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娇色》
1. 第 1 章
初夏的风里裹挟着暑气,站得久了,日头晒得人有些发昏。阮莹抬手用帕子擦去额角的汗,寻了个绿荫处,在河岸边坐下。
微风拂动柳枝,带来丝丝清凉,河面泛起微微的涟漪,待涟漪平静下来,清澈的河水映出一张朱唇轻咬的美人面。
黛眉微弯,勾出一双含情的杏眼,香腮胜雪,面若桃花,琼鼻挺翘,丹唇红润。乍一看,只觉仿若仙子。
只可惜,仙子身着朴素,身上的衣裳是前几年的式样了,布料也是最下乘的,就这,还是阮莹攒了四个月的钱才咬牙买下的。
乌黑亮丽的秀发一半绾起,一半垂落在肩头,发上唯一的首饰,是两支银簪,一支雕牡丹花,另一支雕青鸟。白皙的脖颈上空空如也,细嫩的手腕上坠出一只手串,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漂亮的眸眼中浮现出一层忧虑,阮莹垂下眼眸,拨了拨手中的串子,耳边浮现今早阮九说的话:“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咱们这地方,祖上八辈子连个七品芝麻官都没出过。你要是不肯嫁给金宝,那就嫁给赵员外当第八房小妾。”
她爹恶狠狠地撂下话,摔门而去。
金宝是镇子上的屠户,继承了他爹杀猪的手艺,猪杀得倒是麻利,可人却长得又黑又丑,木讷无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阮莹常去他家买肉,每回金宝都会多给她一些肉。可阮莹并不喜欢他。
至于那赵员外,更不必提了,虽说是金水镇的有钱人,可六十多的年纪都能做阮莹的爷爷了。阮莹和他见过几回,每次他都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瞧,叫人恶心。阮莹简直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老人味,一股腐朽的、被棺材盖住半截的气息,阮莹才不要嫁给赵员外做他的第八房小妾,否则没几天就要守寡。就算不守寡,守着这么一个老不死的色鬼,也只会蹉跎一生。
阮莹自幼就知道自己生得漂亮,从小到大,见过她的每个人都会夸她是美人胚子。等她长大,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将其他姑娘远远地比下去了。上天既然赐给了她美貌,她便不能浪费这美貌,嫁给一个杀猪的,或者是做老色鬼的小妾。她生得这样漂亮,应该做王妃,再不济,也应当做个三品大官的太太。
阮莹从手边捡了片叶子在手里作弄,心里打定了主意,对于她的婚事她不会妥协,她不要永远被困在金水镇。
只是她也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阮莹今年三月刚过了十九岁生辰,在他们这小地方,她这年纪已然算得上老姑娘,旁人家的姑娘多是十四五岁就定下亲事,嫁了出去。她拖到十九,没什么旁的原因,是她自己眼光高,瞧不上金水镇的男人。那些男人,要么长得丑,要么没出息,阮莹看不上他们。
可她爹说的话也有道理,他们这地方,祖上八辈子连个七品芝麻官都没出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嫁。想到此处,阮莹一声迷惘又不甘的叹息。
阮莹咬了咬唇,将手里揉烂的叶子扔进河里,起身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阮莹看见自家隔壁空着的院子里竟热闹地站着几个人,看装束像是外乡人。
隔壁那屋子是老陈头家的,从前是老陈头的儿子和儿媳妇在住,前几年老陈头的儿子和儿媳妇搬到了城里,那屋子就空了下来,有几年了。
她一时好奇,走近了些,看见老陈头满面笑容,在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陈头笑得更开怀了,脸上褶子都挤作一团。
阮莹在外头等了等,没一会儿,老陈头从院子里出来了,脸上还挂着散不去的笑容。阮莹赶紧把人拦下,询问情况。
老陈头笑了笑,答阮莹的话:“有个外地来的书生,说是想安心读书准备科考,要租我这房子住,一个月给五贯钱呢。”
老陈头手指张开,比了个五,说起此事,脸上的笑容更是漫开。他的儿子儿媳妇都有出息,搬到城里去做生意了,原也要接他一起去,他舍不得镇子上这点屋舍没答应,谁能料到还有今日发财的机缘。
在金水镇租赁屋子,惯常不过一个月五百文钱,这书生竟肯一个月给五贯钱,出手如此阔绰?
阮莹闻言惊诧不已,不由得多打听了几句:“书生?哪里来的?多大年纪啊?”
老陈头摇了摇头:“这我没问,人家租我的房子,给了钱就行,我不问这么多,省得人家嫌我多事。年纪么,那公子挺年轻的,瞧着也就二十四五,长得很俊秀,衣着打扮很是贵气,说不准啊,真能考上。考上了好啊,考上了也能让我沾点光。”
老陈头说完,笑呵呵地走了。
阮莹踮脚往那院子里张望,可惜围墙拦住了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她想到老陈头说的话,出手阔绰的俊秀书生,贵气,赶考。她一时心里涌出个念想,若这书生高中,她不就能做官太太了么?
想到此处,阮莹有些激动。莫非这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机缘?那她可得好好把握住。
阮莹暗暗收回视线,归家去。
回到家中,阮九不在,阮莹径直奔向厨房,撸起袖子揉面。她打算做个绿豆糕,借机去隔壁搭讪,至少先了解一番情况,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
因着阮莹总觉得自己日后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平日里便也爱研究些精致的点心,阮九一向对此嗤之以鼻,阮莹心想,今日可不就派上用场了。阮莹仔细洗了手,揉起面来,她比往常都做得用心,等差不多做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阮莹小心翼翼寻了个食盒,将绿豆糕装在小碗里。她从厨房出来,舀水洗过脸,又对着铜镜梳洗一遍,将自己每一寸头发丝都整理过,这才拿起食盒,往隔壁去。
-
裴时瑾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还算满意。倒是他身边的长林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王爷,这里未免太过简陋,要不咱们还是寻个更舒适的住处吧。”
他们王爷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
裴时瑾淡声说:“不必,这里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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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军营里,已经不算简陋。”
长林一时哑然,他倒是忘了,从前王爷也是领兵打仗的,不是娇气的人。他叹了声,妥协道:“那王爷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属下马上去采买。”
裴时瑾瞥他一眼,纠正他的称呼:“这里没有王爷,只有一个普通的书生。”
长林当即改口:“是,公子。”
长林一顿,又问:“公子,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您身上的伤……”
长林担忧地看向裴时瑾的左手,叹了声,若非王爷旧疾复发,那刺客怎么可能伤得了王爷?
长林咬了咬牙,愈发气愤道:“太后实在太过阴险,小的只恨不得杀了她。”
裴时瑾碰了碰自己隐隐作痛的左手,敛下长眸。
长林还在愤愤不平:“她只怕您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您已经做出了这么多退让,她仍然不肯罢休,此番甚至想要您的性命。王爷,依我看,您不如索性随了她的心意,将这皇位收入囊中……”
裴时瑾打断长林的话:“够了,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长林只得咽下未尽的话,退了下去。
“是,公子。”
裴时瑾在此算是隐居,带的人太多反而招人注意,他只带了长林和剩下几个心腹,对外只说是他的家仆。他们同时负责照顾裴时瑾的起居,也保护裴时瑾的安全。
阮莹站在门口,抬手叩门:“请问有人在吗?”
她掐着嗓音,温柔婉转。
不多时,门被人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略有些凶神恶煞的脸,好像鹰一般犀利的眼神顿时将阮莹盯住,她身形一僵,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听说你们刚搬过来,我做了些绿豆糕给你们尝尝。我就住在隔壁,你们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她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把手里的食盒拿出来,挤出一个笑容。
在长林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偷偷打量长林。长林身材魁梧,看起来并不像是书生,阮莹一时心里犯嘀咕。
长林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并不打算接受她的好意,冷冷地拒绝:“不用了,多谢。”
他们王爷的安全尤为重要,闲杂人等最好少见。
长林正要关门,身后裴时瑾唤住他:“长林,不得无礼。”
阮莹原本被长林的凶冷吓到,骤然听得一句清冷的嗓音传来,一时心头一震,她抬眸,看向缓步走来的男人。
男人一袭深蓝色长衫,身影挺拔,好似松又似竹,阮莹登时想到老陈头说的贵气,心道这老陈头还有几分眼力劲,说得果真不假。
她有些惊喜,再定睛看向男人的面容。男人长身鹤立,五官大气而端正,唇薄而有型,长眸疏淡而多情,淡淡一眼便让阮莹顿在原地。
真是好生俊俏的一张脸,将金水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甩八条街。
她心中喜道,这般相貌,与她正好般配,他们二人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2. 第 2 章
阮莹回过神来,笑说:“这位公子,我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听说你们新搬过来,特意做了些绿豆糕给你们尝尝。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找我。”
她把食盒递给男人,将自己的笑容端得落落大方,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将他盯住。
她往常用这套对付金水镇那些男人,可是绰绰有余。可面前的男人却只是淡淡地道了声谢,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被唤昨长林的人终于伸手接过阮莹的食盒,只是仍一脸的不情愿。
阮莹顿时有些挫败,还是打起精神,维持着唇边的笑意:“哦对了,我叫阮莹,晶莹剔透的那个莹,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裴时瑾道:“在下姓裴。”
阮莹便笑着唤了一声:“裴公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察觉出了男人的疏离态度,虽不似他仆从那般冷硬的拒绝,可显然对她并不热络。她心中的失落蔓延开,踏进自家院子,倚在树下一时沮丧。
她生得不够漂亮么?他怎么都不曾多看她两眼呢?平常那些男人她多看他们几眼,他们都会像摇尾乞怜的狗一般扑上来献殷勤的呀。阮莹拨弄着自己垂落的青丝,在食指上绕着圈,转念又想,这岂不说明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似那些人一般肤浅。
没关系,她长得这么好看,他总会喜欢她的。
阮莹心情由阴转晴,哼着歌儿回到自己房中,在铜镜前坐下,又摆弄起梳妆来。她打开一个小盒子,里头是她自制的胭脂,用花瓣做的,那些千金小姐就会买这些胭脂水粉涂,她买不起这么多,便只好自己做。她喜欢把自己弄得香香的。
一墙之隔的院子内,长林正不解询问:“公子,咱们才刚搬至此处,这女人便上门来搭讪,谁知道她是不是别有所图,这女人身份不明,您怎能见她呢?”
裴时瑾道:“看她装扮,的确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不论如何,咱们始终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若是太过孤僻,反而惹人怀疑,日后邻里有人来往,你正常对待便是,不必草木皆兵。我们的行踪没那么快有人知道,消息传回京中需要些时间。”
长林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反正他觉得方才那女子目的不纯。只是觉得自家公子已经发了话,长林也只好应下,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食盒,又问:“公子,那这东西如何处置?”
裴时瑾道:“既然是邻居的好意,你们分了吃便是。明日你从我带的东西里寻个合适的,送去隔壁,就说是咱们的回礼。”
长林只好将阮莹送来的绿豆糕拿下去给他们几个分吃了,阮莹手艺不错,他们几个吃了之后竟还感慨说,这位阮姑娘的手艺比得上王府的厨子。长林对阮莹印象不佳,他并没吃阮莹带来的绿豆糕,听他们称赞,冷哼一声道:“我看那女人目的不纯,方才她看公子的眼神就不对劲。”
长明不以为意:“咱们公子贵气俊秀,在京城便俘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那姑娘见到咱们公子一时心动也寻常。”
长林轻嗤一声,将给阮莹送回礼的任务转交给了长明。
裴时瑾折返房中,在三足圆凳上坐下,他按了按自己有些麻木的左手,想到长林的话。
此番他们遇刺,是当今太后所为,他明白。当今太后,曾经裴时瑾唤一声四嫂。裴时瑾排行第九,先帝是他四哥。
裴时瑾的生母是一介歌姬,身份卑微,承宠也只因父皇一夜酒醉。父皇并不喜欢裴时瑾的生母,那一夜之后,再不曾临幸过她,只给了她一个最低的位分。可她却因那一夜有了裴时瑾,后来生产之时,血崩而亡。裴时瑾一生下来,便被其他皇子们瞧不起,只有先帝待他有兄弟情谊。
先帝是温润性子,待谁都和善,待他更是极好,吃穿都记着他,若是他被欺负,也会护着他,替他出头。连去军营历练的机会,也是先帝替他争取来的。他始终记着这份情谊,在军中努力地打胜仗,崭露头角,父皇渐渐注意到他,开始宠爱他,朝臣也发现原来还有一位九皇子。
尽管如此,他从来没想过和先帝争那个位子,甚至后来父皇驾崩,他力保先帝上位。可或许上天不眷顾好人,先帝即位后没几年,便因病去了。临死之前,先帝说对不住他,希望他能继续辅佐太子登基,封他为摄政王。
裴时瑾答应了,先帝于他有恩情,他不会忘记。他辅佐太子登基,认真教导,哪怕太后猜忌,几次三番地打压,他也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诺言。但此番太后派人刺杀他,刺客刀刀狠辣,明显奔着他的性命而来。
裴时瑾闭上眼,重重一声叹息,四哥待他恩重如山,哪怕他的妻子要他的性命,他也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一回他会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将朝政上的事交还给新帝,只要新帝能好好治国,他会从此隐退。
-
阮莹收到裴公子回礼,甚是欣喜。她接过东西,笑吟吟看向面前的仆从,今日这位和善许多,不像昨天那位一般凶神恶煞。
长明被这么漂亮的姑娘盯着,挠了挠头,有些羞涩道:“这是我们公子从京城带的特产,给姑娘昨日的回礼。说起来,姑娘的手艺真好,那些点心很好吃。”
“这怎么好意思,你家公子太过客气了些。”阮莹笑着,心里却为京城两个字激荡。原来这位裴公子还是京城人士,想来家世不凡,即便考不中,下半辈子应当也能享富贵。
阮莹眼眸流转,笑意更浓:“你家公子既是京城人士,为何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可是为了发奋读书?”
长明一时被问住了,想到昨日公子吩咐过的话,回答阮莹:“正是如此。”
阮莹心下有了主意,再度笑意吟吟看向长林:“裴公子如此努力,定然会高中的。那个,我……想写一封信,可是我不会写字,我可以请裴公子帮忙么?会不会很打扰?”
