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目标是感化女主》 1、被女帝利用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祝书白方一清醒便被耳边炸响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她稍抬头,看见个头发凌乱,满脸是血迹的男人被两个太监粗暴地拖行着。 男人额上赫然是个血洞,正往外汩汩冒着血,极为骇人。 两个太监毫不怜惜地拖拽着男人,任由他干净的衣裳与粗糙的青石板接触。 在经过祝书白时两个太监朝着祝书白讨好一笑,又贴心地将男人哀嚎着的嘴捂住,免得他惊扰了祝书白。 祝书白愣了愣后微微颔首,认下了这个好意,又抬头望向面前宫殿大门之上的牌匾。 ——御书房,皇帝处理朝政之处。 方才那男子便是从御书房内被拖出来的,祝书白估摸着他大概是活不成了。 能在此处指使太监将人这般拖走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更不用说那男人方才口中嚷着的声声“陛下”了。 这位女帝陛下也是祝书白这次的任务目标,她在进行任务前粗略了解过,这位便是称之为暴君也毫不夸张。 正是此时,系统提示的声音骤然响起。 【宿主,你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大齐的国师,我现在将详细的任务目标背景给你,注意接收。】 【好。】 下一瞬繁多的信息一股脑被塞进了祝书白的大脑中,她连忙闭上眼,方便好好吸收了解。 原剧情中,秦念衣是先帝与先皇后唯一的孩子,先帝先后伉俪情深,只可惜先后身体积弱已久,在生下秦念衣后更是常年缠绵病榻。 先帝将先皇后生下的小公主取名秦念衣,又担心先皇后养育孩子太过劳心伤神,于是便将秦念衣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秦念衣四岁启蒙,四书五经要学,国策国论要学,君子六艺也要学,教导她的先生们无不是名师,先帝更是常常带着她批阅奏折。 只可惜先皇后的身子病弱,最终在秦念衣八岁生辰前夕撒手去了。 秦念衣再聪明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面对母亲的离去悲痛欲绝。 后来的秦念衣愈发拼命,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凭借其才识名扬天下,受一众文人敬仰,十六岁先帝力排众议,让秦念衣入朝议政。 十七岁时领命赈灾,作为钦差大臣赶赴黎州洪灾,斩奸臣开粮仓,在民间收获贤明的名声,十八岁带兵剿匪,以五百兵士将一伙作恶多端的山匪尽数剿灭。 时人无不对其评价极高,都说若她是个皇子,定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只可惜是个公主。 有人猜测,先帝如此培养她,是为了给下一任储君当磨刀石,彼时除她以外,最优秀的便是大皇子。 若无嫡子便立长子,恰好这长子也算得上优秀。 对于民间诸多猜测,先帝并没有多解释,只是给她机会一步步往上爬,带着她一点点琢磨透帝王之术,秦念衣也不负所望,如同干燥的海绵一般疯狂吸收着。 后来边疆告急,大齐安乐已久,朝中武官要么年事已高,要么就太过年轻,竟是找不出可战之人。 于是秦念衣在思考了一整夜后决心请战,朝中无数反对声音,可全被先帝压下,最终二十岁的秦念衣奔赴边疆。 大漠风沙磨人,两年时间稍纵即逝,就在秦念衣带着军队准备直捣胡人王廷时,京城传来消息。 ——先帝驾崩,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着他指定的继位者是大皇子。 同时一封来自京城新皇的圣旨被八百里加急送到边疆,秦念衣的那位大哥召秦念衣回朝,他为她指了一门婚事。 可自小按着储君标准来培养,又早早进入朝堂的秦念衣怎么可能愿意从今往后当个在后宅相夫教子的寻常女人。 她当场撕了圣旨,斩了来使,带着五万骑兵杀进京城,将自己的那位大哥赶下皇位,以伪造圣旨的罪名将其就地斩杀。 而剩下的几个王爷也没好到哪去,在秦念衣入京当天全部被压入了大牢等候发落,一夜之间京城局势天翻地覆,皇室竟然只剩下秦念衣。 她手握兵权,功绩无数,民间更是盛传她的贤明,几个兄弟被她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部下顺理成章地拥立她为新帝,经她整治过一番的朝野再无一人敢有异议。 按照原剧情的发展方向,她应当稳稳坐着皇位,成为后世称赞的千古一帝才是。 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成为皇帝后的秦念衣多疑本性更甚,朝中凡有忤逆她的声音,无论是谁,都下场极惨。 除此之外,她还执着于开疆扩土。 军费不够,那就增长税收,重税之下催生了地主与官员的剥削,于是普通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朝臣整日心惊胆战,百姓饱受剥削,边疆战事不断,国家满目疮痍。 终于民间一支起义军揭竿而起,仅仅五千乌合之众却一路打进了京城。 大势已去的秦念衣最终自刎于皇陵。 她本不应该是这个结局,所以快穿局派了祝书白来矫正剧情意外的走向。 而祝书白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大齐的国师。 先帝尊崇道教,尤其是年纪大了以后对老国师更是看重,虽不至于像历史上的昏君那般痴迷于炼制仙丹,可每逢大事还是会找老国师算算。 也因如此,国师虽无实权,可在大齐的地位极其尊崇。 身为老国师弟子的祝书白在老国师死后,也顺利继承了国师这一尊贵的身份。 新帝秦念衣可能因为先帝的影响,虽然不信鬼神,但隔三岔五仍会召见国师。 故而国师在秦念衣面前尚且算说得上话,系统安排祝书白这个身份,也方便做任务。 系统提醒道,【修正部是新开设的部门,没有什么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一切都需要宿主摸索着来,请宿主小心行事,任务没有重来的机会。】 【嗯,我知道了。】 才刚理清楚脑中的思绪,御书房内走出个三旬左右的宫女,看身上的衣裳样式应该是皇帝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眉眼含笑地冲祝书白行礼,“祝大人,陛下召您进去。” 反应不过一瞬间,祝书白立马恭声应好,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大抵是因为大齐皇室向来崇尚节俭,故而皇宫内苑并不过分奢华辉煌,御书房也是如此。 细碎的光顺着敞着的窗扉照进来,屋内肃重端正的布局都显出了几分随意温暖,空气间溢着淡淡的檀香,叫人不由得宁静下来。 但这样安逸娴静的氛围,在祝书白瞧见地上沾着血迹的砚台时瞬间消散,甚至顷刻间就让她心中的警铃大响。 这方砚台应当就是砸得先前那男人满脸血迹的“凶器”。 身穿绯色常服的女人姿态慵懒地坐在软榻上,眉宇间隐约笼着一层阴霾,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她回眸瞥了一眼,那双锐利的凤眸中藏着戾气。 “来了。”她开口听不出情绪。 祝书白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只是垂眸安静地站在一侧。 秦念衣坐直了身子,吩咐道:“李箬,你出去吧,把那个砚台也拿走。” “是。”方才领着祝书白进来的宫女顿了一瞬,小心翼翼问道,“奴婢将它清洗干净后,再收进陛下私库中?” 虽然沾了旁人的血,可这砚台极为珍贵,李箬也摸不准秦念衣还打不打算留下它。 她话一落,秦念衣便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你喜欢?” 祝书白尚未反应过来,身侧的李箬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稳着有些发颤的声线告罪道:“奴婢想岔了,请陛下恕罪。” 祝书白被她告罪的速度震了一瞬,随即微抬起头,偷看秦念衣的反应。 然而秦念衣并没有斥责李箬的意思,反而悠然执起了矮桌上的茶盏。 玉色茶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细微的动静,仿佛利刃在磨刀石上摩擦的声音。 此时就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越是安静便越让人胆战心惊。 祝书白余光瞄了一眼李箬,跪在地上的女人已经煞白了脸颊,额上是豆大的汗珠,身体微微打着颤。 这是有多怕秦念衣,竟是吓成了这样。 祝书白想起方才被拖出去的男人,一时间又有些理解李箬心中的恐惧了。 不过好在秦念衣虽是阴晴不定,但尚且没到非人的地步,在悠悠抿完一口茶后,她开口放了李箬一马。 “扣两个月月俸。” “谢陛下恕罪!”李箬松了口气,连忙起身拿了砚台,恭敬地弯身离开了御书房。 现下御书房内只剩下祝书白和秦念衣了。 好在秦念衣没有让祝书白体验一回等待的痛苦,迅速抛出了话题。 “方才被拖出去的那个人,你认得吗?” 祝书白犹豫之下,还是坦诚道:“不认识。” “那是左相的侄儿。” 左相……好似是三朝元老,已是花甲之年,朝中众人都颇为敬重他。 不过秦念衣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 祝书白的疑惑在下一秒得到了解答。 秦念衣抬眸看她,“国师前几日算出左相有不臣之心,欲遣其侄儿谋害朕,今日面圣他怀中竟真藏着匕首,若没有国师,朕恐怕逃不过这场刺杀,国师大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 她每说一句,祝书白心中就震惊一次,等她说完,祝书白已是哑然,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剧情后期已经崩坏,未来走向不可预测,这她是知晓的,可过去必然是不会改变的。 国师根本没有算出过左相有不臣之心,秦念衣说的话分明就没有发生过! “国师在想什么?” 祝书白怔怔抬起眼,正撞进了秦念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窥见眸底那深不可测的幽暗,她恍然大悟。 当即弯身行礼,顺着她道:“这本就是微臣本职,臣并无邀功之意。” 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像是对祝书白的知变通颇为满意。 她意味不明道:“国师为朕办事,自然得有赏,朕向来奖罚分明。” 祝书白将头垂得更低,掩住了眼底的忌惮。 2、住进皇宫了 “左相的事虽已被验证,朕也自有对策,可这几日仍是觉着心慌,像是还有什么在等着朕一样。” 秦念衣黛眉轻蹙,低下了眸子,身上的侵略性被垂下的眼帘掩盖。 姣好的样貌在此时发挥作用,让人不禁心软,想替她扫清所有的忧愁,叫那双明亮的眸子弯成一轮月牙才好。 若非先前见过宫女在她面前诚惶诚恐的模样,怕是真要被她骗了去。 ——当真是迷惑性十足。 连系统都忍不住和祝书白吐槽,【宿主你小心些,这任务目标看起来一肚子坏水。】 不怪系统担心,祝书白以前是白月光部门的,那个部门的任务目标对任务者都是视若珍宝,哪里会舍得让自己的白月光站到明面上当靶子。 系统担心祝书白无法适应,太过信任修正部的任务目标,那可就糟了。 但祝书白可是刚领教过秦念衣的翻脸无常,怎么可能会被她再迷惑。 祝书白神情平淡自如,只是趁着躬身微微弯了弯唇角。 “臣有何能为陛下分忧的?” 见祝书白领悟得这么快,秦念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梢,没想到素来愚笨的国师今日好似开了窍。 早知如此,兴许自己都不必和李箬演那出戏来吓唬她。 她满意地看着祝书白,语气越发温和,“这样吧,国师这段时间便住在朕的皇宫中,方便在朕迷惘之时为朕解惑,国师觉得如何?” “臣领旨。” “嗯,你先退下吧,朕会让李箬给你安排寝殿。” “是,微臣告退。” 祝书白行了个礼后便离开了御书房,刚出来便瞧见了在外头候着的李箬。 李箬不愧是能在秦念衣手底下当大内总管的人,方才的惶恐已经消失不见,此时早收拾好了情绪,面带微笑地朝着祝书白颔首。 “祝大人,请随奴婢来。” 几乎是在李箬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站在角落里的几个太监宫女突然上前,祝书白愣了一下,环顾一圈。 这些太监宫女低着头,看似恭恭敬敬,可却将她围了个结结实实,不给她留一点逃跑的空隙。 而且几人步履稳健,身姿挺拔,瞧着不像是卑躬屈膝惯了的太监宫女,反而像是习武之人。 看来自己方才面对秦念衣的要求无论是什么反应,最终走向大概都会是“暂住皇宫”。 “祝大人莫怕,他们是这段时日负责服侍您的人,祝大人可以随意差遣他们。”李箬含笑解释道。 【服侍?监视还差不多吧。】系统又开始替自家宿主担心,万一任务还没完成就被这阴晴不定的女帝给杀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若真放心让我独自待在皇宫,一点不防备才奇怪。】祝书白随口对系统道。 心里这般想法,但她面上一直带着温温柔柔的笑,乖顺地跟着李箬前往自己这段时间将要住的寝殿。 系统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说什么,心中对祝书白的评价又暗暗上升了一截。 看来自己的这位新宿主至少心理素质相当不错。 此刻已是夕阳落幕之时,两侧朱砂色的宫墙高高竖起,行走在其间时似乎连天空都被隔绝了一般,余晖落在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却没法让人感到半点温暖。 宫道上来往的人不算少,只是并没有交谈声,所有人都低着头碎步快行。 走至祝书白附近时安静地行礼,而后又安静地离去,空气里几乎只有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 说得好听些是庄严端正,说得难听些便是压抑至极。 一条条纵横的宫道如同脉络,也宛若边界将巨大的皇宫分隔成一座座方正相似的宫殿,宫道深深,仿佛择人而噬。 不知走了多久,几乎连落日的余晖都要散尽时几人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到了,祝大人。”李箬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祝书白,“这儿便是您这段时间的住处。” 不大不小的正门上方挂着镶蓝边的牌匾,牌匾上用楷书规矩写着“听湘轩”。 【这听湘轩还真是偏啊,天都要黑了才到。】系统感慨道。 “麻烦李姑姑了。”祝书白淡淡一笑。 “大人折煞奴婢了。对了,皇宫内多岔路,您有什么事便差遣宫人们去做,尽量少走动,免得迷了路。” 祝书白眸光微微一动,“谢李姑姑提醒。” 见她领会了自己的话外之意,李箬微微笑了下,随即便告退了。 而祝书白泰然地看了眼听湘轩,抬起脚迈进大门,两侧守候着的宫人卑躬屈膝地将人迎进殿中,看样子似乎还想一直跟在祝书白身后。 祝书白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簇拥,眉间微蹙,又迅速抚平恍若从未有过情绪的起伏。 她淡淡道:“你们不用跟着我,我只是想在这听湘轩内转转,不打算出去。” 为首的宫女低声道:“陛下吩咐了让奴婢们好好服侍大人。” “现在不用你们服侍。” 宫女沉默着,对她说的话恍若未闻。 两人僵持不久,还是祝书白先退了一步,她浅浅叹息一声,“罢了,这样吧,你一个人跟着我,可以吗?” 视线中宫女的神色稍微动摇了些,祝书白又补充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总不至于在这皇宫之中闹翻天吧。” 宽大的道袍随风摇曳,眉目如画的女子一脸温柔笑意,纤细的皓腕在袖袍中若隐若现,许是不常见日光,所以白得瞩目。 这样的女子好看归好看,却也的确如她自己所说,实在是手无缚鸡之力。 宫女犹豫一番,很快还是答应了。 祝书白见此也松了口气,忙将其他宫人遣走。 她又看了眼跟着自己的那名宫女,庆幸她还能商量,若是一群没有自己思想,只听皇帝死命令的工具人,那她已经能想象出来未来的日子会有多枯燥乏味。 虽然身后还是跟着一人,但一个人总比一群人要自在点,祝书白干脆当她不存在,慢着脚步将听湘轩逛了一圈,摸清了听湘轩的基本布局。 很快御膳房的人将晚膳送来听湘轩,祝书白也没再四处闲逛。 天黑得很快,因着皇宫的宵禁,夜晚向来是安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在宫女近乎半强迫的“服侍”下,祝书白早早地躺在了床榻上,两只眼圆溜溜地睁着,没有一点困意。 此时的寝殿光线一片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祝书白转了转头,透过床帏缝隙看向窗外,外头应该是有宫人在守夜,纸窗上时不时走过个模糊的人影。 她眼神直勾勾盯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光影,若有所思。 【宿主,有关于修正部任务的一些规则与限制,我现在跟你说一下。】 祝书白回神,【好的,你说。】 【修正部的任务与其他部门不太一样,系统无法向任务者提供剧情走向的帮助,而且以防濒临崩溃的小世界无法承受超世界的力量,所以系统商城出品的道具也会被限制使用。】 系统说到这暂停了一下,关注了一下祝书白,出乎它意料的是祝书白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甚至隐隐透着点期待。 系统:?期待? 【除了这些呢?还有吗?】祝书白道。 系统回了神,又看了眼祝书白,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似乎那一丝从她眸间划过的期待只是系统的错觉。 【总的来说,修正部的任务主要依靠宿主来完成,系统给不了太大的帮助,而且任务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那么小世界会直接崩溃,宿主也会受到惩罚。】 系统说完这些,连它自己都觉得修正部对任务者的要求太过苛刻,只能干巴巴补了一句,【不过与之相对的是任务自由度很高。】 不说还好,越说越像骗无知少女进传销组织的诈骗犯。 正当系统都有些不好意思时,祝书白说话了。 【我既然同意调到修正部做任务,自然也接受修正部的特色。】 她嗓音柔和,言语真诚,系统心中的些微尴尬也在顷刻间消散。 【那你可想好,任务是没办法重来的,如果失败了会有惩罚的。】 【我知道。】祝书白笑了笑,【你放心,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会将惩罚一力抗下,不会殃及到你。】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赞同道,【任务者和系统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务失败了哪有宿主你一个人扛下的道理?这是我们一起承担的。】 这番话若是旁人听了,大抵都会有一瞬间的触动,而祝书白却没什么反应,没有惊讶也没有猜疑,异常平静。 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莹润温软,触手可及,实则永远也无法触及。 系统甚至觉得祝书白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在想其他事情,它提醒道:【宿主,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什么?】祝书白陡然回神,茫然道,【不好意思,我方才在想其他事情,你刚刚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系统:…… 【没什么。】系统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宿主对于任务有什么想法吗?】 祝书白思忖片刻,悠悠笑道:“是有些想做的,只是比起以往做任务的方式要激进些。” 激进? 系统翻阅出祝书白以往的任务世界查看了一番,提着的心瞬间放松下来。 一个做了几千几百个白月光任务的任务者,再激进又能激进到哪里呢? 3、夜半突袭女帝 日月几经轮转,距离祝书白进宫那日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月明星稀,漆黑一片的皇宫中有一处却亮如白昼。 一盏又一盏明亮的烛火将黑暗驱散,留下温暖的光线,品质上乘的蜡烛燃烧过后散发出怡人的香气,夹杂在更为明显的檀香中,分外好闻。 秦念衣低垂着眼坐在矮榻上,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本密折,她眼神落在上头,注意力却放了一半在眼前的暗卫身上。 等暗卫将左相一党的情况赘述完后,她才懒懒抬起眼皮,问了一句,“国师那边呢?” 暗卫顿了片刻,道:“这几日国师都未曾出过听湘轩的大门,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整日不是在书房看书便是坐在亭下吹风小憩,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了。” 秦念衣“嗯”了一声,暗卫汇报的内容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国师本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只是前几日突然一反常态,那般爽快地接了差事,哪怕那是秦念衣安排的,可她仍是止不住怀疑祝书白是不是另有所图。 所以才一面将人软禁在皇宫,一面找暗卫十二个时辰盯着她。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心中对国师的怀疑已经去了大半。 若她真的有所隐藏,经秦念衣这一逼,也该有所动作了。 要么想方设法接近自己以求自己的庇护,要么想法子摘了“测算出左相造反”的帽子。免得沦落到无人相护,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被左相党报复的地步。 可她偏偏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听湘轩。 许是真的愚笨,许是为了向秦念衣禀忠心,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让人放心了。 “你先下去吧。”秦念衣捏了捏酸胀的鼻梁,摆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 “是。”暗卫行礼后安静而迅速地离开。 御书房中只剩下秦念衣一人,最近几天她都在忙着收网左相一党,哪怕她布置的足够缜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左相在朝中延续了三代帝王的势力并不是那么容易铲除干净的,秦念衣废了不知多大力气才一举将左相拉下了马。 为此她几夜都未曾睡好,现在已经接近精疲力竭,在知晓左相之案已成定局后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乍然松懈,困意在瞬间上涌,眼皮沉得像是坠了一块铁。 安神的檀香随着呼吸被带进鼻腔,大脑逐渐昏沉起来,秦念衣手中拿着的密折要掉不掉,颈间墨发随着脑袋轻微晃动。 忽然一股陌生的香风袭来,多年来锻炼出的警戒心让秦念衣瞬间清醒,同时手腕用力,密折带着破风的力道朝后打去。 可刺客速度比她更快,一手捏住她的腕部,不知是按着了什么穴位,秦念衣只觉指尖涌上酸麻感,密折“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秦念衣眸中划过狠厉,屈肘往后击去,同时腰肢借力一扭就要转身。 她习武多年,一肘击的力量甚至能让一个成年男性瞬间晕厥,这一击下去秦念衣有九成九自信能挣脱桎梏。 而一旦让她恢复自如,迎接这个不速之客的便是她靴中藏着的匕首。 