是网文,即便我知道这样做大概并没有意义。 但我仍然觉得这很值,因为我知道自己进步了。 情绪调动方面,我学会了含蓄。 剧情架构方面,我经常写出成倍的废稿,然后像打毛衣一样做出最好的编排,这个过程很磨人,但幸好我现在已经大致学会了节奏和结构把控。 文字方面,不当写的不要写,尽量炼字改赘笔。 我在学金庸那种克制冷静的笔法,江南说得对,老爷子的东西确实是好的,顶好的。 如果有读者从头重新看到尾,应该看得出我的调整和进步,我学会了剧情架构与收敛,接下来要练的是如何在简洁叙事的同时释放灵气。 希望大家给点意见,有不合理和瑕疵的地方也请指出。 我是个蛮自信+钢铁心的人,不会因为任何指责和批评emo。 写东西是我要做一辈子的事,任何挫折都不值一提,只要我还在努力,只要我还在前进。 好啦。明天开始日更。 —— 再贴两段我觉得有点意思的废稿,与正文剧情无关。 —— “你们都是苦命人,有些事不要太计较了。”老汉道。 “我不计较,一点也不计较。”小多把头埋在膝间,闷闷道:“她若是攀上了老爷,我自然高兴。可很多妓女在男人堆里辗转腾挪,终究还是无根的浮萍……” 老汉笑了笑:“你想等她年老色衰没人要了,再娶她?”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小多闷闷道,“如果有那么一天,她想寻个好人嫁了……或者一只好龟嫁了。” 车棚外的老汉没说话,吧唧吧唧吃着烧饼。小多以为他在心里笑话自己,于是红着耳朵问:“爷爷,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老汉吃掉最后一口烧饼,冲余烬未熄的烟锅里哈了两口气,烟又燃了,浓浓的,适合忆往事:“实心喜欢一个姑娘,哪里会是没出息的事?我只是想起了从前。” 小多竖起耳朵听他讲。 “那是多少年前来着……记不清啦,反正我们那一片儿闹大饥荒,我和发小饿得两眼发黑,吃树皮吃土撑得倒在路旁,一堆红眼野狗围着我俩打转。” “我俩以为自个儿要死啦,结果碰上了一家富户的小轿子恰好路过,帮忙赶走了狗。那小姐胖乎乎的,虽然好心,但趾高气昂。她让我俩跪在路边,像狗接食一样去接她掰下来的饼……唉,你说谁想被这么戏弄啊。可是没办法,太饿了。我发小伶俐,学狗叫比我学得好,连吃了她好几块饼。等吃饱了才翻脸,指着她说,小胖子,我记住你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小多皱眉道:“恩将仇报啊。人家好歹也是救了他。” 老汉笑了笑:“多亏她嘴馋啊,随身爱带点吃的东西,不然我俩哪能活命?更别说后来碰上征兵的小吏,去北边儿上战场了。” “原来您是这样去北边儿的!”老汉笑笑,继续说:“我发小比我有出息,处处都做得比我好。没几年,就靠军功成了队正,我嘛,仗着交情成了他的副手。” “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提刀上马就能杀人,甭管多累,那玩意儿都硬得像铁。”老汉重重地拍了下自个儿的大腿,“娘的,毁就毁在这上面了!”“为何?” “军中没女人呐!我只好去嫖军妓。那些女人都可怜得很——要么是窑子里年老色衰又被卖出来的,要么被家人牵连的官眷。还有些倒了血霉的,她们是被掳进军中做妓女的。”老汉的目光黯下去,“小子,你是龟公,自然也懂男人心里都想些什么。我虽然付钱,但面对那些可怜巴巴的女人我都下不去手,总觉得紧巴巴的。可我那时候年轻啊……刀里来,血里去,不知哪天就会没了命,活得提心吊胆,哪能不放纵自己?” 小多觉出他语调中似有悔意,轻声问:“然后呢。” “我转遍了九大营,终于找到了个合心意的军妓。”老汉闷了口烟,过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她生意不好,常常挨打。不为别的,就因她长得不漂亮,脾气还臭得很,一双凶巴巴的小眼睛盯着人看,像往人身上泼冷水一样……别人都嫌弃她,可我不介意啊……我要的就是不愧疚,要的就是心安理得。” “我常去找她,发小笑我把银子都丢进了无底洞,还跟我说男人总惦记着裤裆儿就成不了大事——他比我聪明多了,我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我认不出的人他认得出。”老汉握着烟锅的手颤起来,“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冷得很。那女人裹着一件破袄子来找我,说她好像怀上我的娃了……我丢不起这个脸,咋可能认啊?她扯着我又哭又闹,我说搞过你的男人不止我一个,凭什么要老子给你这个烂货兜着?同一个帐里的兵都笑我连个婊子都摆不平,我急了,一把将她推进雪里……可哪晓得她就流起血来啦……她瘦瘦的脸上有双小小的眼,里面全是恨,她死死地瞪着我,问,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以为她要讹我,就说屁大爷记得你。她哭得好伤心,用各种脏话骂我,周围人笑得更起劲了,我兜不住脸,就拽着她的头发往外面拖……婊子嘛,反正是婊子嘛……” “她身下的血流了一路,在雪里红得刺眼。我身后忽然响起了发小的声音,他颤着声问我,三儿,你仔细瞧瞧这女人是谁?我说不用瞧,她是第三营的军妓,我往她身上砸了老些银子,还能没瞧仔细吗?” “我发小把她从我手里扯出来,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然后又抓了一把被她染红的雪,啪一声砸在我脸上。他吼着说,这是当初给咱俩饼吃的那个小胖子!” “我如遭雷击,望着发小抱着她远去,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老汉揩了把泪,哽咽道:“小胖子……小胖子……她家是那一带的小地主,她本该没心没肺地过一生。可那年饥荒闹得厉害,百来个饿极了的流民结伙抢了她家,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征兵的小吏掳进了军营做妓女。胖子成了瘦子,小姐成了婊子……我和她脸贴脸那么多次,却从没认出她来。” 小多听得满心悲凉,闷闷发问:“再后来呢……” “她肚子里的娃被我拖没啦……她身子虚,北边儿又冷得厉害,落胎这事险些要了她的命。我买了药材想给她,发小却说她见了我犯恶心。”老汉自嘲一笑,“再后来……我发小又升官啦,帐里的人买了酒肉为他庆祝。酒桌上,他说他要娶那女人。大家都懵了,说那是个卖烂了的婊子,你是个前途灿烂的军官,她配不上你。我发小不解释,只说,我娶她。大家以为他被下了降头,统统指着我说,老大,那女人从前和二哥……话没说完,我发小噔一声把酒碗放在桌上,说的还是那句话,我娶她。” “他俩成亲啦……在营里办了几桌有肉的酒席,不少人都去蹭了饭,表面上笑嘻嘻的,私下却说我发小是剩王八。我听见了,就借着酒劲上去打他们。他们被打得头破血流,却还在骂道,三儿,给他戴绿帽戴得最狠的就是你!” “没过几天,我走了,托关系使银子进了定北军。”老汉手中的烟锅已经快熄了,“后来我听说……我发小驻扎的那座城遭了蛮子夜袭。当时他领了斥候的任务,正在城外晃荡呢,蛮子夜袭和他有什么干系?跑就是了。可他非得回去救那女人,明知无用,还是一个人骑着马提着刀,冲进刀光剑影里,被蛮子砍成了一滩肉泥。” 若是说书,故事到此文气已尽,说书先生该重开回合,听客也该叹着气走人。可小多不甘心,他擦着眼泪问:“那您呢?” “我?”老汉自嘲道,“我得了上级赏识,娶了百夫长的闺女……后来,后来……岳父死了,媳妇死了,我什么都有了,又什么都没了。” 他烟锅中的余烬已经熄透了,再也吹不燃。他把灰倒掉,用一双昏黄的老眼看往事般的烟灰纷飞无形,沧桑道:“小子,人这辈子就苦在两件事,当时做不到,后面来不及。” 小多点了点头,认真地说:“要是昭昭儿肯让我娶她,我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老汉无奈笑笑,似是觉得他没有听懂。 两人不再说话,小多缩在干草堆中睡着了,做起了梦。 他梦到自己果真上了战场,扬名立万。 而昭昭穿着一身明红色的官袍,一手拿着刀捅进他的心窝,一手将他揽进怀中。 这种时候,两人却相视而笑,脸上都浮着一层蒙蒙的灰。 小多感觉不到疼,却能感觉到昭昭温暖的怀抱,他依偎其中含笑而死。 小多打了个颤,醒了,很快又睡了回去。 他贪恋那种温柔,却有些遗憾。 他听说,有的人做梦是有颜色的,可以显得更幸福。 而他的梦境是灰白色。 没有任何生机,暗而惨淡的灰白色。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意难平(十六) 【从109末尾开始大改了,建议重看,昭昭110-111巨帅】 今晚不简单。