长明当即替自家公子应下:“当然可以,小事一桩。”
长明这一去时间有些久,长林皱起眉,正想着此事,便看见长明回来了,只是身后还跟着阮莹。
长林有些不悦,低声问:“你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长明说:“阮姑娘想让公子帮忙写封信。”
长林冷笑一声:“你还做起公子的主来了,公子忙得很,哪有这么多时间做这种闲事。”
长明不理会长林的冷淡,径直进去禀报裴时瑾,让阮莹稍等片刻。
长林和阮莹面面相觑,并无好脸色。阮莹始终笑着,一副纯良的模样。
阮莹不动声色地将这院子环顾一圈,院子里除了那位裴公子和他的四个仆从,连个婢女都不曾见,想来这位裴公子当真是发奋读书。不过这些仆从都是男人,男人哪里会照顾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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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日后她可以借此机会多多接近。
阮莹正想着,那厢听见长明的话:“阮姑娘,你快进来吧。”
正是晌午,院子里有棵十几年的柿子树,日头从浓密的叶子缝隙里往下落,裴时瑾从房中走出来,视线落在阮莹身上。长明进来禀报,说她想让自己帮忙写封信,这是小事,他倒不介意帮忙。
阳光将少女的面庞照得晶莹剔透,仿佛一朵水晶牡丹,少女莲步轻移,从树荫下穿过,停在他跟前。她的面容姣好,身段玲珑有致,在这小地方有这等佳人,的确有些意外。不过裴时瑾对这些事并无兴致,虽有一丝惊艳,只任由它闪过,并不往下细究。
阮莹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始终挂着笑:“裴公子,打扰了。”
裴时瑾转身进门,只道:“无妨。”
阮莹跟着他的脚步跨进房中,余光将房间里的陈设扫过一遍。一张四折屏风隔出内外两间,里间看不清,外间一张四方长桌案,一张矮榻,一张圆桌配四只小凳。桌椅这些应当是老陈头家里原先就有的,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显然是这位裴公子新添的,阮莹虽然不识货,也能一眼看出那笔墨纸砚都是好货色。真正的好东西即便不懂行的人看见,也能分辨出来。
裴时瑾在桌案前坐下,长明当即上前铺开纸张,研磨墨水。裴时瑾抬手执笔,看向阮莹:“姑娘要写什么?说与我听便是。”
阮莹咬了咬唇,看了眼长明,露出些羞赧的表情:“裴公子,我能不能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裴时瑾让长明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支摘窗敞着,金色的光辉从树叶之间漏进房中,树影正落在阮莹身前。
她嗓音如黄莺啼鸣:“裴公子,我是想给我娘写封信。就写:娘,你过得好吗?我和爹过得很好,我很想你,爹也很想你。你要照顾好自己。阿莹。”
裴时瑾听着她的话,一句句跟着写。他的字遒劲有力,阮莹虽不认识字,也觉得好看,只是有些奇怪,总觉得这字很有力量,不大像柔弱书生写的。不过她不懂这些,也没有多想。
她的目光渐渐从字,转到裴时瑾的手上。他的手掌很大,手指骨节分明,很是好看。
阮莹夸道:“裴公子的字写得真好看。”
裴时瑾没有接话,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细碎声响。
不多时,裴时瑾搁下笔,待墨水干了些,将信纸递给阮莹,让她验看。阮莹轻咬下唇,道:“我不识字的。”
裴时瑾道了声抱歉。
阮莹摇摇头,将信纸小心收好:“其实我也想念书识字,只不过我们这地方,不兴这些,姑娘家都是到了年纪就嫁人。我爹也不同意让我念书识字。”
她捧着那张书信,忽然想到什么,眸中发亮,看向裴时瑾:“裴公子,你……你能教我识字么?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我很聪明的,我可以给你束脩。”
裴时瑾下意识便想拒绝,他不过在此暂且住下,过一段时间就会走,并不想与这里的人有太多牵扯。可眼前的少女眼神满含期待地望着他,仿佛他说一句不,她就会当场落泪似的。
阮莹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裴时瑾更近,近到裴时瑾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幽香,淡淡的,却很好闻。
“裴公子……”
裴时瑾别开视线,听见自己轻嗯了声。
3. 第 3 章
话音落地的下一瞬,眼前的少女便猛地扑了上来,竟是一把抱住了他。她柔软的峰峦顿时贴在他胸口,很奇异的触觉,连带着她身上的幽香一股脑地扑来,将他层层围住,一时间让裴时瑾有些无措。他从未与女子有这样亲近的时刻。
怔愣之际,少女已经往后退开,胜雪的肌肤染上一层粉色,整个人顿时好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措不合时宜,嗫嚅着解释:“对不起,裴公子,我方才太兴奋了,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不要生气。”
裴时瑾眉头微压,但她似乎的确只是无意,他终是道了一句:“无妨。”
见他原谅自己,阮莹的唇角再度弯起,一双笑眼看着裴时瑾:“裴公子,你真好。哦对了,束脩,需要多少?”
裴时瑾不缺钱,道:“不用了,举手之劳。”
阮莹坚持:“可我不能白白耽误你的时间,你放心好了,我有攒下一些钱的。”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阮莹微微偏过身,低头从自己的胸口处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藕粉色荷包。她将荷包层层打开,从里面取出几枚铜钱,给裴时瑾看。
她虽然有意避开裴时瑾,但她的身躯瘦小,其实并未挡住什么,裴时瑾看见了她的动作,知道她是从何处取出那些铜钱的。他微微敛眸,正欲拒绝,阮莹已经抓住他的手,将那些铜钱放在他手心里。
她的手有些凉,在他温热的手上交覆过片刻后离开,她的手也是柔软而细嫩的,而裴时瑾的手却是糙粝的。他在军中待了七八年,手上有厚重的茧子。那些铜钱本该是冰凉的,此刻却是温热的,是被她的体温暖热的。
裴时瑾想到什么,手指微屈,只觉得那些铜钱仿佛一瞬烫手。
“不用……”他正欲把钱交还。
阮莹先开口打断:“这些够吗?若是不够,我家中还有些。”
裴时瑾怕她还要再给,忙道:“够了。”
阮莹露出感激的神色,双手交叠在胸前,手中还握着那个荷包,道:“真是多谢你了,裴公子。不知裴公子何时有空可以开始?”
裴时瑾说:“明日吧。”
阮莹笑说:“那好,明日我过来。那我先走啦,裴公子,明日再见。”
裴时瑾嗯了声,目送少女的背影走出房中,到了院子里,风浮动光影,将她的背影送得渐渐远了。
裴时瑾收回视线,落在自己手心的铜钱上。它们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似的,淡淡的温热,手背上是淡淡的凉意,胸口是淡淡的柔软,仿佛串成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缠绕在他心头。
思忖片刻,裴时瑾转身,将那些铜钱收进盒中。
阮莹回到家,不禁偷笑,她就知道没有人会拒绝她的。她将那封信展开,重新看了一遍,虽然不识字,但也觉得心里甜甜的,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阮莹把信再次叠好,收进自己的小匣子里。
次日上午,阮莹好生装扮了一番,往裴时瑾院中去。
长林似乎得到了裴时瑾的吩咐,虽说见到她时面色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进了院中。
阮莹并非空手而来,今日又做了些别的糕点,先分给了他们几个。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其他几人都接受了,唯有长林没有。阮莹也不气恼,拎着食盒去找裴时瑾。
“裴公子。”阮莹含笑唤他。
裴时瑾在窗下负手而立,听见阮莹的声音转过头。
阮莹将食盒搁在桌上,打开,取出其中的点心:“裴公子,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吧,就算是我答谢你的一点心意。”
裴时瑾本想说不用,他不爱吃这些,可话还未及说出口,阮莹已经拿着一块点心喂到他嘴边。她又是那副满含期待的神色,一双好看的眼睛莹润柔情,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裴时瑾只好就着她的手轻咬了一口,而后赶紧从她手中拿过那块点心。他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阮莹好似没发现他的后退,仍是笑意吟吟地凝望着他,问好不好吃。
阮莹手艺的确不错,裴时瑾轻嗯了一声。
阮莹得到他的肯定,笑眼弯弯:“裴公子喜欢就好,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天天都给你做。”
裴时瑾赶紧说:“不用麻烦。”
阮莹却说:“一点也不麻烦,你若是不肯要,我才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呢,毕竟耽误了你的时间。”
她回身,看向裴时瑾的书桌,“裴公子,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裴时瑾嗯了声,将那块点心咽下,行至桌边,示意阮莹坐下。
阮莹在椅子上坐下,有些跃跃欲试。裴时瑾拿起笔,阮莹也跟着拿起笔。
裴时瑾问:“你想先学什么?”
阮莹说:“学写我的名字,可以么?”
裴时瑾嗯了声,在纸上写下阮莹二字。
阮莹歪头盯着他的动作,瞧得仔细,可轮到自己还是犯难。她抓着笔杆,歪歪扭扭地依葫芦画瓢,勉强写出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实在算不得好看,尤其与旁边裴时瑾写的对比,更是不堪入目。阮莹有些羞赧:“裴公子的字写得真好看,我的么……”
裴时瑾看向那两个歪扭难看的字,鼓励她道:“多写多练你也会写得很好看。”
阮莹点头:“裴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写得很好看的,不会让裴公子丢脸的。”
裴时瑾没有应声,心思有些飘远。
他当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旁的皇子都有师傅教导读书习字,他却是先帝教导的。那时候,他写出来的字,也如同阮莹一般歪扭难看,他心中羞窘,先帝亦这般鼓励他:已经很好了,多多练习之后一定会更好看。
阮莹并未察觉到他的走神,她正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着写自己的名字。待裴时瑾回过神来,阮莹已经有了很大进步。虽说仍是不大好看,但字体已经变得很是端正。
因为方才那点走神,裴时瑾对阮莹的态度更为软和。他夸道:“嗯,已经很好了。”
阮莹听见他的话,嘴角的弧度翘得更高。可单纯学习写字不是她的目的,阮莹垂下好看的眸子,握着笔的手松了松,疑惑道:“裴公子,我总觉得我握笔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对?你帮我看看,好么?”
她将自己的手往裴时瑾跟前送,因着要抓握笔,她的衣袖往下耷拉下去,露出一截细嫩的小臂,白得仿佛晃人眼睛。裴时瑾移开视线,落在她手上。
她握笔的姿势的确有些不对,太靠下,抓握的姿势也不对。裴时瑾指出她的问题,阮莹若有所思,试图按着裴时瑾说的改正,可试了几遍,还是不对。她有些急了,眼眶染上一层红色,“我怎么这么笨……”
似乎下一句,就要哭出来。
“裴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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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你能不能手把手教我……”
裴时瑾可不擅长应付女人哭,他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该怎样握笔,纠正她的姿势。
他宽厚的手掌整个将阮莹的手包裹住,阮莹感觉到他手心里传来的灼灼热意,她似乎全神贯注看着自己握笔的姿势,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后背贴在了裴时瑾的胸膛。
少女的身体柔软娇盈,身上始终散发出阵阵幽香,仿佛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散发芬芳,引诱人前来采撷。裴时瑾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微微低眸,她青丝垂落肩头,露出半截雪白的后颈肌肤。
裴时瑾从前在军中多年,战场上杀人如麻,从不手软,即便离开军中有两三年,他在军中留下的虎狼血性并未更改,此刻那抹柔软的白色,便仿佛激发了他的虎狼之性,让他隐隐有种冲动,想在这细嫩脆弱的脖颈上咬上一口。这样细嫩而脆弱的后颈,只需要一口,便能咬断。
裴时瑾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好看的眉眼微微敛起,移开视线,正欲退开一些。可手却被少女柔软的手拉住,她抬起头,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仍用一双天真的眼眸把他望着,笑吟吟唤他:“裴公子,你看,是不是这样子?”
裴时瑾看向他们交握的手,轻嗯了声。
阮莹笑了起来,随即又露出些不解的神色,轻声说:“不过我好像还是没有太学会,裴公子,你再教我一下,可以吗?”
她松开了手,裴时瑾原本要后撤的手,再次将她小巧的手包裹住。
裴时瑾只握过男人的手,在战场上,在军营里,都是男人,和男人握手是很寻常的事。男人的手多是粗糙而硬实的,骨头也更大一些,而阮莹的手却柔滑细嫩,像一块易碎的豆腐,骨架小小的,被他包在掌中。
窗外的微风吹得树叶轻轻响动,阳光在斑驳的树叶之间散发出点点光芒。裴时瑾握着阮莹的手,到底是炎炎夏日,二人交握的手渐渐生出些汗意,他松开阮莹的手,夸道:“你已经学得很好。”
阮莹轻嗯了声,唇角翘得高高的,埋首练习写自己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阮莹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很熟练了,她忽然抬头问:“裴公子,你可以教我写你的名字么?”