秦念衣已经准备好抽刀后击,可肘击却被身后那人四两拨千斤化解,更是反手一扣将自己两只手腕都给扣在了身后。 一个用力将自己按到了榻上,秦念衣肩头撞到桌角,忍不住闷哼一声。 此时门外人听见了动静,轻敲房门恭敬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救……”驾字还未说出口,颈间感受到一抹冰凉。 “嘘。”身后的人压着声线道,“安静些,陛下。” 听着声音是个女子。 感受到颈间冰凉之物又贴近了几分,秦念衣无法,只能冷着脸扬声道:“无事。” “陛下,让他们离远些,我有些事情想和陛下谈谈。” 这刺客句句尊称陛下,可手上按着秦念衣的力道丝毫不减,没有半分尊敬可言。 若放在平时,莫要说箍着秦念衣的手腕了,哪怕是无意中碰到了一下都少不得皮肉之苦。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念衣闭眸深吸一口气,“你们,离远些。” 外头的太监愣了愣,但碍于秦念衣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性子,还是不敢多说什么,道了声是。 现在御书房里的交谈没人能听得见了。 “你是谁,擅闯皇宫所为何事?”秦念衣问。 这刺客能突破暗卫的护卫,又不费吹灰之力将秦念衣制服,秦念衣虽不想承认,但她这般武艺想要杀了自己轻而易举。 可她只是让自己屏退左右,并没有直接对自己动手,这说明刺客的目的不是杀了自己,而是另有所图。 既如此,万事便仍有转圜的余地。 见秦念衣此时还能这样镇定地发问,“刺客”祝书白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 “我是谁不重要,陛下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便好。” “帮我?”秦念衣嗤笑一声,“就这样帮我?” 她试探性地抽了抽手,随之而来的是祝书白又加重了几分的力道,秦念衣疼得“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陛下,别乱动了,你会受伤的。”祝书白语气满是无奈,仿佛秦念衣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人。 得益于明亮的烛火,秦念衣咬着后槽牙强压怒火的动作分外明显,可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骂祝书白。 “你有病吗?” “劳陛下关心,我身体康健。” “……” 能不康健吗?没两招就把自己按在榻上的人说康健都是谦虚了,简直是强壮如牛。 祝书白见她吃瘪,抿着唇偷笑两声,被秦念衣利用了的账她这下算是还了一半了。 心中瞬间舒服不少,祝书白便不打算再逗秦念衣玩,直入主题道:“陛下这几日的动作不小。” 秦念衣心中一紧,“你是左相的人?” 祝书白接话道:“我是陛下的人。” “既然是我的人,为什么不敢让朕看见你的真面目?如此躲躲藏藏又对朕这般无礼,朕如何信你是向着朕的。” 秦念衣顿了顿,又强硬道:“朕打不过你,可要拖住你还是能做到的,你若是不放开朕,那咱们便一直以这个姿势拖到天明,拖到朕的人发现不对劲,到时你就算不想露出真面目也由不得你了。” 她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术确实有些说动了祝书白,趁着祝书白晃神之际,秦念衣脑袋一转,细嫩的侧颈瞬间被匕首划破,鲜红的血液渗出。 祝书白心中一惊,连忙将匕首后撤,却让一直等待着时机的秦念衣有了可趁之机,她手腕一扭瞬间挣脱开桎梏,又迅速反手搂住祝书白的腿,腰部用劲猛一翻身。 祝书白后腰狠狠撞到桌角,连疼都不顾及,立马又将即将转过身的秦念衣的眼睛捂住,可如今的秦念衣已经有了反手之力,迅速将祝书白的手拨了开。 视线一暗一明,她迫不及待睁开眼看去,真看清了却又愣在了原地。 视线中带着笑脸狐狸面具的白衣女人翩然后退,声音隔着面具多了点模糊的质感,却带着不加掩藏的称赞。 “陛下好身手。”祝书白扶正了脸上的面具,语气莞尔,“还好我做了两手准备。” 眼见眼前的秦念衣缄默不语,可眸子里的杀气越发浓郁,祝书白知道自己这是将人彻底惹怒了。 她道:“陛下且先息怒,我是真心实意想辅佐陛下,只是没有门路,这才出此下策,贸然来访。今日来便是让陛下瞧瞧我的本事,若是陛下何时需要我了,便在门口点七盏灯笼,我自会前来相助。” 可此时的秦念衣哪里听得进去她说话,一个箭步上前,而祝书白却不打算再与秦念衣纠缠了。 “有人要来了,陛下,有缘再会了。”戴着笑脸狐狸面具的女人侧身躲过秦念衣的攻击,灵敏地从窗中跃出,身影如鬼魅一般,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随即屋顶传来一声细响,很快秦念衣面前便跪了一排黑衣暗卫。 秦念衣并未先理会他们,而是紧紧盯着关上了的窗扉良久,直到眸中翻涌的情绪逐渐平息,她才闭了闭眼,转过身看向面前的暗卫。 “自己去领罚。”秦念衣没有废话。 “是。” 暗卫刚要告退,秦念衣忽道:“等一下,先去将京城卖的所有味道的香粉与熏香都买一份回来。” 暗卫愣了愣,随即领命离开。 偌大的御书房很快又只剩秦念衣一人,她走到祝书白离开的那扇窗前静立了会儿,闭上眼深呼吸。 整齐的脚步声与盔甲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陷入了黑暗中的听湘轩内又响起了点异样的动静。 负责守夜的宫女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被这动静吵醒后迷迷糊糊揉眼,往身后的寝殿看了一眼,没发觉什么不对劲便又抵着墙睡着了。 【宿主,你武功居然如此高!】忍了一晚上的系统终于在此时惊呼出声。 黑暗中祝书白摘下了面上的狐狸面具,又将衣服换好后,才淡然回道:【以前在武侠世界当圣女的时候闲着无聊,便学了些本事。今日有些好奇秦念衣身边的防卫,也想试试我的身手在这个世界如何,所以便去御书房试探了一番。】 她轻笑了一声,【还不错。】 系统震惊得无以复加。 闲着无事学的本事就能突破皇宫大内的防守,宿主还真是谦虚。 祝书白露出了个有些狡黠灵动的笑,她与系统说的也不算假,不过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 她祝书白又不是个软柿子,被秦念衣利用了也只敢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秦念衣敢利用她,总要让她出出气吧。 4、不按常理出牌 翌日,天光还未大亮,金銮大殿内的大臣们便已早早持芴静立,偶有左右交流者也是压着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在队列最前的那个空位与某个角落中来回打转。 前者是左相的位置,后者是国师的位置,从位置便可看得出这两人在朝中的地位孰高孰低。 可那已经是从前了,今时不同往日,谁也没料到有朝一日前头的位置空出来了,后头的位置兴许也要往前挪一挪了。 接受着目光洗礼的祝书白倒是淡定得很,仿若没感觉到众人的视线一般神情自若。 很快大殿内最后一丝窃窃私语声在女帝走进来时彻底消失,众人皆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抬起头时与女帝对视上。 在一众低垂着的乌纱帽中,唯有祝书白悄悄打量着秦念衣。 因着要早朝,秦念衣身上穿着的是规整威严的龙袍,冕冠上垂下的旒珠微微晃动,冷眉冷眼,气势凌厉,叫人不敢直视。 【宿主,你看什么呢?】系统好奇问道。 祝书白这才恍然清醒,挪开了眼神,【没什么。】 只是看见秦念衣这般睥睨天下的模样,情不自禁回忆起昨日她被自己困于掌心中动弹不得的样子。 反差太大。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箬高呼道。 秦念衣扫视一圈,见着底下几个左相党派的人蠢蠢欲动,可她偏偏不将主动权给他们。 “诸位爱卿今日应当已经知道左相……哦不,是左南造反一事了吧。”秦念衣说到一半状若无意地改了称呼。 朝中左相一党的人听见她这般称呼,心下一沉。 陛下都已经直呼其名了,左相是真的翻不了身了。 可碍于秦念衣往日积威,没有人敢在此时说话。 秦念衣笑了笑,话头一转又道:“左南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朕念其是三朝元老,是大齐的肱骨之臣,实在不敢相信他会造反,朕总觉得其中有奸人陷害,朕想再仔细查查,诸位爱卿觉得呢?” 此言一出,准备高喊“陛下明察”的左相党与乐得见左相落马的大臣们都被震惊得一时失语,怔在了原地。 陛下不是向来忌惮左相吗?怎么还替左相说起话来了。 还是说陛下此番是试探,想知道朝中到底谁是左相党的,彻底将左相一党铲除干净? 女帝心思实在捉摸不透,谁也不敢先当出头鸟,生怕猜错了她的意思。 丢了乌纱帽事小,丢了脑袋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而藏在角落的祝书白更是诧异秦念衣的做法。 她原以为秦念衣要么早早杀了左相,要么迟些杀了左相,左右都是要杀的。 没想到秦念衣来这一出,要给左相翻案。 仔细一想,这法子倒是不错,将秦念衣摘了个干干净净,让全天下的人无话可说。 反正在秦念衣的安排下左相必死,再查一次也不会有其他结局,又借此彰显了女帝的仁慈。 她秦念衣是相信臣子的,只是可惜左南辜负了她的信任,实在是罪不容诛。 一举两得。 唯一的坏处大抵就是查案子的人会遭人嫉恨,也不知道谁会摊上这麻烦。 等等,不会是…… 祝书白忽然有了股不妙的预感,抬起头,正巧对上秦念衣望过来的视线。 果然,下一秒秦念衣便对着祝书白说:“有人要造反的事是国师测算出来的,既然如此,究竟是奸人陷害还是罪有应得,便交由国师来查,如何?” 祝书白顿时感觉到几束刺人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她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查案子这种事,臣觉着还是大理寺卿更为合适。” “是吗?但朕觉得国师更合适,大理寺卿你说呢?” “国师大人素来公正不偏颇,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此等大事由国师亲自查陛下才能放心。”大理寺卿顺着秦念衣的话推举祝书白。 祝书白早知自己逃不了当靶子的命,见秦念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也顺手推舟应下了这案子。 秦念衣对祝书白的识相很是满意,又看了一圈众卿,选了大理寺卿为此案副手,协助祝书白查案。 此事罢了,大臣们陆续上报其他政事,秦念衣也没再将注意力放在祝书白身上。 过了大约一两个时辰,早朝结束,秦念衣袖子一挥潇洒离开了金銮殿。 此时日光正盛,祝书白缓缓走出金銮殿,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伸手遮在额头处,瞧见不远处李箬正冲她招着手。 李箬不该跟着秦念衣吗?怎么还在这里? 祝书白心中疑惑,面上依旧不曾表现出来,调整了下脸上的笑容走了过去。 “不知李姑姑有何事?” 李箬:“大人查案辛苦,可需要奴婢遣些宫人供您差遣?这样大人离了听湘轩也不怕没人照顾。” 祝书白笑容不变,“谢李姑姑关心,不用麻烦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夜里凉,大人记得在宫门落钥前回听湘轩,免得迟了时辰进不了宫。” “嗯,我会小心的。” 李箬没再说什么,与祝书白道别后便离开了。 祝书白远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畔的笑意逐渐消失,眸色复杂。 “国师当真是陛下的心头宝,不仅让国师住在皇宫,还特意嘱咐李箬姑姑来关心国师。” 不知何时站在祝书白身侧的大理寺卿突然感慨出声,捋着胡须神情莫名,也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话中有话。 “大理寺卿若是羡慕,我改日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大理寺卿也当当陛下的心头宝。”祝书白笑容淡淡。 “不麻烦国师了。”大理寺卿嘴角抽了抽,声音弱了下来。 哪怕他是坚定的保皇党,可在秦念衣面前这么刷存在感也与作死无异,他还想多活几年。 祝书白又道:“大理寺卿那应当有关于此案的卷宗吧?” 大理寺卿顿了顿,转头正对上祝书白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 陛下有让他查过左相,不过此事只有陛下和自己知道,怎么国师会知道?难不成…… 是陛下和她说的? 国师真得了陛下的青眼?! 也是,若非是陛下的人又怎会那么爽快的接了这案子,这朝堂谁人不知左相之案就是个烫手山芋。 谁敢接,那便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能有如此胆量与豪气,愿意为了陛下献出生命……朝堂百官能有几个做到如此地步? 只可惜…… 大理寺卿望着祝书白的眼神变了又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敬佩。 “有的。”他低声答道。 祝书白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也没有辩驳,只是客气地冲他笑了笑。 “麻烦大理寺卿带路了。” “好,国师请跟下官来。”大理寺卿的态度肉眼可见殷勤不少,侧身展臂,自觉开始带路。 “卷宗都在大理寺中,请国师随下官来。” 随后两人上了马车,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啊嚏!”秦念衣揉了揉微红的鼻子,打开身侧的窗扉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站在一旁的李箬一脸欲言又止,看了眼面前一整桌的香粉,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秦念衣感觉鼻腔舒服了点后便又转身,站在桌前,伸手想再拿一盒香粉。 李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连忙道:“陛下。” “嗯?”秦念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端着香粉盒子凑近鼻尖,许是香味太过浓烈,她轻蹙眉间,微微侧了侧头,将手中香粉盒子搁到一边。 “陛下想要什么味道的香,内务府都能做出来,京城那些铺子卖的香粉与熏香实在是不配入陛下的眼。” 李箬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念衣的表情,见她神色未变,才说完这些话。 溢出的香粉气味铺满了整间书房,秦念衣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的鼻腔似乎已经麻木了。 她瞥了眼李箬,没有解释,伸手指了指左半部分的香粉,“这些都丢了吧。” 李箬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当下喜不自胜,忙点头应“是”,下一秒就看秦念衣又指向右半部分。 “这些先收着,朕下回再试。” 李箬立刻哭丧了脸,“陛下,还要试啊。” “若是你们有用,也不用朕那么辛苦。”秦念衣随口道。 转而又想起昨日那个带着笑脸狐狸面具的女人,心中升起点郁闷来。 面具将那女人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连眼睛都看不清楚,唯一的特征便是那女人身上好闻又独特的香味。 秦念衣用遍了上等的熏香与香粉,却依旧觉得比不上那女人身上的香。 温柔中带着锋芒,近在咫尺又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像是广阔夜幕中皎洁的月色,又像是早春细雨,乍一接触是温润的,可裹在其中的微风依旧带着冬日的凛冽。 “陛……”李箬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在心中叹息一声便打算按吩咐处置这些香粉。 “等一下。”秦念衣忽然叫住了李箬,问道,“今日让你提醒祝书白,她是何反应?” 李箬顿住了脚步,回忆了一瞬,“她拒绝了。” “拒绝了?”秦念衣拧了拧眉,“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朕竟然也有些看不透她了。” 今日祝书白就那么爽快地接了左相之案的棘手差事,自己难得好心想派些人手过去保护她,反倒被拒绝了。 这祝书白是真不怕死吗? 秦念衣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罢了,她自寻死路谁也拦不住。” 5、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理寺卿内。 “这些卷宗便是了。”大理寺卿屏退了左右,搬出了一大叠卷宗放在书桌上。 书房的门窗都开着,摆在桌上的卷宗边缘没有磨损,纸质仍是新纸的色泽,一瞧便是刚做出来没多少日子。 祝书白不用看就能猜到这堆卷宗都是假的,真正记录着左南罪证的卷宗又怎么会让她瞧见。 简单翻阅了几本卷宗,果然写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拿着这些压根扳不倒左相。 祝书白放下手中卷宗,转而望向大理寺卿。 此时的大理寺卿站在一旁,装模做样地跟着祝书白翻阅着这些卷宗,意识到祝书白在看自己时,抬起头礼貌微笑了一下,随后又低下头看卷宗。 装的真像。 如果只是想扳倒左相的话,秦念衣必定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证据,不必再浪费时间查一次案。 所以秦念衣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她究竟要借着左相的幌子干什么? 祝书白不知道,但大理寺卿一定知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才是真正替秦念衣做事的人,而祝书白只是个靶子。 时间缓慢流逝着,祝书白表面上认认真真看着卷宗,实则神思不属地发着呆。 直到一声敲门声响起,祝书白恍然回神,望向门外。 “是谁?” 门外小吏通报,“唐大人,令媛来给您送饭,此时正在大理寺外候着。” 本来埋首于卷宗间的大理寺卿当即抬起头,笑容在霎那间漫上脸,他站起身边说话边往外走。 “外面日头正晒,快让她先进来。” 大理寺卿走到一半想起屋里还有个祝书白,赶忙回过头对她道:“下官……” 祝书白不等他说完便体贴道:“看了那么久卷宗是该休息会儿了,大人去吧,不用管我。” 等到大理寺卿离开了,祝书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出门散散步。 祝书白算是想通了,她的任务就是当靶子,费脑子的事情就让大理寺卿去干吧,反正那些假证据怎么看也看不出花来,还不如让自己舒服些。 出了大理寺往右转就是条热闹的大街,酒楼茶馆不计其数,此时正是饭点,来来往往的人流不止。 祝书白虽然不饿,可也不想在这大太阳底下傻站着,于是随意挑了家酒楼进去。 选了间视野不错的包厢,没多久点好的菜肴便陆陆续续被送了进来。 祝书白刚拿起筷子,屋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数了数桌子上的菜,点的都上齐了,那敲门的又是谁? “客官,您点的乐伎到了。” 祝书白还未说话,外头的小厮已经推开门,将身后的女子露了出来。 女子穿得艳丽妖娆,长得也妩媚动人,可说是乐伎,手上却没拿乐器。 祝书白盯着那名乐伎,“你们走错了。” “不会走错的。”乐伎笑了笑,走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随即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祝书白对面。 见她如此,祝书白也知道自己这顿饭怕是没办法好好吃了,只能放下筷子,看向面前这个伪装成乐伎的女人。 这不冷不热的反应让女人诧异地挑了挑眉,“国师倒是镇定得很。” “除了保持镇定,我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祝书白自嘲道。 说完她看了一圈周围,忽而感叹道:“没想到我这么倒霉,这么多家酒楼偏偏选中这一家。” “国师若是进了其他酒楼,最后也会见到我的。” “哦?”祝书白弯了弯唇,“此言何意?” 女人倾身,青葱般的食指勾了勾祝书白的下巴,娇媚一笑,答非所问道:“怎么,国师是不想见到妾身吗?” 浓郁到有些呛鼻的脂粉味在女人靠近的瞬间袭击了祝书白的鼻腔,她微微蹙眉,歪了下头躲开女人冒昧的手指,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些。 祝书白坐直了身子,眉眼冷淡下来,“就算同为女子,姑娘这般动手动脚,也算得登徒子行径。” “女子之间动动手怎么了?”女人不以为意,反倒揶揄地看向祝书白,“未曾听闻道教也有不近女色的规矩啊,国师何时皈依了佛门?” “姑娘若是无事就请先离开吧,我今日还未进午膳,有些饿了。” 女子看了几眼祝书白,发觉她表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这才不情不愿坐好。 “连个玩笑都开不得,国师好生小气。” 祝书白瞥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说,“姑娘既然是专程来跟我开玩笑的,现下玩笑也开完了,我就不送了。” 女子:“……” 女子定定看了会儿祝书白,随后也正了神色,“国师应当知道我身后是什么人吧?” 祝书白:“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若是知道,就该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女子眯了眯眼,语含威胁,“哪怕左相如今入了狱,可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听到这句话祝书白抬头看了眼女子,心中腹诽。 鹿死谁手她确实不太清楚,但左相必定会死在秦念衣手中。 女子以为她这一眼是被自己说的话给动摇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国师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祝书白:“你是左相的人?” “不是只有左相的人才想他活着。”女子似笑非笑道。 祝书白微微颔首,也不知信没信,歪了歪头看向窗外,语气随意。 “你找错人了,他能不能活和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还是说……国师真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 祝书白沉默片刻,而后笑了笑,微微摇头,无奈道:“姑娘从进门到现在,只提要求不讲回报,我不答应便是不识相……姑娘未免有些太过贪心了。” “呵。”女子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志高气傲的人物,原来只是想要更多。我保你一条命还不足够?” 祝书白轻笑,“烂命一条,不值钱啊。” “那你想要什么?” 女子话说完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余光却不曾离开沉默着的祝书白,心中冷哼一声。 果然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半晌,祝书白抬眼,“你当真可以给我我想要的吗?” “那是自然。” “可我不信。”祝书白像是想通了,敛眸饮茶,悠悠道,“若你们真想要我的帮助,便让你身后真正能做主之人来与我直接谈。” “不可能。” “那便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你!”