袁真腰间悬剑,昭昭也背上弓,匆匆带着得力仆从出府,打马赶至城外。 一路经过七个坊十八条街,未曾遇到行人,却见许多富户的门口都守着兵,隔着高墙还能听见里头的喊冤声,一声连着一声,好像整座城都在哭。 袁真虽有心理准备,仍不免有些怵,勒慢马缰,看向并行的昭昭:“你知道觉得自己冤的人最容易做甚么吗。” “誓死反抗?” “对,今晚多半要动刀杀人。”袁真凛了神色,“惩奸除恶时杀人容易,这时候杀人,倒不如一刀捅死自己痛快。” 空荡长街中只有马蹄踩雪的沙沙响,昭昭沉吟道: “倒有法子缓和。只是……你敢不敢先斩后奏,和我一起担着做决策的干系?” 袁真眼皮一跳:“有甚么不敢?你且说来。” “如今这情形,大军必然北上,因缺粮草,又必然要走快路子筹粮。这些大户也是倒霉,被吴党推出来顶罪的官员咬死了,洗不清,又恰好碰上这关头,有罪无罪有冤无冤,家产都是保不住的了。” 昭昭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喊,冷静道:“京里派人协办,咱们不必独担骂名,这敢情好,不如趁这机会,把咱们王府摘出来。” “怎么摘?” “让朝廷唱白脸,咱们唱红脸。”昭昭放低声音,“待会查抄家产时,悄悄跟各家通个气,说这案子来得突然,冤罪难分,眼下抄家是迫于朝廷旨意,做戏而已……” “请他们稍安勿躁,先迁去各庄安置,管吃管喝好生养着。日后细细查明,若真有冤,家产如数奉还。” 袁真思忖片刻,这确是救时良计:“但府内空虚,即便有冤,又哪能立刻还上?” “拖呗。王爷在前线奋勇杀敌,咱们穷也穷得硬气,谁敢催?”昭昭摇着马鞭,漫不经心道:“但凡是只重眼前蝇头小利,而不顾救国大计的,都不是真有冤。” 这招虽无赖,但面上瞧着漂亮,且算是帮了这些大户一把,百利而无一害。 袁真笑起来,抬手和昭昭击了个掌:“成!咱们先斩后奏,有干系我担着!” 言语间已到城门,两人翻身下马,只见黑天白地里杵着几营京兵,排成方阵候命。 朝廷派来协办的几个官员也在,清一色的绿袍鹭鸶补子,都是大理寺低阶官员,看着颇不起眼。 他们撑着伞,围着一把太师椅站,椅上坐了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紫袍貂冠黑氅,抱了个汤婆暖手,正眯眼养神。 听随侍说宁王府点饷的人来了,李福睁开昏黄的眼,往袁真昭昭看来。两人鞠身行礼,他冷冷移开眼,吊声道:“愣着做甚么?还不去请世子来!” “是,爷爷,小的这就去!”随侍匆匆打马出城。 寒风扯动火把,李福眼睛被晃得疼,眯了眯眼。几个低阶官员识时务,围得更紧了些,嘀咕声飘出来:“这世子也太怠慢了些,大冷天的,倒要爷爷您等他。” 李福拉长语调道:“谁让他幼时颇得万岁爷厚爱呢?日日召到御前,把宫里当半个家,连带着也把咱家当奴婢了!” 他心里有气,许多难听话不便亲口说,几个低阶官员揣摩他的心思,一句紧一句的阴阳怪气。 声音不大,昭昭却听得清楚。她气修逸多管闲事,但听不得别人诋他,皱眉问:“那阉狗什么来路?” “宫里的大太监。”袁真垂着眼,懒得看那群晦气货,“狗仗人势。” 昭昭眼皮一跳,皇帝近身人?难怪这么跋扈。但此事并不风光,派几个小官来足矣,这大太监一来,岂不是污皇上的脸? 有古怪。 约莫半个时辰后,修逸还没领兵来。 李福等得不耐,阴沉的脸上满是褶子,被火光照得千沟万壑,道:“他不急着要饷,咱家帮他把事办了!” 说罢大手一挥,让几营京兵列阵,拔刀举枪,这就要按名单去抄家。 袁真和昭昭巴不得他一力担下脏事,府里半点血都不沾最好。 但瞧这恶汹汹的架势,分明不是要抄家,而是要大开杀戒。 袁真拦住昭昭,独自踏出来:“公公,请再等等,我家世子爷未到。” 李福哼一声,他不必开口,自有左右的狗腿子帮忙嚷嚷:“甚么公公?这是宫里的老祖宗!风雪天等你家世子这么久,已经够给宁王府脸了!” “给脸?”袁真嗤道,“我家王府自有颜面,何须别人添光加彩?” “大胆奴婢!”有小官喝道,“你是甚么身份,谁给你的胆子在老祖宗面前这样说话!还不快让开?” 火光摇曳,袁真俨然不动,神色冷冷立于道中,一人顶着几营京兵的刀锋。 “不知好歹,找死!”小官有心露脸,冲掌心哈了哈气,大步上前想抽袁真耳光。 他没把一个仆婢放眼里,谁料手才抬起来,就被袁真拿住,好生生的胳臂被扭出不可思议的弧度,他杀猪似地叫起来,脸色煞白如纸。 “我甚么身份?”袁真冷笑,“老娘满门忠烈,父兄名讳念出来你得跪着听,白读圣贤书的鹰犬走狗,也配冲我耀武扬威?” “……老祖宗!”小官痛得满脸大汗,回头哀嚎道:“老祖宗救我!” 李福脸上挂不住,喝道:“大胆奴婢,在咱家面前跋扈妄为,赶紧拿下!” 京兵们涌上来,宁王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护在袁真身前。两方僵持着,忽听一道破风声,不知何处射来一簇暗箭,竟掠过众人、擦着李福脑袋飞了过去。 京兵惶然不已,几个殷勤小官赶紧挪远,李福摸了摸发凉的脑袋,满心惊悚。 回头看,一根箭射在木榜上,挂在箭身上摇摇晃晃的,不是他戴的貂冠是甚么? “反天了!”李福惊怒,正要发作,却听身后响起轰隆声。 城门开了。 一列轻骑疾驰如风,挟卷霜雪寒气而来,为首的马漆黑如墨,直直冲到李福面前。 他慌忙后退几步,马儿高扬的阴影笼住他,咚一声,马蹄沉沉落地,溅了他一身一脸的雪。 李福跌坐在地,惊魂未定望着马背上的人。修逸居高临下瞧着他,淡淡道:“李翁,好久不见。”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7章 意难平(十七) 几个随侍上前将李福扶起,他满头乱发,勉强行了个礼:“……恭迎世子爷。” 修逸扫了眼被京兵围住的袁真等一干人,没见昭昭人影,不远处的木榜上倒有一根穿着貂帽的箭。 大致猜出事情经过,他吩咐何必:“去把帽子取来。” “是。”何必翻身下马,从箭上取回貂帽。修逸接过,自马背上微俯身,随手扣在李福头上,道:“李翁年老体弱,不宜操劳,且找个暖和地方候着吧,抄家的事我带兵与京营兄弟们去。” “可是……”李福踌躇道。 未等他周旋,修逸已经打马向前。轻骑队疾行跟上,踏着风雪离去。 李福呆站原地,几个小官围上来,给他拍雪理帽:“您好歹是宫里人,世子爷这样冲撞,未免……”絮絮的,又阴阳怪气起来。 同样的话李福先前听着顺耳,现在倒像是嘲讽了。 他连差点要命的那一箭都没敢多问,还有脾气在背后嘀咕人家么? 一巴掌扇出去,抽了好几个人的脸,骂道:“废什么话!还不快领兵跟上去?抄出多少东西务必详细记册,一粒米也少不得!” 几个小官喏喏应是,这就领兵追上去。 袁真也领人走,刻意放慢了步子,过了几条街,胡同口闪出个人影,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后。 “你不要命了?”袁真皱眉,回头瞧着昭昭:“宫里的大太监你也敢射?” “谁知道世子爷来得那么巧?我怕那阉狗真纵人把你逮了。”昭昭背着弓,自信道:“你放心,五十步内我射就中,没把握的箭我不发。” 言语间已经走到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门口,昭昭记得这家是经营丝绸生意的,三代从商,攒下一间五进大院,院墙垒得蛮高,还是挡不住里头哀怨的哭声。 两人踩着哭声走进去,只见门户破落,狼藉满地,每间屋里都有京兵翻箱倒箧,时不时顺些东西。 袁真喝停几个顺手摸鱼的京兵,将人捆了丢到院里。 立马便有管这片府宅的兵头子现身,恭敬行了个礼:“真姑娘。” 袁真见是自己人,不客气道:“你白带这么多兵来?连外来的阿猫阿狗都管不住?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呢!” 兵头子苦笑一声,指着暂时押人的后院说:“就刚才,不过几炷香的功夫,这户的夫人小姐被他们扯到没人处奸污了,户主心头恨得滴血,撞墙死了……我把大批人手都留在后院,护着那些女眷啦。” “哈,我说京里为何答应得这么爽快,敢情不是派人来协办的,而是来搅浑水的。”袁真冷笑,踹了地上被捆的京兵一脚。 昭昭皱眉道:“要真来的都是这种畜生,多半每个府里都有乱,岂不都要分兵管?世子爷带进城的兵不少,却也没多到能把每个人看死。” 袁真点点头,吩咐兵头子道:“别让他们进内宅抄东西,在外头搬搬抬抬即可。”看向昭昭,“好妹子,快拿个主意。” 昭昭略作沉吟,指着身后跟来的一群得力仆从说:“咱们挨户走太慢了,不如分头行动。各自去大户家里领走家属女眷,带到菜市场一起看护。” 又道:“如此一来免得废兵力,人集中些,我也方便唱红脸。” “甚好!”袁真当即就把仆从分成几队,各自出发去领人。 昭昭不多耽搁,提步就走,通过几个小兵打听到修逸所在,赶过去说明来意,请了一队兵到菜市场压阵。 陆续的,各户家属女眷被引来,无不痛哭哀泣。聚集的人渐渐变多,哭声连成片,一个赛一个惨烈。 