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未婚夫他叔先婚了》
1. 退婚
圣诞,曼城,雨。
今日依旧大雾,这座城市和百年前的雾都相似,永远灰突突的。
——像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清晨八点半,天色还未亮。街边的古老建筑上装饰着高饱和色的红与绿,堪堪带出些节日气氛。
叶知丛走到工业朋克风的画室门前,摸到空空如也的衣兜,怔愣片刻,神色淡然的站立在一旁。
破败的灰砖映着人身上米白色的大衣,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碎发乖顺的贴在脸侧,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耳梢。
此刻安静伫立着的少年,成为这座城市唯一的暖色调。
九点十分,一名染着蛋黄发色理着寸头的男生出现在画室门前。远远瞥见角落里站着的人,一路小跑担任起开门的工作。
“Leaf,没带钥匙怎么不和我说?”
叶知丛慢吞吞挪过来,视线扫过那人耳骨上的七枚耳钉,辨认出人的身份,这才慢半拍地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手机被抢了。”
“卧槽!怎么又被抢了?”
那蛋黄寸头男生爆了句国骂,震惊地看向他,“报警了吗?只抢走了手机吗?还有没有遇到别的危险?——不是你怎么还在傻笑呢?!”
叶知丛垂着眉眼看向人拿着钥匙的手,很礼貌道:“麻烦你,请先开门。”
“……”
叶知丛在门前站了一些时间,指骨冻得有些僵硬,他搓了搓冰凉的指尖,语气十分平静:“还好,被抢走的钱包里并没有钱。”
——唯一的一张一百英镑,被他留在了他醒来的酒店里。
“……”
蛋黄寸头男无奈了,他不禁感慨:“Leaf,你的情绪也太稳定了,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你剧烈起伏的事情吗?你是伪人吗?”
叶知丛闻言顿住片刻,这才抬头又望过去。他说话的语速总是有些慢的,像蓝调爵士中的layback,跟拍的节奏总是比音乐的节拍慢一点点,有延迟一样。
他没回答寸头男生的问题,笑容却依旧温和:“会奇怪吗?”
“有点吧,”寸头男生诚实道:“有时候总觉得,你很像个人机。”
叶知丛不说话了。
他若有所思了片刻,有些苦恼地想。
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他已经去世的母亲和存活在世的父亲都曾经这样评价过他。
说他是个怪物。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
不久前,刚收到他回复消息的父亲叶威德,板着一张脸和一保养得很好的女人厉声呵斥道:
“就这样的木讷性子,真不知道把他送去陆家联姻是对还是错!”
女人是叶知丛的继母,她友好地笑着,劝慰着叶威德别生气,“都是为了叶家,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嘛……”
“哼!他不坏事我就谢天谢地了!真是晦气!”
“他打小儿就乖巧懂事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吧?”
女人表面宽慰,可心里却笑道晦气归晦气,可要不是叶知丛足够晦气克死了他的生母,又怎么会有她上位的份儿?
-
叶知丛在画室里待到下午三点半,窗外的天色就已暗了下来。这里的冬令时是这样的,在下午便可以说晚安。
空荡的室内此刻只有他一个人,手机和钱包都不在身上,屋外起了风,冷雨拍窗,倒是有另一种奇妙得静谧感。
不过他倒不感孤独,也乐得如此。
原本他就不怎么需要手机的。
只不过今日有些不一样。
他清晨从别人的床上起来时,收到了他很久未联系的父亲的消息,很简短的一个通知,让他不日回国,参加一场属于自己的、和素未谋面之人的订婚宴。
联姻对象是江市赫赫有名的陆家之子陆时瑜——一名男生。
是的,他也是一名男生。
叶知丛从凌乱的大床上爬起来,没停顿多久,便垂着眉眼回复了一个‘好’字。
蓦地,又想到曾有人说过他的语气太过于冷漠,思考片刻这又加了一个可爱表情包过去。
于是那聊天记录便成了:
【好。】
【微笑脸/JPG.】
叶知丛满意了。
叶威德却大怒。
“他乖巧懂事有礼貌?——你瞧瞧他这幅阴阳怪气地样子!”
乖巧懂事有礼貌的叶知丛此刻正拿着调色板,对着那大片大片的红色系的灰调思考。
“Leaf,别画了,过来吃饭。”
寸头男生顶着寒风回来,怀里抱着个大号牛皮纸袋用胳膊肘开门,另一只手里还掂着几杯冷饮,嘴里叼着个没吃完的汉堡,支吾喊着叶知丛。
“来,喊声哥哥给你吃汉堡。”
男生叫袁博,平日里惯爱逗弄那个温吞又漂亮的叶知丛。他瞧着那颗毛茸茸的圆脑袋慢悠悠转过来,乖巧地喊了一声“哥哥”。
声线清脆,喊得他眉开眼笑。
“哎哟——”
袁博从袋子里翻出来一个双层牛肉煲,又从冷饮里挑出来仅有的一杯热牛奶递到人手中,这又嘱咐道:“我说三好学生Leaf同学,这都画了一整天了,不休息一会儿?”
叶知丛连咀嚼食物都是慢悠悠地,等将那一小口咽下,这才冲着人轻轻摇了摇头。
“你真是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废寝忘食——”
袁博有些无奈,却也早已习惯了叶知丛的性子,没再劝,只好心提醒道:“你今天早点结束吧,别忘了还要去买新手机和电话卡,这年头没个手机怎么行?”
叶知丛后知后觉想起来,他还没有收到父亲的回复。
牛肉煲只咬了两口便吃不下了,那杯热牛奶一口也没有喝。
叶知丛悄悄溜达到小课桌旁边,拿了杯冰可乐缩到了角落里。
袁博看着人动作很是无语。
“你是不是又很久没吃饭?”
叶知丛点头,手里的冰可乐已经下了一半。
“……我就知道。”袁博一脸无奈。
叶知丛总是这样的,一旦饿得时间太长,便什么也吃不下去,只拿冰可乐当续命水,维持着他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有时候袁博甚至会想,这是独属于低电量小人机的一种特殊充电方式吗?冰可乐是什么营养液?
而等叶知丛离开后,一名银白发色的长发男子站在叶知丛的画板前,极其夸张地惊呼:“哦我的上帝!”
“看来Leaf已经找到突破瓶颈期的方法!这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一件事!”
袁博看着那张五彩斑斓的粉橙紫红,半晌后抽了抽嘴角。
又开始抽象了。他经常无法理解叶知丛和这位银白长发男之间的对话。
他知道叶知丛色感极好,或许可以说就是个玩儿色彩的天才。
可是他怎么也看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凭借这么一副半成品,就推断出他已经找到突破瓶颈期的解决办法了?
——“噢我的上帝,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枯萎的灵魂重新焕发生机?”
当银白长发男再度问起这个问题时,叶知丛没答,只乖巧地垂着眉眼想:
看一场秀,做一次爱,高一次潮。
一直以来,他的人生轨迹永远是按部就班的,遵循着他当下的身份,从来未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他会极其平淡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在那日平安夜过后,一切都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他为了找灵感去了一趟地下秀场,却一不小心酒后乱性,待第二日醒来时,他已经出现在别人的大床上。
他忍下身后的不适,有些茫然地想,他不可以再娶女子为妻了。
紧接着峰回路转,又收到父亲传来的他要嫁给男人当夫的消息。
好吧。叶知丛默默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规划:
娶妻(划掉)嫁人。
生子(划掉)养一只猫。
然后学着做一名合格的人夫,和铲屎官。
似乎对他来说,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自打他记事起,他这个身份,就没有什么是他可以自主选择的。
比如他的母亲曾问过他:‘你是想要一只小猫咪、还是小狗狗?你来选。’
叶知丛已经不太记得当时他回答的是什么了。
只记得他的母亲微笑着对他说:‘还是养小兔子吧,养小兔子多好呀。是不是?’
反正叶知丛当时选择的一定不是小兔子。
可后来他的母亲失控地对着他大叫:‘是你非要养兔子的!你怎么可以杀了它?!’
我没有。
叶知丛想。
不是我选的。
叶知丛又想。
——‘你就是个怪物!’
好吧。
叶知丛不想了。
毕竟乖巧懂事,是他母亲从小就叮嘱他,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做得很好。
哪怕在他自己的订婚宴上,陆时瑜撕碎那一纸婚约,愤怒地甩到他的脸前,将污言秽语说得人尽皆知——
“叶家还要不要脸啊,送个狐狸精过来?!”
“像你这样被搞烂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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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子我见得多了!你真当我们陆家的门这么好进的?”
“这婚我不结,说什么也不结!白给我都嫌脏!”
“还妄想一步登天攀上我陆家——你做梦去吧!!”
陆时瑜气愤无比,在将婚约书摔出去的前一刻,临时手一抖换了一个角度。
——草他*的他的联姻对象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可比起这张脸,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不能失去。
他没把东西摔到人脸上,已经算他是*虫上脑了。
陆时瑜将婚约书扔到叶知丛的脚下。
他正欲将场面闹得再难堪一些——突然一道清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男声于此刻响起,无波无澜地念出他的名字。
可就是这么稀松平常的三个字,却差点吓得他两腿发软。
是陆放。
他的小叔。
陆时瑜纨绔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家没人能管的了他——除了他这位没比他大几岁的小叔叔。
他曾经差点死在陆放的鞭子之下。
而现在,受邀前来的贵客有些已悄悄掏出手机拍摄,吃瓜在第一线。
陆时瑜可不想在镜头前再被陆放抽一次。
他目的达成,反正事已经做完了,等躲过这阵风头,就算被抓回来撑死了再被他小叔抽一顿——还真能把他抽死?
反正这婚他不结!
要和那个不入流的叶家联姻——还是和一个无法生育的男人——开他*的国际玩笑呢?!
谁娶了叶知丛就相当于彻底和陆氏继承人之位无缘了!
叶家算什么东西!
陆时瑜拔腿就跑,在穿过人群即将冲出宴客厅的大门时,还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草他*的他的联姻对象长得是真他*的爆炸好看!
等这事儿过去,不是不能搞一把。
陆时瑜临走前想。
像他这样的身份,叶家那样的人早晚都会巴巴地凑上来。
他不急这一刻,先跑了再说!
-
绚丽的灯光下,叶知丛一袭白色西装长身鹤立。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刺眼射灯照耀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光感。黑色碎发乖顺的贴在耳侧,五官生得精巧又柔和。整个人除了那双红润的唇瓣似乎只剩下黑与白的对比,圆润的眼型内连瞳仁都黑得发亮,与洁白纯净的眼白泾渭分明。
叶知丛一个人站在那里,在唏嘘声中迎接着现场所有人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审判与打量。
而他仍旧唇角带笑,笑得温顺乖巧。像一只提线木偶般规矩——仿佛被设定好了既定程序,要按部就班地将规划好的日程进行到底。
他是来订婚的。
哪怕他的订婚对象已经当众悔婚跑路。
可没有人告诉他订婚对象跑了该怎么办啊?
叶知丛大脑一时宕机。在想或许应该再多看几部电视剧的。
如此也不至于此刻茫然无措,要将自己是怪物的事情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好吧。或许我真的是怪物。
叶知丛垂眼看着脚边的碎纸片。周遭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而他却在思考乱扔垃圾是不好的行为,那个什么鱼?有些没素质了。
片刻后他屈膝蹲下,将撕碎的婚约捡起。前方射灯晃得他头晕目眩,快要看不清地上还剩下几张。
一道黑影骤然在他身前落下,带来的黯然替他遮去了些许喧嚣。
入目是一双崭新锃亮的皮鞋,和一丝褶皱都不带的西装裤脚。
叶知丛茫然抬头,视线向上,嗯……还要再向上些,向上了半晌才看到熨帖的衬衣和西装。逆光站在那里的人在阴影中被勾勒出一圈晦暗的轮廓。
“叶知丛。”
叶知丛抬了半天头,脑袋都要仰过去,还是没看清面前人的脸。
眼酸。射灯太亮,刺得他下意识蹙起眉心,用力眨眼也没有缓解半分。
那人沉声开口,声线清冷,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水,掀不起丝毫涟漪。
“别捡了,起来。”
如同发号施令一样言简意赅。
叶知丛接收到指令——他很习惯听话的。他自幼便被要求乖巧懂事,对这类简短的文字很会照做。
他起身,头更晕了。视线从人那双长腿一路向上,越过窄腰和宽肩,从锋利的下颌线到高挺的鼻梁,还没来得及落到那双眉眼上。
叶知丛眼前一黑,向前栽了过去。
在意识残留之际,叶知丛还有空冒出一个念头。
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冷冰冰的。
像覆着层霜雪的松柏。
2. 小叔
陆放接住了朝他倒过来的人。
那双眸子太亮,似是总有高光缀在上方,哪怕在无灯的黑夜里,盛着泪水湿润地看过来,也比夜空中的星河还要漂亮。
他抓握过那把窄腰,很薄一片;他打开过那双长腿,骨肉匀停;他摩挲过水红色的眼尾、扣住过天鹅般的脖颈、在人浑圆上落下过掌印、将丰腴掐出过指痕。
可当时的他还没来得及知晓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便跑了——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百英镑,作为一个合格的英国留子,甚至还贴心地留下字条告诉他:不是假/币。
陆放沉默。
他怀疑他被嫖了。
紧接着,当他收到他那位风流侄子订婚宴的请柬,看到那张他未来侄媳妇——或者说是侄婿的照片,对着他空荡荡的卧室哑然沉思。
或许那一百英镑不是嫖资,更有可能是奖励他表现的小费。
陆放继续沉默,眉梢还不自觉挑了一下。
叶小少爷大气。
他看着潮湿的大床和满地的套,大脑平生头一次出现片刻的空白。
远在异国他乡的唯一一次酒后乱性,睡得竟是自己侄子的未婚夫。
呵。
陆放只剩沉默。
只是今日再见面,叶知丛在他面前醒来,认真又无辜地问他:
“请问你是……?”
“……”
视线清明,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
陆放太阳穴突兀地跳了下,“叶小少爷,贵人多忘事?”