女子气急拍桌。 此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祝书白转头望去,“谁?” “国师大人,大理寺卿正在酒楼外等您。” 大理寺卿? 祝书白愣了愣,随即看向女子,“看来你我二人今日的交谈注定到此结束了。” 她站起身拂了拂袖子,温润一笑,“我先走一步了,姑娘大抵还未用膳吧,这些菜肴都没有动过,若是不嫌弃菜凉了便请用吧,省的浪费。”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女子见此眯了眯眼,忽而出声道:“祝书白!” 门扉半开,一脚踏出门外的祝书白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回头看。 “姑娘还有事吗?” 女子审视的目光在祝书白身上打着圈,半晌才道:“没事,后会有期。” 祝书白颔首,“后会有期。” 祝书白关上门后便直直往外走,尚未走出大门就瞧见门外大理寺卿府中的马车,车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便是大理寺卿。 而那位女子瞧着年纪不大,一身利落的劲装,马尾高扎,英气逼人,眉宇间又与身旁的大理寺卿有两三分的相像。 想来这位便是大理寺卿的女儿了。 “国师大人,下官没有打扰到您用饭吧,只是今日下午我们还得去左相的府邸瞧瞧,我怕太迟去您赶不上回皇宫,这才冒昧打扰您。”大理寺卿笑着解释道。 “无事,还是公务要紧。” 说罢转头看向大理寺卿的女儿,“想必这位就是令媛了吧。” “是,这是小女,唐梦欢。”大理寺卿看向女儿,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欢儿,这位是国师大人。” 唐梦欢抬手抱拳,神色坚毅,“见过国师大人。” 祝书白唇角上扬了些,学着她回了个抱拳礼,“唐姑娘不必多礼。” 大理寺卿目光柔和解释道,“欢儿幼时随她的师傅四处游历,学的都是些江湖人的规矩,前两年才回家来,我与她娘亲也不舍得再让她费心改。若有礼数不全之处,望国师多担待。” “不会,唐姑娘一身侠气,行抱拳礼正好,也叫我学来几分洒脱肆意。” “哈哈哈哈……”大理寺卿笑得爽朗,“国师大人谬赞了。” 此刻时辰已经不早,大理寺卿没再与祝书白多闲谈,嘱咐了唐梦欢先回府后便和祝书白一齐前往左相府。 自打左相入狱后,他名下所有宅子与店铺都被封了起来,自然也包括他居住的左相府。 大理寺卿与祝书白二人抵达左相府后,便一齐先去了府邸的书房,想找找有何线索。 6、遭遇刺杀 左相虽位高权重,但府邸却出乎意料的低调简朴。 窗明几净的书房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品,也不需要装饰,光是摆了有两面墙的书籍就足够令人瞠目结舌。 书架上数不清的竹简与书卷,祝书白站在一旁,挑了本顺眼的看了起来,大理寺卿则是目标明确地翻找着书案上摆着的折子。 看了会儿,大理寺卿便又说要去左相的卧房瞧瞧,祝书白没跟着一起去。 今日早朝起得太早,没来得及用早膳,午膳时间又被那女子与大理寺卿两人给占光了,祝书白现在饿得头晕眼花。 等大理寺卿走了,祝书白才长吁一口气,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休息。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哪怕她只是个摆设,戏也得做足了,所以这饿估计还得挨一会儿。 不知道卧房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大理寺卿去了许久还未曾回来,不过祝书白也不着急,就在这书房慢悠悠晃着。 她没觉得自己真能找到什么东西,毕竟左相入狱那么多天,秦念衣定然早就让人把左相手中的产业翻了个底朝天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找。 何况书房这种地方,应当没人会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吧。 窗棂半开,阳光被单薄的纸窗户拦住,只透了些微光进来,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 祝书白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而后便坐在窗边悠然看起了书。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天都要黑了,大理寺卿才急匆匆从书房外走来,也不知去做了什么,满头大汗。 “抱歉国师大人,大理寺有些要事需要处理,下官可能得先行离开。” 消失了几个时辰,甫一出现便说出这么一番话,连系统都有些恼了。 【他什么意思啊?把宿主你带到这儿来晾了一下午,现在说走就走?】 祝书白不在意地笑笑,“无事,唐大人若有事就先走吧。” “多谢国师体谅,实在对不住。”大理寺卿连连道歉,脸上的抱歉不似作假,但脚下离开的速度也是相当快。 看着大理寺卿越走越远的背影,祝书白也没打算在左相府再待下去,走到书架旁将看了一下午的书放了回去。 【宿主,你就这么原谅他了?】系统不敢置信地问道,眼前这人真是自己宿主吗?那个能半夜刺杀女主的宿主去哪了! 祝书白是真的无所谓,【他走了不是正好?我不必时刻装作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更不必继续待在左相府空耗时间。】 系统一梗,【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祝书白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左相府。 她对大理寺卿是因为何事离开没什么兴趣,现在早些回宫,享受御膳房的美味膳食才是正事。 走出左相府便是宽阔的街道,与大理寺周边的热闹不同,这儿要安静许多,许是因为此处的宅子里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无人敢在此处喧哗。 空旷的大街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陌生,周遭一切仿佛被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该是一幅温柔的画像,可偏又因为过于不同寻常的安静而显得有些诡异,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祝书白觉得有些奇怪,忽然又想起了李箬对自己说的话。 ——夜里凉,早些回宫。 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提醒。 祝书白皱了皱眉,脚步逐渐加快。 天渐渐暗下来,祝书白独自走在空荡的长街,耳畔只有自己轻而快的脚步声。 忽然,她停下了步子。 下一秒,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暗处突然出现,手中长剑寒光逼人,一言不发便朝祝书白袭来。 瞬息之间祝书白就被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拦住去路,装作被吓到了的样子后退一步,而后又强装镇定地挺直了腰板。 “你是谁?” 她视线不明显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看到某处角落时顿了顿,而后自然地将目光挪回到黑衣人身上。 “取你命的人!”黑衣人喊了一声,提刀便朝祝书白砍去。 祝书白拳一紧,又倏地松开,面上带着惊慌失措的神情连退两步。 黑衣人举起长剑,当头劈下,锐利的剑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若是不躲,这一击能斩断祝书白的手臂。 可不会武功的人躲不开这一剑。 电光火石间,祝书白像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一样,只来得及面带恐慌地举起双臂挡在头顶,又好似被吓到腿软一般,膝一弯往后退了一点。 恰好卸了剑锋的力。 刀剑划开血肉的声音轻微又不明显,可左臂剧烈的疼痛却在一瞬间侵袭了祝书白的大脑。 她眉间轻皱,左手下意识往怀中探去,又迅速止住动作。 这一刻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后她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跌坐在地上。 黑衣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心中对祝书白戒备全然放下。 “受死吧!” 说着一剑朝着祝书白心脉刺出。 不料祝书白猛地伸手抓住剑锋,硬生生将剑尖偏离几寸,长剑深深没进左肩。 黑衣人唇角一勾,刚要嘲笑祝书白多此一举,可笑容却在下一瞬停滞住,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 一只纤细的手正握着匕首,而匕首被狠狠捅进了自己的左胸。 “你……”黑衣人怒目圆睁,死也没料到祝书白竟藏了后手。 “再见。”轻缓平和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视线中那瘦弱的手腕狠转了一圈,又用力捅进去了些。 随着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祝书白靠着身后的墙体缓缓坐下,眼中俱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片刻后她右手用力握住剑身,屏着气将肩上插着的剑拔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也满是冷汗。 可她吱都没吱一声,休息了一会儿后,扶着墙又站了起来。 左肩上的伤口汩汩往外冒着血,祝书白也无力去包扎,只是一步步蹒跚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鲜血落在她经过的每一寸土地,仿佛流不尽一般。 【宿主,怎么还没人来救你,你猜错了吗?】 【再等等吧。】 又走了一段路后,哪怕是祝书白都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她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于是祝书白毫不犹豫地倒在了地上,下一秒身后果然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呼唤。 “国师大人?!” 祝书白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看见了穿着绯色劲装的女子朝自己奔来,脑中冒出最后一个念头。 唐梦欢原来也是秦念衣的人。 —— 薄弱的阳光穿过未闭紧的床帷,落在了女子精致的眉眼上,苍白的脸色因此多了点生气。 像是受到了某种惊扰,女子的长睫忽地微颤了几下,好看的眉毛也微微蹙起。 【安静点。】祝书白忍无可忍,出声让系统闭嘴。 哪怕系统是在关心自己,可话也太多了点,严重影响到伤患休息了。 【宿主……我只是担心你,你下次还是别用苦肉计了吧……】系统委屈巴巴地开口。 祝书白眉眼柔和下来,叹息一声,【我自然知道你是关心我,可秦念衣借着左相党的刺杀来试探我,我若是露出破绽来,这任务还怎么完成?当时唐梦欢就在我附近盯着我,我要是真出手了,她定然转头就给秦念衣打报告。】 【可是……】 祝书白生怕系统再关心一遍自己,忙道,【好了好了,养病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还想不想我快点好了?】 【那我不说话了。】 见系统真不说话了,祝书白才松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打量四周。 这儿是听湘轩,昨夜自己昏过去以后是唐梦欢带自己回了皇宫,这些她都还记得。 可回了皇宫以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比如昨夜秦念衣来没来,她是一点也不清楚。 祝书白缓缓叹息一声,这次受伤能不能让秦念衣真的信任自己,她心里也没谱。 毕竟昨夜唐梦欢在自己身后跟了那么久,多少次生死存亡之际都没有出来搭救一把,很难不说是秦念衣的意思。 许是叹息声在安静的寝殿太过明显,不远处守着的宫女听见后连忙走到床前查看,见祝书白睁了眼睛,便去请太医。 祝书白还没来得及让她给自己端杯水喝,那宫女就已经没了身影。 祝书白:“……” 当真是一点地位也没有。 不久后房门再次被推开,祝书白眼珠转了转,透过床帷的缝隙瞥见了来人。 除了个白胡子太医外,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靠近床榻,随着床帷被拉开,祝书白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来人佯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李箬姑姑……你怎的来了?”她嗓音带着病弱的嘶哑。 来人正是李箬。 “陛下方才见着青绾急匆匆带着太医往听湘轩的方向而来,料到应是国师大人醒了,所以让奴婢过来瞧瞧。” 祝书白脸上适时露出一抹受宠若惊,“陛下日理万机,竟还如此关心微臣……” “所以国师大人要好好养病,待伤好全后再为陛下分忧。” “姑姑说的没错。”祝书白说完这句便禁不住喉中痒意,咳了两声,牵扯到肩上的伤口,脸上表情霎时扭曲了些。 太医立马上前替祝书白把了脉,又问了些问题后思忖了一会儿。 “国师大人身上伤口众多,最严重的便是左肩的伤,不过幸好这些伤都未曾伤及命脉,只需要好好修养些时日便无大碍。等伤口好了,国师大人再来找老臣要些祛疤的药膏便是。” 7、水灵灵掉马了 “我晓得了,劳太医过来一趟。”祝书白眼帘低垂,眉间微蹙,浓密的长睫掩着眸中因疼痛一闪而过的脆弱。 墨发倾泻,在那样的乌色中衬得她脸色尤为苍白,平添几分弱柳扶风的气质,这样的病弱西子,叫旁人如何能不怜惜。 便是连见惯了美人的李箬都禁不住心中暗赞,只是又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眸中划过一丝怜悯。 祝书白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太医便提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青绾看了眼李箬后也悄声退出了卧房。 唯有李箬还站在祝书白床榻前不曾离开。 这让刚准备合眼休息的祝书白不得不提起精神,看向李箬,“李箬姑姑可是还有什么事?” “陛下让奴婢给大人传几句话。” 陛下? 祝书白当即正了神色,“陛下有何旨意?” 李箬笑道:“陛下让您好好休息,左相的案子不用着急。” “谢陛下关心。” 说完这句话李箬便离开了,屋内只剩祝书白一人,她睁眼盯着虚空,细细琢磨着方才李箬的一言一行,心中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就这句话,哪有必要特意说。 可深思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奇怪。 许是伤太重,身体需要休息,祝书白想着想着竟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那行事莫测,阴晴不定的女帝也在。她身穿玄色龙袍,脚踩锦云履,慵懒地坐在御座之上,耷拉着眼皮听面前的祝书白喋喋不休着治国之道。 等到祝书白讲到口干舌燥,终于停下后,她才勾了勾唇角。 “朕就喜欢国破人亡,你又能拿朕如何?” 女帝的话似乎有回音,不断在偌大的殿中回荡,一次次冲击着祝书白的耳膜。 一时间祝书白眸中倒映出火光,皇宫被熊熊烈火簇拥着的景象出现在眼前,耳畔充斥着尖叫、呐喊,而秦念衣一身冕服,站在城墙之上,持剑刎颈。 任务失败的倒计时滴答作响,祝书白好像已经能看见失败的惩罚在朝自己招手。 下一秒她猛然惊醒,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噩梦。 太可怕了。 【宿主快醒……嗯?你已经醒了?】 祝书白舔了舔干燥的唇,歪头看向窗外,外头一片漆黑,已入了夜。 她缓了缓飞快跳动的心脏,问道:【什么事这么惊慌?】 【宿主,女帝寝宫外点了七盏灯笼!】 这是祝书白亲自定的暗号,意味了什么不言而喻。 偏偏是这种时候,祝书白暗自咬了咬牙,不禁怀疑秦念衣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折腾自己。 但是没可能,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未露出什么破绽。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趁着夜色,一道敏捷的身影穿梭在迷宫一般的皇城内,身法如鬼魅般轻盈迅速,唯有落地时片刻的停顿能看出她受了不轻的伤。 很快祝书白翻过了秦念衣寝宫的墙,悄声从窗翻了进去。 脚刚一落进屋内,一道迅疾的风闪着寒光袭来,祝书白侧身一躲,躲闪的动作幅度太大免不了牵扯到伤口,她面具下的眉一皱,呼吸微滞。 不过片刻停顿,她迅速调整过来,反手将秦念衣手腕擒住,寻着穴位用力一捏。 “嘶……”秦念衣手一松,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她拧紧了眉,不满地看向祝书白,“松手。” 祝书白松了手,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有些无奈,“不是陛下先动的手吗?” 屋内只有两人,负责侍奉女帝的宫女都被秦念衣提前遣走,祝书白这才敢放开了声音说话。 她余光不明显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确保了周遭没有暗卫藏着。 秦念衣揉了揉右手手腕,“上次是你偷袭才得了手,朕总得试试你的本事,然后再考虑到底要不要用你。” 可是祝书白若是没本事,又怎会有偷袭秦念衣的机会呢? 祝书白没拆穿秦念衣的心思,浅笑道:“陛下现在觉得我的本事如何?” 秦念衣挑眉,上下打量她,朱唇轻启,赏赐一般吐出两个字。 “尚可。” 说着她走到桌旁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壶茶,用眼神示意祝书白坐自己旁边。 祝书白坐下,“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她的话太过直接,秦念衣忍不住转头看她。 一张笑面狐狸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唯有倒映着烛光的部分眼瞳露了出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身夜行衣包裹着女子劲瘦的身躯,肩背挺拔,白皙秀颀,连搭在桌上的纤纤十指也漂亮极了。 越看越不像武功高强的刺客,反而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名门闺秀。 越是觉得矛盾,便越是好奇,秦念衣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靠近祝书白,探究的目光似乎要将祝书白的灵魂都看透一般。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祝书白忍无可忍地抬手,指尖抵住秦念衣的肩头。 “陛下,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秦念衣忽地一顿,鼻翼翕动一瞬,神色突变,抓住祝书白的手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祝书白用力把手抽出来,往后退了点,“方才刚杀了人,所以身上沾了点血腥味。” 闻言秦念衣嫌恶地往后退了点。 祝书白嘴角抽了抽,“陛下若是没正事,我可走了。” “急什么?”秦念衣瞥了她一眼,“想让朕信任你,你总要给个投名状吧。” 投名状? “陛下想要谁的人头?”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秦念衣笑了,“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淮安侯。” 祝书白一怔,淮安侯手握三万兵权,是跟着先帝开疆扩土的功臣,也是早先反对秦念衣登基的大臣之一。 只是后来大势已定,哪怕淮安侯心中仍是不服气,可终究无力扭转局面,于是便做起了富贵闲人。 他身边的守卫固若金汤,再加之他自己一身武艺,想杀他可要费不少功夫。 祝书白斟酌一番,问道:“第二个呢?” 秦念衣笑得愈发桀然,“第二个,国师祝书白。” 祝书白:? 看秦念衣的神色不似作假,祝书白深吸一口气,“我选第一个。” “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秦念衣眉眼间隐约划过一丝愉悦满意。 祝书白眼皮一跳,呵呵笑了两声。 末了,她忍不住问道:“可以问陛下,为什么会有国师这个选项吗?我瞧她弱质纤纤,又没有实权傍身,为何要杀她?” “你对她很好奇?”秦念衣倒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向祝书白,唇角勾起的弧度凉薄。 屋内安静极了,此刻秦念衣才彻底卸下用以迷惑祝书白的伪装,露出凌人的本色来。 幽深的眸子紧紧追着祝书白的视线,似乎只要她说一句谎话,秦念衣就能轻易看破。 祝书白却淡然答道:“确实好奇,陛下怎么会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师来查左相的案子,又怎会任由她受到左相党的暗杀而坐视不理。” “哪怕只是个靶子,也得活久些才有用处吧。” “哈哈哈哈……”良久的沉默后,秦念衣竟是笑了起来,祝书白不解地看向她。 直到她笑够了,才开口解释。 “确实,朕没想杀国师。” “那陛下……” 秦念衣眯了眯眼,“你若是选了第二个选项,今夜便别想全身而退离开皇宫。” “既然是要帮朕,又怎么会选国师呢?你说是不是?” 祝书白:“……是。” “至于你说朕对国师被左相党追杀一事不管不顾……可朕分明派了人暗中保护国师的性命,她如今还活着,怎么能说朕不管不顾呢?” 祝书白:“道理虽是没错,但是……她离死也没差多少了。” 若是自己不会武功,唐梦欢真能在自己心脉被贯穿之后救回自己吗? 秦念衣没说话,站起身走到了祝书白身后,俯下身子,一手握住祝书白后颈。 微凉的触感贴上后颈,仿佛被毒蛇圈住命脉,让人脑中警报一瞬间敲响,汗毛禁不住立起。 秦念衣凑到她耳边道:“你放心,朕可以保证她不会死,只是她一定得受点伤,这才能将作用最大化……” 忽然间,淡淡的血腥味闯入秦念衣鼻腔,她猛地皱眉刚想松开祝书白,下一瞬却在血腥味中嗅到了另一股气味。 草药味。 她受伤了。 这么凑巧?国师也受伤了。 说来这人第一次出现,便是国师住进皇宫不久以后…… “陛下说的是。”祝书白对秦念衣的怀疑毫无所感。 秦念衣视线落在祝书白身上打转,忽而换了话题。 “你今夜去杀了谁,沾的这一身血腥味?”说着秦念衣将按在她后颈上的手迅速下滑到肩上,使劲捏了捏。 肩上的伤口被猛地一捏,祝书白顿时呼吸一滞,身体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便意识到了不妙,在秦念衣掀开自己面具的霎那间挣脱了桎梏,迅速站起身与秦念衣拉开距离。 她不逃还好,一逃秦念衣反倒确定了她就是祝书白。 刚才还和谐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秦念衣死死盯着祝书白,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仿佛真恨不得将她咬死。 “祝、书、白!” 