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情人[强取豪夺]》
1. 米兰
《卑劣情人》
文/绿椰仙粽
首发晋江文学城。
米兰的夜,总是散发着发酵葡萄的甜腻香气。
浓稠、醉人。
晚饭过后,沈郁棠和她的小姐妹们漫无目的在米兰城区闲逛了一阵子,最后默契地拐进了一家酒吧。
Velvet Room,是这座著名浪荡之都人气最高的酒吧,由废弃的旧教堂改造而成。
外墙做成了工业水泥风格,门口只有一盏黄铜古钟悬挂着。
据说这里帅哥多、名流多、故事更多。
她们明天就要回佛罗伦萨了。
为期一周的短期交换快要结束,旅途也即将划上句号。在此之前,几个姑娘们都想要趁此机会好好放肆玩一玩。
一推开酒吧的门,躁动音浪扑面而来,仿佛掉进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低音炮震得空气都在颤动,灯红酒绿。
舞池中央,年轻的身体纠缠交错,头发甩动,汗液和香水在空气中蒸腾。
天花板上悬着水晶灯球,不停旋转,洒下漫天碎钻般的反光。
同行的几个姑娘一进门,已经迫不及待跟着音乐尖叫跃动了起来。
沈郁棠没跟着她们一起钻进舞池,她点了一杯龙舌兰,坐在吧台旁的高脚椅上,直勾勾盯着舞台上裸着上半身的肌肉男DJ,眼里闪着不安分的光。
今天的她穿得很少,一件白色抹胸鱼骨上衣,一条低腰热裤,腰间系着宽大的深棕色腰带,同色系牛仔靴一只踩着地板,一只勾着高脚椅。
她的身体因常年健身练拳变得匀称健美,尤其是张力十足的背部线条,和漂亮饱满的手臂肌肉,美得极具力量感,像个豹子,野性十足。
偏偏狐狸眼笑起来又像软软的钩子,一举一动都在散发着明媚光采。
她就只是这么坐在那儿,每隔几分钟就有男人上来搭讪。有人听闻她是中国人,就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你好”。她笑着回一句“你好再见”,端起酒杯便转身走掉。
她讨厌男人嘴里重复的套路,更不会接没新意的球。
酒喝得差不多,热意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脸颊。
沈郁棠靠在吧台边,轻轻晃动着酒杯,小姐妹林舒怡突然从舞池里走出来,走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朵兴奋地说:
“棠棠,快看,右边卡座那个——”沈郁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真他爹的帅啊!我赌他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那是一个被深红帷幔半遮的卡座,灯光压得很低。
男人坐在最里侧,靠着沙发,长腿交叠,姿态散漫。
他穿一件极简单的古巴领衬衫,袖子挽到小臂,腕骨干净利落,上面戴着一块精致的腕表。
金丝镜框下是一双多情的眼。
一张英俊的东方面庞,在喧闹的酒吧里犹如一盏淡茶,克制、风雅。
淡淡笑着,像藏锋的冷玉。
男人的姿态儒雅,光华内敛,性感藏在深处。可越是不显山露水,越叫人想撩拨。
想看他深埋在骨子里的烈火什么时候烧起来。
林舒怡笑着搂住沈郁棠,“棠棠,去吧,挑战一下。今天可是我们在米兰的最后一晚。”
几个白人女朋友也跟着起哄:“是啊Tang,你快去撩他!十分钟内拿下,我们全请你吃饭,一个人一顿,一个月不重样。绝不赖账!”
沈郁棠远远看着那个引起她兴趣的男人,唇角上挑,“八分钟,再加一顿在Palazzo Fiore的下午茶。”
说完,她放下酒杯,在小姐妹们兴奋的起哄声中起身,扯了扯热裤,露出一点点腰窝,穿过人潮走进了灯光更深处。
她走得慢,腰肢随着步伐左右摆动,摇曳生姿。
可还没靠近卡座,就突然被站在一旁西装笔挺的两个保镖拦下。
“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是私属区域。”
沈郁棠站定,像只误闯人类世界的狐狸,微微偏着头,一脸无辜,“抱歉,但我只是想认识那位先生,没有恶意。”
她朝他们摊开手,懒洋洋一笑,
“瞧,我也没带匕首呀。”
她的笑容实在无害又迷人,叫两个不苟言笑的保镖也不忍拒绝。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人,纷纷侧过头去,看向卡座里的男人。
闻声,卡座里的男人才抬眼,目光落到沈郁棠脸上,似在审视。
空气沉寂了片刻。
就在沈郁棠以为自己要被无情拒绝的时候,男人忽然垂下眼眸,淡声开口:
“放她过来。”
保镖立刻向两旁退开。
沈郁棠笑着走过去,站在男人面前,低头看他,笑容里带了点儿醉意,更多是游刃有余的兴味。
“先生,能帮帮我吗?”
另一边,林舒怡和几个女生探着身子,从人群缝隙里往他们那边看。
“她过去了。”
“她说了什么……他居然让她坐下了?”
“她坐下了!哇靠他还在和她说话诶?”
“……他站起来了?”
不到八分钟,男人从卡座里站起身,沈郁棠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向出口。
男人没有碰她,兀自走在前头,整个人的气场像在为她开路。
经过林舒怡她们那桌时,沈郁棠眼尾一挑,冲她们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不愧是我棠棠姐啊,几分钟就搞定了!”
—
夜风从街口拐弯处涌来,带着温热的潮意。
沈郁棠坐在敞篷跑车副驾驶上,腿交叠着伸长。
刚从酒吧出来,酒精还在体内发酵,一点点往上窜,她后知后觉地晕了。
风一吹,连着骨头都软了几分。
她头靠着椅背,一只手懒懒搭在车门上,眼神却始终没从男人身上挪开。
他坐在驾驶位上,侧脸被路灯划出一小段微光,眼窝深,鼻梁挺,薄唇微抿显得有几分冷意。
她直勾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男人终于转过头,漫不经心问:“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沈郁棠没思考,张口就来:“因为你帅呀。”
语气直白,借着醉意说得毫无顾忌。
男人轻笑一声,没回应,又看回前方。
车子缓缓驶出市区,街道灯光退得越来越远。
风更大,吹扬起沈郁棠浓黑的长卷发,她侧头看着他,眼神靡丽,风情摇晃。
“不是说前男友也在酒吧?”男人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带着点儿戏谑,
“拽着我走的时候,说要报复他。说给我听听,他怎么欺负你的。”
沈郁棠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忽然提,又像早就等他问这一句。
她低笑,眼尾微红,唇角一点点勾起,“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为了前男友才找你吧?”
男人侧过头,挑眉,“不是?”
她慢悠悠地看他,“我只是……想让他看着我,被比他帅的男人带走。”
“全场最帅,最性感,最高不可攀的男人,看起来就很难搞。”
“用你来满足我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不过分吧?”
男人把车停在山路边,侧身看她,眼神是似笑非笑的意思,
“所以你就这样骗我上钩?”
沈郁棠又凑近了一些,馥郁的晚香玉香水混着酒气,她压低嗓音,直视着男人的双眸,“你明知道是借口,还愿意陪我演,你不比我干净到哪儿去。”
男人没说话,只是轻笑出声。
气氛开始偏了。
沈郁棠没坐好,靠过去的时候,抹胸领口松了些,像是不小心泄露的一点春色。
但她没拉起来,反倒更凑近了,还轻轻咬了咬下唇。
“你是不是想被我睡呀?”她轻声问,上一个问题还没过热,就扔来另一个。
男人呼吸一滞,笑得更懒了,“你酒量真差。”
“有吗?谁说的!我酒量…酒量很好的。”沈郁棠半眯着眼,脸颊绯红,语调因酒精的缘故变得含糊不清,字音拖得绵软,
“所以你……不想?”
他没接话,只一脚油门踩下,车重新驶入夜色。
跑车停在一处庄园的露台,没有灯,只有栏杆上挂着一串暖黄小灯泡,风吹动时一闪一灭。
下面是一整片葡萄田,夜色下起伏如潮。
沈郁棠半伏在围栏上,头发被吹得有些乱,望着远处那片夜景,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
“喂——”她哑着嗓子唤他,
“你想把我带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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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倚在离她稍远的下风口,点了根烟,没着急说话。
夜风灌来,薄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精瘦里裹着暗劲的起伏,藏在布料下,性张力十足。
他缓缓吐出一缕烟雾,仍旧沉默。
“酒店?”
说着,沈郁棠忽然一个趔趄,没站稳。男人眼疾手快将烟掐灭,上前一步扶了她一下,手没多用力,她却顺势靠过去了,前胸贴着他结实的手臂。
男人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但她现在思绪有些不在线,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总之,就是好闻。
“你好香啊。”
——她对自己刚捕获的猎物很是满意。
她伏在他胸口前微微仰起下巴,醉意涌上脸颊,睫毛都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耸动,像只猫似的嗅着他身上的香味。
男人把烟夹在指间,克制地将手臂往外支出去一些,好让她和自己能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如果换作平时,沈郁棠一眼就能读出这种姿态的含义——这个男人是礼貌的、有边界感的。
他的力道和动作里,写着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保持清醒”四个字。
可她今晚醉了。
思绪乱得像风吹落一地的酒花,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看、好闻,靠起来舒服。
至于那点细微的拒绝信号,她完全没接住。
也许是男人的眼睛显得太过多情,才让沈郁棠误判了什么。
“等等——”她忽然又撑住他胸口,睁大眼睛,看起来很认真,
“你有没有体检报告?上…上床之前我要确认…认一下你有没有传染病。特别是杏病。”
即便是醉得不太清醒,她也没能忘记这件事。
男人怔了下,然后失笑。
是那种很轻,很真,又有点没辙的笑。
他低头看她一眼,唇角淡淡掀起一个弧度,“现在才想起来这个,会不会晚了?”
沈郁棠没接话,低头看着他胸前解开的一颗扣子,突然伸手去扣——没扣上,只是在那颗扣子上蹭了蹭,像无意识的撒娇。
她这副醉意不清的样子,有种奇异的可爱。不是装出来的,也不娇气,就是天生会撩,撩得不带技巧,全靠直觉。
“我不上不干净的。”她慢吞吞说,“你如果骗我,我很凶的。”
她指尖的温热透过衬衣纽扣在男人胸口磨蹭,蹭得男人眼神低了一瞬,将她不安分的手捉住。
沈郁棠歪着头看他,“你干嘛呀?”
“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他沉声问。
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眨眼,“你是不是那种很会装正经的男人?外表斯文,其实……”
“其实什么?”男人挑眉。
沈郁棠没回答,注意力又被夹在他指尖的香烟吸引了去,“还有一根吗?”
“会抽烟吗?”
沈郁棠点点头——如果抽过几口水蜜桃味的电子烟也算的话。
男人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却没有递给她,而是先叼在自己嘴边点燃,吐出一口烟雾,才慢条斯理地凑近。
沈郁棠没躲,也没接,只是盯着他那双含情眼看。他靠得近,烟味和他的香气混在一起,搅得她脑袋更是晕乎乎。
下一秒,他将那根刚抽了一口的烟,抵到她唇边。
“尝吗?”
她看了他两秒,又笑起来,咬住烟,从他指尖叼走。
湿润的、充满肉感的唇擦过他的指腹,在上面留下一丝浅浅的水渍。
男人的手掌微动了一下。
她此刻的眼神看起来太过纯粹,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只是不小心。
但沈郁棠却没给他思考的机会。
她将烟从唇边夹进指间,仰头看了他一眼,手指一勾,拽住他垂落的领带,踮起脚,直接吻了上去。
唇贴上来的那一瞬,软得让男人几乎没有防备,温度烫人。
只在极短的停顿后,他躬身往前,伸手顺势摁住她的后背,想把人狠狠往自己怀中带。
就在他的理智差点被她弄得丢盔弃甲,想要吻得更深的时候,她却已经挣出了他的掌控,往后撤了一步。
“这样尝——”她的眼眸里水色潋滟,“味道更好。”
2. “陆先生”
2.
清晨,天色刚亮不久,窗帘缝隙透进几道灰蒙蒙的光,手机就在床头没完没了震动。
沈郁棠皱着眉,把头埋进枕头里装死。但铃声锲而不舍,一个接一个。
她终于烦得伸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了几下,凭着肌肉记忆划开屏幕,接起。
声音懒懒的,带着浓重的睡音,“……喂?”
“你人呢?”对面声音炸开来,“别睡了,今天下午回佛罗伦萨,你可别忘了。”
听到是林舒怡的声音,沈郁棠脑子“嗡”地一下清醒了大半,眼睛勐地就睁开了。
她撑起身,环顾四周。
不,是先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服完好,靴子放在床边,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耳环被摘下来放在床头的小盘子里,整洁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这才开始注意四周。
房间很静,也很奢华。不是酒店那种标准化的精致,而是有人认真生活过的痕迹。
窗台边是一整排红酒架,几本旧书随意摊在矮几上。空气里还残着一点淡香,像柑橘,又掺了点木质熏香。
对面是一整扇落地窗,外面能看到一片葡萄园,露台栏杆上还挂着昨晚的小灯串。
如果猜得没错,这里应该是一处私人酒庄的客房。
接着,她才彻底想起昨晚。
男人一路扶着她进了房。
她当时有些醉了,站都站不稳,一看到床就像撒开腿的小狗,飞扑了上去。
她还记得自己拽着男人的袖子不放,脸埋在枕头里,嘟嘟囔囔地让人家留下来。
男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而冷静地说:“你现在不清醒,我不能留下。”
她躺着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你是谁。”
他笑了声,问:“我是谁?”
她盯了他好几秒,嘴角一歪,“Jack啊。”
“哪个Jack?”
“《泰坦尼克号》那个。”她说得理直气壮,片刻后又皱眉摇头,“不对不对……你是…是梁朝伟!对!你是Tony!”
男人说不出话来,只站着看她,一副快笑又忍着的表情。她接着就彻底睡过去了。
起床准备去洗漱时,沈郁棠发现桌上留有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漂亮工整,写着——
「房间里的东西随便用。准备了早餐。司机会送你回城区。
wishing u all the best.」
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会。
沈郁棠笑了笑,将纸条放回桌上,没再多想,走进浴室对着镜子盯了自己几秒。
头发炸得厉害,眼尾那点红还没褪,唇色也淡了。
整个人看上去比昨晚狼狈,但还不算太糟糕。
她把难受了一整晚的妆给卸了,洗了脸,在脸上扑了点散粉,口红重新涂上,又喷了点香水。
出门时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西装笔挺,朝沈郁棠微微颔首,恭敬道:
“小姐,先生吩咐我送您回城区。”
她愣了一秒,随后本能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带笑:“谢谢您,不过我已经叫了车。”
她可没那么厚脸皮,再坐男人的车回去。
司机也不再勉强,礼貌一笑,“不客气。”
沈郁棠朝他微笑点头,转身走远,打开APP来叫车。
隔着酒庄门口的花坛假装演了两三分钟,她最终还是点了确认,忍痛花了这四十多欧。
坐在车里的时候,她靠着窗,阳光从脸颊一路落到锁骨,她有点困,开始有点后悔没蹭那趟免费的车。
但又想起那个始终冷静自持的男人,她就莫名觉得,这顿四十欧的“惩罚”刚刚好。
沈郁棠和林舒怡她们约在布雷拉的一家网红咖啡馆见面。
她一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当啷一响,她将墨镜摘下,小姐妹们立刻向她热情挥挥手。
“在这儿呢!Tang!”
“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快和我们说说,你们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她坐下,端起桌上的意式浓缩直接喝了一大口,浓烈的苦味让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没发生什么。”她放下杯子,语气平静,“他挺绅士的,看我喝了酒,坚决不碰我。”
林舒怡盯着沈郁棠看了两秒,一脸怀疑,“真的假的?”