裴时瑾怔了怔,没有拒绝。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裴子玉三个字,教她写。
子玉是他的字,还是先帝给他起的。
阮莹看向那三个字,若有所思,忽而唤了声:“子玉哥哥。”
裴时瑾看向阮莹。
“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么?总觉得裴公子太过生疏。”她怯怯抬头,似乎极为怕他拒绝。
其实他们的关系应该生疏,裴时瑾忽地有些懊恼,或许昨日便不该应下帮她的忙,更不该应下教她写字。
见他沉默,阮莹垂下了莹润的眸子,小声问:“是不是我太冒犯了?”她语气里的失望显而易见。
裴时瑾虽然看不见她的脸,眼前却仿佛浮现出她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抿了抿唇,终是妥协:“没有冒犯。”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只是从来没人这样唤过我。”
他幼时身份卑微,无人看得起,后来去了军中,战场上只有生生死死的大开大合,男人之间称兄道弟,更不会有这般小意温柔的。再后来他回到京城,倾慕他的女子倒是不少,但也没有人这般唤过他。
阮莹是第一个。
4. 第 4 章
阮莹有些意外,但听他的意思是没有拒绝,她又露出欣喜的神色:“那……那我日后便这么唤你,子玉哥哥。”
她嗓音柔婉多情,这一声子玉哥哥仿佛羽毛落在裴时瑾心头,挠起些微的痒意。他微曲手指,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阮莹似乎很欣喜,轻微的小调哼声从她唇齿间飘出,但只有两句,便没了。她清了清嗓子,低头继续认真写字,写他的名字,裴子玉。
子玉两个字简单好写,裴字笔画多些,她写了好几遍,总是写得不太好。阮莹抿了抿唇,看了眼旁边裴时瑾写的范例,继续写。
她写得认真,裴时瑾便没有打扰。
裴时瑾对外说是书生,可他自己在文学这一方面的造诣并不算高,在武学上更擅长,不过教一个初学者应该绰绰有余。
他自己的脾性冷硬沉闷,其实不适合教别人,先帝的性子才更适合做老师,先帝教导他时总是很有耐心,不会因为他弄错或者学不会而怪他。那时候先帝与太后已经成婚,太后总是温柔,与先帝很是般配。
裴时瑾微蹙剑眉,现在的太后,与他记忆中的太后判若两人,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从何时开始变化的呢?权力当真会叫人面目全非么?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人人都想争,裴时瑾当然也想。他幼时受尽白眼,最明白权势与富贵有多重要。
若是少帝堪当大任,他愿意退隐,可若是少帝不堪呢?裴时瑾垂下眸,一时心里没有答案。
裴时瑾回过神来,骤然听得阮莹在轻声念他的名字。
“裴子玉,裴子玉,裴子玉……”
裴时瑾看向阮莹,下一瞬瞧见她面露欢喜,激动唤他:“子玉哥哥,你看。”
她举起面前的纸张给他展示自己方才的成果,裴子玉与阮莹两个名字并列一处,尽管与裴时瑾的字比起来相差还很远,但已经算不错。
裴时瑾点头回应:“很好。”
阮莹唇角弯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叫人看在眼里也觉跟着高兴似的。
裴时瑾又教了她几个字,她毕竟初学,不好教得太多,慢慢来。阮莹的确还算聪明,很有悟性,学得都不错。不知不觉,已经是用中午饭的时辰。
阮莹要回家给阮久做饭,她还未学得尽兴,有些依依不舍地告辞。
“子玉哥哥,那我明日再来学。”阮莹笑着说。
裴时瑾应了声好,让长明送她出去。
阮莹走后,裴时瑾回到桌案前,她写过的纸张还在桌上摆着,七八页纸,最上面那张还是他们俩并列的名字。裴时瑾将纸收好,视线一低,瞥见桌案底下一抹藕粉色闪过。
裴时瑾俯身拾起,发现那抹藕粉色是一个荷包。裴时瑾还记得这个荷包,昨日它被阮莹从胸口的衣领中取出,似乎被她不小心遗落。
思及此,裴时瑾仿佛记起昨日残留在他手心里的温度,他喉头微动,将荷包搁在桌案之上。想必她会发现自己丢失了荷包,明日自然会来取走。
裴时瑾没有再动那个荷包,任由它躺在自己的桌案上。那枚粉色荷包一看便知是女子物件,在他桌案上显得格格不入。裴时瑾在桌案前坐了会儿,愈发觉得那枚荷包太过突兀,倘若长林他们进来瞧见,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裴时瑾抬手拿起荷包,正欲收进盒子里,门外响起脚步声,长林的嗓音响起:“公子,午饭做好了。”
裴时瑾不知为何,一时将那枚荷包收进了衣袖中。
“放那儿吧。”他说。
-
阮莹归家时,阮九已经回来了。阮九坐在屋中,见阮莹从外头回来,问了一句她去哪儿做什么了。阮莹当然不会告诉阮九自己去了裴时瑾那儿,只说有些事出去了一趟,而后往厨房走,动手做中午饭。
阮九冷笑一声:“你能有什么事?前几天我说的话你考虑好了吗?你到底是要嫁给金宝,还是嫁给赵员外?”
阮莹隔着墙,大声说:“我都不嫁!”
阮九声音也大起来,恼火得很:“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富贵命?丫鬟身子小姐的心,我告诉你,我养你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要是今年再不肯嫁人,以后也别回来了,别叫我爹。”
阮九说完这一句,转身进了房里,阮莹依稀还听得他嘟囔了一句:“跟你娘一样……”
阮莹被阮九的话气到,撇了撇嘴,她打小就没见过她娘,她爹说她娘生下她没多久就病死了,她从小就是阮九带大的。说是阮九带大,其实更准确来说,阮九带她完全是放养,两三岁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跑外边去喝酒,她饿得嗷嗷哭,还是对门儿的婶子看不下去,过来喂了些吃的。阮莹就这么长大的。
阮九有点钱都换了酒喝,没给过阮莹什么,不止如此,阮九有时候喝得醉醺醺回来,还会动手打人。阮莹过得越不好,越觉得她不应该生在金水镇做阮九的女儿。她若是能生在京城,做个千金小姐,那才是她应该过的人生。
阮莹想到这些,咬了咬牙,又想到裴子玉。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嫁给裴子玉,她要跟着裴子玉离开金水镇,到京城去。
阮莹一面想着,一面红了眼眶,她把饭做好,端到饭桌上,而后也回了自己房间。阮九的话让她没了吃饭的心思,阮莹锁上门,在自己窄小的床上侧躺下,枕着自己胳膊呜咽了会儿。
她从匣子里找出裴子玉给她写的信,又看了一遍,抱在怀里啪嗒掉眼泪。此刻,裴子玉就像一个符号,象征着她梦想的富贵生活,只要她伸手抓牢,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生活。
阮莹用帕子擦去自己的眼泪,脑海中浮现出裴子玉的面庞,他英俊的面庞,宽大的手掌,就连他的胸膛也那么厚实而有安全感。她想象着裴子玉的一切,想象着这会儿是他将自己搂在怀里,用那坚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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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阮莹唇边漾出一抹笑,在这美妙的想象里沉沉睡去。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吴钩悬在枝头,如水一般淹至窗台。
裴时瑾方才打过一套拳,身上热血奔涌,他轻呼出一口气,命长明准备热水,他要沐浴更衣,准备安寝。
这里条件不如王府,沐浴只能用浴桶。不过对裴时瑾而言,条件已经算可以,他们当年在军营里洗澡甚至只能去河边,河水冰冷,锻炼人的意志力。
裴时瑾宽衣解带,将脱下的衣服搭在一边的架子上。长腿正要跨进浴桶时,余光瞥见脚边的那抹粉色。
白日里将荷包收进衣袖后,裴时瑾用了午饭,又收到京中传来的信件,他写了回信,便将荷包的事忘在脑后,这会儿才记起来了。裴时瑾弯腰拾起荷包,脑中闪过阮莹的身影,明艳的脸与她窈窕娇盈的身段。
他想起那天她抱住自己,柔软的触觉,与幽微的香味。兴许是方才打了拳,现下正有些血气方刚,裴时瑾竟有些心猿意马的反应。
他虽不近女色,但到底是个正常的男子,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不算频繁,一向是他自己用手解决。
像今日这样,因为一个女子而起反应,倒也是第一回。裴时瑾微敛眸眼,鬼使神差地低头轻嗅了嗅那小巧的荷包。
荷包上有他嗅过的,属于阮莹身上的香味,微微的甜。想到这些香味从哪里沾染而来,裴时瑾一时喉头滚了滚。
他手指握拳,片刻后又缓缓松开,将那枚荷包放在架子上,跨进了浴桶。浴桶里的热水因着裴时瑾的加入而上升许多,将裴时瑾包围,清水里映出裴时瑾精^壮有力的肌肉。这孔武有力的身材,说是书生实在站不住脚。不过穿着衣服时,倒是看不大出来。
兴许是因为裴时瑾幼时过得不好,连吃食都常被宫人克扣,所以即便后来在军营里历练这么多年,他的身材也没有太过魁梧。与另一些武将比起来,甚至于裴时瑾显得太过斯文。
裴时瑾伸手搓洗自己的身体,原本想等自己心中那点热意消退,可不知为何,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昂扬不已。
他微微抿唇,终是抬手疏解。
许是有些时日没有此事,一旦勾了起来,就有些强烈。这日夜里,裴时瑾难得的做了个不同寻常的梦。
他梦到阮莹,梦里阮莹一声声唤他子玉哥哥,求饶,但裴时瑾却并不理会,反而压着她给得更多,强迫她通通接纳。阮莹眼睛红红的,哭了一次又一次。
裴时瑾醒来得很早,晨光初照,洒落窗牖。他睁开眼,按了按眉心,记起自己的梦。太过荒唐。
他坐起身,又看见那枚粉色的荷包,在床头的小几上。昨夜他随手放在这里,忘记收起。
荷包上的香味淡了些,但仔细嗅闻,依旧能闻到。裴时瑾心道,今日她再来,须得还给她。
5. 第 5 章
阮莹下午才过来找裴时瑾,上午她去隔壁镇上找刘家婶子,托刘家婶子帮她把自己做的一批香粉和帕子捎去城里卖掉,赚些小钱。
阮九没有正经差事,不喝酒的时候会去做做零工赚钱,但赚到那些钱又拿去买酒喝,甚少能给到阮莹。只有赶上阮九高兴的时候,才可能给阮莹几文钱。
从阮莹记事起,她想赚钱只能靠自己做些零工。或是绣些帕子,或是做点香粉,或是找点小差事,金水镇虽说是个镇子,但地处偏僻,比村子大不了多少,镇上的人家不多,能让阮莹找到的差事更少。不过她长得漂亮,倒是因此能多少有些好处。
阮莹今天也没空着手来:“这是我自己熬的绿豆汤,消暑解渴。”
她把绿豆汤盛给他们几个,长林依旧不买账,兀自走了。阮莹给他们盛好绿豆汤,视线望向裴时瑾的房间。
长明见阮莹来,早就朝房中人禀报了声,故而裴时瑾已经知道阮莹到了。听见轻盈的脚步声到了门口,裴时瑾抬眸,对上阮莹满含笑意的眼睛。
“子玉哥哥,我今天熬了绿豆汤,清凉解暑。”她笑说着,端来一碗绿豆汤放在他面前。
裴时瑾道了声谢,心里却想着那枚荷包的事,他状似不经意提及:“你昨日将荷包遗落在我这里。”
裴时瑾眼神看向手边,放着阮莹那枚荷包。
阮莹惊讶一声,似乎才发现这件事,“原来掉了呀,谢谢子玉哥哥。”
她说完,顺手将荷包收进胸口的交领里。她动作自然,全然没意识到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做这种动作有多引诱人。她身段姣好,腰如杨柳,更衬出峰峦娇盈,本身就容易让男人注意。
裴时瑾一时默然,他自觉已经算不得一个好色之徒,也难免会因此多注意一些。她似乎太没防备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尚算不得熟稔,她不该如此信任自己。
裴时瑾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她一句,只是这种事太过敏^感,他不知要如何开口,倘若突兀地提及,反而显得他品行不端似的。
裴时瑾沉默思忖着,尚未思忖出腹稿,阮莹先开了口:“子玉哥哥,我们现在继续学吗?”
裴时瑾应了声,让她到桌案边来。她将话题引至另一个,此时再说,更不合适,裴时瑾只好将话咽下,罢了,这种事可大可小,也算不得什么。
阮莹乖顺地走近几步,从裴时瑾身边经过的时候,却不小心被桌脚拌了一下。她身形一个踉跄,往前一扑,正扑进裴时瑾怀里。
阮莹轻嘶了声,赶紧道歉:“对不起,子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没撞疼你吧。”
她揉着鼻子,小脸皱作一团,显然被裴时瑾撞疼了。裴时瑾的胸膛坚实有力,他是男子,不似女子柔软。
阮莹已经从他怀里出来,靠着桌案站定,似乎方才的失误只是意外。
裴时瑾摇头,道一句无事,微低眉目,却见阮莹吸了吸鼻子,好像当真痛得厉害,眼眶红红,盈出一层水雾,泫然欲泣。
她抬起头看裴时瑾,还强颜欢笑:“子玉哥哥,你的胸膛好硬,和我完全不一样,明明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结果痛的反而是我。”
裴时瑾:“我是男子。”
话题似乎又能绕回方才,裴时瑾迟疑一瞬,说:“你是女子。男女之间,本就不同。”
阮莹笑了笑,点头:“确实不同。”
她忽地踮脚,似乎想与裴时瑾比身高,即便阮莹踮起脚,裴时瑾还比她高半个脑袋。
“子玉哥哥比我高好多呢。”她好看的眸眼忽地映入裴时瑾的眼帘,裴时瑾心头微怔,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昨晚的旖^旎幻梦,梦里湿漉漉的眼睛与面前的眼睛交叠重合。
裴时瑾垂下视线,薄唇抿紧了些。
阮莹也没有胡闹太久,她绕到裴时瑾身侧,看向桌案上备好的笔墨纸砚,便拿起笔,端正坐好,“子玉哥哥,我昨天学的都还记得哦。”
她说着,一手按着白纸,一手写字。
阮莹本想大显身手,给裴时瑾展示一下自己,可写出来却有些意外,没有那么好看。阮莹撅了撅嘴,有些懊恼。
裴时瑾瞥了眼,夸她:“已经很好,不要急,慢慢来。”
阮莹叹了声,看向自己的手:“我好像又忘了怎么握笔才对……子玉哥哥,你可以再教我一遍吗?”
她眼中的水雾散去大半,但仍残留薄薄一层,显得有些可怜。裴时瑾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应了一声好。
裴时瑾伸手握住她的手,又给她示范了一遍,写下她的名字。
阮莹神色认真,却倏地开口说:“子玉哥哥的手也比我的大很多,男女之间,果然很是不同。”
她说着,抓住裴时瑾的手张开,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上。她的手小小的,只有裴时瑾的手一半大。
她的手仍是凉凉的,柔软的,覆在他手心里,仿佛一团云被放在火上。
裴时瑾面容沉静,瞥她一眼,无端让人感觉有些压迫感:“你方才就在看这个?”
