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皇嫂带球跑》 1、执念 大周皇宫,美人阁。 池梦鲤站在窗边,一双美目看着轩窗外的落雁。 他是盛安帝的妾室,几月前盛安帝遇刺,马车裹挟着人一同坠入悬崖,生死不明,他趁乱逃走,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稳日子,没曾想又被抓了回来,锁在这深宫幽巷,红墙黑瓦之中。 万俟琅推门而入,他大步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影。 窗边的美人一身素白,黑发用一条素白的带子捆起,虽穿着简单,可气质出尘,让人见之不忘。听见声响,美人回眸,雪白的小脸不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 这般姿色让万俟寂生出觊觎,甚至不顾他们间的兄弟之情,也让他念念不忘多年。 “皇嫂。”万俟琅嘴角轻勾。 他皮相生得极好,就算不做表情也是极好看的,尤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一身蓬勃少年气,见者无不心生好感。 除了池梦鲤。 万俟琅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知晓,被先皇宠坏了的孩子,乖张暴戾至极,他浑身上下除却这张皮囊,无一处让人喜爱的地方。 “万俟寂呢?为何是你来见我?”池梦鲤冷冷道。 “如果皇嫂在等皇兄,那大可不必,皇兄早已坠崖亡故,皇嫂无论怎么伤心都无济于事,你再也等不来皇兄了。”万俟琅讥笑道。 可是池梦鲤脸上丝毫没有伤感,这有些出乎他的意外,于是他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皇嫂现在算是没了丈夫的美艳小寡夫。” ‘美艳’二字实在不必,说出来颇有些轻薄的意味。 可万俟琅偏要说,他的眼神落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尤其看到那张稠丽却故作冷漠的脸时,嘴里不由自主地又冒出这个词。 “你想如何?你将我抓回来是想杀了我给万俟寂陪葬?”池梦鲤冷眼看他道。 万俟琅不语,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看着池梦鲤。 他让人找到池梦鲤,千万呵护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又将人秘密送入宫中,可不是要杀了他。 他的目光实在直白,带着浓重的欲。 池梦鲤曾是伶人,他在梨园见多了男人的这种眼神,自然知晓他有什么心思,可是他的身份是万俟琅的皇嫂,池梦鲤实在没想到万俟琅竟然还对他有这种心思! “你这个畜生!” “皇嫂,长兄已死,你不若从了我。” 两人同时而言。 池梦鲤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还是伶人时,万俟琅便多次骚扰他,后来他成了万俟寂的妾室之后,万俟琅这才消停,可没想到万俟寂一死,万俟琅又跟闻到了肉味的野狗一般缠上来,实在令人生厌...... 不同于池梦鲤,万俟琅则是满脸恣意,。 他说破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之后,反倒洒脱了,正当他还要说些什么,凤眸无意间扫过那人微凸的腹部,他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万俟琅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拽过来,强压下池梦鲤的挣扎,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腹部。 他没有看错,池梦鲤的肚子确实大了起来,他身材瘦弱,可肚子却大了,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他怀了万俟寂的孩子! “万俟寂的?!”万俟琅简直要气笑了。 他心里早就答案,可还是不甘心地质问。 池梦鲤是坤君,本就能怀孕生子,只是他在万俟寂身边多年都未曾有孕,他倒是把池梦鲤能生一事给忘了。 池梦鲤用力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冷声道:“你既然知晓就该少打我的主意。” “我是你皇嫂!” 万俟琅冷笑一声。 这两个字压了他许多年,可他偏不服,又道:“那又怎么样?万俟寂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寡夫,今时今地今境遇,我在这里强要了你又有谁知晓?” 池梦鲤吓得后退几步,可他后退多少,万俟琅就上前多少,直至他退无可退。 “今时不同往日,本王早已不是当初手中无权无势的纨绔!”万俟琅道。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随后薄唇轻勾,凑到池梦鲤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瘙得池梦鲤起了一阵痒意。 “朕是新帝。”万俟琅道。 什么?!新帝?! 池梦鲤骇然,看向万俟琅的眸中满是惊恐。 他逃到乡间之时,偶然听闻大周易主,新帝上位,可还没等他去打听新帝是谁,万俟琅派人将他掳回宫中,此人当真成了新帝,那他便有麻烦了...... 万俟琅看着面前的小寡夫,眼眸不住地捕获他面上的惊恐之意,心中得意至极。 可正当他还要进一步威逼利诱之时,门外传来他的贴身侍从杨峰的声音,道:“陛下,丞相请见。” 池梦鲤闻声这才恍然大悟,惊恐两人之间这般近,随即后退一步。 万俟琅轻笑一声,反正他势在必得,如今让池梦鲤喘息片刻也无妨,于是道:“皇嫂是懂得审时度势之人,不若再想想朕说的话,兴许突然就想明白了呢?” 他转身离开屋内。 随着落锁的声音响起,屋内就只剩下池梦鲤一人。 他动了动酸软的脚,竟是直接瘫倒在地,方才和万俟琅的对峙,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万俟琅说得对,他早就不是当初的淮南王了,可无论他爬到什么位置,万俟琅的本性不会变。 池梦鲤初见他时,曾被万俟琅那张好看的脸皮欺骗过,还被骗得很惨,从此以后他就对此人再也没有好感,能不见就不见,见到了也当作没看见。 可万俟琅就跟疯狗一样,他不去见他,万俟琅就要找到他发疯,非要在他这里占足了便宜才肯离开,这种情况直到池梦鲤成了万俟寂的人之后才改变。 想到万俟寂,池梦鲤顿了顿。 万俟琅成了新帝,也就是说万俟寂真的死了。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万俟寂于他而言太过复杂,丈夫?恩人?还是......仇人?仔细想来,竟都不能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道个明白。 死了便死了吧,死了也挺好。 池梦鲤这样想着。 万俟琅方才正到兴致,突地被人叫走,心中早就不满至极,只是在池梦鲤面前佯装运筹帷幄罢了。 他一只脚刚跨出来,另一只脚就迫不及待地踹在他的贴身侍卫杨峰的胸口,直接将人高马大的男人硬生生踹出去半米远。 “陛下,属下知错,还请殿下责罚。”杨峰跪在地上。 他认错实在太快,万俟琅责难的话在嘴里打了一圈转,最后道:“朕还未说,你怎么就知道自己错了?” “陛下是天子,让陛下生气就是属下的错。”杨峰道。 万俟琅被他哄得高兴,于是道:“说吧,你打扰朕究竟是为了何事?” “陛下,太后回朝了。”杨峰又道。 万俟琅脸色一变,道:“她不是在普陀寺祈福吗?为何这么快回来?” 普陀寺到大周皇城,骑马少说也要三四天,期间他未收到任何消息,除非有人故意隐瞒...... 万俟琅眸间闪过一丝狠辣,他看向杨峰,又道:“陈福在哪里?” 杨峰怔愣一下,急忙道:“陛下,陈福是太后的人,他又辅佐过盛安帝,现在还被太后任命为首领太监,你不能动他。” “朕是天子!”万俟琅怒不可遏。 “你的头上还有太后!”杨峰道。 是啊,哪怕他当了皇帝,头上依旧有太后压着,这皇帝当得真没意思。 万俟琅瞬间泄气,他冷静下来,自嘲道:“早知道当这个皇帝还要受这么多的委屈,朕情愿当个闲散王爷。” “陛下......” “今日之事,你须得让知道消息的人都把嘴闭紧了,尤其不能让太后知晓。”万俟琅道。 他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可是杨峰从小便跟在他身边,主仆二人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晓对方的用意。 杨峰默不作声地瞧了一眼门内的人,道:“属下明白。” “还有,让太医院靠得住的人来给他瞧瞧,最好是刚来的新人,瞧完之后让他候着,朕回来有事要问。”万俟琅道。 “属下遵命。”杨峰道。 万俟琅看了一眼慈宁宫,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的乖张暴戾,又装作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好皇帝,无奈地去见太后。 直至日落,万俟琅才把该办的事情办妥,他本该回宫休憩,可是不知为何,他一想到池梦鲤,顿时精神抖擞,连带着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可在见了杨峰安排的太医后,他沸腾的血又冷了下来。 “当真打不掉?”万俟琅道。 新来的太医十分年轻,天子吩咐,他不敢不把事情办好。 等到半夜,他打了好久的瞌睡后,终于等来了天子,可是天子似乎对他办的事情不太满意。 少年太医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砖上,恐惧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他道:“打......还是能打掉,可是胎相已经四月,若是打掉恐怕会伤及母体。” “你这么怕朕作甚?朕有这么可怕吗?抬起头来。”万俟琅道。 少年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抬眼便瞧见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眸,薄唇轻勾间仅显邪魅狂狷,新帝坐姿放松,双腿修长,交叉而卧,不羁又矜贵,散漫却不可冒犯。 他只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龙颜。 “你方才说能打掉,代价是什么?”万俟琅又问。 他想让池梦鲤从了自己,可是只限于池梦鲤,他容不下他肚子里的孩子,若能打掉最好,若打不掉...... 万俟琅面色阴沉,一股怒意直冲心头,他冷笑一声,一些血腥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 他也绝不会帮万俟寂养孩子! “强行打胎会伤及母体,譬如今后无法再生育,身子会变差,每逢刮风下雨便会有一些病症,体弱者恐会丢掉性命......”少年小心道。 2、妥协 打掉肚子里的孽种会没命? 万俟琅一顿,他可不想池梦鲤没命。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人捏在手心把玩,绝不是在此之前就把人给磋磨死了。正好相反,他还要好吃好喝把人给供着,等他占够了便宜,腻味了再丢弃,到时候他断不会心疼在意,总归他只是贪图美色罢了。 不打?若是不打,来日他还得替万俟寂养孩子,凭什么? 所以打,还是不打? 万俟琅恼怒至极,若是打了,池梦鲤没命该怎么办? 他想到那张冷艳的脸,看他时没有半点好颜色,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舔上去,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清澈如黑曜石,却又像是刺骨的冰锥,扎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又想去见池梦鲤了。 