等一旁的好心医生向叶知丛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后,叶知丛这才慢悠悠地恢复成那副礼貌微笑的样子,乖乖巧巧喊了一声:
“小叔。”
“……”
叶家父母早已愤然离场,陆时瑜更是跑得跟马一样。
叶知丛就一个人被丢在这里,陆放将他带去了休息室,等输上了葡萄糖,这才悠悠转醒。
原本叶知丛肤色就白,此刻那脸上还带着些病气,连唯一红润的地方也失了血色,嘴唇都是苍白一片的。
陆放替陆家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此次也不例外。
陆老爷子不打算出面,作出一副装聋作哑的姿态,想等叶家逼不得已先提出毁约。
可叶威德从拿出那份婚约起,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叶知丛嫁进陆家,不论履行婚约的那个人是何品行。
明明一日前,陆时瑜左拥右抱一男一女出席风月场所彻夜未出的新闻才刚上了江市快报。
今日又当众悔婚,如今全江市有头脸的人物都知道陆叶两家联姻在即,哪怕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被嘲得却只会是一个叶知丛。
陆放看着那张对一切还无知无觉的有些稚嫩的脸,沉默半晌,只冷淡开口:“先送你回家?”
叶知丛依旧礼貌,笑得温柔:“谢谢小叔。”
陆放:。
这份陌生装得太像,像得饶是陆放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他并不认为那日叶知丛有醉到断片的地步,可几次三番下来,叶知丛生疏地恍若确实是第一次见他一样。
一口一个‘小叔’叫着。
脆生生的,听得他胃疼。
-
叶威德一见到叶知丛被送回,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看着叶知丛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待他看过去时还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那无名火就一股一股往上窜。
被当众退了婚,怎么还有脸笑得出来?
可碍于陆放在场,叶威德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更不敢对着陆放口不择言地指责。
陆放在陆家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谁不知道现如今陆氏的大小决策都要经由他手,名义上行代执行董事之位,哪怕控股最少,却是最拥有话语权之人。
陆老爷子拿他制衡老大老二,若有什么大的变动要通过董事会决策的,那两个人免不得都得去巴结他,以求得拉票。
况且现如今,化解叶氏危机的唯一生路,就是要拿陆氏做靠山。
叶威德也只好对这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地赔笑,旁敲侧击地询问,这件事陆氏准备如何收场?
陆放和他名义上是同辈分,轻飘飘两三个太极,便堵得他哑口无言,潇洒离去。
叶威德转眼看到笑得喜气洋洋的叶知丛,那股无名火更甚。
“废物!”
叶知丛:?
“连陆时瑜那种纨绔都伺候不好,叶家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叶知丛的数据库里似乎是没有‘伺候’这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他一知半解地思考了会儿,这又低声道:“父亲,我会学习的。”
“……”叶威德的神色更古怪了。
他原本并不太能接受同性婚姻。
这个家的现任女主人笑着走过来,嘴上说着是要给叶威德揉肩,却在路过叶知丛时小声嘟哝了一句:“真不要脸。”
女人笑得太天衣无缝了。
叶知丛一向很难明白人类这种笑里藏刀的复杂情绪。
他只当是夸赞了,这又温温吞吞地微笑起来,乖巧祝福道:“您也是。”
-
另一边,陆宅。
陆老爷子年近八旬威风依旧不减当年,浑浊却精明的视线扫过此刻坐在这里的人,意有所指道:“叶家这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眼下不止叶威德惊慌,陆老大家的独子和陆老二家陆时瑜的哥哥也都无比惊惶。
自古家族联姻,为的是强强联手。婚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一场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的交易。
可叶家排不上号不说,同性婚姻法才刚通过不久,就这么上赶着非要嫁过来一个无法生育的男人?
陆家那可真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陆老爷子义气,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这辈子就求他这么一回,哪怕他再不愿,也不得不从孙子辈中挑出一个人去履行承诺。
他有三子,老大儿女双全,小女还未成年;老二两个儿子,小儿子就是陆时瑜;排行老三的陆放是他在快要知天命的年纪犯过的一次错误,此人从不近女色,至今未婚,膝下无子。
他有意在老大和老二之间做出抉择,将继承人之位传给其中一支,甚至即将要和门当户对的楚家谈成婚事。
就在这紧要关头,叶家送人上门——这不是阎王点卯吗?
点谁谁痛失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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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萧和陆时瑾视线躲闪,视叶知丛如同瘟疫。
陆老爷子怎会不知晓他们的心思,他面上不动,一边吹着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沫子,一边悠悠吐口:“都没什么想说的?”
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过问家事的陆放却在今日破天荒开口,声线冷淡如同一口无波无澜的古井。
“可以继续履行婚约。”
陆时萧和陆时瑾倏地抬头,连陆老爷子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盯着陆放。
“那你觉得选谁比较合适?”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针落可闻。几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怕阎王点到自己头上。
等了许久,久到陆时瑾掌心发麻。这才听到陆放那冷淡至极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下:
“我。”
果不其然,除了不解惊骇和松一口气的声音,还有陆老爷子那一声意味不明地笑。
“你当真愿意?”
和叶知丛联姻,就断了未来生儿育女的路,也绝了今后继承陆氏的可能性。
陆老爷子几乎是明晃晃地敲打试探,他这份知天命的过错,到底有没有生出狼子野心。
陆放冷淡道:“我可以愿意。”
-
KTV包房内,陆时瑜怀里搂着个小男生,正和几个富家子弟吹嘘那个被他退了婚的叶家小少爷。
“真有那么好看?”一红发少年张扬道:“我可不信!”
“嘿?”
“我也不信!谁不知道你平时最爱夸张?”一橘发男子也说道。
“真的是——陆时瑜的话只能听一半,谁全信谁傻逼!”绿发男说。
“你们信他联姻对象是天仙还是信我是秦始皇?”这位是紫发男。
满屋子的彩虹男孩七嘴八舌地嘲笑陆时瑜吹牛,连他怀里的粉发小男生也没忍住娇笑起来。
“靠!都不信是吧?”陆时瑜被笑得有点恼,他松开怀里的人,拿出手机就开始翻找微信记录。
“我给你们找找他的生活照——”
“嗐!照片有什么说服力,谁知道是不是P的?”
“妈的!他怎么没发朋友圈啊……”
“装!再装!我就不信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你还能做出当众退婚的事情来!”
“可不嘛!就他这德行,那还不得当众洞房啊?”
“哈哈哈哈哈哈……”
“我去你们妈的——”陆时瑜被笑急了眼,中气十足地吼了句,“都给老子等着!”
-
与此同时,坐在陆放对面的叶知丛此刻大脑正在宕机中,CPU都快被/干烧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卡出一个字:
“啊?”
因为陆放在刚刚告诉他:陆家会继续履行婚约,只不过要更换一下人选——这个人选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是陆放。
陆时瑜的微信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在当时添加好友时,叶知丛还细心地改过备注,他的手机屏幕上此刻正光明正大的显示着几个大字:
未婚夫邀请您视频通话…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的准现任·未婚夫·陆放。陆放似是饶有兴趣地也垂眼睨着他。
叶知丛的CPU被彻底干烧了。
3. do过
叶知丛鬼使神差地滑动接听。
紧接着陆时瑜的嗓音就从公放中传了出来:
“喂?来拍张照,就现在对着脸拍!把手机举起来。”
“快点儿!兄弟们等着看呢——喂!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除了陆时瑜大着舌头的声音,四周还有毫不避讳地哄笑声。
他们这群人大多都家境殷实,最差也能和辉煌时期的叶家平起平坐,更别提现在叶家落寞,又有哪个会瞧得上叶知丛。
叶知丛似乎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面。
他的手机就平放在桌面上,不回答,也没挂断。
任由陆时瑜那边越说越过火。
陆放的视线落在叶知丛无措的脸上,眉尾不自觉上挑,礼貌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在叶知丛面前晃了下。
那意思是询问:需要他出面解决吗?
叶知丛倒不是无措,只是大脑还在宕机中,一时卡壳,不太能做出来什么反应。
他眨巴两下眼,这又低下头来。前置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额尖儿,有一小撮碎发不老实地从头顶上立了起来,在手机屏幕上晃悠了一下。
看起来有些呆。
陆时瑜发现叶知丛在听,说话更不客气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可没多少耐心!快点的把手机举起来,摄像头对准自己!给我兄弟们看看我到底说没说谎!”
陆时瑜话音刚落,镜头果然开始晃动,从复古花纹的天花板、再到巴洛克风格的吊灯——陆时瑜一时急切,纷纷招手喊着他的兄弟们围在他的身边。
然后下一秒,陆放那张冷淡疏离、矜贵又带着极度威压的脸,出现在叶知丛的手机镜头中。
“卧槽!”
陆时瑜酒都被吓醒了大半。
他夸嚓一下把手机扣进了怀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跟丢了魂儿似的。
屏幕黑了,可语音还在继续。
那道无数次令他胆寒的清冷嗓音从他的胸膛处发出:
“陆时瑜,现在、滚回来、认错。”
“……小小小小叔!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啊?!”
三日后,挨了二十鞭家法趴在床上起不来的陆时瑜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那个他曾经当众退了婚的叶家小少爷叶知丛,摇身一变成为了他小叔的未婚夫,不日就要成婚。
那些等着看叶家笑话的人在收到婚礼请柬后也都傻了眼。
谁也没有想到,最终履行这份婚约的人,竟会是那位多年以来从无半点绯闻缠身,一向清冷禁欲、洁身自好,近乎是断七情、绝六欲的陆放。
此消息一出,在江市豪门圈里掀起轩然大波。
楚家千金心碎了一地,不少公子哥却松了一口气——终于是少了这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叶知丛却好似并不知晓,自己再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中。
他刚重新购置好新的画具,正窝在家中通宵作画呢。
陆放前来接他去领结婚证那天,叶知丛才刚睡下两个小时。
叶威德不在,他的继母薛佳颖天都快塌了,她敲不开叶知丛的门,只得硬着头皮赔着笑脸,坐在待客厅陪着陆放闲聊。
听说陆放一向最为厌烦不守时守诺之人。
可陆放却说无事,时差不好倒,等一会没什么的。
当叶威德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终于叫开了叶知丛的房门。陆放已经足足在楼下等了他两个小时。
叶威德面色温怒,蹙着眉心瞪着睡眼惺忪地叶知丛。
叶知丛满脸迷茫,“不是说明天才去民政局的吗?”
叶威德趁人不注意,压低嗓音厉声呵斥:“你闭嘴!一点规矩都没有!”
“等回来再和你算账!”
叶知丛:?
“原定的确实是明天,”
陆放没听到叶威德的呵斥,和提出问题的叶知丛解释道:“不过明天临时有重要的事情推不开,这才改了今天,我应该再提前一些给你发消息的。”
叶知丛拿出手机,看到早上六点陆放发来的微信,也没介意他平白无故又挨了父亲训斥的事,换了件白衬衣便随着陆放出门。
路上,他还是困。
到了现场还压不下哈欠。
当摄影师指挥着让两个人再离得近一些、笑得再开心一些时。
叶知丛的反应比以往还要迟钝,延迟好久才慢吞吞地往陆放身边挪了一小点距离。
困意熏红了叶知丛的眼眶,陆放侧目睨了他一眼,轻声道了句“抱歉。”
“没关系的。”叶知丛友好地笑笑,随即又抬手捂着嘴巴咽下一个哈欠。
陆放没挪开目光,视线落在那泛着水汽的眼尾、和白皙的脖颈上,不自觉捻了下指尖。
“好就这样别动!看镜头!三、二、一——”
喀嚓。
——“我说哥们!别搞!”
收到请柬的沈枫然惊讶得像只大鹅,隔着听筒都在骚扰接听者的耳膜:“你说要和谁结婚?!”
陆放将手机移开了些,语气冷淡:“听不清就去治治耳朵,别来折磨我的。”
“不是?老爷子到底是怎么威胁你了?头一次听说未来的准侄媳妇马上就要变亲老婆的!这辈分乱的……你也肯答应?那老爷子又不是没其他孙子了!”
陆放轻嗤一声:“你想不明白?”
陆老爷子重用他,却又忌惮他。敲打和试探无非是等着看他将作何选择,也是在警告他别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陆氏永远不会是他的。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看不懂陆老爷子那天的试探与暗示。
“……您是真牛逼,为了避嫌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肯搭进去,”
沈枫然怎么会想不明白,他就是纯替人不忿,“不二你就算是真拒绝了又能怎么的?陆老爷子到底是敲打你还是侮辱你,你就真一点儿都不在意?把那么一个小孩儿娶回家里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着了?”
“多个人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靠……我真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小孩儿是犯了天条吗?先是生在叶家那个吃人窟里,现在又要嫁到你们家里对着你这个冰箱守活寡。”
沈枫然无奈摇头,“啧,这要让我妈知道,她又得长吁短叹心疼半天,‘多好的孩子啊’——对了,人你见到了没?真有我妈说的那么好?”
陆放看着逆光站在窗边的人,语气一顿。
“挂了。”
沈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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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前。
沈枫然刚得知陆叶两家要联姻的消息,揣着一肚子看热闹的心态给当时还在国外出差的陆放打了通电话。
“听说你那侄媳妇是真不错,人长得乖、成绩好,性格温柔又很有礼貌,我妈前两年见过他一次,回来之后好一顿夸,昨天听到要被送去联姻的消息,给家唏嘘半晌,说苦了孩子,没了亲娘,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诶?好像他就在曼城读书,这两天就要回国,说不定你还能碰得上?”
陆放刚结束视频会议,随口敷衍了句:“我碰他干什么。”
“再怎么说那未来也是你们陆家的人,叶家那位可是个好学生,连我妈那么挑剔的人都赞不绝口,陆时瑜他刚要订婚就敢闹出这档子事儿来,万一哪天他又犯浑,人家哭着来告你们陆家的状,你还能不管?”
沈枫然大喇喇地玩笑道:“指不定哪天你还得连他一起管教呢。”
呵。招笑。
陆放懒得搭理这没个正形的人,毫不在意地轻嗤了声:“我闲得?”