另一个女生也瞪大了眼,用做了延长甲的手指夸张地捂住嘴,
“老天,我是不信。什么年代了,还能碰到这种男人?怕不是之前被骗得多,练出反向警惕了。”
“真没有。”沈郁棠挑了下眉,唇角勾起,“我们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留。而且,他有个酒庄,看起来很有钱。”
这话一出口,几人对视了一眼。
“那完了。痛失优质FWB。”
“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要回佛罗伦萨了。”
“你们不会再遇见了吧。”
生活不是电影,不会在每个遇见的人头顶打上标签。
擦肩,就是错过。
沈郁棠也从没想过能再遇见他。
—
沈郁棠不是一开始就在意大利的。
她出国学视觉艺术,是在念完高中之后。
家里条件不错,父亲在北市有自己的公司。但沈郁棠和父亲关系闹得很僵,出国后,她就没再找他要过一笔生活费。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过得体面但紧绷。
她在艺术上有天赋,也有野心。
意大利是她为自己选的——因为自由。
但自由的代价却不便宜。
所幸意大利公立大学学费全免,除了第一年的注册费是母亲资助,剩下的,靠着奖学金和兼职也能撑生活。
凭借着流利的意语和英语,沈郁棠常常会接展会翻译和地陪的活儿,也接替教授写些展览的文案稿。
日子过得很窄,但她不爱诉苦。
她想留下来,留在意大利,不想回国。
那些人、那些事,她都想彻彻底底远离。
可想在这儿立足并不容易。她不是富豪的女儿,也没背景能倚靠。
想留下,得靠作品。
——毕业策展,是她唯一的筹码。
只要展出足够出彩,就有可能被画廊看见,被基金会提名,拿到工作offer。
而如果能得到《情欲之诗》的油画展览授权,就是在简历上多压了一块重量十足的金。
沈郁棠听亚当教授说,这幅画的收藏人姓陆,是位中国人,近期将出席一场酒庄宴会。
于是她花了几乎两个月生活费,咬牙在二手市场淘了一件圣罗兰黑色礼服——过季款,还顺手借了朋友的一对宝石耳钉。
她从不会说什么“为了梦想”这种话,就是倔。认准的事,一根筋到底。
六月的佛罗伦萨,黄昏悠长。
漫天烟霞在天幕渐次舒展,赤红的、橙黄的、玫瑰色涟漪漫过群青的褶皱。
半山腰的古堡灯火煌煌,小提琴声裹着发酵的果浆香气,漫过被晒得松软的砂岩城墙。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极尽奢华的晚宴。
端着银制托盘的侍应生从沈郁棠身前走过,她取了一支莫斯卡托。
晃了晃手里冒着气泡的长笛杯,带着白桃、橙花和蜂蜜的酒香扑面而来。
坐在角落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安静地纵观全场。
偌大奢华的宴会厅里,身着华服的贵宾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尖优雅地夹着酒杯,谈笑风生。
这些脸庞,常出现在财经版头条,或印在旧贵族的年鉴里。
推杯换盏间,流露出新资本的锐气,和老钱的底蕴。
如果不是顶着亚当教授学生的身份,像沈郁棠这样的阶层,别说得到邀请函,她连山脚的边儿都摸不着。
她站在角落,静静观望这场名利场的游戏,刚喝了一口酒,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就听见身侧传来几句低语。
声音从绿植那头飘过来,被枝叶遮挡,又悄悄穿透。
英语、意大利语混着掺进来,听不清是谁先开口的——
“瞧见那位穿黑礼服的亚洲女孩了吗?”语气里夹着一丝轻笑,“她居然穿着过季款来参加酒会。简直太失礼了。”
“亚当先生竟然会选择带这种人来宴会。实在令人费解。”
“呵,你知道的,东方人,最懂得怎么攀关系。小手段很多的。”
话尾嘲讽的笑声像咬了一口浸满柠檬汁的棉花,直叫人牙齿发酸。
毫无疑问,那句令人不愉快的定义,就是赤果果的歧视。
骂她可以,但歧视,绝对不行!
沈郁棠起身,把酒杯放在一旁,顺手把坐皱的裙摆捋平,斗志昂扬地朝那边走去。
她并不急着开口,只是稳稳地走向她们,直到她们察觉到她的存在。
三双眼睛交汇的那一刻,空气有那么一瞬凝滞。
沈郁棠站定,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将手包夹在自己的腋下,然后——
缓缓地、优雅地竖起了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中指。
温柔的笑意仍旧挂在脸上,
“Fvck you,both.”
说出的话却粗鄙到足以令两位女士眩晕。
考虑到也许有人听不懂英文,她又贴心地换成意大利语。
“Sparisci!”(滚开!)
由于常年练拳撸铁,沈郁棠手臂的肌肉线条非常清晰饱满,吓得两位女士以为她要揍人,你推我搡,提着裙摆灰溜溜跑了。
当然,如果她们听不懂人话,她也略懂一些拳脚。
等她们离开后,沈郁棠端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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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倚在二楼的栏杆上。
气泡酒的甜味散尽,舌尖发涩,她没再喝,只是垂眼望向一楼人群。
厅里尽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肤色泛着同样的冷白。沈郁棠的视线在人群中穿行。
很快,她在雕花的罗马柱旁,捕捉到了一道特别的身影。
男人拥有东方血统,身材高挑,即便在一圈高大的欧洲人群里,也分外惹眼。从沈郁棠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清他略微侧着的脸。
他正一手抄兜随意与人交谈,神态松弛,气定神闲。
而就在这一瞬,男人忽然也转过头来。
沈郁棠的瞳孔骤然一震。
所有华丽的辞藻瞬间蒸发,唯有一句从灵魂深处冒出的本能感叹——
“woc!”
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这个男人都能称得上惊为天人。
身姿颀长,宽肩窄腰,是设计师手稿上才有的比例。
黑西装里的衬衣被蓬勃的胸膛撑起,熨烫笔直的西裤因腿部的肌肉而紧绷。
不难想象这身漂亮昂贵的高定西装下,究竟蕴藏着怎样一具诱人的肉.体。
他仅仅只是握着酒杯站在那里,就能勾得人目眩神迷。
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撕开。
仔细看去,这位陆先生在人群中也是最受瞩目的存在。
周围与他攀谈之人,无不表现出恭敬、甚至于讨好的态度。
而他很少说话,一只手随意插在兜里,水晶灯在他立体深邃的眉骨投下阴影,衬得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愈发深邃。
薄又带着冷意的嘴唇微抿着,面无表情的时候,生出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真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近乎完美的男人。
可是,这位陆先生竟是混血?
这个消息让沈郁棠颇感意外。
亚当教授只提过他姓陆,近几年给学校捐赠了不少钱,但并没有提到他还有欧洲血统。
沈郁棠原本还想着若是纯血中国人,或许还能用中文套套近乎,胜算会大一些——也不知道这位陆先生能不能听懂中文。
她倚在二楼栏杆处,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看,偏巧楼下被团团围住的男人也在此时抬起头,目光掠过人群。
两人就这么远远地,隔空对视了。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沈郁棠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后,她调整好表情,朝他掷去一个礼貌的微笑。
但他已经冷冷移开了目光。
/
其实劳伦斯早就注意到了二楼的沈郁棠。
想注意到她并不难。
毕竟,她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亚洲面孔。
在她挽着亚当的手臂进入宴会厅的时候,他就听见身边有无数人在谈论她。
他们夸赞她拥有东方玫瑰般美丽的面容,当然,也有的讽刺她穿着过季的礼服——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非常不体面的。
但劳伦斯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这样的女孩他见得太多。
年轻、貌美,野心勃勃。
直到,她从大理石铺成的旋转楼梯上款款走下,一双黑色的眼睛笑意吟吟地直勾勾望着他,锁定他,再走向他。
除了眼睛,她蓬松垂腰的卷发是黑的,V领礼服也是黑的。唯有露出的一段修长的脖子和手臂是白的。
不过,不是那种苍雪的白。
而是带着微粉的暖意。
她的唇是红的,在浓烈的黑白之间,构成一抹秾丽亮色。
“你好,陆先生。”
——这是她对劳伦斯说的第一句话。
围绕着劳伦斯的人主动散开,为她让出足够的空间。
沈郁棠说的是中文,这一句他刚好能听懂。
劳伦斯勾起的唇角,缀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但他没有回话。
冷慢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
舞池里伴着轻扬的小提琴旋律转动,身边的香水气息在空气里弥散。
他垂下眼眸,抿了一口香槟。
对于他的反应,沈郁棠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在名利场,他们这些高位者的眼睛从来都是长在头顶,不会用正眼看人。能允许她上前来攀谈几句,似乎都是他格外的恩赐。
沈郁棠没有表现出分毫尴尬,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只是中文已经切换成了流利的意大利语,
“你好,陆先生。我是亚当教授的学生,能否有机会与先生谈一谈呢?”
酒杯在男人手里微微摇晃着,手背上凸出几根蓝紫色的筋络。
冒着细密气泡的香槟沿着杯壁缓慢划出弧线,晃出泠泠水光。
他倏忽抬眼,唇畔还是那点笑意。
只是不带任何温度。
“抱歉。”他说。
“——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3. 蓝调时刻
3.
男人说意大利语时的声音非常好听,甚至能用迷人来形容。
——低醇、优雅、慢条斯理。
仿佛生来就该是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颗灿星,拥有上位者独有的从容。连沈郁棠平时不太能听得惯的弹舌音,从他舌尖辗转而出时,也变得缱绻了起来。
但再如何动听,也无法抚慰她认错人还被当场指出的尴尬,她更无法忽视周围人的眼神变化。
仿佛都在嘲笑她老套又蹩脚的搭讪方式。
不,也许他们连嘲笑都没有。
是不屑一顾,是讽刺。
不过又能怎样呢?又不会吃了她。
反正这些人她不会再见第二面了。
沈郁棠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怯色,落落大方地挺直脊背,骄傲得像只黑天鹅。
她礼貌地致以微笑,
“抱歉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祝愿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擦身而过时,残留的晚香玉淡香还在空气里萦绕。
劳伦斯望着她的背影,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侍应生的托盘上,嘴角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辨情绪的疏冷。
“这场宴会上,竟然还有年轻貌美的女士不是为你而来。劳伦斯,你的魅力现在大打折扣了啊。”
一旁看戏许久的年轻男士上前,同样望着那道婀娜风情的身影,笑着调侃劳伦斯。
劳伦斯并没有说话,只是透过巨大的落地拱形窗,看向外头深蓝色夜幕下的花园。
——她要找的那位陆先生,就在那里。
—
沈郁棠在一位好心女士的帮助下,成功找到了陆先生。
她并不清楚他的全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陆,从国内来意大利不到五年,是一家知名私人艺术基金会的创始人。
夜色沉静,天空渐渐由玫瑰色变为了克莱因蓝,是一种极为静谧的深蓝色。
只存在于太阳落下后的短暂20分钟里。
也被称为“blue hour”,蓝调时刻。
佛罗伦萨的仲夏夜,空气里都弥漫着浪漫迷醉的因子。
古堡外的花园中,璀璨的灯带逐次亮起,在夜幕之下犹如坠落的星辰。
大天使喷泉中央的水柱轻盈跃起,澎出的水雾反射出如梦似幻的碎光。
那位陆先生,就站在喷泉旁。
一身深蓝色西装剪裁精致,线条流畅。
他侧身站着,与几位男士正在谈笑风生。那头黑发被细致打理过,偏分,发根贴服,尾部往后梳得干净。
戴着金丝框眼镜,处处透着矜贵。
沈郁棠停下脚步,理了理紧身收腰礼服,将一侧的卷发别在耳后,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台词,这才含笑走了过去。
Jimmy Choo的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宴回被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吸引,转过头,与人交谈时的笑容还未消散,就看见了向自己走来的女人。
漆黑的发,朱红的唇。
风情万种的波浪卷发随着她每一步走动,在流动,在荡漾。
秾艳明媚,宛如一朵熟透了的玫瑰在他眼中盛放。
她的出现,几乎吸引走了陆宴回所有的注意力,身旁的人接连叫了他好几声,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与此同时,看清男人正脸的沈郁棠也像忽然记起了什么,脚步倏忽一顿。
——居然是他!
以为是已然落幕的艳遇,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沈郁棠一时间踟蹰,端着酒杯,没继续走近,低头轻笑了一下。
瞧,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但退缩是不可能的。她花了那么多代价来这里,就是为了他。
深吸一口气,沈郁棠抬起下巴,重新笑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他走过去。
“你好,陆先生。”
直到她清越的声音撞入他的耳朵,陆宴回的世界才重新喧闹了起来。
他拢回有些失焦的视线,嗓音低柔,
“你好。”
金丝镜框下的深棕色桃花眼上扬,看起来既温柔又藏着捉摸不透的多情。
但他绝不是能够轻易接近的,和所有掌权的上位者一样,看似柔情的眉眼里,隐匿着被财富、权力浸染后的一丝倨傲——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沈郁棠向他伸出手,仿佛从不认识般,笑意嫣然地自我介绍:
“沈郁棠。亚当教授的学生,很高兴见到您。”
陆宴回握住她伸出的手,镜框反射出些许璀璨的灯光,藏着些没说破的意味。
“沈小姐还在念书?”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视线落到她的唇上,又慢慢移开。
“是,不过快毕业了。”
“沈小姐找我,是想说些什么?”陆宴回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兴致,似对她的用意早已心知肚明。
沈郁棠见他单刀直入,索性也不再遮掩,省去了提前准备好的恭维话。
她微微一笑,
“陆先生果然敏锐。我今晚专程来找您,是因我正在筹备毕业策展。您收藏的那幅油画《情欲之诗》,是此次展览的灵魂所在。如果有幸得到您的授权,我将不遗余力让它完美呈现在观众面前。”
闻此,陆宴回低头轻抿了一口酒。
他并不急着回应,杯中的酒波荡了一圈。
“我理解。”
他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得像是可以包容任何请求,“但很抱歉,这幅画暂时没有外借的打算。”
陆宴回的回答得极轻。
这种不动声色的拒绝,比直接的强硬更叫人无力反驳。
沈郁棠屏住呼吸,捏紧了香槟杯。
她不是没有料到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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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有一点可以商讨的空间。
“方便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如果是时间问题,我愿意等;如果是合作方式,我们可以细谈。但如果是因为——”
“因为什么?”
陆宴回语气戏谑地接过她未说出口的话。
沈郁棠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睫,“如果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请您相信我的专业能力。”
“我当然不会怀疑沈小姐的能力,毕竟能考入佛艺,得到亚当先生的赏识,本身就是种筛选。”
陆宴回金丝镜框后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可我从不喜欢轻易授权,尤其是这幅画。”
他的态度近乎决绝,分明始终噙着抹笑,但不容置喙的态度令沈郁棠有点眩晕。
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和他这样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人讨价还价,就是自寻死路。
沈郁棠努力摆出平和的表情,唇边依然带着笑,
“好的,我明白了。感谢陆先生愿意抽出一点时间给我。”
陆宴回浅笑着看她,他不得不承认,她的出现的确让他产生了些许兴趣。
今晚的她,和在米兰那晚的她,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沈小姐,坦白说,我很少在宴会上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求’。”
“你是第一个。”
峰回路转,他又向她抛出一点希望,“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态度。这样吧,介意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或许等沈小姐下次带上完整的策展方案,我再来做决定。”
沈郁棠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抬起头来,展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
“完全不介意。”
陆宴回将手机递到她掌心,示意她在上面留下电话号码。
沈郁棠低头输入的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问到:
“陆先生,您…会用微信吗?”
陆宴回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笑了笑,“当然会。”
于是,沈郁棠如愿以偿地,成功加上了他的微信。
——这位富有、英俊、多情且投资了不少艺术商业项目的陆先生。
“我不会让您后悔这个决定的。”
沈郁棠把手机归还到陆宴回手上,顺便迅速扫了一眼他的手。
修长干净的手指上并没有戴戒指。
这也就意味着——他,未婚。
陆宴回没有再说话,只是举起酒杯示意她,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沈郁棠站在原地,微微呼了口气,仰头,把杯中残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酒意顺着喉咙落下,胃里泛起一点热。
她知道,对于陆宴回这种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簇拥的男人来说,主动索要她的联系方式,就是他向她抛出的橄榄枝。
沈郁棠望着那个深蓝色背影,唇角缓缓扬起。
而她想要拿下的,也绝非仅仅只是一副油画、一个联系方式而已。
4. 扫兴的家伙
4.