万俟琅打定主意,心里满是些下流念头,面上却故作镇定,装作正人君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显然没想到万俟琅会问这些,于是他道:“卑职贱名方晏清。” “方家?你是方侍郎的儿子?”万俟琅道。 他对这个方侍郎有点印象,前些年刚上任就因政见不合跟同僚闹得很不愉快,这些年没少被人穿小鞋。 “是。”方晏清道。 “你父亲的事朕大概知晓,你不必多言,朕自有判断,今日之事你最好守口如瓶,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太后。”万俟琅打断道。 “卑职明白。”方晏清道。 这是少年太医第一次面见天子,紧张恐惧之余,又思及父亲。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未瞧见门口强健的男人,一下就撞在杨峰硬梆梆的胸膛上,闷哼一声,捂着鼻子一连后退好几步。 万俟琅嗤笑一声,低声道:“傻子。” “你没事吧?”杨峰急忙将人抓住。 “没事。”方晏清撞得头昏眼花,又惊惧在天子面前失颜,什么也不顾上,慌慌张张地跑了。 万俟琅起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池梦鲤,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 他让看守的宫婢解开门锁,随后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门扉暴力地撞在两侧,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屋内的人回眸看去。 两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那双冷冰冰的眼眸湿漉漉的,跟丛林里的小鹿一样,让他喜爱不已,可看他之时又冷得很,挠得他心痒痒,可他心中又隐秘地期盼着这双眼眸能露出更多不一样的神色来。 “皇嫂。”万俟琅笑道。 “万俟琅,你又发什么疯?”池梦鲤冷声道。 他方才沐浴完,换上一身寝衣,发丝还有些许晶莹的水珠,刚要准备就寝,万俟琅就踹门而入,把他吓得瞌睡都没了。 万俟琅不语,他的眼神不断在池梦鲤身上游走。 多年不见,这人越发美艳,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他欲罢不能,这样的美人,不止他喜欢,他的皇兄也喜欢。 回忆起往事,万俟琅颇有些不悦,他冷哼一声,看向池梦鲤,道:“当初若不是皇兄从中作梗,你早该是朕的人了。”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往事休要再提。”池梦鲤道。 他早就抛却过往,若非万俟琅抓他回来,这深宫他后半生都不想再沾染毫分。 “你不让朕提,朕偏要提,当初你允诺过,等朕从淮南回来就跟朕,可你竟然爬上了万俟寂的床,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小骗子,活该你如今成了寡夫。”万俟琅气极,字字句句都在他唇齿中浸透了愤恨才挤出来。 前些年,他从淮南回来得知此事,愤怒不已找上万俟寂,可却被倒打一耙。 万俟寂转头将此事告知父皇,添油加醋说他不务正业,强抢兄长美妾,最后父皇震怒,不顾他还未满十五,便封他为淮南王,赶他去了封地。 万俟琅心中气愤不已,无论如何今日池梦鲤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池梦鲤沉默片刻,随后道:“我没有爬床。” 万俟琅顿了顿,又道:“真的是这样?” 池梦鲤脸色有些难看,他转身不再看万俟琅,又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真相就是这样。” 万俟琅才不肯放过他,追问道:“所以你心里其实还是有朕?当初若是没有这个意外,你应该是朕的人。” 池梦鲤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冷眼看他,道:“我何时说过对你有意?若非你对我死缠烂打,威逼利诱,我又何须与你虚与委蛇?” 万俟琅脸色一僵,有些恼怒道:“难不成你还想拒绝?你一个人伶人有什么......” “我是伶人,一辈子的贱籍,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你们这些人不就欺负我身份低微?总想在我身上揩点油水,简直恶心!”池梦鲤唾骂道。 “抛开我这副模样,你还会喜欢我?” 万俟琅看他,哪怕是放在整个皇城,池梦鲤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当初他就是看上了这副模样,以至于栽了一个大跟头,可愤恨之余,依旧对他念念不忘多年。 他抛不开。 万俟琅打定主意,又露出狰狞的面貌,道:“池梦鲤,别异想天开了,朕看上了就是朕的,哪怕你曾经是万俟寂的人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 话刚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抓池梦鲤。 池梦鲤吓得转身就跑。 可是他一个坤君,不但身形纤瘦,气力也没有乾君大,不过片刻就被万俟琅抓住,整个人被他从后面抱住,牢牢锁在怀里,任凭他怎么挣扎都逃不了。 万俟琅终于将温香艳玉抱在怀里,柔软温热的身躯,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清香,诱得他春心荡漾。 他将人打横抱起来,一下就抛掷在卧榻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人衣服,可身下的人挣扎的气力逐渐变小,万俟琅觉得奇怪,抬眸便瞧见池梦鲤苍白痛楚的脸色,他又住了手。 “怎么了?”万俟琅怔愣道。 他仔细瞧着这人,不多时,池梦鲤额上满是冷汗,他连忙将人打横抱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人躺着,又朝门外的杨峰道:“把方晏清叫过来!” 这会儿子,方晏清刚准备就寝,杨峰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吓得他从床上摔下来,“杨大人?” “跟我走,陛下召你。”杨峰二话不说就把人拽起,也不顾他没穿外衣,随便扒拉了几件衣物就披在人身上。 方晏清小心翼翼地为床榻上的人把脉。 因为来得匆忙,他连衣服都没穿齐,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这般衣衫不整面见圣颜可是大罪,好在万俟琅没有责怪,他佝偻着身躯,尽力让别人忽视他。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身边两双眼睛虎视眈眈,刺得他浑身发毛,榻上的美人他一天见了两次,前一次还算端正,可这一次衣衫凌乱,雪白的脖颈处还有些许可疑的红痕,一看就是...... 待他把完脉,万俟琅急忙问道:“如何?他到底怎么了?” 方晏清如实道:“这位......小贵人身子虚弱,又怀有身孕,需要长时间静养和调理,切忌不能情绪激动......” 他尽量说得委婉,怀孕的人应尽量避免激烈的房事,也不知晓陛下明白没有。 万俟琅突地道:“朕想和他行周公之礼也不行?” 方晏清道:“不可。” 万俟琅有些不满,美人在怀却什么都不能做,实在煎熬。 尤其是他肚子里的孩子,他绝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癖好,想让人打掉,却恐伤及池梦鲤的身子,更何况他身子本就不好。 他垂眸看向榻上的美人,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好转,可依旧病怏怏的,看得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是朕的人,以后就交给你了,将他的身子养好,养不好朕唯你是问。”万俟琅道。 方晏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天子会给他这份差事,而过办不好还会掉脑袋,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待人走后,万俟琅又看向池梦鲤,瞧着他的肚子,道:“皇嫂,这个孩子生下来后,朕就把它送走,让你再也见不到它。” 池梦鲤没什么反应,道:“随你。”他似乎是累极,转身闭眼睡去。 万俟琅有些不开心。 他没有看到池梦鲤苦苦哀求自己的模样,甚至连难过都没有,难道这不是他的孩子吗?为什么他一点表情都没有? 甚至池梦鲤还撇下他入睡,全然不在乎他的模样,气得万俟琅咬牙切齿,于是他翻身上床,非要挤进被褥里。 冷气灌进被褥,万俟琅的动作又太大,被吵醒的池梦鲤睁眼瞪他,不满道:“你干什么?” 万俟琅将人吵醒,颇有些得意,道:“睡觉!” “皇宫这么大,你还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吗?”池梦鲤挣扎着要把他踹下去。 “朕就不!”万俟琅怎么会让他如愿,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死力禁锢着,几乎要将人揉进血肉里,“皇宫是朕的!这间屋子是朕的!你也是朕的!” 池梦鲤拧不过他,妥协般泄力。 他被万俟琅的人认出后就被绑了起来,这些天奔波劳累终于抵达皇城,他一路上神经紧绷,担惊受怕,肚子里还揣着个小崽子,早已疲惫至极。 池梦鲤争不过万俟琅就不争了,困意上头,他找了舒服的姿势,蜷缩在万俟琅的怀里就睡着了。 万俟琅原本还想再闹他一会儿,可是池梦鲤蜷缩在他怀里睡着了,他不甘心又轻轻晃了晃,可是怀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太累了? 3、贵人 浅浅的呼吸声传来,池梦鲤睡着后,他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甜更浓了些。 万俟琅在他身上嗅了又嗅,上瘾般怎么都闻不够,他年少时就对这香味着迷,只觉得是池梦鲤刻意勾引,现在一想,或许池梦鲤也喜欢这味道。 明天一定要问一问他用的什么香料。 万俟琅眼皮重了些,抱着人就睡着了。 可先醒来的人不是他,而是池梦鲤。 池梦鲤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与万俟寂生得不怎么像,只在下巴处有些相似,万俟寂面容温和,总是挂着谦逊得体的笑,无论是样貌还是处事待人都更像是太后。 可万俟琅不同,他五官锐利,眼尾和唇瓣都有些上扬的弧度,颇有些风流倜傥,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面若桃李,貌胜潘安,更像是先皇。 池梦鲤刚要起身就被男人一把抱入怀中,万俟琅粘糊道:“再陪朕睡一会儿。” 男人的胸膛硬梆梆的,还有些道不出来的味道,总之挺好闻。 池梦鲤多吸了几口,随后突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还是对万俟琅,他恼怒之下推开人就要起来,可是万俟琅的气力大,他怎么挣扎都逃不了,反倒是被万俟琅警告地拍了拍屁股,道:“安分点!” 池梦鲤抬眼看向万俟琅,心中颇有些不满,这人的气力怎得这般大? 不止现在,他少年时就这样觉得了,每次万俟琅出现,他总是得低声下气讨好,将人哄高兴了,他才算逃过一劫。 他原先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万俟琅手上的权力这般大,气力也大,每次他想逃都会被抓住,随后就是好一番纠缠。 打又不敢打,逃又逃不掉,他索性就认命了。 “陛下,还有一刻钟就要早朝了。”杨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万俟琅肉眼可见的厌烦,眉头蹙成一座小山。 池梦鲤默默后退,在杨峰重复一遍后,万俟琅暴怒,起身抡起身旁的瓶盏,砸得稀巴烂,“催什么催?有什么好催的!再催朕砍了你!” 