然后更招笑的来了。
这位‘好学生’,刚和他一起共度良宵。
彻夜风流,房间弥留的气味还未完全消散,人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或许是在他开会的时候。
隔着房间又戴着耳机,他没听到动静。
只不过床脚下一条被遗忘在此处的项链,昭示着那人走得匆忙。
那是一条黑色丝绒质感的choker。
昨夜,他亲手摘下那白色的面具,将遮盖起少年的上半张脸露出。银色的珠链从侧面垂落,坠着的莹润珍珠和他脖颈上黑色丝绒质感的choker随着动作碰撞在一起,极致的黑与白在修长的脖颈线上相得益彰。
他两根手指并齐从项链的缝隙中插进去,又曲起指关节勾手,迫使人将垂下的头抬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少年很漂亮。
沈枫然发来几张照片:【漂亮得跟网图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修过。】
陆放将记忆中的脸和此刻照片中的人重合,神色漠然地想。
不是。
他不上相。
那日陆放锁屏,没再回复。
而现在——
他看着坐在红色背景墙前身着洁白衬衣笑得一脸温柔的叶知丛,冷淡着一张没什么情绪的脸,抬手将他们的合照传送给了刚挂断电话的沈枫然。
沈枫然:【???】
陆放:【。】
都说了他不上相。
沈枫然:【不二?哥们儿?你他妈结婚坐火箭啊?!】
坐着火箭结婚的陆放折回到叶知丛站着的地方。
叶知丛正把他刚领到到小红本往兜里揣,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语气很轻地在和人通电话。
陆放不知道那边在说些什么,只是当他刚走到叶知丛身后,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到叶知丛嗓音很软地喊了声:
“哥哥,”
“别生气了。”
撒娇似的。
陆放:“……”
自幼乖巧懂事从不出格的好学生。
性格温柔讲礼貌的别人家的孩子。
呵。
4. 改口
——“在干什么?”
——“在打电话。”
“……”
好吧。叶知丛成功把天聊死还浑然不觉。
或许他可能还会疑惑,陆放为什么会问一句废话?
陆放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一路再无言语。
可陆放沉默,叶知丛却还有一件计划中的事情未做。
他提前做过功课的,在红小书上。
以防再一次露出他是怪物的马脚,他收集了很多关于结婚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也刻意记下了大家都会做些什么事情,来纪念这件仅有一次、或者不止一次的特殊日子。
这些都标注在他的人生规划上。
订婚宴取消了——他不用再麻烦配图九宫格发朋友圈了。
可是直接快进到领证这一步——那他是需要拍照官宣的。
官宣。
首先,需要一张照片。
路上,叶知丛鲜少主动开口,他从衣兜里将那个红色小本拿出来放在腿上,这又歪过头来很认真地看向陆放,半晌后轻声唤道:
“老公。”
闭目养神中的陆放额角猛地一跳。
叶知丛记得的,领证后就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了,嗯……或许和大家有些不同,他们是夫夫。
不过没关系,都一样的,结完婚就可以改口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他见陆放没什么反应,以为是声音太小,陆放没听到,这又向前凑得近了些,音量也提高了一点点,清清脆脆地又唤了一声:“老公?”
陆放撩起一点眼皮侧目看了过去。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和我拍一张照片吗?”
陆放一时有些不适应,却也没开口反对这个称呼,顿了半晌才回:“什么照片。”
“就是这种——”叶知丛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将他留存下来的官宣截图展示给陆放,还十分贴心地给人解释:“领完证后是要发朋友圈官宣的。”
陆放看了一眼图片,又饶有兴趣地将视线落在叶知丛的脸上。
人看起来很乖巧,像是很容易害羞的模样。
可对新身份似是适应的很良好,改口也快。
叶知丛没等到陆放的反应,以为陆放很难理解这张示例图片。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确实有些难懂的,他当时也尝试理解了很久,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又将图片放大,跟陆放看不清楚似的,差点把手机怼到人脸前。
“我们要手牵手,十指相扣,把两张结婚证摆在下方,然后拿这张照片发朋友圈,再配上一些加以说明的文字。”
陆放有些失笑。
叶知丛这是在……将照片内容智能的转成人工语音版?
不过叶知丛神色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到似乎在答什么重要试卷。
他垂着眉眼看了人一会儿,起了些逗弄心思。叶知丛声线很好听,可却不怎么爱说话,不由多问了句:“为什么要发这个?”
“因为要纪念这个人生中仅此一次的重要事件呀,将平平无奇的普通日子,变成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时光,这很浪漫。”
虽然叶知丛也不太理解浪漫在哪里。他只是一板一眼地复述着他搜寻而来的答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想法,“可也许并不是仅此一次。”
陆放眉梢刚扬起来,心说小朋友还挺有仪式感。
紧接着听到叶知丛的下一句话,额角又跳了起来。
什么叫并不是仅此一次?
“你想拥有很多纪念日吗?”
?叶知丛并不想的。
“如果一个人结三百六十五次婚,那岂不是每天都是纪念日?”
每一天都会觉得浪漫吗?
叶知丛不懂。那很麻烦。他甚至认为,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要去画画,要去读书,要有很多规划去做。
‘浪漫’这个抽象得字眼不在他的数据库中。语言难以诠释出来的词汇,一向都被他分放在奇奇怪怪的区域里。
呵。
陆放很淡地勾了下唇角。
小朋友总不能是想结三百六十五次婚吧。
他微偏过头来,半垂着眉眼。叶知丛能看清他藏在双眼皮褶皱里的那颗小痣。因着长直且不怎么卷翘的长睫在眼下扫落出一小块阴影,将眼尾氤氲成狭长又好看的模样。
那颗小痣的位置生得很是特殊,十分好记,也很容易将他与他人区别开来。这对叶知丛来说是一件非常加分的优点。
不然要像袁博一样,每次都要数耳骨上的耳钉,哪天换了另类的饰品,叶知丛还需要半天才能辨认出来。
陆放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有话想说。
可顿了半晌后却依旧沉默,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自己膝盖的位置。
或许官宣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眼前这人确实是漂亮的不像话。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学生定是会吸引无数追求者的,二十一岁的年级又独自在国外留学那么多年,哪怕拥有过几段恋情或者几次过往也无可指摘。
他和叶知丛的那一夜实在太不清白。人长得乖,玩心大,年纪小没什么定性他可以理解。
可若是玩得花,还很会,动不动就有很多好哥哥在身边。那他也是不会允许的。
说他古板严肃也好,思想封建也罢。有些事情他确实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他一向墨守成规,严于律己多年,并不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权者。
毕竟叶知丛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另一半,严格意义上来说,法律条文里可没有什么假结婚的说法。
他不会追溯曾经,那没有必要。
可既然已经和他成婚。
陆放轻声开口:“你知道这张结婚证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的吧。”
他这才又委婉道:“嗯,所以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叶知丛茫然抬头。话题跳跃度太大,他需要思考。
顿了片刻,这才很简短的报了个名字出来。
“袁博。”
陆放偏开视线,没看他,等着听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放:。
他唇角的弧度又一次很淡的勾了起来。
呵。所以袁博是谁?
他莫名察觉,小朋友怎么有些呆呆的,问什么就只答什么,像个不太聪明的人机。
好似只能完成输入进去的简短指令,再往下继续发散思维,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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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了。
叶知丛顶着额角上那簇翘起来的碎发,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拍照了吗?”
他的任务还没有做完呢。
“……可以。”
叶知丛将结婚证摆好,又拉过陆放的手叠放在小红本上。
陆放的手生得十标准又很具有美感。作为一名美术生,叶知丛在摆弄时视线都亮了起来。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脉络清晰,还绷起着淡青色的血管,线条流畅又不失力量感。
就在他伸出手准备与之十指相扣时,陆放指尖一蜷,回避了他抓握过去的动作。
叶知丛:?
陆放一时想告诉他,我们之前见过。
可待看到仰起头来的人,额角处翘起的碎发显得有些呆板的小人机更不聪明了。
算了。
再把人逗死机就不好了。
陆放收回视线,将掌心再次递过去。叶知丛将手指放进来时,陆放的指骨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
“放在这里构图好像好看一些。”
额角碎发翘得更高了,随着人动作还在脑袋顶上晃了晃。
他认认真真把那双白皙的手递了过来,从袖口处露出凸起的骨节,和他人一样纤细伶仃。
陆放曾抓握过那对腕骨,确实可以被他单手掌控。
那份白皙细腻在黑色皮质手套的掌控之下更显出一份靡颜腻理的味道。
细瘦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柔软的掌心贴合过来的一瞬间。
一小段零星的记忆闪回在脑海中。上一次他和对方的十指相扣时,是将人摁在了那满是褶皱的床单上。
叶知丛并不知道陆放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这个人做事怎么总是停顿,一卡一卡的,像掉帧似的。
他忙碌完,见人没松手,还很好心地提醒道:“老公?拍好了。”
“……嗯。”
陆放松开叶知丛的手,看到人随手将结婚证丢在一边,摆弄着手机开始研究起官宣文案,这又开口示意:“东西放好。”
叶知丛打字配文的手停了。
这样简短的、有些像命令一般的语气,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其实还蛮喜欢这样言简意赅的交流方式的,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委婉说辞,他可以很快地捕捉到言语里的重点信息,理解表达者语真正想要表述的意思,随即给出相对正确的回答和反馈。
就像平安夜那晚。
他记得半张面具之下的那个人只单手便可以将他一双手腕反扣在身后,掌控着他的呼吸与姿态,羊皮质感手套包裹下的手指勾着他脖颈里的项链上提,以迫使他仰头,声线冷淡得如同冬日无尽的霜雪一般,却带着灼热滚烫的呼吸命令他:“膝盖打开。”
“跪好。”
——而此刻。
叶知丛停下动作已经好一会儿了。
陆放见人神游许久,一时出声询问:“在想什么?”
叶知丛闻言回神,又蓦地怔住。他似是不知如何回答,这次连主机也烧了。
陆放侧目睨着人,眼皮半垂着,片刻后,那双眼微微眯起狭长的形状。
他看到叶知丛白皙的耳朵尖儿,莫名染上了些红。
5. 婚礼
叶知丛不太会撒谎的,这容易令他大脑宕机。
陆放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片刻,怀疑小朋友企图萌混过关。
叶知丛顶着额角处翘起的碎发,那一抹红色从耳梢逐渐蔓延向耳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临下车前,陆放再度开口问:“婚礼不日就要举行,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让人去办。”
叶知丛的cpu转起来了。
这题他会作答。
“没有的。”
叶知丛看起来十分善解人意——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只随和道:“我都好的。”
——“你没有说让他们请媒体?!”
叶威德怪叫一声,语气中的质问和脸上的不耐烦都快要溢出来。
“没有哦。”叶知丛语气依旧温柔。
没有,还哦。
没有就没有你哦什么?阴阳怪气!
叶威德听完,气得够呛。
叶知丛没什么要求,可叶威德的小心思就多了。
尽管叶知丛依旧维持着一张弧度很淡的礼貌微笑脸。笑得温顺乖巧,毫无攻击性。
叶威德还是拧眉,很凶,语气也重:
“你告诉他!婚礼一定要隆重!要宴请全江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出席!还要有媒体随行!”
“我们叶家已经被退过一次婚了!连婚礼都不重视怎么行?!”
“听到了没有?!”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和陆家搭上了非比寻常的关系,他叶家现在可是陆氏的亲家!
叶知丛挑出重点,给陆放发了一条简短信息。
叶知丛:【婚礼:要隆重,要媒体。】
【谢谢你。微笑脸JPG】
陆放:……
好。
那场婚礼,筹备得像一场高规格商务宴,媒体多的跟召开发布会似的。
后台,顶流御用的化妆师Kevin在见到叶知丛时,夸张地捂着嘴巴惊讶,“天呐,你是我见过底子最好的人类~”
叶知丛无知无觉地弯了弯眉眼。
Kevin的助理还笑呢,说Kevin夸人一向是这样的,没恶意,只是在国外待了多年,对一些中文的使用还不算熟悉。
“之前他给我发微信想点一杯咖啡,问我咖啡的拼音怎么拼,为什么他打不出来这两个字,”
小助理是个开朗的,捧着工具包站在叶知丛的另一侧缓和气氛,“你要不要猜猜他怎么拼的?”
叶知丛垂着眉眼,Kevin正拿着小刷子不知道在他眼皮上刷些什么,闻言思索片刻,回道:“c-a-f-e-i。”
小助理一愣,“你怎么知道?天呐你好聪明!”
“哈哈哈哈哈c-a……真的太好笑了,Kevin老师甚至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其实我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叶知丛弯了弯唇角,没回答。
已做好妆造的陆放听到了部分对话,心道或许是叶知丛也这么拼过。
思及此,陆放又抬眼看了一眼镜中乖巧坐在那里,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人。
额角容易翘起的碎发被搭理到了额前,白皙细腻的脸颊泛出些许嫩粉,碎光闪在灵巧的鼻尖、闪在莹润唇珠上,连长而卷的眼睫都仿佛落上了钻。
像一只精致又漂亮的手办娃娃。
礼服肩线上藏有暗线流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现场,觥筹交错间,焦点中心的陆放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哪怕是在他自己的婚礼上。
那双眸子似是不聚焦,冷淡漠然,寒若冰霜。
他长身鹤立,站得笔直。
比他身形小一号的叶知丛也笔直的站在一侧,唇角微微弯起些弧度,笑得规矩,又模板化。
一时间,闪光灯从四面八方亮起。
陆放余光扫了一下身侧的人。见人似是茫然,像孤零零的提线木偶,被所有者遗留下的一样,有些手足无措。
他指尖一蜷,低声唤了句:“过来。”
无人指引的小木偶捕捉到了命令信号。
叶知丛乖乖巧巧挪了步子,朝着陆放身边贴了贴。
小朋友许是没经历过如此场合,有些紧张也在所难免。
他低声提醒着人,说跟在他身边就好。
“好哦。”
声线有些上扬,带出了一点点像‘哦’的尾音。
陆放不禁又往身旁扫了一眼。看着乖巧的小朋友,连说话都是可爱的。
叶知丛回忆着他提前做好的功课,心道这怎么和红小书上写得不太一样。
没有牵着父亲的手送上舞台的步骤,也没有互相交换对戒的流程。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上前攀谈的人,和玻璃杯中香槟的味道。
每个人都会笑着说一句:“这位就是叶小少爷吧?”
然后说一些很复杂的恭维的话,再送上几句拗口的祝福,最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而复始。
有些无聊。
叶知丛随着陆放漫无目的地走。他明明做过规划的,可如今,又什么都用不上了。
不过他足够乖,哪怕无聊也不会说什么。自小他便被要求听话,今日来之前,他的父亲还叮嘱他,以后都要听陆放的话。
“不可以惹他生气!记住了吗?”
“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把他哄高兴了,对你、对叶家都好!”
叶知丛点了一下头。
在人走后。叶威德却对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转头对着薛佳颖抱怨:“我甚至不敢指望他能讨到陆家人的欢心,别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叶威德实在多虑。
沈枫然的母亲亲昵地拉着叶知丛的手不舍得放,说他从小最是听话懂事了,陆放你可不许欺负他。
陆放应着,沈枫然在一旁目瞪口呆,不自觉多看了叶知丛好几眼。
直到陆放冷冰冰的视线扫过来,他这才回过神,临走前还悄悄给人竖了一个大拇指。
我靠,是真不上相!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他腹诽半天,等大部分人散去还不忘抽空溜达到陆放旁边,差一点就怼上了人的肩膀,拳头出到一半才堪堪停手。
“差点儿忘了……你极度洁癖,不让别人碰。”
“不是我说,哥们你这是什么好福气?掉天仙都能掉到你家,上辈子你拯救过地球啊!”
