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内暗恋》
1. 人前不熟
这次的采访宋汀沅是临时顶上的。
原定的负责人张主编蘑菇中毒,在医院抓小人儿,实在来不了。
昨晚,主任辗转找了几个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找到了她头上。
话里话外还是一贯的奶油味PUA风,先戴高帽再PUSH,“小宋啊,优盛是大企业,约人公司的专访不容易,这事交给你我才放心,才能睡个安稳觉。”
他倒是睡安稳了,她查资料到凌晨四点,只睡了两个小时,脑子像罩了层雾。
十月初,遥城,清晨的空气中混着丝丝凉意。
泛黄的银杏如积攒的金蝶,翩翩下坠。
她简单收拾了下,拿了件外套出门。
优盛是一家新能源车企,因外形美观和性能兼具在市面上很受欢迎,消费者叫好又叫座。
前不久被评为‘市年度十大最具影响力’企业。
和她对接采访的是优盛的副总经理,韩尧。
按理说这么个重要职位的主人应该履历丰富,容易搜索到相关消息。实际不然,公开的资料里,只能查到是英国留学海归背景,工作经历极少,显然是空降。
好在采访主题偏向优盛企业文化理念,不会深入挖掘个人,倒也没事。
凌晨下过一场小雨,不知哪个倒霉鬼车厢漏油,柏油路面展着一片小型彩虹。
她倒是有辆BMW5系,战损严重,送去维修了,只能坐公交过去。
公交站人群攒动。
宋汀沅身材高挑纤细,一身职业装,长发披肩,眉眼清冷,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不一会儿,公交驶来,她随着人流上车。
嘟嘟——
刚坐下,手机震了两下。
姜悦悦发来消息:【汀沅姐,完蛋了,我这好堵,不会要迟到吧啊啊啊啊啊】
姜悦悦是在读实习生,大大咧咧,挺可爱的一个女孩,平时喜欢追星,磕CP。
主任让她来打打下手,顺便学学东西。
采访9点半开始,她们约了8点优盛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先对齐一下信息。
咖啡厅见面后,她顾及悦悦是新人,专访又存在临时换人的情况。并且换的记者,也就是她,比原定的张主编资历低很多,给悦悦打预防针:
对方可能会怀疑她们的诚意和专业性,进而有所挑剔和为难,不用放在心上,她们只需要专注专访,挖掘更多看点。
小实习生眼里泛着不知所措的光,“啊?”
为难?
吓人…
宋汀沅莞尔,笑起来温柔和气,和不笑时的清冷截然不同,“不用太担心,我只是说可能啦。”
入行三年,遇到的难缠的人多,性格好的人也不少。
“嗯嗯!”悦悦抱着一大杯咖啡,连连点头,夸张保证:“他们打我左边脸,我紧接着把右边脸递上。”
“?”她饱满红唇如花瓣,“那倒也不必。”
九点多,进入优盛大楼。
宋汀沅给前台出示证件,利落地说明来意,“我们预约了和韩尧先生的采访。”
哪知竟然听到前台小姐说道:“抱歉,我司已与韩先生解除雇佣关系,韩先生不能再代表本公司作任何公开发言。”
她和姜悦悦对视一眼,双双惊讶。
想过会被刁难,没想过他人没了。
那采访......?
“访谈安排,”公司内部早有调整安排,前台小姐对着工作备注核对一番,又道:“这边直接由我们CEO谢总配合你们的访谈,二位看可以吗?”
换被采人了。
而且被采人职位拔高。
问题不大。
宋汀沅:“好的,麻烦了。”
“谢总在开会,马上就结束了,可能得稍等两分钟。我让Lucy先带你们上去,”前台内呼电话,叫来一位年轻女孩,“Lucy,先带两位去总裁办接待室。”
“请跟我来。”Lucy给她们引路,到电梯前按下通往顶层的按键。
一路上办公的职员安安静静的,除了文件打印和纸页翻动几乎没别的声音了。
死气沉沉,如暴雨后的烂尾楼。
姜悦悦也好奇,小声问Lucy:“你们平时办公这么安静的吗?”
安静?
Lucy嘴角抽了抽,你们是不知道上一秒这里经历过怎样的狂风骤雨。
韩尧尸位素餐,在职期间绩效一团稀烂,仗着后台硬作威作福,欺压下级。
条条踩公司红线。
谢总回来后,没有任何前兆和商量的余地,直接把他开了。
他嚷嚷着要见领导一面,被拒后恼羞成怒,摔东西指桑骂槐。
谢总倒是如常开会,空闲间隙调出监控看了眼,只慢条斯理询问“保安没上班?”
他出口,事情自然有人处理,也自然很快处理妥帖。
虽然吧,谢总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是呢,但凡心思活络点的都知道这会儿绝对绝对要低调行事,降低存在感,别触老板霉头。
话说这两个记者大早上的,一来就碰上这事情况,也是有点霉运在身的。
Lucy不敢跟外人议论内部八卦,干笑一下胡扯:“是的,他们天生不爱说话。”
“???”
Lucy微笑。
电梯到达,Lucy打开招待室的门,留下一个“你们自求多福”的眼神后赶紧下楼了。
招待室空间很大,装修风格简约大气,摆着几块很有设计感的沙发,落地书架。
后面是间办公室。
姜悦悦禁不住感叹“我去,这么大。”
让他们公司天天喊着降本增效,巴不得十个人挤一个工位的行政老大看了不得心疼得滴血。
先识是央企,规矩在那,这方面不能和私企比。
宋汀沅丢下包,找了个位置给笔记本充电,打算查这位CEO的个人信息。
她拿出电脑后习惯性地摸摸电脑包侧面口袋,不料摸了个空,心猛的一跳。
录音笔呢,早上明明放这里的。
公交车上挤掉了?
录音笔在采访过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姜悦悦在窗边沉浸式参观。
优盛在CBD,城市中心。
高楼之上,鳞次栉比,可以瞭望大半个城市的风景。
临江如一条银色丝蜿蜒在城市边缘,美轮美奂。
怪不得电视剧里某些霸总就喜欢抱着个手在窗边看。
她抄起双臂摆出个成功女人姿势,嘻嘻道:“你看我像不像霸总?”
宋汀沅翻着东西问:“悦悦,你带录音笔没有?”
走廊忽然传来交杂的脚步声,间或着交谈。
散会了!
这么快,还真是两分钟。
“好像带了。”姜悦悦心一慌,跑回来,“你的不见了?我找找。”
“没有也没事,用手机也可以。”宋汀沅经验丰富,采访本就可能状况百出,保持镇定很重要。
这么说着,她找东西的动作没停。手机比较不如录音笔,一旦有人打来电话可能就断了。
忽的,袖口边不小心勾到拉链,包口大开。
“啪!”
夹麦,便利贴……东西散落一地,一块圆柱物体从夹缝中掉出摔大理石纹理地面,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与此同时,招待室的门被推开。
外面杂乱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顺着门口方向看去,数位西装革履的人错落着走来,大约是还有没说完或不便公开说的需私下继续汇报。
走在中间那人一身黑色风衣,身形高大,如点漆的黑眸在光影里沉郁专注,周身松弛却不影响气场强大。
简单的几步,给人一种贵气精英感。
黑色手工风琴底皮鞋踏入。
“谢总,下午四点研发部有一场讨论会,您——”助理转头看到屋内两位女士,话头戛然而止。
宋汀沅眼睁睁看着录音笔疾速滚动,不偏不倚砸在那双皮鞋的边缘。
她面前一堆倒出来的东西七仰八翻躺着,乱做一团。
满室安静,数十个人的眼光集中在她身上。
她低头,盯着录音笔。
人要被目光刺穿了。
第一反应。
——主任还是起床吧,别好好睡觉了。
其实,这只是小事,她提醒自己,很小很小的事。
又不是没遇到比这更糟的情况。
她压着脸上发烫,若无其事顺录音笔往上,看清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窘态转为不可置信。
谢望忱停住脚步,视线轻轻地掠过她,如同不曾有过什么前缘,扫了眼后面的姜悦悦,接着望向旁边的助理。
明显不清楚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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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状况。
助理立刻反应过来,解释道:“谢总,先识报业的张主编有突发情况没来,这两位女士是临时换来的记者。”
辞退韩尧事发突然,紧接着又是开会,助理没来得及交接最新工作进程,传递给谢望忱的信息仍是上一版安排。
助理道歉:“抱歉谢总,我的失误。”
谢望忱点了点头,蹲下。
剪裁得当的定制西裤面料在膝弯压出几道褶皱。
他从地上捡起录音笔。
没有端着的意思,然而上位者的身份已然为他的行为镀上了‘屈尊降贵’意味。
就像此时,他任何一个动作,不用说话,自然有人揣测他的意思。
显然是要先进行采访,再听汇报了。
他的动作绅士有礼,是极谦和的待客之道。
大约成年人的默契就在于此。
他没有流露出认识她的意思,她亦不会刻意攀附。
助理给后面的各个部门负责人另外协调汇报时间。
宋汀沅极快地调整状态,上前,伸出右手:“谢总您好,我是先识报业的记者,宋汀沅。”
***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
宋汀沅和姜悦悦并坐,谢望忱坐在对面。
话题围绕着“新能源车发展前景”、“环保与全球趋势”、“优盛企业文化和社会责任承担”等等。
主要是她问他答。
按理这次的采访对谢望忱来说很突然,没有时间准备,可他却对答如流,而且回答的很多内容和观点都很新颖,务实。
在说到承担社会责任时,他提到会进行职位扩招,积极承担社会责任,为公众提供更多岗位。
在当今一众企业纷纷挥刀裁人的大环境里尤其难得。
从专业角度来说,采访他挺幸福,因为写稿时很方便,只需要把他的话抄下来就行,不用花大量时间丰富填充。
姜悦悦采到一半埋下头,作势写纪要。
笔尖重重戳在纸上,几次差点戳破。
要死,咖啡喝多了,她想上洗手间。
就在她憋得膀胱快炸了,下决心打断采访去洗手间时,门被敲了敲。
助理在门口做了个暂停手势,打断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谢总,有急事找。”
谢望忱似乎知道所谓的急事是什么,坦然自若地放下茶杯,转向两位女士,询问她们的意见。
“您请便。”宋汀沅注意到了悦悦的异常,趁机说:“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采访进行了40多分钟,也该中场休息了。
“好。”
姜悦悦如临大赦,直奔卫生间。
助理进入访谈室,看了看旁边的记者,见老板没有回避的意思,直接道:“梁小姐还在楼下等您,她说今天见不到您她不会走的。”
宋汀沅眼睫动了下,后知后觉她应该回避。但现在才走又太刻意。
谢望忱表情冷淡,和方才的温和截然不同,不见的意思很明显,无所谓道:“她要等就让她等着。”
“好的,谢总。”
随着助理的离开,玻璃门重新关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
茶水氤氲着热气和低饱和的草木芳香。
偌大空间一时就剩下她和谢望忱两人。
没了访谈时的一来一往,气氛陡转,静得落针可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室内开着暖气,气温攀升得厉害,他起身脱下外套,挂上旁边的八爪衣架。
金色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进入室内,他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如一尾游鱼,随着动作游走。
他上身只余一件黑色衬衫,把本就白的肤色衬得更白,犹如病态。
定制的面料将他的身材包裹得贴合,宽肩,窄腰。
握着白瓷茶杯的指骨微大,因为用力,筋脉微微凸起,男性独特的荷尔蒙气息。
她努力忽视他的存在,将录音笔中的数据导入电脑。
男人重新坐下,拿起几份报表翻看,长腿交叠,胳膊撑在沙发扶手处。
她录好数据后,姜悦悦还没回来。
犹豫要不要去看看。
刚起身,耳边传来谢望忱的声音。
“最近怎么没回家?”
他说的“家”是他俩的婚房。
似乎检查出了问题,他在一栏数据里打了个圈,掀起眼皮看她。
2. 夫妻关系
他们结婚证上的登记时间是八月底,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了,但他们实在算不上熟。
婚事是宋父主动的,他为自家的产业打着算盘。
宋汀沅因为奶奶的事需要一段婚姻。加上谢老爷子欣赏她,几经波折撮合了这门婚事。
婚前她和他算是只见过一面,没有感情基础。
彼时他忙于外地业务,两人没怎么相处。
领证当天,他到先识接她下班,带她去了婚房。
第二天,她在卧室的床上醒来,收到他要去香港出差,归期不定的短信。之后两人再没有联系。
再见面,就是现在。
他俩对彼此地了解大概只停留在长相,名字层面,职业则是一知半解。
她知道他有公司,不知道哪家公司以及具体职位。
相信他对她的了解只会更少。
这个婚结得没什么存在感,他又出差太久,她快忘了结过,前台小姐提到“谢总”,也没联想到他。
浅色阳光落在宋汀沅身上,密而卷睫毛在白皙的皮肤覆下一层浅浅阴影。
她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婚房她住不惯,他离开不久她就搬回原住处了。
谢望忱指腹贴了贴她的茶杯,凉了。
他倒掉,换上热茶。
他手实在生的好看,不同于女性的纤细,骨节处略粗,自带一种克制的张力。
“谢先生,你回来了应该先告诉我。”
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他们之间不是正常夫妻关系,而是为了应付双方家人。
他没说就是不需要,她这么说像要求他报备似的,有过界的嫌疑。
转念一想,其实还好,只是一句正常回答,应该。
她感情方面迟钝,不善于处理这种微妙。
却常常陷入这种微妙。
谢望忱眉峰微动,他们为数不多的私下几次交流,她对他的称呼都是“谢先生”,显而易见的疏离。
她感受到他的注视,可等了会儿,并没等到他开口,微妙仿佛具化成尴尬。
闷得慌,她又想出去,离开这出去透透气。
男人把盛热茶的茶杯推到她面前,嗓音清冽,如清泉流过磨砂石面,“还以为是你不想知道。”
什么意思?
她反应了一下,打开手机翻信息,果然在三天前的日期找到他发的短信。
【明天回来,晚上九点落地。】
未读状态。
是告诉过她的。
三天前。
那么前天他就回来了。
“......抱歉,我没看到。”她作为外采记者,电话号码处于半公开状态,每天都有很多热心群众联系,电话和短信常年99+,短信很容易被淹没。
解释完原因,她看见谢望忱嘴角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约摸是懒得同她计较,他重新翻开报表,淡声:“晚上搬回来?”
他助理如果在这,一定会发现这是他的工作后遗症:不在乎过程,以结果为导向,习惯性追求高效协作。
谢望忱是个十足的野心家,绅士的皮囊下跳动着一颗裹满欲望的心脏。这大约也是优盛如今能站在行业前列的原因。
“嗯,好的。”她说。
结婚前,两方家人安排他们先见一面,相当于相亲,可那天她赶到后,他根本没有来。
后来阴差阳错,他们还是进入了订婚流程。
两人约了在一家餐厅见面,商量的结果便是各取所需:应付对方家里人。
“刚才,你,”谢望忱顿了下,问:“不知道这是我的公司?”
见面时,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让人想忽视都难。
对他没了解到这个地步?
这话落在她耳朵里,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以为他在质疑她的业务能力:对采访公司的组织结构和领导班子没有足够的了解。
该怎么解释呢,她不做财经类采访很久了,这个采访是没人肯做抓她做壮丁硬顶上的,主题方向是企业层面大方向,在准备时间很短的情况下对个体不甚了解是正常的。并且她是有提前了解采访对象的,可贵公司临时换了人。
其实他的质疑不无道理。
可隔行如隔山,她罗列以上原因,大约会被视作找借口。
“抱歉,”她不想引发更大的矛盾,揽下错误:“谢总,我以后会精进准备工作。”
‘谢总’两个字落在耳中,他动了动签字笔。
她倒是会叫,一个称呼比一个称呼生分。
报表又翻动了一页,他没再说什么。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沟通至此结束。
让她搬回来的事就这么定下。
两个即将要同住一间房的人对彼此的近况毫无所知。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渗入的越来越多,落在宋汀沅的眼尾。
光线刺目,她感到不适,幅度很小地挪了下位置。
姜悦悦上完洗手间回去,第一次出来采访,就遇到这种程度的大佬,虽然啥都没干,就是紧张得要死。
她在门口前一段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才轻轻推开门。
和她离开时的情景大差不差。
汀沅姐不愧是社会新闻组的战斗机,长时间和这么帅的大佬呆在同一空间还能面不红心不跳,视若无物,对着电脑认真工作。
谢总腿上放着蓝色资料夹,目光好像……落在汀沅姐身上?