话虽如此,万俟琅还是起身,在宫人的侍奉下披上龙袍,颇有些人模狗样,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池梦鲤,道:“下朝再来看你,不许到处乱跑。” 他起身离去,行至途中,他又向身旁的杨峰道:“你去帮朕办一件事情。” 池梦鲤从床榻上起身,屏退宫女后,刚要起身更衣,没曾想杨峰又回来了,还给他带来几身女子装束。 “我能不穿这个吗?”池梦鲤看着宫人手里的女子宫装,面色复杂之色。 “若你不想要被认出来,还是换上最好。”杨峰道。 池梦鲤不语。 他还是盛安帝妾室时,在这宫中住过好一段时日,不少人都认识他,若他以先前面貌待在这里,又和万俟琅纠缠不清,怕是少不了麻烦。 思索片刻后,池梦鲤还是换上了女装。 他本以为换一身衣物便好,可杨峰竟然又让宫女为他敷面上妆,无视池梦鲤的怒视,杨峰又道:“只换一身衣物可不行。” 一番折腾下来,池梦鲤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的美人妆容精致,眉眼似他,又不似他,饶是池梦鲤自己也怔愣了。 杨峰走后不久,真如他所说,有另一批人来了,其中为首的人他简直不要太熟悉。 陈福面露震惊,不确定道:“池美人?不对......”他又换上一副笑脸,道:“这位小贵人,太后召见,随奴才走一趟吧。” 万俟琅下朝就得知池梦鲤被太后召见之事。 “人还在太后宫里?”万俟琅脚下生风,巴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过去。 他当然知晓此事会暴露,宫里到处都是太后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于是干脆让杨峰给人换个模样,再捏造一个假身份,就算东窗事发也不要紧。 可事情真暴露了,他又心慌。 池梦鲤还是盛安帝妾室时,太后就不喜欢他,现在哪怕他换了一个身份,以女子装束出现,太后瞧见他那张脸也不会高兴,太后若不高兴,池梦鲤会被如何刁难谁又能知晓? 万俟琅越想越心烦,狠狠踢了一脚抬轿的太监,怒道:“没吃饭吗?给朕跑快点!” 原本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被缩减到了半刻钟,万俟琅下轿就直奔慈宁宫,瞧见那道瘦削的背影后,他又将人一把拽进怀里,揉着小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随即他又注意到了池梦鲤的模样。 妆容精致的美人略显惊愕地看他,眉眼稠丽,可眼尾处微微下垂,柔媚之余又我见犹怜,肤若凝脂,唇上的水红脂膏宛如润色的樱桃,若是没人......他定是要咬上一口! “你慌什么?难道哀家是什么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不成?”高坐上的女人不满道。 万俟琅回过神,又看向太后,年过三十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细腻,眼眸清亮有神,唯有眼角几缕浅淡的细纹暴露了年龄。 “母后。”万俟琅行礼道。 “你们兄弟二人看人的口味倒是一样。”太后冷哼一声。 万俟琅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池梦鲤这张脸让人见之不忘,不仅万俟寂喜欢,他也喜欢。 不过,太后应是将池梦鲤当作另一人了,还好他早朝前让杨峰将池梦鲤扮作女子,又抹了胭脂,莫说太后,连他看到人都愣了片刻,可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说吧,你是何时将人接进宫?若不是哀家让陈福把人带过来,你还想将人藏多久?”太后又道。 万俟琅早就想好了说辞,于是道:“就在昨日,没曾想今日母后便知晓了,儿臣实在喜欢他,又怕母后不会同意,于是才出此下策,还请母后不要责罚他。” “哀家责罚她作甚?若是一不小心将她这肚子的胎儿给折腾没了,你怕不是要心疼坏了?”太后锐利的目光瞧向池梦鲤,重重地在他微凸的小腹处划过。 万俟琅抬眸看她,跟那双锐利的眼眸对视片刻后,他又垂下眼眸,道:“他已怀孕三月,儿臣实在不忍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于是便将人接回宫来,日日夜夜在儿臣眼皮子底下看着,总要放心些。” 池梦鲤抬眸看他。 没曾想万俟琅为了留下他,竟能忍让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他不敢置信,比起三年前乖张轻狂的三皇子,如今的万俟琅性子收敛了许多。 “你做的没错,总归是万俟家的血脉。”太后道,她话锋一转,又道:“你想给她什么位分?” “他身份低微,儿臣想着给他个贵人的位分便可,母后觉得呢?”万俟琅道。 “贵人?未免有些太低了,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你甘愿只给她一个贵人的位分?”太后质问道。 “甘愿。”万俟琅又道。 太后瞧他,眼眸微眯,随后轻笑一声,又道:“你瞧,一直都是我们母子二人在说话,倒是冷落了你这位红颜知己,为何不问她想要什么位分呢?” 池梦鲤没想到两人会把矛头扯到他的身上,怔愣片刻后,道:“太后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在万俟寂身边待了多年,平日里少不了被太后和皇后刁难,方才太后虽然言语温和,实则是在试探他,而且这话太后曾对他说过。 当年万俟寂将他收为妾室,在太后面前想要给他个名分,可太后却道:不过一介伶人,要什么名分? 于是,池梦鲤便没名没份地跟在万俟寂身边三年,宫中来的人越来越多,各个都比他位分更高,而他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 其实位分如何,他并不在意,无论是跟万俟寂还是万俟琅,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更何况,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要少说话,保持乖巧便好,他也能少吃点苦头。 “又是个没主意的。”太后冷哼道,她尤嫌不够,又道:“除了生得好,简直一无是处。” 池梦鲤不语,此话与当初别无二致。 当年万俟寂为他向太后要名分时,太后便是这样说他,如今还是如此,除了身边的人换成了万俟琅。 “哀家真是不懂,大周朝这么多品貌俱佳的女子,你与你长兄为何都喜欢这样的货色?”太后不解道,看向万俟琅的眼神疑惑又痛心。 万俟琅有些惶恐,在成为新帝后,太后少有对他展露慈爱,如今虽是责备,可他也品出几分母子之间的亲情。 他刚想说话,太后打断道:“罢了,不过是一个贵人,你喜欢便收了吧,以后别带着人在哀家面前晃来晃去,晃得哀家头疼。” 万俟琅巴不得如此,欢天喜地道:“儿臣多谢母后!” 他起身,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盖不住,长臂一揽,半抱半拽着池梦鲤走了。 万俟琅带着人,马不停蹄地回到美人阁。 刚走到门口,他便让杨峰把守在外面的禁军都撤了,原本他让禁军守在这儿是为了提防太后的人,可陈福依旧长驱直入,美人阁周围的禁军犹如摆设,还不如不设。 陈福半分没将他放在眼里,应该说母后没将他放在眼里。 若不是顾虑陈福是太后的人,他早就将这阉人给砍了!哪里来轮得到他来耀武扬威! 4、平反 门扉一关,隔绝屋外的凉风。 万俟琅大手握住池梦鲤的双肩,将人抵在墙上,垂眸瞧着那双诧异时,我见犹怜的眼眸。 万俟琅喉头滑动,紧张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又故作镇定道:“池梦鲤,你如今是朕的人了。” 虽只是一个贵人,可也是太后亲口应下的名分,池梦鲤到底成了他的人,这样的愿望,三年前他便想做,可是其中变故颇多,好在他们缘分不浅,终是修成正果。 “哦。”池梦鲤拨下万俟琅的双手。 “你不高兴?”万俟琅一愣,原本上扬的嘴角骤然下垂。 池梦鲤不语,没什么可高兴的,害怕倒是有。 方才他先万俟琅一步来慈宁宫,太后瞧见他,先是震惊,随后眼神不善,盯了他好一会儿,一度让他想到还是万俟寂妾室时所受的刁难,时至如今他都心有余悸。 “当朕的人你不高兴?”万俟琅却不愿放过,继续追问道。 池梦鲤还是不语,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又道:“你在万俟寂身边只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可你跟着朕不一样,哪怕你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朕还是愿意给你名分,如此,你还不满意吗?” 池梦鲤冷眼看他,道:“为人妾室有什么好满意的?跟你和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万俟琅眉头一拧,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你还想当皇后?” 池梦鲤不语。 万俟琅惊愕片刻,随即沉声道:“你一个伶人,下九流的身份,哪怕是嫁给平民也只能是贱妾,如何能当正妻?让你当天子妾室是抬举你,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池梦鲤还是不语。 万俟寂见他冥顽不灵,于是又道:“池梦鲤,你应恪守本分,尽心侍奉夫君,你这样的贱籍,没有人会娶你当正妻。” 池梦鲤欲言又止。 恰好杨峰在外敲门,万俟琅不耐烦道:“何事?别来烦朕!” “陛下,丞相请见。”杨峰道。 “让谢承书滚回去!别让他三天两头来烦朕!”万俟琅怒道。 他这般暴躁易怒的性子,在池梦鲤面前装不了一天就暴露本性,可那又如何?池梦鲤如今已经是他的人了。 “丞相说,他有要事觐见,若是陛下不见他,他便不走。”杨峰又道。 万俟琅眉头紧蹙,道:“好你个谢承书!三番五次坏朕好事!如今还敢蹬鼻子上脸!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要事!若是没有朕便砍了他!” 他一脚踹开门扉,嘴里骂着,疾步而去。 池梦鲤站在门前,沉默良久。 有的,以前有人愿意娶他当正妻,只是临到关头那人反悔了...... 约莫傍晚,万俟琅才来,他面色复杂,看向床上睡眼朦胧的池梦鲤。 “怎么了?”池梦鲤道。 自从怀孕以后,他不仅嗜酸,又总是疲倦,先前从宫中逃出,一路上神经紧绷,半分困意都无,如今松懈下来,他恨不得天天睡在被窝里。 “谢承书想为迟家翻案。”万俟琅冷哼一声。 池梦鲤顿时清醒,他怔愣地看着万俟琅,似是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在进入梨园成为伶人之前,他不姓池,他姓迟。 迟家因贪污之罪被抄家时,他才刚满十三。 他的父亲礼部侍郎迟笙被当街斩首,家中妻儿一律沦为贱籍,他因相貌上佳,又懂音律,因此被梨园管事刘老一眼相中,从而逃过被卖入青楼的下场。 万俟琅瞧着他,阴阳怪气道:“朕倒是想起一件事。” “你在梨园时,常与谢承书眉来眼去,若非你先一步成了皇兄的妾室,他可是要被你勾得连魂都没了。” 池梦鲤不由看了他一眼。 万俟琅不依不饶,又道:“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二人私下颇多来往,朕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可是半分都抵赖不得。” “我们是旧识。”池梦鲤忍不住道。 “旧识?你们二人,一个坤君,一个乾君,怕不是躺一个被窝里的旧识。”万俟琅嗤笑道。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池梦鲤眉头微蹙,有些怒了。 万俟琅这般拈酸吃醋,小肚鸡肠,无论他说什么都能曲解,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不说话了?”万俟琅又道。 池梦鲤怒火中烧,干脆白了他一眼,翻身躺在床上,背对着他道:“我懒得与你多说。” 万俟琅不语,他碾磨着牙,随后恶意涌上心头。 