阮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做错事,赶紧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子玉哥哥。我应该认真学,不应该看这些。”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眸眼也耷拉下去,可怜巴巴的姿态。
裴时瑾看着她这模样,一时心有些软,叹了声道:“我没怪你。”
他果然性子不适合做老师,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让学生感觉害怕。他其实没有怪她,只是方才她看得那么专注,裴时瑾还以为她在认真学,结果她却在比较他们俩的手。
他方才的语气很重么?他自觉没有,这种语气已经是他平时比较友好的语气,若他真生气,会比现在的更凶狠百倍。
兴许是因为他素日里说话语气便偏冷,先帝以前就曾经打趣过他,说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冷冰冰的,这样不讨女孩子喜欢。裴时瑾没有这些心思,倒不在意讨不讨女孩子喜欢。
阮莹轻嗯了声,扯了扯嘴角:“子玉哥哥,你再教我一次吧。”
裴时瑾便再次握住她的手,手把手示范如何握笔,如何下笔。示范过两遍,阮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裴时瑾松开她的手,教她今日要学的新字。阮莹跟着他学,虽然也时不时笑一下,但显然还是被他方才的语气吓到,气氛有些低迷。
这让裴时瑾着实犯难,他与女子接触甚少,更遑论哄她们,他更不擅长。其实他也可以当做没看见,或许是因为昨晚的事,虽说裴时瑾本意上没有那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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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如何,他终究是有些亵渎了她,阮莹还是闺阁女子,他不该如此冒犯她。如此想着,便觉得自己亏欠了阮莹些什么。
思忖片刻,裴时瑾又重复了一遍:“我方才真没怪你,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这人说话就是这副腔调,我若是怪你,语气只会更难听。你若不信,可以问长明他们。”
听得这话,阮莹低迷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些许,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彩,语气却仍有些不确定:“真的吗,子玉哥哥?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吗?”
裴时瑾嗯了声,阮莹这才重新绽放笑颜。
“我有在认真学的,昨儿我睡觉之前,还把你教我写的字复习了一遍呢。”阮莹低头把他方才教的几个字念了一遍,“子玉哥哥,对不对?”
她莹润的眸子凝望着裴时瑾,似乎在等他夸奖自己。
裴时瑾颔首,夸了一句:“对。”
之后的时间里,便是阮莹低头写字,时不时问一下裴时瑾,裴时瑾在一边看书,耐心地替她解答她的疑惑。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岁月静好,阮莹偷偷抬眸看了眼一旁俊美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气质清贵,这一幕他们俨然像新婚小夫妻。若是他们成了婚,日子定然美满幸福。
阮莹不由得咬唇失笑,片刻后,蓦地意识到自己这天降的机缘冲昏了头脑,竟忘了一件事,她还未问过裴子玉是否已经婚配。
若在金水镇,男子多是十七八岁便娶妻,裴子玉这般优秀的条件,二十四五的年纪怎会还未娶妻?若是他已经在京城娶了妻,那自己又该如何?给他做小老婆么?
虽说以裴子玉的条件,她便是给他做小老婆也不亏,可阮莹一想到这件事,还是有些郁闷。她又偷瞄了眼裴时瑾,这一眼正巧被他抓个正着。
裴时瑾问:“怎么了?”
阮莹摇摇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只是不经意:“子玉哥哥,听说你是京城人?京城和云阳这么远,你独身来这里读书准备考试,你家中妻子不会担心么?”
裴时瑾微微蹙眉,不曾迟疑地回答:“我尚未娶妻。”
闻言,阮莹心中喜悦,压下嘴角,惊讶道:“咦?子玉哥哥生得这般好看,字也写得这么好看,为何没有娶妻?若是不方便问,那就当我没说。”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问的,裴时瑾只说:“没那打算,便没有娶妻。”
阮莹哦了声,又问:“那子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裴时瑾仍是淡淡地回答:“不清楚。”
这问题先帝也曾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要给他说亲事,他的确不清楚,他在男女之事上压根不曾开窍。
阮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了。他们才认识几天,她还没傻到这时候问,那你喜欢我吗?
几天就能回答喜欢的人,无非是贪图她的美色。可裴子玉显然不是贪图她美色的人,她这两日主动投怀送抱,他都不曾有什么反应,可见他是个正人君子。
她还得努努力,再与他相处相处,让他爱上自己才行。
阮莹当然不知道,裴时瑾可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他杀人不眨眼,手段狠辣,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样不择手段。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想过要她罢了。
6. 第 6 章
阮莹在裴时瑾那儿又待了会儿,在天色变暗之前离开。裴时瑾让长明送她,待她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他才收回视线。
长林看在眼里,撇了撇嘴,他还是不解为何裴时瑾要答应教阮莹读书识字,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裴时瑾听见他的疑问,没有回答。
这两日教导阮莹读书识字,总让他记起很多从前的事。他算不得心软的人,战场上杀敌容不得一丝心软,稍有不慎就是自己丧命,但先帝给他的温暖是他幼年时为数不多的光亮。当年他与先帝相识,也是因为他羡慕其他皇子可以读书识字,他大着胆子拦住先帝去路,询问他是否可以教自己读书识字。
这些事他不会告诉长林,只是说:“左右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找些事做也好。”
他瞥了眼长林,说:“你对她似乎很不满。”
长林辩解:“小的没有,只是……”说不上来,总之他不喜欢阮莹。
裴时瑾没再说什么,他不会要求长林对阮莹改观,说到底,阮莹也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待他们离开金水镇,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
千里之外,京城之中。
周太后受到了探子传来的密报,说是刺杀失败,裴时瑾受了伤,刺客自尽,他们失去了裴时瑾的行踪。灯光映照着周太后的面容,她保养得很好,虽说已经年近四十,但看起来不过三十岁。
周太后把字条烧掉,一声叹息。此番没能除掉裴时瑾,裴时瑾定然会有所防范,再难有机会了。不过裴时瑾受了伤,想必总要在路上耽误些时间,她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将朝中势力再占据一些,也不算毫无收获。
周太后按了按太阳穴,待字条烧完,问起翠浓:“皇上呢?”
翠浓说:“皇上在凌霄殿处理政事呢。”
周太后眸中浮现柔软的笑意,让翠浓吩咐下去,准备一碗醒神汤。她带着醒神汤来到凌霄殿看望少帝,守门的小太监见她来,面露慌张。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周太后道免礼,要推门进去,小太监立刻跪了下来,直呼“太后娘娘恕罪”。周太后睨他一眼,视线扫过空荡的内殿,少帝不在殿中。
周太后声音严肃:“皇上呢?”
小太监战战兢兢回话:“皇上百日里便出了宫玩,这会儿还未回来……”
周太后冷笑一声。
裴越从宫外回来时,还未玩得尽兴,他面上挂着笑意,看向看门的小顺子,问:“母后没有发现吧?”
小顺子哪敢说什么,只低着头,裴越看他这神色,便知恐怕不妙。他推门而入,周太后已经在坐着等他。
“回来了。”
裴越知道自己做错事,头垂了下去:“母后。”
周太后:“去哪儿了?”
裴越如实回答,周太后听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成日里就知道玩儿,你是天子,你的职责是玩吗?”
裴越不以为意道:“朝中事务不是有皇叔么,又不需要我做什么,等皇叔回来他会处理的。”
周太后听他这么说,愈发恼怒:“越儿,你要明白你才是天子。”
裴越不解:“朕是天子,那又如何?可皇叔是父皇钦定的摄政王,他当然会辅佐朕。”
周太后冷声说:“他今日愿意甘心辅佐你,可明日呢?你应当勤勉些,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坐稳这皇位。”
对于做皇帝这件事,裴越当然乐意,这个位子谁不想要?可他同时也想要吃喝玩乐,他尝试过让自己全身心地勤勉,可他做不到,他年岁轻阅历浅,朝中那些大臣对他的轻视他都知道,比起他的决策,他们显然更认裴时瑾的。裴越起初有些沮丧,渐渐却觉得这样也很好,他可以拥有皇帝的权力,却又不用太过操劳。
但母后却不愿意。母后总是逼他更勤勉些,次数多了,裴越也有些烦。
裴越垂着眼眸,只说自己知道了,他不想违逆母后,惹母后伤心。
-
一连数日,阮莹都会去找裴时瑾学习,二人倒是比先前熟悉了些。尤其是阮莹,与裴时瑾院子里那几个护卫也熟悉起来,除了长林。
她今日又带了些自己做的酸甜可口的酸梅饮子,分给了他们。阮莹总是额外给裴时瑾带一份,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裴时瑾房门口,唤了声:“子玉哥哥。”
阮莹走进房中,却见裴时瑾支着额头,见她来才抬眸。他瞧着有些精神不大好,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阮莹把酸梅饮子放在他面前,裴时瑾拿起勺子轻尝了口,下一瞬微凉的指腹按在他太阳穴。
他动作顿住,听见阮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子玉哥哥,你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我帮你按按。”
他想说不用,但阮莹柔软的手指已经按住他太阳穴,慢慢揉动。
裴时瑾抿唇不语。
他昨晚的确没有睡好,更准确来说,他昨晚可以说一夜没睡。昨晚入夜没多久,他左手的旧伤便复发了。
他左手的伤是在战场上伤的,伤到了经脉,原本也不是没有治好的可能,可谁知道,伤他那把刀上还淬了毒,毒沿着伤口侵入他的肌肤与骨髓,大夫也束手无策。
左手于旁人而言没那么重要,于裴时瑾而言却不是,裴时瑾出生便是个左撇子,他左手比右手更灵活有力。
从那之后,裴时瑾的左手可以说废了。大夫尽了全力,让他的手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不能再提重物,再使力气。且因为那毒太过奇特,不能完全拔除,至今仍在他手上残留,不定时就会引诱他旧伤复发,原本的伤口乃至骨髓都会疼痛难忍,颤抖不止。
这几年,他一直在找治疗的办法,但看了无数名医,都是摇头。此番他离开京城,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名医,结果这名医只是个幌子,是太后给他设的一个陷阱。
昨天夜里,他的手伤突然发作,那种痛楚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即便裴时瑾自诩忍耐力非常人,也没办法安然入睡。
这伤发作没有规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诱因更是千奇百怪,冷了有可能诱发,热了也有可能诱发……这几年,裴时瑾倒是有些习惯了。
他不会将这些告诉阮莹,只是安静地喝全酸梅饮子。
少女的指腹时轻时重地按着他的太阳穴,她抬手的时候,衣袖往下耷拉,露出两截雪白的小臂。裴时瑾微微偏头就能看见。
她身上换了种新香味,与前几日的不大不一样,没那么甜,裴时瑾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说不上来什么味道,只觉得闻着还可以。
正想着,听得她问:“子玉哥哥,你觉得我今日新换的香粉怎么样?”
裴时瑾正要回答他不懂这些,她倏地凑得更近,脑袋几乎挨着他的脖颈,“这样可以闻到吗?”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身上的香味仿佛被她呼吸烘得暖暖的,送入他鼻腔里,化作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只觉得,嗅了还想再嗅似的。
因为她往前倾身子,故而身上娇盈正好贴在裴时瑾背上。
裴时瑾微蹙眉头,觉得还是应该提点她一句。
“挺好闻的。”他回答阮莹的问题。
阮莹似乎很开心得到他的认可,清泠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惹得他脖颈有些发痒。
“那应该能卖得很好吧。我做了些托刘家婶子帮忙去城里卖,希望能全都卖掉,赚一点钱。”她说着,轻叹了声,“给子玉哥哥交了束脩之后,我攒的钱就没剩多少了。”
裴时瑾问:“你若缺钱,我可以将那些钱还给你。”
阮莹赶紧摇头:“那不成,那是我的诚意。你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给的。没事啦,我会自己赚的。”
她这么说,裴时瑾倒不好再说什么,顺势问了一句:“你平日里都靠什么赚钱?”
大抵是弯着腰的姿势太累,阮莹说着,索性把下巴搭在了裴时瑾肩上:“自己做些香粉,或是帕子,镇上谁家有什么事,譬如说过寿辰成婚,我便去厨房里帮忙。”
她吐息如兰,裴时瑾只觉得耳侧那一块愈发痒起来,甚至有些发麻。
他再次皱眉,正欲让她起来,阮莹先一步将下巴抬了起来,离开了他的肩膀。
裴时瑾松了口气,赶紧站起身:“开始吧。”
阮莹哦了声,跟着他走。这几日阮莹已经学了近百个字,今日裴时瑾便没教她新的,只是巩固旧的。
阮莹忘记了一些,记得大半,这已经很好。裴时瑾夸了她一句不错,她笑眼弯弯。
二人学了半个时辰,院门外有人敲门拜访。
长林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厮装扮的人,是那赵员外家的,发了一个请帖,说是过些日子是他们员外的六十大寿,大摆宴席,邀请乡亲们去吃酒。有了上次的经验,长林没有再冷漠拒绝,只是收下帖子,让人走了。
长林来禀报裴时瑾,将事情原委说了。
“公子可要去?”
裴时瑾自然不去,一旁的阮莹听了长林的话,脸色却变了变,有些难看。
长林一走,阮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晕开了纸上的墨。
她肩膀颤抖着,似乎极力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可怎么也压抑不住,片刻后还是泄出轻声的啜泣。她的眼泪来得好似夏日里突然兜头而下的暴雨,让裴时瑾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怎么就哭起来了?
裴时瑾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之后,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阮莹抬起头来,一双美目蓄满泪水,簌簌往下掉,好似断了线的珍珠。她眼眶泛出一圈红,我见犹怜,声音微微颤抖着:“对不起,子玉哥哥,我失态了……”
她说着,慌忙用帕子擦去眼泪,可神情看起来仍像被暴雨浇透的蔷薇,委屈又难过。
裴时瑾眉头微低,又问一遍:“发生什么事?”