她瞳孔放大,再一看,他似乎在看文件,只是稍微侧了侧目。
刚刚看错了?
她小步回到原位,挪到宋汀沅耳边,小声说:“我回来啦,没耽搁事吧?”
宋汀沅摇摇头,“没有。”
“还好还好。”
......
采访结束后,正好是饭点。
助理赵晋带她们去员工食堂用餐。
赵晋能在谢望忱身边混,情商智商自然不是盖的,说话幽默风趣,带她们走优先通道,一路聊公司趣事,介绍菜品。
未了还叫来她们脸熟的lucy,陪同用餐。
三位女士选好了饭菜,一起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赵晋望着她们的背影,拧着大粗眉毛,一脸苦相。
谢总一大早开了韩尧,公司里会喘气的都知道要夹着尾巴做人,偏偏他没及时传递到记者采访换人的事。
前段时间休了个长假,真特么是休傻了。
***
下午回到公司,宋汀沅给刘主任简单汇报了下采访情况。
主任又是一顶高帽戴上:“小宋啊,我就知道交给你没问题。”
随后听到是谢望忱对接的采访时,惊讶地拨了拨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秀发,“谢望忱对接了你们的采访?”
“嗯呢,怎么了?”
结合采访主题,他是集团核心人物,采他应该是合规有效的。
“他不是不接受采访吗,”主任纳闷,“上回财经组的约了他几次,想给他做个专访,他都拒了。”
“是吗?”
大概率是事发突然,他开了韩尧,不得不处理他留下的工作。
上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如果是上个月的话,他在香港出差,采不了。
加之她的采访是文字采访,不露脸的。
“是啊,这是好事。”主任喜笑颜开,仿佛早料到他会改变想法。
现在企业家打造个人ip是潮流,大势所趋。
谢望忱,名校毕业,年轻企业家,不用刻意打造就是现在市场最时髦的人设。时髦就代表着流量和点击,能转化成真金白银的东西。
“哎呀不好找人啊,”主任自言自语叨叨,大公司的老总时间就是金钱,人家有流量和话题度也不会让人白采。她误打误撞采上的是小概率事件,真要约得有中间人牵线。
宋汀沅一脸认真,认真地敷衍:“确实,您说的也是。”
她性格老实,这是进入社会后习得的为数不多的圆滑。
偏主任吃她这套,被一附和,忍不住多说:“上回财经组的找了个中间人请吃饭,经费花了不少,好不容易联系上他助理,结果还被拒了。”
她不敢再附和了。
她虽和谢望忱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但是不觉得能请得动他。
主任喝了口热水,继续说:“那行,那我再想想办法,那这个稿子就由你来写,跟财经组的人打配合,争取挖点更多的东西出来,等会我安排人跟你对接。”
“好的,主任。”她走时带上门。
采编中心在楼下,她刚出电梯,手机震动了两下。
居然是谢望忱发来的。
两条。
【宋女士微信多少】
【这个号码搜不到】
他们还没加微信。
宋女士......感觉怪怪的。
他们之间的交谈很少,从没叫过她宋女士。
最多叫“宋小姐”。
难不成在阴阳她上午的“谢先生”?
她有两个号码,和他联系的号码没申请微信,是另一个号码申请微信的。
忽然,她误触屏幕指尖往下滑,拉出了两条旧消息。
是的,就是旧消息。
早上在他面前匆忙没仔细看,原来在他告知回来的航班前,还发过两条短信。
算时间,是去出差不久发的。
【住的还习惯?】
【我尽量早点回来】
她居然都漏看了?!
也就没回。
发送时间都是深夜。
她一般晚上九点左右阅读信息,难怪会漏看......
接连几条消息都没回他,想起他们婚前的约定,她有种玩忽职守的愧,好在没造成什么后果。应该没造成。
要是有急事,他应该会直接打电话。
为了补救,她主动搜他的手机号,搜到了微信。
【谢先生,不好意思,我才看到你前面还给我发过两条短信。微信加你了,请通过一下。】
想了想,她删掉开头的“谢先生”。
再一读,没有称呼太不礼貌,又加上,发出去。
冗繁总比不礼貌好。
那边很快同意,消息栏跳出一条:【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聊天吧~】
他头像是一只金毛。
挺威风的一条狗。
她知道,是他以前养的。
短信她偶尔漏看,微信联系确实方便点。
一个同事抱着一堆资料从办公室出来,转头关门,没控制好平衡,资料东倒西歪。
尖叫“哎哎——哎”
宋汀沅眼疾手快一扶,稳住。
同事一歪身子,从小山似的资料后面探出个头,“汀沅,是你啊!”
行政部的同事潞潞,两人关系不错,时不时充当饭搭子。
“怎么拿这么多资料?”也太夸张了。
“主任要的,哎!”潞潞往里面望了望,好言相劝:“你最好还是先别进去,那谁在里面。”
哪谁?她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说的是唐冉。
宋汀沅为人随和,得失心轻,除了某些原则性问题几乎不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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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较,和同事相处得都还行。
除了唐冉,她俩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
进公司久一点的或许知道,她俩曾是要好的朋友。
她努努嘴,“谢谢,不过没事啦。”
总是躲,能躲到哪里去。
自从实习生招进来后,这层楼成了最热闹的办公室。
姜悦悦的工位正对门口,一看就宋汀沅进来,她就两手并拢疯狂作揖,碎碎念:“对不起汀沅姐,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全错了我死......”
她第一次出去做采访,回来激动得不行,午休都没休,叽里呱啦得给小伙伴们讲今天一波三折的细节,讲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应尽详实,直到有人碰了碰她,她才发现唐组长也在。
唐冉是财经组的组长。
唐冉脸很臭,冷声问:“你说韩尧被开了?”
“你们采的是谢望忱?”
唐冉早就打听到内部消息,韩尧品行不端,被拍到了黑料,不久后就会被爆出来,整个优盛说不定都会受影响。
采了也是白采,写的稿子根本发不出去。
所以才让手下人都推了采访,暗示主任去找宋汀沅。
反正宋汀沅以前也是财经组的。
“...嗯、啊”姜悦悦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被这么重的语气质问,声音都颤了。
她平时喜欢听八卦,听说过一点风声,唐冉带手底下的人找人脉想拿谢总的独家,吃了闭门羹。
她和汀沅姐却误打误撞碰上了......汀沅姐和唐组长又向来不和。
唐组长心里肯定不平衡。
她好怕给宋汀沅惹麻烦,感受到了祸从口出。
她就应该把嘴闭上,什么都不说!
唐冉:“宋汀沅带你去的?”
这句话是在宋汀沅进来后,当着她面问的。
唐冉这话说的很高高在上,她能直呼宋汀沅名字,宋汀沅却不能。
两人当初一起进公司,她早已升职,是上级,宋汀沅却没用混得和实习生挤一间办公室。
众人目光在宋汀沅和唐冉之间来回拉锯。两位正主也盯着对方。
姜悦悦嘴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似乎答什么都是引爆火星子。
她讨厌自己管不住嘴巴惹是生非,感觉自己是个长舌妇,霎时间眼眶一湿。
宋汀沅从主任那里回来,结合悦悦的动作,知道了唐冉的敌意从哪来。
“是你推掉的采访,现在又是在闹什么?”真算起来,她是在帮唐冉救场。
她不是包子性格。
两人的对峙,谁都不让谁。
唐冉嗤笑一声,不管谁采的最后都是发在财经板,“反正是财经组的绩效,先谢谢你帮我们组打白工了。”
“社会新闻的浏览量折算绩效系数是1.6,财经组1.0不到,确实需要我扶贫。”宋汀沅越过唐冉,声音没什么情绪:“下次再当缩头乌龟,建议先查查贵组板块的KPI权重。”
妈耶,妈耶。
修罗场。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没想到平时温温和和的汀沅姐怼人技术如此炉火纯青,唐组长脸都快气绿了。
她语气如常对悦悦道:“昨天分给你的稿子写好了没,发我邮箱给你改一改?”
悦悦知道宋汀沅是在解救她,泪汪汪仰头,“写好了,马上发过来。”
“砰!”的一声,唐冉摔门而出。
宋汀沅回头望,门摇摇晃晃,又脆弱了几分。
几分钟后,不知谁抛出一个策划,另一个人跟着讨论,气氛又恢复了热闹。
她手上要改和要写的稿子不少,晚上要搬家,得收拾东西,叫车,等车。估计加不了班了。
按照重要程度排了个序,先处理最紧要的。
下班前一刻,她收到疗养院发来的消息:邹奶奶突发呕吐状况,询问她是否需要去看看。
***
优盛。
赵晋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谢望忱在处理审批:“进。”
“谢总,这是您接下来一周的日程安排。”赵晋按例汇报:“明天您——”
“好,放这里,我自己看。”他打断,推过去一张卡片,“帮我去接个人。”
宋汀沅晚上回家,原本他得亲自接,没成想突然有个推不了的饭局,只能让赵晋代他。
赵晋拿起卡片,上面写着宋汀沅记者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他动作变得缓慢,看看卡片又看看老板。
这年头......宋记者长得确实漂亮......
他脑子里一时闪过无数种想法,却又摁下,故作自然问道:“您和宋记者私下另约了采访?”
谢望忱掀起眼皮,才想起他般,“你是我助理,这事你应该要知道。”
总裁办助理不少,数量浮动,用途各异,各部门他想提拔的人一般也会来这个职位过度。
他没有全职私助,赵晋是业务型助理兼少量私助。
赵晋做出仔细聆听的姿势。
谢望忱来电铃声忽然响起。
“稍等”他拿过手机。
赵晋清清楚楚看到了来电显示上:【汀沅】两个字。与此同时,还有老板接起电话前对他的解释:“她是我太太,我们刚结婚。”
哦,妻子而已,他就知道老板不会乱来。
等等,妻子??!
他就休了两个月假,发生了什么!
声筒外放。
下一刻,赵晋听见宋记者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
“不好意思,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3. 接她回家 阿忱x
西郊,森尔疗养院。
鸟语花香,空气澄净,两个坐轮椅的老年人被看不出是子女还是护工的人推出来散步。几位大爷腿上绑着固定辅助小孩学步似的走路复健。
宋汀沅从出租车下来,直奔住院部。
半小时前。
邹珍仪停止呕吐后,吃下小半碗营养粥,抽纸巾擦嘴,擦着擦着忽然看着自己的手背。
年轻时她嫌弃手上肉太多不好看,如今垂垂老矣,皮和骨间再没了多余的脂肪填充,梗起的脆弱筋脉如同蚯蚓隔着薄薄的蜡黄皮肤蠕动。
斜阳散去,天空不可挽回的走向暮色。
这世上,新旧更替,循环往复,无人能挡。
门一开,宋汀沅人没到声音先到。
“邹女士,我说了让你别贪凉别吃冰的,你怎么跟我保证的?”
来的路上护士都跟她说了,邹庆仪之所以会吐,是因为:
中午院里发了冰豆花当零食,改良版的冰豆花,滑滑咸咸的,吃一份完全没事。邹女士嗜凉,就好这一口,多次冒充第一次领取食用,把自己当场吃趴下了。
邹庆仪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往被子里一缩。
又来这一出,装死。
宋汀沅扯被子,奶奶严防死守,她再扯,她再再守,堪比拉力赛。
明明头发几乎全白了,劲儿还大的不行。
邹庆仪收养了她母亲,她母亲生下她后二婚嫁去宋家。
她虽然姓宋,但不是宋父亲生的。
说起来,邹庆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养大了她,从她出生就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两年前确诊了肝癌。
年初又生了场大病,健康的账户一再透支,在疗养院长住。她一有时间就来陪她。
她的生活就两件事,工作和奶奶。
时间一天天过去,奶奶的身体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时不时恶化。
渐渐的,邹庆仪不抱什么希望了。
汀沅把时间都花在她身上,没有自己的生活,那她走了,汀沅以后怎么办?
她频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希望有天哪怕自己走了,也有个人可以陪着她,照顾她。
开始,邹女士态度还是温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非常决绝,近乎无情,不让汀沅看她,甚至不配合治疗。
幼稚又固执。
那会儿有个男的在追宋汀沅,姓卫,是个医生,小卫偶尔来帮她照顾奶奶。
那个人五官端正,家境也不错,她因为奶奶的期望,并不排斥和他接触。
邹女士意外撞见了他俩争吵。
“宋汀沅,你抽出点时间陪陪我有这么难吗?你除了工作就是往这间疗养院钻。约你看电影你要来陪你奶奶,吃饭,看电影,你有一项陪我了吗?!”
“要这么无所谓是吗?你这种人,最好一辈子一个人,别去祸害别人!”
......
窗外有凉风渗入,宋汀沅放弃争夺被子,把窗户关上。
慢慢在病床边的陪护椅坐下。
邹女士担心什么她都明白。
这世上,有一个人爱你,爱到生命临了之际,自己吞咽着病痛,心里挂念的却是你的余生。
这也是她和谢望忱领证的原因。
她给奶奶看过结婚证,也让宋父帮她作证过,但是奶奶都不信。
看着床上露出的半颗花白头发的邹女士,她说:“我结婚了,结婚证你看过了,也问了爸还不信吗?”
奶奶不吭声,意思显而易见:她鬼主意多,宋父不是没可能帮她哄人,她没亲眼看见前,都不会信的。
宋汀沅悠悠说:“好啊,他出差回来了,过两天放假我带他来见您。”
“您老人家好好养身体,别吃冰的,听医生的话,到时候精精神神的见孙女婿。行吗?”
那半颗头露出的更多了一点,眯着一双幼稚的审视的眼。
***
第二天大早。
赵晋路过行政部,拎着杯茶水跟主管唠嗑,说起昨天先识记者换人,他没有及时同步给老板这事儿,叹口气,“以后人事变动引起的工作变更要及时传给我,我才好同步给谢总。“
“昨天那事闹的。”
众所周知,老板很看重媒体和舆情方面的工作,对这方面的工作容错率极小。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主管一脸疑惑,说韩尧事件发生后,她立刻抄送了一份韩尧手上待完成的最新工作汇总表给老板。
采访事项是老板吩咐由他直接对接的。
赵晋:“......什么?”
“考虑到老板不太接受采访,我推了几个可以代替韩尧的人,他都否了,坚持自己上。”
赵晋:“???”
主管问:“老板追你责了?”
“那、那倒没有。”他懵得一批。
细想,谢总确实没因为这事苛责他。
原来对宋记者的来访是知情的。
等等,老板和宋小姐是夫妻,来对方公司肯定会告诉对方。
昨天怎么都一副互不相识的样子?
难道是老板和老板娘的某种情趣……
他心情复杂地拎着保温杯出门。
23楼是营销部,秋招进行时,楼道里挤满了来面试的人。
优盛作为实体企业每年能为社会提供大量岗位;作为面试者,能通过网筛和笔试来到这里的人都十分优秀。
赵晋走过时,听到有人喊道:“乔琳琅在吗?乔琳琅?”
一道细细尖尖的女声回道:“在在在!”
“哦好的,到你了,请跟我来。”
“好的!”
他侧眸看去,是个短发女孩,利落得体。
恍然想起他当初毕业求职,一时五六年过去了。
***
黄昏斜阳洒在先识办公楼外墙,宋汀沅改完两篇稿子后伸了伸腰。
跟组里几个还没走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走了。
今晚的待办事项依然是搬家。
遥城地理位置偏南,天黑得比较晚,树木四季常青,小巷树荫环绕。
巷口有人遛狗遛娃,旁边的体育场里有人在打球,树荫挡着见不着人影,声浪一浪一浪地飞过来。
巷口停了辆纯黑色的宾利,她多看了两眼。
这块虽是老小区,但地段好,靠近市中心,偶尔停辆豪车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之所以多看两眼是因为这款是宾利旗下的慕尚系列,慕尚是宾利里车型最好看的一款,可惜四年前就停产了,有价无市。
以她的经验来看,开这款车的一般是老人,有钱而念旧的。
前面一阵下棋的声音。
“哎呀你炮怎么能这么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个马留了个后手!”
“停停停,落子无悔哈”
......