怪不得她句句不离国师,原来是在忧心自己! 祝书白睁眼说瞎话,“陛下,我并非国师。” 秦念衣却不管她说什么,眼神越发危险起来,唇角一勾,笑容瘆人。 “你不是她?好,那朕杀了祝书白,你应当没意见吧。” 祝书白:“……” 她不敢赌,秦念衣绝对说到做到。 片刻后,戴着面具的女人叹息一声,不再伪装声线,清泠泠的熟悉嗓音流进秦念衣耳中。 “微臣祝书白,参见陛下。” 8、陛下好女色 “朕倒是没想到,爱卿胆子这么大。”秦念衣眸中满是杀意,语气低沉。 “臣只是想为陛下效力。”祝书白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将面具摘下。 面具下的脸颊仍是苍白的,不知是往日的刻板印象作祟,还是国师这张脸实在是迷惑性太强。 摘下面具的瞬间,秦念衣仍有些不敢相信面前之人便是将自己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的人。 昏黄的光线下,祝书白明亮的眸子回望向秦念衣,似乎比一旁闪烁的烛光更为耀眼。 秦念衣胸中燃烧的怒火被这眼神莫名浇熄了大半,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食指抵着祝书白肩头的伤口。 清晰地瞧见她眼中的忍耐以及紧抿的嘴唇,不知为何,仅剩的那点怒火也跟着灭了。 心思一转,有了个新的打算。 指腹忽然触及一点湿润,她垂眸瞧了瞧,黑色的夜行服看不出端倪,可那素白的指尖已经染上了血迹。 她笑了两声,“可惜国师这伤是白受了。” 这一刻秦念衣的心情似乎还算愉悦,但下一刻她便变了脸。 “跪下。” 祝书白没多犹豫便跪了下来,只是她连下跪的动作都透着股从容不迫,让本就内心不快的秦念衣瞧着更是不舒服。 她就不怕自己杀了她吗? 秦念衣弯下腰,手轻轻抚上祝书白的脸颊,划过她微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精致的下巴,手法如情人般轻柔。 可下一瞬便态度大转,狠狠掐住她的脖颈,那力道仿佛真要掐死她。 剧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祝书白痛苦地握住秦念衣的手腕,惨白的脸颊因窒息很快红了起来,甚至有些发紫。 感受着祝书白的生机在自己手中一点点流逝,秦念衣终于在最后大发慈悲松了手。 松手的瞬间,空气再度涌进胸腔内,祝书白以手撑地,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她剧烈的喘.息声。 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祝书白再也无法维持泰然自若,秦念衣轻笑了一声。 她睨着她,“这算是你先前对朕大不敬的惩罚。” “谢……谢陛下饶臣一命。”祝书白嗓音有些沙哑,垂眸低语。 秦念衣轻嗯了一声,坐在了祝书白面前,仔细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国师有一张好皮囊,瞧着无欲无求、清雅周正,没人能想到她会有这般大的胆子和本事。 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又胆大心细。 说实话,若是旁人,秦念衣定是要拉拢的,可偏偏是祝书白。 她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却那么轻易被自己识破了,而且是在自己打算利用她吸引左相党注意之际。 秦念衣很难不觉得她所说的“想为陛下效力”这句话,是保全自己的权宜之策。 秦念衣没再说话,祝书白自然也不会先开口,两人便这么一坐一跪,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秦念衣忽而道:“给你一个机会,解释一下。” 国师尚有利用价值,暂留一时也无妨。 当然前提是她的解释能够让自己满意。 秦念衣没看见祝书白眸中划过的一丝笑意。 赌赢了。 脖颈上的指印青红一片,隐隐泛着疼,祝书白抬起头,对上秦念衣冷漠的表情,眉眼柔和。 秦念衣眉心一跳,她还笑得出来? “回禀陛下,臣没什么想解释的。” “没什么想解释的?”秦念衣道,“你从前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武功如此高强,还敢假扮刺客威胁朕。这般城府,这般行径,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秦念衣说到这顿了顿,冷笑一声,“说到这个,你擅闯朕的御书房时说的那些谎,不打算解释解释?还说什么想为朕效力,那时朕不是正打算让你负责调查左相吗?” 祝书白嘴角一抽,秦念衣分明只打算让她出去挡箭,现在倒还抱怨上自己了。 “不说话?”秦念衣眼神危险起来,一脚踩在祝书白受伤的肩头,迫使她直起身来看自己。 低喃一般轻声道:“祝书白,是不是朕在你面前脾气太好了,你才觉得朕好说话啊。” 这话要是让朝廷百官听见,怕是大牙都要笑掉了,她当年登基时杀了不知道多少人,鲜血将午门的青石板染得红透。 说秦念衣脾气好的可信度甚至不如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 可秦念衣对祝书白却真的算得上好脾气了,祝书白能活到现在就是最大的证明。 虽然祝书白的价值为她争取了点生机,可更大的原因是现在的秦念衣尚且还没变成剧情最后那个暴虐的君王。 此时的她只是阴晴不定了些,对有才之人仍是宽容的。 “陛下……”肩头的伤口在这一晚上遭受了太多次摧残,祝书白都有些麻木了,她坦然对上秦念衣的目光,眸中清凌凌一片。 “臣说了,怕陛下不信。” 秦念衣轻啧一声,“说。” “半年前,臣发现紫微星星光黯淡,有坠落之象。可从前臣曾测算过,陛下乃是天降帝星,应当是名垂青史的盛世之君。” 祝书白说到这,眉头皱得死紧,像是真的不敢相信。 “后来臣再测算,却看不清陛下的命格了,只能隐约看见陛下的未来……满是兵戈之象。” 祝书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臣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陛下命格的变化。无论是什么导致的,臣誓要让陛下的命格回到正轨!” 祝书白语气越发坚定,说到最后一句更是铿锵有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救朕?”秦念衣却不以为意,眸中冷然,不屑道,“这朝中有多少人恨不得朕去死,你却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 她果然不信。 祝书白沉默一瞬,“陛下是圣明之君,臣是尽臣之本分。若非要说有什么私心……陛下登基后颁布的诸多政策,让大齐的女子也能堂堂正正走出家门,不必被相夫教子束缚。” 她抬眸对上秦念衣的眼,一字一句道:“臣也是个女子,也有一番志气。” 咚,咚,咚。 心脏在霎那间加速跳动,秦念衣愣了片刻,而后迅速移开目光,转身不再看那双清澈的眸子,动作间有些慌张。 她登基数年,听见的看见的,多是讨伐自己牝鸡司晨的檄文,人人都觉得她一个女子怎么能坐上皇位。 哪怕同为女子,仍会有人觉得是她错了,是她野心太大。 只是秦念衣从不将这些话放进心里,因为从小到大她的耳边便充斥着这些声音。 从前她是离经叛道的公主,如今她是牝鸡司晨的女帝,她这一生在常人眼中都是逆流而行,是有违天道。 这些话听多了也不过如此,秦念衣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不可能因为这些言语就停下自己的脚步。 旁人的言语于她而言,无论是指责还是称赞,都比鸿毛更不足为道。 可听见祝书白的肯定,看见她真挚的双眼,胸腔内片刻的震颤还是骗不了人。 秦念衣抿唇,身侧的双手藏在袖中握成了拳,她深吸了一口气阖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又恢复镇定。 她转过身看向祝书白,视线在她脸上搜寻着谎言的踪迹。 没有。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半晌,秦念衣忽地笑了,“祝书白,你说服朕了。” 祝书白没说什么,只是眼眸弯了弯。 “既然如此,左相的案子你也别管了,朕会让大理寺卿去办,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你就在宫中养伤。” 祝书白愣道:“那淮安侯呢?” 秦念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淮安侯的事不急,你如今伤成这样,去也是送死。” “谢陛下体谅。” 秦念衣轻哼一声,“你的说辞朕暂且相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念在你有伤在身,等伤好了朕再治你的罪。你先回听湘轩休息吧。” “是。” 来时走窗户的祝书白,离开时正大光明地走了门,不远处守着的李箬看见屋内走出来的国师,震惊得一时无言,恨不能上手揉揉眼睛。 而国师大人比她镇定自若得多,见她如此只是朝她微微笑了笑。 李箬还没想通面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殿内便传来陛下唤她的声音。 来不及想太多,李箬抬脚便朝殿内走,等入了殿,小心地看了眼秦念衣,却发现她唇角挂着的淡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李箬更不解了,不过在秦念衣身边伺候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于是她识趣地假装没看见。 “等暗一回来以后,跟她说不用监视祝书白了。”秦念衣嘱咐道。 不用监视了? “……奴婢知道了。”霎那的不解后,李箬选择闭嘴做事。 只是她这片刻的停顿被秦念衣发现了,心情不错的女帝陛下大发慈悲,问道:“你觉得奇怪?” 自小侍奉秦念衣长大的李箬很轻易地便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同。 陛下这句话不像是往常那样的致命反问,反而有种……她很想给自己解释的感觉。 李箬思忖一瞬,顺着秦念衣的话谨慎道:“奴婢的确有些不解,先前陛下还让暗一装作左相党试探国师,怎么现在……而且,方才奴婢看见国师从殿内走出来了。” 最关键的是,她没见到祝书白从外面走进来啊!她是从哪进的寝宫?! “祝书白此人有些意思,先前查到的东西也能证明她在朝中至少属于中立,所以朕打算暂且信任她。”秦念衣答非所问。 李箬点了点头,等着秦念衣解释第二个问题,却迟迟没等到下文。 她悄悄抬起头看,却发现秦念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盛着淡淡的欣喜。 李箬若有所思,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瞳孔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颤抖起来。 不会吧…… 陛下不会对国师…… 难怪陛下今年二十五了都还没立皇夫,身边也未曾有过面首。大臣们每次提及此事,陛下都会黑着脸发怒,惹得谁也不敢再提。 原来……原来是因为陛下好女色! 9、祝书白,你可愿与朕一起? 逃过一劫的祝书白回了听湘轩,将被鲜血浸透的夜行衣换下后,又给自己重新包扎好伤口,这才躺回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宿主!】系统的声音猛地炸响,吓了祝书白一跳。 【怎么了?】 【宿主你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圆回来!只是可惜今天不小心被发现了,不然宿主借着那个马甲,兴许能做更多事。】 祝书白闭着眼,淡淡道:【不是不小心,我是故意被她发现的。】 【啊…原来是故意……什么?!宿主你是故意的?!】系统话说到一半才惊觉祝书白说了什么。 【我原先就没打算用两个身份来接近秦念衣,被发现是必然的。这法子虽然风险大,却能以最快速度接近秦念衣,又比贸然以国师的身份透露底牌更容易获得信任。】 【宿主你……】系统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心中的震撼了。 怪不得主系统会把祝书白调到修正部做任务,还得是主系统慧眼识英才啊! 【对了,我请你帮忙查的事情,查到了吗?】祝书白问。 【查到了,那名杀手不是左相党的人,他是淮安侯的人。】 系统虽然无法预测任务目标的未来,可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想要知道他的来历对于系统来说并非难事。 淮安侯…… 祝书白了然,这淮安侯大概是想让秦念衣和左相党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只是他低估了秦念衣,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实则若非自己有伤在身,淮安侯活不过明晚。 【辛苦你了。】 祝书白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在放松下来后让人愈发困倦。 【不辛苦,宿主你早点休息吧。】 几乎是听见系统回话的刹那,祝书白就放任眼皮阖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 往后几日,祝书白没再踏出过皇宫大门一步,在听湘轩老老实实养伤。 而据系统打探来的消息来看,秦念衣对左相一党的清剿仍在继续,短短几日,朝中几位与左相私交甚密的大臣都因各种罪状伏法。 秦念衣的动作并非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只是都被她的雷霆手段镇压下去,朝廷百官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了女帝登基时的恐惧。 而祝书白乐得清闲,只是在养伤之余,忍不住偷偷吐槽秦念衣。 明明没有她这个靶子,秦念衣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她还非要把自己推出去送死。 要不是自己命大,早死八百回了。 这样的悠闲日子过了几日就到了头,在祝书白的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之时,李箬又踏进了听湘轩的门槛。 彼时的祝书白正坐在亭下品茶,看见李箬时无奈笑了一声,只得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拂袖。 朝她温润一笑,“李姑姑,又见面了。” “国师大人,陛下有请。” 整座皇宫,祝书白最熟悉的一条路就是从听湘轩到御书房的路,实在是说不清该自豪还是心酸。 很快进了御书房,秦念衣正批着奏折,听见动静后抬眸看了眼,又落回奏折上。 许是看到了什么不顺心的内容,她眸间明显划过一丝不耐,刚拿起毛笔打算批注点什么,却发现砚台上的墨迹已经干涸。 于是她看向祝书白,“来帮朕研墨。” “是。” 祝书白走到她身侧,执起墨块在砚台上缓缓打着圈。 她视线落在秦念衣看的奏折上,许是秦念衣从没想过敢有人趁着给自己研墨偷看奏折内容,故而没有丝毫的防备,奏折上的内容一览无余地展露在祝书白眼中。 看了会儿,祝书白了然,怪不得秦念衣瞧着这么烦躁呢。 连着看了数本,说的都是些没用的奉承话,不仅如此,字里行间还透着股试探的意味。 近日官员接连落马,空出来了那么多位置总有人眼馋,这不,已经迫不及待地来试探秦念衣了。 这边祝书白认真看着奏折,该认真批奏折的秦念衣反倒走了神。 替她研墨的人凑得有些近,于是她找遍京城所有香粉铺子都没找到的那股香气此时坦荡荡地萦绕在鼻间。 国师身上的味道如同她这人一般,矛盾极了,温柔却又拒人于千里外。 初闻时毫无攻击性,可等人沉迷于此后,才惊觉这气味已经霸道地占领了自己全部心神。 墨块与砚台摩擦的声音说不出的安神,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秦念衣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中被抚平。 “祝书白,你用的是什么熏香?” 正磨着墨的祝书白愣了一下,而后才回道:“微臣的衣物这段时间都是听湘轩里的宫人负责的,应当是宫中的熏香吧,臣也不太清楚。” 秦念衣轻“嗯”了声,没再说话,祝书白只当她是没闻过寻常女子用的熏香,所以好奇罢了。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秦念衣拿起来请抿了口便放下,正想让人去换一杯时,身侧的人说话了。 “陛下让微臣办的事,臣今夜便可兑现。” 秦念衣愣了一瞬,转头看向祝书白,想起了是刺杀淮安侯的事。 她下意识道:“你的伤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秦念衣认真端详起祝书白来,脸色的确是红润了不少,瞧着气血充盈,很是健康。 似乎还比初入宫时丰腴了些,看起来御膳房的膳食很合她的胃口。 “你倒是积极得很。”秦念衣放下手中奏折,“淮安侯的事先不着急,朕最近查到了些东西,他得活着朕才能查下去。至于你……朕有另外一件任务交给你。” 秦念衣还没说任务是什么,祝书白便道:“微臣在所不辞。” 见此秦念衣忍不住笑出声,揶揄道:“朕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在所不辞了。” 她倚着椅背,抬头看祝书白,忽而道:“说来朕让国师办的每件事,国师都是一口应下,这么胸有成竹吗?” “微臣非圣人,自然不可能事事胸有成竹。” “哦?那怎么还答应得那么爽快。” 祝书白默然片刻,抬眸浅笑,语气并不郑重,可眸中的坚定为这句话添了砝码。 她说:“因为不愿辜负陛下的信任,所以哪怕再难,臣总会想法子解决。” 此刻阳光恰好,秦念衣笑容淡了下来,她的目光追着祝书白,试图在她眼中看见一丝闪躲或心虚。 可是没有,祝书白的眸子里坦荡荡一片。 良久,她感叹道:“你说的若不是真话,那你真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骗子。” 祝书白笑容愈深,“微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这种表忠心的话秦念衣不是没听过,甚至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祝书白说的和其他人的不大一样。 更真挚,更悦耳。 以往这种奉承话,说者总是带着三分惧怕四分讨好,连眼神都不敢与秦念衣对上。 秦念衣听见他们喊着“吾皇万岁”,可看见的却是“陛下饶命”。 而她在军中的部下虽是忠心耿耿,可都是些大老粗,眼神里透着忠诚,嘴上终究是笨了点。 于是能言善辩的不够真心,足够真心的又笨嘴拙舌,唯有祝书白两者优势兼具,讨人欢心的本事惊人。 秦念衣不禁庆幸自己留了祝书白一命,否则她要是死了,连合格的奉承话都没处听。 秦念衣半天没说话,这让祝书白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回想了一圈方才的对话也没发现什么不合时宜之处。 于是她直接问道:“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秦念衣思绪被唤回,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落在祝书白身上的视线。 “这几日左南的罪便会定下,他再也没法翻身,这丞相之位便空了出来……” 祝书白心中一紧,“陛下,想让臣……” “哪怕朕想让你当都没那么容易,国师之位虽无实权,可地位尊崇,你要是再兼任丞相一职,在这朝中就真是只手遮天了,群臣们不会答应的。不过……你虽当不了,可也要让旁人以为你想当。” “陛下的意思是……” 秦念衣笑道:“想开窗,便要先主张掀屋顶。” 祝书白眼皮跳了跳,这不是又让她当一次靶子吗? 算了,还能怎么办,当就当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祝书白心中暗叹一口气,随即道:“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您心中应当有丞相之位的合适人选了吧。” “没有。” “既然有了,那……”祝书白话说到一半愣住,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念衣,“陛下方才是说……没有?” “没有人选。”秦念衣盯着祝书白重复了一遍回答,又补充道,“不止是现在没有人选,以后也不会有人选,朕打算废掉丞相之位,另开设内阁来协助朕处理政务。” “而你,祝书白,朕会任命你为内阁首辅。” 说到这,秦念衣挑起眉梢,眼中俱是倨傲,被端庄周正的服饰压住的桀骜不驯从眼角眉梢泄出。 “你不是说要助朕走回盛世之君的命格吗?这便是第一步,揽权。祝书白,你可愿与朕一起?” 阳光毫不吝啬地为目空一切的女人披上一层灿金,似乎连天道都纵容着她的恣意。 不,该将似乎二字剔除,她本就是世界的中心。 祝书白莞尔一笑。 “微臣,荣幸之至。” 10、她的旧友 “陛下三思啊!国师地位已是贵不可言,怎可再擢升!” “老臣觉得能继任丞相之位者,至少得有功绩傍身,譬如淮安侯军功赫赫,更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反观国师,既无功绩,也无才名,实在是不合适。” “老臣附议!况且国师此前从未接触过政事,丞相此等朝廷栋梁之位怎可如此草率定下!” “国师一个女子,怎能胜任丞相一职!” 朝堂上接二连三的反对声如同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且越来越盛,这情况是秦念衣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内心并没太大起伏。 直到有人指出祝书白是个女子。 几乎肉眼可见的,秦念衣的脸色沉了下来,而正在慷概陈词的朝臣们也都弱下了声音,狠狠朝发声的人瞪过去。 在女帝面前指责女子当不得丞相,这不是存心找秦念衣不痛快吗,嫌命太长也别拉上他们。 当所有人的视线望过去后,却发现说话的是个脸生的年轻男人,似乎是个刚升官没多久,最近才有资格上早朝的小官。 这种无名小卒竟也敢淌这趟浑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官见众人视线齐齐聚集在自己身上,起初还梗着脖子,可随着如刀剐般的目光越来越多,他的头也越发的低,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 许是这名小官语出惊人,不仅惹怒了女帝,还打乱了其他大臣的节奏,金銮殿中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都吵够了吗?”秦念衣沉着脸,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的大臣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这是议事的金銮殿,不是供你们吵架的地方。” “朕倒是没想到,你们不想祝书白成为丞相居然是因为她是个女子?怎么,朕也是个女子,你们也想将朕从龙椅上轰下去吗?!” “陛下恕罪!” 她这句话分量太重,吓得朝臣们齐齐下跪,冷汗在瞬间浸湿了里衣,此时哪还有心思分给祝书白。 此刻的缄默令所有人心颤,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难熬。 唯有祝书白作壁上观,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念衣演戏。 可不就是演戏嘛,现在发生的每个矛盾,谁会说什么话,都在她的安排中。 自然也包括那个说了大不敬之语的小官。 秦念衣自然也注意到了祝书白的视线,嗔了她一眼,提醒她别光顾着看热闹。 这出戏该她上台了。 祝书白立即正了神色,出声打破这一片寂静。 “陛下息怒,众卿应是一时失言,这才说了那样大不敬的话。