陆放冷淡地敷衍了一声:“嗯。”
沈枫然迅速捕捉到重点,“靠?你居然不否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你夸过谁,多少顶流影后到你嘴里都是‘一般’,怎么现在转性了?你也觉得那孩子漂亮是吧?”
陆放不太想搭理人,“我长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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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你之前没长?我还以为你压根没有正常审美呢!”
沈枫然吐槽道:“不过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他是个男人啊!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要是个女生就好了,说不定还能给你这个老古板开个窍……”
陆放眉心轻蹙,视线似乎还带着些许不悦。
随即看到不远处朝他走过来的叶知丛,又将轻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沈枫然捕捉到这神色变化,还没想明白缘由。
一声脆生生的“老公”,听得他差点一口酒没把自己呛死。
他哆哆嗦嗦地回头,看到那个漂亮得不像人的男生走过来,站定后顺势挽过陆放的手臂,一脸温柔地笑起来,“和父亲说完话了,我可以走了的。”
“嗯。”
不二?!
沈枫然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满脸惊疑:
你他妈不是严重洁癖吗?
敢情这么多年只针对我是吧!
车内。
叶知丛松开陆放的手臂,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和人划分着楚河汉界的距离。
陆放曾经说过他不喜欢和人接触。
不过陆放还说,在外人面前,要扮演出一副相对恩爱的样子。
他觉得他今天做得还是不错的。
虽然,他有些不太理解什么叫‘相对’恩爱。
几日前,拍摄婚礼所用的迎宾照那天——
“我说二位,你们怎么像刚认识一样啊,都结婚了还陌生呢?”
“别太紧张,也不用这么拘谨。”
“不然离这么远,中间都能划一道楚河汉界了,结婚照拍的像全家福似的,给双方父母留位置呢?”
摄影师亲自上阵,妖娆地演示着他们所需要摆出来的动作,努力良久,宣布失败。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叶知丛对摄影师后脑上挽着的丸子头有些感兴趣。这位也是个长发,丸子头圆圆润润的,很漂亮,Grave就总是挽不好。
Grave是那位银白色长发男,叶知丛称呼他一声‘老师’。
他想向摄影师请教一下秘诀,等开学后告诉Grave,让Grave也挽出一个圆圆的丸子。
或许是他看了太多眼,看得陆放不自觉侧目。
叶知丛似乎对那个妖娆的摄影师很感兴趣,甚至在摄影师指挥他让他把手放到自己肩膀来时,还仰着下巴尖儿目光灼灼地看人。
“对,就搭在这里,然后往前送胯……再送一些,贴上来,贴紧。”
陆放说他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
摄影师为了凑陆放的身高,踩着个木头架子,提出了非常绝妙的解决办法。
“没事!不行就分开拍摄,回头可以P!”
“可以P,什么都可以P!放心吧您就!”
就连亲吻额头也可以用ps后期合成在一起。
陆放接听完工作电话后折回,看着捧着白色捧花的叶知丛——眉眼低垂,长睫卷翘,此时正轻仰起着下巴尖儿,似是在等待一份美好落下。
人太安静了,乖巧又漂亮。连现场都在此刻静谧下来,像是不忍打破这份代表新婚的神圣。
如果摄影师及时按下快门。
陆放收起电话,蓦地出声:
“等等。”
6. 自愿
陆放的手虚虚搭在叶知丛的后腰,在叶知丛点头之后。
他微微低头,垂着眉眼看着扬起下巴闭目迎接的人,隔着些许距离,留下了一张照片。
尽管他合情合理合法。
他依然没有触碰到他的额头,甚至屏下了呼吸,将温热的气息尽数敛起。
可叶知丛的鼻息却扫过他的下巴,像不经意间缠绕上来的,和他这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着他的世界。
“新婚快乐,老公。”
叶知丛的东西不多,填不满一间空房间。工人很快便将他带来的东西规整完毕。
这栋房子内毫无变化,似乎有没有叶知丛,都没什么区别。
他只占用了一件不大的客房,在陆放的书房下面的位置,来作为他的画室。
衣物更是少的可怜,只一个登机箱,便全部装了回来。
不只是因为他是假期回国。
叶家里,也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是他想要带走的。
不过叶知丛仍然在笑,笑得依旧温柔乖巧。
虽然那张干净白皙的少年脸上,每次露出微笑的弧度几乎都是一样的,像固定好的模板似的,一板一眼认真走着既定程序。
可这个安静到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人,到了晚上,却又趿着拖鞋出现在陆放的书房门口,问他:“要睡觉吗?”
陆放扫了人一眼。单薄的丝绸睡衣虚虚挂在人身上,领口处半遮半掩,露出一小片平直的锁骨。在漆黑如油墨黑色绸缎包裹下,使得少年堪堪露出的腕骨和脚踝更为白皙,苍白得仿佛带着些病气。
他的头发很黑,瞳仁也是乌黑色的,脸颊挂不上肉,使得下颌线带着一股利刺的味道没入下巴尖,唯一柔和的色彩便是那双拥有着挺翘唇珠的嘴巴。
青涩,稚嫩。是比这个年纪看起来还要更小一些的学生感。
陆放好脾气地弯了下唇角,说自己还有些工作没有忙完,示意人先去睡。
“好哦。”叶知丛乖巧点头,程序输入完毕,转身又哒哒哒地离开了。
等到指尖被蓝黑色的墨汁氤氲了一片。
陆放这才从人离去的背影中回神。纸巾擦拭不掉那些痕迹,便起身去清洗。
等再度折回房间时,他向漆黑的卧室看了一眼。屋内没有任何光亮,许是忙碌了一天,人已经早早睡下了。
陆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思维不自觉发散。他仿佛看到了那张原本平展的床铺上多出来了一块薄薄的凸起;看到少年侧着蜷起,在被子里撑起小小一片,白皙的后脖颈暴露在外,与深沉的黑色床单形成鲜明对比。
叶知丛睡着的时候,有些像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一样,会将自己蜷成一团。
可沉睡的人又会将后背朝向他,看起来一点防备心也没有。
他见到过的。
虽然他们依旧生疏得像陌生人。
陆放看了一会儿,抬手揉了下眉心,转身离开。
或许,应该将客房收拾出来的。
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的床上,多出一个人。
-
翌日清晨,陆放从书房走出,正要下楼时,却在走廊处站定。
那张空了很久的餐桌前,比以往多了一位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少年。
他这里一成不变久了,从未有过新的人或物出现。
他看着那个明明睡眼惺忪、却顶着困意执着坐在那里等他用餐的叶知丛,初为人夫这四个字蓦地有了些许实感。
听到脚步声,叶知丛先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脑袋,然后那慢半拍的温和笑意才在脸上浮现起来,礼貌地和人说:“早上好。”
顿了下,“老公。”
陆放垂在身侧的指尖蜷了下。
一纸婚约将没见过几次面的两个人绑定成最亲密的伴侣关系。他原以为不适应的人应该会是还没毕业的叶知丛。
可现如今却觉得,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安静的小人儿,似是比他适应得还要好一些。
“早安,”
陆放落座,语气很淡,“在家里,不用扮演相对恩爱。”
叶知丛顿了两秒,这又乖巧点头:“好哦,老公。”
陆放顿住,抬眸,看着叶知丛温柔的神色,这又淡淡开口:
“我的意思是,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不用总是刻意去喊……身份。”
叶知丛这次听明白了,陆放不让他叫老公。
“好哦。”
陆放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新的称呼。
好吧。
餐桌上安静异常,只剩玻璃杯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轻响。
陆放进食到一半,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人半垂着眼,手里捏着的那块三明治半晌只咬下了一小口,很久再未动作。
“不合胃口吗。”
叶知丛闻言,短暂摇了一下头,左一下右一下。慢两秒抬头或许都捕捉不到这个信号。
“想吃什么,可以让阿姨去煮。”
“没有的,”叶知丛礼貌补充:“我没有想吃的。”
陆放抬眸看了人一眼。叶知丛不太明白他在看什么,只依旧乖巧的坐在那里。
没有人再说话,餐桌上继续安静。
叶知丛不言不语也不吃不喝的坐在那里,乍一看活像个白瓷摆件儿,一动也不动的等比手办,做工极其精致的那种。
陆放用完餐,没忍住又看了人一眼。
这下叶知丛却动了。
他看到陆放起身也跟着起身,很认真地开口让人等一下,放下他手中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哒哒哒地去岛台洗手,这又哒哒哒地走过来,“你要出门工作了吗?”
陆放眉梢不自觉一挑,“怎么了?”
“要打领带的,”叶知丛神色认真地像是上课被叫起立回答问题的好学生,简短蹦出一个答案后,又补充着被省略掉的主谓宾语,“我要来给你打领带的。”
陆放垂眸看着眼前抬着脸看他的人,那神色平静温柔,半晌没看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不用了。”
叶知丛点头。
陆放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或者失望的情绪,连稍稍弯起来的眉眼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动的。
如果不是能发出声音的话,更像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了。
白瓷娃娃出声了,“那明天呢?”
“也不用,”陆放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珠,被人认真地模样盯着,说话都顿了一下。
不过还是继续开口:“我不习惯有别人来做这些。”
叶知丛点头只一下的,比摇头还要短暂。
他目送陆放出门,随后在他的人生规划记事簿里,翻到了标记着合格人夫备忘录那一页,划掉了那条记录着[给老公打领带]的字样。
“以后都不用。”
第二日,叶知丛又划掉了一条[陪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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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吃早饭]。
第三日……
第三日叶知丛剩下一条[目送老公出门],认认真真地履行着。
陆放被人视线盯了一早上,叶知丛就安静得坐在餐桌边,活像个漂亮摆件儿。
陆放出门前,不自觉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叶知丛对上他的目光,脸上又缓缓地浮现出他温和的、模式化的笑容。
陆放的喉结动了动。
家里有人等。
晚上早些回来。
晚上。
陆放忙完手中的工作,手表的时针已经走向八点一刻。窗外的天色黑透了,这座城市绚烂的霓虹亮起,和着一个个明亮的窗口,依旧在繁忙地运转着。
他起身,抬手系好西装外套的扣子,想到早上坐在餐桌前无声陪伴他的人,心口一动,有些好奇他不在家的时候,叶知丛都会做些什么。
可等他到家后。
陆放看到叶知丛手里捧着的碗,绿油油的菜叶菜茎,红彤彤的植物根茎——知道的是果蔬沙拉,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又养了只兔子。
“晚上就吃这些?”
叶知丛唇边咬着水果胡萝卜的尖儿,闻言点了一下头。
“……”
怪不得这么瘦。陆放扫到人身上挂着的空空荡荡的睡衣,单薄得跟纸片儿似的。
李阿姨踌躇上前,满脸担忧地小声找他汇报:“叶先生今天一天,只吃了几口这个。”
陆放脚步一顿。
“昨天也是。”
陆放转身回头。
“前天……只多吃了一口三明治。”
陆放眉心蹙紧。
“只吃了这些?”
李阿姨愁眉苦脸:“是啊,这可怎么办。”
陆放折回餐桌前,在叶知丛身边站定。
听到动静,叶知丛捧着碗仰头,一时不知道陆放要做什么。
陆放垂眼看他,“为什么不吃饭?”
?叶知丛不解:“我没有不吃饭啊。”
“那你这是什么,”陆放语气冷淡,“在我这里啃草吗?”
“这些不是草的。”
叶知丛认真纠正,“这个是秋葵、这个是苦菊、这个是……”
陆放看人的视线,仿佛就在看一颗苦菊。
他看着那张乖巧又柔和的脸,顿了片刻,冷淡开口:“有些话,我只问一遍。”
叶知丛抬头瞧着他,手里捧着的沙拉碗衬得他的下巴更尖了,小巧的脸似是还没巴掌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湿漉漉的,澄澈又纯净。
陆放喉结轻动,“你对我们的关系,是否自愿。”
“自愿的。”
“你同意我行使作为丈夫的权利。”
“同意的。”
“在你回国之前,你真的没有见过我。”
“没有吧。”
呵。
“……好。”
陆放眼睛轻眯起了些,他在人身侧坐下,伸手把人手中的碗拿了下去,将李阿姨温好的粥端过来,摆在了叶知丛面前。
“作为你的丈夫,我有权利和义务,插手你的生活,干预你不良的饮食习惯。”
叶知丛茫然点头,还没意识到陆放是要做什么。
随即便听到陆放更为冷淡的声线,带着些不容置喙又游刃有余的掌控感,语速不疾不徐地命令他:
“现在,把粥喝了。”
“我看着你喝。”
7. 牛奶
叶知丛有点喝不下去。
他最近几天都通了宵,为了在早上可以按时履行合格人夫规划,等陆放走后才去睡觉。
陆放出门的时间太早,他有些起不来床。
他在夜晚捧起的沙拉碗,实则是他一天开启时刻的早饭。
李阿姨见他终于动口,又欢天喜地地将炸鱼薯条端了上来。
留学生嘛。
大不列颠。
叶知丛看向那盘亲切的、无比熟悉的炸鱼薯条,握着瓷勺的手一顿,眉头很小幅度地皱了一下。
李阿姨怕他饮食不习惯,还贴心地准备了香肠土豆泥。
这下,叶知丛连鼻尖也一起皱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海鲜粥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陆放看他很乖,哪怕皱着一张脸,还是喝了小半碗下去。
他示意李阿姨将晚餐全部端上来,让叶知丛先吃,这才起身回房。
换好家居服下来,餐桌前却只剩下还有余温的饭菜。
那个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盘子里的焗口蘑倒是少了一个。
陆放看了一眼那盘炸鱼薯条。
一小时后,他拎着一家茶餐厅的外送袋,敲响了叶知丛的房门。
叶知丛咬着根棒棒糖,在侧脸鼓出一小块圆润的弧度,随着‘咔咔’两声脆响,弧度不见,嘴里只剩一根棒棒。
他茫然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陆放。
陆放看着他鼻尖儿上的红色颜料,像个小红鼻子头。
“饭菜不合胃口,为什么不说?”
叶知丛左手调色板右手画笔,他伸手将棒棒拿出来时,握着的画笔尖又蹭到了他的衣领。
锁骨处也落下了一抹鲜艳的红。
看得陆放眉心一挑。
叶知丛想回答,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了会有用吗?