前面有几组石桌,小区上了年纪的退休大爷经常铺开个棋摊在这里下棋。
宋汀沅如往常一样,走过巷口转角。
不知为何,聚在这下棋的人比起前多了许多,气氛也比往日热烈。
以石桌为中心,围了一圈看棋的。
她认出一位下棋的,姓梁,嗜棋如命,小区里流传着他的光辉事迹:
除夕当晚家里要做菜没盐了,老婆让他下楼去买,他下楼后看见有人下棋,没忍住围观了会儿,把买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上桌下棋。半夜才想起买盐的事,匆匆买了包盐跑回家。家里已经吃过年夜饭了,梁奶奶横眉冷对,把他轰出家门。
老壮士在门外,冷风中扼腕。
家里小辈对他不忍,正想劝梁奶奶把他放进来,他忽然想通了下午输的那局棋的解法,两眼放光激动不已下楼去找棋友了。
梁奶奶气得骂街。
此刻,梁爷爷执子,高高拿起落在对面。
对面人被看棋的人围着,看不出是谁。
那人没像他思考那么久,很快落子,手白净漂亮,骨节明晰,是个年轻人。
挡着那人的围观者动了一下,她看清了那人——竟然是谢望忱。
他怎么来这边了?
随着他落子,吃了梁建国一个‘炮’,后者棋面上的子越来越少。
众人一道惊呼,屏息凝神。
梁建国是小区的棋霸,很少有人能赢他,更何况是个年轻人。
他绝不能输,举起一颗子,布满皱纹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牙齿咬紧,用力之大好像不是拿棋子,而是要剁大骨。
“叭!”棋子重重落下。
谢望忱笑了下,商场的历练让他不会轻易喜形于色,紧张与否对方也不知道。
他侧脸轮廓清晰,干净清爽,一点不绷着。
跟在公司里看到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感觉——很难说。
他被围着,有人紧张地抓住石桌旁的栾树,落日熔金的光芒穿过栾树枝桠的细碎光斑落在他胸口和脸上,摇摇晃晃。
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年少时的他。
记忆一晃而过。
“啪”
他的‘马’落下,同时还有两个字“将军”。
梁建国的相被吃了,两眼一抹黑,按住头。
大家都看得出来是死局了,再走也是垂死挣扎,意义不大了。
“哈哈哈——”拍树的大爷迸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继而大家都笑了。
“老梁,认输吧!”
“收拾收拾,买包盐回家吧!”
“哈哈哈哈哈——”
谈笑风生间,谢望忱转头,撞上她偷看的视线。
宋汀沅像个偷窥被抓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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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罪犯,下意识一慌,使了很大的劲儿才没往别处看,强装镇定。
这时候往别处看更坐实“偷看”名义了。
大爷们跟他说笑,他应和了几句没多聊,向她走去。
她穿了件姜黄色衬衫配棕色长靴,脖颈纤细,身后是暮色千里。
几次见她,她的穿搭都很大胆别致。
就像她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表面温温柔乖巧的,然后温柔乖巧地说出胆大妄为的话,做出肆意不羁的事。
他没她那么生疏,老朋友似的问:“回来了?”
她也走上前,“谢先生,你怎么在这?”
昨天见过一面,没那么拘谨了。
他一副‘我怎么在这?除了你还能因为什么’的表情,“爷爷过来了,让我接你回去吃晚饭。”
“哦。”
原来是这样。
按照当初的约定,她有责任帮他应付爷爷。
“等很久了吗?”她加了会儿班才回来的。
他回头眺了眼棋桌,“还好,两盘棋的时间。”
棋桌上的子儿被人后退还原了几步,一群大爷慷慨激昂辩论“走到这一步就该这么下,我说了你不听我的”
梁建国说“我去你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
她跟着往那边看了下,“爷爷已经到了吗?”她还没装行李,估计得等一阵子,“急吗,急的话我先跟你过去,明天再收拾行李带过去。”
“倒也没那么急,你先装行李。”
有人吆喝让他过去再下一把,这把肯定赢他,他模样慵懒摆了摆手。
不下了,急流勇退是荣誉永存的保证。
接着回头跟她说话,下巴往宾利的方向一抬,“我在车里等你。”
她噎了一下,那是他的车?
经验主义不可信。
“好的,”她道:“我尽量快一点。”
她不想让老人多等,抓紧时间上楼收拾东西。
半小时不到就拎着行李箱下来了。
谢望忱打开后备箱,接过箱子放进去。
她上副驾驶坐好,系上安全带,在他上车时递给他一瓶水表示谢意,她在楼上特意拿的。
她对货拉拉师傅也这样。
谢望忱慢慢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放进扶手箱。
扶手箱里常年备着水,都是同一个牌子。她扫了眼,比她送的品牌贵很多。
他挺礼貌的,还象征性喝喝她送的。
婚房在长华湾,约摸一小时车程。
没那么陌生了,不过满打满算,两人成年后统共也就见了三面,跟“熟”沾不上边,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望着窗外思考带他去见奶奶的事。
邹女士年龄老了,心智却在线。
不仅在线,还很精,不能随便糊弄。
如果带他过去,得提前串好‘口供’,编一条感情线。这条感情线里最重要的是,要突出他对她的爱护和照顾。只有这样奶奶才能放心。
需要他帮忙,自然先得把他的忙帮好。
思及此,她等会儿在谢爷爷面前得好好表现。
一路无言。
只有安安静静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
宋汀沅思绪万千,一条模糊的“感情线”在心中逐渐成型。
快到家时,谢望忱看了眼中视镜。
女人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目光尚未移开,她蓦然转过头面向他,下了很大决心:
“望忱。”
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凸起,车差点错道。
他默不作声把瞬间失措压下,嗓音低沉:“怎么了?”
她喊出这两个字有点羞耻,征求他的意见:“等会儿在爷爷面前,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说起来,他俩这是第一次一起在爷爷面前出现。
她拿不准该以怎么样的状态出现,叫“谢先生”肯定是不行的,哪有夫妻这么叫的。
太假了。
说起来他也是心大,这种情况不提前跟她串供?
谢望忱没答,她叫出下一个称呼:“阿忱。”
“阿忱,可以吗?”这是她能想出的最亲密的称呼了......
他不知怎么,勾了勾唇,收回目光。
刹车,骤停。
车窗外几米,爷爷一脸微笑的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谢望忱一摁,安全带弹开,他长腿一迈下了车,走过车头绕到她那边。
爷爷就在外面,压根没有预演,下车就是现场直播。
他颇有些闲庭信步。
不知为何,她霎时紧张起来,不自觉向后贴着座椅。
搞什么啊。
谢望忱替她拉开车门,抬手遮住上沿防止撞到头,贴心到了极致,“到家了。”
“老婆。”
4. 朝朝暮暮
那两个字好像有魔力。
宋汀沅下车差点没站稳,竭力保持镇定。
谢望忱唇边的弧度刚降下,臂间挽上来一双柔软的手,他顿时一僵,靠近她的半边身体如同被一团棉花裹住,不能轻易动弹。
两人一齐往爷爷的方向走。
他低声诫告:“是不是过了?”
“啊,过了吗?”她也保持嘴巴不动地跟他讲话。
过了?电视情节不就是这么演的,新婚夫妻逛街见长辈什么的,都是这样挽着的。
手心险些冒汗,难道谢家人一般不这样,弄巧成拙了?可这会儿放下来更不合适。
她硬着头皮继续挽着。
而且,如果这就过了,那她在车上想的带他去见奶奶时的‘感情线’,他岂不是更不能接受…
已经到了谢鹤群面前,来不及多纠结,她弯起甜美端庄的笑容,“爷爷。”
谢家人结婚生子都比较早,谢鹤群身体健康,看着还很年轻,手持拐杖,神采奕奕。
***
年初,遥城入春的时候,宋父在酒局上结识了谢家老爷子谢鹤群,得知谢鹤群操心大孙子谢望忱的婚事,宋父有意无意提起宋汀沅的名字。
谢鹤群多问了几句。
宋父对这事很积极。后来自然而然的,两方家人攒掇着让他们见一面,相当于相亲。
她因为奶奶的病情,答应了宋父去见谢望忱。
见面那晚,她因为加班险些去迟,匆匆赶到后被告知男主角谢望忱根本没来。
一时失笑,原来他也不想结婚。
谢鹤群点了一桌菜,在包厢等她。
谢老爷子涵养深厚,自认约了人不赴约等于毁约,尤其是约的是小姑娘,不能让人家无辜尴尬。也做不出对外指责孙子的事,点了许多菜,道歉说:不好意思,宋小姐就当吃顿便饭,你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再加。
她能理解谢望忱,如果她是他,结婚这种事,要么娶个真心喜欢的,要么娶个势均力敌对事业有助力的。
她两者都不是。
她不是宋父亲生,也没想过要介入宋家的产业。
加班劳心劳力,她确实饿了,接过谢爷爷递来的筷子用餐。
意外的是,那顿饭吃得出奇愉快,饭间聊起天,她和谢爷爷都热衷历史和文学,偏好的历史人物也相同,交谈甚欢。
谢鹤群喜笑颜开眉飞色舞,起身亲自为她调蘸料。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第二天午后,宋父告诉她谢家的意思是希望订婚,问她怎么想的。
她嘴巴张成‘o’型,问:“谢望忱知道吗?”
“当然知道。”
谢家不止谢望忱一个晚辈,他的能力和野心有目共睹,谢家旗下许多赚钱的业务线都拢在他手里,但要是想真正接手集团,谢鹤群的支持必不可少。
“见不见面只是小打小闹,”宋父的原话是:“别小看了一个男人的野心,只要谢鹤群真相中了,哪怕是个男的谢望忱也敢娶。”
“......”宋汀沅自认没必要嫁个娶男人的男人。
她想办法联系谢望忱的时候,他先联系了她。
那会儿她在出外勤,刚走过一个人流极大的十字路口,在人声鼎沸的街头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眼号码,只当是个普通陌生人来电。
“喂?你好。”
“宋小姐,你好,我是谢望忱。”
大概是因为太突如其来,这个场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嗓音很好听,像冰雪消融的清泉流过磨砂的青石路面,很难形容。
比温和热烈一点,比热烈黯淡一点。
时值黄昏,她抬起头,天边云彩如火烧,艳丽的霞光四射。
不禁驻足,嗓音清脆:“谢先生,我想和你见面谈谈,你有时间吗。”
地点在一处西餐厅,他定的。
在那家餐厅里,她坦诚布公谈了身世,需要结婚的原因,“另外,我目前的规划也是专注事业,结婚只是为了奶奶,所以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会出什么岔子,比如说我爱上你,或者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我拖着不跟你离婚。”
“至于财产和股份,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你可以写一份协议。”
“大体就是这样,决定权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跳过订婚环节,直接结婚,也就是领证。”
这些说辞,见面之前她就酝酿了很久,说出来十分流畅。
好在也没有白费力气,晚餐的最后,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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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华湾是遥城有名的富人区,寸土寸金。
他们的婚房是上下两层楼的布局,简约的意式风格装修,健身房,书房,影音室一应俱全。
连接上下楼的是白金双调的玻璃旋转楼梯,经典现代。
谢望忱父母在他年少时就去世了,这个婚房是谢鹤群送他的,装修好四五年了,就等着他和爱人一起住进来。
现在看来,谢鹤群在年轻夫妻俩身后欣赏他们的背影,心道圆满。
孙姨张罗着饭菜,说今天运气好,下午去海鲜市场,居然也买到了新鲜的黑虎虾,“刚到的货,让我给赶上了。”
孙姨是老宅那边过来的保姆,她在谢家干了很多年了,勤快热情,做事体贴周到,跟谢家人早已不止雇佣关系,感情很深。
谢望忱去国外留学时,她也跟过去一段时间,后来语言不通回来了。
近年她慢慢变老,孙子长大,逐渐回归家庭享受天伦之乐。只是晚上过来做顿晚餐,偶尔打扫打扫卫生,不住家。
所以大多数时候,这间房子只有宋汀沅和谢望忱两个人。
谢鹤群和孙姨坐一边,谢望忱和宋汀沅坐一块。
餐桌上不聊工作,气氛和谐轻松。
她不如表面上轻松。
抱着必须帮谢望忱扮演好妻子身份的决心,时刻注意爷爷的动向,预设他可能会问的问题,思考该怎么回答比较合理。
比如:爷爷:“结婚后这个月相处得怎么样?”,她不可能让他知道他们压根没联系,预回答是:挺好的,一有时间就会视频或者聊天。
然而谢鹤群并没有问她什么考察性的问题,倒是怪了谢望忱几句:“刚结婚就往外地跑,一出差就是三十多天,你也舍得。”
“要是你爸敢这样,你妈都不会让他进门了。”
“欺负汀沅脾气好”
谢望忱按了按太阳穴,一副被唠叨过许多次烦不胜烦的模样。
“没事的,爷爷。”终于等到了表演机会,她做了做心理建设,说出一句恶心的话,“望忱他工作重要。我们心里有对方就够了,来日方长。两情若是长久,哪里在朝朝暮暮。”
说罢,温柔含情地用公筷夹了一筷菜放到望忱碗中。
5. 无端闷热
孙姨一脸姨母笑,“是呀,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隔得再远,打个视频立马就见面啦。”
爷爷脸上更是藏不住的笑意,眼尾、嘴边藏不住的甜蜜纹路。
宋汀沅满胳膊鸡皮疙瘩。
谢望忱按太阳穴的姿势没变,甚至闭上了眼。
她不解,怎么了?爷爷和孙姨的反应明明很好。
爷爷又对她说:“汀沅,他要是下次再出差,你一个人在这住不惯,就去我那住几天,陪我这个老头子唠唠嗑,到处逛逛。”
老爷子乐呵呵地:“正好,我的腿好全乎了,在医院这个月可把我闷坏了。”
她当然答:“好啊。”
说起来正巧,她和谢望忱临近领证的前几天,爷爷腿伤复发,去北京做了手术,也才刚回来。
他嘴上说痊愈了,不知道是否真实。
参考邹女士,病人说自愈的话不太可信。
她叮嘱爷爷留心腿部的保暖,发自内心地关心:“天气越来越冷,不要凉到了。”
照顾奶奶有感,老人家伤口忌冷,伤的时候不好好保护,之后便会一直留有后遗症,轻微的风热湿寒便会引起疼痛。
爷爷:“那是自然。”
谢望忱起身走到爷爷那边,按了按他膝盖骨往下的位置,拧眉:“这里添了钉子?”
他和他助理一直有沟通,做手术前也和主刀医生聊过,知晓他腿上添了钢钉。
谢鹤群微微一哂,不当回事:“还没指头大的一颗,小事。”
“小事?”
......
话题转移到爷爷身上,她放松下来,边听他们聊天边夹起一块鸡肉丁放进口中。
她发现给谢望忱夹的菜还在碗里,没有动。还被嫌弃地扔到一边。
直到用餐结束,他也没吃。
为什么,不喜欢?
孙姨清楚他和爷爷的口味,不会做他们不喜欢吃的。
有洁癖吗,可她用的是公筷……
因为是她夹的?
爷爷和孙姨也给他添了菜,他都吃了。
虽然是逢场作戏,但他区别对待让她心里不舒服。
这顿饭谢鹤群吃的急,说是还有别的安排,助理在停车场等着。
不像是顺道来吃饭,倒像是被谁突然给专程叫来的。
孙姨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嘱咐她以后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前发消息说。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孙姨收拾好厨房也离开了。
随着车辆远行,一盏盏路灯亮起又熄灭,夜空重回抹不开的黑。
热闹的房子安静下来。
微风一吹,她两肩微微塌下,松弛下来。侧眸看了看谢望忱,明明是帮他应付爷爷,可他一点也不积极。
无论如何,她已经尽力做好了。
行李还在客厅,她惦记着还有几篇稿子要写,找出行李上楼。
行李箱不算重,但提着上楼着实有点吃力。
她攒了口劲,艰难挪动。
蓦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谢望忱道:“给我。”
他拎起行李箱上楼,26寸行李箱在他手中轻而易举,像个健身器材。
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追着他的身影,思绪万千。
她年少时无聊的时候喜欢看星星,偶尔一边盯着星星,一边盘点某些出现在她生命中又消失的人,会想他们如今过的如何,在做什么。
在她曾盘点到他的那晚,绝对想不到,白驹过隙,一别多年,她和他会有同一屋檐下的一天。
生活实在难测。
谢望忱在楼梯口停下,她也停下,包括脑子里的思绪。
以楼梯口为界限,她的房间在左边,他的在右边。
上次住进来时定好的。
“谢谢,谢先生。”她道谢,想拿过行李箱回房间。
一拿,没拿动。
他扶着栏杆没松手。
她面露疑惑,“怎么了?”
他品着她变卦极快的三个字“谢先生”。
其实不算变卦,她对他的称呼一直是这个,哦还有一个“谢总”。
垂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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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吊灯摇晃,连带着人的心神。
“汀沅”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过的话?”