哭着哭着,就开始骂,骂老天无眼,骂奸臣掌权,骂宁王府不分善恶、为筹饷冤枉好人。 两旁肃立压阵的兵将们不由苦笑,恨不得也喊两声冤。领兵的往高台上一打眼,只见昭昭拿树枝就地算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往下瞧瞧,似在清点人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城中罪户的家属女眷都到了。 昭昭从高台上跳下来,对领兵的道:“一共七百五十六人。劳烦你派人去城西一趟,那边有户被抄的人家姓李,做棉布生意的,暂从罪产取二十匹粗麻布,在这片空地扯出个围障挡风。” 又指着两条街外道:“再派人去那边。我记得一家被抄的酒楼后厨有三十个炉灶,空着浪费,用来烧热水正好。这天冷,他们也哭累了,让他们喝点热乎的暖暖心。” 领兵的很有头脑,觉出昭昭的用意,问:“姑娘,要不要再弄些吃食来?好叫他们感恩戴德。” 昭昭摇头:“戏做得太过,就不真了。” 领兵的讪讪答是,立即着手去办。没一会,麻布围帐设好,十几辆牛车拉着装满热水的木桶驶来。 抱团痛哭的众人望着一碗碗递来的热水,懵得连眼泪都断了。 场内沉寂片刻,忽有人道:“前脚才抄了我们的家,现在就想邀买人心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愤愤不平,最先被递上去的热水碗均被砸碎,满地瓦片狼藉。 局面大乱,兵将们不得已拔刀出鞘,谁料竟有个男人喊: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反正我们家产都被抄干净了,活着也没甚么意思!”话落便往刀上撞。 正要血溅当场,忽有一簇箭矢射来,男人中箭倒地,抱着腿在地上哀嚎打滚。 众人惊惧地望着箭来的方向,只见兵将们分开两边,现出个负弓的小丫头。 她踏着满地碎瓷片走上前,垂眼瞧着男人:“你还是活着吧,抹脖子可比中箭痛得多。” 男人被抬走医治,痛呼声渐渐飘远。 场中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都落在昭昭稚嫩的脸上,她往前走多少步,众人往后退多少步,即便这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夜深风寒,诸位不喝口热的暖暖身吗?” 她将弓收到背后,众人不再后退,一个中年男人踏出来,愤愤道:“打一巴掌给颗枣!谁稀罕你的小恩小惠?谁看不出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8章 意难平(十八) 昭昭微笑:“好,那我就不献殷勤了。”抬手示意兵把围障撤走,刺骨寒风吹得众人猛一哆嗦。 又让兵赶来几辆牛车,把木桶中的热水泻于平地,大片白烟冒起,泛起稍纵即逝的暖意,很快就在地上结成了冰。 沉寂片刻,人群中响起几道喷嚏声,有个妇人举起颤抖的手:“姑娘,我想要碗热水。”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妇人怀里的孩子嘴唇煞白,冻得不轻,怕是出娘胎后就没吹过这么冷的风。 她俩旁边还有个汉子,被众人目光戳得直不起背,指着妇人鼻子骂道: “娘们儿就是没骨气!别个才抄了咱的家,你就为了一碗热水软骨头!这是要算计咱呢!” “算计?”妇人费解,“咱还有家产吗?咱还有家吗?三条入了罪册的命,哪里值得被算计?” 汉子一时语塞,强词夺理道:“你头发长见识短,说了你也不懂!” 妇人冷笑,顶住众人灼灼的目光,抱着孩子走到昭昭面前,泣声道:“姑娘,求你给碗热水吧。” 昭昭取了干净瓷碗,亲手盛好递过去,再命人取来绒褥,裹住那孩子免得挨冻。 众人虽然余怒未消,但见她贴心周到,又有妇人领着孩子出来受抚恤。 场中老弱妇孺甚多,昭昭不再杀他们威风,让人升起围障,拿碗盛了热水分发下去。 气氛缓和,重头戏开场。昭昭走到近前,悠悠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家王府这回也是被逼无奈。” 场中有人冷笑道:“咱这些人的家产少说五十万两,怎样的被逼无奈,能发这么大一笔横财?” “那是军饷。”昭昭先扯一通战事危急、家国大义,再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明。 众人虽知自家沦落至此全因吴党诡计,但岂能不怨甘作屠刀的宁王府?不知谁起的头,一声接一声地骂起来。 却听昭昭道:“为了保命,诸位还是小声些吧。” “……什么意思?” 昭昭指了指脚下的地:“可知为何要引你们来此处?” 众人怔愣不语。 “你们以为京里派兵来是做甚么的?若只是单纯抄饷,他们敢随意欺辱各家女眷么?” 昭昭叹了口气,隐晦道:“……要不是咱们王府收拢你们,你们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拉到城南了。” 众人闻言一颤,城南,可不就是乱葬岗所在么?联系昭昭前头说的话,京里派人来是连抄带杀的?虽无确凿证据,但确是吴党做得出的事。 “我知道,诸位都有冤,泄愤撒气在所难免。”昭昭把手拢在袖子里,有几分畏寒的意思,“但声音小些吧,免得把京兵引来。” 众人惶然不知所措,各自抱着家人流泪,因昭昭说的话,连哭声都压得细微。 昭昭心里早有主意,却不主动开口。 有人跪上前,泣声哀求:“姑娘,我们平白蒙冤,枉遭此难,家产房屋没了。又入了罪册,亲戚们怕惹火上身,多半也不肯收……贵府既然保我们一命,可否为我们伸冤?” 昭昭把人扶起来,十分无奈道:“府里也是这个意思。但如今战事焦灼,实在无暇无力……不若这样,我先将诸位安置到府下各庄,吃喝不愁的过着,等战事一平,再细察冤情罪状。” 众人家产尽失,原本就无路可走,如今得了这空口承诺,竟像望见初升太阳一般激动,只觉昏暗人生又有盼头了。 天蒙蒙亮,城内抄家已毕,所获统统运进王府,袁真配合李福和几个小京官点清。同时打发人来传话,修宁觉得她俩的做法甚好,快些安置为妙,免得流落在外再添非议。 昭昭和兵将们引着众人出了城,荒野,大雪,阴惨惨的天,入目一片浑浊。 在马背上颠了一段路,昭昭困意涌起,将睡未睡时,却听队伍后响起阵阵马蹄,有兵惊讶道: “世子爷来了!” 昭昭骤然清醒,回头一望,黑天白地里策马踏雪而来的不是修逸又是谁? 转眼间,他就到了身边。 昭昭见修逸形单影只,一人一马,连何必都没带,问:“你来做甚么?” 粮饷已有,大军北上在即,他此时应当准备拔营事宜才对。 修逸勒慢马缰:“来送你。” “你送我?”昭昭疑惑,指着前头乌泱泱的人说:“我去安置他们,有什么好送的?” 七百多人,得分批安置在不同庄子里。 她此去不知何时才回,修逸淡淡道:“我要去北边了。” 这句话昭昭听懂了。 他不是来送她的,而是临走前见她一面,若战事不利,这一面就是永别。 两人默契地放慢马蹄,赘在队伍后,像被洪流遗忘的两块石头。 “我……”昭昭语塞,声音被风吹散:“那日我不该咬你,对不住。” 因没杀掉李清文,昭昭恼了好一阵,连带着也恼修逸。可后来一想,修逸待她不错,也不知她的仇怨,好心办坏事,迁怒于他做甚么? 再者,她若射死李清文,仇杀今科榜眼定要被朝廷追责,势必也会影响宁王府和江党的关系。且李清文这种衣冠禽兽惜名甚于惜命,一箭穿心未免太便宜。 “不怪你,怪我多管闲事。”修逸淡淡垂眼,目光落在昭昭衣袖,入冬后她总穿袁真的衣裳,袖子长得能拢住手:“你也咬了自己,抵平了。” 昭昭自嘲笑笑,她还记得当时躲在帘后的愤恨,为克制住自己别提刀出去砍那畜生,手背上的肉险些没被咬下来。 扯开衣袖,露出两排丑陋的疤痕,道:“大夫说印子留下了,消不掉。” 这不过随口一句话,修逸却道:“好巧。我手背上的也是。” 昭昭往修逸手背上一瞧,牙印真他娘的深:“完了。今后等你娶妻,人家问你这疤怎么来的,你如何解释得了?” 这时风雪忽急,修逸望向昭昭,眸底神色被乱琼碎玉掩住。他没言语,听了会马蹄,才道:“我活不到那天的。”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9章 意难平(十九) 外有强敌,内有贼奸,朝廷疑将成性,北上凶险万分。 这些昭昭都知道,却不料修逸会说这种话: “你刀法箭术皆是一流,随从护卫左右,岂会有丧命之忧?再说王爷用兵如神,定可一举扭转局势,平定——” “如果我死了,”修逸追来不为听漂亮话,打断道:“你会如何。” “啊?”昭昭空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敷衍道:“我当然是继续辅佐郡主,陪她经营一方啊。” “嗯,那就好。” 修逸勒停缰绳,调转马头,不必再陪昭昭往前走了。 离去前,他望着昭昭说:“若能活到娶妻那天,我知道如何向她解释。” 昭昭笑了笑:“说是狗咬的?” 