只是陛下龙体方是最重要的,若因这些事气伤了身体,实在是不值。” 祝书白语气轻柔,乍一听是在替百官顺秦念衣的毛,可仔细一听分明是在给他们上眼药,说他们不懂事呢! 国师看着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却是这种当着大家的面脚踩同僚,阿谀陛下的人! 一时间百官望向祝书白的视线不可置信,还带着深深的鄙夷与愤慨。 秦念衣心中想笑,面上仍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冷冷道:“看来只有国师是真的希望朕好。” “陛下息怒!” 底下的百官们刚站起身,听她这一句话又齐刷刷地跪下去了。 此时,一直不曾言语的淮安侯忽然站了出来。 在沙场上纵横半生的淮安侯身材魁梧,年过半百的年纪仍是精神矍铄,一双虎目淡淡扫过祝书白,带着点轻蔑。 祝书白面不改色,只是轻飘飘瞥他一眼,对他的恶意视若无睹。 对这种人最大的反击就是忽视他,淮安侯的脸色意料之中难看了些,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望向御座上的女帝。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说。” “左南造反一事便是前车之鉴,对丞相的人选,臣以为再小心斟酌也不为过,而国师……她并无多少实绩。” 秦念衣好脾气地听他说完,才悠悠回道:“她揭发左南造反,从刺客手中救朕一命,此功还不够大吗?朕的命难不成不值一个丞相之位?” “这……”淮安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沉默。 秦念衣放松了脊背倚着御座,好整以暇地看着殿下众人,一手搭着下颌,语气听不出情绪。 “既然讨论不出个结果来,今日便先到这里吧,退朝。” 原以为女帝今日没那么轻易松口的百官愣了愣,随即迅速行礼恭送女帝离开。 秦念衣走了后,祝书白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发不加掩饰起来,几乎可以说是赤.裸裸地钉在她身上,带着恶意与探究的意味。 祝书白唇微勾,与每个打量她的人对上视线,眼神透着不惧一切的锐利,硬生生逼着他们灰溜溜地避开她的目光。 一直以来总是逆来顺受,像是迫不得已被局势推着走的女人揭开了面具,面具之下藏着的野心与獠牙便暴露在阳光之下。 此刻大殿内的众人才恍然惊觉,她从前怕是在扮猪吃虎,直到如今得了陛下青眼,才不再顾忌将真面目显露出来。 不远处的淮安侯神色晦暗,身侧围着的大臣像是看不下去祝书白如此嚣张,想上前训斥几句。 脚还未踏出便被淮安侯拦了下来。 大臣看向他,“侯爷,她……!” “不要轻举妄动。”淮安侯瞥了眼大臣,而后远远看着祝书白,眸色深深,“不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正是此时,祝书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身形微顿,而后转过身,看向淮安侯。 对上淮安侯的视线后,没有丝毫慌张无措,也没有不屑与轻蔑,只是淡笑着颔首示意,而后便施施然离开了。 “侯爷!她……她这不是挑衅吗?!”刚被安抚下来的大臣被祝书白轻易激怒。 淮安侯紧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官袍掩着的手越攥越紧。 而另一边的祝书白刚踏出金銮殿没几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李箬,见李箬对着自己微笑,心中顿时明了,上前便道:“走吧李姑姑,莫叫陛下等久了。” 两人离开的身影映在众人眼底,又是个证明祝书白圣宠正荣的证据。 看来陛下真是铁了心要提拔国师…… —— “来了。”秦念衣眼神都不挪一下,“朕这还有几本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奏折没看,你等一会儿。” 说完就把祝书白撂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奏折。 而祝书白看看桌边堆着的奏折,再看看她不太好看的脸色,预感这“一会儿”怕是得要些时间。 果然,眼见着过去小半个时辰,秦念衣依旧埋首于案牍间,看样子快忘了祝书白还站在跟前。 祝书白挪了挪脚,有些累了。 【宿主,你跟秦念衣说一声,要个座吧。】系统建议道。 祝书白没说话,默默观察着秦念衣。 过了会儿,她才静步走到秦念衣身边,低声道:“陛下,臣帮您研墨。” 秦念衣愣了下,而后点点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听完祝书白的回答后,她诧异道:“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嗯。”祝书白温润一笑,“陛下注意力全放在处理国事上,自然会觉得时间过去得快。” “嗯。” 等祝书白磨好了墨,秦念衣主动道:“你去旁边坐着等朕吧。” “谢陛下。” 【宿主,高啊。】 【尚可。】 直到日薄西山,秦念衣才终于处理完所有奏折,仰头活动活动了脖颈。 祝书白这才问道:“不知陛下召臣过来所为何事?” 秦念衣站起身,依旧没明说,只说道:“朕换身衣服,待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换衣服?难不成是出宫吗? 很快秦念衣换好了衣服,祝书白的疑惑也得到了答案,确实是要出宫。 两人从偏僻些的东华门悄悄出了宫,宫门外一架低调朴素的马车候着。 祝书白正想问秦念衣怎么不带着李箬,打眼一看,那车夫不正是扮了男装的李箬吗? 看着贴着小胡子,脸色黝黑的李箬,祝书白不禁赞叹秦念衣身边的人当真是多才多艺。 “看什么呢?快些上去。”秦念衣催促道。 祝书白迅速收回目光,先行上了马车,一手拉着车帘,一手扶秦念衣给她借力上马车。 这些小事儿她做得格外顺手,秦念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是皇帝,旁的人想伺候她都得塞银子走关系才有这个机会。 马车踢踏朝着个方向缓慢而行,车内秦念衣闭目养神,祝书白则正襟危坐。 随着周围逐渐热闹起来,祝书白偷瞄了眼秦念衣,见她仍阖着目,心中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 她掀开帘子一角,才刚看一眼,身后突然传来秦念衣不冷不热的嗓音。 “等会儿入了大狱,带你见个人。” 祝书白掀帘子的手顿住,微微回身看秦念衣,“陛下是要带臣见左南吗?” 说来她最初负责左南的案情,却一次都没见过左南一面。 倒不是见不到,毕竟人就在牢里逃不了,只是觉得没必要。 秦念衣睁开眼,眼眸中划过一丝复杂,她一时想不出该怎么介绍那人的身份。 沉默良久后,轻声说道:“不是左南,是……” “朕的旧友,左宁。” 11、今后便是战友了 过道中的脚步声轻响,惊扰了角落里肥硕的灰影,随着一两声轻吱,眨眼就钻进了墙根里。 暗无天日的大牢被阴暗与潮湿笼罩,连空气里都满是腐朽的血腥气,狭小的牢房如蛛网,将罪犯们牢牢困在里头。 这儿羁押的都是重犯,这辈子都没法重见天日,所以哪怕往日有多么荣光,此时也再也挺不起胸膛,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伏在地上。 祝书白目光掠过两侧牢房,难以想象秦念衣要带自己来大牢里见旧友。 更何况这旧友还是左宁,左南唯一的女儿。 分明是昔日旧友,再见时已是灭门仇人,让人不禁感慨唏嘘。 可另一个问题又从心中油然而生——秦念衣为何还要来见左宁。 哪怕身处环境恶劣的大狱,祝书白还是不免对接下来的一切感到有些期待。 随着深入大牢内,两侧关押的犯人越发的少,环境也比外头要好些,至少没有随处可见的血腥。 直到秦念衣在一处牢房前停了步子,祝书白也抬眼朝前望去。 面前的牢房狭小阴暗,但尚且算得上整洁,墙角摆了张大约一人宽的小床,床边堆着些干草。 一身素衣的女子正端坐在干草上,容貌谈不上倾城,却也是端正秀丽。比容貌更为瞩目的是她眉宇间的从容自信,在牢狱中仍能有这般心态,令人难以置信。 听见脚步声后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女帝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她早知道秦念衣会来。 “参见陛下。”左宁起身从容行礼。 秦念衣望着她,勾了勾唇,“许久不见了,左宁。” 左宁闻言也垂眸笑了笑,“是啊。” 她眸子流转,落在祝书白身上,有些诧异地挑了眉梢。 而祝书白只是淡淡一笑,并没说什么。 秦念衣与左宁隔着一道栏杆相望,一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另一端是身陷囹圄的阶下囚,可在某一瞬间,祝书白却觉得她们是平等的。 能成为好友的人大抵都有相似之处。 左宁身上那属于天之骄子的骄矜并未被牢狱生活磨灭,反而如明珠一般在这阴森之地散发着光芒。 虽明面上礼数周全,可周身气场隐隐与秦念衣分庭抗礼,谁也不服谁。 两人沉默时,祝书白似乎瞧见了空气中噼啪作响的火花。 说是旧友,现在看来,更像对手。 终于,空气中的火花被一声轻笑浇熄,秦念衣双手抱胸,神情轻松,“你倒是没变过,还是那么要强,朕可是天子,不怕朕杀了你?” 左宁:“为求生而摇尾乞怜,陛下不喜,民女也不屑。” “你说的倒是不错。”秦念衣笑容淡下来,正色道:“左宁,朕一直在等你的答复。” 【秦念衣怎么除了宿主之外还有别的女人!】系统骤然出声,站在阴影处的祝书白险些吓得一颤。 她闭了闭目,有些无语,【你在说什么啊。】 系统顿时噤语,沉默一瞬后,不愿相信一般试探问道:【宿主你能听见我说话?】 【能。】祝书白了然,这是忘记屏蔽自己了。 【哈哈……】系统干笑两声,【对不起宿主……】 太尴尬了!能有什么比偷偷磕宿主和任务目标的cp,在目睹ntr后狠狠破防的心声被宿主听见更尴尬的事! 系统决定将此事列为统生十大尴尬事件之一。 祝书白没空管系统的暗自神伤,将注意力转回秦念衣和左宁身上。 祝书白也不清楚秦念衣等待的答复究竟是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着猜测,或许秦念衣在下一盘大棋。 良久的缄默后,左宁有了动作。 她轻提裙摆,缓缓跪在了秦念衣面前,行了个周全的大礼。 声音沉稳下来,身上那股子桀骜不驯被心悦诚服替换。 “求陛下给民女一个机会,民女定当结草衔环以报答陛下。” 秦念衣望着她,眸色深沉,重申道:“朕可以给你机会,但从今往后,世上便再也没有左宁。平凡安宁的日子将不复存在,你终其一生都会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行差踏错便可能落得性命不保。” 祝书白瞳孔微顿,果然自己没猜错。 左宁抬头,“陛下了解民女,民女不是向往安宁的人。” 听到左宁确定的回答,秦念衣展颜一笑,“好,朕没看错你。” 两人相视间,颇有些无言的默契在眼神中流动的意思。 “过几日自会有人来接应你,届时你会拥有一个新的身份,朕要在明年的秋闱上看见你金榜题名。” “谨遵陛下圣旨。” 目睹了全过程的祝书白站在角落里当花瓶,直到秦念衣转身离去瞥了自己一眼,这才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来时觉着漫长的大牢过道,此时却好像短了不少,祝书白还没想明白今日之事,两人又重新回了马车。 而秦念衣也不像来时一般闭目休憩,而是直勾勾盯着祝书白,直把祝书白盯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才放过她。 “祝书白,方才你跟在旁边可都看清了。”秦念衣语气不明。 “……看清了。” “好奇吗?” 祝书白想了想,“有点。” 秦念衣笑了,下巴一抬,示意道:“问。” 祝书白也没跟她客气,“陛下想做什么,微臣心底大抵有了个猜测,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找左宁……她自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见过她的人微臣想应当不在少数,哪怕换个身份,怕是还会有不少人能认出她。而且其父毕竟是左南,陛下不怕她怀恨在心,故意卧薪尝胆只为了报复您吗?” 秦念衣意味不明的眼神在祝书白身上打转,半晌才道:“国师从前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嗯?陛下此言何意?” “左宁自小体弱多病,所以极少出门,及笄以后更是几乎闭门不出,所以见过她的人极少。至于其父是左南……”秦念衣嗤笑了声。 “只有血缘关系的父女罢了,左宁恨不得自己并非左南的女儿。况且左南虽无造反之意,可他做的那些腌臜事都被一桩桩一件件查了个清楚,落得现在下场并不无辜。朕留左宁一命算得上是恩典,她有什么可怨恨朕的?该恨也是恨左南。” “竟是如此。”祝书白若有所思,“陛下似乎很了解左宁。” “她从前是我的陪读。”秦念衣勾着唇笑,矜傲道,“朕与她一起长大,左宁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比之朕也不逊色多少。” 神态酷似睥睨天下的猫儿,瞧不起全天下,对欣赏的人也只是扬着眼角,矜持地歪歪脑袋。 祝书白忍住了上扬的唇角,却掩不住微弯的眼眸,轻咳两声抑住笑意。 她点点头,又问:“既然陛下早有此意,为何不提前将左宁送走,而是要将她单独关在牢房中,等了这么些日子才来寻她。” 秦念衣眸中笑意散去,微微拧眉有些烦躁,“她太要强,也太认死理,这并非好事。” “为了不嫁人,后半辈子被困于在四方墙角中,她能给自己下药,亲手断了子嗣缘,剪了姻缘线。可纵使这般折腾自己也不愿来找朕帮忙。” “若是不逼一逼她,磨磨她的性子,怕是宁死也不开口。” “还是陛下考虑周全。” 秦念衣见祝书白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其他想知道的了吗?” 祝书白一愣,浅笑道:“陛下是想让臣问什么呢?” “……” “啊,微臣知道了。”祝书白浅淡的瞳孔专注地注视着秦念衣。 “陛下是想让微臣问您,您为何要让臣知道那么多事情吗?” 秦念衣不说话,抿着唇看祝书白,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国师此刻似乎在将自己当小孩哄。 有点不爽,还有点隐秘的欢喜。 从没人将她当小孩一般哄过,包括父皇。 “不需要问,臣能猜得到陛下想做什么,又想让臣做什么。无论是左宁还是其他人,她们需要时间成长才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既如此,这时间便由陛下与臣一起争取。” 其中危险祝书白一字不提,语气轻松得仿佛是在说晚膳要吃什么,可眸子中的认真又不作假。 车外喧闹的人声依旧,可秦念衣却觉得祝书白口中说的每个字都振聋发聩,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流进胸腔内。 她沉默一瞬,道:“你既然知道朕要做什么,也应该知道其中凶险。” 知道还能如此轻松吗? 祝书白弯了弯眸子,“出头鸟罢了,微臣也算是熟能生巧。” 秦念衣定定看着她,“……祝书白,记住你说的话,若是日后让朕发现你言行不一……” “不会的。”祝书白打断秦念衣的话,敛了笑意,盯着秦念衣的眸子里满是真诚。 “臣早就说过了,入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陛下。” 国师气质清雅出尘,却偏偏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无论看谁都柔情满满,此时她浅色的瞳孔里盛满了秦念衣的身影,更叫人觉得……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秦念衣。 秦念衣心跳一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涌上了心脏,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无措。 不过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帝陛下并没露出什么太大的破绽,唯有摩挲着袖角的手指显出一两分茫然。 她犹豫了许久,抬眼望向祝书白。 “今后,便是战友了。” 祝书白莞尔一笑,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女帝终于将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中。 还真是不容易。 12、你是什么样的人 入了夜,李箬驾车的速度便比来时要快多了,很快便到了东华门,而后秦念衣与祝书白便各回了各自的寝殿。 风平浪静的一晚过去,翌日朝阳照旧从东边升起,灿金色的阳光铺在听湘轩的院子里。 晨时宫人们洒扫院子的动静不大,竹篾制的扫帚扫过青石板,唰唰的声音听着倍感宁静。 祝书白推开了房门,院中的宫人行了礼后便自顾自继续着工作。 不像往常那般,哪怕表面上正忙着其他事,但眼角余光永远追随着祝书白,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祝书白唇角的笑容更真切了点,试探性地走到了听湘轩大门处,依然没被人阻拦。 于是她一脚踏出听湘轩大门的门槛,望向外头的风景,闭上眼喟叹一声。 自由的味道。 果然成了秦念衣的人,待遇都不一样了。 获得了自由的祝书白于是一路闲庭信步,参观着偌大的皇宫。 不过其实皇宫内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般巍峨壮观,至少大部分的地方都长得相差无几,也兴许是因为祝书白住的听湘轩实在太偏,离那些雕梁画栋实在有些距离。 总之不过走了一会儿,祝书白就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还不如在院子里乘凉呢。 她刚打算原路返回,系统的惊呼就将她钉在了原地。 【宿主,秦念衣在前面的御花园!】 【秦念衣?我以为她只会出现在御书房呢。】 祝书白回想起自己几次被秦念衣召见,几乎都是在御书房,连那次夜半偷袭也是。 活生生一个加班狂人。 想到这个祝书白调侃道,【她不会在御花园接见大臣吧。】 【她在……荡秋千。】系统说到末尾也忍不住语调上扬,有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荡秋千……? 祝书白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嘴角轻扬,眸子里划过点好奇,她看向御花园的方向。 “看看去。” —— 花团锦簇中,一架算不得精致,甚至粗糙得跟繁花似锦的御花园有些突兀的秋千,正落座在鲜花盛放得最繁华之处。 而秋千上的女子,眉目如画,蛾眉皓齿,身处群芳之中却让人只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人比花娇不外如是。 素白指尖轻搭在藤蔓绕成的秋千上,如玉般的质感让朴素的秋千都精致几分。 秋千一晃一晃,她坐在秋千上,披着日光,视线落在虚空,莫名让人感受到几分难言的伤感忧愁。 美人轻蹙黛眉,总叫人忍不住心怜,忍不住沉沦。 方踏进御花园的祝书白抬眼便瞧见了这一幕,具有强烈冲击感的画面让她心中一颤,顿住了脚步。 【宿主,你怎么了?系统检测到您的心率产生了波动。】 系统的声音将祝书白唤醒,她眨了眨眼,迅速恢复如常。 【无事。】 说完,便朝着秦念衣的方向而去。 秦念衣正揪了一朵小花,捏在手中把玩,余光便瞥见了一抹白色,她抬头瞧见祝书白只身一人,身侧没有跟任何的宫人。 “国师怎么一个人?” 她语气如常问道,被祝书白瞧见一国之君荡秋千也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更没有半点要下秋千的意思。 祝书白:“陛下不也是一个人?” 秦念衣懒懒看她一眼,“那怎么能一样。朕从小在宫中长大,蒙着眼睛都能找到地方,你自己胡乱走就不怕走丢了?朕可提醒你一句,这皇宫中惨死的冤魂可不在少数,再乱走小心撞鬼。” “青天白日的,臣怕什么鬼啊。”祝书白好笑道。 “现在是青天白日,可不代表国师不会在夜半时分在皇宫里探险啊。” 秦念衣意有所指,眼神里的促狭几乎挑明了她就是在阴阳怪气祝书白两次闯她寝宫的事情。 这事儿确实是祝书白理亏,她只能无奈笑两声。 好在秦念衣没打算跟她算旧账,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瞥了祝书白一眼。 “国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给朕推秋千吧。” 本来只是好奇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吓得两股战战的陛下,闲暇之余竟还会在御花园荡秋千,没想到现在刚好被人抓着当苦力。 祝书白能反抗吗?必定是不能的,只好几步走到秦念衣身后,开始尽心尽力地推秋千。 而秋千上的秦念衣丝毫不觉得让国师给自己推秋千有什么问题。 眼眸半眯着享受划过脸颊的微风,方才身上若隐若现的忧伤霎时间散去,只留下懒洋洋的悠闲。 像只晒太阳的小猫,舒服了就皱皱鼻子,祝书白推得慢些,便斜眼一瞥,眸子里明明白白的不满让人失笑。 祝书白推了会儿,御花园还是只有两人,方才她还觉得李箬可能只是暂时被遣走做事,现在便了然,秦念衣压根没带李箬。 奇了,秦念衣连去大牢都带着她的御前大总管,怎么现在只身一人。 想了会儿,祝书白还是问出声来,“陛下,怎么没看见李箬?” 秦念衣想也不想,“带她作甚,朕又不是不认路。” “……臣不是这个意思。” 秦念衣笑了两声,绣着锦绣祥云的靴子落在地上,主动停了秋千。 她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站着的祝书白,“国师对朕的好奇心这么重吗?” 换做以前,祝书白此时心中便该警铃大作了,可如今不一样,她已经是不需要被监视的人了。 故而祝书白坦然道:“回陛下,是。” “好奇心害死猫哦,祝书白。”秦念衣一字一字念出她的名字,似提醒似引诱。 诱着她说出心中所有的好奇,这才方便自己辨别她究竟是何居心。 祝书白问心无愧,纵使秦念衣明枪暗箭,步步陷阱,她的初心都经得过一切拷问。 “猫儿性情难以揣测,以己为尊,向来用下巴瞧人,与臣大不相同。所以,臣好奇一下,应是无大碍的。” 秦念衣轻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满还是什么,总之是放过了祝书白。 “你牙尖嘴利这方面,还是挺肖似猫儿的。” 祝书白顺着话道:“陛下说像就像。” 她这恭敬谨慎的模样反倒让秦念衣横看竖看不顺眼,她转过身,认真端详祝书白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啧一声。 “祝书白,朕现在才发现,你有当戏子的天赋。” 戏子乃是下九流的工作,只是秦念衣此时的比喻并无身份上的贬义,祝书白自然也听得出来。 秦念衣这是骂她两面人。 蒙着脸的时候那是何等嚣张,连女帝都敢按着脑袋压在榻上,如今摘了面具,就换成了一片恭谨谦卑。 现在是真要开始算旧账了。 还没接话,秦念衣下一句话就先她一步说了出来。 “朕现在对你也有些好奇了,朕的国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念衣盯着祝书白看,视线从额发划过眉眼,又在鼻尖打着转。 祝书白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与气质,长得便如谪仙人一般,也不知当初老国师认她做弟子是不是有容貌的原因。 毕竟老国师自己长得并不仙风道骨,秦念衣的记忆中他只是个看起来身体康健的老者罢了,在气质这方面他的弟子远胜于他,更像国师该有的样子。 现在看来,老国师虽无国师的样貌,却有国师的内里,而祝书白有国师的外表,却是满肚子坏水。 师徒俩反着来,倒是有意思极了。 “微臣自然是陛下现在看到的模样啊。”祝书白笑着回答道。 秦念衣眼睛一眯,确信祝书白又开始用外表迷惑自己了。 她无动于衷,转过身去坐好,一副不欲再聊,等着祝书白伺候自己的样子。 祝书白只得又当起苦力。 手刚触及椅背,便听见秋千上的人幽幽说了一句话。 “这是朕的父皇为母后亲手做的,你小心点推,推坏了拿你是问。” 祝书白又没有怪力,秋千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她推坏。 分明是在隐晦地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许是思念双亲,可帝王不能随意出宫,皇陵去不得,这才独自一人来了御花园,坐一坐父皇母后曾坐过的秋千,瞩物思人。 祝书白略一思忖便了然,轻声答了声好。 清晨时阳光正好,可日头越往脑袋顶挪,便越发毒辣起来,秋老虎的威力乍现。 祝书白没推多久,秦念衣就叫了停,打算打道回府了。 她要走,祝书白自然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便跟秦念衣告退,也要回听湘轩。 “你别回去,恰好朕有事要和你说,一齐去御书房吧。” 秦念衣说完就走在了前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祝书白。 祝书白看着她的背影,再次加深了对她“工作狂”称号的印象,好不容易休息两天,还要被拉去干活。 可再不忿也只能跟在秦念衣身后,一步步朝着工作走去。 等到了御书房,李箬再度出现,秦念衣同李箬低语几句后,她便小步出了门。 秦念衣看向祝书白,神色严肃不少,“朕先前让你去刺杀淮安侯,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不过淮安侯身边守卫森严,朕担心你一人支撑不住,所以另找了两人协助你。” 另找了两人…… 祝书白无端想起唐梦欢来,那个大理寺卿口中随着老道闯荡江湖多年的姑娘。 上次监视自己的也是她,想来两人中的其中一人应是她了。 只是对另一人毫无头绪,不过也无妨,总归马上就要见了。 半炷香过去后,祝书白望着踏进御书房的两个熟人,眼睛一闭深吸了一口气。 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秦念衣,果然看见她眼神飘忽不定。 “陛下……她也是你的人?” 祝书白指着一身黑衣,满脸正直的女人。 这女人不正是在酒楼装成乐伎,企图威逼利诱自己放过左相的那人吗?! 13、别喜欢我 秦念衣难得感到一丝心虚,故意撇开眼不与祝书白对视,而是看向来的二人。 “她你应当认识了,大理寺卿之女,唐梦欢。”秦念衣眼神落在唐梦欢身上,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朕姨母的徒弟。” 祝书白原还满心的震惊与忿忿霎时被这个消息打散,她转眼看向唐梦欢,对方朝她微微颔首,仍是一个江湖抱拳礼。 没想到带她闯荡江湖的老道居然是秦念衣的姨母?! 怪不得秦念衣如此信任她,甚至派她来监视自己,敢情不止有大理寺卿的原因啊。 “咳咳……这是朕的暗卫首领,暗一。”秦念衣简单介绍了暗一,企图含糊地蒙混过关。 “啊……”祝书白意味深长地长叹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酒楼的乐伎是秦念衣的暗卫首领,黑衣人刺杀自己时也有唐梦欢在暗中观察。 看来当时秦念衣让自己负责左相之案,说是为了当靶子,其实是对自己的试探和考验吧。 好在自己很快就得到了信任,否则不知道这样的罪还要遭几回。 “祝书白,她二人将会协助你刺杀淮安侯。”秦念衣对祝书白说道。 说完后又扭头对另外二人吩咐,“刺杀一事由祝书白全权负责,届时你二人行动悉听她的指令。” “是。”唐梦欢和暗一异口同声应道。 “嗯,你们先下去吧,朕还有些事要交代给国师。” “微臣告退。” 两人离开时还贴心地将御书房的门闭了紧,给秦念衣与祝书白留了个完全私密的空间。 不过两人并未存什么其他心思,只是觉着陛下与国师要交谈之事必定是要事,保密工作自然要做到最好。 “陛下。”祝书白拉长了声音喊秦念衣,语气耐人寻味。 秦念衣先是有些讪讪,可转瞬又想到自己是皇帝,哪里轮得到臣子拿捏?想来是自己对祝书白太好了,让她恃宠生娇起来。 于是尊贵的女帝陛下挺直了腰板,如同往常一般扫了眼祝书白,不冷不热道:“有事?” 讲实话,秦念衣这一眼颇具威慑力,她容貌本就昳丽浓烈,哪怕并未故意,眼角眉梢也透着点盛气凌人。 再加上那么些年跌宕起伏的经历,使得她不像被娇惯长大的皇室那般外强中干,周身上位者的气质浑然天成。 哪怕是淡淡一瞥,也足以令一般人胆寒不已。 不过祝书白如今已经不属于“一般人”的范畴了。 祝书白没急着解释,也没在此时选择翻旧账,她眨了眨眼,无辜地看向秦念衣。 “不是陛下让臣留下的吗?” 非要说谁有事,也该是秦念衣啊。 秦念衣眯了眯眼,从案牍后走到祝书白面前。 两人身量相当,秦念衣稍微高点,两人视线相对时却并无什么硝烟味,纵使秦念衣的眼神再如何犀利,祝书白都是一派温柔地回望。 熟悉的气味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起来,秦念衣轻拧的眉头松了几分,哼了声,施施然擦过祝书白的肩膀往旁边走去。 “坐着聊。”她道。 祝书白松了口气,紧随其后。 “眼看着要入秋,众番邦入京朝拜的日子也快到了,按理来说,番邦使臣入京后需由一位地位尊贵但身处闲职的皇亲国戚负责接待。” 秦念衣说到这顿了一下,而后道:“只是大齐并没有能胜任的人选,再从下一级选的话,淮安侯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祝书白歪了歪头,目光落在秦念衣轻点桌沿的指尖上,心中了然。 秦念衣登基时将自己的亲戚都处置了个底朝天,哪还挑得出合适的人选。 “但是淮安侯不行,朕不信任他。”秦念衣眸中划过狠厉,“朕本想让你直接将他杀了,可还有事情尚未查清,所以他的命尚且还得留着。” 祝书白:“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重伤他,伤到番邦抵达京城他还需要缠绵卧榻的地步,你能做到吗祝书白?” 秦念衣定定地看向祝书白,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并不简单,甚至比直接要求杀了淮安侯还要难些。 也是因为如此,她让唐梦欢和暗一协助祝书白。 只是淮安侯的底蕴深厚,手底下高手如云,他自己更是身手不凡,哪怕是有唐梦欢和暗一的帮助,祝书白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祝书白看着秦念衣的眼神,忽地浅笑一声。 多不容易,秦念衣眼底竟有了对自己的一丝担心,想想初来之时,她可是完全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你笑什么?”秦念衣拧了拧眉。 祝书白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转而回答了她前一个问题。 “陛下无需忧心,您交给臣的任务,微臣纵是使尽浑身解数也会做到。” 秦念衣却依旧蹙着眉,视线在祝书白的脸上流转不定,半晌才嘴唇嗫嚅地道出一句。 “朕知晓此事并不简单,你尽力而为便是,若是情况不对……性命要紧。” 又立马像是掩饰一样,紧接着道:“毕竟你若是死了,朕在朝堂上就真是独木难支了,你也知道,朕的部下大多在边疆镇守,朝中虽有保皇党,可尽是些男子。” “男子怎么会慷慨地将青云路分一半给女子?若是他们真有那么慷慨,朕当年登基时也无需大开杀戒。所以……你不能死,祝书白。” 秦念衣说了那么多,祝书白都认认真真听着,直到最后一句才微微扬了扬眉梢,诧异地看了眼秦念衣。 这一眼,正撞进秦念衣眼底,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不知名的情愫正悄然滋生,兴许连她本人都未曾意识到这隐秘的变化,可却让祝书白看了个清楚。 第一次嘱咐,还能说是秦念衣善体下情,礼贤下士。 可说了那么多掩饰的话,最终落点却落在自己身上…… 祝书白眸光凝了凝,她虽然不曾有过伴侣,可并非不通情爱之人,或者说对于情爱一事,没人比她更清楚。 毕竟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她都作为白月光,接受着无数个主角的倾慕与爱惜。 所以对于爱情,她有深刻的了解。 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镜湖水面的浮萍,乍看之下像是永恒的宁静画卷,可实际只需微风一荡,爱便会如浮萍一般飘然离去,没有半点犹豫。 风一吹,数年如一日的体贴和珍惜就分毫不存了,让人不禁怀疑,是否之前一切也只是逢场作戏。 可每个主角前期眼中的爱意又不作假,珍惜她时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摘下来,仅仅只为了点缀她略显朴素的裙角。 白月光的任务实在是简单得很,祝书白从未主动做过什么,她只需要出现在主角的生命里,然后短暂消失一段时间。 而后那浓烈的爱意便会随着时间消散,运气好的从此陌路,运气差点祝书白还要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总而言之,爱情是脆弱的,不可信的,是最不可控的因素,再稳定的关系掺入爱情也逃不开土崩瓦解的结局。 所以在祝书白看清秦念衣眸底模糊的情愫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往后退了些。 好在秦念衣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陛下放心。”转瞬即逝的慌张后,祝书白迅速将跌宕的心绪压下,强自镇定道,“臣自是晓得轻重。” “嗯,你知道就好。”秦念衣眉头松了些,还欲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祝书白拱手行礼。 “陛下还有何事要交代微臣的吗?” 秦念衣一愣,“无事了。” “既如此,臣就不打扰陛下了。想来近日因着丞相之位,呈给陛下的折子应是又多了不少。” 秦念衣余光瞥见自己桌上的一堆奏折,顿感头疼,也没想太多,点了点头就允了祝书白告退。 祝书白自然不会耽搁,告退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阳光再度洒在祝书白身上,她发寒的身躯才感到有些回暖,她捏了捏鼻梁骨,忽地有些丧气。 拒绝了李箬想找些宫人护送她的好意后,祝书白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听湘轩。 踏进大门,宫人们朝她行了礼后便埋首于其他事,与晨时一般无二的表现。 代表着秦念衣的信任。 不过半日时光,祝书白对此的态度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暗喜在此刻全然化作心酸。 她回了房间,坐在椅上时长长叹息了一声,目视虚空,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她不是暴君吗?暴君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喜欢我呢?” 【啊?宿主你在说什么?】系统听见祝书白恹恹的自语,忍不住好奇。 祝书白捂着脸,声音从掌间闷闷地穿出。 “秦念衣,她好像……喜欢上我了。虽然现在她自己可能还不清楚。” 【这有什么问题吗?】系统越发不解。 “问题可大了。” 看着祝书白这副模样,系统只觉得脑袋混乱,它不禁问道,【可是宿主你不是一直在撩女主吗?我以为你的计划是让女主爱上你,然后你就可以更好的完成任务。】 “我什么时候撩她了?!”祝书白连失魂落魄都顾不上了,不可置信地抬起脑袋,几乎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系统嘴里说出来的。 她何时撩过秦念衣?!她是想做天子近臣没错,但不是那种近到能吹枕边风的! 【啊?不是吗?一开始你装刺客引起她的好奇心,然后是苦肉计,紧接着在她面前暴露身份让她放松警惕,宿主你再用温柔攻势乘虚而入。】 系统掰着手指头数祝书白的所作所为,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并没有出错,于是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你分明就是在攻略她啊!】 14、突现国师府的女帝 坚决不承认自己攻略秦念衣的祝书白,在系统掷地有声的控诉中单方面屏蔽了这次交谈。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起来。 无论先前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局势,可现在拨乱反正还来得及。 ——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朝中众臣的注意力都被丞相之位给吸引了去。 众人将矛头对准祝书白,都以为解决了祝书白就能使丞相之位旁落,没人注意到秦念衣在暗处的布置。 于是当众人争得精疲力尽之时,秦念衣一纸废除丞相制的诏书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等回过味来,才意识到着了陛下的道。 可再要上书奏请陛下三思之时,他们的陛下只说了一句话。 “要么丞相之位由祝书白来坐,要么废除丞相制。” 人身上的劣根性被秦念衣拿捏得明明白白,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即使毁了也不会拱手让人,于是意料之中的,没人再阻止秦念衣。 三日后,丞相制顺利被废除,丞相的权力被六部尚书瓜分了些。 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叫人只能闭上嘴。 只是在众人以为诸事已定,都松了口气之时,刚废除了丞相制的女帝陛下念叨着国务繁重,她需要一群人来协助她。 她像是灵光一闪,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早有预谋。 内阁制应运而生。 再一看,祝书白成了内阁的首辅。 现在谁还看不明白,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祝书白当劳什子的丞相,一切都是障眼法罢了。 可拿到了实际好处的六部尚书不愿再出面阻止,在他们看来内阁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机构,哪比得上自己手中实打实分到的权力。 这笔买卖他们不亏。 朝堂上因着这一系列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秦念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也幸好她忙于政事,祝书白趁此从听湘轩搬回了她的国师府。 纯洁的君臣关系最基本的就是距离感,祝书白经过几日的反省,觉得兴许是之前住得太近,这才让秦念衣心生亲近。 所以她不仅搬离了皇宫,更是接连几日都告病不上朝。 反正现在是秦念衣与朝臣们的斗争,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从风口浪尖退下,也能更好地计划刺杀淮安候的事。 最终刺杀计划决定在番邦入京前半月。 月黑风高,层层叠叠的乌云将澄明的月色遮去,夜色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淮安侯久经沙场落下了些毛病,周围只要有点动静,他便容易惊醒,所以哪怕淮安侯位高权重,府邸却在京城僻远之处。 夜色中三道矫健的身影迅速翻过近乎两人高的围墙,落地时未发出一点声音。 不远处晃动的光点逐渐靠近,是淮安侯府的巡逻府兵,三人迅速钻进一旁废旧的木屋中,静静等候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祝书白掏出秦念衣给的府邸地图,找到了淮安侯的卧房,认准了方向后朝着暗一和唐梦欢点了点头。 三人立马朝着卧房的方向而去。 随着周围越来越安静,连府兵巡逻发出的细微声音都听不见时,祝书白望向面前的屋子,知晓自己来对了地方。 负责保护淮安侯安危的暗卫武功并不如祝书白,甚至比之唐梦欢与暗一都要差上些,三人很轻易地便探知到了他们的位置。 祝书白比了个手势,让唐梦欢与暗一负责解决暗卫,而她自己则是悄悄从窗户摸进卧房。 一进卧房便能嗅见空气中浓烈的安神香的气息,祝书白拧了拧眉,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出一步。 霎那间,眼前一道剑光袭来,匕首破空的声音方开了个头祝书白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剑气,她侧身一避,反手挡上转势的匕首。 只听铿的一声,浓黑中炸开一团耀眼的火花,祝书白借此看清了淮安侯模糊的身形。 与此同时屋外的打斗声也如同伴奏一般响起,祝书白脚步一踏,手执长剑与淮安侯打作一团,剑与匕首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只是淮安侯到底是有真本事在身,加之视线受限,纵使是祝书白短时间内怕是也无法重伤他。 可若是不再快些,等淮安侯的府兵反应过来,届时双拳难敌四手,就真的来不及了。 祝书白轻啧一声,【系统,开夜视。】 【好的宿主。】 开了外挂的祝书白瞬间感觉世界都明朗起来,莫要说淮安侯的身形了,便是连他脸上的皱纹都瞧得一清二楚。 视力不再受限后顿时如鱼得水,借着夜色的隐蔽在淮安侯的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依旧是眼前一片漆黑的淮安侯完全没想到刚才还不分伯仲的对手,忽然之间敏捷了不少,甚至好像能看清一切一般,剑尖所指自己防无可防。 再这样下去,他很快会落入无可逆转的颓势。 胸口被重重踹了一脚,他后退两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咬了咬牙,双指置于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口哨音落,几个伤痕累累的黑衣暗卫不顾死活地从外面闯入,有的甚至直接是从屋顶砸下来。 紧随其后的便是唐梦欢与暗一。 此时乌云缓缓挪开,轮盘般的圆月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恰好从屋顶的破洞照了进来,将一切照了个清楚。 淮安侯的暗卫将自己的主人挡在身后,阴狠的目光落在对面三人身上,不约而同地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吞下。 瞬息之间暗卫们的双眼通红起来,仿佛野兽一般直勾勾盯着三人。 “本事不小,杀了我那么多手下。”淮安侯视线扫了一圈身前仅剩无几的暗卫,脸色越发难看。 捂着胸口的伤,低沉道:“杀了那么多,便以命相抵吧。” 三人对视一眼,暗道糟糕。 吞下药物的几个暗卫周身的气场眨眼间变得危险,一道刀光闪过,唐梦欢举剑去挡,只听得“铛”的一声,剑锋赫然多出一道豁口来。 那药大有问题! 等三人反应过来之时,暗卫已经将三人团团围住,服下药物的暗卫内力暴涨,且仿佛不知疲倦也不惧疼痛一般,恐怖至极。 哪怕是祝书白都应付得艰难,暗一与唐梦欢更是有些招架不住。 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处府兵赶来的动静更是不容忽视,祝书白咬了咬后槽牙,低喝一声。 “撑住!” 说着剑尖一挑就将纠缠着自己的三个暗卫交给了暗一和唐梦欢。 本来就支撑得困难的两人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硬着头皮拦住了所有的暗卫。 而突破了重重包围的祝书白毫不犹豫地朝着淮安侯冲去,剑尖在此时闪出残影,视线中的淮安侯却毫不动弹。 不对劲。 可唐梦欢和暗一撑不了多久,放弃了这次机会,等府兵赶到,想伤到淮安侯更是痴人说梦,到时怕是连撤退都难。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内,祝书白脑内飞速运转,无数计较从脑中划过,最终手中剑尖快而稳地朝着淮安侯刺去。 电光火石间,淮安侯旁侧的柱子后跳出一名暗卫,视死如归地挡住了祝书白这一剑。 与此同时淮安侯趁机拍出蕴含着浑厚内力的一掌,祝书白只来得及避开心脉,可他那一掌还是结结实实落在了她身上。 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顿时仿佛移了位,剧痛袭来,祝书白喉间涌上一大股鲜血,她压住喉头血气,不退反进。 趁着淮安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时,剑锋穿透暗卫的心脏,直抵淮安侯的心脉。 却又在最后偏了三分。 “啊——” “侯爷!!!” 祝书白看了一圈映着火光的窗纸,府兵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她回眸确定了下被自己的长剑钉在柱子上的主仆二人,低低一句,“走。” 唐梦欢和暗一迅速甩开剩下的暗卫,三人化作黑影消失在暗夜中。 夜晚不再安静,淮安侯被刺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暗处持着观望状态的人看见乱作一团的淮安侯府,以及进进出出侯府的大夫,心中有了数。 同时近半数的禁卫军出动搜寻全城,企图找出胆敢在天子脚下刺杀重臣的大胆宵小,沉寂的京城热闹起来,家家户户亮起烛光。 只是任凭禁卫军想破头也不会想到,领头的刺客是最近风头无两的国师。 而国师府,是他们绝不敢轻易踏足搜查的地方,这是一个注定没有收获的夜晚。 至于国师本人此刻不但不担心被禁卫军搜查,满腔心思还被另一件事填满了。 ——秦念衣怎么会出现在在她的府邸? “参见陛下。”三人同时行礼。 祝书白不爱被人簇拥着,国师府的下人们在做完自己的工作后,便会离开主院,回到下人们住的偏院。 所以此刻,偌大的庭院中只有秦念衣主仆二人在月下烹茶,两人闲适的姿态与仿佛逃荒回来的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显得唐梦欢和暗一越发的狼狈起来,唯有祝书白还维持着体面,只是发丝微乱了些。 秦念衣视线扫过一身夜行衣被划得破破烂烂的唐梦欢和暗一,落在祝书白身上。 夜色太暗,她没瞧见祝书白惨白的脸色,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圈都没见着什么伤,只当祝书白武功高强,得以全身而退。 她悄然松了口气,再次确定,“没受伤吧。” 祝书白压了压喉头的血腥气,“没有。” 唐梦欢和暗一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她们二人身上的伤口实在明显,唐梦欢左臂软软垂下,暗一腹部还在往外冒着血,也不知道该不该喊疼。 好在秦念衣还是个爱护手下的君主,她看向李箬,“她们三人便交给你了。” 转而又去看明显受着伤的二人,嘱咐道:“你二人今日便住在国师府,外头查得严,你们有伤在身若是被发现了恐怕逃不脱。” “臣遵旨。”二人异口同声道。 秦念衣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今夜受伤的事情不能让其他大夫知晓,身上的伤便交给李箬,也不必忧心李箬把你们治坏了,她的医术不必太医院医丞差上多少。” 她偏头看祝书白,“国师虽无外伤,也让李箬瞧瞧罢,免得有内伤而不自知。” 祝书白笑了笑,“李姑姑给梦欢和暗一看就行了,她二人伤得重,微臣一根汗毛都未曾被伤到,就不浪费李姑姑时间了。” 李箬看向秦念衣,只见秦念衣眉头微微皱了皱,最后还是随了她的意思。 “嗯,李箬你带她们二人去休息便好。” “是。” 三人离开后,秦念衣转而看向祝书白,一手朝着对面的座位平展,示意道:“喝茶吗?” 她有事想谈谈。 出乎意料的是祝书白拒绝了。 “臣虽无伤,可难免沾到了一身的血,想先将这身衣服给换了。” 秦念衣被婉拒后怔了怔,而后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让她先去换衣服。 祝书白告退后快步朝着自己卧房走去,推开门,身体忽然脱力一样靠在门上。 “砰”一声,房门被身体的重量关紧。 卧房内一片漆黑,祝书白顾不得先点灯,她迅速捂住了唇,下一瞬鲜血止不住地从口鼻中涌出。 她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嘶哑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卧房不断回荡,祝书白倚着门缓缓坐到地上,合上双目缓了片刻。 等到好了些,才颤着手将脸颊上沾染的血迹胡乱擦去。 【宿主,你伤得好重!】 “没事……死不了。” 15、禁卫军搜查国师府 因为秦念衣还在外等着,所以祝书白换了身衣服便匆匆赶去。 刚出房门,胸口的剧痛提醒着祝书白她的伤,她猛抽了一口气,顿在原地。 半晌才缓过来,【……系统,调低我的疼痛值。】 【可是宿主,调低疼痛值可能会让你注意不到身体的异常,会导致……】 【不用多说,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让秦念衣知道我受伤了。】祝书白眼眸闪了闪。 【根据以往的经验,她要是知道我为了完成任务受伤,心中会滋生莫大的自责与心疼,这种情感会引发她对感情的思考。我必须避免。】 【宿主,我们部门不禁止和任务目标谈恋爱,其实你可以……】 【无需多言。】 【好吧……我给你调。】 庭院中,秦念衣百无聊赖地等着,单手撑着侧脸,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平日没有的缱绻,秦念衣心尖莫名一酥,怔愣了一瞬才抬眼望去。 国师换了身艳丽的红裙,与她惯常爱穿的白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可也是极好看的。 眉宇间沉着的属于女人的风情与俊俏被张扬的绯色勾出,看得秦念衣目不转睛。 看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挪开眼,状似无意地夸赞:“国师很适合红色。” 祝书白唇角笑容顿了顿,“是吗?只是随手拿的,臣也没注意。” 原是为了衬一衬自己的气色,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惨白。 现在看来,还不如憔悴点的好。 秦念衣那副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瞥,想看又羞于直接看的神态实在是有些太过熟悉,祝书白只觉得闹心。 “陛下。”她干脆问道,“不知您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她不觉得秦念衣来这儿只是为了让李箬帮三人治疗那么简单,更不觉得引得满城风雨的淮安侯被刺一事需要自己再汇报一遍。 以秦念衣手眼通天的本事,淮安侯重伤的消息她不可能不知道。 秦念衣想起正事,脸上蓦然正色起来,“朕此番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国师商讨,你先坐下,朕与你细细道来。” 等祝书白在桌对面坐好,秦念衣整理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 而祝书白的脸色也随着她说的话逐渐凝重起来。 “当年大皇子趁朕不在京城,伪造圣旨登基,虽然最后朕是胜者,可朝中有许多人当年都是大皇子党派的,只是苦于人数众多,朕没法全部赐死,只能挑个别来杀鸡儆猴。至于大皇子一家,也被朕赐了满门抄斩。” “淮安侯当年原也是大皇子党派的,只是后面见着大局已定,这才歇了火,当起富贵闲人来。但是朕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秦念衣说到这,眸中压抑的怒火与痛色交织,唇瓣抿了又抿,有些难以相信。 “他居然与北疆的胡人有联系。” “淮安侯与胡人?!”祝书白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北疆的胡人一直是大齐的心腹大患。 哪怕一时打退了,他们休整个几年又会卷土重来,故而大齐与胡人之间的仇恨叠了一代又一代,早已经成了血海深仇。 然而最令秦念衣与祝书白想不通的是,淮安侯当年就是跟着先帝打胡人,这才在沙场上挣来了淮安侯的名头。 当年刀剑相对的敌手,过了十几年以后暗度陈仓,换成谁听到了不得反应上一会儿。 “所以,陛下当时说要查的事情便是这个?”祝书白想起秦念衣说要留淮安侯一命的话。 “嗯。”秦念衣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垂下了眸子,冷冷低笑了一声,“幸好查了,否则真要让当年的小鱼漏网逃掉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秦念衣:“当年朕的皇兄还留了个种在世间,如今……应当是在胡人那边。” “大皇子怎会有孩子在胡人那儿?”祝书白蹙紧了眉,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秦念衣。 “除非他当年去北疆慰问将士时,与胡人女子……” 秦念衣在北疆领兵的那两年,大皇子的确来过一次,当时正是两族剑拔弩张之时,他居然还敢如此风流。 色胆包天。 “猜对了。”秦念衣勾起唇角,眸子里却没有笑意,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话,“朕的皇兄真是不会委屈自己一点。” 祝书白是个聪明人,秦念衣的话已经说到这里,剩下的不需要明说她也能自己猜出来。 淮安侯与胡人私通信件的原因也水落石出,大抵是他也知道了大皇子有那么个遗落在民间的孩子,于是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往深处想便令人顿觉心寒。 秦念衣论身份是帝后唯一的孩子,论功绩众位皇子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这般优秀的君主不好好辅佐,却将念头打到了一个混着外族血脉的小孩身上去。 掰着手指数年头,怎么想这小孩都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年纪,淮安侯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好在秦念衣提前发现了,若非如此真让他们联络上,谈好了条件届时里应外合,兴许真能被他们算计到。 等等…… 祝书白想着想着忽然一愣,意识到一件事。 若是导致秦念衣原本的千古一帝剧情走歪的意外就是这个呢? 祝书白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半个月后番邦入京,胡人前些年签了休战协议,又自愿成为大齐的附属国,他们也会入京。” 祝书白恍然,“所以陛下要微臣重伤淮安侯,不能让他来接待使臣。” “不止。朕要你打草惊蛇,让淮安侯以为自己大限在即,不得不提前行动。”秦念衣眯了眯眼,字字清晰。 “朕会让他们知道,不该碰的东西只要碰一下,是会把命丢掉的。” 月色苍白凄凉,入了秋的蝉鸣比夏日要衰弱许多,不再喧闹,反而沾染了些秋日的萧瑟。 秦念衣在这样的场景下说着要赶尽杀绝的话,换做旁人便该心间发凉了,然而坐在一旁的是祝书白。 祝书白只觉得这样的秦念衣分外顺眼,她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就该这样,能支撑得起小世界的气运之主怎么会是满心情爱的呢,不得不说,秦念衣这般满腹筹谋的样子…… 很性感,她很欣赏。 当然,仅仅是欣赏。 秦念衣能做到自救,她便不需要绞尽脑汁找问题所在,只需在关键时刻推秦念衣一把便足够。 想来原剧情中秦念衣执着于攻打胡人的原因,与这位遗落在外的“龙子”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她要做的便是找到这个小孩,将他留在大齐,然后……杀了淮安侯。 进了小世界这么久,祝书白总算有了个清晰的目标,顿觉神清气爽,连带着看着秦念衣的目光都柔和了些。 正与祝书白说着狠话的秦念衣抬眼便撞进一片温柔的眼眸中,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不自然的挺直了腰板。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她抿了抿唇问。 “嗯……”祝书白笑了笑,“陛下想让微臣做什么?” 秦念衣:“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什么?不需要臣吗?”不被选择的失落转瞬即逝,祝书白不解道,“既如此为何陛下与臣说那么多……” “自然是为了让你小心。”秦念衣看她一眼道,“朕接下来会对淮安侯下手,届时他必定狗急跳墙,现在谁人不知你祝书白是朕的人,他们若是想对朕下手,第一步便是铲除你。你若是对这些一概不知情,找了他们的道怎么办?” 秦念衣话刚说完,不远处突然跑来的看门小厮打断了两人交谈。 小厮并不识得女帝,可也知道和自家姑娘坐在一起的也一定是达官贵人,而且这位达官贵人走的不是正门。 唯恐自己撞破了姑娘密聊大事,小厮低垂双眼不敢多看,慌慌张张地通报。 “姑娘,门口……门口围了好多禁卫军,说是要搜查国师府!” 禁卫军都查到这儿来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淮安侯手中有三分之一的禁卫军控制权。”秦念衣喝了一口茶,悠悠补充道。 祝书白瞬间明了,与秦念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划过了一丝狡黠。 上赶着的控制权,哪有不要的道理? “不用慌,随我去门口瞧瞧。”祝书白起身拂了拂袖子,朝着秦念衣一笑,“陛下,一起?” 秦念衣瞥她一眼,眉梢一扬,“自然。” 两人结伴朝着前院而去,唯有小厮被自家姑娘的一声“陛下”惊得丢了魂魄,半晌才回神小跑跟上。 也不慌张了,小步跟在两人身后,表情透着一股子有人撑腰的高调。 等到了前院,透过半开的朱漆大门窥见数不清的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红艳艳的火把将府邸照得亮如白昼,气氛压抑而沉闷。 守着门的小厮看见自家姑娘来了,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姑娘,他们非要进来搜府!” “知道了。”祝书白转而去看秦念衣,秦念衣瞬间了然她的意思,露出个灵动的笑,脚步一转便站到了大门旁边的视线死角。 确保秦念衣藏好了后,祝书白下巴抬了抬,“开门。” “好。”两名小厮将大门打开,祝书白瞬间将目光锁定在最前方的禁卫军将领。 长得倒是一脸正气,可惜了,是叛国贼的人。 “禁卫军不在城中巡逻,堵在我府邸外所为何事?”祝书白嗓音轻浅,不过现在是夜半时分,也没人觉得违和。 将领回道:“淮安侯遇刺,下官领命搜查贼人,请祝大人配合。” “你要搜本官的府邸?”祝书白皱了皱眉,声音里带上点不满。 “请祝大人配合。” “若是本官不配合呢?”祝书白一甩袖子,忍不住咳了两声,她抬手捂着唇,拿开时却瞥见一抹血色,瞳孔一缩。 片刻后垂下眼眸,全当没看见,将染了血色的衣袖掩在身后。 再看向将领怒斥道:“本官的府邸也是你想搜就能搜的吗?若无搜查令,恕难从命!” 将领威胁道:“祝大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什么意思?你威胁我?本官竟是不知道,一个禁卫军的将领能有如此大的权力,胆敢威胁一品官员!你就不怕本官明日参你一本吗?!” “哼,那也是明日了,若是祝大人与刺杀淮安侯一事有关,您应该就没有参下官的机会了。”将领对祝书白说的话置若罔闻,抬手一挥。 “搜!”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禁卫军整齐划一地朝前走,声势骇人。 正是此时,祝书白的身侧忽然出现一道身影,熟悉得让将领有些不敢认,直到她出声。 “你要搜谁?” “……陛……陛下?”将领嘴唇一抖,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将领一跪,他身后的禁卫军便跟着齐刷刷跪下,洪亮的声音似乎要传遍整个京城。 “参见陛下!” 秦念衣冷哼一声,眸色越发凉薄,“朕也在国师府,你要连着朕一起搜吗?还是你觉得……刺杀淮安侯的是朕?” “微臣……微臣不敢!” 秦念衣还欲再讥他几句,余光中的身影忽然左右晃了晃,下一秒直挺挺地朝前面倒下。 顾不得再骂人,秦念衣一个箭步上前将昏过去的祝书白捞起来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脸色苍白一片的祝书白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呕血。 秦念衣吓得脸色突变,眼中只剩下止不住呕血的祝书白。 她手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往内院走去,看见小厮还愣在原地,喝道:“还不去找大夫!” “遵命!” 一瞬间府邸内的人走了个精光,只剩下门口跪了一片的禁卫军面面相觑。 将领咬了咬牙,最终叹息一声。 “走吧,回去。” 等陛下得了空,就该收拾他们了。 16、喜欢 光线昏暗的卧房安静得让人有些心颤,李箬坐在床沿给祝书白把脉,脸上的表情凝重。 而床榻上的祝书白静静躺着,唇边是未干的血迹,此时身上的红衣都衬不了气血,反而更显苍白,宛若一只没有生机的精致玩偶。 “怎么样。”秦念衣忍了又忍,还是在李箬将祝书白的手放回锦被后轻声发问。 “祝大人受了极重的内伤,幸而未伤及心脉,否则药石难医。” “内伤……”秦念衣怔了怔,“是刺杀淮安侯时受的伤吗?她为何要骗朕?” 李箬选择性的没听见秦念衣的喃喃自语,转而俯身靠近祝书白,松开她的腰带后拉住衣领轻轻往下扯。 她的动作太快,秦念衣还没来得及阻止,视线便被白皙的肩头占去,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见李箬还要往下拉,莫名的羞涩萦绕在心尖,秦念衣忙不迭阻止她。 “你做什……” 她慢了一步,祝书白的衣裳被褪至锁骨之下,仅差分毫便是隐隐春光,秦念衣仿佛视线被烫到了一般火速回缩。 余光瞥见一抹青紫,羞涩乍然褪去,她目光顿时凝在祝书白胸前的掌印上。 雪白如凝脂的肌肤漫开一大片乌紫,周围的血管微微显出红色,张牙舞爪的狰狞。 “果然。”李箬眸中划过了然,“淮安侯内力深厚,祝大人被他一掌击中,幸而她自己用内力勉强稳着经脉支撑了那么久,否则换作一般人早就呕血而亡了。” 受了伤为何不说? 昏黄的烛光都没法缓和那可怖的颜色,可想而知这伤究竟有多重,但祝书白偏偏带着这身伤与自己交谈了那么久。 秦念衣心中万般疑惑无从解,有些恼祝书白隐瞒伤势,可更怕祝书白再也醒不过来。 恐惧来得太过猛烈且毫无预兆,冲击得秦念衣理智下线,顾不得思考祝书白这么做的缘由,也腾不出心思深究自己的异常。 “那该如何是好?”她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焦急。 李箬诧异地看了眼秦念衣,她自小陪在秦念衣身边,何时见过她如此慌张无措的模样,眸子微微一转,某个往日的猜测悄悄浮上水面。 “说话啊。”秦念衣着急道,“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愣在这若是她又开始吐血怎么办?” 秦念衣真是被祝书白吐血的阵势给吓到了,人的身体里拢共就那么点血,而祝书白不要命一样往外吐,这怎么能行。 “奴婢现在就去给祝大人熬药!”李箬说完立马转身往外走,此时什么礼数什么委婉,都没有祝书白的药重要。 李箬离开时带上了门,可床边的烛火仍是闪烁了两下,秦念衣抬头才看见了半开的窗棂,皱了皱眉。 祝书白正伤着,见不得风,这窗户却还是大开着的,若是祝书白吹了风病情加重怎么办? 李箬怎的这般不细心。 这么想着,秦念衣走到窗边将窗户关紧,而后又走回床沿,眼观鼻口观心地将祝书白的衣裳拢好,然后坐下。 等做完这一切,她目光落回祝书白苍白的脸上,心中一片绞痛。 这绞痛实在是陌生极了,复杂的情愫在心中纠缠,讲不清道不明。 秦念衣沉默地望着祝书白许久,光线太亮,她唯恐影响了祝书白休息,拧着眉头将床帏拉紧。 等一下……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秦念衣忽然念及这个问题,瞳孔中浮出点迷茫来。 唐梦欢和暗一也受了不轻的伤,可她最多只是想着给二人多些奖赏,并不会因此感到内疚心痛。 她抬眸看了眼紧闭的窗户。 更不会给她们关窗拉衣服,这种近乎于“照顾”的行为几乎从没有出现在秦念衣的身上,以至于她在下意识做出这些事后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为什么?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挪回到令自己产生疑问的人身上,看她紧闭的双眸,卷翘的长睫,还有失去了血色的唇瓣。 秦念衣也不知是何时,心间被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 从前种子深埋在土壤中,她以为那只是颗石子,便从未深究其由来。直到方才种子长成了萌芽,静悄悄却又不可忽视地从土中探出她才惊觉变化。 她以为那颗石子名为“欣赏”,可既然那不是石子…… 那么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一室寂静,秦念衣感受着胸腔内脏器轻微的抽痛,并不排斥,甚至迫切地想从中抿出点什么来。 究竟是什么…… 自小被誉为神童的女帝陛下头一次感到了茫然困惑的滋味,她拧了拧眉,表情甚至有些委屈。 顺从着心意将手探进锦被中,握住了祝书白的小指,冰凉一片的触感让秦念衣难受极了,却又想不明白为何难受。 脑袋里的思绪杂糅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沿,直到李箬推开了房门,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屋。 “陛下。”李箬看见秦念衣还在屋里,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这药熬了要一个时辰了,陛下一直都没出过门吗?! “你来了?”秦念衣回过神,连忙敛起脸上的神色,正襟危坐起来。 可眉宇间那点转瞬即逝的沮丧之情还是被眼尖的李箬捕捉到,哪怕心中波涛起伏,李箬明面上仍是镇定自若。 “陛下,奴婢来喂药。” “嗯。”秦念衣起身给她让位置。 好在祝书白虽昏了过去,但吞咽能力还未丧失,这药很顺畅地便被喂进了肚子里。 也不知是心理安慰还是真的药到病除,秦念衣瞧着祝书白的面色似乎有了点气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紧皱的眉间不自觉舒展了些。 李箬将药碗放到桌上,余光观察着自家陛下的表情,见此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是真的将祝大人放进了心里。 也好,如果是祝大人的话,陛下以后也许就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咬牙扛着了。 虽然女子与女子间的感情少见,但只要足够真挚,便与那些个为人称道的才子佳人的爱情没有区别。 秦念衣不知道自己的大总管已经在心里把自己给“托付”出去了,她走到门口,朝着李箬招了招手,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此时夜色正浓,蝉鸣也歇了声,唯有一抹月色还挂在天幕。 “李箬,你帮朕瞧瞧朕的心是不是有毛病。”秦念衣认真地看着李箬,将手腕伸了出来。 李箬不知秦念衣为何会突然让她看病,以为是她真的身体不舒服,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她就知道,按陛下的作息定是要出问题的!整日埋首在政务之中怎么行呢?! 手指探上脉搏,感受着柔嫩皮肤下强劲有力的心跳,李箬先是怀疑自己,又认真探了探,还是没问题。 再看陛下的气色……非常红润有光泽。 把个脉险些把李箬把出自我怀疑来,她一再确定自己的诊断并没有问题后,看向秦念衣。 “陛下身体十分康健。” “但朕觉得朕变得很奇怪。”秦念衣叹息一声,像是倾诉像是询问。 “朕瞧见祝书白大口呕血,朕的心好像也在呕血,疼得很。还有,当年在北疆之时看着血肉横飞的场景,朕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今日瞧见祝书白胸前那道掌印,朕的心仿佛都被剐去了一块……” 秦念衣低垂着眸子,长睫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止不住的颤,“李箬,朕好像病了。” 李箬静静地看着秦念衣,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无奈。 陛下,您这哪是病了,分明是对国师动了心。 “陛下,这不是病,这种感觉是怜惜、心疼。”李箬轻声道。 “心疼?”秦念衣抬眼,眼神无助地像个孩童,“朕心疼祝书白?” 若问这世间谁最了解秦念衣,那李箬若是称了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先皇对陛下的期许深重,比起父亲这一角色,更像是严师,而先皇后缠绵病榻,实在是无力抚育秦念衣。 众人皆道当今陛下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享受着世间最好的一切,可只有李箬知道,再好的东西在秦念衣眼中也抵不过母后入梦看她一回。 陛下她对于情爱的了解,无论是何种感情,都如同孩童般稚嫩。 李箬眸色越发柔软,“是啊,陛下你心疼祝大人。” “朕为何会心疼她?” “因为在乎。” “那……又为何在乎?” “这便需要陛下自己想了,感情一事旁人无法替您做决断。” “朕知道了。”秦念衣很快恢复了君王的威仪,抿了抿唇,“你先下去吧。” “是。” 月色下李箬的背影越发模糊,秦念衣心中却越来越明晰。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直到腿站得都有些打不了弯了,她才转过身,推门回屋。 依旧是床沿的位置,秦念衣怔怔地看着祝书白,手缓缓抚上她的眉眼,带着郑重的珍视。 烛火噼啪轻响,空气中传来一道轻若蚊吟的呢喃。 “祝书白……” “种子发芽了。” 名叫喜欢。 —— 晨曦微光透过单薄的窗纸照进屋中,床榻上的病人指尖微动,眼睫颤了颤,适应着微亮的光线。 【宿主!宿主!!!你昨天晚上差点死了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动用了系统商城的道具护住了你的经脉和内脏,你昨晚就要吐血而亡了!】 祝书白眼睛还没睁开,便被系统的哀嚎声闹得头疼。 【嘶……我是病人,病人需要安静。】 【你也知道你是病人啊,我以为你是铁打的,不知道痛呢。】系统阴阳怪气道。 它算是看明白了,祝书白看起来好说话,实际就是个倔驴! 祝书白知道系统这是关心自己,也没狡辩,任着它发泄怒气。 上半身疼得厉害,祝书白也不想折腾自己坐起来,于是便躺在床上歪歪脑袋,想瞧瞧周围有没有下人,能让她讨杯水喝。 不看不要紧,一看被吓一跳。 祝书白看着趴在自己床沿毛茸茸的脑袋,一时有些呆愣住。 【这……怎么回事。】 系统还没阴阳够:【还能是怎么回事,女主困了在你这睡会儿呗,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床角落都不舍得给人趴一趴吧。】 祝书白:“……” 17、这么会吃醋,宿主你有福了 秦念衣身材颀长高挑,此时委委屈屈地蜷在床沿的脚踏边,脑袋枕在手臂上,露出半张脸颊。 许是梦里有什么烦心事,她浓密的眉毛微蹙,睡得不是很安稳,肌肤白里透着粉,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祝书白撑着坐起来,看着秦念衣神色复杂。 过了会儿,她轻轻推了推秦念衣的手臂,轻唤道:“陛下……” “嗯唔……” 秦念衣蹭了蹭手臂,眼皮颤了几下,片刻后一双惺忪的眼挣扎着睁开,第一眼便看见了坐着的祝书白。 “祝……祝书白,你醒了。”