阮莹咬了咬唇,才缓缓轻声开口:“方才那个赵员外,我爹想把我嫁给他做他的第八房小妾,我不想嫁给他。那个赵员外都已经六十了,老得可以做我爷爷,可我爹似乎铁了心……”
她话音未落,再度哽咽,眼泪愈发止不住。
她哭得汹涌,瘦削的身躯几乎支持不住自己,下意识找寻一个可以倚靠的东西,阮莹自然而然将脑袋靠在裴时瑾肩头,埋在他肩膀里,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温热的眼泪一点点打湿他胸口的衣裳。阮莹似乎委屈极了,断断续续和裴时瑾说话。
“我爹他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女儿、我知道,他从小就不管我,小时候他就只爱喝酒,把我扔在家里,隔壁的婶子看不下去了才来抱我……后来长大了也是……那个赵员外家里有钱,指定许了他很多好处,他逼着我嫁,说若是我不肯嫁,便要给我断绝关系,要把我赶出家门……”
阮莹哭得厉害,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激烈地哭太过耗费她的体力,阮莹渐渐有些虚脱,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般,靠在裴时瑾身上。她的手指更是紧紧抓着裴时瑾的衣袖,靠得近了,她身上的香气愈发浓烈。
原来她身世坎坷,家中不幸,裴时瑾低眸看向怀中颤抖的人,对她不免有几分天涯沦落人的哀怜。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
多余的话他不会说了,裴时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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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安慰人,自幼没人安慰他,有些东西是耳濡目染学来的,若是周遭无人可学,自然不会。更何况是安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更不在裴时瑾会的范畴里。
他轻声重复了一句:“没事的,别哭了。”
这姿势太像一个拥抱,阮莹手绕过他的腰,紧紧抱住他,愈发放肆地哭。
少女柔软的手臂圈着他的腰,这于裴时瑾而言太过陌生,他身形僵住,觉得太过亲近。可怀里的人还在呜咽不止,这时候他总不能冷漠让她松开手。
思忖片刻,裴时瑾还是没动,任由她抱着自己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的啜泣声才渐渐止住。
阮莹吸了吸鼻子,情绪终于平复了些,她松开抱住裴时瑾的手,抬头看他,道谢:“谢谢你,子玉哥哥,我真的太失态了,对不起。”
她退开一步,低头揉了揉眼睛。
裴时瑾只道:“没事。”
方才二人一直抱在一起,相贴的地方被两个人的低温烘热,带着隐约的潮湿。此刻阮莹退开,那温度顿时降下去,裴时瑾竟有片刻的不习惯。
他胸口那一块被阮莹哭得湿透,颜色更深,一眼便能发现。阮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子玉哥哥,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要不……我帮你洗了,再还给你吧。”
她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眼睛才哭过,还是红红的。
裴时瑾摇头说不用,阮莹似乎当真觉得自己太过失态,被裴时瑾拒绝后,轻声说自己先回家了。她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她垂着脑袋,一路小跑,很快地消失了。
裴时瑾视线追随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才收回视线,他低眸看自己面前被泪水沾湿的那一块,有些发凉。有风从窗外传来,却也是燥热的,燥热的风钻进他脖颈,热与凉交织在他心头,叫人心不禁一颤。
裴时瑾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阮莹眼睛红着,一看就知道哭过,她哭着从公子房中出来,不免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他们面面相觑,甚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跟在裴时瑾身边数年,平日里只听裴时瑾的话,谁也不敢问。
他们公子一向对女人没兴趣,行军打仗很少有女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有时候打了胜仗,救下百姓,有女人自愿想跟着他们公子,也有敌人打了败仗,进献美人讨好,不论哪种,他们公子通通回绝。后来从军中回京城,喜欢他们公子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也有大着胆子上前表白心意的,他们公子一向也没回应。
这位阮姑娘长得很美,毋庸置疑,以她的姿色,即便在京城,也能排得上号。只是他们公子从不看重美色。这两个人能发生什么,让阮姑娘哭着出来?
难不成是阮姑娘也向公子表明了情意,被公子拒绝了,一时难过所以哭了?
他们小声议论,被长林冷声训斥:“你们是越发没规矩了,公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妄议的?”
他们便噤了声,不敢再议论。
长林看了眼院门方向,心里却想,他要知道这女人对他们公子目的不纯,只盼她知情识趣,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他们公子才好。
-
阮莹回到家中,趴在自己的架子床上,她方才这一哭,半真半假。委屈是真的,但更想要借机和裴子玉靠得更近也是真的。
男人一贯都爱当英雄,向他们示弱是阮莹经常用的手段,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只要她示弱,他们都会心疼她。她想,裴子玉应该也不会例外,除非他不是男人。
赵员外的帖子当然也送到了阮家来,还是特意挑阮九在家的时候来送的。
“阮九,我们老爷这回过六十大寿,可是下了血本,不仅不要乡亲们送贺礼,免费请乡亲们吃席,哪家来给我们老爷贺寿的,我们老爷还免费发米。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可要好好把握,一定要来啊。”小厮传达着赵员外的话,眼神却往阮家房里瞟,意思很明显,让阮九一定带着阮莹去一趟。
阮九也知道赵员外的意思,这个赵员外从阮莹十四岁起就打阮莹的主意,不过以前阮莹态度强硬,一点儿不肯,总想着要飞上枝头变凤凰。阮九虽然觉得阮莹在痴心妄想,却也想,她毕竟年轻漂亮,万一真能飞上枝头,他自己也能沾沾光。
可一来二去,阮莹都耽误到十九岁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阮九不免有些着急,也开始打起答应赵员外的主意。
阮九笑着一口应下,等到阮莹回来,阮九过来和她说这事儿。
“过几天赵员外六十大寿,你跟我一块去。”
阮莹小脸一垮:“我不去。”
赵员外打什么主意,她当然清楚。
阮九脸色一变:“你不去也得去,我是你老子,还做不了你的主了。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清高起来了,赵员外有钱得很,他能看上你,这就是你的运气。”
阮九朝地上啐了口,撂下这话就走。
阮莹气得把门摔上,又趴回床上呜咽了两声。
-
夏日里天气炎热,泪痕没多久就干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裴时瑾坐在桌案前,京中三不五时有信来,他虽然打算放手让少帝接手朝政,可这种事急不来一时,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周全。
他提笔写了几封回信,忽而嗅到自己身上传来的香味,是阮莹的味道,大抵是被她抱着时沾上的。已经过去许久,仍旧没有散去。
他不觉间想到她那个荷包,也尽是她的味道。这一瞬,他仿佛成了那个荷包。
裴时瑾一时失神,女儿家的温度与柔软体感在他心头撩过。
7. 第 7 章
身上沾染女子香味,对裴时瑾而言像天方夜谭的事。身上沾染另一个人的气息,也让裴时瑾有些不习惯。他犹豫片刻要不要换身衣裳,想到已经这个时辰,待会儿就要安寝,倒不必这么麻烦。
或许再过会儿就该散了。
但这香味却一直到裴时瑾安寝时也没散去,甚至脱去了外衫,还渗透进他的中衣里。裴时瑾坐在床边,低头轻嗅了嗅自己身上,眉头微凝。
很不习惯。
或许可以去沐浴更衣,但也没有别扭到那种程度,裴时瑾迟疑片刻,还是躺了下去。
裴时瑾没有很快睡着,他睁开眼,原本在想京城的事,他的探子来信,道少帝这些日子常偷偷跑出宫去玩,并不醉心于国事。少帝性子软弱,且太贪玩,一时要改,也改不过来。不过还有些时间,可以再等等。
至于太后,刺杀失败后,太后没有再有任何行动,大抵怕他抓到真切的把柄,太后总是防备着他。
……
不知怎么,裴时瑾忽然想到阮莹。
她今天说,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什么赵员外,裴时瑾捻了捻指腹,心里冒出个念头,若是能帮她解决这件事……
她是个可怜的姑娘,的确不该嫁给一个老头子枉费青春。
但这种事要怎么解决?若是他是摄政王,或许可以用手中权力帮她,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但他现下不便暴露身份,倒不知怎么帮她。
裴时瑾无声轻叹,阖上眸子。
那馨香一直追随到裴时瑾的梦里。
第二天晌午,阮莹还是来找裴时瑾。
长林开门看见她,有点烦,可明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她进来。其他几个看见阮莹来,也都看了过来。
“阮姑娘来啦。”长明率先开口唤了一声。
她今天照常过来,看来昨天不像是他们猜测的那样。
阮莹回他一个笑容,打过招呼,她便去寻裴时瑾。裴时瑾站在窗下,见她来,微微颔首。
“子玉哥哥。”阮莹唤了声,走进房中。
裴时瑾嗯了声,并未多说任何,只开始教她。他一直如此,不会说些有的没的,清清冷冷的。
阮莹偷瞄了眼裴时瑾,他真的跟她见过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可是,他对自己就没有一丝好奇么?有时候阮莹也希望他能多问几句,对她好奇一些。她心里生出些挫败感,而后收敛心神,专心学习。
待学过一轮,阮莹才欲言又止地开口:“子玉哥哥,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裴时瑾:“什么事?”
阮莹垂下好看的眸眼,纤长睫羽轻轻扇动:“我爹逼我一定要去参加赵员外的寿宴,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我很害怕赵员外他会做什么不好的事。”
她说着,咬住朱唇,忧愁道:“你不知道,赵员外家中有钱,所以在这里颇有些权势,他若是真做些什么,那些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看不见的。至于我爹,就更指望不上了,他巴不得我给赵员外做小老婆。”
她说完,眼眶又红了,葱白如玉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殷切地望着他。
裴时瑾顿了顿,他先前说不去,一来这种地方人多眼杂,于他隐藏身份不利,二来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但也不是去不得。
他抿了抿唇,应下了她:“好。”
阮莹听得他答应,顿时眉梢唇边都挂着笑:“子玉哥哥,你真好。”
这是她第几次说自己真好了,裴时瑾垂眸,他自觉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无非是因为她日子过得不好,连这些小事也不曾有人对她好。
赵员外寿宴这天,阮莹跟着阮九从家里出发,去往赵员外家。寿宴定在中午,路上能看见不少人都是往赵员外家去的,他们脸上都乐呵呵的,想到能白吃一顿大餐,还能得到免费的米,实在算得上一件好事。
阮莹脸上却有些沉闷,她垂着脑袋,走在阮九身后。
阮九看一眼她,呸了声骂她:“你是给人家贺寿的,垮着一张脸给谁看?”
阮莹不理会他的话,兀自越过他往前走了。
赵员外家在金水镇往城里去的大路上,赵家的宅子是金水镇上最大的,足有几十个阮家那么大。赵宅门口有两个气派的大石狮子,怒目圆睁地守护着他们家的财富,今天是大喜日子,门口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阮莹和阮九到了门口,赵家的家丁早被交代过,看见父女二人便去禀报赵员外。
阮九和人寒暄,阮莹往身后张望了一番,寻找裴时瑾的踪影。
他答应过自己要来的,应该不会爽约吧。
阮莹的思绪被人打断了,“哟,这不是阮莹吗?”
阮莹循声看向面前停下来的年轻夫妻,男子肥头大耳,一说起话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动,他身边的女子挽着他的胳膊,却有几分姿色。二人站在一起,实在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阮莹认识他们,男人是镇长的独子,叫钱成才,早些年曾经追求过阮莹,被阮莹拒绝之后,一直怀恨在心,见到她便要讽刺她几句。至于他的妻子苗玲,曾经是阮莹的玩伴,两个人也有过形影不离的时候,只是后来二人闹掰了。
阮莹只当没看见他们,别过了脸。
钱成才却不依不饶:“啧啧啧,还装起来了,原来你不肯嫁我,是要给赵员外当小老婆。”
赵员外想娶阮莹的事,多少有风声。
苗玲应和了一句:“人家可是一直想攀高枝,这不是没攀上么,一来二去都成老姑娘了,眼看着要嫁不出去了,再过两年,连赵员外的小老婆可都当不上咯。”
苗玲一向嫉妒阮莹,苗玲长得好看,却因为阮莹,总被压一头。她总想着要比过阮莹,今天终于也算实现了。她嫁给了镇长的儿子,可阮莹却只能给一个老家伙当小老婆。
阮莹听着他们讽刺的话,脸色不算好看,她胸口一阵起伏,吵架这种事她并不擅长,但示弱她擅长。阮莹眼眶红了一圈,咬着下唇,娇娇柔柔地看向钱成才,一言不发,那双眼睛却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钱成才虽然恼恨阮莹不接受自己的追求,可心里也没完全放下阮莹,这会儿被她这么瞟了眼,一时心神激荡,不由猜测她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她是后悔了?比起嫁给赵员外那个老头子,当然还是嫁给他更有前途了。
钱成才这么想着,心里痒痒的。若是阮莹愿意回头,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她。
苗玲看见钱成才的表情,脸色一变,在他胳膊上掐了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钱成才被她戳破心思,矢口否认:“我想什么了?你可别给我泼脏水。”
苗玲冷笑了声,她心里一直介意钱成才喜欢过阮莹的事,阮莹自己拒绝了钱成才,让她捡到了这门亲,她就不可能再让阮莹有机会夺走。转瞬的事,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谁也不让谁,没人再针对阮莹。
阮莹在一边看热闹,不由得掩嘴失笑。
苗玲瞪了眼阮莹,怕钱成才再看下去,心里真要生出别的心思,忙不迭拉着钱成才走了。
他们夫妻俩刚走,赵员外就来了。
赵员外六十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背有些驼,就更显得矮小,甚至比阮莹还矮几分。他面颊上的肉都凹陷下去,脸上的皱纹耷拉成一团,一走近那双眼睛就色眯眯地盯着阮莹不放。
阮莹心里一阵厌恶,还是扯了扯嘴角,说了几句道贺的话。赵员外捋了捋胡须:“阮姑娘是越发漂亮了。”
赵员外身边的家丁看了眼阮九,“阮九,进去坐啊,别在这儿傻站着。”
阮九看了眼两个人,转身走了。
阮九一走,赵员外垂涎的表情更甚:“你爹都跟你说了吧,你考虑得怎么样?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思你也都知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跟着我,你那是吃香的喝辣的。”
赵员外说着,目光落在她细嫩的手上,伸出手要抓她的手。阮莹赶紧躲开,“赵员外,多谢您的厚爱,但是不用了,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赵员外一双眼本来就小,一眯起来更看不见,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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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金水镇就这么点大,那些人阮莹都看不上,她打哪儿来的心上人,这话一看就是借口。赵员外今天看见阮莹,心里的色心愈发按耐不住,阮莹嫩得像刚掐出来的芽,可又要腰有要,要屁股有屁股,他看得心里直火急火燎的,恨不得立刻把她带回房间里。
赵员外的目光落在阮莹丰满的臀上,正伸出手想要拍一拍时,只见一阵黑影笼在他头顶,下一瞬,他干瘦的胳膊就被人扭住。
赵员外一阵吃痛,抬起头来,对上一张肃杀的脸。
“哎哟……你谁啊你?你快给我放开,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如此放肆?”
看见来人,阮莹登时面露喜色,挽住他胳膊,躲到他身后。
“子玉哥哥,你来了。”
赵员外看着裴时瑾,这张脸很是眼生,他没见过,在金水镇,大家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没人敢对他这样。赵员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下脸面,想要发作,可胳膊被裴时瑾扭着,痛得他面目狰狞,只能哎哟几声。
赵家的家丁方才都被赵员外遣远了些,这会儿听见赵员外的惨叫声才赶上前来。
“你是谁?还不快放开我们老爷?”