修逸淡淡道:“我会告诉她,十七岁时我心疼过一个人,而这只是代价的一部分。”说罢打马离去。 天地苍茫,寂寂风雪中只剩昭昭凝在原地,静静望着修逸离去的背影。 她到底没有追上去。 —— 到城北大营时,天色已黑。 拔营在即,照例燕饮三日,入夜后将士们一味吃酒狂歌。 望楼下,几个小卒在火堆边赌钱,正在兴头上,一匹马无声经过。 他们愣了好一阵,才道:“刚刚过去的是不是咱世子爷的马?” “……好像是。” 防卫松懈是大罪,几人骤然酒醒,赶忙追上那匹马,向马背上的人告罪。 “我不罚你们。”修逸倦然垂眼,“酒分我一壶。” 几人取来酒壶,双手捧递。 修逸接过,下马牵着缰绳,一路喝一路走。 不时有兵将问候行礼,他统统不理,只当自己是醉了,撞进营帐,跌在冰冷的床上。 望着黑寂寂的帐顶,静静听着外面的歌声与胡琴,有种与世隔绝的寥落感。 似睡非睡时,帐门被挑起,何必道: “爷,怎么不烧炭也不点灯?外面那么热闹,单你这冷清得要死。” 久不闻回应,何必以为修逸睡着了,正要引火起炭,却听他道:“别点。” 何必只好把火吹灭:“爷,先前不要我跟着,你去哪儿啦?现在才回来。” “去犯傻了。”修逸淡淡道。 何必不往深了问,欲言又止道:“……王爷让您去主帐一趟。” 谁都知道这对父子不合。 战场上齐头并进,配合得天衣无缝,平日见面却剑拔弩张,只在王妃郡主面前稍作缓和。 想到这里,何必又补了一句:“娘娘今夜回府看郡主了,主帐里只有王爷。” 修逸揉揉眉心,提步外去。何必闻见他满身酒气,劝道: “爷,要不换身衣裳去?王爷前几日才为此动过军法……” 背上鞭伤还疼,修逸笑了一声:“”迈步到主帐。卫兵通传一声,他带着满身酒气进去。 湛若水坐在沙盘前推演战况,抬眼,见修逸神色散漫,皱眉道: “你一身酒气,不披甲,不佩刀,哪有个将帅的样子?我前些日子才为此罚过你,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我想过一晚上像人的日子。” 修逸也坐下,扫了眼湛若水的布阵,往薄弱处放了枚敌军骑兵标志: “你若见不得我有片刻快活,一刀结果我便是。” “你总怨我管你太严。” 湛若水一边调控布阵,一边叹气道: “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你的祖父是开国君王,你的外祖是彪炳春秋的名将。到了我与你母亲这辈,她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我差些,虽算不得功业盖物的英雄,但一生百战输之甚少,力压当世庸将足矣。” 烛光下,湛若水神情肃穆,他三十有七,透过清癯峻削的面容,依稀可见早已逝去的少年风姿: “你出身显赫,生来就是山巅上的人,习惯了前呼后拥,习惯了万众瞩目,你受尽荣光,自然也要付出代价——你不可放纵。” 借着几分未消的酒意,修逸轻轻笑起来。 湛若水以为他要说出悖逆之语,却听他道:“就这一次。”默了片刻又道:“我今日实在难过。” 若是寻常父子,大可问问为何难过。 但他们离心,湛若水知道他不会说,于是也不问。 两人沉默着,帐内静得只有炭火爆开的噼啪声,还有外面渐歇渐弱的歌酒声,听得人心寂寥。 终究是湛若水先开口了,沉沉道:“我总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 那时的修逸还小,过惯了京中金尊玉贵的日子,养出一身富家子弟习性。 马要挑最好看的,甲胄不要笨重呆滞的,绝不带会压乱发髻的头盔,任性散漫,随别人怎么说他全凭父荫庇护,他也不为所动。 修逸第一次作战就是大胜。 倒不是他多有本事,而是湛若水派给的亲卫队中有个厉害的,刀马娴熟还懂作战,修逸听他的指令游击变阵,轻松斩敌两百。 “传令兵告诉我你首战大胜的消息,我立马找到你娘,说:小儿辈,大破贼!你娘也开心得很,拉着我跑了半个军营,到了你的帐外,却听你在里面论功行赏……那时我们才知道,你明明有那么好的箭术,却一个敌寇也没有杀,全是冒领的他人功劳。” 湛若水低下目光,看向粗粝的掌心: “那是我第一次打你,打了二十军鞭。你一声不吭地受了,在床上病了半月。有天我本想来看看你,却有将官递给我一封信,是你寄回京的。你求皇上,让他召你回去,你不想上战场杀人,你想回京和修宁在一起。” 想起幼时的无知,修逸自嘲道:“你见我满纸软弱之语,把病中的我扯到帐外一顿好打。” “娘怎么劝也劝不住,我被打个半死,你走前告诉我,我可以死在战场被敌人砍成烂泥,但不能软弱地活着,当个隔岸观火的富贵子弟。今后你不会再派亲卫保护我,我若没本事从尸山血海里挣出命,那便趁早死了吧。” 湛若水神情瞬间黯然,仿佛忽然老了几岁: “你记得这么清,很为此事怨恨爹吧。” “怨恨?”修逸摇摇头,“我最怨恨你的时候不在这里。”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意难平(二十) 修逸淡淡道:“那次伤好后,我重新上阵,年纪小力气弱,只敢在外围射箭游击。但战局瞬息万变,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护卫都死了,何必也与我走散。” “我躲在壕沟里瑟瑟发抖,害怕得不行,连头都不敢露,更别说放箭。” “很巧,有个胆小的蛮子也躲到了壕沟里。他看见我,立马放下刀,示意我别动手,一起躲着,等号角响了再爬出去。” 即便知道儿子安然无恙,湛若水的心仍悬了起来:“这是老兵油子惯用的诡计,想趁你不备偷袭。” “诡计?他手里有刀,我的刀却弄丢了,手里只有弓和箭……他有甚么必要与我巧言周旋?” “他也不是老兵油子,和我差不多年纪,是个新兵。” “如果他不是蛮子,我们相遇的地点不是在战场,或许我们会成朋友。” “可他偏偏是蛮子,一个能要我命的蛮子。我怕他杀我,就只好先杀他。趁他不备,我用弓弦勒住他。一开始他用力反抗,没力气挣扎后,就哭了。” “他说了好多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或许是在骂我,或许是在求我。我从没想过我的弓弦会那么快,快得能割下一个人的头。” “……” “他是我的第一份军功。后来,我问了军中懂蛮语的老兵,才知道他死前在说什么。他求我别杀他,他娘在等他回家。” “……” “后来我杀过许多人,割下他们的人头领军功,一张张死人的脸叠起来,到现在我已经记不起那人的面容。” 修逸望着湛若水,平静问:“但我还记得当时心中的情绪,是恨意,你知道我在恨甚么吗。” “恨什么?” “我恨你和娘生了我,恨自己这辈子注定这样活,要么不言不笑时时拘谨,好似龛上死气沉沉的神像;要么踩着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去得到一文不值的颂扬与功名——这些东西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湛若水沉默了,半晌后说:“是爹不好。爹无用,让战火蔓延到小辈身上。”从案几上抽出一卷名册,递给修逸:“你看看吧。” 这是点军册。每逢拔营,上至将官下至小卒都要在此落名。 修逸手中这卷是将册,上有宁王手下十二将的名字,却独独少了他的名。 “没有我?” “没有你。” “如今敌寇势强,倾举国之力也未必能取胜。何况自我们南迁后,前线将领全换成吴党,此番北上,无异于在蛇鼠窝中除虎狼。” 湛若水道:“此行凶险万分,爹自己去,你留在封地见机行事。” “从前你教我为将帅者不可怯懦,现在却要把我丢在南边当孬种?” 修逸冷冷道:“再说我若不去,谁与你互为引援合击?你帐下十二将,谁比我更懂你的兵道调令?前有敌寇,后有贼党,我不能让你独自涉险。” 湛若水笑了笑,脸上难得浮出父亲的和蔼:“儿子,爹这辈子行军打仗,从未徇私舞弊,这次是生平仅有的破例,没有带你娘,也没有带你……爹这次,实在没把握能护住你们。” 说着说着,声音沙哑起来:“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八岁了,是男人了,就要更担得起责,不要冲动,不要任意妄为,凡事多想想家,多想想你娘和你妹妹。” 湛若水轻拍修逸的肩,哽咽道:“从前管你太严,说了许多冷冰冰的话,是爹不好,请你原谅爹。” 修逸眼眶泛红,正要说些什么,耳边忽来一阵凉风,他急忙躲闪,却躲不过父亲的手。 后颈剧痛,眼前一阵眩晕。 意识消散前,他看清父亲悲怆含泪的眼,千言万语未曾言。 湛若水寂寂坐了片刻,收敛好情绪,唤副将进来,吩咐道:“把世子送回府中,让王妃严加看管。” 副将早知此事,并不意外:“是。” “拨出一万兵留守封地。” 湛若水大步向外,腰刀撞击甲胄发出铮铮清鸣。 “传令下去,明日拔营。” —— 京师。 