池梦鲤闭着眼,随即听到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他惊愕地回头看去,万俟琅这厮早就脱到只剩一层亵衣,疾步走到床边,翻身就要上床。 “走开!”池梦鲤吓得伸手推他。 万俟琅一个没注意,真被他给推了下去,不仅万俟琅愣了,池梦鲤也愣了,他瑟缩着爬到床角,惊恐地看着万俟琅暴怒的面容。 “你敢推朕?”万俟琅怒极反笑。 他出身高贵,生父是大周皇帝,生母是贵妃,母族乃是淮水江氏,百年的世家大族。 更别提他从小就颇得父皇宠爱,未满十五就获封淮南王,明面上虽为贬斥,可淮南乃是大周最为富庶之地,父皇将他贬去淮南当王,分明是恩宠! 他这样的天潢贵胄,除了池梦鲤,谁敢给他脸色看? 可池梦鲤不仅给了,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真是不知好歹! 万俟琅怒上心头,扑上去一把抓住池梦鲤的肩头,无视他的挣扎,沉声道:“池梦鲤!你凭什么敢这么对朕?” 池梦鲤惊恐不已,拼命挣扎,可是万俟琅力气极大,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人抱着他,听着万俟琅声嘶力竭的怒吼:“皇宫中谁都对朕恭恭敬敬,只有你敢一再诓骗朕、忤逆朕!若是旁人,朕早就砍了他们不知道多少回!只有你!朕只对你手下留情!为何你还不知好歹?” 万俟琅稍微发泄,理智回笼。 他看着池梦鲤吓得颤抖的可怜模样,心中有些怪异情绪,可面上依旧不善,他道:“你与谢承书之间说不清也道不明,此乃不争的事实,以前也就罢了,若是今后让朕发现你二人之间藕断丝连,朕定不轻饶你们!” 万俟琅松手,他气愤地下床,刚想离开,可不过片刻,他又回头看向池梦鲤,阴沉狠厉的眼神看得池梦鲤直发怵。 他冲上前,一把将人按在床上,池梦鲤吓得尖叫,可万俟琅一把捂住他的嘴,埋头在他脖颈处不住地亲吻,湿漉漉地吮吸着。 池梦鲤的肌肤又白又嫩,豆腐似的人儿,偏偏万俟琅吮吸得大力,弄得他又疼又痒。 他刚伸出手去推,万俟琅大手直接将他手腕抓住,高大的身躯密不透风地将他堵在墙角,狗似地又亲又咬,嘴里还在粘糊地说着:“你是朕的人,哪里也不许去!” 翌日,湖边小亭上。 池梦鲤拨弄着脖颈处的巾帛,直至湖面上的人儿脖颈处看不见红痕为止。 昨夜,万俟琅非要在他脖颈处留下痕迹,一遍又一遍,直至他满意为止。 今日一早,池梦鲤在婢女眼中看到惊愕,才发觉自己的脖颈有多可怖。雪白修长的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红痕,没有一块好地。 饶是如此,万俟琅还满意地观赏许久,期间不允许他照铜镜,得亏他多留意,临走前带走一条巾帛,否则以这样的面目来见谢承书,他宁愿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鱼。” 池梦鲤方才戴好巾帛,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 他身形一顿,沉默片刻后才转身看向谢承书。 此人是大周朝最年轻的丞相。 男子身着月白长衫,身姿修长,宛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一股儒雅之气,眉眼中带着温和与从容,他嘴角轻勾,如春风拂面,只一眼便令人心动不已。 可池梦鲤只是看了一眼,便轻轻垂下眼眸,道:“你说要为迟家平反,可是真的?” 谢承书眉头微蹙,柔声道:“小鱼,你我二人多日未见,我......” 池梦鲤什么也不想听,又道:“你当真要为迟家平反?” 谢承书没想到他当真不念旧情,于是无奈道:“小鱼,此事是真的,我愿帮迟家平反。” 池梦鲤抬眸看他,道:“你为何要帮我?你想要什么?” 迟家被抄后,他的日子相当难过,哪怕后面流落梨园,受人颐指气使,但也算是过了好一段不错的日子,可他深知,若没有能与之交换的物什,旁人为何要帮你? 谢承书面色柔和下来,他稍微靠近池梦鲤,又道:“小鱼,我亏欠你,我想补偿你,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你今后不再恨我便好。” 池梦鲤只是道:“我不恨你。” 时过境迁,先是万俟寂坠崖,他仓皇逃路,后是万俟琅登上皇位,将他掳进宫中。 不过半年,他便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早已不想去憎恶谁,无论恨谁都让他不自由,身子已被囚禁在此,他不想连魂魄也留在此处。 “小鱼......” 谢承书又上前一步,他微微张开双臂,想要像曾经一样将他抱在怀里。 可池梦鲤不想,他后退一步,连看都不想看他。 如今已是四月,日子逐渐炎热,池梦鲤身上穿得轻薄了些,他肚子又月份渐长,微微往后一仰便显眼至极。 5、梦魇 “你怀孕了?!” 谢承书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看着池梦鲤微微凸起的肚子。 他心急如焚,思索片刻后,又道:“你昨日才被封为万俟琅的贵人,哪怕你们二人珠胎暗结,也得是在四个月之前,可三月前你还是万俟寂的妾室......” 他终于冷静下来,看着池梦鲤道:“这个孩子不是万俟琅的,对吗?” 池梦鲤冷眼看他发疯,只是道:“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重要吗? 谢承书受不住地后退一步,这句话到底是在说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是说万俟兄弟? 谢承书不甘道:“小鱼,你我二人青梅竹马,若无万俟寂和万俟琅兄弟,你我本是要携手共白头。” 池梦鲤仿若听到了一个笑话,他道:“若我不成为万俟寂的妾室,你能当成大周朝的丞相吗?” 若是以前,他定会相信谢承书,然后满心欢喜地傻傻等候,可是在被心爱之人送上万俟寂的床榻上后,他再也不敢信他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在滔天权势面前,什么都不是。 谢承书眼眸发红,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竟是连声音都哽咽了,道:“小鱼,我当时别无退路,你知晓我家中......” 池梦鲤不会同情他,只是道:“谢承书,路是你选的,从未有人逼你。” “小鱼......” “你我二人到此为止。”池梦鲤毫不留情。 他看着谢承书通红的眼眸,又道:“我已是万俟琅的贵人,你本不该与我私见,若是被有心人发觉,你知晓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谢承书,你就当是为了我,不要再来见我了。” 谢承书苦笑道:“小鱼,如果是为了迟家平反一事呢?你当真不愿见我吗?” 池梦鲤抬眸看他,道:“你有把握为我父亲平反?” “我如今高居丞相,平反而已,又有何难?”谢承书道。 池梦鲤不语。 若是能为父亲平反,他什么都愿意做。 谢承书试探着上前一步,池梦鲤没有后退,他这才顺势握住小美人的双肩,可他只是稍微用力,巾帛滑落,秀美的脖颈尽是红痕。 他面色有些难看,强忍着不适,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小鱼,你信我,迟伯父的冤屈,我会为他洗清,只要你今后不要不愿见我就好。” 池梦鲤抬眸看他,什么都没说,只因他当真需要谢承书为迟家平反。 ...... 迟家的后院有一棵枣树,每逢秋高气爽,枝叶葳蕤间满是红枣。 “哥哥。”小女笑脸盈盈,从树上摘下几颗红枣丢下来。 池梦鲤在下面用木篮接着,他身子不好,只得站在树下观望,可他的胞妹迟榆生性活泼,身体健壮,总是会爬到上面去摘枣子吃。 不多时,他就接了一箩筐,他连忙道:“小榆,够了,枣子够吃了。” 迟榆听见胞兄说话,这才笑嘻嘻地从枣树上下来,她生了一张笑脸,性格又可爱淘气得很,任凭谁人见之,无不喜爱于她。 池梦鲤喜爱在迟府的日子。 哪怕他身子不好不能随意玩耍,可他看着迟榆恣肆玩耍也觉得愉悦。 他欢喜地抬眸,迟榆笑盈盈的脸骤然变得青白,囚车外大雪纷飞,他们衣不蔽体蜷缩在一起,寒冬腊月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哥哥,我好冷。”迟榆在他怀中气若游丝。 池梦鲤颤抖着探她的额头,滚烫得惊人,他泣不成声,声嘶力竭地呐喊,希望有人救一救他们,来救一救迟榆。 可是没有人来。 迟榆蜷缩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直至翌日有人发现,任凭他怎么恳求他们将迟榆的尸身留给他,可囚徒们却还是从他怀里将迟榆抢走。 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池梦鲤猛地惊醒,额间一层薄薄的细汗,他大口喘息,浑身颤抖不止。 他猛地抬眸看向四周,只有一盏油灯亮着,桌案上满是卷宗,原来是他翻阅时睡着了,可那场梦境却那般真实,真实到让他害怕...... 池梦鲤蜷缩成一团,抱住不断颤抖的身子。 五年前的冬日,父亲被当街斩首,血洗长街,胞妹迟榆死在他的怀里,连尸身都被夺去,而他沦为贱籍,从此漂泊无依,处处受人刁难冷眼。 这是他的噩梦。 “池梦鲤,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与那谢承书独处,这才来查阅卷宗,朕不会让你得逞!”万俟琅一脚踹开门扉,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可他没有看见谢承书,反倒是看见蜷缩在桌案前的池梦鲤。 他以为池梦鲤又动了胎气,双手一揽便将人抱起,没曾想却看见哭泣不已的池梦鲤。 万俟琅怔愣,他何时见过这样的池梦鲤,此人向来是冷的,烈的,看似柔弱的,何时在他面前哭的这般梨花带雨过。 他抱着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万俟琅憋了半天,这才生硬道:“看个卷宗而已,有必要哭得这般厉害吗?” 池梦鲤不说话。 万俟琅将人小心放下,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花,道:“还是说,谢承书办不好此事,让你伤心了?” “没有。”池梦鲤哽咽道。 如此,万俟琅更不明白了,他心中醋意翻涌,又道:“你不会因为谢承书帮迟家平反,你便又喜欢他了吧?” 池梦鲤还在梨园时,他曾见过池梦鲤和谢承书眉来眼去。 后来他派人一查,这才知晓池梦鲤来梨园之前乃是迟尚书的儿子,且迟家未抄家之前,谢承书常与迟家往来。 如此,池梦鲤与谢承书之间没有什么,他是绝不会信的,过去如何,他管不了,若是今后池梦鲤还敢不知好歹与谢承书藕断丝连,那可别怪他翻脸无情。 “不会。”池梦鲤好受了些,正要从万俟琅的怀中离开,可却被这人一把按在怀里,力气之大,好似要把他给揉进骨血里。 “什么不会?你们二人曾连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如今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万俟琅依依不饶,他醋意翻涌,快要把自己给逼疯,今日他非要问出个好歹不可。 池梦鲤不语。 他在梨园时不堪万俟琅骚扰,日日对谢承书哭泣不已,后来谢承书提出私奔,他欣喜非常,连夜收拾出细软就钻洞逃走。 彼时,他以为自己逃出了深渊,没曾想却来到了另一个深渊。 “我不喜欢他了。”池梦鲤又道。 他眉头微蹙,眼眸看他,嗔怪道:“若非你当初疯狗似的缠着我,每逢逮到机会便将我拖进屋中欲行苟且之事,我又何必要与他私奔?” 万俟琅一愣,他没想到竟是如此。 他那时还没封王,养在宫中又有父皇母后宠爱,因此他嚣张跋扈至极,但凡他看中的物什,无论如何也要收入囊中,池梦鲤便是其中一件。 彼时,他整日在皇城中肆意玩耍,最常做的事便是在御花园将太监当大马骑,直至他们手心都磨烂了才笑出声,亦或让太监头顶苹果给他当靶子,可他偏偏不射中苹果,只射在太监皮肉附近不到一寸处,吓得他们尿裤子才好。 因此,宫中的太监常看见他便跑,生怕被他看中折磨。 直至他无聊时去往梨园,见到还是伶人的池梦鲤,他虽年纪尚轻,可姿色甚为出众,只是在一群乐女中一站,便诱得人移不开眼。 万俟琅正逢到了选通房侍妾的年龄,他谁也看不上,只觉得都是些歪瓜裂枣,唯独在梨园一眼相中池梦鲤。 此后,他便日日去梨园围堵池梦鲤,眼瞧着这人从刚见到他时的茫然无措,再到后来的惊恐躲避,他心中气愤不已,他不想池梦鲤躲着他,可在看到他惊恐时漂亮的脸,心中又不免生出暴虐。 