八月底在餐厅的谈判基本都是她在说,他静静听着。
“大体就是这样,决定权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跳过订婚环节,直接结婚,也就是领证。”
她这句话后,他没有立即给出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她以为他可能会拒绝她了。
他抬眸,冷硬的眉峰微扬,“听宋小姐的意思,这是一场以离婚为预设终点的结婚?”
“嗯。”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永远和我捆绑。
“你可能不知道,我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了解新的人,结婚对我来说也是件麻烦事。我想了想,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以为他要拒绝她了,内心遗憾,接着听到他说: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以平常心相处,如果到你预设的该结束的日期,我们对彼此仍然没有反感,就继续下去,怎么样?”他补充,“当然,‘反感’没有界定,只要一方提出,不论原因,双方都终止。”
想来想去,于她而言没有坏处,当然,于他也是。
“好。”
***
楼梯口,垂顶的水晶灯轻轻摇晃。
谢望忱仍在看着她。
他等一个人回答的时候,无一例外会看着那个人的眼睛。
被看的人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很强烈。
她别过头,明明周围通风,却无端闷热,敷衍道:“记得啊,平常心......”
“所以你的称呼是不是得改?”
她叫的不别扭,他听着都别扭。
“那叫什么?”
“刚才叫的不是很好?”
宋汀沅转过头,忽然道:“所以望忱你为什么偏偏不吃我夹的菜?”
薛定谔的平常心!
只准他对她保持距离,不准她对他保持距离。
他似是无语,把行李箱推回她怀里,“你放我碗里的,是姜。”
6. 利益为先
第二天上午。
宋汀沅写完策划,按下ctrl+s,昨晚给谢望忱夹菜的场景又在脑内自动播放。
记忆如同录像带,在她脑子里复播。
她顺着录像带抽丝剥茧,逐帧分析。
当时她夹的是那道菜是油炝土豆片。
因为烹饪方式是油炝,为了保存食材的完整度,孙姨把土豆片切得偏厚。热油一滚,土豆颜色变深。外观极其像姜片。
所以她真的......给他夹了个姜片。
她是个容易尴尬的人,稍微发生点尴尬事,面上不显,私下能琢磨几天。
窗外悬铃木被风推着摇摆,远处升起雾气。
想起他说的‘平常心’,说实在的,她对此不抱乐观态度。
从业几年,她接触和采访过的人众多,其中不乏和他一类的:
职场精英,执行力和自驱力强,不愿浪费时间,凡事注重效率。婚姻里亦然:不需要浓烈的爱,合适就好,各司其职。利益为先。
不可否认,这样的婚姻观其实算得上稳固成熟,也更适合这个时代。
然而就当她幼稚吧,她的感情和婚姻观没能跟着时代进化,停留在从前:真挚浓烈,非彼此不可。
而他,谢望忱三个字光是和这句话放在一起都不协调。
即便是有,也不会是她。
所以最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能性更大。
嘟嘟——
微信图标冒出几个红点。
乔乔给她发来了一连串消息:
【乔乔:啊啊啊啊啊,给我力量!】
【乔乔:别问为什么,快,我需要力量】
【乔乔:好紧张】
【乔乔:祝我好运!】
乔乔全名乔琳琅,是她多年好友。
两人高中时期认识的,后来乔乔去国外读书,几年里她们一直没断联,乔乔每年放假都会来找她玩。
前段结业时间回国,宋汀沅去接机,两人一起吃了顿饭,乔乔说在找工作,并痛骂国内就业市场卷生卷死,各路HR非人哉。
她猜她是在面试,利落发出一串表情包:
【[好运buff].gpj】
【[内功传输].gpj】
【[好运喷雾].gpj】
乔琳琅收到这条消息时正在优盛大厦23楼面试间里。
她通过了人力资源部的初面,今天复试,营销总监亲面。
总监还没到,她被安排在面试间等待。
她看完宋汀沅的消息,真搞到了力量似的,深呼吸两口,平复心情冥想。
总监刚开完一个内部会议,有几个未决事项请示谢总。
她打开飞书问赵晋:【谢总有空吗?】
赵晋:【在忙】
总监收起手机,推开面试间玻璃门,秒切面试官状态,对里面等待的女孩道:“不好意思,刚开完会,久等了。”
乔琳琅站起身,自信大方:“总监您好,我是乔琳琅,本科毕业于南加州大学......”
......
一楼之隔的24楼。
赵晋刚回完营销部总监的消息,一通电话打来,来电显示:梁樱。
又来了。
一看到这名字就头疼。
梁大小姐是不见谢总不罢休了。
他没接,等电话自动挂断。
铃声停止后,他往老板办公室瞧了瞧,磨砂玻璃门没关,谢望忱在和工程师聊新车设计细节。
设计师身穿一身棕色,硬朗的眉僵着,认真到近乎古板。
天边的雾越来越浓,有突降暴雨的趋势。
先识报业这边,内部论坛飘上来好几个祈祷别下雨,要下也等下班再下的热帖。
这年头,出门没下雨的话谁带雨伞,下雨了一窝蜂叫雨伞外卖,等到雨停了都不一定能等到。
而且一下雨贼难打车。
排队四五十个起,浑身湿漉漉的苦等,把人耗崩溃。
人多力量大,大家在这种时候异常默契,趁着工作间隙,集中念力摸鱼顶帖。
好像真的有用,天气挨过了中午又挺过了下午。
直到快下班,雨还是没落下。
这时候,宋汀沅也收到了好友的反馈:
乔琳琅激动地给她发了一串【啊啊啊啊啊啊】,随后甩了个餐厅地址,说一起吃饭,有好事要告诉她。
她从一堆文档里切出去,问:【面试通过了?】
现在的面试,如果有心录用,当天就会出结果。
乔乔:【!!!!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也别说出来,很破坏神秘感,OK?】
接着一大段大段长语音甩来,描述当时面试情况多么险象环生,她差点过不了,面试完后心一直提着。
刚接到HR来电核对是否收到offer邮件时连滚带爬到电脑面前看到新邮件犹如看到了生命的曙光,贪婪地逐字鉴赏上面的美妙语句。
宋汀沅戴着耳机,微微笑着,一边听她激动的语音一边给实习生们改稿。
她本身工作比较饱和,加上带了实习生,更忙。
不过她不是那种甩手掌柜,即便压缩休息时间,也会认认真真改他们的稿子。
感受到他们一点都进步起来,她也很有成就感。
6点多,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改完。
分门别类整理好文档,她拨通孙姨的电话,说她晚上和朋友在外面吃,不用准备她的饭。
孙姨在电话那头道:“你也不回来啊?好,那我做点夜宵,你和望忱晚上到家如果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也?他也不回去吃吗。
他的职业和身份,应酬和酒局多,不在家吃很正常。
她没多想。
***
两位女士在市中心的一家日料餐厅碰面。
乔琳琅一头利落齐耳短发,面色白里透红,笑起来脸颊两个大大的酒窝,结合她的求学经历,看起来像个小公主。
很难想象她曾遭受校园暴力,被人堵在厕所踢打。
她俩是在高中认识的。
彼时乔琳琅因父母离婚,转学到遥大附中高一年级,成了宋汀沅同桌。
她成绩中下,天生嗓音尖细,被很多人明里暗里骂“装”“婊”,她那时候是讨好型人格,被青春期的敏感和没有安全感的懦弱包裹着,听到了也装听不到,偷偷哭。
后来一次运动会,她参加跑步项目,超了一个社会姐拿了奖,晚修结束被小团伙拉去厕所“问话”,她们扯她头发,踢她......
有人路过,但没人管。
一是没必要,二是不敢。
只有宋汀沅,她听说后,跑到厕所,不顾社会姐的警告,抓着她的手带她跑了出来。
一路跑过操场,跑过楼梯,跑到校长办公室。
两只牵在一起的手被彼此的汗浸湿。
高中毕业后,乔琳琅跟着母亲去国外读书,从没断过心中和她牵着的手,时常跟她分享近况,念书,恋爱,一切的少女心事。
乔乔高中毕业后gap了两年才申请大学,比宋汀沅晚工作。
提起求职,乔琳琅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放到以前,以她的学历,offer能拿到手软,可如今大环境不好,学历贬值加上gap是死罪,大公司更看重实习经历。
她实习方面弱一点,手上没什么好项目,这次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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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很大部分是看重她留学背景。
宋汀沅翻菜单,看到价格时眨了眨眼,不愧是人均四位数的餐厅,找不到百元以下的菜品。
她手握话筒状,“采访你一下,是什么职位让你如此大排面庆祝?”
“营销管培生。”
和时下骗人的管培生不同,这份工作是实在的管培。薪资上等,培养路径也清晰。
最重要的是,双休,朝十晚六。
在单休遍地走,不加班犯法的遥城,谁敢说不是一份神仙工作。
乔乔拿过菜单点了几样,忽道:“对了,你猜猜我的老板是谁?”
“谁啊?”她喝了口热水,猜道:“难道我认识?”不然不会这么问。
“以前见过,但不知道你还记得么。”乔乔进入面试前对公司组织架构恶补,看到熟悉的名字蛮惊讶,仔细核对后,确定就是他。
乔乔:“谢望忱。”
“咳——咳咳咳”她被呛到,连咳几声,眼睫沾上湿润的泪水。
乔乔连忙给她拍背,递纸,“怎么了?”
她擦嘴角,不可思议,“你面的公司不会是优盛吧?”
后知后觉这家餐厅离优盛很近。
乔乔:“是啊。”
她没有毁offer的打算,接下来就是在优盛工作了。
宋汀沅撑着额头,前段时间乔乔刚回国又忙着应聘,她没说结婚的事。
这件事她本来也没打算广而告之。
乔琳琅:“你还记得哦。也对,他那样的人确实挺让人难忘的。”
谢望忱也是附中的,比她们高两个年级。
她们几乎一入校就听过他的名字。
他在附中很出名,家世好,父母疼爱,成绩好,长得有目共睹的帅,篮球也玩得溜。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骄而不傲,张扬热烈骨子里又藏着谦和礼貌。
少女怀春时期,很多女孩会偷偷看,把他的名字写进日记的那种。
因缘际会,他们有过几次交集。
乔乔呐呐:“早知道他会成为我老板,我高中时也应该去送水刷刷存在感。”
“哎,估计他已经忘记我们了。”
“那倒不会。”宋汀沅吸了口饮料,顺口接道:“他记性挺好的。”
八月底那次见面,他们用中学校友的身份打过招呼。
他先提起的。
她希望和他结婚,也有这层关系的原因。
以前是同一个学校的,邹女士更容易信。
“但愿啦”乔乔开玩笑。
其实他记不记得影响不大,他不是她直属领导。中间隔了几个层级,面都不一定能见上。
再者嘛,她又不是真想靠关系。
侍应生摆上菜品。
“听说这家甜品一绝,”乔乔推过一份冰皮蛋糕:“看起来还不错,我点了两份,你尝尝。”
绿色抹茶粉覆盖着冰皮,里面包裹着奶油,外表如水晶般清透,散发着奶油的甜香和抹茶的天然清爽。
宋汀沅用小木勺破开冰皮尝了一小口,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乔乔,跟你说件事。”
和谢望忱的事没必要瞒着她。
“什么?”
她和乔乔对坐,座位靠里。
靠外的走廊,谢望忱和一个女人在侍应生的招待下一起进来。
餐厅环境清幽,人不多,两人的身影十分显眼。他们刚进来,她就看到了。
女人一身粉色小套装,栗色卷发,年轻时髦,身高到他肩的位置,姿态亲昵。
女人踩着小高跟,走过一段鹅卵石景观路,脚下一滑,他扶了把女人的肩。
两人往包厢的方向去了。
7. 女人喜欢
乔琳琅没得到回答,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
他们已经消失在通向包厢的拐角,乔乔什么都没看到,“看什么呢,你要说什么事?”
没想到他也来这里吃饭了。
他跟谁吃饭做什么是他的自由,婚前约好的。
宋汀沅没什么波澜,但是不想再说了。
这是乔乔的庆祝餐,她不想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再者,免不得牵扯到奶奶的病情,只会搞得乔乔也担心。
“没什么,”她给好友倒了杯饮料,给自己也倒了杯,碰了下,祝贺:“庆祝你找到满意的工作。”
包厢内。
梁樱小心地把最近配货20W+才拿到的birkin轻轻放下,自己也轻轻坐下,不爽地对着谢望忱撒娇:“哥。”
“你为什么那么对尧尧?明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谢望忱一言难尽,轻嘲:“尧尧?”
梁樱气死了:“韩尧。”
都知道韩尧在优盛有后台,可都不知道后台是谁,实际上就是谢望忱本人,毕竟梁樱是打着他名义偷偷塞人进去的。
梁樱跟她妈姓,是谢望忱二叔的小女儿,比他小两个月。
早些年两人关系不错,后来谢父谢母去世后,他没再和二叔联络过,梁樱对他却仍像以前,热情不减。
他给了赵晋个眼色。
后者了然,从公文包取出一叠相片给梁樱。
全是韩尧和另一个女人的调.情照,暧昧合影,都是近期的。
女人是个五六线小明星,在几部热播剧里演过小配角。
照片上有水印,是狗仔拍的。
她一张张看完,瞳孔放大,比伤心更先涌上心头的是丢脸,一种深深的丢脸。
韩尧在她面前装的太好了,她以为是个高知温柔怀才不遇的宝藏男,没想到是个破.鞋,谁都能穿。她还被蒙在鼓里当个宝,锲而不舍找堂哥闹。
“下次找男人,筛一筛。”谢望忱不耐地说:“别被骗了,还来找我纠缠。”
细听这话有哄她的意思。
“也别往我公司塞人,优盛不是你的游乐场。”
她理亏,“......哦。”
深深的难过如乌云涌上心头,潮得能拧出水。
赵晋电话响起,出去接电话。
侍应生拿来菜单请谢望忱点菜。
他摆手,示意梁樱点。
她推开照片,泪眼朦胧:“你不吃?”
他看了看表,“有事。”
稍后还有事,不在这吃。
他们边聊,侍应生边给她推荐菜品:“我们店里上了几款甜品,非常受女性顾客喜欢,您可以看看。”
“女性喜欢”勾起了他的兴趣。
梁樱点好甜品后,他看了眼侍应生,说:“她点的这些,全部再来一份,打包。”
梁樱奇怪,他从小讨厌吃甜,绝对不是他吃,“你带给谁的?”
这个点,甜品,不会是“嫂子?”
他眉峰一挑,倒没否定。
“......”她本以为他是被爷爷催婚,随便找了个人,现在看来情况好很多。
“你结婚快两个月了,怎么没带出来给我看看。”
“拿不出手啊?”眼泪装满眼眶了,嘴巴还像淬了毒。
梁小姐的情商和看人眼光一样低。
“以为我跟你看人眼光一样差?”
梁樱吃瘪,哼哼两声。
包厢外一处安静地点,赵晋接完电话,备注好重要的电话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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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越过拐角,突然看见一抹熟悉身影。
居然是老板娘。
宋小姐在和朋友吃饭。
朋友背对着,他看不到脸。
老板知道老板娘在这吗?
他回到包厢,罗小姐和老板聊得不错。他没打断,压低声音在老板耳边汇报刚才电话里的内容,末了点了一句宋小姐也在这家餐厅跟人吃饭。
谢望忱闻言,抬眼。
赵晋福至心灵,补充:“是女性朋友。”
***
宋汀沅这边吃完,趁乔琳琅去上洗手间,叫来侍应生买单。
庆祝,庆祝,让主角掏钱算什么庆祝。
侍应生弯腰,恭敬:“小姐您好,您这桌有人结过账了。”
“?”就在她以为还是没快过乔乔时,收到谢望忱微信:【吃完了?】
她愣在原地,他也发现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帮她们买的单?
【你帮我买的单?】
他收到这条消息,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掀起眼皮望梁樱。
梁樱在化悲痛为食欲,暴饮暴食。
“你刚才说,想见她?”他放下手机。
“谁啊,嫂子?她在这?”不是吧。
“嗯。”
“下次吧。”这次状态不好,她眼线晕染像只熊猫,底妆也花了,说:“你不是有事吗,怎么还没走?”
不仅没走还吃了不少东西。
他没理,敲了一串字,发送。
宋汀沅和乔乔走到了商场楼下,她俩都没开车,准备打车回家。
她刚叫到车,通知栏跳出一条新消息:
谢望忱:【我妹想见你,方便过来一趟?】
8. 特工谢太
妹妹...那个女人是他妹妹?