没有的吧。
他抬手揉了揉鼻尖儿,停顿很久,没有开口。
不知道如何作答,干脆沉默。
陆放环顾四周,没有桌子可以放置餐盒,这又扫了一眼被人揉弄得更红的鼻尖,“过来吃饭。”
“我刚刚吃过了的。”
半碗粥,一个口蘑,这叫吃过了?
“那些不算。”
?叶知丛茫然抬头,“为什么?”
明明刚吃过的,怎么可以不作数。
陆放语气平淡地和他讲述一个成年人每天标准得营养摄入量,按照他的身高、体重和年龄等因素判断——听着那些几克几十克几百克的数字和陆放冷淡的嗓音,叶知丛又多吃下去两个虾饺,和一枚流沙包。
真的吃不下了。
叶知丛捂着饱腹的胃,视线又在那外送袋上多瞄了几眼。
“找什么呢?”
被陆放逮了个正着,叶知丛这才规规矩矩地回答:“找冻柠茶。”
要是有冰可乐就好了。
可惜了,陆放没点汉堡。
可陆放既然叫了外送,居然连冻柠茶也没点。
叶知丛无法理解。
不过好在,陆放没多为难他。
他见人回了书房,终于小小松了口气。听话也没有很容易的,胃里撑得不太舒服。
他挪到冰箱前拿了瓶冰水出来,溜溜达达回到房间,心想陆放应该没有生气吧?
生气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见过生气的样子,在小时候。人类生起气来时,会大声吼他,会将他摁在碗里,会把食物灌进他的喉咙。
很用力的,很痛。
不过他后来就不会痛了。
他学会了缩进自己的眼睛里。
-
翌日晚,餐桌上的食物变了样子。
叶知丛喝了一小碗汤,吃了两块烧麦。
李阿姨见人终于吃饭,乐呵呵地,将那些难吃的炸鱼薯条打包了回去。
叶知丛却对着那杯热牛奶犯了难。
牛奶的味道有些腥,他不太能接受。
但是他需要喝下去,不论是之前在家里,还是现在在陆家。
叶知丛屏着呼吸咽了半杯。
等他短暂的中场休息过后,再次深吸一口气想要把剩下的半杯也咽下去时,突然被人钳住了下巴。
闭气失败,热牛奶的香气扑入鼻腔。
叶知丛鼻尖儿一皱,反胃的感觉冲了上来,下意识想将杯子拿远一些。
掌心一空,陆放已经将牛奶杯拿开了。
随即那只卡在他下颌上的手微微用力,将他脸抬起,低声问他:“不喜欢喝牛奶,为什么也不说?”
叶知丛想摇头的。
可钳制着他下颌的手,似是带着些逼迫和审视的味道。
他做不到摇头的动作,下意识否认道:“没有不喜欢。”
陆放垂眸睨着他,视线微微收束起来。
那颗红润的唇珠上还带着残留的白色液体,被人小巧的舌尖卷进去,紧接着整张脸都皱了一下。
没有不喜欢?
拿开的牛奶又被陆放拿了回来。
他没让人继续喝,只是将杯子离人唇边近了一些,随即那喷洒在他手腕内侧的鼻息明显停了。
连闻见味道都受不了,还说没有不喜欢。
他眉尾稍扬,“那以后每天都喝,一天三顿,睡前再加一杯,好不好?”
叶知丛那张小脸苦巴巴的,连一向温柔的笑意都没了,却仍是好脾气地开口,温温顺顺的,“好哦。”
陆放钳制着人的手莫名紧了些。
温热干燥的指腹擦过他的脸侧,陷入进单薄却滑腻的皮肉中,在脸颊处印下了一个小坑。
“我让你喝什么都可以?”
“可以的。”
“……”
人太乖巧,被他掐着下巴也不动。指腹在脸侧将本就不多的肉推起了些,嘴巴都被挤压得关闭不上,却依旧会回答他——“可以。”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可以。
譬如跪好、抬高、大声叫。
可这和那夜不一样。
那些是可以有无数说辞来解释的——是醉酒、是喜好、亦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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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秀场连空气里都夹杂着动情药。
可现在的这般乖巧。
有些不太像个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听话和懂事,或许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词汇。
陆放没再问他为什么,只是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片刻后,又端来一杯果汁,和那杯牛奶摆放在一起。
“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
叶知丛伸手想要去拿果汁杯,可还没碰到,又被陆放打断,将杯子挪得离他更远了一些。
“告诉我,你想喝哪一个。”
陆放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线平静。
他垂眸睨着叶知丛有些茫然的脸,复而低声开口:
“说出来。”
叶知丛音色纯净,清清脆脆的,和那天喊‘哥哥’时类似。
“果汁。”
“说完整,”陆放没给他,语气比方才轻了些,“你想喝哪一个?”
叶知丛又乖乖巧巧回答:“我想喝果汁。”
“很好,”陆放将杯子推回来,又问,“你喜欢喝牛奶吗?”
叶知丛坐姿一向很端正的,脊背挺直,双手搭在腿上。陆放明显看到人指尖一蜷,有些紧张地攥紧了睡裤的布料。
不。
他不喜欢的。
叶知丛手指不自觉用力,将平展的睡裤捏出一片褶皱。
片刻后,他这才抬头,很认真地问:“我说不喜欢,你会生气吗?”
“不会。”
叶知丛仔仔细细盯着陆放瞧了半天,觉得那张平静的脸看起来确实不像要生气的样子,犹豫半晌,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真的?”
“真的。”
陆放看着他的手指搅得更紧了,好似是在抵触什么。等了很久也没有动静,他以为他听不到叶知丛的回答了。
可叶知丛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有些小,还有些发紧。
“不喜欢,”
顿了顿,叶知丛低着头,将话补充完整:“我不喜欢喝牛奶。”
他攥着布料的手,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
他甚至做好了将人惹怒的准备,可等了片刻,却只等到轻飘飘一句嗓音,落在他的耳梢。
“不喜欢就不喝。”
没有突如其来地歇斯底里,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碎。
也没有人会强行打开他的嘴巴,把不喜欢的东西灌进他的胃里,吐了再灌,反复如此。
他茫然抬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放。
“我以后都不用再喝牛奶了吗?”
“不用。”
叶知丛闻言笑起来。笑意刺眼。
“除了果汁,你更喜欢喝什么?”
叶知丛只觉得陆放声音有些轻,还很好听,他松开睡裤布料的手下意识攥紧又再度松开,犹豫很久,还是开了口:
“嗯……冰可乐吧。”
陆放好像是笑了一下,不过唇角的弧度很淡,叶知丛没看清。
不过他听到陆放夸他。
“乖孩子。”
8. 可乐
叶知丛没有喝到冰可乐。当然,不是因为陆放。
陆放看到他突然起身,连走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一些,趿着拖鞋地往画室走,连果汁都不记得带进去。
明天,让李阿姨备些吧。
叶知丛的动静停了,房间内又安静下来,一如既往地冷清。
陆放孤身惯了,到书房门前是脚步却一顿,眼前莫名浮现出叶知丛锁骨处的那一抹红颜料。
怎么脏兮兮的。
指腹无意识搓捻了下。
他有洁癖的。那抹红在白皙的锁骨上实在太过于显眼,小朋友却对此无知觉。
想替他擦掉。
用潮湿的纸巾摩挲过那片洁白滑腻,在平直处留下些许水痕。
等红色的颜料被抹除后,薄嫩的皮肉上还会因用力泛出红粉。
肖想过后。那抹红痕却像有生命一样,在夜晚反复撩拨着他多年波澜不惊的心脏。
烧得陆放掌心莫名一片燥热。
这份隐隐的不适感一直持续到翌日清早,在叶知丛目送他离开之前。
颜料已经干涸,露出褶皱,在细腻的皮肤上显现出龟裂的纹理。
他抬手,复而顿住。在即将触碰到的位置停下,“这里,脏了。”
叶知丛低头,扯了扯睡衣的领口,自己看不到,便随手抹了一下。
陆放指尖一顿。
李阿姨拿了条温热的毛巾过来,笑得慈祥,给人悉心擦拭着。
那里果然如他所想,在湿润中透出隐隐红痕。
手掌中的燥热感更甚,一路灼到手臂。
陆放偏开视线,大步走出,没再多停留。
只是叶知丛看到人离开时,抬手调整了一下领带,将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衣领口,又挪地歪了些。
?
不过他没多在意这个。
昨夜画了太久,消耗掉太多精力。哪怕只是捕捉到一丝创作欲对他来说都是太久违的,他不敢浪费,不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快就会溜走。
Grave——那个银色长发男曾经告诉他,他的作品里少一种叫情绪的东西。
说他的灵魂正在枯萎,干涸的土地上生不出动人的魄。
他体会不到生命的莫测,感知不到月色的寂寞,触摸不到怀抱的快乐,察觉不到善恶的颜色。
——“Leaf,如果想要解决你的问题,我这边有两个建议,”
“这第一,去谈一场恋爱吧,我的孩子,去品尝一下爱情的甜苦。”
“还有其他的选项吗,老师。”
Grave,一个极度浪漫主义的色彩诗人,街头的流浪艺术家,或者说,就是一个超会画画的疯子。
别人如是评价道。
叶知丛对此是有些不太能理解的——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就是疯子吗?
那他或许也是。
有人曾说过,他是怪物。
“这第二……”
“去约个炮吧,”Grave笑得坦荡,仿佛此事太过于稀松平常,丝毫没有任何淫/荡和挑/逗的意味在里面。
“去体会一下正常人都会拥有的快乐。”
“我知道了。”
叶知丛没有沉默多久,音色明朗清脆,尖巧的下巴尖只点了一下,又乖巧道:“谢谢老师。”
叶知丛从画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天空中迷蒙落着细密的雨丝。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波动起伏的浓烈情绪了。
可他的人生规划里没有‘谈恋爱’这类不好理解的字眼,约/炮这个词汇也超出了他数据库里的认知范畴。
他从脑海中久未更新的数据库里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第三种方式——或许视觉感官带来的刺激更加实在,可以尝试。
毕业在即,能不能去往更高学府深造——那所有美术生都趋之若鹜的艺术殿堂,就要看这次的毕业展了。
因此他走入了那地下场,观看了一场成人秀,结果在酒精和香氛的迷乱下,一不小心品尝到了激情上脑的荒诞。
那夜过后——
Grave出现在叶知丛的身后,看着画布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色块,张大了嘴巴感慨:“噢我的上帝,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枯萎的灵魂重新焕发生机?”
叶知丛在画面上落下最后一笔,浓墨重彩的红占据着所有视觉重心。他在画这座灰色小城的南面,悬崖与海面交界处的落日。
“没有人敢用这样大胆的色彩、画出如此张扬的风景,”
Grave面露欣赏,“如果落日会染色。”
“或许天空蓝是被海洋泼上去的。”
“Bingo!”
袁博看着那张五彩斑斓的粉橙紫红,嘴角一抽,乐道:“你们是真的抽象。”
他说的不是画。
“买家出到三千英镑了,”袁博碰了下叶知丛的肩,“还不肯卖啊?”
叶知丛短暂茫然了片刻,这又机械般地开口:“不是因为价格。”
是因为之前那幅画,它不可以是一副作品。
“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作品不能拿金钱来衡量,可是你的作品也不能永远拿你的眼光来衡量吧?”
袁博说:“有人愿意出价买,就说明这幅画它就是值这个数。你干嘛非要钻牛角尖?”
叶知丛又摇了摇头。
不过后来——
那位买家最终以八千英镑的价格,买走了他两幅画。
其中一副就是他刚刚完成的《风蚀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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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
叶知丛睡眼惺忪地下楼,猛地看到玄关处摆放着的一副还未上墙的油画,一时大脑短路。
?
是《风蚀落日》。
李阿姨见他刚起床就盯着那幅画看,便告诉他那是下午的时候刚刚送到的,是陆先生定的东西。
大门被打开,定东西的陆先生到了。
陆放一进门就看到玄关的角落处多了一个黑影——叶知丛蹲在那里,正认认真真盯着那副画发呆。
人影单薄,偏冷色调的灯光洒在黑色真丝布料上,显得那颗像蘑菇一样的人有些忧忧郁郁的。
从掌心到手臂持续了很久的灼烧感在这一刻似乎是达到了顶峰,连带着他的胸膛,都被烫出一片麻痒之意。
像是干燥已久的平原,亟待甘霖雨露。
叶知丛的后脑很圆,碎发很软。
那双澄澈的眼睛瞧过来时。陆放站在一旁,垂眸看着自己腿边的人,掌心已经覆盖在了叶知丛的脑袋顶上。
手指下意识一蜷。
直到他回到书房,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零点三十分,那股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之中,覆盖过纠缠了他一天的不适感。
很奇妙。
从昨夜一直延续到今天的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灼烧感没了,好似是被叶知丛驱赶走的。
陆放搓捻了一下指尖。一时有些口渴。
他路过卧室,房间内依旧一片漆黑。
拉开冰箱门时,暖黄的灯光映着他清晰冷峻的脸,锋利的线条在此刻变得柔和了些,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被码得整整齐齐地罐装可乐之后。
红红蓝蓝的。
围绕在一排透明的、冷得发冰蓝色的矿泉水旁边。
看起来有些热闹。
沈枫然之前评价他,说他连冰箱里的水都长出来一副性冷淡的模样。
他此刻想起那个形容,一时出神,有些不知道那红红蓝蓝的可乐像什么?
窸窸窣窣地声音打断他的思路,陆放听到动静回头,迎着冰箱微弱的灯光,叶知丛花红柳绿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次不止是鼻尖。
脸颊上、手腕上、衣服上,就连额前碎发,都粘上了红红蓝蓝的颜料。
跟可乐罐似的。
掌心中的灼烧感又出现了。
叶知丛中场休息,溜溜达达地下来拿可乐喝,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陆放。
他看到陆放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朝着他伸过来,温热的指腹摩挲过他的额角,似是将一缕碎发缠绕到指骨中,耳梢莫名发烫,突然有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错觉。
——他刚刚在画室中,反复回忆那夜。
《风蚀落日》的灵感之源。
9. 规划
叶知丛半夜下楼喝冰可乐被抓包。
陆放这才知晓,他近日在书房度过那些夜晚,卧室的床上并没有人。
小朋友耳梢泛红,晚上不睡觉,逼问后支吾说是因为时差。
陆放的指尖上沾染了一抹半干的红颜料,在指腹上碾开,像一簇微弱火苗燃烧在黑夜里。
时差。
陆放失笑。
“你倒的是大不列颠的时差?”