他将人蛮横地拖进屋中,捂住口鼻亲吻脖颈,池梦鲤的脖颈皮肉轻薄细嫩,秀美至极,他简直爱不释手。 可是没曾想,池梦鲤竟是因此才和谢承书私奔,他心中不免吃味。 “这么说,你当真是不喜欢他了。”万俟琅憋了许久,只憋出这句话。 “早就不喜欢了。”池梦鲤如实道。 “可你们当初私奔过,虽是因为朕,可若你当真对他没有半分情谊,又怎么会私奔?”万俟琅再次质问道。 “我当初的确喜欢他。”没等万俟琅发疯,池梦鲤连忙又道:“可也只是当初,那夜我收拾好细软等他,可他竟临时反悔,抛下我去寻荣华富贵,我一个人哪儿也去不了,只得又回了梨园。” 此事虽过去良久,他旧事重提,原以为心中还是放不下,没曾想竟是一点波澜也无。 万俟琅垂眸看他,眼瞧着这人当真是半分难过都无,他这才放心,可口头上却道:“不知羞耻,那时谢承书不过是一穷书生,虽有些功名,可若我刁难,那些功名眨眼便能成粪土,你不若来讨好朕,兴许你我二人如今连孩子都两三岁了。” 他说着便瞟了一眼池梦鲤的肚子,他终究是在意,若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该多好? 万俟琅又道:“你不会又跑了吧?” 池梦鲤只是道:“我如今是你的贵人,我能去哪儿?” 如此,万俟琅心口的那股气才顺了。 他就是要让池梦鲤认清自己的身份,他是他的人,池梦鲤若是想过得顺心,只得来顺从他,讨好他,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6、刁难 如今看来,池梦鲤当真是学乖了。 万俟琅身心愉悦,口头上也变得善解人意,道:“不过是查案罢了,谢承书既然要为迟家翻案,那便让他去做,朕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个什么名堂。” 如此,便是许可了。 池梦鲤不语。 他知晓万俟琅是什么性子,万事须得顺着他才好,若是将他惹恼了定没好果子吃。 在梨园时,他与这人虚与委蛇良久,早就知晓该如何对付他。 只是他离宫许久,便将这一套求生之举给忘了,与谢承书相见后,他这才醒悟如今是什么处境,不过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无论是想在这宫中活下来,还是想为迟家平反,万事都得仰仗万俟琅,他得将人讨好才行。 翌日,御花园。 一道藕粉色倩影从长桥走过,裙摆长及曳地,不盈一握的细腰以云带约束,发间仅一支白色发簪,却这般素雅的装扮,犹如芙蓉映面,只因那张面容已是稠丽无比。 “你能不跟着我吗?”池梦鲤有些不耐道。 “陛下有令,无论贵人去何处,卑职定要紧随其后。”杨峰道。 池梦鲤从长廊走过,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着杨峰和几个宫婢。 万俟琅虽在口头上让他协助查案,可他真要出去,身后必定紧随一群人,饶是万俟琅的亲卫杨峰也被派来,虽说是保护,可他却觉得是监视。 万俟琅疑心他与谢承书之间,无论他怎么解释说如今不喜欢了,万俟琅也还是不肯放心。 池梦鲤没有办法。 无论他怎么说,杨峰都不松口,他也只得作罢。 池梦鲤不知晓,方才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华服女子尽收眼中。 女子身着金色丝绸石榴褶皱长裙,衣裳用金线绣着怒放的大红牡丹,头盘凌云髻,一只金色凤簪端庄华贵,只见她面色惊愕地看着池梦鲤离去的身影。 直至池梦鲤离开,她这才回过神来,朝身边的宫婢问道:“方才长廊上的人是谁?” 她的贴身宫女春华道:“皇后娘娘,她是新帝新封的贵人,如今新帝宫中唯有她一位宫妃,新帝万千宠爱,连位份都是新帝特意从太后娘娘处要来。” 万俟琅的贵人?怎得和池梦鲤这般相似? 皇后不语。 她若有所思,于是又道:“去太后宫里。” 慈宁宫。 皇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高座上的女人。 眼见太后不语,她又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凤目,只得在一旁乖乖等着。 太后闭着一双美目,脚下有婢女在给她揉腿,她道:“皇后,你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事?” “母后,她与池梦鲤长得这般相似,儿臣实在怀疑......”皇后欲言又止。 太后自是听懂她话中的言外之意,于是打断道:“四月前,池梦鲤随盛安帝前往上林苑秋狝,途中不慎遇刺,两人一同坠崖,尸骨无存。” 这种话皇后已听过数次,可是她今日看到的那人分明就是...... “你若怀疑她是池梦鲤,那大可不必。”太后睁开双眸,她稍微直起上身,身旁伺候的宫婢随之后退。 “她怀孕了。”太后又道。 “怀孕?怎么会?”皇后愕然。 “所以本宫才笃定她不是池梦鲤。”太后道。 她看着皇后,凤目威严,道:“这些年来,你在池梦鲤的吃食中掺了这么多的五毒散,他便是想怀也怀不了。” 皇后一愣,俨然没想到太后竟知晓此事,低声道:“母后......”你都知晓了。 太后冷哼一声,道:“你妒恨池梦鲤抢走你的夫君,因此处处刁难他,如今寂儿离世,你成了寡夫,过去种种如烟,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可是那人长得......”皇后道。 “此事哀家早就派陈福查过了,池梦鲤是罪臣迟笙之子,他有一个与他长相相差无几的胞妹,两人是双生子,你若不信,尽管派人去查。”太后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 “儿臣不敢。”皇后小心道。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寂儿宫中妃嫔不少,为何这么多年来一个子嗣也无,其中有多少你的手笔,还要哀家细细说来吗?”太后冷哼一声。 皇后吓得跪倒在地。 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可却不知这些都落在了太后眼中。 太后冷睨了她一眼,又道:“迟榆肚子里的孩子,你不许打他的主意,哀家还等着抱外孙,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饶不了你。” 皇后走出慈宁宫时双腿还有些绵软。 她对太后日复一日地害怕,可恐惧之余,她又不免对万俟琅的贵人心生怨恨,若不是他,她又何至于被太后责骂,而且她总觉得,她在御花园瞧见的那人一定是池梦鲤。 皇后心思一转便有了个好主意。 美人阁。 池梦鲤出不了皇宫,只得谢承书入宫来见他。 可万俟琅还不放心,让杨峰将人拦在殿外,而且事事要经杨峰之手才能到他面前。 万俟琅虽口头上应允,可做起事来又这般小家子气,他就不像是睥睨天下的帝王,更像是......深宫怨妇。 池梦鲤放下手中的卷宗,面色难看至极。 如他所想,父亲当年被斩首,不过是被人诬陷,当了旁人的替罪羊,如今他父亲埋骨荒野,陷害他父亲之人却还扶摇直上,在朝中如鱼得水,这让他怎能不恨? “贵人,淑妃求见。” 守在殿外的小宫女小心地看了屋内的贵人一眼,只觉得她的主子美若天仙,随后又羞怯地低下头。 淑妃? 池梦鲤一愣,哪个淑妃? “贵人莫要担心,新帝宫中尚且只有你一位宫妃,此淑妃乃是盛安帝的妃嫔。”小宫女瞧见池梦鲤神色不安,于是安慰道。 池梦鲤不语,面色却苍白了起来。 他与淑妃向来不对付,他还是盛安帝侍妾之时,淑妃便仗着母家强势,常常与妃嫔一同来欺辱他。 一年春分,他闲来无趣,在御花园桥头休憩时,淑妃与宫中妃嫔也来游玩,他礼数周全,任凭淑妃言语责难,待人离去,他还没松口气便被人推下湖中。 他在水中挣扎,看着桥上的淑妃一行人笑得花枝乱颤,好在湖水尚浅,他拼命游回岸边,春风料峭,他悲愤之余昏了过去,烧得不省人事。 后来如何呢? 他记得淑妃什么惩罚也没有受到,而他却因为顶撞高阶妃嫔而被罚禁足宫中。 楚家在朝中如日中天,淑妃的母家正是楚家,万俟寂当然不会罚她,反倒是他一无所有,任凭谁怎么糟践都无人在意。 诸如此类之事多得不能再多,这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件罢了。 “我身体不适,不想见她,让她回去吧。”身体不适是假,不想见她是真,过去的恩怨太多,池梦鲤连看她一眼都不想。 “可是,淑妃已经......”宫婢话都没说完便被打断。 “身体不适?本宫看你好得很,哪里不适了?” 华衣女子手持团扇,身后带着乌泱泱的宫婢。 她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后端起桌上的茶杯,打开茶杯刚想喝一口,结果一看茶叶,顿时眉头紧蹙,嫌弃地将茶杯重重置在桌案上。 淑妃冷哼一声,道:“你这是什么破地方?又偏又远,本宫走了好远才到,结果连一口好茶都喝不上,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她火急火燎地来,朝着主位就坐下去,又劈里啪啦说一堆,池梦乖乖行了个礼,除此以外什么都懒得说。 “本宫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低着头作甚?还不抬起头来。”淑妃道。 池梦鲤抬眸看去。 女子身着浅蓝挑丝宫装,裙据上绣着白色的荷花,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秀发半挽,以一只白玉步摇作饰,剩下一半披散在双肩,颇有些清新秀丽。 他在看淑妃,淑妃同样也在看他,她略微点头,道:“不错,还算有几分姿色,只不过偏又与本宫讨厌之人这般相似。” 她冷哼一声,问道:“你叫迟榆?你与先帝侍妾池梦鲤是兄妹?” 池梦鲤这才知晓,万俟琅并未给他凭空捏造身份,而是让他直接顶替胞妹的身份。 如此想来也挺好,迟榆与他是双生子,两人不仅名字相似,外貌也相似,就算有人查起,也不会穿帮,更何况迟榆早就已经死了,死在迟家被抄家的那一年,死无对证,从何查起? “问你话,为何不回?难不成你嫌弃本宫是寡夫?”淑妃不满道。 池梦鲤抬眸,道:“不知淑妃娘娘到此有何贵干?” 淑妃冷哼一声,道:“没什么事,不过想来看看池梦鲤的胞妹长什么样,没曾想长了一副本宫讨厌的模样。” 这些话池梦鲤听得多了,没什么感觉,只是道:“淑妃娘娘既然已经看过,不若早些离去,美人阁偏远,更没什么好茶。” 淑妃眉头一拧,怒道:“你这是在赶本宫走?” 池梦鲤只是道:“淑妃娘娘金枝玉叶,美人阁容不下娘娘这尊大佛。” 淑妃拍案而起,恼怒道:“好你个迟榆!不过区区罪臣之女竟敢以下犯上!本宫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 她瞥了一眼屋外,眼见骄阳正盛,于是道:“骄阳正好,贵人待在屋子里作甚,不若在外跪一个时辰,也好祛一祛晦气。” 淑妃美目轻转,看着池梦鲤,尤其在‘晦气’二字上咬重。 7、震怒 “我是万俟琅的宫妃,你怎可随意处置我?” 池梦鲤怎会让她如愿,可他方才起身,宫婢却将他挟持住,硬生生地将他拖到门栏外。 “你不过是新帝的贵人,你哪怕是贵妃,皇贵妃,我也敢让你跪下。”淑妃冷笑一声。 池梦鲤紧咬唇瓣,倔强又不甘地看她。 淑妃的生父乃是镇国公,哪怕太上皇在世之时,也得给给他三分薄面,背靠此等大族,淑妃自然有嚣张的本事,可他难道就活该被欺凌吗? 他不甘心,为何总是他?以前欺他,如今还要欺他。 眼看着池梦鲤就要被拖至石板处,一道人影拦下宫婢。 淑妃大怒,拍案而起,道:“什么人?本宫要处置的人,你也敢拦?” 杨峰行礼,道:“淑妃娘娘,卑职是陛下亲卫,奉陛下之命,前来保护小贵人。” 淑妃不以为意,又道:“你是新帝的人又如何?她以下犯上冒犯本宫,若不惩戒一番,岂非将宫规当成摆设?更何况,本宫不过小惩大戒,你为何要拦?” 杨峰又道:“贵人是陛下的贵人,倘若贵人当真触犯宫规,也该由陛下来惩处。” 淑妃眉头一挑,俨然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她道:“你是说,本宫是先帝的妃嫔,没有权利来管她?” 杨峰不语,可意思不言而喻。 淑妃怒气更甚,她冷笑道:“既如此,本宫便让你看看,本宫究竟有没有权利管她!” 她涂着红色丹蔻的柔荑指着池梦鲤,吩咐道:“本宫今日便让她在此处跪足一个时辰,谁来为她求饶都没用!本宫偏要眼看着她跪足一个时辰才好。” 