风急雪厚,霜浓马滑,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意行挑开帘子,见病恹恹的朝日已然露头,天地间一片惨白,笑道: “我那个好叔叔,也算是很有些谋略了,晓得此行凶险,竟撇开修逸独自北上。” “宁王爷晓得咱在算计他,江尚书难道会不晓得?” 何妄摸摸鼻子,嘀咕道:“咱现在去府上拜访,岂不是主动触霉头?” 意行懒懒挑眉:“算计他的是吴家,与我有什么干系?” 言语间已到江府。 守门家丁见是来的官贵马车,毕恭毕敬上前迎。 等意行踏下来,家丁们蓦地懵了,万万想不到来的是这位爷,行过礼后匆匆进府请江尚书接驾。 不过片刻,江今策具服来迎。 他年已五十,却矍铄挺拔,远望如倚崖古松,鞠身时也不卑不亢: “微臣参见殿下。” 意行知他患有腿疾,便免了礼节,搀扶着往里走。 过游廊,绕影壁,堂堂尚书府内既无奇石雅禽,也无古木名卉,仅有一座六角亭临湖而立,寥落落顶了一头雪。 意行正要虚夸几句清寒名士风度,就见江今策停步,指着湖边亭说: “府内屋舍寒酸,便不污殿下耳目了,请去亭内一坐。” 哪有如此接待储君的? 何妄神色一沉,本欲发难,却听意行笑道: “也好,前方兵将在阵上浴血搏命,我在后方忝居高位,岂能安逸受享?” 江今策不冷不热道:“殿下圣明。” 两人进亭默坐,一时相对无言。 下人奉茶来,虽泡的得法,但经不起湖边寒风吹,不过片刻就冷得结冰。 意行瞧着手中茶盏已经凝出冰渣,失笑道: “江老,我幼时长在冷宫,缺衣少穿,大雪天穿夏日衣裳也是常有的事。我不畏寒,您腿难道不疼么?” 江今策懒得斟酌,直言道: “谢殿下关心,臣虽患沉疴,但幸有宁王府送来寒药,腿疾已经大好。”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锋镝(一) 意行搁了茶盏,顺着往下说:“我今日正是为此而来。国难危急,宁王领兵北上,实是补天栋梁。他在前抗敌,却因抄家筹饷一事,被诸臣诋毁詈辱,朝廷岂能如此对待忠良?” 叹气道:“为平物议,也为宁王在前安心打仗,有一封赏事,我需与江老商议。” “何事?” “宁王府荣光已极,赏无可赏,封无可封。敢问江老,还有甚么能用来抚恤臣心的荣宠?” 江今策正沉吟不语,亭外迎风走来一人,妥帖地收走冷茶,新添了炉子温酒。 江今策抬眼一瞧,面色肃了几分:“不在后院修书,怎来近前伺候了?” 李清文颔首道:“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他性子圆融周道,少有这般莽撞的时候。 江今策道:“何事?你且说来。” 李清文徐徐道来,他入京赶考时结识了三位友人,八股文章做得庸常,但颇通算学律科。 今日三人上门拜见,想求江今策采用,得个合宜吏职。 江今策主管吏部,取才用士不拘一格,听得李清文如此推崇友人,恰好意行也有兴致一观,便令家仆将人带到亭中。 三位寒门士子先拜了江今策,见亭里还有位穿蟒袍的贵人,一时慌神,不知如何称呼。 “这位是太子殿下。” 李清文引着三人行过礼,便让他们展露本事。 三人一番显耀,确如李清文所说,皆是非一般的人才。 其中有个懂律科的,能将《周律》倒背如流,任江今策如何抽考选问,都能从容应对。 江今策颇为中意,当即就将这人收进府中作僚属。 意行收了另外两人,状若无意道:“八股实在荼毒士子,许多人才得不到重用。上月有件荒唐事,不知江老可曾听说?” “未曾,臣洗耳恭听。” “那是景益多少年的老状元来着……”意行笑,“记不清了,总之一手八股文章做得极好,颇受吴尚书重用,以天命之年,弃笔从戎作将官。” “上月他作战不力,敌兵入城。我军溃逃,势不可止。他不思回旋,竟以将官之尊,跪在路旁向溃逃的将士们叩头,嚷嚷着什么家国大义,求将士们奋发作战。” “无人懂他的圣人言夫子曰,自然也无人理会他。最终他在混乱中被马蹄人脚踏成一滩肉泥,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意行捻着茶盏,倾盏一斜,茶水落地凝冰。 “可讥可叹,可怜可敬。” 江今策望着冰封的湖面,叹道:“早几年边衅未起时,我曾上书谏言陛下,仿唐睿宗时开制科,广纳贤才,不可只以八股取纳不通世事的书生入朝。” “当时陛下还未崇道,也有此意,正准备缓缓改制,战乱便起了。” 意行接过话:“此事我与尚书一心。从前过错不可追,但亡羊补牢未尝不可。不若尽快阁议,出个新章程,开设官学,收拢世族子弟?” 眼下局势动荡,正是需要笼络人心、培养人才的要紧关头,改制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这法子虽好,但意行的目的在于收拢世族子弟,这些人出身高门,进京后难免不分派站党。 官学若是没拿在手里,便是帮意行与吴党培植党羽。 江今策沉吟片刻,道:“殿下方才说不知赏宁王一家甚么,臣想到了。” “哦?” “宁王爷独自抗敌,留修逸怅然北望,岂有不愤愤之理?他是一等一的将才,徒耗光阴实在可惜,与其留在僻远云州,不如入京进官学,教授武艺兵法。” 意行道:“只怕他不肯来。”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请殿下与我共同手书一封,合印压封,请他进京。” 江今策顿了顿,又道:“按理说,王侯入京不可带兵马。但为国养才,岂是他一人能做到的?非得需要亲兵一同演示配合方可。他若肯来,还请殿下允他带两千兵随行。” 意行屈起指节,敲着桌案思虑片刻,似笑非笑道:“好。” —— 安置罪户是个苦差事,昭昭忙活半月才回。 进城那日是个大晴天,路上积雪全化了,湿泞不堪。马儿嫌粘脚,走得格外慢。 昭昭也不急,骑在马背上慢慢晃,头顶是暖融融的阳光,耳边是街边茶客的谈天声。 她听那些人言辞激昂,说的却不是宁王北上抗敌的事,而是京里开制科招才俊,有家世的都能入官学。 昭昭心下一动,停马提步进去,要了碗热炒青,笑问邻桌几位穷书生:“打搅,敢问这入官学要几等门第?” 书生们瞧她是个小丫头,本不想搭理,但见外头停的马膘肥体壮,等闲人家可养不起,答道:“父职八品以上即可。” 八品?昭昭眼眸一亮。 回话那人又补了一句:“但是嘛,此次只招才俊,不录女流。” “有家世也不行?” “也不行。” 昭昭把头点点,正起身要走,却听耳边响起一声嗤笑: “狗屁不录女流!只要家世够,丁点儿本事没有也能去当太学老师!” 说话的是个白发老秀才,潦倒却清高,言语间怨气极重: “你们难道忘了几日前的清晨?东宫卫举着几十道黄麾幡进城,那阵仗,那排场……” 有相熟的捂老秀才嘴,示意不可妄言。 他拨开人家的手,愤愤道: “我偏要说!太子殿下派亲卫来请,又有堂堂翰林院五品大学士鞠身来迎,她个哑巴病秧子凭甚么不答应?” “太学乃是天下读书人圣地,她以出身忝居高位,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还抗旨不领!宁王在前浴血奋战,世子爷也决意进官学传授武艺兵法,她为何不能学学她老子和兄长的忠义,入京为国效力?” 昭昭眉毛一跳,修逸难道没去北边? “老秀才,你这说得好难听。”有人驳道,“人家郡主一向扶弱济贫,你家揭不开锅时也喝过王府施的粥,怎么连‘哑巴病秧子’都骂得出口?” 又有人道:“就是!郡主只是没当众应下,何曾抗旨不领了?王府这几日一直外放家仆,岂知没有郡主入京的缘故?”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锋镝(二) 老秀才被驳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她若真有心进京,为何不上青辕朱轮车?太子殿下特派銮驾来接,如此荣宠,她竟然不受!” 茶馆内顿时炸开了锅,千奇百怪的揣测此起彼伏。 昭昭听不得他们议论修宁,又不能贸然喝止,只好抛出一把铜钱引来哄抢,匆匆离去。 她打马进了王府后街,只见路边站满了背着行李包袱的仆妇,街那头时不时驶来几辆大车,载满人便疾驰而去。 前一波仆妇才离开,后一波立马涌出角门,以往煊赫的王府宛如决堤之坝,人群如洪流般倾泻而出。 昭昭心下一沉,传言十有八九是真,宁王府要闭府了。 她顶着推推搡搡的人流往里挤,迎面而来无数张灰败丧气的脸,耳边充斥着叹息与埋怨,这场面简直不像是恩遣,而是逃难。 越往里走,鞋底越湿,昭昭埋头一看,才发觉道上泥水横流,想必是庭中积雪无人清扫,晒成水后涌到道上了。 见此狼藉光景,昭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足底的湿冷漫遍了全身。 她挤出外涌的人群,才贴墙歇了片刻,忽听耳边一句:“昭昭儿!” 循声望去,袁真拼命挤到她面前来,气喘吁吁道:“你怎么回来了?” 昭昭被问得一懵:“府里要散了,我不该回来么?” 直到脱口而出这句话,她才明白心里那股苦涩是为何。 待在宁王府这段日子虽不长,却是昭昭活了十几年难得的好时光,没有算计和压迫,只有一起打闹玩笑的朋友。