家丁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来,都被长林他们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员外受罪。
裴时瑾冷哼一声,松开赵员外的手,护在阮莹身前:“想必阁下就是赵员外了,一把年纪,就不要想老牛吃嫩草的事了。”
赵员外揉着胳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裴时瑾发作:“你又是谁?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他看阮莹躲在裴时瑾身后,两个人举止亲密,关系非同一般,难不成这人还真是阮莹的情郎?
赵员外一时拿不准裴时瑾的身份,他是富贵出身,看得出这人身上衣料上乘,只怕也是富贵出身。刚才他身边小厮拦住了自己的家丁,像是练家子,真打起来,自己这边未必能占到便宜,何况今天是自己的大寿。想了想,赵员外只好咽下这口气,不给自己自找晦气。
赵员外皮笑肉不笑:“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我只是想和阮姑娘打个招呼,今天是我的寿宴,想必你们也是来贺寿的,既然如此,还不快带二位入座。”
家丁听得吩咐,领他们入座。
裴时瑾看了眼赵员外,今天这场合闹起来的确也不好,何况他若是真和这赵员外结了仇,日后他离开了,阮莹又该如何?
裴时瑾与阮莹一道寻了个位置坐下,阮莹的手还拉着裴时瑾的胳膊,好似惊魂未定。
“子玉哥哥,吓死我了,还好你来了。”
裴时瑾视线瞥了眼她拉着自己的手,道:“你不该一个人和他说话。”
阮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可是我爹逼我……”
她垂下脑袋,两句话的功夫眸子里就盈满水雾。
裴时瑾叹了声,他不是怪她,只是好心提醒。她到底是个娇弱的姑娘,面对心存恶念的男人,压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阮莹松开他的胳膊,偷偷抹眼泪。
裴时瑾道:“我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
阮莹点头:“我知道的……”可鼻尖还是红彤彤的,惹人垂怜。
她咬了咬唇,说:“子玉哥哥,方才为了拒绝赵员外,我骗他说,你是我的相好……你会生气吗?”
她说完,又垂下脑袋。
裴时瑾:“我不生气。”
若是这样能帮她挡掉这件事,也可以。
阮莹微勾唇角,又揉眼睛,“子玉哥哥,你真好。只是这个赵员外不是省油的灯,他肯定会让人去打听我们俩的关系,这段时间恐怕还得麻烦你,假装一下我的……情郎。”
说到最后两个字,阮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白皙的面颊更是浮上一层羞涩。
“可以。”裴时瑾应下。
他原以为这不过再简单不过的事,可原来竟……有些难。他做过战场上的无名小卒,也做过骁勇善战的将军,更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就是没做过别人的情郎,不知道原来做情郎要做那些事。
8. 第 8 章
寿宴没多久就开始了,赵员外这回有意做排场,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咿咿呀呀地从开头唱到结尾,不时有人拍手喝彩。阮莹与裴时瑾坐在一桌,不想其他人过来,裴时瑾便让长林他们也坐下,还空下几个位子,大抵是长林他们气质肃杀,没人敢来。
他们这一桌除了阮莹,都是生面孔,不时有人朝他们张望,窃窃私语议论这是谁家的。他们不认得裴时瑾,只看他生得俊俏非常,不同凡俗。
“和阮家丫头坐在一起的是谁啊?”
“不认识,莫非是阮家丫头的相好?”
……
他们声音不大,可裴时瑾习武多年,耳力超乎常人,依旧听得清楚。他看一眼阮莹,阮莹眉目微垂,萦绕着忧虑之色,似乎很不安心。
裴时瑾安抚她:“别怕,我在。”
阮莹感激地冲他一笑,低头吃起东西来。
阮九早早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心头还挂念着阮莹和赵员外的事,等了会儿,却看见阮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道入了座。阮九没见过裴时瑾,也不晓得他就住在自己隔壁,心中诧异,还有别人问他,那男人是什么身份,他哪里晓得,只好干笑几声敷衍过去。
及至寿宴结束,裴时瑾和阮莹一道离开赵宅,走出赵宅大门后,阮莹一直紧绷的背脊终于松懈下来,她拍了拍心口,换身对裴时瑾道谢:“子玉哥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裴时瑾只说不用谢,又叮嘱她:“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阮莹点头,她唇边漾出一抹笑意,忽而提议:“子玉哥哥,你搬来金水镇这么久,一直都在家中用功读书,肯定也闷坏了。既然今日都出来了,不如去走走,散散心吧?”
裴时瑾嗯了声。
阮莹和他并肩而行,慢慢往前走了一段,他们出来得最快,这会儿路上还没什么人,分外安静。屋舍遮挡了太阳,阮莹给裴时瑾介绍金水镇。
裴时瑾对这些其实不感兴趣,但还是礼貌地嗯了几声,示意自己在听。
倏忽之间,阮莹伸手拉住裴时瑾的手。
裴时瑾偏头看她,听见她低声解释:“有赵家的家丁在跟着我们偷看。”
所以这是假装情郎的步骤。
裴时瑾恍然,哦了声,余光的确瞥见他们身后有人鬼鬼祟祟跟着。
那是赵员外派来的人,赵员外的确对他们的关系表示怀疑,也没那么轻易对阮莹死心。
阮莹的手小小的,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她的柔软的触觉再一次被裴时瑾感觉到,裴时瑾第一次和人这样手牵手,心里并不十分习惯,原来和女子十指相扣是这种感觉,他有些微地走神。
她手上的柔软触觉,又勾动他对于别处柔软触觉的记忆,这相似的体验仿佛战场上排兵布阵,一处牵动一处,无法切割。手心紧紧挨在一处,尽管行在阴凉处,也闷出了潮热的汗意,微黏的,在他们手心里交织。太亲密无间。
裴时瑾微微抿唇,不由得回头看了眼那紧跟着的家丁,他似乎锲而不舍,没有撤退的意思。
阮莹也发现了,手心里沁出更多的汗,她好像在害怕。她微微抬眸看裴时瑾,低声说:“子玉哥哥,你抱我一下。”
裴时瑾一时怔住,而后才缓缓伸出手,将阮莹虚揽在怀中。阮莹顺势靠在他胸口,眷念地依偎着,远远看来,倒真像一对恩爱情人。
阮莹:“子玉哥哥,你再搂紧一点,这样比较可信。”
裴时瑾只好再收紧了些力道,心里却想,这样一番搂抱,等会儿回去他身上又全是她的味道了。此刻,他的鼻息里全是阮莹的气息,裴时瑾喉头滚了滚。
“好了吗?”他问了一句。
阮莹从他怀里退出来,撩了撩头发:“好啦。”
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镇子,到了乡野。
金水河奔涌向前,两边绿树林立,一走近便觉清凉扑面而来。阮莹问裴时瑾要不要去河里玩水,裴时瑾摇头。
阮莹:“好吧,那我自己去玩水了。小时候夏天我就经常来金水河玩水,水里还会有小鱼小虾。”
她说着,在裴时瑾面前脱下鞋袜,露出白皙的一双足,小巧而可爱。
裴时瑾目光被那晃动的白色刺到,侧过身子不去看她,女子的脚是隐私,不该被他看。
阮莹将鞋袜放在岸边,提着裙锯缓缓下水,水声荡漾,落进裴时瑾耳中。他虽看不见,却能知道她在走动,嬉闹。
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水中游动的鱼儿和石头上的青苔,阮莹玩心大起,鞠了一捧水泼向裴时瑾。清凉的河水在他后颈上激了激,裴时瑾回过头看她。
她天真而娇媚,露出些许狡黠的笑容。
“子玉哥哥,你真的不下来玩吗?”阮莹向他发出邀请,她坐在河中的一块大石头上,用脚踢着河水,点点水波溅射而起,沾湿了裴时瑾的衣角。
“不用,你玩。”裴时瑾淡淡地开口。
阮莹哦了声,玩自己的。她从石头上下来,想要站稳,却一时踩到湿滑的青苔,滑了一跤,整个人坐进河水中。
她的意外太过突然,裴时瑾皱了皱眉,走近了些,拉她起来:“没事吧?”
河水不深,倒不至于让阮莹呛水,但她整个人都跌进了水里,衣裳顿时湿透,头发也湿了半截,有些凌乱地耷拉在肩头。
阮莹拉着裴时瑾的手站起来,摇了摇头:“没事,我太不小心了。”
她擦了擦脸,略显狼狈地冲他笑了笑。
夏日里衣裳单薄,沾了水后越发薄透,湿哒哒的衣裳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杨柳细腰支着娇盈一双峰峦,白皙胜雪,尽在裴时瑾眼前。
他无意冒犯看她,可她整个人此刻都湿透了,看哪里都是冒犯。裴时瑾视线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落在哪里。
男人的劣根性又引诱他想,原来那些柔软的触觉是这种模样,仿佛一只手掌握不住,会有无边的春色从他指缝里往外流淌。
裴时瑾小^腹一热,闭上眼睛。
阮莹好似还无知无觉,笑盈盈的。
长林他们方才都在不远处停下,并未跟过来,听见阮莹惊呼一声,又有落水的声响,几人都赶过来,怕发生什么事。
裴时瑾听见他们脚步声,想到阮莹此刻的模样,沉声命令:“别过来,回去。”
长林他们一怔,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都退了回去。
裴时瑾思忖片刻,解下外衫,罩在阮莹身上。他拢了拢外衫,将她裹得严实:“别着凉了。”
阮莹仍是笑着:“子玉哥哥,你真好。不过这样会不会弄脏你的衣裳?等回了家,我会洗干净再还给你的。”
裴时瑾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她的胳膊往岸边走,她的鞋袜还在岸边。
阮莹跟在他身后,缓步往岸边走。她怕自己又摔一跤,走得格外小心。裴时瑾只好也放缓了速度,二人走到河岸边,阮莹松了口气,她跨上岸,弯腰拿起自己的鞋袜,往河边的草地上走。草地也有些湿滑,并不好走,阮莹脚下再次一滑,打了个趔趄。
这回裴时瑾就在她身侧,阮莹下意识想抓住裴时瑾的手,她不知道裴时瑾左手有伤,不能使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左手上。裴时瑾左手没力气,稳不住她的身形,反而被她带倒,二人双双跌在草地上。
阮莹趴在裴时瑾怀里,娇盈撞在他胸膛,她吃痛地惊呼一声,这回跌倒没那么幸运,还扭到了脚踝。她眉目皱起来,不停地吸着气。
“对不起,子玉哥哥。”
裴时瑾看她神色,问:“怎么了?伤到哪里?”
阮莹嘶了声:“脚踝好像扭到了。”
她似乎很痛,裴时瑾不好叫她马上起来,只好让她缓一缓。阮莹撑在他胸膛,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舒服一些。
阮莹声音还有些颤,抬眸看他,天真开口:“子玉哥哥,你没事吧?我好像感觉到有石头硌我,你没有撞到石头吧?”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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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竟还想要去找石头在哪里。
裴时瑾拉住她:“没有,我扶你起来。”
阮莹哦了声,被裴时瑾扶起来坐下,她轻揉着自己脚踝,白皙的足上脚踝处有些红肿,当真扭到了。她脚上还带着水,像刚洗干净的嫩藕似的。
裴时瑾移开视线,低头拿来她的鞋袜。
阮莹接过鞋袜,勉强穿上,目光还在草地上搜寻:“我刚才分明感觉有块石头,怎么这会儿什么也没有,还不找呢。”
她面容天真烂漫,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裴时瑾嘴唇抿得更紧,背过身:“你能走吗?”
阮莹说:“我没事,不严重。”
她说着,撑起身子,她的确扭伤不重,没到完全走不动路的程度。但扭到的那只脚也没办法走,必须得有人扶着。
裴时瑾伸手扶住她,二人走回大路上。
长林他们几个见此情形,面面相觑。今天的事已经足够让他们意外,他们公子为了这位阮姑娘出头,还答应假扮她的情郎,与她牵手相拥。
这已经是闻所未闻的事了。
方才他们公子与阮姑娘二人在河边打闹,不知发生什么,这会儿阮姑娘身上披着公子的衣裳,还走不动路。很难不让人猜测些什么。
长林眉头越皱越深,长明却面露喜色,他对阮莹很有好感,倘若阮莹成了他们公子的女人,那也很好。
裴时瑾冷冷一眼扫过他们几个,他们顿时收了心思,不敢再胡乱猜测什么。
裴时瑾一路扶着阮莹走回家,阮家与裴时瑾租住的院子都在镇子中间,要走回去势必得经过一些人家,那些人都认识阮莹,却对裴时瑾有些陌生。这会儿见裴时瑾扶着阮莹的手,举止亲密,不免有些猜测。
裴时瑾道:“今日之事,恐怕对你的名声有损。”
阮莹却笑呵呵:“那不正好,坐实了你是我的情郎,想必那赵员外知道了,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裴时瑾默然不语,他能做她的挡箭牌一时,却做不了一世。他之后若是离开金水镇,那阮莹的名声只怕更坏。
裴时瑾顿觉自己欠缺考虑,不应该鲁莽应下阮莹。
阮莹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她到了家中,和裴时瑾道别:“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子玉哥哥,你的衣裳我会洗干净再给你的。”
裴时瑾送她到家,而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长林就有些按耐不住:“公子,您与阮姑娘……”
裴时瑾瞥他一眼:“我有分寸。”
长林只好闭嘴:“是。”
阮莹一回到家,阮九已经在家里等着,他迫不及待追问她和裴时瑾的关系。
“那男的是什么人?你和他什么关系?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阮莹身上湿哒哒的,难受得紧,她不理会阮九的问话,自己烧水洗了个热水澡。等洗完澡,阮九还不依不饶问起。
“原来他就住在咱们隔壁啊,我说呢,你怎么天天往外边跑。他是什么身份?你想嫁给他是不是?”
阮莹垮下脸:“对,他是我的相好,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阮九嘲弄她:“哟,不做你那王妃的春秋大梦了?怎么,他能比赵员外还有钱?”