淑妃又看向杨峰,又道:“至于你,今日哪儿都别去了,你就在此处陪本宫一起看她受罚。” 杨峰愕然,若是留下,他又怎该向陛下通风报信? 他方才为池梦鲤求情,没曾想淑妃却道:“本宫已是大发慈悲,只让她跪足一个时辰便可,你若是替他求情,我便让她跪上两个时辰。” 如此,杨峰哪里还敢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池梦鲤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春风料峭,虽有骄阳,可是并无暖意。 池梦鲤才跪了一炷香便面色苍白,杨峰急得不行,可淑妃却道:“你若是敢上去扶她,我便让她再多跪一会儿。” 杨峰无可奈何,余光瞟到拱门处瑟缩着的小宫女。 他心生一计,朝那小宫女使了几个眼色,心中暗自祈祷此人能聪慧一些,好在小宫女瞧见后便了然了,趁人不备便偷偷溜走。 杨峰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看向跪在石板上的池梦鲤。 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些,身子也逐渐佝偻下去,可他只是稍微蜷缩,主位上的淑妃便道:“低着头作甚?让她抬起头来,好让本宫看清她那张漂亮的脸。” “是。”她的贴身婢女走上前,抬手便给了池梦鲤一个耳光。 池梦鲤没稳住身形,倒在石板上,可淑妃并不罢休,又让宫婢将人拽起来,非让他跪足一个时辰。 杨峰骇然。 这女人怎敢如此待他?!若是陛下知晓定是要发疯! 杨峰心急如焚,可无意瞧见池梦鲤裙摆下的血色时,他顿时如坠冰窟。 小宫女跑出美人阁后,急得不知该去何处,可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她突地明白该去找谁。 于是她马不停蹄跑到紫宸殿,路途遥远,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此时陛下还没下朝,又想到跪在殿门前的贵人,急得泪珠掉个不停,于是竟干脆坐在殿门口哭了起来。 陈福这些日子得罪万俟琅,于是被刻意赶到殿门外吹冷风,他一眼便瞧见这个胆大的小宫女。 于是他走上前,笑眯眯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得哭得这般厉害?” 陈福说着便去用手指拭去小宫女脸颊上的泪珠,红彤彤的脸蛋,蜜桃似的,可爱得很,泪珠也跟雨露似的,他笑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眸看人。 “你是谁啊?”小宫女哽咽着。 “咱家是总管太监,你是哪个宫里的啊?你叫什么?”陈福笑着道。 小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奴婢是美人阁的宫人,名叫桃枝,淑妃娘娘要贵人在殿门前跪上一个时辰,贵人还怀着身孕,她受不住的......” 陈福笑容微浅,眼珠流转,片刻间边有了主意,他道:“陛下还没下朝,你若是想要见陛下,须得再等上一个时辰。” 小宫女一愣,哽咽道:“可是贵人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 陈福笑嘻嘻的,又道:“你当真想救小贵人?哪怕触怒圣颜也不怕?” 桃枝想起她美若天仙的主子正受着刁难,又想起她主子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于是如捣蒜般点头,坚定道:“想!” 陈福笑容更深,道:“既如此,你便跟咱家来,你亲口对陛下说,切记一定要将此事说得万分紧急才好,否则小贵人怕是没救了。” 桃枝呼吸一紧,握紧粉拳,暗暗发誓要将此事办好,从淑妃手中救出小贵人。 万俟琅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冕旒,任凭下面的大臣争吵不休,反正他只需等人吵赢,随后糊弄几句将事了了便成。 当新皇一点都没意思,不如他当淮南王好玩,以后定要微服私访,将池梦鲤带去淮南玩一阵才好,万俟琅这样想着。 陈福走到他身后,轻声道:“陛下,美人阁的宫婢请见。” 万俟琅眉头一蹙,先是想要怒斥陈福抗旨不尊,可在听闻是美人阁后,他又心猿意马。 美人阁里住着谁,这可是他亲手送进去的。 池梦鲤可是第一次派人来找他,这小寡夫......不对,如今是他的小贵人了,究竟为了何事来找他?莫不是心里有他,如今思夫心切,于是便派人来告知他了? 万俟琅嘴角愈发上扬,可在听到身后小宫女万分火急的话时,他脸上顿时被怒气取代。 他顾不上正在上朝,起身便拂袖而去,下面的大臣在看到新皇罢朝后,原本吵作一团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淑妃终于喝上了上好的热茶,她向来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身边的婢子惯会察言观色,因此在她不满意美人阁的茶水后,便匆匆回去自家宫中,带来上好的龙井茶叶。 她看了一眼身旁燃尽的香烛,第二炷香也燃尽了,于是她道:“再点一炷香。” 侍奉的宫婢依吩咐上前,不多时断了的香薰再次被点上。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走来,原本惬意闭眼的淑妃睁开美目,一眼便瞧见怒不可遏的万俟琅。 她一愣,心中有些疑惑,如今还未到下朝的时辰,万俟琅怎么来了? 淑妃顾不上这些,起身迎上去,规矩地行上一礼。 万俟琅是新皇,也是她名义上的小叔子,万俟琅虽比不上万俟寂,可好歹也是新皇,同为太后的骨肉,她定是怠慢不得。 “陛下......”淑妃话还没说完,便被万俟琅当面一脚踹中腰腹,直勾勾地飞了出去。 她面露惊愕,口中血流不止,抬眸惊恐地看着万俟琅,在听见新皇发话后,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把这歹毒的贱妇给朕拖出去!”万俟琅道。 万俟琅径直走到池梦鲤身前,眼见这人小脸煞白,心疼地双臂一揽,将人打横抱起,可还没走几步,他又惊愕地看向池梦鲤裙摆上的血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一看,池梦鲤跪着的石板上盛着一滩血迹。 池梦鲤醒来时已是半夜。 守在床边的桃枝欢天喜地,道:“小贵人醒了!” 她说着便起身离去,说是要去小厨房给小贵人端来一碗血燕补一补身子。 万俟琅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走上前来,道:“还难受吗?” 池梦鲤脸色苍白。 他只记得被淑妃刁难,随后跪得神志不清,肚子一片钝痛,他一愣,伸手摸向肚子,还是有一点圆滚,与之前并无差别。 万俟琅吃味道:“孽种没事,当真是顽强,流这么多血还在。” 池梦鲤什么都不说,万俟琅反倒更加火大,又道:“她让你跪你就跪,你是不是蠢?” 池梦鲤抬眸看他,眸中也有怒意,道:“她是镇国公的女儿,又是万俟寂的妃子,她带着这么多人来,硬拉着我下跪,我有什么办法?” 万俟琅心中也不快,于是又道:“杨峰呢?他为何不制止?朕将他派给你,可不是让他眼睁睁看着你受罚!” 池梦鲤则道:“淑妃向来嚣张跋扈,还是万俟寂宠妃时尚且如此,如今镇国公更加如日中天,淑妃只会更甚,杨峰就算想要制止也无能为力。” 万俟琅怒气更甚,道:“他护不了你便是抗旨不尊!朕定要好好处罚他!” 池梦鲤不语。 如今多说也无益,杨峰是万俟琅的贴身侍从,若淑妃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是镇国公不将万俟琅放在眼里,他只不过是将气都撒在杨峰身上罢了。 池梦鲤将被褥拉上来,翻过身不看万俟琅。 8、亲密 万俟琅还在气头上,此事还没完,他又道:“你躲着朕作甚?” 池梦鲤什么都不想说,连理都不想理他。 万俟琅不管不顾,翻身就要上床,一旁等着请命的方晏清见状,急忙拿了东西出门候着。 池梦鲤惊愕看万俟琅,他如今都这样了,万俟琅竟然还想着那种事。 他连忙拉紧被褥,道:“我身子难受得紧!” 若是平日,万俟琅定要强硬,可如今他看了看池梦鲤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算了,可他又不甘心,于是大手抱着池梦鲤的头,温热的唇边贴了上去。 池梦鲤一愣,可正是他怔愣的片刻,万俟琅便闯入他的牙关,两人唇舌相依。 池梦鲤气得打他,可他一个坤君有什么气力,不过是比女子稍大一些罢了。 万俟琅强硬得很,将池梦鲤锁在怀里,不管不顾地亲着,直至亲得人喘不过气才罢休,期间好似有人误入,不过看清屋内,随后又慌乱地关上门扉。 万俟琅眼中欲色吓人,他看着池梦鲤绯红的脸颊,摩挲着他红肿的唇瓣,哑声道:“今后,若无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你。” 池梦鲤羞怯至极,气得想打他,可又尽数被万俟琅抱入怀中,终究还是让他上了床。 翌日清晨,骄阳入殿。 池梦鲤悠悠转醒,他垂眸一看,身旁的人早就去了,连被窝都凉了。 他揉了揉眼窝,方才起身,守在床边打哈欠的桃枝连忙收回,她抬眸看到池梦鲤,粉嫩的脸蛋倏然通红,水润的杏眼看着池梦鲤时,有些探究的暧昧。 桃枝小心看他,低声道:“贵人,陛下一个时辰前便走了,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池梦鲤抬眸看她,只是道:“昨日,多亏你去找万俟琅,若不是你,我如今怕是被淑妃磋磨死了。” 淑妃刁蛮任性,手段狠厉,昨日哪怕他跪满一个时辰,淑妃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桃枝受宠若惊,道:“奴婢是贵人的奴婢,自然要为了贵人着想,只要贵人无碍,奴婢便满意了。” 池梦鲤不语。 他还是万俟寂侍妾之时,也有一人待他极好,可后来一切都变了,那人弃他而去,转而投向权势更甚之人,同那人一起将他踩在脚下。 此事过去许久,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他如今还是会想起,这些往事密密麻麻的,犹如蚂蚁一般,时不时便会将他刺得生疼。 池梦鲤沉默片刻,强迫自己从回忆中醒来,他看着面前的小宫女,还是道了一声:“多谢。” 约莫申时,杨峰才回来。 池梦鲤一眼便瞧见他不对劲,走路有些怪异,似是身上有伤。 方晏清这几日都在美人阁候着。 见状,他疾步上前问了些话,池梦鲤隔得远,什么都没听清,只见两人交谈一会儿,杨峰便被方晏清拉着去往别处。 “贵人,小厨房方才做好晚膳,陛下派人来说今日不来了。”桃枝道。 池梦鲤不语。 万俟琅来与不来跟他有什么干系? 他倒是希望万俟琅不来,免得次次占他便宜,不让他上床,死皮赖脸也要上去,偏偏他又都拗不过他,回回让他得逞。 桃枝心思单纯,哪能知晓他在想什么。 她从小厨房端来晚膳,在他面前摆弄好,又道:“贵人,晚膳都在这儿了,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再去吩咐小厨房做。” 池梦鲤抬眸看去。 满桌的珍馐,多是滋补之物,大抵是万俟琅吩咐过要给他补身子,可也不至于满桌都是炖汤吧。 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血燕。 已是今日的第三碗了,好在他早已过了孕吐的前几个月,否则光看到这些物什都得吐昏过去。 桃枝见他没有胃口,便道:“贵人,这些都是陛下吩咐小厨房做的,全是上好的药材和食材,若是贵人不想吃燕窝,奴婢便替你盛一碗鸡汤吧。” 池梦鲤看了一眼桃枝递过来的汤碗。 金黄的油脂浮在汤水上,鸡肉粉嫩玉雪,一看便知新鲜得紧,可他仍旧半点胃口也无。 偏他抬眸看去,只见桃枝看着手里的鸡汤止不住地咽口水,于是他道:“我没胃口,你替我吃了吧。”语罢,他又道:“你就坐在此处吃。” 桃枝眼睛一亮,肉嘟嘟的唇瓣差点包不住口水。 可她记得宫里尊卑有别,还是矜持道:“贵人,你我身份有别,这不好吧。”这可是陛下常坐的凳子...... 池梦鲤曾是伶人,比宫人都还不如,他不曾介意两人身份,唯记得桃枝为了他的安危,甘愿冒着顶撞圣上的杀头之罪,也要为他搏来一线生机。 桃枝是他的恩人,于是他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又能知道你坐在这儿?” 