叶知丛仰着脑袋不说话,视线越过陆放的侧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他身后偷瞄。
“几点睡得。”
“九点。”
小朋友重新定义早睡早起。
朝九睡晚五起。大美利坚。
“在曼城留得学,怎么过得是纽约的作息?”
叶知丛有些听不太懂这类的玩笑话。陆放揶揄他,他瞧了半天,只敢老实作答:“我没有过纽约的作息。”
陆放鲜少有如此和人闲聊的时刻,捕捉到叶知丛藏不好的视线,又逗弄道:“噢,等去了纽约,再倒成国内的?”
叶知丛茫然,“什么?”
“某些小朋友不仅饮食习惯差,作息习惯也不好。”陆放垂眼睨着他,“熬夜不睡觉,还直接熬通宵?”
“。”
叶知丛看似乖巧默认,可那双眼睛却不会说谎,一瞟一瞟的,快要黏在冰可乐上了。
陆放没再多为难他,微微侧身,示意叶知丛想喝可以拿。
眼瞧着人已经向前挪了两步,几乎是站在他的身侧,可叶知丛抬手又放下,歪过头来很礼貌地问:
“可以喝的吧?”
带着类似青草的香气,混合着复杂的颜料味道,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
陆放唇角微勾。
“可以。”
得到准许,叶知丛微卷的长睫都在上翘,黑色睡衣袖口下露出一小截手臂,伶仃腕骨越过陆放肩侧,单薄的身体前倾,随着抬手的动作衣领向一侧敞开了些,顺着平直锁骨往下滑落,那平日里不见天光的白皙便暴露在陆放眼前,迎着冰箱的暖光,泛出莹润的皮肉色。
奇怪的灼热感又升了上来,这次不仅是掌心手臂和胸膛,结识肌肉包裹下的腹部都在不适,每一个毛孔都在不安地躁动。
原本陆放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当刺啦地罐装可乐被打开时发出响声,无数爆裂的气泡涌出来,跳动在叶知丛好看的唇瓣上,有些挺翘的唇珠在碳酸饮料的刺激下更为红润了。
他小口啜着,卷翘的睫毛垂下了些,圆润的眼型因眯起变得狭长,似是在满足地喟叹。
只需要冰可乐就可以把那双唇瓣蹂躏成如此模样。
若是再用力些。
不知道要被摧残出什么鲜嫩欲滴的样子来。
他没吻过他,那太亲密了。
哪怕肉/体上亲密到负数的距离也仅仅只是一场性/事。若将彼此喘息交换相融,便好似是在用灵魂相拥了。
一夜情不接吻。
陆放指腹上干掉的红色颜料像有温度一样灼烧着。
他看着叶知丛两只手抱着那可乐罐子溜溜达达往楼上走,连脊骨都是热得。
一路烫到后颈。
凌晨两点,陆放敲开叶知丛的房门,将窝在画室的人抓回房间,勒令他早点睡觉。
等叶知丛洗掉一身颜料,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好在被子里时,陆放这才折回书房,继续翻阅着在零点三十分便被打开的文件。
是因为他的强迫症变得严重了吗?
陆放揉了揉眉心。
可叶知丛将脏兮兮的颜料洗掉,他脊背上的不适感并没有减轻多少。
陆放没睡好,叶知丛也一夜无眠。
他将陆放送出门后,又在玄关处蹲了下来,双手环抱膝盖,盯着那张油画发呆。
当时在画这幅画时,是什么感觉来着?
叶知丛努力回忆,尝试复刻那天的行为,连调色时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模仿,可连着两个晚上都以失败告终。
他和乱七八糟的画布相顾无言。
一头柔软的碎发也被揉出乱七八糟的模样,自己却浑然不觉。
一直找不到当时作画时的状态,叶知丛尝试再往前推导。
他甚至想要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晚的一切,可片段闪回,他无法完整地将那段双人回忆全部播放出来,能调动出来的、只剩零星感受。
这有些奇怪。
叶知丛想。
以往他调动记忆时,脑海里出现的画面通常是第三视角。像是房间角落里架着的监控,又或者是藏在他眼睛里的摄像头。
可这次却不一样。
他记得羊皮手套抚摸过他身体的触感;带着油润的橡胶质感在隐秘的体内摩擦;很烫,烫得他有些痛,凸起的青筋饱含着无数力量将他撑开;脑海中炸起灿烂的烟花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这些就是正常人都会拥有的快乐吗?
他体会过了。
可是太短暂了。
维持不了很久就全都感受不到了。
他蹲在那幅画面前苦恼,该如何再找到与那日类似的激情与荒诞。
可江市不会有那样的地下秀场。
陆放也不会像那个人一样不由分说、无比霸道地上他。
他曾经回答过的看一场秀、做一次爱、高一次潮,现如今并无法完美复刻这一整套的流程。
不知道拆开来,只做其中一步,会不会有作用。
叶知丛在自己的人生规划中删删改改,合格的人夫是不能找别的男人的,高/潮无法自控自给自足,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步骤。
做一次爱。
和陆放。
找到解法,叶知丛没有那么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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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玄关处的忧郁蘑菇终于起身,溜溜达达回房间补觉,当一颗睡眠蘑菇。
这下,他的时差变成了晚五睡。
如此一来,陆放在晚餐时刻,也见不到那个会呼吸的漂亮摆件了。
他们时差不同。
同一个屋檐下,甚至很难见到面。
除非在凌晨的夜里,守在孤单冰箱旁。
叶知丛昨天拿的是蓝色那罐,今天喝的红的。
陆放莫名冒出来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明天喝百事?”
叶知丛果然点头。
可口-百事-可口-百事循环交替。
连宠幸都是很公平的、很有规划。
叶知丛拿着续命水回房间,这次,手里握着的不是画笔,而是打开了红小书,搜索——怎么样可以和老公做/爱。开始认认真真做起功课。
[心机大胆的勾引]
[似有若无的撩拨]
[欲拒还迎的挑衅]
[犹抱琵琶的暗示]
好学生的总结能力还是很强的。可一向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却在理解能力上犯了难。
做题可以,实战经验却为零。
就比如叶知丛在[心机大胆的勾引]这几个字中,只看懂了[大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大胆,顾名思义,就是需要他走到陆放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老公,做吗?
他的大脑好像一个单核处理器,在[大胆]面前加上[心机],就处理不过来了。
更何况后面还缀着一个[勾引]。
信息太复杂,会烧CPU。
他先是划掉第一条心机大胆的勾引——
三个小时后,四条整合出来的规划全都被他划掉了。
好难哦。
叶知丛垂头丧气地想。
-
陆放又在玄关处见到了忧郁的蘑菇。
他随着叶知丛的视线,也多看了几眼那幅画。
然后在那颗圆润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很喜欢?”
圆脑袋摇头。
“那怎么看这么久?”
叶知丛声音低低的,“我画不出来。”
他连再临摹一副自己的作品,都做不到。
小朋友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恰好陆放晚上有一场非正式的私人聚会,沈枫然好友范珩回国的接风宴,问叶知丛要不要一起去。
范珩没比叶知丛大几岁,伦敦留学,或许年轻人在一起可以多一些共同话题。
叶知丛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没忘记要做一名合格人夫的人生规划,陪同老公参加朋友聚餐,记事录里写着的。
他要扮演相对恩爱。
这样的场合,或许还避免不了酒精的助兴。
……酒精?
叶知丛的CPU转动了一下。
10. 大胆
叶知丛看到范珩风卷残云般的吃饭速度,还是不由讶异,小声感慨了句:
“他好能吃啊。”
沈枫然端着酒杯笑骂:“你他丫的改名叫饭桶算了!八辈子没吃过饭?”
范珩连回怼都不忘狼吞虎咽,“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吗?——靠,真香!——我他妈是个英国留子!爱上厨师难道不是很正常?!”
陆放视线幽幽地,在叶知丛身上落了一眼。
沈枫然嘴替:“人家叶知丛也是也在英国留学!人家怎么没像你这样饿死鬼投胎啊?”
范珩满嘴红油地转头,顿了下,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抬手和人打了个招呼。
沈枫然笑了声,“陆哥的爱人。”
“真漂亮。”范珩真心夸赞道,随即又转头朝向沈枫然,“这一看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哪儿能和他比?!”
范珩夸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大虾,“走转场转场!”
叶知丛的“你好”散在哄笑声中。
直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精致的果盘摆放在叶知丛面前,酒精混合着香水味扑入鼻腔——
沈枫然大骂:“你他妈说来蹦迪就是为了吃口酸辣面?!”
“那咋啦!”范珩不甘示弱,“这里的酸辣面真的一绝,我想这口想了好久了,做梦都馋!”
“……”
沈枫然为他包了半个场,怕人少氛围不够,又怕人太多范大少爷嫌烦。
可一片灯红酒绿的清凉颜色中,范大少爷满心满眼只有他面前那碗酸辣面——多加牛肉版。
“这到底是什么科技与狠活,”范珩呼噜噜炫了半碗,“大厨根本做不出来这个味道,还得是这儿——诶?你要不要尝尝?”
叶知丛叼着片青柠檬,闻言转头。
有美女在哄笑,沈枫然是真不想搭理那个饭桶,呼朋唤友地玩儿骰子去了。
“真的!我给你讲!全世界的酸辣面都没有这家好吃!”
十分钟后,陆放眉心轻蹙,看着叶知丛面前一层红油辣椒的酸辣面——加牛肉版。
确实很辣。
陆放看到叶知丛第三次拿起酒杯,将调制鸡尾酒当饮料喝。
不过牛肉被吃完了,面也吃下了小半碗。
范珩汤都没剩,三顿饭饱后,这才开始酒足。
——“我范珩!终于回来了!”
叶知丛咬着杯壁上装饰用的青柠,乐呵呵地和大家一起笑。
人多,闹腾,有少爷搂着身材火辣的美女随着DJ摇摆。
范珩冲进去和人挨个拥抱,轮到沈枫然时还抱着人头在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哥,我他妈是真想你。”
“滚丫的——”
“放哥!”
陆放眼皮一撩。
范珩张开的双臂环抱着自己,冲着陆放龇牙咧嘴的点头,“我懂我懂,您有洁癖,”
随即下巴后又一挑,“老婆总没有吧?”
陆放侧目,看了一眼正拿着吸管搅弄一杯三色酒的叶知丛。
叶知丛仰头。范珩呲着牙笑,大喇喇地拢了一下,拍了拍人双肩。
叶知丛怔怔愣愣笑起来。
等范珩又热闹地钻进人群中,这才微皱了下鼻尖,低着头继续叼着吸管。
“不喜欢被人拥抱?”
现场太闹,音乐声太吵。
陆放沉静的嗓音贴着耳梢响起,才能被听到。
叶知丛微侧过头来,蓬松碎发扫过人下颌,距离太近,那双澄澈的眸子完全暴露在陆放眼下。
“不喜欢可以拒绝的,”陆放说,“不喜欢喝酒也是。”
叶知丛来者不拒,谁来和他打招呼他都端起酒杯,快要记不清喝了多少下去。
他手里三种颜色的调制酒再一次见底,调酒师又给他单独调制了一杯渐变蓝上来。
“深海泪滴。”
叶知丛这才低声道:“没有不喜欢。”
陆放拉开了些距离,没再多说什么。他记得叶知丛的酒量应该不会太差。
可没过多久,叶知丛就晃晃悠悠蹭过来。
“老公。”
陆放侧目,叶知丛毛茸茸的脑袋已经快要搭在他的肩上。
随即他又听到叶知丛说:“可以做吗?”
“…………”
音乐声太大,陆放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推开叶知丛面前的酒,抬手叫了杯橙汁过来。
“可以什么?”
叶知丛的处理器时好时坏的,他此刻才想起来,他已经把那条[心机大胆的勾引]从计划中划掉了。
他摇头,伸手去抓果汁杯,可明明那杯果汁就在眼前,却连抓了三次都抓了空。
“诶?”
叶知丛疑惑,单手撑着身体想坐直一些。
陆放看着他在距离果汁杯还有十几公分的位置反复抓握的动作,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大腿上的手,沉默片刻,替人将果汁端了过来。
“谢谢你哦。”
陆放偏开视线。
叶知丛将手挪开,两只手捧着果汁,单薄的肩膀蹭在人有力的臂膀上,低着头咬吸管。
吸管是玻璃的。
叶知丛有将吸管咬扁的习惯,平时一次性的塑料吸管上密密麻麻全是牙印,翻来覆去的咬。
可这次,他刚一用力。
‘咔’地一声。
玻璃渣碎了一嘴。
“卧槽!”沈枫然吓了一跳,“出血了!”
陆放愕然回头,那双唇瓣上有血珠正不停外渗,叶知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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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还有些茫然,总觉得嘴里有东西,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
“别动!”
陆放单手卡住人下颌,捏在脸颊上的指尖发力,扣住人牙关,迫使人将嘴张开。
血珠顺着唇角滴落在陆放的虎口上。
柔滑湿润的舌尖也被割破,被口水稀释了的鲜红色氤氲着整个口腔。
玻璃太细,没有完整的碎片。
陆放端了杯高浓度的纯酒过来,蹙着眉心看人。
“吐。”
叶知丛视线不太清明,但接收指令良好。
他低头将口腔里积攒着的液体吐出,又就着陆放的手喝了一口。
“漱口。”
辛辣刺激的味道钻入鼻腔,霸占着全部的味蕾。
叶知丛被呛地眼眶有些发红,陆放却没放过他,钳着他的下颌,不断地将纯酒送入。
“吐干净了吗。”
叶知丛整个嘴巴都被辣的没知觉了。
他脑袋发晕,怔愣点头。等到了家,又见到一个脑袋上会发光的人,正仔仔细细对着他瞧。
“诶?”
陆放额角一跳。
“没什么大事,一点玻璃渣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伤害,哪怕真咽下去一些也无妨,嘴里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这几天注意忌口。”
陆放揉了揉眉心,身边满身酒气的人仍旧不安分,晃晃悠悠起身,手脚并用地从沙发那头朝他爬了过来。
“做吗?”