阮莹呛他:“你既然以前不管我,现在我的婚事你也不要来插手,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阮九冷笑:“我是你老子,反了你了。”
阮莹不想再跟他吵,转身进了房间。她关上门,不禁有些委屈,她娘死得早,她这爹有和没有没什么分别,真心对她好的人那么少。
阮莹趴在床头,余光看见裴时瑾罩在她身上的那件衣服。她将那件衣服搂在怀里,姣好的面容紧紧贴着那柔软的衣料,仿佛从中得到慰藉。
裴子玉人很好,他今日那种情形,想的却是闭上眼睛不看她。他愿意为她出头,愿意教她读书识字,担心她受伤……
他那么好。
抛开她的小心思,她也几乎要爱上他了。
9. 第 9 章
赵员外派出去的人将阮莹与裴时瑾的亲密互动回去尽数禀报了赵员外,赵员外本以为这回胜券在握,没想到中途杀出来一个情郎,他摸了摸发白的胡须,一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些不悦。
“她那个情郎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查清楚了?”赵员外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
管家笑着点头:“都查清楚了老爷,那人姓裴,叫裴子玉,说是打京城来的书生,图个清净发奋读书,所以来金水镇租了屋子住下。那姓裴的在京城好像也是个富贵人家,出手挺阔绰的,难怪那阮莹攀上他。”
这些是裴时瑾对外的说法,他们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
赵员外冷嗤了声,对这裴子玉很不满,可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阮莹那张脸那身段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始终勾着他。赵员外吩咐管家,让他继续派人盯着阮莹和那姓裴的。
-
阮莹把裴时瑾的那件衣服洗了,晾干,第二日去找他的时候给他带过去。她的脚踝过了一晚已经好很多,可以脚尖触地慢慢走动。
裴时瑾目光落在她脚踝,好看的眉头微皱:“你可以在家中休息两日。”
阮莹笑了笑:“我已经没什么事啦,在家里躺着也是躺着。”
她都已经出来了,裴时瑾不好再说什么,只让她赶紧坐下休息。阮莹轻车熟路拿起纸笔,想到什么,问道:“子玉哥哥,你说赵家的人会不会溜进来看我们?若是如此,咱们在家中是不是也得做做样子?”
裴时瑾:“他们进不来。”
长林他们几个,不至于连个废物家丁也拦不住。
阮莹嘴上说那真是太好了,心里却有点失望,错失了一些引诱裴时瑾的机会。他昨日那反应她感觉得到,这时候就应该趁热打火,撩拨得他不能自已才好。
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就只能她自己想办法。
阮莹手上写着字,心里却在盘算别的,她忽地嘶了声,裴时瑾果然问她怎么了。
她咬着唇,摇摇头:“脚踝突然有点痛,没事的。”
裴时瑾眉头微敛,看向她藏在桌案下的脚踝。她看起来身体娇弱,这种伤如果是放在裴时瑾身上,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在阮莹身上,她似乎也很难承受。
“哎呀,我真的没事啦。”阮莹勾了勾唇。
她越说没事,越让裴时瑾放心不下。
阮莹打趣说:“子玉哥哥是不是要检查一下才能放心?”
她说着,当真侧过身,把裙摆撩起来,解开罗袜给他看自己脚踝。裴时瑾本想说不用,可她已经解开了罗袜,露出白皙小巧的脚。
“你看嘛。”她把脚伸到裴时瑾跟前,晃了晃。
裴时瑾目光落在她脚踝上,红肿的颜色变作青紫,在她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他眸光一沉。
阮莹还在解释:“看着很严重,其实真的不严重,我都感觉不痛了,不信你碰一下。”
理智上,裴时瑾应该拒绝,并且让她穿好鞋袜,只是……
他默然伸手,宽大手掌握住她的脚踝。
阮莹当即吃痛惊呼一声,又强行找补:“你的力气太大啦,子玉哥哥。”
裴时瑾道:“看起来有淤血堵塞,我帮你揉揉。”
他用这理由说服自己,他只是想帮她揉揉,让她好转。
阮莹欣然应允:“好呀,谢谢子玉哥哥。”
她把腿搭在裴时瑾腿上,任由他握住自己白嫩的脚踝,手掌在她脚踝上按着。裴时瑾的力气有些大,弄得她有点痛,她不免发出些轻微的声响,娇滴滴的,婉转柔媚,落在裴时瑾耳中,像另一层意思。
他虽然不懂这些,但有身为正常男人的本能。
手心里是娇嫩的女子肌肤,温温软软,耳边还要听她断续的几声嘤^咛,这差事就没那么简单纯粹了。
裴时瑾尽量让自己不多想一些有的没的,他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想几次三番亵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只是他越想让自己心静,反而越发地有压不住的意念往外冒。可这时候若是突然结束,又显得他心虚。
裴时瑾只好和阮莹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阮姑娘今年十九?”
“嗯……”
“阮姑娘可有心仪的男子?”
阮莹却忽然沉默:“这个嘛,有吧。”
她讲得迟疑,裴时瑾不由抬眸看她。
她若是有心仪的男子,那些事还好办些,他可以想办法成全他们,日后他离开,她应该也不会再被赵员外欺负。
阮莹:“哎呀,子玉哥哥,你老是叫我阮姑娘阮姑娘的,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好生分呀。你不要叫我阮姑娘了,你就叫我阿莹吧。”她歪头笑说。
裴时瑾默了默,嗯了声。
阮莹又说:“那你现在叫我一声好不好?我一直觉得子玉哥哥你的声音特别好听,我的名字被你叫出来一定也会很好听的。”
裴时瑾再次一默,他从没这么叫过别人。
阮莹还在等:“求你啦,子玉哥哥。”
裴时瑾:“我不习惯。”
阮莹:“习惯是一个过程嘛,要慢慢来才能习惯的。”
裴时瑾还是默然。
阮莹见状,故意说:“哎呀,我的脚好痛啊,要听子玉哥哥叫我阿莹才会好一些呢。”
这种话太过刻意,若是女子听见,大抵会觉得她矫揉造作,可男人却大多吃这一套。裴时瑾也不能免俗,她嗓音娇娇的,听得裴时瑾心里发软。
他轻叹一声,终是妥协,嗓音冷冽地唤了一声:“阿莹。”
这两个字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但阮莹没有说谎,裴时瑾的声音的确好听,所以即便没有感情色彩,冷冰冰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显得很好听了。
阮莹笑了声:“果然很好听,听完脚踝都不痛啦。”
裴时瑾垂眸,只觉得手中的娇小脚踝愈发热了。
他耐着性子替她揉了一会儿,终于收手。
阮莹又夸:“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子玉哥哥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行兵打仗常有伤痛,军中有随行军医,但他们自己多少也能处理一些简单的跌打肿痛,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事。
裴时瑾起身,离她稍远了些,微不可觉地深呼吸。
阮莹将鞋袜穿好,跟着他认字,又问:“过两日是碧女娘娘寿辰,镇上会有庙会,很热闹,子玉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逛?”
裴时瑾没听过什么碧女娘娘,大抵是他们这地方的习俗,他无意凑热闹,自然拒绝。
阮莹有些失望地哦了声,又说:“可是我好想去,这是金水镇除了过年,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了。子玉哥哥,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我有点怕碰到赵员外。”
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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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地望着裴时瑾。
裴时瑾顿了顿,终是应下:“好。”
裴时瑾担心她的安危,何况她每回唤他子玉哥哥,总是嗓音清甜,仿佛蕴藏着无尽的亲昵,她信任他,依赖他,也叫人难以拒绝。
阮莹得他应允,笑了起来:“谢谢你,子玉哥哥。”
-
金水镇附近十里八乡,都信碧女娘娘,奉碧女娘娘为他们的守护神,故而碧女娘娘寿辰,附近乡镇都会热闹地举行祭祀活动还有庙会。越临近碧女娘娘庙,街上越张灯结彩,摊贩叫卖声吆喝不断。
裴时瑾和阮莹走在人群中,阮莹一双眉目四下流转,从一处摊子张望到另一处。卖吃食的、卖玩具的……应有尽有,不过阮莹最喜欢的还是卖首饰的,她喜欢那些漂亮首饰,更喜欢它们戴在自己头上的样子。
虽然阮莹穷,但她会去试戴,而后依依不舍地摘下来。
她在首饰摊前站定,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一对鎏金流苏耳环上,便向摊主问价。虽说她大概也买不起,可听摊主说这一对耳环竟要两百文时,阮莹还是惊了惊。
“这么贵?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阮莹不由抱怨了句。
那摊主认得阮莹,她常来逛,却不买,这会儿听她嫌价钱贵,揶揄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你瞧瞧这做工,这精细度,你不买啊,就别拦在这儿。”
摊主又乜了眼她身后的裴时瑾,一视同仁地揶揄:“这位公子,这点东西都舍不得给她买?”
阮莹拉着裴时瑾离开:“我不要了,子玉哥哥,咱们走吧。”
裴时瑾没动,给长林使了个眼色,长林便拿出银钱结了账。
裴时瑾又问:“除了那个,还有别的想要的么?”
阮莹怔住,心道他果然出手阔绰,心下不免欣喜,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摊主收了钱,立刻堆出笑容,说起好话来:“公子大气,我看这耳环和她正是相配。”
阮莹捧着那耳环,轻声道谢:“子玉哥哥,对不起,让你破费了。”
裴时瑾:“无妨。”
就当他为自己那几次三番的亵渎的补偿,尽管少女还未曾意识到他的亵渎。
阮莹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又道:“既然是子玉哥哥送我的,不如子玉哥哥替我戴上吧。”
裴时瑾:“我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会弄疼你。”
“很简单的,子玉哥哥这么厉害,肯定不会的。”她拿出那对耳环,将垂顺的青丝撩起,露出细嫩的脖颈,与小巧的耳垂。
她都这样,裴时瑾也不好再拒绝,只好拿起那对耳环,捏住她柔软的耳垂,对准她的耳洞穿进去。
面对千军万马丝毫不惧的人,竟然有些许的紧张,她的耳垂太小太软,他很怕自己弄疼她。好在他顺利地戴了进去,阮莹的神色如常,应当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裴时瑾吐出一口气,手指微曲:“好了。”
阮莹晃了晃脑袋,问他:“好看吗,子玉哥哥?”
“嗯。”裴时瑾并未敷衍她,阮莹本就长得漂亮,戴不戴那对耳环不影响她的好看,甚至那对耳环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到。就像阮莹说的,那的确算不得好东西,她应当拥有更好的。
京城王府的库房里,有一些东西与她应当相称,能为她锦上添花。
裴时瑾被自己的想法惊了惊。
10. 第 10 章
转瞬他便为自己找到答案,他只是为她可惜,正如他也会为一把神兵利器被埋没而可惜。他可惜阮莹生在这穷乡僻壤里,拥有坎坷的身世与贫穷的家境,她更应当做一朵被娇养的海棠。
裴时瑾晃神的功夫,阮莹面上却闪过一丝慌乱,而后揪着他衣角,将他拉近自己。
方才为给她佩戴耳环,阮莹本就站得高了些,这会儿裴时瑾失神一刹,被她拽得往前一倾,顷刻间,她的脸近在咫尺。
裴时瑾心跳仿佛顿了顿,她纤长浓密的鸦羽轻轻颤动,像扇动在他心头,激起微微的涟漪。她的眼睛莹润明亮,澄澈像一潭清水,映出他自己面容。
裴时瑾避开她的视线,垂落眸子,却又撞上她一双丹唇,她或许涂了胭脂,唇上泛着水润的光泽,又或许没有,她素日里一向如此。
裴时瑾一时记不清,他的思绪在这方寸之地里略显混乱。
阮莹慌忙解释:“我、我看到赵员外。”
裴时瑾轻嗯一声,喉头微动。
今日庙会有不少男女结伴来逛玩,但阮莹和裴时瑾二人容色皆太过优越,很难不引人注意到。那赵员外一眼看见阮莹,又见她与她那年轻情郎搂搂抱抱,当下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阮莹见赵员外离开,松了口气,手上也松开了裴时瑾的衣襟,“好了,他走了……”
她话音未落,有人从她身后经过,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她身形不稳,往前倾去。这一倾,正好将唇印在裴时瑾唇上,温软触觉一触即离。
阮莹面色绯红,解释说:“有人撞了我一下,我不是故意的,子玉哥哥……”
裴时瑾思绪慢半拍:“没事。”
何况这种事,也该是她吃亏,毕竟她是姑娘家。
阮莹从石头上跳下来,垂着脑袋,很不好意思看裴时瑾,只跟在他身侧不言语。
裴时瑾也不言语,缓步往前走。
唇上的触觉却仿佛未曾消退,萦绕在他心头,裴时瑾背过手,手指慢慢握成拳,又松开。
过了好久,阮莹才缓和好心绪,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和裴时瑾讲起碧女娘娘的故事。
“传闻碧女娘娘曾经是一个凡人,但是心怀大义,乐善好施,淳朴善良,在天灾中努力地救百姓,因此功德无量,后来就飞升成为了神仙……”
裴时瑾听得心不在焉,只偶尔嗯两声。
阮莹其实说得也没那么认真,自然不会在意他是不是认真听了。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一路走到了碧女娘娘庙前。
碧女娘娘庙香火鼎盛,庙里挤满了人,阮莹往前跨进庙门,虔诚跪在蒲团上祈祷。裴时瑾不信这些,只站在她身后,待她跪拜完,才和她一起走出庙。
阮莹:“子玉哥哥,我方才和碧女娘娘许了愿,希望碧女娘娘保佑你高中,也保佑你平安健康,一世顺遂。我说,如果我的心愿可以实现,我愿意用寿命和碧女娘娘交换。”
她背过身走路,和裴时瑾面对面说话。
裴时瑾脚步一顿,盯着阮莹。
他没想到阮莹许的愿望是关于自己的,更没想到,她情愿用寿命换。裴时瑾不信这些,可他们这里的人都相信这位碧女娘娘,阮莹也信。
他一时心头动容,不知是何滋味。
很少有人对他这么好,从前是轻视冷落,后来是畏惧巴结,但里面的真心,少之又少。
可今天,他却在阮莹这里轻而易举得到。
真心,多可贵的东西。
裴时瑾眸光微动,盯着阮莹,他试图从她眼神里分辨出一些虚情假意的东西,但是没有。她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像完全发自真心。
裴时瑾移开视线,呼吸有些重,他抬头望向天空,刺眼的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阮莹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她方才那些话半真半假,她的确向碧女娘娘许愿他高中,但那是一半的愿望,另一半是她如愿嫁给他,他再高中,她就能做官太太了。至于用寿命来换,这是她的谎话,她才不会傻到用寿命换,她要长命百岁且荣华富贵。
但是这些事,只有碧女娘娘会知道,碧女娘娘又不会告诉别人。所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谁又能说不是真的呢?