即便有李清文那桩事,她也把这儿当家了。 四周人流拥挤,袁真把昭昭拽到一边,道:“我派了几个小子去传信,让你不必白回来一趟,安心待在范家庄陪她姐俩就是……你没收到么?” 昭昭摇了摇头:“我怕那些罪户将来闹事,安置得十分松散,路线也走得奇怪,传信人哪找得到我。”又问:“真姐姐,是你不让我回来,还是郡主不让?” 袁真默然片刻,昭昭皱眉道:“她当真要进京?” 袁真抬手指了指天,苦笑道:“人家摆出好大一副排场来请,开口为国效力,闭口家国大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容得了郡主拒绝吗?” 这个说的是太子。 昭昭瞬间懂了,提步往修宁的住处去,袁真跟在后头追: “哎,郡主早猜到你是这个反应!” 昭昭走得极快,头也不回地说:“他一见到郡主,就跟摇尾狗似的。他若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偏偏不是良善之辈。” 袁真也有耳闻,却被昭昭孩子气的话逗得一笑:“你怎么晓得人家不是好东西?” “我看过他滥杀无辜,还看过郡主拿剑指他。但凡沾一点好,郡主都不会这么烦他。”小径无人,昭昭也不再压着声调,“而且郡主和世子爷这回进京,明摆着是去当人质的。” 她虽不懂权术,却也看得出来朝廷对宁王爷又用又防,要他力挽狂澜,还要他遵命受控。 是以才编出个好听名头,将修宁修逸召进京中,看似入官学为国养士,实则是朝廷拴住宁王爷的链子。 “祖宗!”袁真快步上前搭住肩,示意小声点:“心里清楚就行,别说出来……凶险中未必没有机遇,此番进京能带几千精兵,入官学后还可培植势力,王爷在前线若有失,前去救援也近。” 顿了顿,又道:“但机遇归机遇,凶险归凶险,郡主让你待在范家庄,就是不想你跟着往火坑里跳。” 昭昭垂下头,盯着脏兮兮的鞋面一次次越过衣摆,自嘲道:“郡主怕是不知道,我是天底下最乐意陪她跳火坑的人。” 她瞧不起自己,此时此刻,心中竟有几分不该有的窃喜,真是天赐良机,她能名正言顺跟进京,离寻仇更近一步。 “好得很,郡主没白疼你。” 袁真只当昭昭是一片忠肝义胆,笑道:“我本也想陪郡主去,但云州境内王田地广、军眷无数,我得留下陪娘娘一起抚定后方。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说罢就带她去找修宁。 府内大半仆妇都已走空,本就冷清的湖心岛越发萧瑟。 袁真昭昭进了木坞,只见庭中摆了七八口檀木箱,不停有人往里添放修宁进京必备的行李,简朴得有些寒酸。 另有两只孔雀围着箱子跑来跑去,光华的尾羽沾了泥,没闹腾几下,就有小婢子将它们关进笼里,抬着往外去。 擦肩而过时,昭昭多嘴问了一句:“这是送去哪?” “寻个阔气的土财主卖了。”小婢子黯然道,“换成钱粮,进京用。” 国家危难,天潢贵胄都如此窘迫,土财主又能出多少价? 昭昭叹了口气。袁真拉着她上阶,如此光景,倒也不必通传了,敲门道:“郡主,昭昭儿回来了!” 片刻后,门被推开,槛内站的却是修逸。 他漠然看着昭昭,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日追来只为问一句话的人不是他。 “世子爷。”袁真昭昭低头行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修逸侧身让开,昭昭才迈进门槛,他就一阵风似地走了,片刻也不多待。 这人一向莫名其妙,昭昭没工夫琢磨他,赶紧把门关上,免得屋里进风。 动作还是慢了些,屏风后响起几声气弱的咳嗽,修宁掩面走出来,缓缓比了个手势:你怎么回来了。 想到待会要对修宁撒谎,昭昭有些紧张:“我……” 袁真笑道:“昭昭儿没接到信。她回来后知晓了情形,想陪郡主一起进京。” 修宁想也不想,摇了摇头。 “为什么?”昭昭怔住。 修宁:危险。 “我不怕。”昭昭认真道,“你去哪,我去哪,我要保护你。” 修宁抬手,示意昭昭上前来。 昭昭以为这是同意了,赶紧凑上去。 谁料还剩两步远时,她连修宁动作都没看清,腿弯猛地一酸。 天旋地转,昭昭咚一声摔在地上,疼得直吸冷气。 修宁缓缓比着手语:池鱼笼鸟的日子,我不要你陪我一起过。 又对袁真道:带她走吧。 袁真劝了几句,修宁不改主意,她只好拖着昭昭离开。 然而昭昭耍起了无赖,抱住修宁的腿不肯松开,急道: “稍有危险就要丢开我,我是甚么受不得风浪的小猫小狗吗?我有本事,我不是累赘!” “当初是你把我从地上捡起来的,如今我也只有你了!就算你把我甩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不顾一切追随你。” 昭昭分不清自己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红着眼眶望向修宁: “再差再差的日子,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昭昭说得这般动情,修宁却十分平静,淡淡垂下眼睫,神情柔悯,目光不带丝毫锐气。 可在这注视下,昭昭却有种被看穿的失措。 她硬撑着与修宁对视,足足撑了一万年那么久,修宁终于点了点头。 昭昭离报仇又进一步了。 她努力笑了笑,却没笑出声,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聪明如修宁,怎么会看不透她呢。 (本章完)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逆流(三) 天还没亮透,陈仵作就揣着熬夜整理出的卷纸去了县衙。 他来的早,门还没开,只好拍了拍门把县衙里的人叫起来,问:“吴县丞在不在?我有要事呈给他。” 那人揉揉眼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哪会睡在衙门里?新娶了个十四五的小妾,天天泡在家里,玩得正起劲呢。” 陈仵作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县里出了四条人命的大案,上面这群吃干饭的竟然还在玩女人。 他瞧不起这群蠹虫,但他人微言轻,想往上爬就得舔着上司。 无奈,只好打听了吴县丞私宅的地址去拜访。 他给门房塞了铜板,点头哈腰道:“兄弟,麻烦你无论如何都通报一声,这事儿关乎你家大人升官发财。” 门房嫌他给的少,很瞧不起地瞟了一眼:“候着吧你。” 说罢便合上了门。 天下着小雨,花蚊子到处飞。陈仵作缩在屋檐下,心里止不住地激动。 只要帮吴县丞查清了这桩大案,让吴县丞得了脸立了威,到时候他开口,求给老弟调个岗位,吴县丞没道理不答应。 等两个人加了薪银,先置田宅,再娶媳妇,日子就一点点好起来了。 光是想着,陈仵作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未来的美好生活在他脑中浮现,简直要把他甜晕了。 等那股兴奋劲儿凉下来,陈仵作才感觉到不对劲,那收了钱的门房怎么还没出来? 他起身拍了拍门,咚咚咚的,门打开,门房不耐烦地露出脸: “不见,不见!我家大人谁也不见!” 陈仵作的心顿时冷下来,但又不甘心走,于是在门口抱着腿坐下,像个被放错了位置的石头。 一直等到了大中午,吴县丞才打着哈欠出来,悠哉悠哉地准备坐轿子往县衙去。 陈仵作腿麻得动不了,连滚带爬地凑上去抱住吴县丞的腿:“……大人!小的把那桩案子理清了……” 他一边说,一边慌不迭地掏出怀中的卷纸,恭敬甚至讨好地捧到吴县丞手边。 “小陈啊……”吴县丞笑盈盈地瞧着他,“什么案子,我怎么不晓得?” 陈仵作心里咯噔一声,莫非那凶手也给吴县丞塞银子了? “就是县牢那桩案子……” 吴县丞转了转眼珠,思索了会:“这样吧,咱们去县衙说。”说罢便上了轿子。 有了他这句话,陈仵作心里热乎起来,他跟在吴县丞的轿子后面跑了一路,呼呲呼呲的,腿都快跑细了。 到县衙时,吴县丞清清爽爽,他满身臭汗。 怕熏着上司,他把自己整理好的卷纸放到桌案,退得远远的,恭敬道: “大人,四条人命不是小事,县中人心惶惶……您若能查出凶手,在百姓中的威望会更上一层楼啊……” 吴县丞推开卷纸,瞧了一眼,明白这傻下属在给自个儿送功劳呢。 这原是好事,可他不敢接也不想接,于是笑了笑: “小陈啊,你这人做事认真,可惜有些时候太犟了……几个平时横行乡里的流氓死了就死了,查那么细做什么?” 陈仵作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们做下的恶,自有律法惩罚。可他们无故身死,我们理应查出真相。” 吴县丞收了笑,懒得和傻愣子打官腔:“那我问你,我要民望做什么?” 不等陈仵作答,他冷冷道:“朝廷外派的下一任县令已经在路上了……怎么着?