她没听他提过爷爷以外的家人,不过既然是妹妹,就也在他们的约定范围内。
得去。
她看了看乔乔。
好在是打车,可以快速脱身。
默默取消打车。
她和乔乔住相反方向,乔乔的车先到了,上车跟她挥手:“我先走啦,拜拜~”
“到家发个消息。”
目送乔乔的车消失在路口,她立刻跑回餐厅,搞得像特工。
赵晋在电梯口等她,“太太。”
她到包厢后发现偌大的空间除了一桌吃了一半的菜和谢望忱,没有第三个人。
她环顾四周,缓缓道:“你妹呢?”
“走了,”他喝了口水,仿若无事发生,“她突然有事。”
梁樱把脸面看得比天重,哪里在这么狼狈的状态下见过人,得知她真的来了,嘟嘟囔囔捂着围巾跑了。
“?”要不是她确实看到有个女人跟他一起来餐厅,就要怀疑他耍她了。
“在跟朋友吃饭?”他扯开话题。
“嗯嗯,”说到这个,她掏出手机,煞介其事:“我们那顿多少?我转你。”
他停了下,嗤笑一声,比嗤梁樱那声重得多得多。
她无措:“你笑什么?”
他一副“人在无语的时候只能一笑了之”的表情。
赵晋突然觉得宋小姐有种不自知的呆萌。
谢总在她眼里是一顿饭钱都要计较的人?
他抿唇笑了下。
“好吧,谢谢。”她收了手机,不想占他便宜,“那下次我请你吃饭。”
“下次?”
“……”不然呢。
“这次你吃过了。”
无声无色无味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他无端勾了勾唇,“开车过来没?”
“没有。”
“还有没办完的事没?”
“没有了。”本来和乔乔分开就准备回去的。
“坐我的车回去。”他说。
“你要回去了?”
所以,她跑上楼,什么都没干,只是和他一起回家?
好吧,是他妹妹突然有事走了,这谁也没办法。
侍应生审时度势,把两只包好的牛皮纸封袋递上来,“先生,您打包的甜品在这里,别忘记拿。”
差点忘了这事。
他正想说不用了,宋汀沅已接过来抱在怀里,对侍应生说了谢谢。
她本就提着电脑——新闻人随身携带笔电。
又抱两大袋甜品,快遮住视线,调整了下才能看清路。
坐他的车,帮忙拿下东西是应该的。
他看着她左抱一下右抱一下,努力调整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荡漾。
捞起外套,顺带拿过她的电脑。
甜品体积大,其实轻。两袋加一起都没电脑重。
她轻松不少,跟上他的步子。掂了掂,一袋里面大概有四五个甜品,“你买这么多,吃的完吗?”
这家甜品确实好吃,可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给人带的。”
她问:“谁啊?”
他语气微顿,面不改色,“孙姨。”
是了,家里除了他俩就是孙姨,他俩吃过了,当然就是孙姨了。
念及孙姨的工作时间,她提醒:“这个点,孙姨可能不在家了。”
到家后,孙姨果然回家,不在长华湾了。
她把甜品放进冰箱。
当今甜品,最卷的不是口味,而是包装,她拆开打包袋,分装放好。
漂亮创意新颖的盒子叠在一起解压又好看。
他路过,顺手从冰箱拿出一罐苏打水,倚在一旁的柜门,看她饶有兴趣地收纳甜品。
食指扣住拉环一抵,苏打水往外冒泡。
她和朋友的账单,她们点的东西不算多,唯有一道甜品,点了两次,叫什么来着,抹茶冰皮慕斯。
她放好小蛋糕。
他慢条斯理地问:“这东西,放久了口感会不会变?”
“应该还好,”毕竟放冰箱里的,变质会慢一点。
她想了想,还是啰嗦:“你下次少买点,孙姨应该吃不了这么多。”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她跟孙姨相处时间短,对孙姨口味偏好不太了解,这么嗜甜?
“那你,”静了下,他说,“帮她分担点?”
“我吃过了。”她关上冰箱门,拒绝,“甜的吃太多不太好。”
两人间隔着扇冰箱门,门一关,距离蓦然拉近。
中岛的感应灯亮着,柔光葳蕤,落在他眉骨,如炭笔勾勒的冷硬,利落。
他咽下苏打水,喉结滚动。
脖颈白的晃眼。
过近的距离让她莫名一慌,不自觉退后半步,“吃太多不好,我上楼了。”
“你也早点休息。”
他盯着她背影,直到女人消失在旋转楼梯,他拎起苏打水喝了两口。
嘟嘟——
放在岛台上的手机不断震动,有电话进来。
他捞过接起,坐上一旁的沙发。
对面声音杂乱,热闹不已,都是他几个朋友。
庄曜凯估计喝了点,大着舌头:“忱啊,在哪呢,来没了啊?”
“大家等你一晚上了”
“霖儿也来了,都等你呢”
七嘴八舌的,人不少,听说他回来了,晚上攒了个局。
聚一聚是小,哥几个主要是想看看和尚里的领头羊,单身池的铁王八结了婚是什么样。
他结婚这事没瞒着,大家都知道。
谁能想到这几年身边连个女朋友都没的谢某居然是最先结婚的。
谢望忱长腿交叠,望了望楼上,他这会儿要是走了,至少后半夜才能回来。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他不是爱放朋友鸽子的人,见梁樱前预留了去聚会的时间,只是在知道宋汀沅在餐厅后,一切都乱了。
“怎么啊,嫂子管着不让出门?”那头开玩笑损他,“咱们可都等着。”
背景音嘈杂,电话那头几乎是靠喊的,“您老人家到哪了?”
他把手机拿远了点,瞧瞧周围,“到客厅了。”
“什么——”放他们大斑鸠呢?!
“下次。”他缓了一秒,语气没什么温度,目光却柔和,望着楼上,“下次,我带她一块过来。”
话毕挂了电话。
这边刚挂,楼上宋汀沅的手机响起。
看到来电人显示,她微微低头,眸低荡开不安的情绪,接起,“妈。”
“汀汀,”周青问:“你在哪?”
“家里。”
周青的试探意味很浓,“哪个家?”
她屈腿靠着墙,没回。
母亲生下她第三年,二婚嫁给宋天邦。后者同样二婚,有个儿子,叫宋黎明。
从小,宋汀沅跟着奶奶长大,周青的心血倾注在新家,几乎不管她,也不会给她打电话。
她一次次满怀希冀地靠近,只换来冷淡和敷衍。
“听说你去谢家住了?”周青图穷匕见:“什么时候有空,带望忱过来一起吃顿饭。你爸有些工作的事想跟他聊聊。”
谢望忱成了宋家的姑爷后,给宋天邦介绍了不少资源和人脉。
宋汀沅睫毛垂下,盖住眸中的失望,“再说吧。”
“再说什么?”周青不满,“你难得能帮上家里,还拗上了,本以为你长大了就能知道我不容易。但凡懂点礼数,不用我来给你打电话,你该先带他回——”
周青的每一个字如同蚂蚁通过听道攀爬进耳蜗,啃食着她。
她闭了闭眼,把手机放下,走去阳台。
“喂?”
周青半天没听到回应:“喂?”
夜空如罄,风也变凉,冷风吹过她的脖颈,脸庞,寒入骨骼。
宋汀沅告诉自己她已不再如童年,幼年那般弱小,无法接受妈妈不爱自己,无止境地自责纠结自己是不是太差劲,或者哪里做的不对不好,惹人讨厌,然后在深夜捂着被子偷偷流泪。
她有爱她的人,她爱的人,要守护的人——奶奶。
夜色沉寂,使人宁静。
她慢慢调整呼吸,十多分钟后感受到情绪平稳,重新回到房间。
周青的电话挂了。
疗养院微信群里发了今天组织的体操娱乐活动记录。
她像个孩子上幼儿园的宝妈,把老师发的图片一张张放大,找到邹庆。
不出所料,邹女士恹恹的,还有点不屑,有几张照片都坐在一旁的花坛,歇着没参与。
邹女士只对吃东西有兴趣,对一切娱乐活动都兴致缺缺。
邹女士以前开餐馆的,爱吃,也会吃。
一把尖椒,几片五花肉,一串豆角在她手里捣鼓几下就能变成一盘美食。
大概是小学六年级,宋汀沅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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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本上学到了个新词:恩格尔系数。
系数越高代表家里经济条件越差。
放学后,小学生时期的她不知从哪找来个账单,屁颠屁颠跑回家算她家的恩格尔系数。
一算,天塌了,数值超过百分之六十。很穷很穷,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水平。
她跑去餐馆后堂,泪珠子都要掉了,问邹庆仪:“恩格尔系数说我们家是贫困家庭,其实我们很穷,吃饭都困难,对吗?”
炉火烧的一蹦三尺高,邹庆仪颠着勺,没听清,“啥?啥恩格尔仇格尔的?”
“恩格尔是个人,外国人。”她讲解恩格尔系数是什么意思,该怎么算。
拖地的老员工看着她的小模样,嘴巴咧到耳坡,“小老师,来,抬抬脚。”
邹庆仪忙着手里的活儿:“嗐,外国人懂啥啊,他吃过咱们店的小炒肉,糖醋里脊,葱油拌面吗,他就说咱家穷。说白了,他不礼貌!这种人你最好少来往。”
彼时她尚不知道家里有十多家连锁餐厅是什么含金量。
小小的她相信课本与知识,认清了自己是贫困家庭的小孩。
攥紧小手,暗下决心,以后牛奶要少喝,饭菜都要少吃,给家里省钱。
她要懂事一点。
这样妈妈也才会喜欢她。
还要快快长大,赚很多钱给妈妈和奶奶。
那时候,她尚不明白事情真相,有很多很多幻想。
......
拖了一整天的雨,到半夜还是下了。
雨打风吹,一泻千里。
东方既白时,空气如水洗,冬青树枝头仿佛染了一层墨,叶片也变硬。
早高峰后,路上的行人逐渐稀疏。
一辆白色雪铁龙停在法院辅道附近。
宋汀沅调试摄像机参数,后座坐着三个实习生。
好的、及时的新闻绝不是坐在办公室吹暖气等出来的,而是两条腿跑出来的。
她带他们外出跑采访。
法院、医院、十字路口、水域和高铁站都是新闻高发地点。
三位实习生分别是姜悦悦,和两个新传系男研究生。
本来她只带悦悦一个,组长出差去了,把门下两个男实习生托付给了她。
暂时无事发生,他们在车里抱着电脑写稿子。
姜悦悦写完一篇,发给她。
是一个医疗改革后的成效时评,内容条理分明兼顾人文关怀,她大体看完内容,回了悦悦个【赞】,提醒:“视频得到当事人授权了吗?”
当事人同意把她的采访视频发出来,才能发。
姜悦悦:“同意啦。”
“发出去吧。”她回。
这时,乔琳琅的头像闪动,甩过来一串链接:【[链接]看下面】
宋汀沅点进去,是一则狗仔爆料。
一大众眼熟的狗仔发文,称要曝某女星恋爱瓜,且是知三当三,男方为知名车企高管。
狗仔给出女星身份提示:形象清纯,出演过多部爆剧,流量大。
爆料一出,在某大眼软件引发不小轰动,上了娱乐榜热搜。
好几位女星被拉出来审判,粉丝互泼脏水。
网友评论:【懂得都懂,又要被迫认识一位糊咖了[佛系][荷花]】
【不说名字,一律视为你爹和你妈】
【笑死,什么年代了还盯着女明星审判呢。被小三的还少吗,女明星是否知三当三存疑,男高管出轨是板上钉钉!】
【楼上说的对,用这种烂人品的烂公司趁早倒闭】
狗仔下面给出的车企关键信息指向性特别明显,配图画了两个大大的字母‘U’‘S’,稍微关注的就能一眼解码。
【U优S盛[吐]】
【车企什么环境用说吗,爬上去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优盛更是毒上加毒,属于是歹竹出歹笋了哈,不奇怪】
......
原定还有三天入职的乔琳琅:【[点烟]好不容易面上的公司,不会踩坑了吧?】
【老天敢不敢对我再差点?】
宋汀沅回了一个OMG表情包,心中咯噔,谢望忱知道吗,她下意识转发给他。
按下确定键时迟疑了一下,这么高的热度,优盛的公关部肯定能看到,她转发纯多余。
可既然看到了,毫不关心也太冷漠。
她也想替乔乔问问。
她鲜少地主动联系他,很简短:【网上的事,你看到没?】
9. 看够了吗
谢望忱的回复堪称短平快:【嗯】
一个‘嗯’敷衍至极,压根看不出情况。
还是说男主管真是优盛的,他忙着公关,没时间多打几个字了?
思考间,法院门口出来了两批人,互相骂骂咧咧的。
她进入下一秒就要抢新闻的状态,速战速决:【没事吧?】
谢望忱:【没事】
两方人马分别上了车。
她快速点开乔乔头像,长话短说:【应该没事】
【好好准备入职吧】
发出去的下一秒,车鸣和警笛声四起,似阵阵嘶鸣。
法院出来地两队人中的一方,驾一辆宝马大摇大摆驶出,后方一车忽然加速撞向前面的车。
前车注意到情况来不及掉头,猛地以逆行姿态冲进了前方单行道。
后车咬死,不要命的肆意穿行。
道上行人和司机同时尖叫“啊!啊!”
交警警示性鸣笛。
“呜——呜——”
三个实习生看傻了,宋汀沅当机立断说:“系好安全带”继而油门一踩,绕到另一边辅道。
雪铁龙是公司配车,爆发力极强,如同箭矢一般发了出去。
隔着一条车道,紧跟两辆事故车。
三个实习生像小鹌鹑,被突然的狂飙吓到,死死抓住安全带。
约摸四分钟后,宝马重重撞上护栏,发出一声巨响,黑烟升起。
宋汀沅急刹,抓起起带有“先识”铭牌的话筒,推开车门有条不紊分配采访任务。
***
新闻抢的就是时间,免不了突发情况。
宋汀沅这天回得很晚,将近午夜。
临到家门口,姜悦悦又出了情况,紧急夺命连环call,“汀沅姐,救命!”
她偏头夹着手机,在玄关口换鞋,“怎么了?”
谢望忱在岛台处办公,投过来个眼风。
他还没睡?
她挥挥手,算作打招呼,拍拍电脑指指楼上,意思是‘有点事先上去了。
今天发出的那条新闻,姜悦悦忙昏头打错了事发地点的名字,被评论批不专业,眼看后台投诉和嘲讽评论一条条增多,她急得满头大汗,只好打来电话求助。
“没事,没事,小事情。”宋汀沅一边安慰,一边打开电脑立刻处理。
约摸十分钟左右,处理好了。
放空了会儿,调出一个【见面注意事项】文档,一天下来,兵荒马乱的,她除了工作就在想这件事。
周末她要带谢望忱见奶奶。
今天周四,明天周五。
考虑到他的身份,她至少得提前一天跟他讲。
思及此,她给他发微信:【你周末有空吗?】
谢望忱:【?】
又是一个问号,他真的,惜字如金。
我想带你去见——
她还没打完,闪出新消息:
谢望忱:【在家也要发消息?】
在家也要发消息,那要嘴是来做什么的。
怎么说呢......她忘了已经回家了。
谢望忱发完消息去了趟厨房,回来后,赵晋飞书私信他:【谢总,都准备好了,会议能开始了吗?】
事业部管理层有个线上会议,需要他参加。
还没有下楼的动静,他抬手盯了下腕表,“稍等五分钟。”
五分钟后,依然没动静。
他坐下,进入工作状态,“开始。”
宋汀沅收到他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上的所有工作收尾,换了件宽松干净的外套下楼。
楼下传来几道陌生公式化的声音。
他在开视频会议。
所以他那个消息是什么意思,她会错意了吗?不是让她当面说?
他工作的时候极其专注,似乎没注意到她下楼了。
她放轻脚步,蹲在茶几旁倒了杯水喝。
累了一天,无意识放空。
约摸是职业病,她经常不自觉无意识地观察别人。
又没有开大灯。
他好像不喜欢强烈的灯光,习惯用小而柔的灯光。
昨晚冰箱前的那幕浮现在脑海,他皮肤很好,靠那么近,都没看见毛孔。
他为什么在楼下办公,不去楼上书房。
前几天都是在书房。
他拿起了手机。
骨节分明,指节颀长,却并不羸弱,有力量感的那挂。
下一刻。
嘟嘟——
她怀里的手机震动,点开:
谢望忱:【看够了?】
“咳”她差点呛住,咳一声又想到他在开会,努力把咳声忍住。
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又一条,谢望忱:【给你留了晚饭】
两条:【厨房里】
她下午给孙姨打过电话,说她加班,让他们别等她。
厨房微波炉旁亮着挂灯,暖黄的灯光,像个小型太空舱。
宋汀沅打开微波炉找到了饭菜,冬笋肉丁,虾仁口蘑,一碗白白胖胖颗颗分明的大米饭。
她在公司只吃了同事给的两片面包,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了。
手背贴了贴碗壁,是热的。
他热的?