夜幕降临,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去。
但这场名流云集的晚宴,却远没有结束。
喧嚣与微醺在古堡中交错蔓延。
在得到陆宴回的微信后,沈郁棠稍微松了口气,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她这才有余暇放慢脚步,细细感受这座上世纪古堡的韵味。
站在露台远眺,视野开阔,远处佛罗伦萨城如繁星点缀的油画铺展于山脚。
夜风微凉,掠过橄榄树的枝叶,星光与城市灯火交织成温暖而不炽热的光晕。
即使在这片土地度过了近四年时光,沈郁棠仍不免在这样的夜晚被意大利的美触动。
不过她并没有陷入其中太久,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比如,打开微信,视奸那位陆先生的朋友圈。
这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变/态的偷窥欲,只是她迫切需要了解他。毕竟,她现在对他一无所知。
就像许多成功人士一样,这位陆先生的头像也非常普通,是一张风景照,分析不出任何多余信息。
接着点进他的朋友圈,如沈郁棠所料,只有零星的几条内容。
不过,就算再稀少的信息也敌不过沈郁棠将每一张照片放大、每一条新闻链接都点进去仔仔细细阅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是在其中一条新闻里,找到了陆先生的全名——陆宴回。
倒还蛮好听。
她迅速切换界面,打开谷歌,把“陆宴回”三个字敲进搜索栏。
指尖还没离开屏幕,相关结果就弹了出来——头条新闻、访谈摘要,甚至还有带照片的百科词条。
“哇,32岁了。”沈郁棠一边翻看页面,一边咂舌,“比我大了十岁耶。”
她坐在花园边石砌的长椅上,裙摆垂落地面,小腿曲起来,手臂撑在膝盖上,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
还没来得及滑完一页,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团小小的黑影猛地跌进她怀里,猝不及防地砸下。
手机也被打落,滑出去了好远。
沈郁棠吃痛地看了眼跌倒的人,正想骂几句是谁这么不长眼,可定眼一瞧——原来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小男孩。
五六岁的样子,鼻尖通红,整个人跌坐在她双腿之间,眼神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惊恐。
“你没事吧?”
她下意识去扶,鱼尾礼裙却被对方的屁股一压,往侧边扯出一道斜线。
本就贴身的抹胸礼服,这一扯更显吃紧,胸口布料眼看就要失守。
沈郁棠赶紧一手护着衣领,另一手想去扶起他。
——虽然这姿势不太雅观,但总比直接走光强。
小男孩明显也是懵住了,怔怔地睁大了他水蓝色的,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沈郁棠。
“里昂,收起你的眼神。”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
话音刚落,那名叫里昂的小男孩已经被一只冷白色的手,像拎小兔子一般从她□□拎了起来。
沈郁棠抬头看去,果真是那位认错的“陆先生”。他的声线非常独特,即便蒙着眼睛她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砂金色的头发在月光和流光溢彩的灯带照耀下,仿佛涂上了一层金箔,微微泛着清冷光泽。
光影跳跃在他的发梢与侧脸,将他五官线条勾勒得更加分明。
他没穿西装外套,浅色的衬衫随着夜风拂动。松开的领口下,清晰可见几欲喷薄而出的肌肉线条。
可惜不让沈郁棠垂涎太久,他俯身拾起掉落在他脚边的手机。
也许是想检查手机屏幕有没有损坏,总之,他低头扫了一眼。
——陆宴回的那张脸,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沈郁棠:“……”好想死。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给沈郁棠,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摔坏了吗?”
“若是坏了,可以赔偿。”
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冷淡的,好像天塌下来都激不起丝毫涟漪。
无波无澜的一双灰蓝色眼眸,隐隐透出一切欲望都得到满足后的冷倦淡漠。
但至少,这样的态度能让沈郁棠好受点。
涨红的脸也渐渐褪去了温度。
她接过手机,
“没摔坏,谢谢您。”
“里昂,道歉。”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小洋娃娃的肩膀,把他往沈郁棠这里戳了半步。
谁知,里昂却出人意料地抬起了沈郁棠的手背,支屈一膝作半跪式,轻轻落下一吻。
用他奶声奶气的意大利语说到:
“很抱歉惊扰到了您,美丽的小姐。但我想,您的眼睛比夜空中的星星更耀眼。”
沈郁棠的心都要被萌化了,哪还能对这么可爱一张脸生得起气来。
不得不说意大利男人真是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连五六岁的小男孩都懂怎么让女孩子开心。
她强忍住想要揉一揉里昂金色卷发的冲动,对他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的。你也很可爱。”
“不,请不要说我可爱。”里昂浅色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天呐,这是什么小天使。
沈郁棠一脸姨母笑地看着里昂,短暂忘记了方才发生的尴尬。
直到一直插兜站在一旁的某人冷冷开口:“我们该走了,里昂。”
劳伦斯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沈郁棠,垂眸耐心等待着里昂随他一起离开。
从沈郁棠坐着的角度看上去,他的睫毛又长又翘,低敛着被微风一吹,就好像欲飞的蝶。
这么温柔的睫毛却偏偏生在如此傲慢的眉眼上。
倒真是有些可惜了。
沈郁棠盯他盯得有些出神。
当然,这完全是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太过完美了,眼神一旦粘上去,就很难做到再挪开。
里昂观察到了她灼灼的视线,忽然跑到劳伦斯身边,拉住他的手,催促道:
“劳伦斯叔叔,我们快走吧。”
劳伦斯……叔叔?
沈郁棠把这几个字在心里咂摸了一遍。
原来他叫劳伦斯。
而且听起来年龄也不算小了。
劳伦斯很轻地笑了一下,“为什么突然催促我?”
里昂神情严肃,义正辞严:“只要有你在,就没有女士愿意关注我了。”
“是吗?”劳伦斯的笑意并没有收起来,目光已落到了沈郁棠的身上。
带着微妙的促狭。
沈郁棠坦然地与他对视,好像在说“老娘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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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欣赏艺术品但与你本人无关”。
劳伦斯不再多言,带着里昂往宴会厅走了,只是没走出几步,他又停下了步子,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淡淡扫过沈郁棠的方向。
语气平淡,又隐含一些意味深长。
“沈小姐,人心隔肚皮。”
说完,他目光只稍稍凝滞了片刻,很快就带着里昂离开了。
留沈郁棠一个人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
所以,他会中文?
还说得字正腔圆的!
他这是在提醒她?
沈郁棠低头看了眼捏在手心的手机,上面还映着陆宴回的照片以及他的个人介绍。
他指的是他吗?
不过这样的插曲并不会影响她太多情绪,沈郁棠关上手机揣进小手包里,站起身扯了扯裙子。
毕竟,陆宴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毫不在意。
只要能从他手里得到她想要的,他就完成了他的使命。
不过——
沈郁棠望着劳伦斯离去的方向。
他怎么知道她姓沈的?她记得她并没有向他提到过自己的名字。
这么关注她?
沈郁棠收回目光,垂眸轻声笑了一笑。
—
初步达成目的后,沈郁棠便对这场宴会失去了兴趣。
她不认识这里除了亚当教授以外的所有人,更不愿穿着过季的礼服,踩着七厘米的超细高跟与人社交。
反过来,这群浸泡在金钱、欲望里纸醉金迷的名流们,也不愿浪费时间同她搭话。
——一穷二白的大学生,与她交谈置换不了任何有意义的信息和资源。
但沈郁棠并不会觉得无所适从,她发现顶级酒宴的酒是真的很好喝,甜品也是真的很好吃。
尤其是裹满各色奶油的cannoli。
她很喜欢吃这种奶油卷,甜而不腻,外层的杏仁薄脆酥酥的,咬一口下去,浓郁的奶油混着杏仁香席卷整个口腔。
吃完两个,她又瞄准第三个。
这些容易发胖的食物,对于极其注重仪表和身材管理的淑女们来说,都是闻都不屑一闻的热量炸弹。
放眼整个酒宴,就只有沈郁棠吃得很开心。
“天呐,她怎么能坐在那儿一直吃。这是第几个了?”
二楼内廊的栏杆旁,一位金发貌美的年轻女士指间夹着一杯霞多丽,惊讶地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
而她身侧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神色平静地望着坐在一楼角落里,背对着众人独自大快朵颐的沈郁棠,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劳伦斯,我刚才和你讲的那些,你有在认真听吗?”那位女士嗔怪地睇了劳伦斯一眼,探出指尖,想去触碰他随意搭在栏杆上的手,
“你好像很关注那个女孩?”
劳伦斯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叫她扑了个空。
金发美女意兴阑珊地收回手,轻哼了一声,“劳伦斯,你真是个没有情趣的家伙。扫兴。”
劳伦斯这才幽幽转过头去,灰蓝色的眼睛里像藏有一团冷雾,“我谈生意的时候,不喜欢调情。”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调情?”
“任何时候都不喜欢。”他顿了顿,轻蹙了一下眉,
“还有,你们提出的那个方案,我拒绝合作。”
5. 试探
5.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古堡的夜景也看得差不多了。
沈郁棠坐在高脚椅上掩面打了个呵欠。
——是时候该回家了。
只是,沈郁棠目光在宴会厅里梭巡了一圈,也没找到亚当教授的身影。
算了,她想。
既然已经麻烦他老人家带她来晚宴,总不可能还要拜托他将她送回家吧?
想到这里,她当即拿出手机给亚当教授发了条信息,告知她已经提前离宴了,不必担心。
发完消息,她便拎着手包,寻了个没什么人注意的侧门溜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很暗了,沈郁棠衣服穿得薄,夜风习习吹来竟有些发冷。
但远离了各种高级香水和酒香混杂的宴会厅,山间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
她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还是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更适合她。
刚走出古堡,两名安保人员贴心地迎上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沈郁棠很想问能不能载她下山,可她又没车,八成不在他们的服务范围之内。
好在古堡的位置离山脚不远,顺着公路一直往下走,差不多半小时就能走到城区。
问题是,就算到了城区,这会儿也早过了末班巴士的时间,地铁站更是一个都没有。
这就意味着,她不得不选择乘坐昂贵的的士回到公寓。
老天,她已经为了那条过季礼服掏了两千欧,难道还要狠狠宰她一笔交通费吗!
晚上十点以后乘车还要加价!!
她甚至都没勇气计算从这里坐回家的价格。
如果不是穿着高跟鞋,她真的考虑要不走回去算了。
而比这个更让她头疼的是,高跟鞋根本不适合走路穿,特别是这种露脚趾的美丽刑具。
沈郁棠感觉自己的脚趾头都快冲出去了,走每一步都得用脚趾紧紧抠住鞋底。
狼狈,实在狼狈。
Jimmy Choo先生想必抠破头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穿着他设计的高跟鞋走山路。
就在沈郁棠纠结要不要脱了鞋光脚走的时候,身后突然亮起一束刺眼的车灯。
她下意识往山道内靠了一些,怕路过的车没注意到她,把她直接闯翻,撞到山下去。
——这样的事故新闻里已经是屡见不鲜,尤其是在视线不清的夜间。
沈郁棠很惜命。
然而,从后驶来的那辆车却意外的没有超过她,只是一直慢悠悠尾随在她身后,亮着一束灯光。
像是专门为了给她照明。
还特意贴心调成了近光灯。
说实话,这样的剧情若是出现在小说或是偶像剧里,那通常是浪漫的、唯美的,伴随着男主的闪亮登场。
可这里是意大利。
还是半夜十一点的意大利山间。
沈郁棠的脑海里瞬间滚过无数可怕的刑事案件,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
该死的,她今天还换了包,常装在包里的瑞士军刀也没带上。
沈郁棠强装镇定地迅速思考着对策——对,鞋子!她的鞋跟很细,对着歹徒眼睛狠狠扎,指定能戳瞎他。
就在这危急时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沈小姐——”
沈郁棠本能地吓得抖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
刺眼的车灯照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她抬手挡了下光。等视线渐渐恢复清晰,才看清那辆纯黑色敞篷跑车上的人。
一头黑发被风吹得飞扬,金丝框眼镜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带着温文笑意,
“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陆宴回缓缓将车停在她跟前,一只手随意搭在车窗边,袖口挽起,露出一支黑金色腕表。
那身蓝色西装已经脱了,只穿着一件深色衬衫,手臂的皮质袖箍紧束,起伏有致的肌肉蛰伏其下。
紧裹欲破。
车内灯光在他轮廓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骨相清隽,贵气逼人。
仿佛生来就该在这幕夜色中被仰视,只需轻轻勾勾手指,就能引得人为他前赴后继、神魂颠倒。
看清了来人,沈郁棠站了身体,明媚一笑,做出受到惊吓后又惊喜的声音:
“陆先生!怎么会是你?”
她随意而从容地反手撩起垂落的发丝,露出她光洁修长的颈项,在月光下益发莹白。
漆黑卷发,一半垂在胸前,一半妩媚地挽至耳后。
她向前走了一步,走到他的车旁,微微倾身,离他更近些。V领的弧度随之轻轻荡开,风情半遮半掩。
不动声色地撩拨人。
出门前,沈郁棠特意把香水喷在了发尾、衣领以及手腕上,此时与体温融合后,散发出馥郁却不甜腻的香气。
这些小心思对陆宴回来说并不新鲜,风月场上见多了,早已心如止水。
但不可否认的是,招数虽是旧的,沈郁棠的美貌却是实打实让他晃神了两秒。
陆宴回笑着指了指沈郁棠的高跟鞋,“沈小姐是打算穿着这个,走回去吗?”
“那陆先生会送我回去吗?”
“如果我说,我追上来就是为了送你呢?”
沈郁棠挑唇一笑,半点没有推辞,直接坐上了他的跑车。
——主要是她真的不想走到山下,再花费至少20欧打车回家。
很多时候,男人就是要用来麻烦的。
反正他们总是想着当救世主。
“沈小姐住在城区吗?”
沈郁棠“嗯”了一声,语气乖巧,“在圣马可附近。”
见陆宴回半天没回应,她又体贴地补了一句,像是怕他为难:
“如果陆先生不顺路的话——”
“不会。”
他没看她,一手稳握方向盘,另一手肘搭在车窗边,唇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应了句,
“我只是在想,恰好与沈小姐顺路。”
顺路?
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是真服。
沈郁棠记得那份八卦资料写得明明白白——陆宴回住在米兰布雷拉区,寸土寸金的地段,市中心的顶奢大平层。
而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佛罗伦萨。
离米兰两小时车程,他能说顺路?
可她怎么会真的拆穿他。
“真的吗!竟然这么巧。”
沈郁棠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陆宴回,像真的被这“巧合”打动了似的。
旋即又转回头去,低声说了句,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故意把语调放得既缓慢又轻盈,给人自言自语的错觉。
“嗯?”陆宴回似笑非笑,
“沈小姐刚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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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陆宴回当然是听见了,沈郁棠也清楚他一定听见了。
但她还是乖顺地垂下眼睫,状似羞赧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宴回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极轻地掠过她侧脸,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耐心。
稍稍放慢了车速。
像是在纵容她继续表演。
窗外树影迅速在后退,月色把一切事物都染上一层雾蒙蒙的银辉。
这样暧昧涌动的氛围下,对着陆宴回一张英俊的脸,心动是非常容易的。
——如果不是看到他放在中控台上,疯狂闪动消息的手机屏幕的话。
它就那么被毫无防备地正面朝上放着,沈郁棠想不注意到都难。
而且不止微信,还有Instagram和WhatsApp。
还真是……
业务繁忙。
当然,就算没看到手机,沈郁棠也不会对陆宴回这样的人心动。她对这类人都抱有极强的偏见。
事实也证明,她的偏见向来精准。
玩玩得了,动心免谈。
他的消息还在不停地闪动,甚至中间还来了几通电话,是一个叫Anna的姑娘打来的。
沈郁棠原本不想理会,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可就在这时,她却敏锐地察觉到陆宴回若有若无的余光。
似乎在刻意等待。
是在,试探她?
——如果她表现得毫无波动的话,只能证明她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陆宴回这样高傲自信的男人,大概永远也不会允许自己会错女人的意。
在摸不清对方对自己究竟有几分兴趣之前,他绝不会贸然行动。
沈郁棠想,如果她真的喜欢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会装得无所谓的。
她骨子里拧巴又要强,从不愿让自己的心意被轻易看透。
可现在——
沈郁棠挑了挑眉,侧过头去,眼神从手机屏幕落到陆宴回身上,半带嗔怪地说:
“陆总真的好忙碌呀。这么晚了还有业务么?”
陆宴回闻声,往前倾了倾身体,拿起中控台上的手机,迅速瞄了一眼,
“你不是想要‘情欲之诗’的授权吗?”
沈郁棠的心一下被提了起来。
他晃了晃手机,“我已经托人从美国运过来了。”
沈郁棠彻底呆住。
虽然没有动心的成分,但是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她觉得陆宴回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心脏砰砰跳得狂乱。
“真的吗!”
路灯微弱的光晕从车窗外洒进来,映在沈郁棠眸底,折射出璀璨的波光。
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活像一只灵气十足的小狐狸。
尾巴还没藏好,就已经露出欢喜的端倪。
她还是太年轻了。陆宴回想。
年轻到让他能够轻易从她一双清澈的眼眸里,看透她所有的想法。
所有的野心和欲望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可这也很有趣很可爱,不是吗?
看着她为了迎合他,作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伪装。
至少,她在想讨他欢心。
陆宴回低低笑了一声,嗓音落在空气里,带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当然。我从不骗人。”
6. 上钩
6.