难道要县太爷刚一下马,就晓得他的副手刚破了大案,是个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儿?” “且不论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摆下马威,就论一点,官场上谁会喜欢并非自己一手带出来、却聪明有能力的下属?” “咱们当下属的,要往上爬,就得学会藏拙守成,不该出的风头别出,不该漏的脸别漏!” 陈仵作的心一点点下沉,摔到了地上,满身热汗像层霜似地覆在他身上,让他越发像个蔫了的茄子。 “这事儿你不必折腾,那凶手不是在墙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符咒吗?你敛书上就写是邪灵作祟,我也这样批字,去吧。” 吴县丞不再多说,擦燃桌上的油灯,把陈仵作熬夜赶出来的那卷纸烧成了几屑残灰:“我晓得,你这么上赶子,是为了给弟弟调岗位……” 陈仵作呆呆地望着他:“大人……” “小事情,好说。”吴县丞笑,搓了搓沾灰的手指,轻飘飘道: “天底下什么事都好说。” 这是要银子的意思。 陈仵作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脑子里不停想着吴县丞的话。 小狱卒见他魂不守舍,于是问:“哥,吴县丞是不是没看懂你写的案卷?” 陈仵作摇摇头,看懂了,看得太懂了。 他做了一锅蛋花汤,放到弟弟的床头,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出了门,走到了那棵老榕树下。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石台,上面却没有了信,只有一袋银子,足足四十五两。 昨天引他来的人算准了一切。 他把钱收进怀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为能给弟弟调岗位而激动,又为自己被摆布而屈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杂乱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像关老鼠的笼子,他仰起头,声音再不似昨日那般洪亮: “你会遭报应的。” 昭昭坐在昨日的树枝上,手中烟枪的火星在夜色中红得像血,她幽幽地吐着烟,笑了笑。 * 小狱卒不明白陈仵作哪来的银子打通关系,把他从死气沉沉的县牢调到了衙门,又把他带到了王麻子的包子铺,各种包子全吃了个遍。 他过了几天好日子,还没高兴够呢,就被人通知得去清理敛房。 那四个人的尸体放在敛房,已经臭得生虫了,人人都嫌这差事恶心,东推西推就推到了他一个新来的身上。 官场的规矩就是这样,没办法,他只好认。 忍着恶心把那四个人装进了木箱,抽着马往车外的乱葬岗去。 走到一半,有对母女拦住了马车。 小狱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几个人渣还有妻女不成? 只见那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上来,顶着满脸倦容望着他:“哥儿,你行行好,让孩子再看眼爹吧。” 小狱卒嘴角抽了抽,那四具尸体被他胡乱丢在木箱里,哪好意思让人家母女看? “不好看,算了吧……” 谁知那妇人冷笑一声:“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天天盼着回来的爹,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小狱卒无话可说,只得推开了木箱。 臭味熏天,女孩踮着脚望了一眼,瞬间脸白得如纸一般,蹲到街边吐了起来。 说来也怪,那妇人明明厌恶极了男人,见到他尸体却又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声混着骂声,让人心生不忍。 小狱卒想劝,又找不到话说,只好跟妇人讲讲她家男人最后几天在牢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等说完了话,妇人终于收了眼泪,两人才发现那女孩不知跑哪儿去了。 妇人惊惧,小狱卒只好把马车停好,和她分头一起找。 他是在一条小巷里找到女孩的。 女孩呆呆地望着巷子口,两眼发直,手里拿着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 小狱卒疑心她是被拍花子叫走了魂,赶紧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确认无事后才关心道: “小妹妹,你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刚才看到了什么?” “有个姐姐……”女孩的声音很轻,“她让我记住她的脸。” 小狱卒背脊发凉:“她还说了什么?” “她让我长大后去找她……她会一直等着,等她的报应到。”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梁惜:琉璃碎 抱歉大家,这两天真的没有灵感,也没精神状态,很卡文。这章我写到一千字时,忽然发现其实有更好的写法与剧情,但为了赶字数已经来不及改了。所以只能先发上来。 这一章的四千字会在八个小时内重写出来,梁惜的第一人称,很虐,对这个人物感兴趣可以买这一章,不感兴趣跳过就行。 (麻烦真的先别看我赶出来的垃圾。先别订,先别订,求求了先别订。) —— “凭着我爹和李仓丞的这层关系,我家原本就有些规模的产业越发壮大,成了云州一代有名的富商。”梁惜语有自嘲,“可惜我家虽然有钱,但是没权。看上去手眼通天,实则贱如猪狗。” “士农工商,我们这种商户就是官场上的婊子,得一边捧着官老爷们的臭脚,一边应付小吏们的敲诈勒索……” 昭昭简单记了,打断他:“李仓丞与你爹有交情,竟不护着些么?” 梁惜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交情?什么交情能扛得住银钱的诱惑和权势的欺压?李仓丞头上还有更大的官儿,他不可能为了我爹去得罪上司;花花轿子得靠人抬,他也不会为了我爹去责备下属。两人渐渐冷淡,成了熟识几十年的刀俎与鱼。” 昭昭放下笔,听他继续说道:“我幼时不懂这些,看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别人敬我一声梁少爷,我便真当自己高人一等,金丸掷鱼,明珠戴马,养出一身纨绔子弟的毛病。” “等我年纪稍大些时,父亲拜了徐知州做干爹,又得了朝廷赏的冠带,家中一时风光无限,已有更上一层的势头。” “父亲年少时极爱读书,才华远高于李仓丞,碍于出身商户,无法科考,才灭了心中念想。但他始终不甘心当个商人,便贿赂徐知州,为我造了平民户籍,让我以后能有机会改命。” “我被父亲送去府学读书,正儿八经的官家子弟都不屑与我相交。谁都知道我是商人的儿子,便随意欺压我,敲些银钱只是小事,辱骂殴打也算不得什么。”梁惜看向昭昭,“小妓女,我总这么叫你。我觉得你命很贱,实际上我也没好到哪去……” 他黯然地笑了笑:“你试过被人淋一头一脸热尿的滋味吗。” 书房昏暗,只有几缕惨白的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自命不凡却阴郁的脸上。光随着天上的云飘,一跳一跳的,像是有人拿着刀在梁惜头上晃。 昭昭微微抬头,看了看深渊似的房梁,是空的,黑蒙蒙的空,没有要落不落的刀。 “我没经历过。”她声音出奇地平静,“但我都懂。” “不,你不懂。”梁惜笑着摇了摇头,“你生来就是在泥里打滚的人,而我是登高跌重粉身碎骨,虽然都是命不由己,但痛却不是一种痛。” 他抿了口茶,又继续说下去:“我受了委屈,不敢跟父亲说。我知道说了也没用,我爹给欺压我那些人的爹当狗,我这个当儿子自然也免不了重蹈覆辙。” 昭昭心里闷闷地发涩,一条狗要是有了人的感情,再被逼着吃屎时会有多难受? “没关系,欺压而已,我忍了就行。我发奋读书,考取功名,踩过我脸的人将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梁惜淡淡道,“我十三岁时第一次参加童试,三战三捷。放榜那天我爹喜极而泣,说我终于有机会不必像他那样活。”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年,我有前程,有梦想,还有自命不凡的野心,还有她。” “她出身官家,父亲在河道衙门任职,职位不高,因此也不挑我家的门第。她爹见我家起势,且我又年纪轻轻考中秀才,便与我爹私下结为姻亲。” 梁惜指了指昭昭身后墙上的画:“那便是她。” 