桃枝欢天喜地,拿着手里瓷碗便胡吃海喝起来。 许是宫女的吃食不好,她又年龄小,正在长身子,不过片刻便将桌上的珍馐犹如风卷残云般全扫进肚中。 池梦鲤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嘴角,道:“慢点吃,这一桌子的菜都是你的。” 桃枝吃饱喝足,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糯米团子似的小脸,可爱得很。 她拍着圆滚滚的肚皮,笑嘻嘻道:“贵人,你不用着急,陛下并非是在冷落你,而是被太后叫走了,恐怕这段时日陛下都来不了。” 池梦鲤一愣,万俟琅被太后叫走了? 桃枝意识到说错了话,水汪汪的杏眼倏尔睁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贵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如今就去慎刑司......” “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跪?”池梦鲤问道。 他瞧见桃枝可怜兮兮的模样,于是又柔声道:“再者,慎刑司这种地方,怎能轻易便将人送去?” 桃枝泪眼朦胧地看他,道:“可是,先前与我在同一个宫中侍奉的姐姐,侍奉太后时不小心打碎了玉盏,随后便被送往了慎刑司。” “我们都被牵连赶出了太后的慈宁宫,我运气好又被安排来伺候贵人,前些日子我听说那位姐姐已经被打死了。” 池梦鲤不语。 在这宫里,连一个死物都比人的性命贵重,真是可笑。 “我不怪你,你先起来。”池梦鲤道。 在听见池梦鲤毫无责备之意后,桃枝反倒怔愣了起来。 池梦鲤又道:“万俟琅被太后叫走,不过是一顿说教,伤不了他半分皮毛,你若是去慎刑司,便只有死路一条,你的命不比他卑贱。” 桃枝哽咽道:“可是,陛下是皇帝,我只是一个小宫女,我的命怎能跟陛下相比?” 池梦鲤看她,道:“人贵在自重,你若是自轻自贱,谁又能来爱惜你?不若从今日起便学着多爱惜自己一分,你的命不比旁人差。” 桃枝听得懵懂,只觉得小贵人真好,不仅给她好吃的,还不像其他宫的主子责罚宫人。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贵人,奴婢也只是听说,陛下似乎是因淑妃之事得罪了镇国公,太后为了安抚老臣,这才将陛下唤走。” 镇国公既是朝中老臣,也是淑妃的生父,镇国公老来得女,千恩万宠将人养大,一朝送入宫中,连万俟寂都不敢冷落她,万俟琅却敢一脚将人踹吐血。 如此看来,此事恐怕难办了。 桃枝见他面色不悦,以为是因为万俟琅不来看他,于是她道:“贵人,陛下并非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贵人你想啊,偌大的后宫,陛下的宫妃只有你一人,若不是真心喜爱,又怎会如此?” “等几天......就再等几天,陛下一定会来!” 池梦鲤冷笑一声,道:“谁在意他来不来?”若是不来才好。 只是此事终究是他连累了他,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万俟琅非要强迫他入宫,他又怎会被淑妃刁难,万俟琅分明是自作自受。 池梦鲤这么想着,心中的那点愧疚转瞬即逝,只觉得万俟琅活该。 他并非是第一次被淑妃刁难。 以前他还是万俟寂妾室时,他有一次被淑妃推下水池,不慎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差点一命呜呼,事后又被万俟寂禁足半年,此后他真是怕极了这个女人。 若是不得已要出席宫宴,他也要等淑妃被人敬酒时才肯偷偷离去,生怕这女人一时兴起又要找他麻烦,可他不凑上前,淑妃也要上门来找他麻烦。 彼时,他不过是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室,只得住在万俟寂宫中的偏殿,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可饶是如此,淑妃还要不依不饶,常将他欺凌到连床都下不了。 可万俟寂从未管过,池梦鲤有时心中止不住地憎恨,若非他一再纵容,淑妃又怎会愈发过分? 后来他又一想,淑妃背靠镇国公,而他不过是一介伶人,万俟寂为何要为了他去得罪权势滔天的镇国公?此后,池梦鲤便漠然了。 池梦鲤原以为万俟琅也会如此。 可他没想到,万俟琅竟敢将淑妃一脚踹飞,他当真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桃枝可不懂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小贵人心事重重,于是又道:“贵人,奴婢觉得陛下是喜爱你的。” 9、喜爱 喜爱? 池梦鲤才不信。 万俟琅不过是见色起意,以前是,如今更是,于是他道:“你小小年纪怎能知晓什么是喜爱?” 桃枝面上单纯,数着手指头,道:“喜爱就是想把好的,香的,好吃的,全都给喜爱的人,譬如每日三碗的血燕,今日的金齑玉脍、玉糁羹、鹿茸炖鸡胗......” 她依次数着,结果连十根手指都数不完,最后摊开双手,直勾勾地看着池梦鲤,又道:“陛下对贵人的喜爱有这么多。” 池梦鲤只觉得她可爱,忍不住笑出声,道:“这如何能算是喜爱?若真是喜爱,一定不会强迫人做不愿意的事,惯会送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作甚?” 桃枝抬眸看他,又道:“可是陛下为了贵人不惜得罪淑妃娘娘,这也不算是喜爱吗?” 池梦鲤笑意一滞。 他看着桃枝水汪汪的杏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三日后,万俟琅在一次午夜毫无征兆地闯入美人阁。 他长驱直入,瞧见床上睡得香甜的池梦鲤,顿时怒火中烧。 万俟琅被太后叫走不错,可也只是一日罢了,后两日他刻意不来看池梦鲤,想让人受些冷落,最好是让池梦鲤时刻谨记着他是因他才被罚。 没曾想他不来的这些时日,池梦鲤不但不来寻他,反而一个人在美人阁过得可快活了。 万俟琅一连几日听着小厨房说池梦鲤胃口大开,连剩菜都少有。 他不由想起自己陪池梦鲤用膳时,他这儿也吃不了,哪儿也吃不下,如今他走了,池梦鲤倒是吃得下了,难不成是嫌弃他在他面前晃悠,膈应得他吃不下东西? 万俟琅越想越气,他翻身上床便将池梦鲤晃醒,他若是不好受,池梦鲤也别想好过! 池梦鲤这些时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日好不容易才早早入睡,没曾想竟又被万俟琅给折腾醒,他顿时怒道:“你是不是疯了?” 万俟琅气死了。 他疯了?他就是疯了!他为他得罪了镇国公,还被太后责难,池梦鲤倒好,不闻不问,倒头就睡得这般香甜,当真是无心无情! 万俟琅怒火中烧,可愤怒之余不由有些委屈,脱口便道:“你为何不来看朕?!” 大半夜不睡觉,偏来问他这个问题? 池梦鲤简直无话可说,可万俟琅非逼着他说,道:“朕为了你得罪镇国公,你怎能一句话都不过问?哪怕......你让身边的宫人来问朕一句也好。” 池梦鲤冷眼看他,好似在看傻子,道:“你不是将我禁足了吗?美人阁外禁军一层又一层,将此处围得跟铁桶似的,我如何能出得去?” 万俟琅一愣,他突地想起确有其事。 池梦鲤被万俟寂的贱妇刁难到差点滑胎后,他一怒之下便调了几支禁军,让其日夜看守美人阁,保准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他忘了,旁人进不去,池梦鲤自然也就出不去,所以这些时日任凭他百般不悦,实则都是他自作自受? 万俟琅简直有苦说不出,心中的气愤顿时哑火。 可他方才一通发疯,半夜来将人从睡梦中折腾醒来,此时他面上又有些挂不住,于是只得转过头,佯装气鼓鼓的模样坐在床尾。 池梦鲤自知此事是他欠了万俟琅一个人情,更何况,他还得为父亲翻案,此事须得万俟琅点头才行,于是他只得放软身段,抱着万俟琅的脖颈道:“那日,若不是你,我恐怕难逃一劫。” 万俟琅闻言,心中的那一点不悦顿时烟消云散。 池梦鲤眼见得逞,便也不跟他虚与委蛇了,可万俟琅非要将他想要放下的藕臂抓回,炽热的唇瓣亲吻着他的脸颊和颈窝,黏糊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朕为你牺牲这么大,你打算如何报答朕?” 闻言,池梦鲤挣扎着将手臂抽回。 万俟琅的那点旖旎心思,他清楚的很,什么报答?莫不是让他脱光躺在他面前才好?他如今肯留在深宫,已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万俟琅见他当真没有报答的心思,面上又阴沉起来,唇齿摩挲着他娇嫩的脖颈,道:“朕记得怀孕的妇人胸前都会肿胀,若是没人疏通恐怕会胀奶。” 他呼吸沉重,热气喷洒在身下之人的脖颈处,激得浑身一颤,他沉声道:“皇嫂,你会吗?” 池梦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才四个月多一点,如何会......涨奶?!更何况他虽是坤君,可归根结底也是个男人! 他羞愤至极,气得要动手打他。 万俟琅偏没脸没皮得很,嘴上说着调戏的话,手中动作却又不停,他将池梦鲤的挣扎尽数压下后,便开始行不轨之事。 池梦鲤夜中穿得轻薄,三两下便被万俟琅逼得衣裳大开,他先是拼尽全力挣扎,随后才无可奈何任由万俟琅为所欲为。 他双手捂着脸,羞得不敢见人,可万俟琅偏要将他双手拨开,让他直视着他满是欲色的目光。 “皇嫂,你躲什么?”他说这话之时,薄唇上还有一层亮色,惹得池梦鲤更加羞怯难耐。 这人真是......不害臊! 池梦鲤在心里骂他,可又不敢说出口,此时此刻若是惹恼万俟琅,今夜恐怕难以脱身,只是哪怕他不说,万俟琅一连三日未曾见他,今夜也不会轻易放手。 翌日,清晨。 桃枝如往常般烧好水,放慢脚步走进屋内。 小贵人怀着孕,总是会多睡儿,因此她也不知小贵人醒没醒。 可今日她一进屋内就瞧见陛下也在,她吓得差点将手里的水盆打翻,连忙跪倒在地,正要出声问安时,却被万俟琅阻止。 他方才自行穿好皇袍,垂眸瞧见睡得香甜的池梦鲤,舍不得将人闹醒。 昨夜他一时情动,拉着池梦鲤陪他闹了大半夜,直至天光微亮才入睡,他可是满足了,不过池梦鲤却疲惫至极,后半夜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万俟琅走出屋内,吩咐道:“你晚些时候再来,昨夜......睡得有些晚。” 可昨夜小贵人戌时便入睡了。 桃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可她转眼便瞧见池梦鲤垂下床帏的藕臂上尽是暧昧红痕时,她粉嫩的小脸顿时通红,所以昨夜贵人睡得晚是和陛下在...... 直至日上三竿,池梦鲤才悠悠转醒。 他意识回笼,突地想起昨夜和万俟琅纠缠不休,脸上又是羞怯又是愤恨。 这人真是......下流! 池梦鲤羞愤欲死,一头栽进被褥里,将脸埋得死死的,无论谁叫唤都不肯起来。 “贵人,你怎么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守在殿外的桃枝听闻屋内的动静便知池梦鲤醒了,可她刚进屋便瞧见池梦鲤栽倒在被褥上,以为他是病了,急忙上前询问。 “我没事。” 池梦鲤听见桃枝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 他抬眸便瞧见桃枝,心中顿时一咯噔,方才他此番做派,怕不是让桃枝给看光了吧? 池梦鲤羞耻不已,可又不敢多做些什么欲盖弥彰之事。 于是主仆二人在屋中大眼瞪小眼,可池梦鲤也不能一直在此处蹉跎,桃枝开口,池梦鲤便起身着衣了。 “贵人,陛下两个时辰前便走了,陛下让我在门外候着,若是贵人醒了便伺候贵人梳洗。”桃枝脸颊通红,想起早些时辰瞧见的暧昧,她一眼都不敢看池梦鲤。 池梦鲤装作没事人般起身,道:“你把手里的水盆放下,然后出去,我自己来。” 桃枝不得已离去,她走到门口,又道:“贵人,陛下说今晚还要来,让贵人等陛下一起用膳。” 池梦鲤眉头一拧。 昨夜做了那样......下流的事!万俟琅怎地还要来?说是要用膳,可用膳之后呢?怕不是还要与他躺一张床上,若当真只是睡觉也就罢了,可偏偏万俟琅心思不纯。 这等好色之徒,池梦鲤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上床,否则还得了? 御花园,长亭上。 