接下来的路程里,陆宴回一直都在打电话,在英语意语之间来回切换。
沈郁棠并没有刻意去分辨他谈话内容,慵懒地靠在头枕上,从后视镜里偶尔看他一眼。
工作时候的陆宴回和不工作完全就是两个人。
车窗外掠过的景色投映在他的侧脸,光影交错间,衬得他下颌轮廓越发分明。
低调却质感极佳的镜框下,是沉静不迫的眼神。
有时他也会在没有说话的间隙,捉住沈郁棠从后视镜投来的视线,然后微微眯着眼睛对她笑一笑。
直到终于快到市区,他才挂断了电话。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他说,“最近一个并购项目出了一点小问题。”
沈郁棠摇头说没关系,表示能理解。
反正她也并不想和他说太多话——保持神秘,多说多错。
接近凌晨的佛罗伦萨,街头终于归于寂静。
昏黄的路灯下,车辆寥落无几,没花多久车子就停在了公寓楼前。
沈郁棠租的公寓是一个不大的单间,公寓楼看起来破破旧旧的,简直像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里抠出来的。
因为临近学区,为了能在清晨多睡一会儿,她宁可承担比郊区高出快一倍的房租。
更别提公寓的网速,慢得堪比中世纪的信鸽。
“你住在这个街区吗?”
陆宴回将车停靠在路边,转头看向沈郁棠,话里透着一丝迟疑。
这兴许是他见过最狭促的住处了。
但沈郁棠并不会因此自惭形秽。
她与他之间有着巨大阶级鸿沟,这本来就是无法遮掩的事实。
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这里离学校近,方便一些。”
“那这边安全吗?”
话出口后,陆宴回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旋即补充道:
“我是说,邻居……”
“邻居也不错。隔壁是位老太太,除了偶尔喜欢在早晨唱歌剧外,没什么别的奇怪癖好。”
陆宴回会心一笑,“那就行。那,你快回家吧,早点休息。”
他说完这话,双手仍然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并没有立即告别的意思,反而在昏黄车灯的微光中偏着头,静静望着她。
沈郁棠看得出,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只是那一点暧昧的犹疑,被藏进了轻微的喉结滚动里。
他的视线几乎胶着在她的唇上,有那么一瞬像是动了念头,要不要借口“上楼喝杯咖啡”再多待片刻。
夜风吹来些许躁动。
就在这沉默凝滞的空当,突然响起皮质座椅与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陆宴回倾身,倏尔凑近了沈郁棠。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
沈郁棠甚至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倒映在他深棕的瞳孔里。
两人的呼吸纠缠、交叠。
可陆宴回并没有继续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垂眸盯着她的唇。
就在沈郁棠以为他会吻过来的时候,他伸出手指轻触到了她嘴角。
那里,沾着一点吃奶油卷留下的浅淡痕迹。
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的唇瓣,些许粗粝的触感勾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酥麻。
沈郁棠一怔。
陆宴回已收回了手,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沾了点奶油。”他说。
“谢谢。幸好只有你一个人瞧见了。”沈郁棠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很快转移了话题,
“不过我今天确实累了,得赶快回去洗个澡,明天还有课呢。”
她知道陆宴回想听的不只是这句,但她已经利落地推开车门。
风从夜色深处吹来,扬起她的卷发,在斑驳的路灯下晃出几分昳丽的倩影。
她没有多看陆宴回的表情,只在下车后回头轻轻说了句“晚安”,便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栋老旧却温馨的公寓楼。
陆宴回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唇边的柔软。
他坐在车里,一动未动。只透过挡风玻璃看着那道彻底消失在楼道的身影,眼底像被夜色慢慢侵染,愈发深沉。
.
啪嗒。
沈郁棠回到小屋,抬手开了灯,疲惫地将高跟鞋随手一扔,打着光脚走到沙发前,一头栽进去大咧咧瘫了。
穿礼服和高跟鞋实在太累人。
但能把《情欲之诗》的授权弄到手,还得到了陆宴回的微信,这些苦也没算白吃。
不过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对她,顶多算有好感,远远谈不上心动。
她太了解他们这般游戏人间的公子哥了。
多金、风流、纸醉金迷。
漂亮的皮囊总是轻易就能哄骗姑娘上床。
游离于感情之外,冷眼看着对方为谎话沦陷,再美美抽身迅速换下一个。
就像四季更迭不休,没有女人能够长久留住他。
沈郁棠当然不是要指责他们的浪荡,只是她深知,这盘游戏若想持久,就不能立刻把甜头拱手让出。
就像现在,即便有了他的联系方式,也要当作若无其事。
绝不可以兴冲冲拿起手机就给他发消息,无论是感谢他的好意,还是提醒他注意行车安全。
统统都不行。
沈郁棠懒洋洋地仰躺在沙发上,高举起手机,打开学校的课务系统check了一下明天的课程安排。
还好,只有一节亚当教授的课。
又瘫在沙发上赖了半个小时后,沈郁棠终于下定决心去洗澡了。
收拾完躺上床,已是凌晨两点。
累了一整天,刚挨着枕头,她就直接睡晕了过去。
可惜,漫漫长夜,有的人睡得香甜,有的人却是坐立难安。
这是陆宴回第五次拿起手机查看了。
微信的界面滑动了无数次,始终等不到那个头像发来的消息。
——哪怕是一句注意安全都没有。
她到家就睡着了吗?
可是分明一个小时前,她还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首歌。
当然,他点开了歌曲分享的链接,并将每一句歌词都仔仔细细看过了。
是一首反战歌曲。
旋律激昂,歌词辛辣。
是他多虑了。
想到这里,陆宴回取下细丝镜框,揉了揉眉心。
“卢卡——”他低着头,仍闭着眼睛,声音低沉地对前面一身黑色制服的司机说到,
“回佛罗伦萨。”
“先生明天不是还有会议吗?不回米兰了?”
这句话本不是他该问的,但眼看着就要到米兰了,他不得不再确认一遍。
好在他的这位雇主是好脾气的人,卢卡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生气。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
沈郁棠一觉睡到九点,起床洗漱完,煎了个蛋,洗了两片生菜夹在生吐司里,就算是一顿早午饭了。
她去上学从不化妆,打个底涂个口红已经是对教授和学校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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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尊重。
——其实主要原因是起不来。
六月的意大利气温不会太高,是沈郁棠最喜欢的月份。
她穿了个荡领的吊带银色缎面长裙,套了件薄西服外套,拎着包匆匆出门了。
出了楼道,外面的阳光明媚刺眼,街上有两个裸着上半身,戴着头戴式耳机跑步的年轻男人。
饱满的胸肌在慢跑中随之晃动。
啊,一大早就给人这么强烈的冲击,沈郁棠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公寓和学校不算太远,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达。
沈郁棠照例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买了一杯1.5欧的卡布奇诺。
对于意大利人来说,牛角包配卡布奇诺,就像油条配豆浆。是他们最普遍的早餐搭配。
记得刚来上学那会儿,沈郁棠在下午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被店员小哥用一种极其疑惑的目光盯了一眼。
后来她才知道,在下午茶时间喝卡布奇诺,和在披萨里加草莓菠萝一样,会遭到意大利人无情鄙视。①
不过今日的店员小哥在看见沈郁棠推门进来的时候,夸张地和她打了声招呼,声情并茂地夸赞了一番她今天有多美丽。
尽管她戴着墨镜,几乎遮住了一半的脸。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光顾这家店快三年了,这位店员小哥夸她的句子却从没重复过。
不得不佩服意大利人赞美人的能力,毫无前摇张嘴就是彩虹屁。
打个嗝好歹还要酝酿一会儿呢。
从咖啡厅出来后,穿过马路,街对面就是佛罗伦萨艺术学院了。
这是一所古老的公立大学,历史悠久,学费全免。每天都有从全世界慕名而来的游客参观游览。
比起第一次站在这里时的震撼,沈郁棠现在已经完全祛魅了,拿着咖啡脚步匆匆往教学楼赶,头都没有抬起过一下。
就在快要到多媒体教室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热情洋溢地叫住了沈郁棠。
“Tang!”
尽管她已经纠正了无数次,她叫棠,可是他们意大利人看见她名字的拼写,就会不由自主念成“棠——哥”。
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周围同学叫她棠哥。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索菲娅。
她身材高挑丰满,一头棕红长发,如果不是胸太大,完完全全就是标准杂志模特的外表。
“Ciao~”(早~)
沈郁棠挥挥手,向她问了早。
索菲娅却直接无视掉了她的早安,一脸兴奋地靠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激动问到:
“你知不知道今天谁会来?”
沈郁棠一脸懵,“什么?”
“天哪,你没看见消息吗?我们小组群里已经传遍了!今天有一位超级性感的特邀讲师会来。”
索菲娅虽然平时说话就喜欢夸大语气,可刚才,她足足用了三个超级来描述这个人的性感。
可见,他的确非常迷人。
“是吗,我在走路,没看到消息。是谁啊?”
沈郁棠正说着,索菲娅就掏出手机,从不断弹消息的群组里往上翻,翻到了一张照片,
“刚才他下车的时候,我拍的。”
她把手机怼到沈郁棠眼前,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差点没直接塞进她眼睛里。
沈郁棠把手机拿远了些,定睛一看,一句“What the fvck”脱口而出。
这这这不是……
他怎么会到学校来?
7. 牛津腔
7.
照片里的男人,一头砂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笼上了一层薄纱般的金辉。
金灿灿的,将他整个人衬得在发着光。
他从那辆惹眼的黑色劳斯莱斯上下来,照片定格在他刚迈出了一条腿的动作上。
一尘不染的手工定制薄底皮鞋踩住地面,露出一段被黑色中长袜紧密包裹的脚踝,甚至能看清一点突起的踝骨。
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他都那么矜贵又得体。
就只看了这一张照片,沈郁棠浑身的血液瞬间直冲脑门。难怪索菲娅会激动地连说三个超级性感。
或许索菲娅和她一样,对禁欲的正装肌肉帅哥没有丝毫抵抗力。
沈郁棠把手机还给索菲娅,由衷感叹了一句:“你说得对,他确实很性感。”
性感得离谱。
话音刚落,她的背后骤然覆下一道高大的阴影,顿时连窗外的阳光也被遮去大半。
“沈小姐,又见面了。”
一句没带多少情绪的声音在沈郁棠耳畔响起。
仿佛用一片柔软的鹅绒羽毛勾过她的耳廓,微麻的痒意迅速在四肢蔓延。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近到身后人的温热吐息撩过她的脖颈,立刻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紧接着,她的鼻腔迅速被冷冽的气息侵占——是苦艾的味道。
那香气没有丝毫甜腻,干燥、清冽,带着植物茎叶被碾碎后的苦涩。
像一枚深冬未化的橙皮硬糖,冷硬地贴在舌根。
沈郁棠缓缓转过身去,一双近在咫尺的灰蓝色眼睛直直撞入她的视线。
冷沁得如薄雪冷泉。
由于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沈郁棠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令人心跳加速的压迫感这才得以淡去几分。
“劳伦斯先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郁棠假装不知道刚才照片里的人是他,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天呐,Tang,你们居然认识?”索菲娅挤上前来,硬生生在沈郁棠和劳伦斯本就不宽敞的中间,挤出一个位置。
劳伦斯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
沈郁棠客气地笑笑,“认识,不过并不熟。”
她向劳伦斯点了点头,礼貌地转身离去。
倒不是说她不想和这样的顶级帅哥多交谈一会儿,而是她昨晚查过了劳伦斯的资料,当他的家族族徽以及背景介绍毫无保留展现在她眼前时,她就明白了——
他们之间,根本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只象征着罗马贵族后裔的鸢尾花族徽,宛如冰冷无形的墙阻挡着她。
那里,是她无法踏足的世界。
即便贵族没落的今日,其家族在商业、艺术、政治界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所以哪怕有无数人觊觎他、垂涎他的美色、财富和资源,也没有什么人敢真的靠近。
对于不可能的事情,沈郁棠向来不喜欢浇灌心血在上头。毕竟,她的精力实在有限。
沈郁棠走进教室,坐在了中间偏后的位置。
索菲娅没一会儿也走了进来,一看见沈郁棠就开始大吐苦水,诉说那位超级性感的劳伦斯究竟有多么不近人情。
“我不过想要得到他的联系方式,他是特邀讲师,提供给他的学生一些帮助,不过分吧?他居然直接拒绝了我!”
沈郁棠把书和平板从包里拿出来,笑着打趣她:“谁不知道你究竟想得到他的什么帮助。”
索菲娅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讲台前的劳伦斯身上,她咬着笔头,苦恼地说到:“他那么性感,谁不想睡到他?”
说着,她又忽然贴过来,脸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盯着沈郁棠,兴奋地问她:
“听说劳伦斯先生有中国血统,中国男人做的时候是不是都很绅士?很温柔?”
沈郁棠:“……”
索菲娅问话的声音不算低,引得前面坐着的几位同学也都纷纷扭头过来,盯着沈郁棠,似乎非常期待她的回答。
“也不都是吧。你这是刻板印象。”
“索菲娅,原来你喜欢在床上温柔的男人。”
索菲娅笑着瞪了开她玩笑的男生一眼,接着,他们就“温柔好还是粗.暴好”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内容露骨直白到骇人听闻。
接下来一整堂讲座,索菲娅和周围两位金发美女对劳伦斯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女凝。
从他无可挑剔的脸,到写板书时胸口微微绷开的缝隙,到修长笔直的双腿,甚至是背过身去时饱满的臀部线条,上上下下全都讨论了个遍。
最后,她们得出的结论是,劳伦斯的腰腿一看就很有力,生育力很强,床上功夫一定很好。
听得沈郁棠都不敢再盯着劳伦斯看,总有种被迫染指他的错觉。
他这次来学校讲课,无非就是介绍一些他们家族基金会过去赞助的艺术项目和博物馆,再从商业角度解析当下艺术赞助的价值。
为了能够邀请到劳伦斯,想必亚当教授昨日在宴会上费了不少口舌。
讲座结束,往日最早蹿出教室的几个同学居然全都冲到讲台上,围住了劳伦斯。
里外围了两圈的人,堵得路口水泄不通。
沈郁棠下午还得去会展兼职翻译,只好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往教室外挤。
劳伦斯很高,又站在讲台上,只需要稍稍侧过些头,就能瞥见那个艰难朝门外走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波澜不惊地移开了。
沈郁棠好不容易挤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就被亚当教授叫住。
“Tang,等一下——”他三两步追上沈郁棠,瞧着她神色匆匆的模样,问到,“今天下午也要兼职吗?”
沈郁棠点点头,“教授是有什么事情吗?”
亚当教授推了推眼镜,“是这样的,劳伦斯先生,你认识的吧?他这一个月都会在佛罗伦萨进行考察,需要一名对于艺术史和数媒都非常了解的助手。我向他推荐了你。”
“什么?”
沈郁棠感到难以置信。
“这会是一次非常宝贵的经验,系里有许多同学都想得到这个名额呢。”
沈郁棠面露难色。
她当然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能有实习经验,还能近距离接触劳伦斯一整个月,换作任何人一定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可是,她为了礼服和鞋子已经透支了两个月的生活费,若再推掉兼职,还怎么活?
总不可能……找那个人要钱吧?
那她宁愿饿肚子死在意大利。
亚当教授似是看出了她纠结的原因,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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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选择权在你。”
“这个助手……会有酬劳吗?”
沈郁棠并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这——”
“沈小姐想要多少。”
沈郁棠和亚当教授闻声同时往后看去,却见劳伦斯站在他们身后几步的距离,一只手抄兜,唇畔带着一丝礼节性的浅笑。
沈郁棠惊讶于劳伦斯的移动速度,更惊讶于他的听力实在够好。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伸出手指试探性比了个5。
还没来得及说话,劳伦斯先开口了,“500欧?”
沈郁棠吓得急忙摆手,“不不不,50欧足够了先生。”
在展会给中国老板当翻译和地陪时薪差不多是35欧到40欧。
她要50欧不过分吧?
劳伦斯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如何用词。
沈郁棠以为是她开的时薪超出了他的心理范围,顿觉劳伦斯在自己眼里的光环都黯淡了不少。
不至于吧?
财富榜上赫赫有名的德维尔家族后裔,连50欧的时薪都无法支付?