方才进书房时,昭昭就已看见这画,画中女子虽算不得多美,但眉眼间自有一股不俗气韵。 “她被父亲许给我,千百般不愿意。便找了机会私下寻了我,冷着脸说誓死不嫁商户,让我家主动退婚。” “我当时自认不是池中物,只待时而飞,哪受得了被人拒绝?她越不肯,我就越上杆子。我变着法儿弄来珍奇宝贝哄她开心,又千方百计地想和她扯上干系。可她一直冷冷淡淡的,始终不肯与我多说一句话。” “一日,她家下人前来找我,说她请我去见一面,又说二人私会,不要带任何小厮。”梁惜笑了笑,“我跟去了,被人拖到胡同里蒙着头打了一顿闷棍,头破血流,浑身是泥。快要晕过去时,却被人踩住了头,那人不屑地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再围着她转,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昭昭问:“这人是那姑娘的小情郎?” 梁惜摇了摇头:“不,他是我的发小,李仓丞家的公子。” 见昭昭没听懂,他解释道:“幼时我们父辈还没交恶,我们关系也好。但我那会儿不知道自己与他的身份有多天差地别,相处时多有冒犯。他记仇,在府学时带头刁难我,后又听说我与人结亲,便又先接近了那姑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挨了打,却不认输。我去找她找得更勤,跟在她身后像条狗。终有一日,她看向了我,说可以嫁给我,只要我能在乡试中一举夺魁考得解元,她便嫁给我。” “我发奋努力,在家中苦读半年。秋闱那日下笔如有神助,提前交卷离了场。” 说到这里,梁惜眼中隐隐透着少年时的得意,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放榜时却没有我,整整一大张榜纸,却偏偏没有我的名字。” 昭昭猜到了后事,有些不忍地问:“榜首是谁?” “是李仓丞的儿子,李牧。” 陈年旧伤,反反复复揭开多次,已感觉不到疼了。 “我认定有黑幕,便去打听自己为何落榜。花了许多银子上下打点,才晓得理由竟是‘污卷不录。’”梁惜自嘲一笑,“谁污了我的卷子,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李牧的那篇文章是我写的,他原封不动抄了一遍,便成了解元。” “我爹劝我忍了,三年后错开他再考一次就是。可我如何忍得了?淋着大雨就去找李家说理……想来也是好笑,我又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在李府门前破口大骂,引来无数路人驻足。很快府门大开,家丁拿着杖子出来,把我好一顿打,浑身的血混着雨水,衬得我像死狗一般。” “我家老仆哭着把我背回家,说少爷你真傻,忍了那么多年,再忍三年又怎么了?就为个女人吗?” “我趴在他肩头奄奄一息,说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生来就被人踩在脚底。” “那顿打让我险些丢了命。她爹见我前途无望,上门要解除婚约。我不想耽误她,便同意了。” “可女人真是奇怪。从前我愿意时她不愿意,到我不再强求时,她却肯了。她在家中以命相搏说要嫁给我。她娘问为什么,她便哭着说,梁郎是为我才去李家要说法,他如今成了这副样子,我不能不管他。” “她来我家,坐在我床边对我说,好好养病,她等我,三年后再考一次就是。” 梁惜眼中泛起泪光,他转过头,再不看昭昭:“还没到三年后再考,我们就成亲了。那天宾客无数,正是烈火烹油时,李牧却带着人来了。” “李牧打着贺喜的名头来,身后的狐朋狗友又提起我以前的狼狈事。又说李牧曾与她有过牵扯,说她早已是不洁之身。” “这种事如何自证?我护着她,却挡不住众人对她指指点点,场面一阵嘈杂,她把簪子抵到脖子上,说愿意以死证明清白。” “我拼命拦她,可簪子还是划伤了她。我看着她的血染红了掌心,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我抱着她离场,把所有讥笑丢在身后。” “那天晚上大夫走后,我握着她的手说我相信她。她却对我淡淡一笑,你一个人相信我没有用,他们说我脏了,那我就是脏了。” “没多久,终于等到了乡试重开。我再次参考,文章写得比三年前更加精纯,再加上没了人刻意刁难,我自信一定能中。” “那为什么没中?” 梁惜脸色白得发青:“等榜期间,我爹故逝了。有心人拿这事上报给了考官,说我服丧期未满便参加乡试。几个考官私下又收了李牧的银子,便以不敬不孝之名,剥夺我终身参试的资格。” 昭昭拿起笔,知道要说到重点了:“令尊为何而死?” “那一年恰好也是河堤溃烂后要重修,我爹与几家商户共同领了朝廷的差事,负责石材木料的采买。官员贪污无度,给的采买银钱不到实价的两成,要的料子却是原定数额的两倍。中间的空子谁来填?只有用商人们的家产来填。” “我爹不堪重负,将家中部分银钱折给了我,让我将手下商铺都抛出手,逍逍遥遥地去远游。我当时不知道他已有死志,还愣愣地问他要去做什么。他笑而不语,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夜里,我听得家中一阵嘈杂,后院火光冲天,我爹在火中且奏且歌,身死魂消。” 昭昭在纸上写下‘梁父死于欺压’,又问:“是李仓丞害死了令尊?” 梁惜摇了摇头:“他是把我爹引上黄泉路的人。” “那为何如此恨他?”昭昭斟酌着说,“令尊的死,官场中的虎豹豺狼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梁惜沉没回答,而是继续说:“我没有听我爹的话,而是继续留在云州经营家业。我一直以为自己清高,担事之后才发现我比我爹还圆滑,我更会点头哈腰,也更会逢迎讨好。那一年领了差事的其他几家商户都破了产,只有我家在我的运作下奄奄一息留了一命。” “我不再想着科考的事,同时也忘掉了仇恨,对逼死我父亲的那些人笑脸相迎。我管徐知州叫干爷爷,又认了王河督做干爹。”梁惜自嘲地哽咽道:“生意做得越大,我受得屈辱便越多。无所谓,我不在意,我的妻子已经怀了身孕,为了给家人遮风挡雨,我的那点儿尊严又算什么东西。” 话落,两人久久无声。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昭昭才轻声开口道:“……似是未曾听过尊夫人产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废物,连自己家人都护不住的废物。”梁惜捂着脸,似哭似笑:“我整日忙碌,将她留在家中。我以为只要不接触到外人,她便能少听些闲言碎语,谁晓得蛇是会自己爬进家门的!” “一日,我被李仓丞叫去,强忍着恨意与他说话。他吩咐完一堆事情后,末了又让我在他府上留宿。我虽摸不清他想做什么,但无法推脱,只好听他的令。” “第二天我回去,家中下人皆神情郁郁,不言不语。我推开房门,却见李牧正从床上起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我道,你回来啦。” “我与他搏命,恨不得杀了他,他鼻青脸肿却还在笑,说这是你媳妇自愿的!” “我不信,我要他死。她拉住我,哭着说让姓李的走。” “她跟我说,确是她自愿的。”梁惜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多年前踩着我中举的李牧,在李仓丞的提携下已经是六品官儿了。他拿我威胁她,她没法对我讲,便从了他。”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傻,她哭着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像我爹一样去死。我笑了笑,自那以后没再与她说话,再也没进后院一步。后来,没等孩子生下来,她便无声无息地投井了。” 昭昭记下,叹了口气。 她没来由地想起虞妈妈说的那句话——天底下有太多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自以为翱翔在云间,哪天摔得粉身碎骨了,才晓得那青云之上不过是别人一手遮住的天。 —— 何必回来时,修逸正与修宁对弈,两人漠漠无言,此起彼伏的落棋声却急急如雨。 “主子。”何必垂着头说,“她挑了另一张。” 修逸不看他,依旧忙着落子,问道:“她说了什么?” 何必清了清嗓子:“她说,这个好。旁边那个写的是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 喜欢恶娇请大家收藏:()恶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