她有一双会骗人的眼睛,看人时总是懵懂无知。她早就知道,因为镇上那些男人,都被阮莹用眼睛骗过。
裴时瑾再怎么样,也是一个男人。
从碧女娘娘庙出来,有一棵姻缘树,很多人在那里挂红绸,将二人的名字写在红绸上,祈求好姻缘或是白头偕老。阮莹也拉着裴时瑾凑热闹,要了一个红绸。庙祝可以代写,也可以自己写,阮莹问庙祝要了纸笔自己写。
裴时瑾以为她是要写自己和她那个喜欢的人,结果却见阮莹工整地在红绸上写上了他们俩的名字。
裴时瑾有些意外,阮莹说:“今天那赵员外也在,当然做戏要做全套啦,万一他发现了我写别人的名字,岂不是露馅啦。”
她拿起红绸给裴时瑾看他们俩的名字:“怎么样?我的字是不是写得越来越好啦,子玉哥哥。”
裴时瑾嗯了声。
阮莹看了眼头顶的树,想着将红绸抛高一些,可她怕自己抛不到,求助裴时瑾:“子玉哥哥,你来挂吧。”
裴时瑾接过红绸,稳稳一抛,便将红绸挂在了高处。
清风吹动红绸飘舞,依稀可见他们俩的名字。
阮莹与裴子玉终成眷属。
那红绸飞扬,直飘进裴时瑾的梦里。
碧女娘娘庙里她的背影,碧女娘娘庙前她说希望他一世平安顺遂,一幕幕在他梦里浮现,最后定在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梦却没在这里戛然而止,蜻蜓点水再点水,化作一尾游弋的鱼,撬开她柔软的红唇,钻进去了,痴缠不断。
又续上了那天在河边,她伏在他身上,天真发问。下一瞬,是他翻转二人体位,将她欺在身↑下。她唤他子玉哥哥,讨饶,他却不停,停不下来。
裴时瑾倏然睁开眼,卧房之内光影昏昏,只有院中传来几声蝉鸣,愈叫愈嚣,让他的心跳也愈发跳得快而粗重。
裴时瑾坐起身,空气里弥漫着闷热的暑气,身上热汗往下冒。他愣愣盯着脚下,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在梦里亵渎她。
这样不可,他想。
第一次可以说是意外,第二次就不是了。中间已经有太多意外,他强行忽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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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裴时瑾虽然不明白,但明白他不应该这样做。
裴时瑾捏了捏眉心,用帕子擦汗。帕子是白日里二人逛完庙会回来后,阮莹说这些日子他实在帮了她太多,不知怎么感谢,送了他一方自己做的帕子。
帕子上还有阮莹的香味,裴时瑾不由得轻嗅了声,那场梦便续到了现实里。他有一瞬几欲屈从欲↑念,借由她的帕子做些什么,但终究没有。
裴时瑾想到阮莹的拥抱,想到她的柔软,和那个一触即离的意外的吻,都太近了,他们靠得太近了。
这样不行。
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是很远的,远到几个月后再没有交集。何况她已经有心仪的男子,裴时瑾心下做了决定。
次日,阮莹再来找裴时瑾时,没有见到他。
长明和她解释:“阮姑娘,我们公子说这些日子有些事,要出门一趟,您过些日子再来吧。”
裴时瑾没有出门,他只是不见阮莹。
他认为是他们这些日子靠得太近,需要拉开一些距离,等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倘若她因此疏远,那也不错。
阮莹吃了闭门羹,难掩失望的情绪:“子玉哥哥走得这么急么?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长明只是笑。
阮莹又问:“子玉哥哥应该还会回来吧?”
他不会从此一去不返,再不回金水镇了吧?那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努力,岂非付诸东流,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可不希望这样。
长明说:“那当然了,你别多想。”
阮莹得了长明的答复,心安了些,打道回府。阮莹没有多想,真以为裴时瑾有事出去了。
裴时瑾的影子在窗下长立,他知道阮莹来过,长明按他的吩咐将她拦了下来,没多久,她又走了。
其实她连院门都没进,隔着几道门,她娇柔的嗓音也并不真切,微弱得不如树上蝉鸣,吵不到任何。可裴时瑾却无端感觉,她走后,院中安静了很多。
哪怕那树上的蝉鸣声仍旧喧嚣,不曾减弱分毫。
裴时瑾垂下眼眸,收回自己走神的思绪,阮莹始终是个过客,他不该关注太多。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要做的事很多。
距离他离开京城,已经两个月。可少帝却仍然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并不勤勉于政事,为此,周太后大发雷霆,罚了少帝身边一干奴仆,少帝因此消停了几日,终于愿意打起精神来处理朝政。可他所做的决策也实在糊涂,被朝臣们驳斥了几次。有大臣给裴时瑾去信,询问他几时归京主持大局。
裴时瑾看罢信件,一时无言。他这好侄儿似乎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可他始终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先帝体弱,就连生下少帝,也带累了他,少帝胎中不足,日后恐怕不会有子嗣。太医曾经暗里向裴时瑾禀报过此事,太医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告诉太后与少帝,裴时瑾当时让他按下不表。
亦或者,他可以辅佐少帝,待少帝日后身死,再将皇位拿回来。裴时瑾轻转手中的扳指,做不出决定。
他此一生得过的好实在太少,先帝那点恩情,让裴时瑾挂在心里珍而重之。
裴时瑾想到阮莹,还有另一个人,也对他好。
11. 第 11 章
裴时瑾拉回思绪,提笔写回信。他让他们先稳住朝中事,如今朝堂中多数是裴时瑾的人,周太后虽然暗里想安插人手,可周太后能用的人不多,倒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待将京城来的密报和信件都处理完,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黄昏时分,日影西沉,柿子树的影子落在窗台,裴时瑾搁下笔,轻捏眉心,闭目养神。
因着对外说他是书生,故而他让长林他们准备了一些书在家中,不过那些多是装装样子,裴时瑾每日最像书生的时候,就是教阮莹识字。
裴时瑾动作一顿,他竟又想起阮莹,或许是因为今日阮莹不在,他有些不习惯。人的习惯便是如此,改起来不是顷刻间能做到的事。
但阮莹不该成为他的习惯。
之后几日,裴时瑾便是照常处理京城书信密报,没有阮莹的生活倒也没什么。只是偶尔,裴时瑾坐在桌案前,会脑海中忽然闪过阮莹的声音,唤他子玉哥哥。
子玉哥哥,你看我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子玉哥哥,你好厉害。
子玉哥哥,你真好。
子玉哥哥……
又一声子玉哥哥在他耳边闪过,裴时瑾一怔,看向空着的位子,鬼使神差地提笔,在纸上写下阮莹二字。
待回过神来,裴时瑾视线落在面前的纸上片刻,轻叹了声。
他将那纸揉作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中。
人的习惯还真是太难改,分明他已经疏离阮莹数日,他们不过短短一月的相处,何以有如此之深的羁绊?
裴时瑾想不通。
他因着要躲阮莹,并不能出门,不过即使没有阮莹,他也不常出门,他对这金水镇没什么探索的兴趣。金水镇地方小,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不过是为隐匿行踪随意选择的一处地点,这地点可以是金水镇,也可以是银水镇铁水镇。
唯一一点,大抵只有一个阮莹。
裴时瑾思索片刻,忽地想起阮莹性子单纯,身体娇弱,这几日他不在,还是得让人暗中护着她才好。他想罢,吩咐长明去做这事。
“你暗中保护她的安全,若是她无事,不要暴露你的行踪。”
隐匿行踪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但长明不清楚自家公子用意何在,若说是闹了矛盾才避而不见人家,可又让他保护人家安危。
唉,主子的心思真难猜。
长明应下,告退出去。
裴时瑾在房中缓缓踱步,又想,待过些日子,他可以让阮莹嫁给她心仪的男子,她爹听来无非是个酒鬼,给些银钱应当好办。她嫁了人,想必那赵员外也不会再惦记着,如此此事便可解决,他也不必再假装她的情郎。
她家中贫穷,嫁妆大抵没有,既然他们相识一场,又有几分天涯沦落人的相同境遇,他可以再为她添些嫁妆,日后不至于让他们夫妇二人生活凄苦。
裴时瑾双手反剪身后,又想,不知她心仪的男子是何人,是否靠得住?她心思太单纯,连他这个了解不深的人都全然信任,看人的眼光不好评断,万一那人是个不值得托付的,那这桩婚事倒成不得。
或许可以让她将那人带来,他替她掌掌眼,他虽不擅长交际,但分辨好人坏人总还可以。
裴时瑾暗自在心里计划着一切,将阮莹的未来安排妥当。
-
一连过了数日,裴时瑾依旧未归。
阮莹心里不免打起鼓来,虽说他身边人说他会回来,可万一他不回来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阮莹心里一番忐忑不安,家中的米正好吃完了,她按下心里的忐忑,上街上的米行买米。
没成想,正巧遇上钱成才与苗玲夫妻俩。
上回钱成才看阮莹的眼神让苗玲回家发了一通脾气,钱成才哄了好几日,又给她买了几件首饰,这才哄好人。钱成才放不下阮莹,但到底已经娶了苗玲,苗玲大小也是个美人,钱成才当然舍不得。
两个人正说着话,钱成才余光瞥到阮莹身影,话头一顿。
苗玲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钱成才当即哄道:“娘子,你别多想。我就是想起来,听说阮莹那个相好这几天出了门,都好些日子了,还没回来,该不会是不回来了吧?她以为自己攀上什么高枝,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不正好趁势羞辱羞辱她?”
这话正中苗玲下怀,苗玲轻哼了声,唤了声:“阮莹。”
阮莹见是他们夫妻俩,没什么好脸色。
苗玲嗤笑道:“哟,怎么,不好意思见人哪?”
阮莹眨眨眼,无辜道:“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见人?”
苗玲掩嘴笑说:“还当我们不知道呢,听说你那个相好的,他走了,不要你了。”
阮莹冷笑说:“他只是出门办点事,过两天就回来了。”
苗玲轻蔑一笑:“谁知道他还回不回来?人家可是京城来的富贵公子,你不会当真以为他会娶你吧?就是玩玩儿罢了,人家三妻四妾惯了,你只怕连个妾都混不上。”
那天苗玲见她和一英俊男子坐在一桌,举止亲密,后来一打听,说是她的相好,从京城来的富贵公子,苗玲气得眉头都歪了。她就是见不得阮莹一点好,阮莹就只能过得比她差才行。
阮莹:“他当然会娶我,他已经给家中写信,过些日子他就会带我回京城成婚。”
这话裴时瑾当然没说过,他们俩甚至还未到这一步,但此刻气势上不能输。何况阮莹相信自己的魅力,这也只是迟早的事。
苗玲听她语气笃定,一时又被气煞,只撂下一句:“走着瞧,我等着看你哭。”便拉着钱成才离开。
阮莹看着他们夫妻俩的背影撇了撇嘴,被苗玲这么一说,她心里的恐慌又升了起来,想着待会儿回家再去裴子玉那儿看看。
钱成才和苗玲离开后,钱成才哄了苗玲好久,终于把人哄好。
“她就是嘴硬,依我看啊,那人哪里会娶她?哦哟,娘子,我的荷包好像不见了,许是掉在刚才的路上了,你先回家,我去找找啊。”
苗玲一皱眉:“我跟你一起去吧。”
钱成才拦住她:“不用,这大热的天,你先回家,我自己去就成。”
苗玲没有再坚持,只让钱成才早去早回。钱成才连声应下,却是折回来找阮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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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莹没想到这钱成才还不依不饶,正欲开口,听见他笑说:“阮莹,你老实告诉我,那男的是不是不回来了?他是不是骗了你?”
阮莹懒得理他,他长那张丑脸,多看一眼都觉恶心。
钱成才跟在她身后,不怀好意道:“只有我不会骗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怎么样?你也看见了,这些日子苗玲过得怎么样,那可本来都是你的好日子。”
阮莹斜了眼钱成才,心生一计,当下为难道:“可你已经娶了苗玲了,我可不愿意给她做小。你也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我,若是进了你家的门,她日后欺负我可怎么办?要让我跟了你,你得先休了她。”
钱成才看她态度和缓,心下大喜过望:“她敢欺负你,我当然给你撑腰啊,这怕什么。”
阮莹摇头,娇嗔道:“那不成,我不愿意做小的。待你休了她,再来寻我吧。”
阮莹说罢,从钱成才身侧绕开,走远了。
钱成才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为难,他虽然喜欢阮莹,可苗玲也不错,何况苗玲嫁给他这么久,一向做得很好,什么错处都没有……
不远处,苗玲跺了跺脚。
好他个钱成才,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方才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又绕了回来。
苗玲恨恨看着阮莹背影,这个阮莹,竟还想着勾引她相公,她绝不能让阮莹得逞。就连那京城来的富贵公子,阮莹也不该嫁,她就该嫁给那个糟老头子做小老婆,等几年那糟老头子死了,赵家夫人再磋磨她才对。
苗玲眸中闪过一丝歹毒,她得游说那赵员外,让他把那阮莹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阮莹就只能乖乖当那赵员外的小老婆了。
苗玲想罢,当即去见那赵员外。
那赵员外本也是个不甚将律法放在眼里的,又色↑欲熏心,被苗玲一番煽动,愈发按耐不住。苗玲说得有理,他都六十岁了,应当趁早享乐,那阮莹人间尤物一个,就应该属于他。至于她那相好,他查过了,京城的富贵人家难不成手还能伸这么长,管到金水镇来?
如此一想,心下有了决断,叫来管家,吩咐下去,让他们盯紧阮莹,想办法将人直接掳来。
苗玲见事成,笑着道贺:“我等着喝赵老爷的喜酒。”
赵员外摆摆手,命人送苗玲出去,想到马上就能得到阮莹,又不禁摩拳擦掌,兴奋得在厅中来回踱步。
阮莹买了米归家,又去叩响隔壁房门,得到的答案自然还是一样,说裴时瑾还没回来。
阮莹心里失望又着急,可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让那裴时瑾直接走了。分明一切都很好,那天他们还有个一触即离的吻。
阮莹离了家,沿着金水河散步。
夏日里的风也是热的,她撩了撩头发,正欲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才刚回头,便觉一阵阴影拢在头顶,下一瞬,便被塞进了麻袋里,被人扛在了肩上。
长明原在暗处跟着阮莹,一个晃神的功夫,人却跟丢了。长明心下大骇,赶忙回去禀报裴时瑾:“公子恕罪,我保护不力,阮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