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他人挺好的。
一直是如此。
吃完饭,他的会议还没结束。
她注意到谢望忱全程发言很少,估计是旁听类的会议。
她找来支笔和便签纸,在他对面轻手轻脚拉开椅子坐下。
会议里,行政总监汇报近期人才招聘情况,“稍后我发一份详细汇总到您邮箱。”
他低声应“嗯”。
接着,桌下的腿被她碰了碰。
他“嗯”的尾音蓦然加重,有被她的大胆吓到。
掀起眼皮,就见她顶着张清冷的脸自然而然做暧昧得不行的动作。
她膝盖碰了碰他的。
他在开视频会议,不入镜就只能从桌子下碰他了。
宋汀沅推过去一张便签纸,上面两行字:
你周末能空出一天吗?我想带你去见一下我奶奶。
他拿来签字笔。
刚发完言的行政总监略慌,谢总居然动笔了,手写会议纪要?他一个小行政的发言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落笔,便签传回宋汀沅手里,他的字笔走龙蛇:能,周六?
她在他下面写:嗯嗯,那就周六,我等会给你发个文件,你看看。
接下来发言的人也是一慌,因为他发现谢总又动笔了。保险为上的原则,他把话包装得更加圆滑。
谢望忱在便签写:好的。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两人像哑剧演员。
又像学生时代装模作样认真听课,实际偷偷开小差传纸条的同学。
她最后一次把便签纸推给他,上楼了。
屏幕里的他回话会议中的发言人,屏幕外的指骨摁住便签纸一角,拉近。
纸上的字同她年少时往广播站投稿的字体一样,比秀气多一分遒劲,看似整洁漂亮,实则遍布杀气:
下次别专门在这等我了,我有时候加班挺晚的。
谢望忱:“......”
下面还有一行:谢谢你帮我热饭:)。
没一会儿,她发来份文件。
文件名:《见面指南》
他大体浏览一遍后,嘴角干巴巴地扯了扯。
-
宋汀沅的想法很简单,楼下网络一般,容易受到干扰。
他前几晚都在书房楼上办公,今晚却在楼下,按照控制变量法,大概有她的原因。
无关感情,可能是孙姨交代他的。
他本身也是极负责任心的人。
还有,她有时候加班真的会很晚很晚。
如果他等,影响他作息。
要是方便给她留饭,留在冰箱就好,要是不方便,她点外卖也行。
周六带他去见奶奶的事算是定下来了。
宋汀沅拨邹庆仪电话,‘嘟嘟’两声后,对面挂了。
“......”意外又不意外。
邹女士是铁了心要跟她割席了。
她发消息过去,告诉她周六带他去看她。
想了想,又把上午采访的新闻链接转过去。
无论是新闻稿还是视频里,都有她的署名。
这则新闻热度很高,引起了不少讨论,高挂在热点上。
返回主页,她摸进和谢望忱的对话。
触及那句【看够了?】
尬得头皮发麻。
她是正常地观察,而已。
他开玩笑还是真觉得她在偷窥?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在正常的看,没有歪心吧。
吧?
要是别人,大概率不会歪想。
可是他,真不一定。
他们第一次交集起源于一场篮球赛。
七中高中部每年冬季都会举办篮球赛,那年她做为志愿者,被分去高三组当志愿者。
谢望忱在高三九班。
到了九班比赛这天,球场被围得里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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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三层。女生们尖叫连连,直接喊他的名字,还有人拿出偷带的手机拍他。
赛况激烈,他最后投出一颗三分球后,锁定胜局。裁判吹响口哨,宣布时间到比赛结束。
三五个胆大的女孩们涌上去给他送水。
他一瓶没收,垫了件T恤在草坪躺下,汗珠划过下颌。
她碰了碰他球衣,“你好,同学——”
“不喝——”
“......”她递过一只创可贴。
他仍没看她,“不用。”
她有必要说明一下了,“你好,我是志愿者,给每个人都发了。”
“不是来跟你搭讪的意思。”
“还有,你胳膊在流血。”
他偏头看向她。
画面定格良久。
“...…哦。”
......
他真有自信的资本,也是真的很自信。
***
周五,例会。
这个例会一般由赵晋主持,再整理重要内容传给谢望忱。
结束后,赵晋照例送资料到老板办公室。
谢望忱专注在一份决策书里,没抬头,磕了磕桌面一块空地,“放这。”
“好的。”赵晋放好后准备离开。老板突然叫住他,“等等。”
“谢总,怎么了?”
谢望忱从决策书挪开眼,“我记得你和你未婚妻是相亲认识的?”
他说起未婚妻挺不好意思,露出点羞涩,“是啊。”
工作上左右逢源的人似乎都有个共同点:感情上就愣头青一个。
毕竟精力在哪,成就就在哪。
他是工作狂,卷王中的王中王,最长整季度无休过。
年中相亲认识了个女孩,两人聊的很投机,迅速订了婚。
他前段时间休长假就是陪未婚妻度假。
谢望忱问:“相处得怎么样?”
“那肯定是没您快,”老板很少聊私事,他趁机给自己谋福利,“到时候结婚还指望您批假呢。”
“见过对方家里人了?”
“那必须的。”
谢望忱问:“见家长...你怎么表现的?”
“这个嘛,”赵晋怔了下:“您要去太太家里?”
其实更想问您没去过?
谢望忱乜他一眼。
他冷得一哆嗦,就多余问。同时有点对老板祛魅。
他见过谢望忱在酒局游刃有余,和下级相处润物细无声般驾驭人心,可轮到亲密关系,也是小白一个,跟他大差不差。
这难道就是理工男的宿命。
“这个嘛。”他迎着老板追问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分享并不丰富的经验。
***
到了去见邹庆仪的这天,宋汀沅醒了个大早,心情忐忑。
既忐忑于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又担心被奶奶看出破绽,弄巧成拙。
坐到车上时,她的焦虑感越增,盯着窗外。
开的是谢望忱的黑色宾利。
他在开。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照常是一路无言。
目的地在东郊疗养院,眼看越来越近。
她忍不住操心,在中视镜瞄他,只看见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我发的文件,你看了吗?”她小声问。
“看了。”
“哦。”看了就好。
文件里详细写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线”,以及她的一些生活习惯,可能对他做的事。
几秒钟后,她继续说:“还记得爷爷来家里吃饭那次吗?等会儿见了奶奶,你像我对你那样对我,就好。”
“嗯。”
疗养院入口栅栏升起,他手扶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向,驶入地下车库。
说起爷爷来家里那次,她突发奇想,“还记得那天你叫我的称呼吗,就那么叫好了。”
疗养院人流大,尤其是周末。空车位难找,他降下车窗看了一圈,找到了个车位开过去,顺带回话,“什么?”
“......”
他到底靠不靠谱。
虽然他们约定帮各自应付家里人,但她家人的难度高于他,她的要求也高于他。
他忘了就忘了,如果昨晚他没微信发她那巨【看够了?】,她能毫无负担提醒他。
可现在——也只能有负担地提醒了。
有约在前,约摸他只是开玩笑,不会真觉得她觊觎他。
“就是那个啊。”
车停,他单手一摁,解开安全带。
宋汀沅:“老公。”
10. 无间道二
下车后,她整个人是麻的。
也正因为麻木让她看起来神态自若,没半点不自然。
人很奇怪,在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很镇定后,她真的处之泰然了。
她盯着空中的浮尘,心道毕竟更难为情的还在后面。
“叫的不过瘾,在回味?”谢望忱关上后备箱,两手搭在一个红色箱子上,饶有兴趣看她发呆。
她才发现他带了不少东西,三个红色丝绒包装的礼品盒,还有两个托特口袋,一看都价值不菲。
袋子里也装了东西。
礼品。
正常见家长要带礼品,她把这事儿忘了。
他把东西装在一起,进了电梯,“在呆什么?过来。”
她小跑几步,进了电梯。
他按下楼层,她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嘲道:“你就这点胆子?”
这点胆子还敢骗人,迟早露馅的事又何必做。
这句话点醒了她。
她吞了条活鱼一样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不少,拨了拨他手里的礼品袋,“有必要拿这么多吗,要不放两件回去。”
礼品是因她单方面而导致的开销,肯定是要报销给他的。
这些东西一看就很贵。
谢望忱没理。
她的心在滴血。
邹庆仪的病房在三楼。
电梯门打开,他先踏出,她落后半步,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也就没注意到他怎么知道奶奶病房在几楼的。
谢望忱一身深灰色风衣,平时不爱系的纽扣此时三颗全都系好,看上去颇为正式。
垂至大腿的衣摆被风翻起一角,身高腿长。
扣上的衣料将他身形收紧,能看出长期健身的痕迹。
又A又帅。
沿途路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他一手拎着礼物,一手自然而然地垂着。
进门时,那只垂在一侧的手被牵起。
“得罪。”宋汀沅抓起他的手,推开病房门,唤道:“奶奶。”
他几乎是被她的力气带着走的。
同手同脚。
“奶奶”床上没人。
“邹女士?”她去洗手间找了一下,也没人。
人呢,她松开手,准备打电话问护士。
“奶奶。”谢望忱先发现邹庆仪,微笑叫了一声。
小老太太在阳台的滑行门后面,眯着一双笑眼观察他们。
收到汀沅的消息后,天知道她有多高兴,昨晚都没怎么睡,早早起床收拾了房间,叠好床单被褥,找隔壁借了香水喷了屋子。
见他们牵手进来,她笑意更是藏不住。
“奶奶,你在这干什么?”她拉邹庆仪进来,“外面风大。”
奶奶笑眯眯打量谢望忱。
不错,俊。
和结婚证上是同一个人。
“奶奶,给你介绍一下。”她挽上谢望忱胳膊,轻轻靠了一下,“这是你孙女婿,谢望忱。”
“老公,这是我奶奶。”
谢望忱把礼物拿出来,礼节周到,风度翩翩,“奶奶,抱歉。前段时间工作忙没来看您。”
他带的礼物都是适合病人用的,看得出来做过功课。
宋汀沅心想应该是赵晋替他买的。
他扶邹庆仪到床边坐下,给老人家垫了个靠枕。
他俩很聊得来,你一言我一语。能做到他那个位置,人情世故和眼色自然不成问题,奶奶欢颜连连。
宋汀沅体谅奶奶对他有诸多好奇,想问的,把空间留给他俩,在一旁削水果。
同时也警觉。
邹女士不是好糊弄的,她短时间结婚,邹女士即便开心也会有怀疑。
聊到他上周才结束出差,去小区接宋汀沅,跟梁建国下棋。
奶奶乐不可支,“老梁啊,就是个棋鬼,有一年除夕,家里人等着做年夜饭让他下楼买盐,他一见有人下棋,什么都忘了......”
宋汀沅把削好的苹果切块,牙签戳了两块,一块递给谢望忱,一块递给奶奶,“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人家估计又在打喷嚏了。”
奶奶咬了口苹果,眼珠一转,开始下套:“苹果是我早上托林护士带过来的,据说是陕西第一批挂果的红富士,甜不甜?”
谢望忱吃了一整块,捧场:“很甜。”
奶奶:“可惜没买到芒果,汀汀小时候可喜欢吃芒果了。”
宋汀沅警铃大作。
“是吗。”他道:“您是不是记错了,她对芒果过敏。”
“哎呀,”奶奶拍了下胸口,才记起似的,“我记错了,是汀汀妈妈喜欢吃芒果。”
“我这记性,老啦老啦。”
宋汀沅庆幸在文件特地写了这条,还好他看得仔细。
邹庆仪开餐馆几十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个老江湖,看人自有她的一套标准。
汀汀事业上有主意,认定的事一头冲到底;可感情上木讷心软,结婚又这么快。
汀汀没结婚,她担心她以后孤孤单单,身边没个人。
真把人领来了,她又怕她急着应付,随便找了个人结婚,所托非人。
观人品性,要从细节下手。
望忱记得汀汀忌口,对她这个老太婆也热情尊重,说明是对汀汀上心的。
老人家嚼嚼香甜的苹果,对孙女婿有了初步判断,眼尾满意的皱褶加深。
午饭时间,邹庆仪兴致大发,要去外面吃饭。
她的身体不适合离开医院太远,宋汀沅不想扫她的兴,在得到医生允许并询问注意事项后,带着奶奶来到一家粤菜餐厅用餐。
到达餐厅停车场,宋汀沅扶着奶奶等谢望忱停好车,三人一同进入餐厅。
门童来迎。
奶奶春风满面,一边挽着一人,精神抖擞,仿佛什么病都没了。
点好菜,宋汀沅结合医嘱去找大堂经理交代菜品细节。
比如发物不能吃,菜里有的话需要替换。
包厢内,只剩奶奶和谢望忱两人。
邹女士可逮着机会了,撑着虚弱的身体坚持给他倒了杯热水,语气亲切:“望忱,听说你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
他接过水,不知汀沅怎么跟奶奶介绍他的,保守道:“说不上当老板,只是在公司做点分内的事。跟汀沅一样。”
宋汀沅没有给奶奶详细说过他的背景,只说他是开公司的,收入不错,也稳定。
除了父母过早离世,没有可以指摘的点。
“哈哈,”奶奶被他的谦虚逗笑,“奶奶不会绕什么圈子,这里也没别人,我就直接问了。你事业有成,模样也端正,应该不着急结婚。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和汀汀在一起,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领证?”
谢望忱闻言轻黯,如点漆的眸有片刻失焦。
意识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
包厢外的前厅,宋汀沅和餐厅经理交涉完菜品喜好与讳忌,发消息给谢望忱:【奶奶有没有问你问题?】
了解邹女士如她,猜奶奶极有可能会趁她不在发问。
谢望忱:【问了】
果然。
【问了什么?】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她收到一条消息:
谢望忱:【说我事业有成,长相端正】
“?”她都能脑补他自信的语气。
所以问了什么?
吧台处有客人来,她侧身让了一下,看到下一条。
谢望忱:【为什么决定和你结婚】
【你怎么答的?】
他打了个句号,引用上面聊天记录中她发的文件:【[文件]。】
这是个必问问题,文件里她以新闻报道5W1H原则准备了答案:When\Where\Who\What\Why\How.
她和他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情在哪里缘起,感情到了什么程度。
一条完整的逻辑闭环的感情线。
思及她在文件里写了什么内容,她理解他的无语了,感谢他的牺牲和配合:【谢谢,辛苦了[玫瑰][玫瑰][玫瑰]】
串完供词,她回到包厢。
打开门,不料撞上邹女士泪意婆娑的一双眼。
邹庆仪伸手,“汀汀,过来。”
她始料不及,心下一慌。
谢望忱一派淡定,应该是没露馅。
邹女士左边谢望忱,右边宋汀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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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揽着两人的手,潸然,“我没想到望忱高中的时候就对你有意,周旋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一处。”
“迟了,也不迟,我替你们高兴。”
十分钟前。
奶奶问谢望忱为什么短时间和汀沅在一起,他短暂的沉默后,按照文件按图索骥。
如果宋汀沅在现场,大概会惊讶于他精湛的演技。
彼时风也庄重,他的话如缓流潺潺,“您可能不知道,我同她是在高中认识的。她可能也不知道,那时候起我对她......用现在的话来说,约摸叫暗恋。后来我因家里变故去了国外,依旧没能放下对她的挂念。”
“所幸我们又遇到了。”他嘴角适时地流露细微笑意,“所以您放心,我对她是认真的。”
“幸福我不敢说,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天,我不会让她身边没有依靠。”
越是简单,越是真挚。
邹庆仪专心聆听。
从他说第一句开始,便没了前面的游刃有余。
*
侍应生敲门,推来餐车上菜,一道道精致菜肴摆上桌。
奶奶回念过往,继续感叹。
宋汀沅抬头,没成想撞上谢望忱视线。
她淡定地移开眼,脸上的温度却背叛了她,兀自发烫。
‘他暗恋她’是她亲手写在文件里,为了哄奶奶放心虚构的,仅此而已。他和她都是清白的,双方都知道,他也当然不会多想。
脸你到底在烧什么……?