就在沈郁棠想要提出拒绝的时候,劳伦斯又开口了,“做我的助理会比较特殊。”
他灰蓝的眼瞳盯着她的时候,会让人联想到潮湿又充满雾气的海面,和永不会放晴的天空。
特别是靠得近些,总会透出一些若有似无的威慑力。
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我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会议,所以不确定什么时候会突然需要你。也就意味着,你需要随时待机。”
“我对佛罗伦萨并不如罗马熟悉,需要你为我做一份详细的美术馆选址方案。具体内容我会通过邮件形式发给你。”
“还有,我会与几个中国企业有洽谈和合作,届时需要你来作为翻译。”
“其余的一些细节,后续我会一一列出来。”
劳伦斯平静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内容,以防说意大利语太快太多,她听不太明白,他还贴心地用了英语。
说完以后,他又继续保持沉默了,给了沈郁棠充足的时间去理解、消化、纠结。
沈郁棠完全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而是——端着一口牛津腔公事公办的劳伦斯,真的……
太太太他爹的性感了。
性感到沈郁棠头脑发昏,差一点就要被他的外表哄骗了进去。
好在她还尚存一点理智,清醒了过来。
“劳伦斯先生,是这样的,如您所见我现在是大三的学生,即将毕业,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去——”
“我理解。助手的事务确实繁杂,所以我愿意支付沈小姐每日六百欧的薪资。”
“工作时长若超过六小时,每超过一小时我会外加一百欧。”
什么!
六百欧?!
沈郁棠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换了一副好脸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做您的助手,想必会是我履历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劳伦斯轻轻翘起些唇角,透出几分势在必得的矜傲。
他知道,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很少有人能够拒绝。
他轻笑一声,说到:“那么沈小姐,不如我们,就从今日开始吧。”
8. 粉色泡泡
8.
不得不说,就连见惯世面的亚当教授也惊讶于劳伦斯的慷慨。
对于一个尚未毕业、甚至没有助理经验的学生来说,这笔报酬实在称得上异常优厚。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用一种充满怜惜的目光看向沈郁棠。
这个傻孩子,还对着劳伦斯笑得那么灿烂,仿佛捡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
她大概不知道,这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会变得多么吹毛求疵。
那过分严谨的态度有时会让他产生怀疑,怀疑劳伦斯究竟是意大利人还是德国人。
亚当有幸见识过一次,从那以后,他便发誓再也不会接受劳伦斯提供的任何项目赞助。
“祝你好运,Tang。”亚当教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郁棠的肩,转身离开了。
沈郁棠捕捉到了教授眼里闪过一丝特别的情绪,但来不及细想,因为她慷慨、性感又矜傲的雇主发话了。
“沈小姐愿意和我一起共进午餐吗?”
沈郁棠几乎没有思考,一口答应:“当然没问题。”
谁能拒绝和大帅哥共进一顿免费的午餐呢?
又是高薪资又是请吃饭,天底下还有比劳伦斯更好的雇主吗?
沈郁棠开心得简直都快要飘起来了,无数粉色的小泡泡在她身体里咕噜咕噜沸腾。
好像已经看见美好生活在向她招手。
连走路都比平时更带劲儿。
劳伦斯邀请沈郁棠与他一同乘车前往餐厅。
他那辆奢华高调的私人定制款豪车就停在门口,司机早就站在一旁等候,见到劳伦斯走近,迅速上前为他打开车门。
沈郁棠则自觉地坐在了副驾的位置。
车内隔音很好,一坐进来,外面的一切喧嚣就被彻底阻绝,唯有舒伯特奏鸣曲的柔和音符在缓缓萦绕。
劳伦斯坐在后排,中间的升降挡板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后座,什么也看不见。
沈郁棠与司机完全陌生,又无法与劳伦斯交谈,坐在副驾难免拘谨。
恰巧此时,司机的耳麦里传来劳伦斯的声音。沈郁棠虽听不清谈话内容,但从司机的简短回答里推测,应该是劳伦斯在告诉他餐厅地址。
车很快启动,没走出多远,挡板已经缓慢地降了下来。
沈郁棠抬眼,看向后视镜,恰好与后座的劳伦斯对视了。
“介意将你的邮箱告诉我吗?”
劳伦斯的脸上不带什么笑意,双手交叉着放在膝上,眼神淡漠地盯着后视镜里的沈郁棠。
这样的眼神让沈郁棠心口忽然一凛,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情绪。
此刻的劳伦斯,和酒会上初见时相比,变得不太一样了。
比之前更加难以接近。
或许是他今日的西装加了一点点的垫肩,也或许是今日他的领带打的是温莎结,而不是那日更随意的四手结。
总之,现在的他看起来既疏冷又倨傲,随着呼吸散发出的强烈距离感让沈郁棠不得不紧张了起来。
——大概这才是劳伦斯本来的面目。
她戳破刚才脑海里可笑的粉色泡泡,立刻切换到工作状态,
“好的,没问题。”
接过电脑,在空白处输入了邮箱。
很快,一封附带了长达七页工作内容的邮件发送了过来,还有一份电子契约书。
“如果合同确认没有问题,我希望你能在今日之前,署名后发送给我。”
劳伦斯没有再看沈郁棠,低着头,一只手托着电脑,一只手在触控板上快速划动着。
沈郁棠下载了附件,打开文档,扑面而来的密密麻麻的英文令她感到一阵眩晕。
内容太多太杂,她只能先粗略浏览一遍目录。
好在劳伦斯是个逻辑严密的人,仅通过阅读目录就能对文件内容有大致的了解。
沈郁棠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劳伦斯会开出这么高的薪资——这哪是当助理啊?
这完全是把她当成牛马来使唤了。
万恶的资本主义!
她为刚才歌颂他的慷慨感到羞愧。
邮件还没看完,司机已经将车稳稳停靠在餐厅门口。
餐厅装潢奢华精致,在意大利名气极大,一般要提前两个月预约,而且只供应晚餐。
也不知道劳伦斯动用了什么超能力,让偌大的餐厅只为他们两人服务。
沈郁棠打开菜单,瞟了眼价格后,两眼直接一黑,随手就把菜单放下了。
劳伦斯抬眼看向她,淡声问到:“想吃些什么?”
“啊?都可以……” 沈郁棠摇了摇头,强装镇定地补充一句,
“您决定就好。”
劳伦斯淡淡扫了一眼菜单,随即语气从容地对服务生说:
“那就蜜瓜帕尔马火腿佐奶酪、黑松露奶油汁煎龙虾,再来一份香煎银鳕鱼佐香槟藏红花酱汁。”
沈郁棠听得心惊胆战,但肚子却不争气地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仿佛察觉了她的窘迫,劳伦斯微微侧头看她,“有没有特别想吃的甜点?”
“不用,我——”沈郁棠下意识摇头,随后又悄悄瞥了一眼菜单上的柠檬塔,迟疑片刻后,小声说道,
“柠檬塔吧。”
劳伦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对服务生补充道:“再加一份西西里柠檬塔。”
在胃和味蕾都得到充分满足后,沈郁棠选择了短暂原谅劳伦斯的精明。
至少,吃完这顿连喝的水都有金箔的午餐后,再记恨他也不迟。
进餐临近结束,戴着白色厨师帽的head chef这时突然走了过来,礼貌地与劳伦斯握手寒暄。
通过他们的对话,沈郁棠总算知道了,劳伦斯的超能力叫:超有钱。
“这位是您的女朋友吗?”负责人看向沈郁棠,“噢,她真美丽。和您母亲一样,拥有玫瑰般的面庞。”
沈郁棠虽然很想澄清他们之间纯粹的雇佣关系,可她明白,她并不是这场商业吹捧的主角。
chef根本不在意她是什么身份,她只是他借花献佛的工具。
所以,她保持缄默,乖巧微笑。
“替我母亲感谢您的赞美。”
劳伦斯签完账单,和沈郁棠一起走出了餐厅。
临走前,chef还送了她一束包装精美的玫瑰,和一瓶定制香水。
沈郁棠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担惊受怕。
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她担心精明的劳伦斯会从她的薪资里扣除这部分的金额。
好在劳伦斯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微笑着让她收下这份好意。
出了餐厅后,沈郁棠捧着鲜花,自觉地准备往副驾走去,却被劳伦斯叫住了。
“坐后面来。”
说完,他就钻进了车里。
沈郁棠也没有扭捏,抱着秉公办事的态度坐到了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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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座的车顶有一排柔和的氛围灯,灯带环绕在顶部边缘,顺着内衬的流线勾勒出简洁流畅的轮廓。
脚下的地毯像高级羊毛一般柔软,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丝绒质感。
劳伦斯靠在皮质座椅里,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着。
192的身高本该将车内逼仄得没有多少活动余地,但这辆车的后座宽敞到堪称奢侈,依旧能让他保持这样漫不经心的坐姿,完全不觉狭促。
他正在认真处理着工作邮件,两人之间仿佛自动升起一道空气墙,让沈郁棠把想要问的问题憋了回去。
“想说什么吗?”
劳伦斯一边快速敲击着键盘,一边问她。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劳伦斯头也不抬,“酒店。”
沈郁棠的呼吸突然微妙一凝,心跳也因为他扔出的这个词语几乎停跳了片刻。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因为劳伦斯无波无澜的脸上,寻不到半点旖旎狎昵。
他支付六百欧的日薪是雇她工作的,而不是雇她上床。
意识到这点后,沈郁棠对于自己的过分脑补和不专业性感到无比羞愧。
她狠狠揪了一下大腿以作惩罚,迫使自己的眼神从劳伦斯身上移开。
并在去酒店的路程中,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工作。
—
不出所料,劳伦斯下榻的酒店是佛罗伦萨最顶尖的超奢酒店之一。
车刚在酒店大堂前停稳,门前两位金发碧眼的门童已经迅速迎了上来,手戴白手套,动作优雅而训练有素。
劳伦斯从车里迈下,微微朝两人颔首,径直往酒店里走去。
这个酒店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建于19世纪末,因接待过无数国际名流而声名远播。
至今仍保留着古典与奢华交融的气息。
当初沈郁棠学习世界艺术史的时候,就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座酒店。
可书中的文字与图片远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
每一处壁画、每一尊雕塑都让沈郁棠应接不暇,而劳伦斯只是淡淡扫过一眼,目光不曾因此驻留片刻。
两人一同走到电梯前,就在显示屏上的数字即将跳到“1”的时候,劳伦斯的身形却突然顿了顿。
沈郁棠一愣,扭头问:“怎么了吗?”
“东西落在车上了。”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然,丝毫不显慌乱,“抱歉,请给我几分钟。”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等您。”
劳伦斯始终疏离客气的态度让沈郁棠彻底冷静。
如果说,之前还心存侥幸地以为他对她有些许好感的话,那么现在她更愿意相信,他喜欢的,是工作。
——叮。
身后的电梯在沈郁棠胡思乱想的时候到达一楼。
轿厢里走出一个男人,穿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衬衫袖口折两道挽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和一块黑金色的手表。
两人都没有特意去关注对方的存在,一个正低头仔细阅读着手机邮件,一个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然而就在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间,男人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一头海藻般的黑色卷发上。
他站在她两步开外的距离。
“——沈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一声带着试探性的疑问。
是中文。
9. 灰色西装裤
9.
“——沈小姐?”
这熟悉的声音让沈郁棠浑身一震,手机都差点拿不稳摔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首先闯入视线的,是闪耀着金色光泽的细丝镜框,以及藏于镜片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陆先生?”
陆宴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竟然没有回米兰,而是住在了佛罗伦萨?
沈郁棠承认,那一瞬间她的脑袋宕机了足足有十秒。
更让她意外的是,那股突如其来的心虚。
她没有做错事,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可偏偏在看到陆宴回的那一秒,她竟生出一种微妙的——心跳加速的兴奋。
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
更确切地说,是一种令人上瘾的刺激。
只因她从陆宴回的眼睛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没来得及藏好的负面情绪。
——是危机感?是看不透她的挫败?
也许两者都有。
而那点在她胸口作祟的小小虚荣,在劳伦斯出现的时刻达到了顶峰。
两人身后传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不疾不徐。
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郁棠的心跳上,让她随着脚步声的迫近愈发难以呼吸。
她抬头,看见劳伦斯正迈着长腿大步向他们走来。
与此同时,陆宴回也顺着沈郁棠的目光转过了头。
瞳孔勐地一缩。
??
劳伦斯?
他们怎么会共同出现在酒店?
——所以,这就是她不再搭理他的理由?
陆宴回沉下眉眼,站在原地没动。唇角却掀起一抹无声的笑。
锋芒四伏。
“抱歉,久等了。”
劳伦斯手里捧着那束chef送的玫瑰花和香水,一手抄兜走到沈郁棠身边。
所以他说的落了的东西,就是这束玫瑰和香水?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沈郁棠立即扼杀了——别想太多,他只是顺手而已。
和她说完话,劳伦斯这才把视线缓缓移到一旁的陆宴回身上。
两人视线短暂交锋。
他客套地微微颔首,“陆先生没回米兰?”
“德维尔先生不也没有回罗马?”
陆宴回直接叫劳伦斯的姓氏,这通常是不太熟或是极其正式的场合才会如此称呼。
“我在佛罗伦萨还有一些事情处理。”
“是吗?”陆宴回轻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沈郁棠,“那沈小姐呢?在这里是做什么?”
沈郁棠故意装出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弯了弯黑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在佛罗伦萨读书呀。”
一向寡言少语的劳伦斯听到这个回答,从胸腔里溢出一声哼笑。
他垂眸敛目,但唇角的笑意却很明显。
陆宴回对这声笑充耳不闻,目光仍然温和、包容,像一束温暖的光洒在沈郁棠脸上,
“看来沈小姐今晚还有安排。有些可惜了——”
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替他们按下了电梯上行的按钮,笑着说:
“原本还想和沈小姐讨论作品授权的事情。那,改日。”
——叮。
电梯随着陆宴回刚落下的话音,很快到达。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陆宴回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眯起眼睛,唇畔轻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劳伦斯慢条斯理说了句“谢谢”,插兜的那只手虚放在沈郁棠的后腰位置,绅士地让她先进电梯。
电梯门逐渐左右合拢,金属滑轨发出细微的嗡鸣。
静谧的金属门缝中,沈郁棠忍不住抬头向外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挤压拉长,慢镜头定格在了她眼前。
她看见了陆宴回的眼神——
他没有动,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深邃的眼神却如利刃,穿透了电梯的缝隙,直接落在她的身上。
直觉告诉沈郁棠,她好像错判了一件事。
她敢确信,如果她真的就这么让陆宴回离开,《情欲之诗》的授权她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了。
在最后一缕光线即将收束的刹那,沈郁棠忽然上前一步,按住了电梯开门的金属按钮。
“等等!”
她急忙从张开一半的门缝里钻了出去,却没想到陆宴回还站在原地,直直和他撞了满怀。
陆宴回扶住她的手臂,笑意渐深,“怎么了?沈小姐。”
他明知故问。
“我明日联系您可以吗?”
来自前后的两道目光同时看向她。
一个含着笃定的笑,一个平淡冷然、事不关己。
“明晚七点半。”她又抛出更加确切的邀约,“可以吗?”
陆宴回笑得温柔,“当然没问题。”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了指表盘,
“抱歉,沈小姐。我该走了。”
沈郁棠点点头,“那,明天见。”
“Have a good night.”
等陆宴回走出了酒店,沈郁棠这才转身,惊讶地发现电梯门一直敞开着。
轿厢内的劳伦斯双腿交叉,一只手搭在电梯扶手的边沿,随意倚靠着,耐心等着她。
沈郁棠赶忙走进去,“抱歉,劳伦斯先生。”
“没事。事情解决了就好。”他的声音冷如霜雪,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
沈郁棠悄悄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劳伦斯会因她耽误了他的时间感到不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谁都不冷不热,漠不关心的劳伦斯完全算得上是情绪稳定。
两人到了顶楼的总套楼层,沈郁棠安静地跟在劳伦斯身后,等待他解锁房门。
电子锁传来咔哒声响,门很快开了。
劳伦斯率先走了进去,沈郁棠站在门口,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关门。
“进来吧。关上门。”
“喔喔。”
这还是沈郁棠第一次进总统套房。
佛罗伦萨的超奢酒店与别的城市不同,在这里见不到任何现代元素的设计。不论是墙面、穹顶,或是地毯,都充斥着华丽而庄重的中世纪风格。
落地窗宽阔而高耸,深红色丝绒窗帘半掩,窗外便是浮光跃金的阿诺河。
劳伦斯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会客厅的皮质沙发椅里,左腿自然搭在右腿上。
脱下西服后,里面是一件同色系的暗色竖条纹马甲。
马甲上绣着金色的鸢尾花族徽,上面坠着一条银色的马甲链。
黑色袖箍圈在他的白色衬衫上,因鼓胀的大臂肌肉而紧紧捆绑着。
沈郁棠只匆匆扫了劳伦斯一眼就不敢再看。
因为仅那一眼,就足以令她口干舌燥。
她坦然承认,她的确是好色之徒。
可她有什么错?谁让他脱了外套?谁让他大大的肌肉把小小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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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得那么饱满?