秦念衣立马直起身来,但大概是趴着睡太久的缘故,甫一挺起腰,秦念衣仿佛听见了自己肩背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哀嚎。 “没事吧。”祝书白看着秦念衣的脸皱成了个小苦瓜,有些想笑。 秦念衣皱着脸揉了揉腰,转头就发现祝书白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祝书白,不许笑。”秦念衣皱了皱眉,企图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偏生脸上睡出来的红印还没消,威严没显出几分,倒衬出了点少见的滑稽可爱。 “噗嗤。” “笑什么笑!”秦念衣恼羞成怒,并准备反击。 “本来想着让你先养伤,欺君之罪先放下不谈。但现在朕瞧你精神的很,好,那你现在就回答朕,为什么要骗朕说你没受伤。” 祝书白:“……” 系统趁机泼凉水,【爱笑的小女孩,你以后还爱笑吗?】 【……闭嘴。】 “说话。”秦念衣紧紧盯着祝书白,见她欲偏头,直接上手捏住了祝书白的下巴,往上一抬迫使祝书白看着自己。 祝书白:“……?” 怎么这么自然就上手了? 【我怎么感觉秦念衣怪怪的。系统,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经过李箬的帮助后,秦念衣认识到了自己对你的情感。】系统三言两语将昨晚发生的一切概括了一遍。 【这种大事你不第一时间和我说?!】 【我想说的啊,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把女主推醒了。】 “你在想什么,祝书白。”秦念衣不满地摇了摇祝书白的下巴,打断了祝书白想要投诉系统的举动。 “额……陛下……”祝书白有些尴尬道,“可以先将臣松开吗?” 秦念衣轻哼了一声,还是松开了,只是松手前顺手摸了把白嫩的脸蛋。 皮肤挺好。 突然被揩油的祝书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她思索了片刻,缓缓道:“臣只是以为是小伤,所以不想李姑姑费心而已。” 秦念衣定定地看着祝书白的眼神,看她毫无波澜的眼底,哪怕如此,她也知道她在说谎。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秦念衣心中苦笑一声,头次觉着有些心酸。 她撇了撇嘴,垂下眸子敛起情绪,语气像是在故意找茬。 “哦,这样听起来你还挺怜惜李箬的,为了不让她费心,自己的命都不重要了。” “不是……” 此时房门被推开,端着药恰巧走进来的李箬听到秦念衣说的话,眉心一跳,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李箬来了?”秦念衣往后一靠,倚在床边,“也到点了,给祝大人喂药吧。” 嘶…… 李箬只觉得屋子里的温度都在霎那间低了几度,她哪里敢掺和进两人之间。 把药碗放在桌上就道:“唐姑娘和暗一大人的药还需要奴婢看着,既然祝大人醒了,这儿也就不需要奴婢喂药了。奴婢告退。” 【哇,这么会吃醋,宿主你有福了。】系统感慨道。 祝书白对系统忍无可忍,【这个世界结束我就向主系统申请,把你送回工厂维修。】 说完就将系统单方面屏蔽,不给它一点说话的机会。 来修正部之前主系统也没说过这儿的系统嘴都那么碎啊。 而且,难搞的不止系统…… 祝书白目光艰难挪回秦念衣脸上,对方现在连虚伪的假笑都没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仔细一看,紧抿的唇角却透露着点沮丧。 哎……想要纯洁的君臣关系就那么难吗? 祝书白头疼地扶额,“嘶”了一声。 不料这声叹息却让秦念衣以为是祝书白伤势复发,顿时慌了神,面上的冷漠也绷不住了,蹲下身扶住祝书白的肩膀。 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你先躺下来,我去叫李箬。” 她这一出打了祝书白一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给放倒了,眼见着秦念衣转身就要去叫李箬,祝书白连忙拉住她的衣角。 “等一下。” “怎么了?”秦念衣回头,满眼的着急被祝书白收入眼中。 她怔了怔,恍然回神,借口道:“微臣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没事……没事就好。”秦念衣放下心,坐到了床沿。 刚坐下又站起来,“朕把药给你端过来,药要趁热喝。” “嗯。” 中药苦涩味随着药碗逼近越发浓郁起来,祝书白接过药碗,视线悄悄瞄着秦念衣。 “怎么不喝?是嫌不好闻吗?”秦念衣见祝书白把碗抵到了唇边,却半天没见少,猜测道。 她想劝,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晌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从未哄过人吃药的秦念衣只会说些生硬的俗语名言,青涩笨拙。 祝书白在这一刻看破了秦念衣外强中干的本质,嘴上再霸道,实际还是个感情小白。 原本因为对方态度变化而导致的些许烦闷瞬间消解,祝书白好心情地弯了弯眸子,不再耽搁,手腕一抬便喝完了药。 苦是真的苦,难闻也是真难闻,不过尚可忍耐。 “把碗给朕吧。”秦念衣接过碗放好,而后便坐到祝书白边上。 “陛下……可是还有事?” “啊?啊……没事了。”秦念衣又站起身来,“也是,你重伤未愈,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微臣恭送陛下。” 其实秦念衣还是想留下的,但是看着祝书白虚弱苍白的脸,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只会影响到她休息。 留下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心中暗暗叹一声气,转身离开,还不忘捎上搁在一边的空碗。 走至门边,忽然又顿下脚步,“对了,明日早朝你不用来了,好好休息。” “谢陛下体恤。” 房门被关紧,祝书白松了气劲,这时才表露出痛意,眉头皱得死紧。 她其实很怕疼来着。 祝书白把系统从小黑屋放出来,【系统,给我调低疼痛值。】 【不是吧宿主,你吃一堑不够,还得再吃一堑吗?】被关禁闭的系统余气未消,一张口就带刺。 【情况不一样,现在不会昏倒的。】祝书白撇了撇嘴,嘴硬道。 身上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减轻,而是持续不断地袭击着祝书白,而系统似乎是铁了心不给自己调疼痛值。 祝书白疼得额头冒虚汗,却侧开了头阖上眼,不愿向系统低头。 疼极了便紧紧咬着下唇,苍白的唇色被蹂躏得艳红一片。 看她这样,系统反倒忍不住心软。 【好了好了,给你调。】系统一边调一边忍不住嘟囔,【昨天我都说了不让你调不让你调,你非不听劝,后来当着一群人的面晕过去。】 【要不是秦念衣在旁边,你都能直接砸在地上不省人事,后来还是人家把你抱回屋子里的。】 【她抱我回的屋?】祝书白诧异道。 【对啊,要我说啊,宿主你不如干脆从了秦念衣吧,她长得好看,能力出众,而且你跟她在一起完成任务也容易些吧,何乐而不为呢?】 系统越说越起劲,恨不得现在就拉根红线把两人绑在一起,再打包丢进洞房。 【……你要是不想帮我调疼痛值可以直说。】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系统长叹一声气,遗憾祝书白长了颗断情绝爱的心。 而另一边情窦初开的秦念衣,在国师府待了一夜后也不得不回皇宫处理公务。 昨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轰动,大臣们往上呈递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数也数不尽。 不止淮安侯被刺杀一事,秦念衣昨夜宿在国师府的事情也传开了。 陛下怎么能随意就在官员家留宿呢?这成何体统! 不止如此,那日去搜查国师府的禁卫军都瞧见了,国师昏倒之后是陛下亲手抱回屋里的。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让祝大人摔地上又不会死! 况且祝大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昏过去?谁知道是不是假装的,就为了向众人炫耀陛下盛宠。 愱忮之情达到顶峰的朝臣们都憋着股气,等着第二天的早朝狠狠参祝书白一本。 于是几乎彻夜未眠的大臣们第二日早早上殿等待,直到陛下都来了也没瞧见国师的身影。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跨步出队列,“陛下,微臣有本要参祝大人。” 高坐在御座上的女帝扯了扯唇角,“哦?参她什么,说说看。” “昨夜淮安侯遇刺,刺客尚在城中未被缉拿,祝大人明知宫外不安全,却不加以劝阻陛下,依旧任由陛下宿在国师府。身为臣子却不将陛下安危置于首位,此为大失职!” “况且祝大人竟当着陛下的面昏倒,此乃殿前失仪!而且……” 秦念衣原还好奇他能说出什么,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抬手打断官员说话。 “李箬,拿盆水浇一浇他。”秦念衣眼皮耷拉着,满是厌烦,实在是懒得多说什么。 “陛下!” 官员震惊得胡子都颤了颤,可抬头对上秦念衣的双眼时,窥见她眸底一丝戾气,顿时战战兢兢不敢反驳。 “是。”李箬对着侍卫使了使眼色,那名大放厥词的官员便被两个侍卫如同提崽子一般提溜出去。 半晌,外头隐隐传来“哗啦”水声。 这一盆水不仅浇在了这个出头鸟身上,更是浇在所有官员头上,怒发冲冠的火气瞬间被熄灭,连呼吸都谨慎起来。 “都冷静了吗?”秦念衣瞥了一圈众人,“朕的想法是祝书白能改变的吗?你们与其参她,不如都来骂朕。” 众人面上鹌鹑一般缩着,心中不禁腹诽谁敢骂陛下脑袋不想要了。 “祝书白昨日是因为测算天时过度伤神,所以才昏过去了,今日的早朝也是朕免她来的,你们不必过多置喙。” 秦念衣说的不多,不过足够朝堂上这群会看眼色的大臣们明白她的意思。 ——祝书白他们惹不得。 再多不满也只能咽下肚,不过细想下来,祝大人倒也不是人人喊打的奸臣,只是近段时间风头出得太盛,难免让部分人红眼。 撇下祝书白的事情后,秦念衣点了几个官员调查淮安侯被刺一事,顺便“体贴”地让其他人暂管淮安侯对禁卫军的控制权,免得他伤中还要劳心劳力。 至于之后这“暂管”的时限……自然是由秦念衣说的算。 毕竟接下来的日子,京中官员怕是闲不下心来关心禁卫军兵权的事。 因为,番邦入京的日子快到了。 18、变态的圣女,自信的女帝,遭罪的国师 距离淮安侯被刺那晚已经过去了半月,听起来时间间隔不算短,可对于京城中的官员而言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半月以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怕连秦念衣都不例外。 除了淮安侯和祝书白。 在朝臣眼中,淮安侯半个月不曾出现是因为重伤,可祝书白又没受伤。 算天时太过耗神导致昏倒,休息个三五天便算了不得了,祝书白她居然休息了半个月,这不是娇气是什么? 所以所有人都以为番邦入京那日,祝书白定不会出现,毕竟按陛下宝贝国师的程度,大抵会担心那些北蛮子们吓到了娇弱的国师。 只有秦念衣知晓祝书白伤得有多重,也只有秦念衣知道国师虽然人在家中,但每日都往上递折子毛遂自荐。 自荐的内容纷杂,不过总的意思只有一个——伤好了,想干活。 秦念衣每日对着折子搔首踟蹰,想尽法子劝祝书白多休息一段时间。 好说歹说拖了半个月,等祝书白的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了,才终于给了她一个无需太过耗神的活。 于是在众朝臣视角中,番邦入京前一天陛下特地下旨让祝书白去城门迎那些番邦使臣。 理由是祝大人长得好看,让她去迎番邦比较得体。 此言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朝中那些没去迎外族的朝臣是如何暗自神伤的,便无人知晓了。 —— 这天是个艳阳天,深秋的太阳已经被磨去了毒辣,只剩下一派温暖,懒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一众大臣们望着城外翘首以待,余光不忘偷瞄最前方的祝书白,光是看看背影就不禁感叹陛下的决断是有道理的。 国师站在前头,身姿如青竹松柏般挺拔,暖阳的光晕笼罩在她身上,举手投足间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卓绝,无形中将整个官员队列的气质都拔高了一层。 众官员情不自禁挺直了腰背,把视线移开。 感慨间,忽而听见一声惊呼。 “来了来了,胡人来了!”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踢踏声,边际线上隐隐漫上一层尘埃模糊了车队的轮廓,于是微震的地面与逐渐清晰的马蹄声愈发震撼人心。 异发异眸,身高九尺,茹毛饮血。 在流言中逐渐妖魔化的番邦人形象于此刻又多了些压迫感,隐约的紧张和畏惧缓缓攀上众人心头。 阳光太过刺眼,祝书白眯着眼望着越来越近的番邦队伍,心中无甚起伏,目光搜寻着哪只车队是北疆胡人的。 其实也无需费心找,北疆胡人的国力是除去大齐外最强的,定然在最前面。 祝书白凝神看着最前方车队上竖着的旗帜,一只龇牙咧嘴的黑狼赫然在上,那是北疆胡人的标志。 他们便是秦念衣要钓的大鱼。 番邦队伍越来越近,最前方骑着马的男人却没有停下,反倒猛踢马腹奔驰起来,脸上的兴奋与恶意难以掩藏。 纵使再迟钝,大齐的官员们也意识到了男人不怀好意,可马的速度太快,眼见着就要踩到站在最前面的祝书白。 人群中响起惊呼,几个武将拔出刀朝着男人冲去,一切如同慢放一般,祝书白冷眼看着跃起的黑马,暖日的光线被遮挡住,她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咳咳……” “祝大人小心!” “啊——” 三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第一道是祝书白轻咳的声音,第二道是大齐官员的惊呼,至于第三道…… 是男人落马后的惨叫。 “祝大人,您没事吧。”暗一振剑抖去马血,担心地看向祝书白。 幸好没看见什么伤痕,暗一想到陛下对自己的吩咐,不敢想象若是没保护好国师,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没事。” 祝书白瞥了眼身首分离的马尸,心中有些可惜这么一匹好马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死了个干净。 暗自叹息一声,祝书白将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使臣没事吧。” 一旁的大齐官员见自家国师第一件事居然还是关心对面,差点倒抽一口气昏过去。 这种嘴仗,还是得他来。 他往前一跨,开口道:“怎会有事,使臣瞧起来精神得很,还能再摔一次。” 旁边的同僚附和道:“本官瞧着也是,使臣身体好得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没摔死你……啊,下官嘴笨,只是想关心您,说错话了您多担待。” “嗯……使臣的驭马术仍需精进啊。” “……” 胡人使臣还一字未说,便被气得脸色大变,由红转青再转黑,手一撑地迅速起身便气势汹汹地朝着祝书白大步踏去。 “你该死!”男人咬着牙根狠狠说着不标准的大齐话。 大齐官员们瞬间闭了嘴,暗一转了转手腕将剑尖对向他的方向,而祝书白知道有暗一在身边,他连接近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干脆无视了使臣,目光直直盯着他身后的马车。 秦念衣流落在外的侄子会在里面吗? 微风吹起车帘一角,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努巴,住手。” 仿佛被火焰燎过的声带发出雌雄莫辨的声线,没什么情绪,却让努巴瞬间停住了脚步,哪怕再是愤怒,却还是乖乖往后站。 “抱歉,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车里的人道。 祝书白紧紧盯着车帘,唇边带着抹笑,“想必您就是伊莱族的圣女了吧。” 伊莱族便是北疆胡人的部族名字,胡人只是大齐人对他们的蔑称。 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里头的女子低着头走出来。 她带着一张黄金面具,分明是伊莱族的圣女,却穿着大齐的服饰,身材颀长高挑。 她掀起帘子时,袖子往上缩了缩,露出一截手腕,祝书白眼尖瞧见上面布着一块烧伤后的疤痕,张扬地破坏了玉白的肌肤。 她抬头,面具上的空洞像在看着祝书白。 “祝书白,久仰大名。我叫安廿。” 祝书白忽地皱了皱眉,安廿嘶哑的嗓子该是听不出情绪的,可为何她从中听出了点……期待? 自我介绍有什么好期待的。 【咦?】系统突然疑惑道,【宿主,我查不到安廿的资料。】 【什么?】 【我查不到安廿的资料。】系统的声音越发慌张,【不对啊,小世界里任何一个人都该有资料的,怎么会查不到呢?】 祝书白忽地一顿,眼神凝着安廿面具上的空洞,若有所思。 ——若是她本来不该存在呢? 祝书白想,或许导致秦念衣走向国破人亡结局的并非她那个流落在外的侄子,而是面前这个“意外”呢? 祝书白打量的眼神极其隐晦,但安廿像是注意到了,偏了偏头,靠近祝书白拉住她的手。 “祝大人要不要到我的马车上歇歇脚。” 安廿的手凉得不似正常人,又加之肤色苍白,手腕被握住的瞬间祝书白不禁打了个冷战,隐隐有种被毒蛇盯住的危机感。 她皱了皱眉,果断抽回自己的手,“谢圣女好意,不过下官打算骑马。” 手心中的温暖乍然离去,安廿下意识虚握——自然握不到任何东西。 一瞬间的僵滞后,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别叫圣女,叫我的名字。” “嗯,安廿。”祝书白喊得毫无心理压力,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她又道:“既然使臣们都准备好了,就请入城门吧。” 安廿轻笑一声,在祝书白回头前上了马车,车帘落下,车厢中唯剩她一人。 片刻后,车厢微微晃动,安廿右手摊开落在膝上,面具后的双眼盯着指尖。 半晌她闭上眼,左手掀面具下缘,露出鼻尖时顿住,右手置于鼻尖前,轻嗅了几下。 殷红的唇角勾起一抹痴迷的弧度。 【宿主,我无法查探她的行踪,也没办法看到她在做什么。这不是普通的意外。】系统语气凝重道。 祝书白听见系统说的话后轻嗯了一声,拉了拉缰绳减慢马速,余光瞟了眼伊莱族的车队。 【想法子除掉这个意外不就好了吗?】 长街两侧的百姓挤在禁卫军的护卫外,新奇地打量着这只长长的车队,跟金发蓝眸的波兰人与深邃眉眼的西域人相比,伊莱族与大齐人的长相几乎没什么区别。 朝拜期间各国使臣住在负责外交事宜的鸿胪寺,祝书白将使臣们带到鸿胪寺后,便将诸事交给此处的寺丞,自己则回皇宫复命。 皇宫内的宫道和她初进宫那次一般无二,但祝书白现在已经无需旁人带路,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御书房的方向。 很快她到了御书房,两侧的宫人见她来了弯身行礼,祝书白颔首,熟门熟路地推开房门走进去。 “来了?”秦念衣放下手中毛笔,抬起脑袋弯着唇,眼神柔得能溺死人。 不过她本人大概没意识到,而祝书白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咯噔声一声大过一声。 虽说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安廿是这个世界出岔子的症结所在,但也不意味着秦念衣这情况就能放任不管。 还是得想个法子掐断秦念衣的念头。 要不……等安廿的事情解决了,她就出个国,治个病,读个书? 几年的时间过去,她也就能安安稳稳地离开任务世界了。 想着想着祝书白还有些无奈,怎么来了修正部还得干白月光部门的活。 一份工资干两份活,谁能比她更敬业。 “想什么呢?”秦念衣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上前拉着祝书白坐到一旁的矮榻上,“如何?今日可有看出什么来?” 谈起正事,祝书白正色起来,“其余外族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伊莱族的使臣太过目中无人,不过伊莱族的圣女倒是态度良好……” 秦念衣认真听着,眉头紧锁思索着什么,等祝书白说完了,顺手斟了杯茶递给祝书白。 “依你这么说,这位伊莱族圣女倒是不简单。” 祝书白自然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嗯,微臣觉得若留下她,必成大患。” 秦念衣诧异不已,“你们不过第一次见面,对她竟有如此高的评价。” “此人城府极深,陛下若是遇见了万万小心。” 秦念衣挑了挑眉,“虽然被祝大人关心了朕很欣喜,但是……祝大人未免太小瞧朕了。当年伊莱族王廷被朕带领的铁骑踏破之时,这圣女还不知在哪里呢。” 祝书白无奈,“正是因为陛下不知其来历,才更该小心些。” “好了好了知道了,朕会小心的。”秦念衣连连点头,若无其事地品着茶,分明就是在敷衍了事。 祝书白眉心一跳。 切身知道了她为什么会灭国。 秦念衣不把安廿放在心上,就只能祝书白来上心。 平白又多了许多工作量,祝书白幽幽盯着秦念衣,有些想把某个人套上麻袋收拾一顿。 喝着茶的秦念衣忽然感受到一股幽怨的气息,疑惑地看了圈周围,只瞧见了垂眸品茶的祝书白。 奇怪。 —— 晚上的大宴在保和殿举行,各番邦的使臣们休整完毕后,陆陆续续进了皇宫。 一入宫门便是雕梁画栋,青瓦金檐,每个外邦使臣都不禁暗暗惊叹于大齐皇都的精致与华丽。 财力亦是国力的重要体现,能造出如此美轮美奂的皇宫,足以说明大齐之强大,也足以震慑绝大部分的番邦使臣。 除了伊莱族的使臣。 努巴贪婪的目光从各个精美的饰品上扫过,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挪开,看向旁边的安廿,凑近了些。 安廿脸上的面具与白天的不同,露出了下半张脸,衣服虽也换了,但与白日的几乎无二,高高的领子将颈部一丝不苟地包裹完全。 努巴视线流转在安廿露出的下半张脸上,窥探意味极重。 他大声用胡语说道:“这些东西迟早属于伊莱族,圣女你喜欢哪个?到时候我抢来给你!” 安廿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努巴当她是不好意思,哈哈大笑了两声,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可他偏像是没注意到一般,也或许他就是享受于这种被众人眼神注视的感觉。 他毫不忌讳地用胡语继续道:“圣女不用害羞,反正大齐早晚都会是我们的,哈哈哈哈哈……” 安廿歪头看向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你想用你的舌头下酒吗?”这句话是用大齐语说的。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两人身上。 努巴的笑容僵住,嘴角抽动两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低着头小声跟安廿赔罪。 “滚。” “……是。”努巴小心翼翼地坐回原来的位置,甚至往另一边挪了些。 众人好奇地多瞧了几眼便不再关注,这位伊莱使臣可不是个好脾气的,面对族中圣女恭敬有加,可对外族人毫不手软。 连大齐的国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们这些小国使臣还是躲远些好。 唯有淮安侯缄默地看着安廿,他两颊消瘦了不少,那次刺杀几乎丢了他半条命,现在伤势还未好全。 不知是不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原因,淮安侯气质消沉了不少,连眼神都不比从前那般炯炯有神,倒是多了点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