她忽然佩服自恋狂,从某方面来说,心理足够强大。
邹庆仪回忆过往,轻轻吸气,“汀汀呢,感情开窍得晚,不善于表达,做事犟,认死理。但是从小,我们街坊领居几条街几条巷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说着,她一边牵起宋汀沅的手,一边牵起谢望忱的手,把孙女的手放进孙女婿手心。
两只手贴在一起,他手大,几乎把她手包裹。
她头皮发紧,直感这条胳膊被截掉。
早上虽然已经牵过手,可那叫“抓手”更恰当,而且时间短,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她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热温,压着她的重量......
怕造成更大面积的接触,她僵僵的,不敢多动。
也怕他终于受不了撂挑子不干了。
“望忱,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踏实,体贴,有礼数。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邹女士沉浸式抒情,“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活到现在也没什么遗憾了——”
“邹女士!”宋汀沅抽出手,打断她唱衰的话,“你答应过我不说这种话了啊。”
邹庆仪投降,“我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她兴奋起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汀汀总不喜欢。
谢望忱将一道莲藕烧猪肘挪到奶奶面前。
猪肘小火慢炖,软烂脱骨,入口即化,满满的胶原蛋白。
莲藕浸透了肉汁,软糯咸香,上面几朵翠绿茴香点缀。
奶奶开吃之前,先咽了咽口水。
宋汀沅拿起水杯,触到水温冰凉,放下没喝。
提醒奶奶:“赵医生说了,你不能吃过饱,只能七分。”
奶奶啧声,“医生说什么你都信。”
谢望忱在她俩斗嘴中,不动声色起身,倒了杯热饮,替换掉冰水的位置。
宋汀沅有时真的被奶奶的孩子气打败,“总之我盯着你。”
过了会,她顺手再拿起水杯,发现饮料换成了热的。
奶奶手边也有一杯。
她轻轻抿了一口。
一切落在邹庆仪眼中,老人家布满皱纹的嘴角翘了翘。
食至餐尾,她擦了擦嘴巴,招来侍应生道:“洗手间在哪啊?我想去趟洗手间。”
侍应生说了位置。
谢望忱和宋汀沅前后脚起身,同时开口:“我扶你去。”
侍应生眉眼弯弯,“您孙女孙女婿对您真好。”
“哎呀,”奶奶摆摆手,对谢望忱说,“女洗手间你怎么去,汀汀陪我去就好了。”
上完洗手间,宋汀沅扶奶奶回去。
走到走廊分岔路口,奶奶指着另一条路,眉头蹙得紧紧的,显然是有“好话”要跟她说。
11. 文艺青年
吃完饭,夫妻俩送邹庆仪回疗养院。
才下午两点多,宋汀沅想陪奶奶聊会儿天。
哪知邹庆仪捯饬捯饬,脱下外套,钻进了被窝。
邹女士清楚宋汀沅工作有多忙,加起班来都不着家。望忱自己开公司,也有得操心,不会是个闲人。
好不容易放个假,让小两口单独相处去。
人呢,她只要见过就安心了。
她舒舒服服躺下,打了个哈欠,“吃饱了就困,好了,你们回去吧,我睡个午觉。”
护士来查看邹庆仪的情况,也说:这个点是患者的午休时间,不要轻易扰乱作息为好。
宋汀沅只好作罢,挽上谢望忱的手臂,“那奶奶你好好休息,我和望忱下次再来看你。”
奶奶半卧,腰后略有悬空。
他拿了个抱枕垫上。
“老公,我们走吧。”
“好的,老婆。”
头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顺口溜。
两人相携离开。
女人的头到男人肩上一点。
步伐一致,背影高挑,像电影里最相衬的男女主角。
十月午后的风扑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消毒室的气息。
一出门口,她立刻松开他,不敢多挽一分钟。
生怕被当做占他便宜。
好在奶奶那关算是顺利过了。
他臂弯一轻,缓缓垂下。
她侧过身子,真诚道:“谢谢你啊。”
他做的比她拜托的周到得多,远超她的心理预期。
奶奶的开心她都看在眼里。
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上次见完他爷爷,他对她的表现反应平平。
——她的表现在他心里大概压根没及格。
首先,她就没准备礼物。
宋汀沅:“下次见爷爷,我也会更加好好表现。”
谢望忱垂眼,眸底有一抹化不开的深沉。
风吹乱了衣角和呼吸,没听清她说什么,随口“嗯”了声。
到了车上,她收到奶奶发来的消息。
纵观祖孙俩两人的聊天记录,一直只有她单方面的输出。
邹女士终于舍得给她发消息了。
亲爱的邹女士:【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邹女士的话——
从餐厅的洗手间出来,奶奶煞有介事地说有话要说。
她心中一紧,又以为是某个细节没注意到,他们露馅了。
走到一条走廊,奶奶双手攀着阳台,意味深长道:“你没有那么喜欢望忱,是不是。”
“我知你感情迟钝,不擅长和异性相处,没那么容易轻易喜欢别人。”
她低下头,鼻尖发酸。
奶奶继续道:“望忱挂念你多年。我看得出,他的眼里都是你。我活了几十年了,没别的本事,就是看人准。”
“......”她鼻尖酸意消失殆尽。
然后奶奶又说了许多,总结下来莫不是劝她打开心扉,认真同他相处。
宋汀沅好奇,她在文件里只写了几个简单关键词,他到底给奶奶说了什么,让奶奶得出“他眼里都是你”的结论。
地下停车场光线匮乏,把一切都衬托得静谧。
谢望忱没有立刻开车驶离。
车内开了顶光。暖黄的灯光落在身上,如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两人默契地享受戏后的小憩。
他从扶手箱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咽下两口,锋利喉结滚动。
她出神地望着。
他随口道:“扶手箱有,要喝自己拿。”
宋汀沅摇摇头,“不渴。”
“对了。”她坐正了些,“你算一下今天花的钱,我转给你。”
男人顿了顿。
前方有车驶过,引擎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刺耳。
她盘点:“早上的礼品,中午的饭钱。”
他仰躺着,等那辆车过去,也等她盘完,才转头看向她,姿势莫名慵懒。
也有一丝危险。
“......”怎么了。
他不接话,还挺瘆人。
谢望忱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宋小姐,我开车过来的。”
“啊?”她不懂,有什么关联吗。
“油费不算?”
开车过来的油费??
宋汀沅:“.......................................”
“把上次在日料店的钱也一起算上吧。”上次她和乔琳琅在日料店的账单。
合理怀疑他那次结账心疼坏了,顾及赵晋在,才没好意思收她的钱。
“好。”他玩着手机,轻轻答,不知是在回工作消息,还是在计算。
呵呵。“你算好发我。”
“不急。”他不疾不徐。
她小声腹诽:晚一分钟怕你收利息。
“什么?”他说:“你在骂我?”
“没有啊,我说‘好的’。”
真的没有,假的好的。
加湿器雾气漫延,智能音箱忽然亮起语音助手待机灯,一闪一闪的。
谢望忱处理着手上的事,问:“听歌吗?”
“要听的话自己放。”
她以前非常喜欢听歌,现在时间少,不太听了。
不过他都这么说了,音响连着他的蓝牙,她凑近中控选歌。
宋汀沅的发质很好,没有烫染过,发尾微卷,蓬松光泽。
她专注地挑选,长发自然垂落在肩侧,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清香,清亮如玻璃的瞳孔映着电子屏流动的色彩。
歌没几首,要不看看他平时听什么,播他爱听的好了。
她点开播放记录,发现他听电台比较多。
谢望忱蓦然想起了什么,制止:“连你的蓝牙。”
反应这么大。
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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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她不能看的,商业机密?还是歌太没品了?
懒得听了,本来也没多想听,她躺回去闭目休息。
前面有辆车开出停车场,她想起件事:进入职场捶打了几年,把她捶敦实乖巧不少,至少表面上。
中学时她其实是个潮流文艺逼,喜欢听歌赶时髦。
同龄人大多迷恋张韶涵,阿妹时,她MP3里循环播放着霉霉,A妹的旋律。
一天下午她和乔乔在学校便利店餐区吃冰,吐槽广播站品味太逊,“动不动就是‘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老土得百年不变,幼教中心……”
乔乔朝她挤眉弄眼,她才发现谢望忱和他那伙朋友在后面坐着。谢望忱是广播社社长。她秒怂,祈祷他没听到,可事实证明他听到了。
因为第二周广播站就贴了公告:部分同学反应曲目年限久,数量少,风格单一,向大家征求想听的歌。
她兴致盎然地推荐了一首歌:《DancingwithYourGhost》,清清楚楚写好歌名,推荐理由,投到意见箱。
显然她这个文艺逼品味还行,那首歌选上了。
她曾珍藏在耳机里的小小声音,变成了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响彻在校园的旋律。
他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他曾播过一首她推荐的歌。
她闲闲地想着,扭头。
谢望忱在看她。
她目露疑惑。
看她这副悠闲样,他歪头,下巴朝置物台一点,“你马上有得忙了。”
置物台上的手机来了电话,来电人显示:先识-姜悦悦。
“接个电话。”她按下接听键下车。
“汀沅姐”姜悦悦收到消息:上周她们报道的被迫逆行撞车的车主准备出院了,车主即将面临公共赔偿和刑事追责。
这条新闻热度很高,在本地生活上挂了两天热度榜。
因为出车祸的A和B车是一男一女,且一辆是豪车,一辆是平价。
新闻发出后流言四起,许多人看图造谣,各种猜测杜撰。
有必要进行后续跟踪报道。
她交代姜悦悦继续留意当事人情况。
还真的是要忙了。
她拉开车门,几乎同时,手机跳出一条推送::【[火]震惊!女星王婉婉自认“知三当三瓜”瓜主,男方为优盛高管韩某尧!】标题旁配了个熊熊燃烧的火焰。
点进去,王婉婉发了和韩尧在路边拥吻的九张高清大图,并配文:
没错,我就是狗仔口中“知三当三”的女明星,他是优盛市场部副总经理韩尧。
我要为自己正名,我没有知三当三,也是受害者之一。韩先生在和我交往初期明确告知我没有女友。
发出来是想让大家认识到渣男的可恶嘴脸,让更多的女孩不会被骗!
谢望忱疑惑她迟迟不上车。
没有迟疑,她翻转屏幕朝他,“那个,你好像也闲不了了。”
12. 性之张力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韩尧和王婉婉的事了,而且买断了爆料?”宋汀沅问。
他们抢时间,走高架回市区,一路疾驰。
谢望忱手扶方向盘,打了个转向,答得很简单,“嗯。”
宋汀沅回想当初去优盛采访突然得知韩尧被开,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
她刷新热帖,观察舆论形势。
王婉婉名气不大,近年参演过几个热播剧,国民度很高。大多数人都听过她名字。
她的词条一出来迅速在微博娱乐板块登顶了,#优盛#,#韩尧#词条紧随其后。
韩尧没有公开账号,网友相骂都找不着地方,火力集中到背后的公司。
词条点进去,优盛被骂出了屎。
【还真是优盛......这B也能当高管,管不了下面,管得好公司?】
【韩某两头骗呗,搞来搞去受伤的都是女人,开除!】
【懂得都懂,等下又战术性开除,们车企老操作了】
【这公司也就最近几年冒出来的吧,丑闻比司史长】
【车造的烂,人用的烂。横批:迟早完蛋】
【听说这公司还得了遥城市年度最具影响力企业称号,请问它影响什么了?颁个背刺女性奖吧,实至名归】
年度影响力奖项年底才会公开,她的稿子也还没完成。知道奖项的只有部分媒体和同行。
以她的敏感性来看事件极大可能有同行带节奏下黑水。虽然已经开除了韩尧,可大家对单纯的开除已经不感冒了。
这事处理不好很麻烦。
她滑了半天,终于看到理智派,【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这两年实体企业不容易的。相信优盛会好好处理】
然而下滑,紧接着便是:【回楼上,当资本家的狗,可把你牛逼坏了】
......
现下5G时代,公关黄金时间早已由24小时变成了4小时。
加上现在是假期,网友空闲多,消息传播速度快,对品牌很不利。
大家上网多,被骗得多了,单纯的开除难以真的挽回形象。
可她也帮不上。
她从中视镜瞟了眼。
谢望忱凝视前路,看不出情绪。
车速快而平稳。
他除了最开始回答她的几个问题,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气压不怎么高。
两小时后,进入二环附近,她说:“你应该有得忙了,在前面公交站把我放下就行,你先去公司吧。”
这里车多,她打车过去,跑快点,应该赶得上。
出院也是要花时间办手续的。
黑色宾利丝滑地驶过公交站,转向去医院最快的辅道,他道:“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把她送到医院后,谢望忱调头赶回公司。
赵晋在车库等候,从他下车后就立刻汇报公关部目前的商议进程。
两人上会议室。
谢望忱听完,回头,“所以是还没有任何完整方案?”
赵晋汗颜颔首。
公关部买下爆料后,以为高枕无忧了,根本没有再花时间在这事上,没有planB。谁知道又爆雷。谁知道王婉婉会搞一出出其不意,既抖出自己绯闻惹一身腥又得罪优盛。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在公关部来说的确是重大失误。
众所周知他向来重视舆论方面的工作,重视到了苛刻的地步。
公关、营销部门和管理层轮值人员已经在会议室等候,看到他的身影,齐齐站起来迎接。
“谢总”
“谢总”
他摆手,“都坐。”
跟他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处理事情向来办法在前,情绪在后。
“让人把韩尧的人事档案拿过来。”他交代。
***
撞车事件,男车主
往上的谣传五花八门。
宋汀沅顺利采访到了驾宝马被后车追赶被逼撞上护栏的当事人,详细了解了车祸事件的全部过程。
当事人是个中年女人。
事件起因于一场抚养权争夺官司:女人受男方家暴多次,忍无可忍离婚。女方因经济困难,放弃小孩抚养权,回娘家所在城市找活儿干了三年。
再回遥城,发现男方再婚,小孩无人照料甚至被虐待,穿的破破烂烂,身上多处伤口。
女方将男方告上法庭,试图拿回抚养权。
期间经历了男方纠集一帮社会人士恐吓女方;女方反击大闹男方单位,搞丢男方工作、提交大量男方出轨,嫖.娼证据,让男方社会性死亡。
在终审法庭,男女双方差点当庭打起来,法官勒令休庭。
两人退庭后,男方余气未消,也横惯了。以前踩在地上的人,出去几年居然还真敢跟他叫板。他驾车冲向女方的车。
女方就是宝马车车主,宝马是她为了撑场子,证明自己有抚养的经济能力在修车厂租的。
一通采访,泪水不断。
对于这样的事件,看得见的泪水已经是最轻的痛,看不见的辛酸和多年困辱才是最深的伤口。
宋汀沅始终保持着耐心温和的态度。
采访结束,女人背过身点了根烟,一条胳膊吊在脖子里,一手夹着烟,骂骂咧咧,“遭瘟的,老子年轻的时候被他骗。生了我小孩,他个丧尽天良的,打我就算了,我以为至少会对孩子好,不是人的东西......”
泪从女人鼻尖滑下浸入烟头,她湿哒哒地又吸了一口,“老子不怕他,再来撞啊!老子先把他撞死,我不会再让那家遭瘟的碰我小孩一下”
警察也收到了事主出院的消息,在一旁等着,等采访结束,带女人去警局配合交通事故的调查和定责。
宋汀沅客观记录下采访经过,和警察交接,“久等了。”
角落里一个瘦瘦的小孩,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擦伤和疤痕。
是当事人的小孩。
小男孩怯怯的,跟她对视上,眨了眨眼挪过来。
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她蹲下,视线和小孩持平。
“姐姐...”小男孩眼里泛着水意,捏着衣角,嘴角颤动撅起又垂下,重复几次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姐姐,我妈妈,她会坐牢吗?”