都是他的错。
“请坐。”
劳伦斯冷冽的声音传来,让沈郁棠被美色搅得混乱的脑袋清醒了过来。
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只坐了一点边沿,以保证自己的坐姿足够端正得体。
“亚当先生告诉我,沈小姐需要实习机会,对吗?”
劳伦斯的手自然地交叉放在膝盖上。
也许是他散发的气场太过强大,两人分明是平视,却让沈郁棠觉得被他压了下去。
高不可攀的压迫感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是的先生。”沈郁棠点点头,“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叫我Tang,或者是我的英文名,Ivy。”
当然,她其实并不太希望他叫她艾薇。
这个英文名是她初中的时候给自己选的,那个时候她很迷恋一位同名的摇滚女歌手。
可现在听起来反而显得刻意了。
直到劳伦斯把她的名字叫出口:“好的,Ivy。你有看过契约书吗,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好,沈郁棠撤回刚才的想法。
为什么如此普通的名字从他舌头呢喃出来,就像情话一般动听呢?
上帝真是不公平。
给了劳伦斯一张俊脸,还给了他一副堪比纯药的好嗓子。
但沈郁棠没能把最重要的事情忘却在脑后,她笑着问:
“劳伦斯先生想要以何种方式支付我的薪资呢?事实上,我更倾向于现金。”
“也许您不太清楚,留学生兼职时长每周是不能超过20小时的。而助理工作的时长与报酬都超出了规定。所以,我认为现金支付更稳妥。”
她可不想因为一份高薪工作而被赶出意大利。
劳伦斯很轻地笑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应允,“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好。”他垂眸看了眼手表,“我即将有一场视频会议,需要你来做记录。记录模板你清楚吗?”
“我已经提前在邮件里下载好了,先生。”
“嗯。”
劳伦斯走到会议桌前,一只手撑在长桌边缘,躬下身,操作着电脑。
从沈郁棠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腰腹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因俯身的姿势挤出的褶皱。
……灰色的西装裤包裹性很好。
……形状一览无遗。
意识到自己眼神的冒犯,沈郁棠赶紧移开了视线。
“Ivy?”
“yes?”
被劳伦斯突然的点名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还在那里呢?”他平静地问,
“难道不提前做会议准备吗?”
劳伦斯的语气无疑是淡然的,目光甚至也能算温和,可就是没什么重量的话吹向沈郁棠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被抽了一巴掌。
他的气场太强了,尤其是在工作状态下。
沈郁棠的脸开始微微发烫,“抱歉,先生。”
“我的另一台电脑给你用,打开桌面第一排的第三个文件,会议记录写在上面。会后拿给我检查。”
沈郁棠的神经突然全都紧绷了起来,听到劳伦斯交代的内容后迅速打开了电脑,坐在了会议桌的另一侧。
当电脑屏幕的时间跳到下午四点,会议正式开始。
如果能提前预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会发生什么,相信沈郁棠一定会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再悔恨为什么要接下这份工作。
10. “你很怕我?”
10.
这场会议是与美国一家著名的建筑公司洽谈,但合作尚在初期,会议内容也并未涉及商业机密。
劳伦斯坐在会议桌的正前方,背靠着落地窗。
佛罗伦萨耀眼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折射出一束斑斓光晕将他笼罩。
他靠坐在椅背上,袖口挽起,带着机械表的那只手握着一支宝蓝色的钢笔,在光线之中泛着泠洌的光泽。
电脑屏幕上,建筑公司的团队成员已经悉数到位,几个西装革履的建筑师和项目负责人正在阐述方案。
劳伦斯只是听着,没有点头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表情。
立体的眉骨遮挡了从后洒落在他脸上的光晕,衬得眼神愈发冷峻。
沈郁棠坐在劳伦斯右侧,Apple Pencil在平板上快速游走,笔尖与玻璃屏面摩擦出细密的沙沙声。
而她面前的电脑上有两个分屏,一个是劳伦斯发给她的记录模板,另一个则是留学生的救命恩人。
——deepl。(翻译软件)
不过对方公司的发言人语速实在太快,吞音又多,还夹杂着许多建筑方面的专业名词,即便有翻译软件,沈郁棠仍然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些信息。
握笔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在微微冒汗,甚至因为太过专注,她的脸颊也渐渐变得红润。
像一颗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番茄。
这种紧绷感不仅源于会议的高难度,更因为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实在太过强势,让她几乎无法忽视他无形中营造的压迫感。
整个会议过程中,劳伦斯的发言都没有太多。
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低头翻阅文件,或是轻轻抬手示意让对方继续。当有人提出疑问时,他的回答简洁而精准,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就能让对方心悦诚服。
视频会议在进行了四十五分钟后关闭。
但沈郁棠还没有停笔,记录着最后一段的内容,直到劳伦斯将她面前的电脑拿了过去,她才迅速抬头。
——她还没来得及把平板上的内容誊写进报告里!
最可怕的是,deepl还没关闭啊!!!
这种感觉就像被教授当场抓住用ChatGPT写论文,甚至比这还要糟糕。
亚当教授至少对待学生十分宽容。可这位……
就说不准了。
一股灭顶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包裹住沈郁棠,即使房间里有新风系统,她仍然难以自控地感觉到一阵眩晕。
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看劳伦斯的表情,毕竟在听会议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脸色有点臭了。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劳伦斯对沈郁棠说的第一句话是:
“十五分钟,请把这张空白的文档填满,再给我检查。”
“好的没问题。”
沈郁棠强装镇定地接过电脑,重新整理了一遍平板上的文字记录,再规整地输入进了文档里。
她打字的速度很快,噼里啪啦写完后,时间还剩三分钟。
又仔仔细细检查了有没有拼写错误,她才起身,将电脑放在了劳伦斯的面前。
劳伦斯接过,放在掌心,划动着触控板快速地扫了一眼。
沈郁棠站在他身侧,瞄了眼他的表情。
看不出喜怒,柔软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挡住了他那双冷然的眼睛。
她似乎听见他从鼻腔里很轻地叹出一口气,
“Ivy。”
他叫住她。
沈郁棠瞬间紧张,条件反射般回答:“yes?”
劳伦斯把电脑放在腿上,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沈郁棠,语气和缓,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
“六百欧日薪。”他说,“我以为我们对它的定义,是‘专业’,而不是‘勉强’。”
沈郁棠的脸瞬间烧起来。愤怒涌上来,却又被下一秒的羞辱感压了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一点点笑,平静地问到:
“如果可以,您能指出我存在的问题吗?若是可以弥补的不足,我会立即修正——若确实无法胜任,我也愿意主动辞去这份工作。”
劳伦斯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忽然一顿。
他半敛着眼睫,嗓音平直,近乎冷淡,“你似乎很想尽快结束这段合作。”
沈郁棠沉默。
半晌,劳伦斯终于抬头,微微一笑,“介意把你做笔记的平板给我吗?”
沈郁棠一愣,反应过来劳伦斯应该是想看她的原始笔记。
她把平板递到劳伦斯手里,上面速记的内容很乱,不仅有各种只有她认识的符号,还有不少中文。
可劳伦斯看得非常认真,甚至比看文档还要仔细。
因为靠得他更近了些,从他的发丝、衣领、说不清的地方散发出的香味,渐渐平息了沈郁棠蹿出的怒火。
这款香水的后调,她一直都很喜欢。
比起前调的冷冽苦涩,现在更像是冬日火炉里燃烧的松木,被融融暖意拥入其中。
“Ivy。”
劳伦斯抬头看她。
“你的逻辑很强,即便漏掉一些信息也能通过推测补全。这很好。”
“只是,一份真正有用的报告不该是信息的堆砌,而是判断的呈现。你现在做的,只有单纯记录和誊抄。”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劳伦斯说话的语调比身后的红丝绒窗帘还要柔和,像是在安抚她刚才的过度反应。
沈郁棠承认,她的确有被安抚到。
她也的确没有想到,对人漠然到几乎傲慢的劳伦斯,在工作时会这么耐心、包容。
劳伦斯看着沈郁棠紧张未散的脸,沉声问她:“你很怕我?”
“不是的先生。”沈郁棠急忙否认,
“如您所见,我想在毕业后进入Aeternum Arts公司工作,作为您助理的实习经验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怕…怕您会辞退我。”
“所以你就想主动请辞?”
沈郁棠沉默,不否认。
“Ivy。”
他又用温和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每次听劳伦斯用他美妙的嗓音这么叫她,沈郁棠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连手心里都是酥酥痒痒的。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深邃,
“你在艺术上很有天赋,还精通英文、意大利语。作为外国人,能做到这些是非常了不起的。所以我并不会因为一次小错误就放弃你,但也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这份工作,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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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郁棠一时说不出话,怔怔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听人因为会讲几种语言而夸她。
她总觉得,这是留学生在意大利想要生存的最低门槛。她从不把它当成值得炫耀的资本。
但劳伦斯这样讲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是什么值得被肯定的能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初到意大利时在市政厅排长队,为了一张税号卡站到脚麻;想起深夜打工用破烂的意大利语和老板争执工资;想起每个边哭边背单词刷听力题的夜晚。
那些她从没向任何人提起的痛苦,好像都被他用一句话,看见了。
沈郁棠低声地、真挚地说:“谢谢您,先生。”
但劳伦斯没有选择继续这个话题,“你毕业之后,会留在意大利对吗?”
“是的,但前提是有公司愿意提供给我offer。”
“会有的。”
“我相信你。”
他再一次夸奖了她,肯定了她。语气没有刻意称赞的痕迹,也不像意大利人习惯性地“bravissimo”。
只是陈述,带着笃定和真实。
在意识到这点后,沈郁棠很不争气地心软了。心脏像是被一泓温暖的潮水轻轻拂过。
其实在来意大利之前,沈郁棠并不是自信明媚的姑娘。尽管她从很小就意识到,她长得很漂亮。
从小学到大学,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乏热烈的追求者。
她的家庭条件不错,但不幸的是,父亲朝三暮四,母亲刚生下她不久,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也出生了。
在最需要父母陪伴的阶段,沈郁棠从来没得到过父亲的疼爱。他对她漠视、严苛,吝啬地不肯分给她一份零星的爱意。
她一边痛恨着父亲,却又扭曲地渴望博得他的关注。
哪怕只有匆匆一瞬。
在这样原生家庭中,即便看似健康地、茁壮地长大了;即便拥有高学历、经济独立、外貌出众,她仍在下意识里想要得到成熟男性的认同。
好以此弥补童年的那份缺失。
——被看见、被关怀、被无条件接纳。
永远是她灵魂深处最深切最隐秘的渴望。
所以当劳伦斯毫不留情指出她的报告存在问题的时候,沈郁棠慌了。
在意大利夸夸夸的甜蜜环境下建立起的自信,轻易就变得摇摇欲坠。
她的内核远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强大。
她知道她有一些心理疾病,可如果不是因为原生家庭带给她的阴影,谁又愿意如此呢?
“Ivy。”
劳伦斯的声音传来,将沈郁棠从回忆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她看向他。
“介意与我一同去见一位老朋友吗?”
劳伦斯已经穿好了西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礼貌征求她的意见。
沈郁棠一惊。
和他?
见朋友?
“这项工作好像并没有出现在契约书里,先生。”
劳伦斯心领神会,“额外工作加一百欧,你觉得可以吗?”
沈郁棠立马换了一副乖巧表情,把平板往包里一塞,扬起头甜美一笑,
“我们可以出发了,先生。”
11. 故人
11.
考虑到劳伦斯的朋友大概也是同阶层的名流,沈郁棠不得不为自己的着装忧愁。
“我真的不用先回家换一套衣服吗,先生?或是补个妆?”
“不用。”
劳伦斯简明扼要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可我的外套是ZARA的,裙子是Calliope的,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50欧。”
劳伦斯被逗笑,从邮件里抽出目光再次瞥了沈郁棠一眼,唇角微微牵起,
“换那件黑色的过季礼服吗?”
沈郁棠:“……”
她的嘴角立刻垮了下去,“先生,它是我最贵的一条裙子了。”
“不必为此烦恼,Ivy。”他说,“相信你以后能买得起很多昂贵的裙子。”
“好吧。”
她以为劳伦斯会夸她,说:Ivy,你不用穿那些裙子也已经很美了。
这难道不是他们意大利男人生下来就会的必备技能吗?
沈郁棠侧过头去,又盯着劳伦斯看了一眼,好仔细分辨他是不是除了意大利、中国血统外,还有别的什么血统。
劳伦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问到:“怎么了吗?”
“先生,您还有别的血统吗?”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注重个人隐私的欧洲人来说,多少有些冒犯。不过劳伦斯并没有在意。
他一边忙着回复邮件,一边回答:“我的父亲有一半德国血统,祖母有丹麦血统。”
难怪了。
劳伦斯其实并不属于典型的意大利帅哥长相,肤色偏深、毛发浓密、身高偏矮这些特征在他身上统统不存在,反而更偏向日耳曼帅哥。
当然,属于意大利的浪漫、会撩人,他也遗憾地没有继承。
“为什么问这个。”
沈郁棠托腮看着车窗外不断移动的景致,说:“难怪不会说漂亮话。”
“是吗?你遇到的意大利男人,都很会说情话?”
沈郁棠点点头,“是呀。从小到大,我从没听过这么丰富动听的情话。”
劳伦斯的声音平淡无波,手指依旧敲击不停,
“他们不是浪漫,是浪。大部分男人说许多情话哄姑娘,是为了和她上床,Ivy。”
"喔。"她顿了顿,“所以你不想和——”
话没说完,后半部分的内容被沈郁棠吞进去了嘴里。
她意识到自己在这段路途中太过放松,以至于忘记了身旁坐的并不是她的朋友、同学,而是雇佣她的上司。
是她失礼了。
劳伦斯的动作一顿,啪地合上了电脑屏幕,这才转过头去看着沈郁棠,“想说什么?”
语气温和,像在包容不受约束的小孩。
沈郁棠闭嘴不语。
劳伦斯轻浅地笑了一下,说:“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和金钱上床。”
—
出发前沈郁棠特意问过劳伦斯用餐地点在哪里,会不会特别高级。
他的回答是:放轻松,只是朋友之间的普通聚餐,不用拘谨。
直到下了车,被侍者领着走进皇宫庭院,看见的每一根罗马柱上都镶嵌着耀眼的水晶,走廊两旁的展示柜里,摆满了珠宝、孤品油画和皇冠,沈郁棠才深刻意识到,她和劳伦斯的认知存在着巨大的偏差。
……普通聚餐?
那她和小姐妹平时爱去的快餐厅是什么?是街边乞讨吗?
他们用餐的位置正对着喷泉。
喷泉水声潺潺,清澈的水流与周围的翠绿植物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草木的气息。
餐桌上铺着洁白如雪的桌布,银质的餐具在桌面上散发着冷冽的光泽,反射出四周景致的光影。
这是一张四人餐桌,沈郁棠不可避免地和劳伦斯坐在了一侧,而他的朋友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意大利人的不守时,也是刻在了骨子里。
可当沈郁棠看见发际线堪忧的中年男人身后的青年时,她的嘴角忽然轻微抽了一下。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见他。
青年一身简单的米色针织短袖,浅咖色的亚麻长裤,脖子上带着一条精致的银色短款项链。
一头黑色卷发被精心打理,全部梳在脑后,露出立体的眉骨。
深绿色的眼睛桀骜又狂放。
在看见劳伦斯身边的沈郁棠后,他的神色也是明显一怔。
沈郁棠迅速别开了目光,稍稍低下头。
但他们之间微不可察的异样,还是被劳伦斯尽收眼底。
“你总算是抽出时间来见我了,劳伦斯。为了这顿饭,我可是等了整整三个月啊!”
不过这样的小插曲不足以让劳伦斯分心,他只是冷淡扫了那青年一眼,起身和男人握了握手,又寒暄了几句,为自己屡次推脱聚餐随意找了个理由。
——反正也没有人真的敢责怪他的缺席。
中年男人坐在劳伦斯对面,黑发青年则坐在了沈郁棠的对面。
“这位小姐是?”
男人手里拿着一支雪茄,看向沈郁棠,眼神里明显有些惊喜。
莫非劳伦斯终于开窍了?
然而劳伦斯的话却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想。
他笑了笑,“沈郁棠,我的助理。”
令沈郁棠感到意外的是,劳伦斯竟然抑扬顿挫地用中文介绍了她的名字。
他怎么知道她的全名的?