叶知丛的处理器又坏了。
这次,陆放也真真切切听到了他的问题。
他垂着眼看着那个脑袋都要支棱不起来的人,头重的抵着他的肩,还不忘伸手撑在他胸前,迷迷糊糊地问他。
“你喝多了。”
[心机大胆的勾引]只剩下[大胆]。
叶知丛努力想抬起脑袋,可费力无果,遂放弃。
他又含糊地问了句:“做吧……”
没有爱也可以是先做的。
陆放捏着人下巴尖儿,帮人把脸抬起。
“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知丛用力眨巴两下眼,克服着昏沉睡意,盯着人看了半天,终于找到那颗双眼皮缝隙中的小痣,这才点头,“知道。”
“我是谁?”
“我知道的。”
“……”
嗓音脆生生的,带着调制果酒的香甜,敲击着人的耳膜。
可叶知丛没有喊出他的名字。
那唇瓣上的伤口也不是他咬破的。
陆放半耷着眼皮看人,看着人腰侧被蹭起的毛衣之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细腰。
这几日来吞噬着他皮肤上每一处毛孔的燥热、彻底蔓延至全身。
直到他将掌心覆上那片薄腰。
11. 吃药
细细密密地灼烧感被缓解了下来,滑腻柔软的触感透过掌心,抚平每一处毛孔不安的焦躁。
然后‘咚’地一声。
叶知丛的额角磕到陆放的下颌,发出沉闷声响。
陆放放在人侧腰上的手停了。
叶知丛毛茸茸的圆脑袋垂在人的肩上,再也没有支棱起来。
“……”
陆放把人抱回房间,替人擦干净手脸。暖黄色的毛衣里搭了件白t,似有若无地露出边缘。
陆放垂眼看了一会儿,又将人扶起。沉睡中的人柔弱无骨般靠在他身前,他将人左手抬起、复而放下,右边重复动作,将毛衣从人身上脱了下来。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柔软的碎发骚扰着下颌。
精致的漂亮摆件此时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像是个可以任由人来回摆弄的娃娃。
陆放替人将揉乱的衣角展平,指腹蹭过带着体温的皮肤。
他没有趁虚而入的癖好——
醉酒后的叶知丛睡得有些不舒服,眉心蹙起,人缩成小小一团。
陆放看了一会儿,又把人捞了回来。有些丰腴的大腿根坐在他怀中,他十分绅士地、替人剥开外裤。
叶知丛很瘦,身上脸上几乎都不挂肉。那把细腰薄薄一片,仿佛只稍加用力就可将其折断。
脚踝和手腕都细瘦伶仃,凸起的骨节只覆一层细腻的人皮,跟腱薄而长,如刀削过,连接着线条流畅的小腿,连膝盖上方的一层薄肉都是带粉的。
腿长,胯也窄,可唯独腿根长肉。
被按压着打开时,皮肉包裹着柔软韧带,很容易给人一种可以用力摧残继续深入磋磨的错觉。
想把那两团挺翘揉烂。
陆放没有趁虚而入的癖好。
他坐在床边,又多看了人一会儿。
看到熟睡中的叶知丛皱着一张脸翻身,将盖好的被子卷走,缩成一团卷入腿中夹起,背过身去露出两团挺翘的浑圆,和衣角也遮盖不住的浅浅腰窝。
陆放、没有、趁虚而入的……
算了。
浴室响起哗啦啦地水声,很久,久到陆放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冰凉的寒气。
——‘你对我们的关系,是否自愿。’
‘自愿的。’
——‘你同意我行使作为丈夫的权利。’
‘同意的。’
他知道叶知丛乖巧,甚至乖到哪怕他真得在人睡梦中做出什么,待醒来后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
可他最终只是将人被角掖好,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书房。
——‘在你回国之前,你真的没有见过我。’
‘没有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的。’
——‘我是谁?’
叶知丛不知道他是谁。
两次。
不知道、不认识。但可以和他做。
不记得、认不出。也可以和他做。
不喜欢喝牛奶却依旧要喝,不习惯早睡却依然能熬。
他是听话懂事温柔礼貌乖巧到从不出格的好好学生——
听话懂事到是谁都可以。
翌日清早,叶知丛白着一张脸起床,唇瓣也少了些血色,茫然地捂着腹部。
胃部在隐隐作痛,从半夜起就开始。
可腰却并不酸、屁/股也不痛。
陆放拒绝了一份做/爱申请。
叶知丛想了一会儿,声音小小地问人:
“老公,你是不是不行?”
“………………”
陆放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叶知丛十分善解人意的改变了自己的规划。
他压下抽痛的胃,好脾气地冲人笑:“没关系的。”
“不行就不行吧。”
不行,就不行,吧。
陆放放下餐具,挑眉看人。
叶知丛温温柔柔地目送他出门。
看不懂他眼底探究的神色。
胃好痛。
-
——“你这个症状出现多久了?”
陆放短暂思索,“两周左右。”
自平安夜那日开始。
体检单上各项指标都正常。
不是身体原因,那便是心里因素了。
掌心的燥热灼得发痛,握冰也不起作用。
现在蔓延至全身,只有在接触叶知丛时,方可有片刻疏解。
尤其是当他握住那把腰身。
陆放蹙眉,将平安夜的记忆从脑海中赶出,沉着一张脸走进会议室。
-
胃真的好痛。
叶知丛蹲在画板前,额角处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不由深呼吸,细瘦指尖摁压肋骨之下,手中的画笔不肯放。
摁压的地方抽痛一下,他就在画布上画上一笔。
他在心底问自己,真的有那么痛吗?痛到忍不了吗?
问了几句,好似痛感真的就减轻了些似的。
你看,真的没有那么痛的。
叶知丛咬着下唇,调色板放在地面,低着头调色。
叶威德打来电话,说周末叶老爷子过寿,记得准时前来。
叶知丛点头,没意识到电话那边的人看不到。
也没听出来薛佳颖问他和陆放近日还好吗的意图。
“你们刚新婚,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他要是不忙,你们一起过来?”
叶知丛又点了下头,随即挂断电话,继续调制着他想要的颜色。
身体清晰的痛感似是能挑动他一潭死水的神经。
叶知丛将下唇咬出齿痕,玻璃渣划破的伤口再度渗出血珠,将那惨白一片的唇色染红。
李阿姨推开房门时,没喝完的可乐洒了一地,叶知丛和可乐罐一起倒在地上,粘稠液体沾湿脸侧的碎发。
-
陆放再一次站在病床前看到输液的叶知丛,语气比以往更为冷淡,“不能吃辣,为什么不说?”
唇瓣上破着口子,唇下的齿痕还未消散,唇角处黏着干涸的血迹,衬着那张苍白的脸可怜极了。
叶知丛低声开口:“没有不能吃辣。”
呵。
“那你是怎么来的医院?”
叶知丛不知道。
就像他也不太明白,陆放的语气怎么听起来凶凶的。
还没想明白第一件事,紧接着又听到一条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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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酸辣面和冰可乐都不许吃了。”
叶知丛张了张口,好像想挣扎一下,可半晌后还是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好哦。”
应该是嫌他带来麻烦了吧。
毕竟,生病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他低声问陆放最近忙吗?得到肯定回答后,又小声道歉:“对不起哦。”
陆放看检验单的手一顿,“怎么了?”
叶知丛看起来有些抱歉,他垂着眉眼盯着手背上的输液管,“你不要生气。”
陆放哽了下,似是对叶知丛能捕捉到他这份不悦的情绪有些好奇。
他饶有兴趣地看人,“这么大人了,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明明不能吃辣,不能贪冰,也不能喝酒。可酸辣面鸡尾酒冰可乐一个没落。
小朋友在哪学的坏毛病。
叶知丛却搅了下指尖,很小声地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不会生病,就不会惹人生气。
生病是一件会很让人讨厌的事情。
生病是一件错事。
陆放看人乖,那点阴霾早已散去。叶知丛垂着眉眼声音越来越小,越看越委屈巴巴地,不自觉声音放轻:“不会什么?”
“不会生病,”叶知丛咬上下唇的齿痕,“对不起,我不该生病的。”
陆放刚勾起的唇角弧度再次平展,“你在为你生病的事情和我道歉?”
“是的呀。”
叶知丛太坦然,听得陆放心口一空。
小朋友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我没有因为你生病的事生气。”
这下,换叶知丛听不懂了。
“生病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
叶知丛果然满眼茫然:“不是我的错?”
陆放眉心一紧。
直到回到家中,叶知丛似乎还在思考那句、陆放无比肯定地回答:
“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
可他小时候每次生病,他的母亲都会骂他,说,‘都怪你,全都是因为你!’
‘都是你的错!’
-
叶知丛今晚喝不到冰可乐了。
他抱着冲好的药剂,皱巴着小脸一口口将温热的苦药咽下。
陆放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隐约听见一句,“替我问问……他家里……”
在折回时,又盯着他把杯底剩下的药渣也要喝完。
叶知丛皱着鼻子喝下去了。
口中随即化开一股浓郁的可乐味道,伴随着干燥指腹触感的离开,混合着苦药味,复杂的融化在味蕾。
陆放不知何时剥开一颗糖果,在人喝完药后,顺手塞到人口中。
还是可乐味的。
叶知丛转头,一双眼似是带着些惊喜。
陆放低声告诉他:“觉得苦,也是可以说出来的。”
叶知丛揣了些希冀,“说出来就可以不喝了吗?”
陆放却很冷酷的,“不可以。”
“。”
叶知丛额角刚翘起来的碎发软塌塌地蔫了下去。
可他又听到陆放好听的声音说:
“不过,说出来,可以有糖吃。”
12. 寿宴
陆放有事要忙,这几日出差。
周末,叶老爷子的寿宴,只有叶知丛一人前往。
叶威德举办的隆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奢华得多。寿宴上出现不少生面孔,携着寿礼恭贺。
叶知丛到场的时候,薛佳颖最先看到他。
厚重木门被拉开,绛色地毯藏起脚步声,透过层层人群,薛佳颖抬手,微笑着示意,“叶知丛来了。”
叶威德顺势抬头。与此同时,位于他身侧的人也转头看去。
三十几米的距离,一层层人群回过头来,目光尽数落在刚进门的叶知丛身上。
“和陆家联姻的那个。”
“陆放怎么没和人一起?”
“叶老爷子过寿,陆家人也不出面吗?”
“看来陆家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叶威德这是打着陆氏的旗号作威作福呢。”
“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真是浪费时间。”
叶知丛提起唇角,迈开步子穿过人群。
有女人指尖搭在唇边上下打量、有男人手持酒杯眯起眼睛。视线顺着叶知丛的步伐平移,将各怀心事藏进昂贵衣衫里。
“父亲。”
叶威德“嗯”了一声,“陆放呢?”
“忙。”
叶威德瞬间皱眉,薛佳颖见状放下酒杯,和身边的太太们打了个招呼,亲切地捏起叶知丛的腕骨,将人往后方领去。
叶知丛怀里抱着一竹筒模样的圆柱体,不到一米的长度,直径约十几公分,他犹豫了下,没将礼物放下。
我还没有见到爷爷。
叶知丛回了两次头,直到离开宴会厅,再也看不到熙攘人群。
薛佳颖将他领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张口便是责怪。问他为什么没有和陆放一起来,明明刻意叮嘱过。
叶知丛茫然,因为他忙呀。
薛佳颖嗤笑,说什么别拿工作忙当借口,讽刺他长了这么一张脸,连男人都伺候不好。
“怎么不学学你妈的本事……”
叶知丛骤然收起笑容,一双眼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人。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
薛佳颖五官有些狰狞,“一会儿你爸就来收拾你。”
“知丛。”
话音落,叶威德果然快步出现在叶知丛身后,“陆放呢。”
这是叶知丛今日第三次回答,他忙。
可叶威德也像听不懂的样子,说让他办点什么事都办不好,这种小事还要千叮咛万嘱咐吗?
“你爷爷的寿宴,他一个新婚丈夫不到场,像什么样子!”
“他不来你就不会多请几遍吗?这下又要让人看笑话!”
“让你懂点事、交代你听他的话不要惹他生气,你又当耳旁风?”
叶知丛低头挨训。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有什么用!废物。”
叶威德越说越烦,“爷爷的寿宴你不要去了,还不够丢人的!”
叶知丛茫然抬头。
“陆放又不在,要你来干什么?”
叶威德发了一通脾气就赶着去迎宾。
叶知丛站在走廊角落中,怀里抱着竹筒无措地站着。
他来给爷爷过生日,和陆放有什么关系。
薛佳颖瞥了他一眼,嘟哝了一句“还是这么不正常。”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语气轻蔑。
和叶文斌骂他怪物时一模一样。
叶文斌举着酒杯赔笑,穿梭在人群中。
不少人还没落座,叶文斌上前敬酒时,那些人话里话外都是在打听陆放的消息。
叶文斌借口说陆先生近日不在江市,实在是赶不过来。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年轻人笑了声,“不在江市?他不是今天上午的航班吗?时瑜还说小叔要回家吃饭呢——怎么,你们不知道?”
说话的人叫张彦明,曾经和陆时瑜坐一桌的彩虹男孩之一。
叶文斌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四周宾客投来的视线更古怪了。
薛佳颖方才还吹嘘了一通他们新婚夫夫的感情很好,这下被张彦明一拆台,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可能是航班晚点了吧,”
叶文斌撑着笑,“嗐,陆先生也觉得过意不去,这不,还刻意送了赔礼过来呢哈哈。”
“礼呢?”
“在……就在……”
叶文斌还没编出来。
“陆家的赔礼,一定贵重吧,”
张彦明又笑,“那不得好好收起来?小心别丢了。”
另一个大肚腩也笑,“丢了再嫁个儿子过去呗,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哈哈哈哈哈哈……”
叶文斌面色涨红,匆忙借故离开。
刚出门便迎面撞上走廊里的叶知丛,手里的酒水洒到了竹筒上。
“烦死了!你他妈不长眼啊?”
叶知丛正拿袖子擦拭着竹筒,闻言眉心一蹙。
“是你撞上来的。”
“哟,还敢狡辩了?”
叶文斌刚被当众羞辱,不敢对着那些人发怒,对着叶知丛火气却大,“怎么着我还得给你道歉?”
“撞了人,为什么不道歉?”
“给你脸了是不是!”
叶文斌冲他扬了扬拳头,“少来我面前碍眼,不然我还揍你,忘了你小时候是怎么挨打了是吧?滚!”
叶知丛语气凉凉的,“还是这么没礼貌。”
叶文斌去而复返,“你他妈刚刚说什么?”