母亲撞了车,来了好多警察。
宋汀沅拉过他小小的手,小孩的手小小黑黑的,不知是长期营养不良还是天生的,头发眉毛都稀疏泛黄。
大人间发生的不幸,小孩品尝双倍痛苦。
即便什么错都没有。
大学老师曾劝告她,走这条路要客观,要抽离,不要太跟人共情。
她朽木,至今只能做到表面的抽离。
她用卫生纸把小朋友挂在眼下的泪轻轻擦掉,“妈妈不会坐牢,警察叔叔是来帮助你们的,乖乖配合他们,不用担心。”
当事男方违规行驶,必定面临刑事追责。女方只要提供行车记录仪,证明逆行是出于紧急避险,就没事了。
警察带女人和小孩走,她跟着去了,同时在征得几方同意后打开录音笔做随采。
到警局后,和她预料的情况大差不差。
忙完后,宋汀沅就近找了家咖啡厅,打开笔电整理手上的资料,写稿。
电脑窗口右下角跳出个呼吸一样一鼓一鼓的广告栏:【[爆]女星被小三事件!优盛最新回应!】
她立刻点进去。
优盛官媒发了四页声明。
第一:公司已于日前将韩尧先生辞退,辞退理由为:工作能力无法胜任。
因此其人不能代表公司形象。
第二:申明详细展示了韩尧在职期间各项KPI不达标情况。
并贱兮兮地在页尾注了一句:此表可做友商衡量韩先生工作能力的参考。
第三:优盛晒出在职所有员工的男女比例,女性所占性别比例高于行业均值;并罗列了司内福利政策,包括不限于“姨妈假”“3·8假”等等,让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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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女性员工在公司上班所能享受到的实实在在的优待。
背刺女性不攻自破。
第四:本司将以此作契机,引进国际伦理道德监测标准,对对应级别的管理层人员进行定期审查,也请大家共同监督。
这套检测标准近两年引进国内的,标准和规范明晰,落实到具体准则上,不搞虚的不画饼。态度和行为都诚意满满。
网友都是识字认理的,人家公司没护着韩某,对韩某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经过这么一遭,韩某肯定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了。
评论区:【笑发财了,页尾标注是认真的吗,US公关部背后有高人指点吧】
【都来学学,就该这么对烂黄瓜】
【BTW顺带一问,贵司女性每个月有一天姨妈假?这个是真勾.引到我了】
【我一男的也被勾引了,我在官网查了他家早十晚六,双休,七险一金[微笑]】
【哎哟喂,你看这事儿闹得,US你有这待遇你早说啊,以后都是一个公司的人了,什么声明不声明的,净整些见外的事】
【跪求入职教程!!!】
【楼上,[大力摇晃]醒醒,人家只要92,QS前百】
【我有个朋友得了癌症,临走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入职US】
......
宋汀沅不自觉笑了,放下不少,叉掉页面,继续敲稿。
撞车事件,网络上各种谣言翻飞:驾宝马的女人是权贵,男人是被逼无奈才匹夫一怒反击;女人婚内出轨了金主,开着豪车耀武扬威,老实人丈夫一忍再忍,为了孩子最终忍无可忍……
她能做的只有理清事情真相,避免那对母子再受谣言伤害。
晚上十点左右,警方针对撞车事件出了情况通报。她的稿子紧跟着发出,带着“先识”标识的文章被各大媒体转载。
优盛的危机算是控制住了,部门负责人评估报告和整改计划给谢总,心惊胆战进办公室。
谢总好像在看新闻,屏幕的光打在他面庞,页面拖到最后,他看到了某个人的名字,静静看了会儿,像欣赏又像回忆。
而后嘴角动了动,合上电脑,冷冰冰地拿过负责人的评估文件。
周末一晃而过,宋汀沅一连忙了两天。
周日半夜十二点左右,她洗浴完躺下,闭上眼快睡着,蓦然想起明天她身边真有人入职优盛。
垂死病中惊坐起,撑着一双困得不行的眼给乔琳琅发消息:【预祝入职快乐~~~】
乔琳琅知道她周末在处理某个热点新闻,没打扰她。
这会儿火速转了优盛的公关事件给她,【看到没】
她:【看了】
乔琳琅又转来三条视频。
分别是三位职场博主从不同角度分析这场公关,一顿吹嘘,说的头头是道。
乔乔:【好牛的公关】
宋汀沅眯着眼,睡意消减大半。
可能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她get不到视频里吹嘘的点,成功是成功,挽回了绝大部分口碑,可也没那么神?
细想,存在一个流量陷阱:自媒体博主为了自己视频的浏览量本就会夸大事实。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房间没水,她穿上拖鞋,打算下楼找水。
乔琳琅:【公关营销不分家,他们这么牛,不敢相信我到时候去了会被虐得有多惨】
哪能这么想,乔乔多半是入职焦虑了。
宋汀沅推开门,走路不方便打字,按住语音说:“别这么想,优盛也就普普通通,一般般。”
“有句话不是很火吗,世界是个巨大的草......”
人对视线是敏感的,她咬着一句未说完的话转头,谢望忱松松垮垮系着浴袍,淡定地睨着她。
大抵没想到这么晚她还会出来,浴袍没好好穿,胸前大开,短硬黑发滚下的水珠顺着胸膛块垒分明的线条流下,没入劲瘦腰腹。
性张力拉满。
13. 非礼勿视
“草什么?”他问,嗓音碎冰撞击磨砂的玻璃杯壁。
她松开按键,‘草台班子’四个字咽回喉咙。
他身体肤色比脸上皮肤深一点,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之间,才洗过澡,皮肤染着一层雾湿,裹着勃.起的青色筋脉。
宋汀沅迅速别开眼。
越是崩溃的时候越能装淡定,是她的天赋。
他道:“很一般?”
搞什么,他怎么问这种问题,她含糊其词:“没看清...”
“呵”他笑了一下。
落在她耳朵里嘲讽感拉满。
接着,她听到一句更灭顶的话:
“我问的是优盛。”
“哦。”
哦,死了算了哦。
“有朋友要去你公司工作,我劝她不要太紧张。”她指了指下面,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忙,“我下楼去喝杯水,先走了?”
喝完水回到卧室,她几乎是贴着门瘫倒在地。
脸烫到快蒸发。
浴袍下的风光又在脑海闪现,发现他衣衫不整她非礼勿视才对,怎么就往下看腹肌了。
***
次日,阳光明媚。
遥城许久没有这样的大晴天了,冬青树树叶被晒得发亮,仿若泼了一团绿墨。
中午,宋汀沅和行政部潞潞一起去员工食堂吃饭。
食堂有冬瓜炖小排,清炒凤尾,西红柿炒鸡蛋,香煎小鸡腿等各式菜样。
她俩去的晚,打完菜后没空位置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空位,两人挤过去。
坐下后,潞潞脸色一变,碰了碰宋汀沅膝盖。
唐冉竟然在旁边。
唐组长餐碟里仅两块红薯,一份炒鸡胸,符合她的个性,做什么都很拼,管理身材也是。
唐冉也看到了她。
自从上次把唐冉怼了,两人一直没交集。
之前优盛访谈的事,宋汀沅不知道为什么财经组没一个人肯去,反倒推给了她,现在一想,看来唐冉早就知道了韩尧的事,专给她挖坑。
“宋记者最近好风光,”唐冉收拾餐碟,阴阳怪气,“担心你贵人多忘事,提醒一句,别忘了我们组的稿子。”
优盛访谈那篇。
刘主任要求她和财经组合作。
宋汀沅懒得纠缠,吃了一片藕,“明天发你。”
唐冉的白眼要翻不翻的,踩着高跟鞋走了。
潞潞咬着筷子,看了眼唐冉又看回来,戚戚道:“她最近蛮不好过。”
“怎么了?”
潞潞是搞行政的,对每个部门八卦了如指掌:“前几天财经部来了个混不吝的富二代,她爱管着人,那富二代压根不服管的,跟她唱反调,把她气得不轻,听说都掀了几次桌子了。”
“而且还没法动人家,听说那人是领导安排进来的。”
宋汀沅想到合作,顿生不好的预感。
吃完饭后,她去阳台给奶奶打电话,顺便消食。
祖孙俩聊了会儿。
邹庆仪问:“你的电台上周怎么没更新了?”
沐浴在阳光中,她身体暖洋洋的,因为这句话,心也暖洋洋。
去年冬天她跟公司申请开了一档电台节目,叫做“听见你的声音”,一周一期,围绕新闻、科普和辟谣三个方向。
可近半年做下来,数据惨淡,收听的人寥寥无几。
她没了一开始的干劲满满,节目由一周两期缩到一期。
上周忙着报道,睁只眼闭只眼地开了天窗。
可她忘了她还有一个忠实的听众。
她在灿烂的阳光里舒展身体,微微一笑:“上周忘了,这周补出来,今晚就录。”
邹庆仪“哦”了声。
她说:“我明天下班过来看你。”
“过来干什么,我一个人吃的好好的,穿的好好的,你来了我还嫌闹腾。”邹庆仪说:“你跟望忱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没事你俩去餐厅吃顿饭,弄点氛围,年轻人喜欢的,像什么红酒啊,烛光晚餐啊......”
***
优盛。
赵晋把谢望忱需要的资料放办公桌上,“谢总,我放这里了。”
“嗯,”谢望忱拿过资料夹,拆夹外封绕线,问:“让你找的医生,有结果了吗。”
赵晋思索片刻,谢总给了他一份肺癌病人的资料,让他找找相关方面的医生,“目前了解的有两位医生,在肺病方面治疗方面成绩斐然,不过我把您给我的资料发给他们,得到的反馈都......”
他不清楚病人身份,不过估计是对谢总而言有一定意义的人,欲言又止。
“都怎么?”谢望忱望向他。
“都说希望不大。”赵晋说:“病人是晚期,治愈率极低,与其折腾,还不如享受最后的时光,少遭点罪。”
谢望忱默了默,“那两位医生在哪?”
“都在北京。需要的话,我稍后把他们的资料发您私人邮箱。”
“好的,辛苦你了。”谢望忱想到昨晚那幕,问,“今天是不是有新员工欢迎会?”
正是招聘忙季,周一集中安排了一批新员工入职。
“是的。”赵晋笑说,“很热闹,要过去看一看吗?”
按规定,谢总要在新员工入职会上致辞,他以往不太去这种场合,久而久之赵晋就没问过了。
谢望忱拎起外套,起身,“走,去看看。”
***
刚开完小组选题会,宋汀沅收到乔琳琅的消息。
乔乔:【我看到谢望忱了!】
【哦不,现在是我尊敬的老板了】
谢望忱忽然到来,引起了小范围轰动,主持人邀他上台致辞。
台上,他正在发言,言语简单随和,“欢迎大家来到优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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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荣幸成为大家的选择,希望未来......”
都是些官方的轱辘话,听不听都行。
乔琳琅在底下扣字:【中学时听他国旗下讲话,工作后听他欢迎致辞】
宋汀沅:【哈哈哈,新员工欢迎会?】
乔乔:【嗯呢】
周遭掌声响起,她立刻放下手机浑水摸鱼跟着拍掌。
谢望忱结束讲话,薄唇上扬将话筒交回主持人手中。
他一身沉黑西装,内里衬衣扣到最顶一颗,配深蓝色领带,贵不可言,姿态谦和。
满室的掌声因他响起。比起年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意气风发。
乔琳琅微怔,有感而发:【还以为那件事后,他会一蹶不振。】
宋汀沅看到这条消息,心情倏然沉下。
当时,高考百日誓师已经过了,暑气炎炎,这场大考的紧迫氛围推到极致,中午和晚上的广播都换成了听力。
她去教导处送东西,偶然听到教研组几位老骨干押宝谢望忱市状元。
然而,没多久那件事便发生了。
他的口碑一夜之间翻转,昔日对他大献殷勤的同学、朋友私底下对他议论纷纷,甚至有些好事者闹到明面。
谢父也因为这件事去世,他坚持正常上了几天学。后来,一次晚修课结束,他回家,亲眼目睹了母亲躺在浴缸,一手拿着父亲的照片,另一只手流出的鲜血满地,身体冰冷。
再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学校。
学校为让学生们收心,专心高考,禁止所有人谈论这件事。
一个耀眼的少年还未真正释放光芒就消失在大众视野。
如同水融入水中,淡得再也看不出痕迹。
宋汀沅温润眼底漫开一抹惆怅,还未散开,乔琳琅头像右上角多了个红点。
乔乔话风突转:【说实话,我以前还以为他暗恋你】
宋汀沅:【???】
她怀疑乔乔看了她写的“剧本”。
乔乔:【就课间操那件事嘛。跟你说过的】
高中有次课间操结束,人潮涌向教学楼,楼道人挤人。她和汀汀被挤散,她隔着人群找汀汀,发现谢望忱在汀汀身后半展开手臂,小心地隔出一小块安全空间。
阳光带着清晨朝气地蓬勃和澄澈的金黄,落在少男少女身上。
那个背影,说不出的美好和浪漫。以至于在许久后的如今她仍然记忆犹新。
宋汀沅无奈:【还要说几次,他不是啥半张手臂护着谁,只是抱了个篮球[敲打][敲打]】
接着,她道:【乔乔,跟你说件事】
乔乔:【What】
宋汀沅思衬片刻,她和谢望忱的合作一年半载不会结束,长此以往,乔乔难免会察觉。
虽然可能会让她担心,但她未必不愿意担这个心。
宋汀沅:【其实我和谢望忱已经领证了】
14. 因为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
乔琳琅差点“噗”地笑出声。
这就是天赋型选手和努力型选手的区别,她见缝插针抖机灵也比不过汀汀毫不费力的冷幽默。
乔乔:【好了啦,我信他对你没意思了】
宋汀沅:“......”一听就知道没信。
迟早会信,她没多解释。
乔琳琅笑着笑着往上晃了一眼,谢望忱在看她这边。
以前是校友,如今是老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左右她的职业生涯。
她正襟危坐。
下面的手指却没闲着,盲打,告知宋汀沅情况,并怀疑:【完了完了。他好像在看我】
【肯定发现我摸鱼了】
距离远,只能看出谢望忱在往她的方向看,不确定是不是在看她。
本着摸鱼被逮的自觉,她道:【先不聊了】
再道:【晚上陪我逛街】
新工作需要美丽的新衣服搭配。
宋汀沅打算做一期科普性广播录制放到电台,在搜集素材。
理了理手头的事,挤一挤晚上能挪出时间:【好的】
发完跳到孙姨和谢望忱对话框,分别说浪费时间,她干脆拉了个群。
经过将近半月相处,她和他形成了一个默契:谁晚上不回或者晚回都会跟对方说一声。
他前几天参加应酬也知会过她。
两分钟后,管理层席位,谢总收到新消息,屏幕亮起。
宋汀沅拉了个她、他和孙姨的三人小群。发消息说:【晚上和朋友逛街,会晚回家,你们先吃。@孙姨不用做我的饭哦】
谢望忱往后仰了仰,倒扣屏幕,掀起眼皮。
宋汀沅发出消息后没多久,刚说不聊了的乔琳琅发来:【妈呀妈呀!他又往我这看了一眼】
【好吓人】
吓人?宋汀沅将整理好的素材存为word再转为pdf,他的眼神确实有侵略性,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过相处久了会发现他挺温和的。
只要不冒犯他。
说到冒犯,点击鼠标的手顿住——昨晚走廊的事算不算冒犯。
有一点?
优盛是他多年心血,各个方面努力的集中体现。
她莫名其妙评论人家一般。
不知道他生没生气。
后悔当时尬懵了一门心思跑掉,没多跟他多解释两句。
她感情上是把钝刀,与人相交又过于细腻。
可能伤害到别人的话和事,反复在心头惦念。
她边回想边回复乔乔:【他可能是认出你了】
认出是熟面孔,所以多看了几眼。
回完,她再度点开谢望忱对话框,编辑:听说你们在开新员工欢迎会?看到乔琳琅了吗,她就是我说的即将入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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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编辑完,她又觉得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万一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她属实多此一举。
而且这么一发出去,不是暴露乔乔在跟她聊天摸鱼么。
打住,打住。
工作时间,先工作,先工作。
整理完资料,宋汀沅跟旁边人交代了两句,拎起笔电去录音室。
秋意渐深,她上身一件雾霾蓝衬衣配灰色阔腿裤。衬衣是后背拉链款,领口一圈有设计感的蕾丝,将她的脖颈衬得白皙纤细。
她个子高,腿又长又直,阔腿裤垂坠而下,整个人利落大方,清冷美丽。有种浑然天成的明艳高知感。
“听见你的声音”节目可以提前录好,选取时间自动上传,也可以直接口播。
她一般是录播。毕竟不是播音专业出身,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经验也尚浅,直播难免出错,录播可以反复重来,满意再上传。
素材是三则关于咖啡的科普内容。
25分钟的播出内容,录了约一小时。
录好后,照例设置为周五晚上上传。
从录音室出来,黄昏已至,乌金西坠,烧了一天的太阳炽如火球在城市楼宇间半悬,漫开的余晖大片大片洒入窗口,一块块铺开的光斑如同格子。
她望着那一块块格子,掏出手机,点开谢望忱谢望忱对话框,输入,发送,一气呵成:
【昨晚的事,你生没生气?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