——哦,她想起来了。契约书上她用了中文署名。
逼得中年男人也不得不用中文叫出她的名字:“忍唷汤小姐,真是非常高兴见到你。”
听他念得实在艰难拗口,沈郁棠起身向他伸出手,扬起标准的职业微笑,
“先生叫我Tang就好。幸会。”
男人坐着和她握了握手,接着手掌摊开,指向他身侧的青年。
“这是我的犬子,泽恩。”
沈郁棠笑容不变,又向泽恩伸出手,“你好,Tang。”
泽恩整个人慵懒地靠着椅背,手肘搭在扶手上,一双绿色的眼睛像极具攻击性的毒蛇,戏谑地翘着唇角,直直盯着沈郁棠。
他半晌都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她。
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瞧出不对劲。
沈郁棠的笑僵在脸上,她没想到他会一点不留情面。
过了片刻,泽恩终于开口了,手指从沈郁棠伸出的掌心上滑,再往下扣住,与她十指相抵,
“Ciao Amore.” (你好啊,亲爱的。)
吓得他爹手里的雪茄都掉了。
“你在说什么泽恩?你疯啦?”
他朝他咆哮。
泽恩笑得更加促狭,“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I——vy?”
她的名字被他用极其暧昧撩人的方式叫了出来,尾音上扬,像是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与她调情。
沈郁棠冷下脸,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发现被他死死握在掌心。
“你——”
沈郁棠正欲用力,余光忽然瞥见身旁的劳伦斯竟站了起来。
下一刻,他温热的手已经覆上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就把她拉到了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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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棠扬起头去看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劳伦斯,他此刻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难看。
不过罕见地皱了眉,眉眼压低,显得更有威慑力了些。
“威尔逊先生,我需要一个解释。”
劳伦斯甚至都没有多看泽恩一眼,而是直接用一种近乎强硬的目光盯着他老爹。
威尔逊脸色极为难看,他转过头怒瞪泽恩,厉声质问:“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一句“fucking”在如此高雅华贵的环境中尤为刺耳。
泽恩丝毫不畏惧一旁暴跳如雷的老爹,眼神几乎没有从沈郁棠脸上移开过。
“这便要问问这位小姐了,问问她究竟做了什么让我发疯。”
威尔逊的神色忽然缓和了一些,重新摆正姿势,底气十足坐回了椅子里。
他先是看了劳伦斯一眼,才将目光移到沈郁棠身上。
沈郁棠不想把隐私摆在台面上来讲,况且他们之间早在半年前就彻底结束了,没什么可讲的。
劳伦斯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伸手轻轻压住她肩膀,示意她坐下。
“不如先讲讲我想做什么吧。”他脸上挂着平淡体面的笑,
“原本这件事我并没有敲定。”
此话一出,威尔逊的神色重新严肃了起来,后背刚靠着椅背,又不得不紧绷着,坐直了些。
“介于贵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我决定将所有投资撤回。明日我将签署协议终止我们的投资关系。”
威尔逊的脸色瞬间铁青,噌一下站起身来,急着解释:
“不不不,劳伦斯,听我说,我们还有时间调整。项目的回报期没有到,现阶段的亏损只是暂时的。”
他激动的反应引得周围人都望了过来,爱八卦是意大利人的本性,一时间,有不少人都看向他们这桌。
四个人之中,只有沈郁棠感到一阵脚趾抓地的尴尬,恨不得缩在劳伦斯的背后,躲开这些陌生的目光。
“Ivy。”劳伦斯忽然微微俯身,低下头询问她,
“这顿晚餐还想继续吗?”
沈郁棠不太明白他这么问有何用意。
她该怎么回答?
按照常理,她应该说不愿意,给劳伦斯完美的理由顺水推舟带着她离开。但要是他并不打算离开呢?
或许看出了沈郁棠的犹疑,劳伦斯微微一笑,淡然说到:“没关系,顺着你的心意决定。”
沈郁棠斟酌了片刻。
抬眼看向劳伦斯,谨慎地点了点头。
这可是一个人750欧的皇家宴会厅啊!如果不是劳伦斯请客,她这辈子都不会奢侈到在这里吃一顿晚饭。
而且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好。”劳伦斯解开西服最中间一颗纽扣,优雅地坐下了。
他朝不远处的侍应生招了招手,
“上餐吧,谢谢。”
他又看向威尔逊,唇角上扬,勾出礼貌又漫不经心的笑,
“你很幸运,威尔逊先生。沈小姐想要留下用餐,因此我会给你一次详细解释的机会。”
威尔逊自然听出了劳伦斯的弦外之音,他感激地看向沈郁棠,伸出右手:
“沈小姐,感谢您。”
沈郁棠见他站着,也想起身与他握手,但一只手突然从桌下伸了过来,将她的大.腿摁住了。
手心温暖的热度透过薄薄衣料洇入她的皮肤,她微微侧过头望向这只手的主人。
他此刻正浅笑着盯着威尔逊,灰蓝色的眼睛却冷得像冬日的夜海。
“另外,您的爱子,也需要向沈小姐赔礼道歉。”
12. exboyfriend
12.
场上的氛围霎时跌入冰点,鸦雀无声。
威尔逊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又松开,松开又皱在一起。
就这么来回了三次,他终于转头看向泽恩。
用一种几近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就开口道个歉吧。
泽恩保持着懒散的姿势靠坐在椅子里,缓慢地摩挲着指间的那枚银制戒指。
充满倾略性的深绿眼眸像潮湿的森林沼泽,将妄图逃离的雀鸟困囚其中。
他轻笑了一声,“Ivy,这半年里我发给你的道歉短信还不够多吗?”
沈郁棠:“……”
我换手机号码了,哥。
如果当初知道泽恩这么疯,她就不该贪图他的美色答应他的追求。
可哪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能抵抗住坏坏的、劲劲儿的,为你打架揍人,还凌晨骑着摩托,带你去看海边日出的意大利帅哥呢?
沈郁棠没抵抗住,许多女孩都没抵抗住。
所以,在一起一年后的某天,她发现他和一个白人女孩去看了电影,临走时,她还踮起脚尖吻了他。
尽管之后他拼命向她解释、道歉,并发誓再也不会搭理任何异性,沈郁棠也没再回过一次头。
“别说了泽恩。”沈郁棠实在不愿把这段丑事抖落出来被人知晓。
尤其是不想被劳伦斯知道。
“抱歉先生,因为我的私事打扰到了您。”
劳伦斯对沈郁棠温和地笑了笑,
“你很善良,这是件好事。”
可当对着威尔逊的时候,他的声线又变得冷淡又威严,
“威尔逊先生,我对于善良的人一向很宽容。希望您也一样善良。”
威尔逊忙点头,“当然当然。”
接下来的谈判里,沈郁棠一直埋头默默干饭,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对他们谈论的商业内容一无所知,什么融资、转型、资本增值,完全不懂。
她唯一知道的是,泽恩虽然外表看似纨绔不羁,但实际上比他的父亲更有魄力——至少他敢于亮出底牌,说服劳伦斯继续投资。
而劳伦斯始终没有碰过面前的刀叉,双手交叠,平静凝视着对方。
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给人一种餐厅突然被轰炸都与他无关的沉静。
——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权力。
因为足够强大,所以情绪稳定,永远不会歇斯底里。
在此期间,沈郁棠去了趟洗手间,因为手机在不停震动,所以她不得不找个借口溜出去接电话。
刚从包里拿出手机,恰巧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在看见联系人名字的那一刻,沈郁棠的脸色瞬时就黑了。
她很想掐断,可看着不断拨打过来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又担心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接通了。
刚一接通,里头劈头盖脸就涌过来一顿责骂。
“你在做什么?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怎么回事儿?现在出国了翅膀硬了是吗?”
“有事说事。”
沈郁棠的语气很不好,冷漠得不带任何情绪。
“听听,你这什么态度啊?就这么和你爸说话的?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这些。我给你说啊,恕行和他女朋友过几日要来欧洲玩,13号到西班牙。你到时候去机场接一下他们。”
沈郁棠气得发出一声冷笑,一股邪火直蹿脑门儿,
“不是?他们来和我有一毛钱关系吗?我又没车,怎么去机场接人?他俩没手没脚吗还是没钱?没钱来欧洲旅什么游啊,不如在家刷刷视频得了呗。”
电话那头直接气得炸了麦,从听筒里爆发出尖锐爆破音:
“你是不是想气死你爹?说话怎么这么冲?你吃炸药了吗你?他是你堂弟!你不是在欧洲吗,带他们玩几天怎么你了吗?”
沈郁棠不想再和他吵,挂断之前冷冷说了一句:
“我没有堂弟。还有,我在意大利。”
不等沈宗霖开口,她已经挂断了电话,低头看了眼手机,晚上七点半,国内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所以,他蹲着时间给她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一句问候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上来就厉声指责她没及时接听他的电话。
沈郁棠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自嘲地笑了笑。
刚一转身准备回餐厅,就看见了倚在柱子前,散漫地抱着双臂盯着她的某人。
他迈下台阶,走到花园里来。
“是谁惹我的Ivy生气了?”
泽恩比沈郁棠高了一截,低着头深情款款地凝望她。
沈郁棠面无表情地往他左边跨了一步,想错开他往里走,没想到他也迈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她本来心情就烦躁,抬眼瞪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泽恩软了语气,收起他桀骜不驯的眼神,温柔地说:
“别这么对我,好吗?之前那件事是我的错。可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公司很需要她父亲的帮助。而且我根本不知道她会亲我,我后来直接就推开她了。再也没联系过她。”
“你不用和我解释。我们早就分手了,不是吗?”
“可我不想和你分手。”
可怜巴巴的语气,像被丢弃的小狗。
沈郁棠不为所动。
泽恩往她身旁走近了一步,可她撇开头,不愿看他。
“是因为劳伦斯吗?”
他忽然问。
沈郁棠这才分给他一个眼神,觉得他实在莫名其妙,“当然不是。他是我雇主。”
“那是因为什么?”
看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沈郁棠想赶紧离开这里,只好随便扯了个幌子,道:
“因为我是lesbian。我现在喜欢女人。”
这下轮到泽恩傻眼了。
沈郁棠趁机从他右边绕过去,没想到刚踏上阶梯,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只手插兜站在上头,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劳伦斯。
—
尽管沈郁棠三番五次推辞,说不用送她回家,劳伦斯还是坚持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公寓楼下。
一路上两人默契的没有讲话。
劳伦斯既没有询问她与泽恩之间的纠葛,也不关心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女人。
餐厅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经留在那里了。
不再产生任何波动。
直到要推门下车的时候,沈郁棠这才转过头去看向劳伦斯。
“谢谢您今天替我解围。”
她真诚地向他道谢。
劳伦斯微微笑了笑,语调淡然,
“是我该谢谢你。否则我还得花费一些时间去摸清他们的底牌。你为我赚了五千万欧元,Ivy。”
沈郁棠一愣。
劳伦斯接着说:“当然,你会得到一千欧作为今日的奖励。”
一千欧!
沈郁棠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一些晦涩不明的心绪也被金钱冲刷了个干净。
她立马扬起激昂的笑容,更加真诚地道了谢,“您真是我见过最慷慨最绅士的老板了!”
回到小屋后,沈郁棠没有立即开灯,站在黑黢黢的玄关,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劳伦斯在餐厅说的那些话,以及在车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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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想了一阵后,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真笨。
笨到天真地以为劳伦斯是真心替她出头,帮她解围。
他其实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吧。
——如果她当时提出离开,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撤资,不会造成任何亏损。
如果她选择留下,为了得到德维尔集团的投资,威尔逊势必会做出更多的让步。
不论她的回答是什么,对于劳伦斯来说其实无足轻重。因为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恶!
她差一点点就要落入冷血无情的资本家的温柔陷阱里了。
和劳伦斯比起来,沈郁棠觉得自己就像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心里所有的想法全都直白赤.裸地摆在他眼前。
这太不公平了。
她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被他展现出的绅士、贴心的表象所迷惑了。
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令沈郁棠憋闷的事情,连一千欧都不足以治愈她糟糕的心情。
她气愤地将鞋子脱掉,气愤地扑进柔软的沙发的怀抱,仰面躺下,望着天花板。
但显然坏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沈郁棠很快收到了微信推送的一条消息,是新增好友的通知。
点开头像,果然是她的堂弟,沈恕行。
她一点也不愿意承认这个堂弟。和父亲在外的那个私生子一样,他也是叔叔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
唯一的区别是,叔叔和婶婶离婚了,但她的父亲和母亲还维持着虚假的婚姻关系。
起初,沈郁棠以为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孩子,对这位堂弟态度也算客气。谁知他竟然丝毫不知收敛,和他妈一起,屡次挑衅婶婶和堂妹。
实在令人作呕。
这种畜生还想得到她的好友位,他也配吗?
越想越气,连看剧都没了兴趣,沈郁棠索性脱光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吹干头发出了浴室,她看见手机里躺着两条劳伦斯发送来的邮件。
一封是他明日的行程安排表,一封是她明天的工作任务。
光是看一眼,她的头就开始眩晕了。
他爹的不想看,想睡觉。
可谁让她是极富责任心的天生牛马呢?
打开邮件后,她熬了个大夜,把明天可能会用到的专业名词手抄到了笔记本里,又翻看了近年来相关资料、采访和论文。
做完这些工作,已经快凌晨两点。
连灯都没有关,沈郁棠就直接睡晕了过去。
一觉睡到错过了清晨的闹铃,等她再次睁眼,惊恐地发现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劳伦斯最讨厌不守时的员工——这条准则是在邮件里特别标注过的。
完了完了完了。
沈郁棠一边在嘴里嚼着牛角包,一边对着镜子虚着眼睛画眼线。
化完妆,把桌上的笔记本、平板、复印的一堆资料囫囵个儿往包里塞,急吼吼出了门。
偏巧uber司机还因为市区堵车取消了她的行程订单,再次派单又要排队等候。
就在沈郁棠一筹莫展的时候,街对面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喇叭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一辆惹眼的黑色柯尼塞格在晨光中泛着冷冷的光泽,赫然出现在街对面。
黑发男人手肘闲散搭着车窗,衬衫解开两颗扣子,薄唇似笑非笑。
“能荣幸成为您的司机吗——”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在金丝框眼镜后微挑。
“My poor little princess.”
(我可怜的小公主。)
13. 说谎
13.
陆宴回斜倚在真皮座椅里,银灰色V领缎面衬衫在晨风中微微荡开,露出一段修长的锁骨。
金丝镜框边缘缀着一点碎光。
他没有穿正装,整个人透出游刃有余的散漫,反而更像是个偷香窃玉的风流贵公子。
——长期需要女伴,但不需要长期女伴的那种。
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释放危险的信号。
沈郁棠踩着小高跟快步走去,指尖轻抵下唇,微微睁大了眼睛,
“天呐陆先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恰好拂过,将她身上那点香气撞进他怀里——柑橘的清爽与玫瑰的甜意交织,轻盈张扬。
犹如清晨花园里最盛开的那株蔷薇,带露未滴,不艳俗,又叫人无法忽视。
如同香水的名字——玫瑰公爵小姐。
娇俏诱人,不带分毫讨好的傲气。
陆宴回对香味十分敏感,他不喜欢嗅到对方身上过于隆重的香气,尤其不喜欢让陌生味道沾染上他的衣服。
可对于沈郁棠,他非但不会抗拒,反而上瘾。
她似乎很喜欢根据衣服、妆容和场合搭配不同的香水——这会让他更加期待每一次见面。
像是亲手打开礼物的盒子,妙不可言。
“是惊吓吗?还是惊喜?”
陆宴回下车,走到副驾驶,绅士地为沈郁棠打开车门。
“当然是惊喜啦!”
她没有任何犹豫和扭捏,直接坐上了他的副驾,
“陆先生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陆宴回看着沈郁棠,微微翘着唇,温声道:“我在佛罗伦萨只认识你一个人。”
沈郁棠眨眨眼睛,“真的吗?我竟然能成为陆先生的‘唯一’耶。”
陆宴回笑了笑,没有回应她的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吃早餐了吗?我带你去早茶怎么样,听说附近有一家茶餐厅很正宗。”
原来他兴致勃勃在楼下等她,是为了带她去吃早餐的。
真是的,也不早点发消息约她。
是觉得她很闲吗?
沈郁棠低头看了眼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了,再不出发真的要迟到了。
“是还有什么安排吗?”