四周有零星宾客往这边看。叶文斌不好当众动手,只咬牙低声威胁,“别他妈给我犯病,叶家从来都不欢迎你。”
“现在不是有靠山了吗?我爸可是给你找了个好人家,滚回去对着你家男人多摇摇尾巴,说不定冲你这张脸,他还能多疼疼你。”
“学学你妈。”
叶知丛指尖逐渐冰冷,视线模糊,耳畔传来嗡嗡声。意识仿佛正在被抽离,只剩一具躯壳站在那里。
被薛佳颖推搡出去时,叶文斌早已离开。
叶知丛站在室外的凉亭,冷风灌入鼻腔侵入五脏六腑,被冻麻了的知觉恢复,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薛佳颖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少犯病,今天贵客太多,别丢了文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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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丛吸气吐息,将被浸湿的竹筒递过去,“替我交给爷爷吧。”
祝他生日快乐。
薛佳颖差点没笑出声,“你疯了吧?让我替你转交?”
她知道叶知丛从小就不太正常,她也没掩饰太多她的厌恶。
毕竟在叶家,连叶威德都不怎么喜欢他,她更没必要装母慈子孝,多费那个事。
叶知丛顿了下,“谢谢?”
薛佳颖没接他的竹筒,骂了句神经病,转身走了。
冬日冷风吹透了他的毛衣,从温暖的室内出来时,他没穿外套。
和寒风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只灰突突的奶猫,乱七八糟地滚了过来。
叶知丛低头,垂眸看了片刻。
小猫叫声微弱,依偎在他裤脚边,俨然是被冻坏了的模样。
等了许久,叶知丛这才轻呼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些心理准备,屈膝蹲下,将那只小奶猫提了起来。
随即触发一声‘喵阿’。
叶知丛整个人瞬间僵硬。
——“好可爱,”一稚嫩的童声像机械声一般没什么起伏地说道:“妈妈,我好想掐死它。”
——随之而来的是女人的惊声尖叫:“怪物!你就是个怪物!!”
就在小猫叫出口的那一刹那,叶知丛仿佛被从体内抽离出来,整个人蜷缩进了他自己的眼睛里,透过瞳孔的视野茫然观看默片,感知不到眼前的世界。
他躲在虚无角落中,咬牙屏息默念五四三二一。
五种颜色四种声音三种触感两种气味一种味觉。
他看到拿坡里黄玫瑰茜草红透明生赭浅钴绿和代尔夫特钴蓝;听到了风声树叶声咕噜响声远处车辆嗡鸣声;触摸到毛绒触感毛织触感还有顺滑裤料触感;闻到了草木味和残留香水味,以及——
尝到了腥甜铁锈的血液味道。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捏着小家伙后脖颈的指尖似是触过电。叶知丛手一抖,好悬没把那小猫扔出去。这才慢慢将那只小猫放回到了地面上。
他不知如何处理这只看起来生命力很是微弱的小猫。
可他也依旧无法做到友好地将小猫抱起。
手机铃响,叶知丛接听,听筒那边传来陆放的声音。
他问他,在哪。
三分钟后,陆放的身影出现在通向凉亭的小道的尽头,身旁是和他一样笔直伫立着的雪松。
冬日枯萎枝丫下,只有那颗挺拔又沉默地松绿色,深深浅浅摇曳着。
“爷爷过寿,怎么不告诉我?”
陆放走近,身上带着暖意,是车厢内还未来得及散去的、被暖气烘热的体温。
叶知丛看了他片刻,又低头指着那只小猫,前言不搭后语的,“因为你很忙。”
如果他不忙的话,就和他一起来参加爷爷的寿宴。
可他问过他的,他是忙的,所以便无需告知缘由。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大家为什么总要搞得这么复杂。
叶知丛的单核处理器处理不太明白。
然后他听到陆放说:
“怪我。”
13. 撑腰
陆放落地后,手机里静静躺着一份文件,关于叶知丛的。
八岁时生母离世,旧人刚故,叶威德便迎娶薛佳颖进门。
和她一起来到叶家的,还有十岁的叶文斌,叶威德的亲生儿子。
同年,薛佳颖诞下一女。
两年后,叶知丛被转入封闭式学校读书。
再四年后,叶家便将他一人送出国外,记录中断。
寥寥几笔,甚至不过一页纸,轻飘飘地勾勒出一个人过去的二十载。
沈枫然:【有传闻说,叶知丛小时候,和同龄的孩子不太一样。】
沈枫然:【没查到具体的就诊记录,不过我问我妈,我妈说叶知丛的母亲当年因为产后抑郁闹过自杀,后来说是好了,可谁也没想到最后还是……】
沈枫然:【听说……也是因为叶知丛。】
陆放垂眼,锁屏。
他在来的路上,还听到了一些零碎消息,说叶家小少爷被家里人赶出去了,连宴会厅都不让进。
-
残留着人体温的外套披上叶知丛的双肩,暖意沿着脊骨在背上流淌。
陆放牵起他的手,沉静的嗓音抚平他心口不解的焦躁。
他问他,可以讲讲刚刚发生了些什么吗。
叶知丛想了一会儿,摇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小奶猫。
可是小猫脏兮兮的。叶知丛记得的,陆放有洁癖。
他站在那里不愿动,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多久,司机一路小跑过来,用围巾将小奶猫包裹起来,冲着陆放颌首示意。
陆放点头。
叶知丛看着人将小奶猫带走,目送着人背影消失在羊肠小道的转角。
陆放这又偏过头来。
“走吧,去和爷爷说生日快乐。”
叶知丛仿佛忘掉了之前的事情,他现在只关注那只小猫。知道它已经不会死掉了,单薄的眼皮都撩了起来,将一双眼睁得圆圆的。
“好哦!”
陆放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秒。看着他眨眼时颤动而过的长而卷翘的睫,和一张一翕柔软的唇瓣,轻声吐出带着些雀跃的回答。
小朋友心思蛮好猜,细微情绪都带在脸上。
仔细听起来,他自愿答应的‘好哦’,和需要听话时的尾音是不太一样的。
-
“怪物长大了也依旧是怪物——我还能怕他?”
“你就不怕他学会告状?”
叶文斌吐了口烟圈,“他敢?你信不信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你忘了当时——”
“陆先生!”
叶文斌正站在门厅外抽烟,面对着的人突然出声叫喊,惊得他话音一顿。
陆先生?
叶文斌回头,果然看见陆放,和站在他身边的叶知丛。
叶知丛披着陆放的外套,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些细白指尖,被陆放单手牵着。
叶文斌傻了。
不是说陆放那个人洁癖严重,从不与人接触吗?
可他根本来不及纠结这个问题。
陆放冷淡地嗓音落下,问他:“打谁?”
叶文斌脱口而出,“没、没谁,呵呵,我们说着玩呢,昨天我车让人蹭了,没找到人。”
陆放眼皮轻耷,叶文斌视线乱瞟,没敢和人对视。
他还想上前和人握手拉进关系。
陆放却好似没看到似的,目空一切地领着叶知丛走了。
“妈的……”叶文斌暗骂一声,收回手忙低头给薛佳颖报信,随即一路小跑又追在人身后。
他怎么来了?
薛佳颖快步走到叶威德身边,压低声音笑道:“陆放到了。”
叶威德骤然抬头。
宴会厅灯光绚丽,映着无数宾客视线,陆放左臂搭着外套,黑色衬衣将人包裹出清冷禁欲的气质来,大步流星地穿过熙攘人群,连乱跑的孩童都被大人及时拦下让路,生怕挡了他的路。
可身边站着的鹅黄毛衣的小人儿,却平白给那份矜贵淡漠添上了一丝可近人情的味道。
叶知丛形貌昳丽,黑发雪肤,红唇带笑。他走在陆放身边,陆放还刻意压了下步子,将熨帖衣袖包裹下的小臂递给他。
叶知丛顺势抓握过去。
走到叶老爷子身边时,再将圆形竹筒递上。
“爷爷,生日快乐。”
嗓音清脆。
叶知丛是带着笑的,笑得纯良无害,看起来是很乖巧讨喜的模样,任谁看起来不夸赞一句爷孙感情真好。
叶老爷子抬头,两声苍老的“好、好……”还没说完,叶知丛握在陆放小臂上的手一紧,又仰头看向他,“我们可以走了。”
叶老爷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叶威德刚想开口斥责,陆放凉凉的视线却在人脸上一落。
看来叶老爷子对他也并不好。
“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呢,”
薛佳颖忙堆着笑走上来,“陆先生百忙之中抽口来一趟,快坐快坐,先吃口饭。”
“小孩子不懂规矩,您别跟他计较,坐吧。”
叶威德也忙招呼人。
他本还想再清清嗓子,说一些什么感谢贵客到来,给我家老爷子祝寿的贺词——当着众人的面,陆放总不能一点颜面都不给,甩脸就走吧?
叶威德满腹主意,盘算着怎么把人留下,坐实两家不一般的关系。
陆放没再看他,只微微低头,就着叶知丛的身高,轻声问他:“不想在这里吃饭?”
顿了很久,陆放明显能感知到抓握着手臂上的指尖不断用力。
久到他准备放弃引导叶知丛开口,替他将勉为其难地拒绝说出口时。
叶知丛仰头看了看他,这次没低头,也没偏开视线。
声音很轻,却很是笃定,回答他:“不想。”
“嗯。”
陆放反手将叶知丛用力的指尖握在掌心,松懈掉掐紧的力道,将泛白的指关节全部包裹其中。
“你们听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的高位上,叶老爷子浑浊的眼珠瞧过来,叶威德精明算计的视线、和薛佳颖不可置信的目光,全部戳上陆放。
附近有人在小声议论。
叶老爷子意味深长:“小孩子不懂事,陆先生您也……”
陆放神色未动,语气随和:“我一向如此。”
有关陆放的一些事迹传闻不少人都听过,他倒是没说错。
叶老爷子哑口无言,叶威德还不死心,摆着架子低声斥责:“知丛!今天可是你爷爷的寿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快点坐下!别这么一点家教都没有,光让别人看笑话!”
叶知丛指尖一蜷。
可他还未挪步,却只听到陆放很冷淡地说:“你不想坐,这里没人敢逼你坐。”
叶知丛一怔,闻言看过去。
周遭掀起一片窃窃私语地声音,嗡嗡直响。
陆放站在其中。貌若修竹,鹤骨松姿,与这里深沉庄重的红木桌椅和华丽沉闷的装潢格格不入。
他神色很淡,唇角弯起的弧度亦不明显,平直的肩线和着他那双略微收束起视线使得眼尾更显狭长,平白给人身上增添出一股莫名的清冷感。
或许是因着周遭的人吧。
叶知丛的视线从那双偏薄的唇上扫过。眉峰利落,长睫平直,因着微微垂眸的动作,在眼下落了一小块阴影。
眼尾收束起来的线条像极了毛笔落下后的笔锋,褶皱中藏起的那颗极不明显的小痣,在光与影的明暗晃动中,像星星在朝他眨眼。
叶知丛悄悄看了一会儿。等他再度扫过面前这些人,还有他周遭侵入进他视线的陌生者,脑子里莫名冒出了鹤立鸡群四个字。
中文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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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深,此刻场景具象化,很是形象。
叶知丛原先不太能想象的出来一只仙鹤站在吵闹的鸡群里会是什么样子。他的语文成绩一直不太好,理解不了或比喻或拟人的修辞手法。
可今天却突然明白了一些。
捕捉到了新鲜的词汇数据,叶知丛听到那只立鹤说着人语。
陆放的嗓音和他的气质很相似,清清冷冷的,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他不愿意留在这里自有他的缘由,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礼送到了,人我就带走了。”
“陆先生——”
陆放转身,又刻意停顿了下,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叶文斌,复而将视线落在叶威德身上,“哦,还有——”
“叶大少爷最近火气太旺,张嘴闭嘴喊打喊杀的,听着刺耳。”
陆放淡笑一声,“多喝点凉茶清清火,免得臭味再熏到人,那才是真的没家教。”
叶知丛额角翘起一缕碎发。
仿佛和第一次见人时一样,陆放宽肩窄腰胸大腿长,可以挡起无数向他投射而来的审判与探究的目光,带他走出众人的焦点,离开风暴中心。
-
现场喧闹的气氛骤然落下,前来打着祝寿名义实则想结交陆家的人们一时面面相觑,不久后也纷纷借故离开。
这一记耳光打得太响,好在没有太多人听到,叶威德找了无数说辞试图将此事掩盖过去,就是脸色青白交加,实在不太好看。
拆开陆放的贺礼,叶老爷子更是气闷半晌,偏开头权当没看到。
那是一对用上好墨玉制成的镇纸,料子完整,色泽通透,价值连城。可作为压平、固定纸张的用法,叶家人莫名从这礼物中,琢磨出来点儿别的意思。
镇纸,主稳定、镇压之意,自古以来便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示威来了。
薛佳颖随后打开叶知丛送来的竹筒,看到里面卷着一刀宣纸,气得一把甩在地上。
“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了哈?他狂什么?还有那个陆放!”
“再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长辈,他说话未免太难听!简直是一点儿都没有把叶家放在眼里!”
叶知丛的长辈,说起来不也是陆放的长辈?
叶文斌还真拿自己当大哥了,怕不是叶威德也真想当人家爹。
叶威德吹胡子瞪眼,“陆家也太欺人太甚了。”
叶老爷子冷哼一声,“姓陆的本来就看不上咱们,不是你们非要巴巴地把知丛送过去,想借此和人攀关系的吗?”
叶文斌气愤至极,“那他们也不能这样吧,他陆放凭什么?”
叶老爷子推着轮椅回房,临走前撂下一句:“凭他手里的鞭子——陆家的他都抽得,全江市还有谁是他抽不得的?”
叶威德深深叹一口气,“我也没招惹到陆家的人吧?非要跑到咱家寿宴上闹这么一出,他敲打谁呢?”
叶老爷子轮椅一停,揣摩半晌后这才重新转动起轮子,语气幽幽:
“他这是给知丛撑腰来了。”
叶文斌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叶威德根本不信,薛佳颖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临走时还踢了一脚散落在地的宣纸,洁白柔韧的纸张上留下半只脏脚印。
——“多少?一刀宣纸二十万?”
袁博隔着电话怪叫,“黄金做得啊?黄金做的也没这么贵啊!”
叶知丛将手机拿远了些,没和他解释那刀宣纸的年份和意义,听袁博骂骂咧咧气愤半天,这才小声问他:“你又在替我生气吗?”
“上次退婚的事我是真气!不过这次……”
叶知丛冒出来一个问号,安静地等待着袁博解答。
袁博沉默了一会,“我怎么觉着你那位陆先生,这是给你撑腰去了?”
撑……腰?
叶知丛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