陆宴回瞥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声问。
沈郁棠点了点头,“对不起,虽然我很想和你一起吃早餐。可我今天还有工作,而且……马上要迟到了。”
“先把地址给我。”陆宴回把手机递给沈郁棠,示意她在导航输入地址。
说着,他已经发动了车,驶出了公寓楼。
就在沈郁棠输入美术馆一长串地址的时候,陆宴回的手机突然弹出来了一条消息。
尽管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偷窥别人的隐私,可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她往上扫了一眼。
“Evan,Perché non mi stai dando attenzione?”(埃文,为什么不理我。)
发信人的名字,显而易见,是女人。
沈郁棠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把手机还给了陆宴回,“还好,从这里过去只需要十分钟。”
Carplay连接后,中控台上投出了目的地的具体位置。
陆宴回看了眼地址,深棕色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眯了下。
“怎么忽然去这个美术馆?”
沈郁棠正低头回复小姐妹的消息,听到陆宴回的问话,抬起头眼尾弯弯,
“最近接了一份助理工作。”
“是劳伦斯的?”
“对,是亚当教授推荐给我的。而且……时薪很高。”
陆宴回沉声默了片刻,而后勾起点唇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让他看起来心情愉悦。
“原来如此。”
他说。
“所以,那天你去酒店是因为助理工作吗?”
他忽然又问。
沈郁棠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尾微微上挑,
“陆总还在想这件事啊?”她侧过身,单手托腮笑吟吟看着他,
“当然是工作啦,我可不是那种随便和人去酒店的人。不像某些人……”
“怎么?”陆宴回单手扶着方向盘,语气玩味,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沈郁棠转回了头,望着窗外,轻声嘟囔:“我可不知道噢。”
车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只听见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沙沙声。
末了,陆宴回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我笑——”他声音更低柔了些,“笑你这是有点在意我?”
“如果我说是呢?”沈郁棠嗓音软软的,“陆总会介意吗?”
“介意。”
陆宴回的目光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停留了一瞬,“介意你在意的程度太低了。就一点?”
车内的氛围就像一点点膨胀的气球,在两人你来我往间渐渐把氧气挤占吞噬。
沈郁棠不得不把车内温度开得更低一些。
因为她感觉到耳根在慢慢变得发烫。
——是说谎话的惩罚吗?
“那要看陆总给不给我介意更多的机会呀。”
陆宴回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将车停在了美术馆前的临时停车区域。
恢弘的美术馆坐落在右侧。
恰好此时,沈郁棠看见了前方20米的车位上,一辆奢华的劳斯莱斯也稳稳停了下来。
两名黑衣制服带着耳麦和墨镜的保镖迅速上前,为车里的人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保镖西服后腰的位置微微拱起。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配了枪。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后座迈了出来。
砂金微卷的头发全梳在脑后,阳光落在他眉峰鼻骨的转折处,熠熠生光。
隐而不发的精悍肌肉被完美贴合的西服包裹,犹如一尊摆在藏馆中的精美雕像。
像是忽然被什么吸引,劳伦斯停下脚步,朝那辆磨砂黑色的跑车投去了目光。
阳光落在挡风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三道意味各异的视线也在此时交汇。
陆宴回挑了挑眉,率先移开了视线。
“晚上七点,我来接你。”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从艺术馆前的黑色身影落到沈郁棠脸上,
“我订了一家餐厅。”
沈郁棠也收回了目光,笑容明媚灿烂,“好呀。”
陆宴回的的目光又从她的眼睛,缓慢移动到了两瓣饱满的唇上——他承认,他很难不被吸引。
它们被精心涂上了莹润透明的唇釉。
粉嫩的,像生机勃勃的草莓。
引诱着人想要咬上一口。
陆宴回的呼吸微妙地沉了几分。
“这回可没有奶油粘上去了。”
沈郁棠飞快地朝陆宴回吐了吐舌头,在他还没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转身下了车。
抬头看去,方才站在台阶上的劳伦斯已不见了身影。
沈郁棠把包往肩头一甩,也快步走上了阶梯。
美术馆前站着五六个人,男女皆有,劳伦斯站在正中,背对着众人,像是要往美术馆里走去。
那几人一见到沈郁棠,立刻挥手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ciao~”(早安~)
沈郁棠边走过去边躬身问好:“ciao~”
他们应该都是劳伦斯的核心员工,或是参与此次选址项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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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对于沈郁棠的态度非常友善。
几人一同往美术馆里走。
其中一位棕发美女凑到了沈郁棠身边,指着身后那辆柯尼塞格问到:
“那辆豪车是你男朋友的吗?真是太酷了!他看起来真英俊,你们可太般配了。”
多么典型的意大利人啊。
会夸人、爱八卦。
沈郁棠摇摇头,正准备开口解释,兀自走在前头的劳伦斯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盯着前方淡声道:
“莉亚,现在是工作时间。”
分明没有训斥,但还是吓得莉亚立刻闭上了嘴巴。
周围几人霎时噤若寒蝉,把没来得及问出口的八卦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沈郁棠走在最末尾,一行人沉默着走进了美术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参观这间美术馆,位于佛罗伦萨的心脏地带,周围环绕着古老的街道和建筑。
大厅的拱顶高大,石柱耸立。斑驳的光影交错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构成一种庄严而宁静的氛围。
但她之前并不知道,这间被写进无数篇学术报告中的美术馆,竟然是德维尔集团出资建立的。
展馆的负责人和馆长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劳伦斯都上前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
沈郁棠默默从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欲迅速浏览一遍昨夜整理的资料,岂料这时突然传来劳伦斯的声音。
“Ivye here.”
沈郁棠脑子懵了一瞬,抬头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人都齐齐看向她。
独独劳伦斯没看着她。
他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之前,微微仰起头,像在欣赏。
顶部柔和的射灯散成一捧溶溶光雾,落下。
劳伦斯站在那束朦胧光芒里,宛如神殿里走下的神使,圣洁而孤冷。
沈郁棠顶着一众目光,走到那幅油画前,走向他。
随着劳伦斯的视线,沈郁棠也望向那幅油画。
是19世纪法国新古典主义的巅峰艺术家,弗朗茨·罗兰的遗作——弗朗西斯的永恒誓约。
油画中央,国王跪伏在王后脚边,眼神坚定,双手紧握胸前,低头向她宣誓忠诚。
王后站立在他身前,轻轻将宝剑置于他颈间,表情平静而温柔,接受他无条件的忠心。
“你喜欢这幅画吗?”
沈郁棠第一次见这幅画时,在初中,美术课上,14岁的年纪。
——向往最真挚的爱,天真而无知。
那时的她,一眼就被油画里传达出的细腻丰富的情感深深打动。
可现在——
“不喜欢。”她说。
几道震惊的目光全都看向她。
“我能知道理由吗?”
沈郁棠注视着画卷里,国王紧扣胸口的指节、甲胄在跪姿下挤压出深刻的褶皱,轻声道:
“再虔诚的誓言,不过是被利刃架着脖颈说出的漂亮话。”
劳伦斯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神沉静,带着几分探究。
射灯在他睫毛下投出鸦羽般的影子。
他的表情淡然,没有讶异,也没有认同。
“把真心捧到别人剑下,这样的事,大概没有人能真的做到。”
劳伦斯不置可否,再次看向那幅伟大的画作。
“你真的不喜欢吗?”
他又问。
沈郁棠怔了怔,很快意识到劳伦斯的提问也许另有深意。他根本不是单纯地想要了解她的看法。
她沉默了,飞速思考该如何回答。
“原本我打算将这幅油画的展览权授权给你。”劳伦斯转头看着沈郁棠,微微一笑,
“可惜了,你不喜欢。”
14. 她的愤怒
14.
授权……给你……
沈郁棠难以置信地嘴巴微张,一瞬不瞬盯着劳伦斯,像是以此来确认他没有在开玩笑。
这可是弗朗茨·罗兰的遗作!!
从未公开展示过的私人藏品。
他竟然要授权给她?
沈郁棠一紧张就容易忘记呼吸,现在,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脚踩的大理石地面在摇晃,墙壁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令她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呆愣在那里。
直到馆长上前,站在劳伦斯身后轻声问他:“先生,那拟好的授权协议书还需要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可在死一般寂静的美术馆内,却是那样清晰可闻。
劳伦斯:“……”
他握拳轻抵在唇上,低咳了一声,转过头乜了馆长一眼。
“既然沈小姐不喜欢这幅画,那就算了吧。”
馆长瞥见劳伦斯冷刃般的眼神,立刻小声说了句抱歉,躬身退了回去。
“等等!等一下——”
趁劳伦斯还没改变主意,沈郁棠赶紧上前解释。
“刚才没说清楚,是我的错。我只是不喜欢大众对这幅画的解读,但并不影响我欣赏这幅伟大的传奇画作!”
“尤其是光影的处理!你们看啊,它多么巧妙精细。既突出了人物的体积感和立体感,同时又避免过于激烈的光线冲突,呈现出典雅与理性的美感。”
“它实在是太完美了!”
劳伦斯从小在意大利长大,小时候曾随着母亲看过一次川剧变脸,那是一次非常奇特的体验,以至于让他对中国的戏曲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
本以为在意大利再也欣赏不到拍案叫绝的变脸艺术了——劳伦斯看向一脸殷切笑意的沈郁棠。
……她的变脸技艺,堪称绝妙。
“这么说,你想得到展览权?”
被劳伦斯突然反问,沈郁棠又立刻警觉了起来。
她如今成长了,不再会轻易陷入劳伦斯布下的陷阱。
天上掉下的馅饼,一般都淬了毒。
“先生应该是有条件的吧?”
劳伦斯十分坦诚,“我是商人,Ivy。”
言外之意,商人,所做的一切行为不过是利益置换。
关于这一点,她已经非常清楚了。
“亚当先生告诉我,贵校去年的双年展你是主策展人。实话说,我非常欣赏你的能力。所以,我想要投资你。”
劳伦斯的态度异常冷静,语调平缓,偏又带着些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我会用我在艺术领域的人脉、资源打造你。但前提是,今后你策划的每一次展览,只能用我提供的作品。策展主题、合作艺术家和场地也只能由我指定。”
沈郁棠几乎没控制住表情,紧紧皱起了眉。
“当然,我也会举荐你为‘青年优秀艺术家’。这个称号的含金量有多重,沈小姐大概比我更清楚吧?”
她当然清楚。
那是欧洲所有艺术学生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一旦获得,便意味着能够在欧洲各国享有各种政策支持。
但同时,申请条件也极为苛刻——名校出身、35岁以下、能力出众。
如果说前两项要求都有明确的评判准则,那么“能力出众”这栏,向来都是背后的权势和资本说了算。
所以……
他想要利用她的学术背景?
——那些宽松的审批流程,针对青年艺术家的监管豁免条例以及政策漏洞带来的种种便利,或许最终都将服务于劳伦斯背后更庞大的商业利益。
即便沈郁棠对商业一窍不通,她也很清楚,劳伦斯的“好意”“体贴”,早已标好了价格。
这是沈郁棠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劳伦斯。
他的外表那么矜贵从容,灰蓝色的眼睛似令人沉溺的深海。
可他的骨子里,却又是傲慢的、冷血至极。
除了利益、金钱和权力,大概没什么能打动他。
在劳伦斯眼里,她不过是他待价而沽的投资商品。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理想抱负,不在乎她所追求的艺术是自由、浪漫,而不是被权势和金钱包装出来的金色囚笼。
沈郁棠久久没有回应。
“沈小姐不必现在给我答案。”
劳伦斯语气依然温和,有着接受她所有决定的包容。
沈郁棠却已经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手脚是冷的,但血液却像要沸腾了般。
她上前一步,紧紧凝视着劳伦斯的眼睛。
“抱歉。”她笑了笑,
“如果让我以傀儡的方式功成名就,我做不到。我不是个听话的人,至少在艺术领域,我习惯坚持自己的想法。所以,德维尔先生若想要一个温顺的提线木偶,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郁棠顿了顿,心中的委屈、愤懑仿佛被刚才的一番话彻底勾了出来,她又走近了一步。
此时与劳伦斯的距离,几乎到了鞋尖相抵的程度。
她冷冷抬眼,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德维尔先生产生了如此错觉,让您误以为我甘愿折断翅膀做一只飞不出笼子的鸟。”
“或许我的理想在您高高在上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您现在在我心里,也是如此。”
不值一提。
劳伦斯的神色始终淡然,没有笑意,更趋于疏冷。
眼神中却探寻不到半分她意想之中的不屑、轻慢。
可他又是无情的。
沈郁棠有理由相信,在明确拒绝他以后,他明天就会让她立刻滚蛋。
不,也许等不到明天。
就在下一秒。
因为劳伦斯的薄唇动了动,像是要开口说话。
沈郁棠丝毫没有退缩,骄傲地抬起下巴直视他,眼中没有一丝妥协。
只有锋利的冷意。
“It‘s my bad.”
“我的错。”
最后这句,他用的是中文。
劳伦斯的声音不低,不仅是沈郁棠听见了,站在他身后的下属和馆长也都听见了。
他说,是他的错。
德维尔财团的现任掌舵人,这个如巨兽般的商业帝国的裁决者,就这么当着他下属的面,毫无芥蒂地向她道歉。
沈郁棠的瞳孔勐地收缩了一瞬。
“是我冒犯了,抱歉。但请沈小姐相信,我并没有任何看低你的想法。如我曾说的那样,我欣赏你的能力并且尊重你的选择。”
“当然,这也不会影响我们为期一个月的雇佣关系。除非——”
劳伦斯垂眸,看着沈郁棠,
“除非,沈小姐不愿再为我这样不值一提的人工作。”
情绪从高处落下,又在跌入谷底时被温和地托起。
沈郁棠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
委屈、酸涩、气恼、怀疑等等心绪像一根根绞成一团的细毛线,怎么理也理不清。
甚至有某一刻,她怀疑自己是否太小题大做了?是否曲解了他的用意?
抑或,是否错失了什么机会。
“开始工作吧。”
不等沈郁棠给出回答,劳伦斯已转身往前走去。
硬底皮鞋在冰冷的大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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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撞击出哒哒的脆响。
身后的工作人员也都回过了神来,纷纷跟上他的脚步。
沈郁棠望着那道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
下午一点,高强度的工作才终于结束。
劳伦斯慷慨地提议大家到他预定的法国餐厅共进午餐,然而沈郁棠却以下午有学校小组会议为由,婉拒了他的邀请。
虽然她的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叫。
但她实在不愿强撑着低沉的情绪,和一群不熟的人吃饭、谈笑。
况且,纠缠了她一上午的负面情绪还没彻底消化,她现在说什么都不想和劳伦斯在工作时间外接触。
劳伦斯似乎也看出了她隐隐的抵触,在那之后,也没再主动和她说过话。
出了美术馆,沈郁棠微微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沉沉吐出一口气。
工作人员和她礼貌道别,随后一同乘车前往餐厅。
偌大宏伟的美术馆阶梯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燥热的夏风吹来咖啡和面包的香气。就在这时,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沈郁棠拿起一看,是小姐妹林舒怡打来的电话。
她下意识翘起嘴唇笑了笑。
“喂棠棠,在干嘛呢?你不是说有空给我讲讲你那个迷人又性感的老板吗?我现在在男朋友家里快无聊死了。你快跟我讲讲,我老好奇了。”
一听到这个,沈郁棠的笑容瞬间冷掉。
她一屁股坐在长阶梯上,冷着脸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好讲的。我对帅哥祛魅了,彻底下头了。”
“啊?咋啦咋啦,他怎么你啦?对你动手动脚啦?”
沈郁棠:“……”
“没有。就是突然深刻地认识到了资本家的冷血无情!”
一旦开启吐槽模式,沈郁棠的嘴就像泄洪期的水坝,滔滔不绝往外喷涌。
沉浸在闺蜜八卦时间里的沈郁棠,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当时让我当他助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对我有好感的呢,甚至还有点儿沾沾自喜。我承认我被美色迷惑了,对他有点喜欢——你先别骂我脑子有问题。结果你猜怎么着?哈,我今天突然发现!草他爹的他就是想利用我!利用我你懂吗?”
“简直每一步他都算计好了!难道我长得像很好拿捏的吗?我人穷志不短好吗!我告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电话那头的林舒怡已经笑得趴在地上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确实是对你有好感呢?”她笑了好半天,开始冷静分析,
“你想啊,你们学校那么多学生,他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你也不至于是最牛叉的吧?你觉得我分析的有道理吧?”
“你这都是什么狗屁恋爱脑发言,你快别分析了。我管他对谁有好感呢,我跟你说,反正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对他再有好感了。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骂完一通,沈郁棠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步履轻快地往台阶下走去,
“话说你什么时候回佛村啊,想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随着沈郁棠头也不回的走远,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
劳伦斯站在最上面的台阶,望着她披散在腰间随步伐晃动的长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说的是中文,听语气像是生了很大的气。
他听懂了一部分。
尤其是最后那句。
——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