池梦鲤今日身着一件鹅黄色宫装,发髻让桃枝随意挽了一个,只簪了一只步摇。 许是昨夜他与万俟琅说过,今日一早他便将禁军调走一拨,也许他可随意走动,只是需得让人跟着才行。 池梦鲤看了一眼不远处守着的杨峰,除他之外还有乌泱泱的一群人,看起来比皇后和太后都还要隆重许多,万俟琅让他们如此,一方是保护,另一方便是监视。 万俟琅自是知晓他与谢承书相见一事,换句话说,他如今人在宫中,无论生出何事,万俟琅都能知晓,之所以让这么多人跟着,不过是怀疑他与谢承书旧情复燃罢了。 可只有他知晓,他与谢承书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他早已不喜欢谢承书了。 可池梦鲤之所以将见面选在御花园,一是朝臣因为不得擅入嫔妃宫中,二是他不想惹得旁人生疑,干脆将此事捅破,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免得旁人找他麻烦。 他若是想要为迟家翻案,自是少不得与谢承书相见,直至他父亲的冤屈被洗刷的那一天。 10、放过 “小鱼。”谢承书疾步走来。 池梦鲤抬眸看去,眼见人来,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 他示意桃枝将卷宗尽数拿来,道:“这些都是我翻找出的卷宗,全都是当年有关我父亲的案子,你若是还想要什么卷宗,我可以再去找。” 谢承书顿了顿,他好不容易与池梦鲤相见,此时并不想谈论这些,他只是道:“小鱼,前些日子淑妃差点害得你流产,如今你可还好?” 他一边说,一边往池梦鲤身上看,着重看着他的肚子,可比起上次,池梦鲤的肚子愈发圆润了。 谢承书的眼中划过一抹失望,可又被他很好地隐藏下去。 他抬眸看着池梦鲤,笑容浅淡却温柔,又道:“淑妃谋害皇嗣,此等罪责实在不轻,陛下想要处置她,可在镇国公和太后的力保下,淑妃也不过是被罚禁足。” 谢承书看着池梦鲤,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失望。 可池梦鲤并未觉得失望。 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如今当真听闻此事,倒也并未觉得有多难过。 可他父亲的冤案,池梦鲤无论如何也要为他平反,于是他道:“我很好,如今我父亲的案子最为重要,万俟琅已被我说服,他如今对我宠爱有加,因此我父亲的事,你便放手去做吧,他不会出手阻拦。” 谢承书闻言,额角青筋暴起,再也忍不住道:“小鱼!万俟琅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曾经在梨园时便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于是又柔声道:“你难道忘了曾经万俟琅是如何对你的吗?” 这样的事,池梦鲤怎么会忘记? 彼时,他还只是梨园的一伶人,万俟琅看上他后便日日来堵截他,不管他愿不愿意,非要从他此处占到便宜才好。 池梦鲤倒是想躲,可万俟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 梨园那么多伶人和乐女,万俟琅偏就盯上了他,池梦鲤便是想躲都躲不了。 他数次被万俟琅拽进屋子里欲行不轨之事,他哭得梨花带雨恳求万俟琅放过他,可万俟琅又怎会罢休?虽没有破了他的身子,也要亲够了嘴,摸遍了全身才肯离开。 这种事儿发生多了,知晓的人也就多了。 万俟琅的刁难倒不是最让他难捱的,最让他难捱的是身边之人的龌语。 万俟琅几乎每日都来寻他,将他拉入屋中,所见之人无不遐想,可万俟琅又没将他纳为妾室,只是任由他在梨园住着,颇有些押妓的滋味。 时间一长,同在梨园的伶人和乐女都对他颇为不满,认为是他污了梨园的名声。 再后来,池梦鲤的被窝时常是湿漉漉的,一日唱戏下来连一口饭也没人给他留,有时连同屋的伶人也不给他开门,任由他在门外吹一夜冷风。 更甚者,几位看不惯他的伶人联合上门,求刘老将他赶出去,好在与他关系甚好的乐女兰苕极力劝阻,刘老也颇为爱护他,否则池梦鲤当真会流落街头。 谢承书见他不肯说话,于是又道:“你曾日日向我哭诉,如今你为何还要与他虚与委蛇?” 池梦鲤抬眸看他,眼中无悲无喜,好似在看一个生人,他道:“因为万俟琅是新皇,我只要放软身子求一求他,他便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我父亲的冤案,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只要万俟琅开口,我要什么没有?” 谢承书大受打击,不可置信道:“小鱼,你何时变得这般贪恋权势?” 池梦鲤只是道:“贪恋权势?贪恋权势的人何止是我,你谢承书难道就不贪恋权势吗?” “小鱼......”谢承书面露惊愕,忍不住后退一步。 池梦鲤偏偏不想再忍,逼问道:“那天夜里,你为何没来?” “我收拾好细软前来等你,足足等了一夜也不见你来,我们说好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可你转头便去做了万俟寂的幕僚,而我无处可去,只得又回梨园受尽白眼。” 谢承书面露痛苦,又道:“小鱼,我母亲发现了我们的事,她以死相逼让我留在家中,我不得已抛下了你。” “你知道的,我父亲早逝,家中一切都仰仗着我的母亲,若不是她日复一日卖豆腐供我读书,我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我不能抛下母亲。” 所以便抛下了他。 池梦鲤眼神暗了暗,无论是万俟寂还是谢承书,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夫君,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们对他,不过都是在权衡利弊,最终毅然决然地抛下了他。 他抬眸看向谢承书,又道:“你既没有能力护着我,便不要来招惹我。” “我如今已是万俟琅的贵人,嫔妃和朝臣不可勾结,你若对我还有一丝情谊,便再帮我最后一次,替我的父亲平反,此后不要再来纠缠我。” 他们再次不欢而散。 池梦鲤靠在栏杆处,望着池塘里的荷叶,心中不由悲戚,不多时便落下泪来。 他曾真心爱过谢承书,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父亲在世便极为欣赏谢承书,直言他虽家中贫苦,可谢承书却有将相之才,若非迟家倒台,他们二人本可喜结连理。 可世事无常,迟家被抄家,他沦落贱籍,旁人对他避之不及,其中不乏有谢承书的母亲和胞妹,可谢承书偏偏还对他那么好,以至于他真以为他们两人之间乃是情真意切。 到头来,不过是他空欢喜一场罢了。 池梦鲤擦干泪水,起身想要回去,可抬头却瞧见满脸错愕的桃枝。 他方才只顾着和谢承书说话,竟把桃枝给忘了,方才他们离得这么近,所以是又被她看见了? 池梦鲤心乱如麻,只觉得此事又会被闹得沸沸扬扬,如同那次一样。 可没曾想,桃枝突地上前,杏眼坚定地看着池梦鲤,道:“贵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池梦鲤一愣,他俨然没想到会是如此,道:“当真如此?” 桃枝飞快点头,几乎要将头摇出虚影,她又道:“贵人生得这般貌美,有人心生爱慕也是在常理之中,而且方才我瞧得千真万确,分明是谢丞相对贵人余情未了,贵人对他可是半分情谊也无。” 她说后半句话之时有一点心虚,她瞧见贵人流泪了,可贵人待她极好,无论陛下吩咐小厨房做什么好吃的,贵人都给她吃,这么好的贵人怎能有错呢?一定都是谢丞相的错! 池梦鲤不语,他只知人心瞬息万变。 因此他不求来日如何,可今时今日,桃枝对他的这份情谊,池梦鲤定会谨记在心。 入夜,桃枝方才摆弄好膳食,万俟琅便来了。 他不顾身上穿的是皇袍,脱下后反手就往地上丢,跟在身后的杨峰慌忙拾起。 池梦鲤看了一眼,只觉得他又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桃枝还在屋里,方才见万俟琅突地脱衣,她顿时面红耳赤,池梦鲤见状便让她离去了。 万俟琅看了一眼杨峰,道:“你也出去。” 直至屋内只有他与池梦鲤二人,万俟琅这才更为放肆地看向池梦鲤。 昨夜他对池梦鲤做了何事,他可清楚的很,今日瞧见人,他只觉得心中那团火愈烧愈烈,以至于看向池梦鲤的眼神也越发露骨。 池梦鲤当然知晓他在想什么,突地有些后悔将桃枝支走。 万俟琅沉声道:“过来。” 池梦鲤才不会过去,他转身就往屋外跑,可他还没摸到门便被人拦腰抱回去。 万俟琅怒道:“你跑什么?朕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他当然会吃了他,不过是另一种吃法,池梦鲤想起昨夜,臊得看都不愿看他。 万俟琅瞧见他脸上的绯红,这才明白缘由,心中的那点怒火瞬间被浇灭,随之而来的则是得意,他将人抱在身上,道:“你想吃什么?朕来喂你。” 池梦鲤还是不愿理他。 万俟琅则道:“朕还以为你真是胃口大开,昨夜仔细看来却是一点肉也没长,朕一问杨峰才知,这么多的珍馐补品全都进了门外那丫头的肚子里,当真是该罚。” 池梦鲤看他,冷声道:“桃枝是我的人,我让她吃什么她便吃什么,你罚她作甚?” 见人终于理了他,万俟琅嘴角一勾,又道:“朕何时说过要罚她?朕吩咐小厨房给你做的膳食,你倒好一口不吃,全给了旁人,该罚的人是你。” 他嘴角挂着一抹邪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池梦鲤的耳朵说的。 热气喷洒在脖池梦鲤的脖颈处,偏生他这地方敏感至极,他忍不住想躲开,可万俟琅霸道得很,将人禁锢在怀中,死力不许人离开。 他迤迤然道:“至于如何罚,罚什么,朕都想好了。” 池梦鲤又怕又急,回头瞪了他一眼,可偏又一点威力也无,平白惹得万俟琅心猿意马。 他一口吻了下去,任凭池梦鲤对他又骂又打,不多时池梦鲤便被他亲得没了力气,任由他搓揉扁圆。 万俟琅也不知为何,他只要是遇上池梦鲤,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日夜都想着要与人在一起。 他不由想起还是淮南王之时,父皇母后疼爱,他哪怕是将天捅破了也无碍,可直到他不得已当上这个傀儡皇帝,便再也不能有这般肆意。 倘若他还是淮南王,他定要带着池梦鲤到处游山玩水,这个皇位不要也罢。 11、请君 丞相府。 谢诗锦迎面便撞上面色阴郁的谢承书。 她方想与兄长问好,可谢承书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两人擦肩而过。 不对劲。 她早些时日便发现了,她的长兄有几日从宫中下朝回府,面上总是不悦,尤其是今日。 可偏偏她又不敢去问。 只因谢承书当上丞相之后,他们虽不用再住以前的破屋,可关系也不如从前亲密了。 她近日听闻谢承书似乎在查什么案子,几大车的卷宗送入他的屋中,直至深夜都还有烛光葳蕤,谢承书从前些时日便如此了。 难不成他是因为此事烦忧?可长兄高居丞相之位,什么案子非要他亲自去查? 谢诗锦一咬牙,还是起身去小厨房拿了一碗莲子羹去找谢承书。 她轻声走到门外,敲了敲门扉,道:“哥,我给你带了一碗莲子羹,你以前最爱吃了。” 谢承书这些时日总把自己关在屋内,不许旁人进去,哪怕是她与母亲也不可以,真不知道他在里面捣鼓什么。 “放在外面就好。”谢承书道。 谢诗锦不死心,又道:“哥,你在屋里做什么?” 屋内没有传出声响,于是她又走近一步,再问了一次,没曾想谢承书将桌案上的茶杯丢了过来,砸在门扉上摔得支离破碎。 谢诗锦吓了一大跳,双眼含泪地跑走了。 翌日,美人阁。 池梦鲤悠悠转醒,意识回笼,身旁的被窝已经凉了。 唇瓣还有些肿胀感,他又羞又气,随即钻入被褥中,将通红的脸捂得严实。 昨夜万俟琅非要拉着他上下其手,他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理会万俟琅,甚至连床也不许他上,可没曾想这人死皮赖脸缠着他不放,终究还是让他得逞了。 于是又是一夜旖旎。 池梦鲤烦他得很,任凭他百般嫌弃,可万俟琅每次见到他好似疯狗见到了肉骨头,非要咬在口中尝够了肉味儿才肯罢休。 他当真是烦死万俟琅了! 桃枝掀开床帏,低声道:“贵人,你可要洗漱?” 她脸蛋红彤彤的,羞得不敢看池梦鲤,她听闻昨夜守夜的宫人道,贵人和陛下又闹到子时才睡。 期间陛下如何哄着贵人,简直与平日里霸道蛮横的样子相差甚远,当真是爱惨了小贵人,可贵人恃宠而骄,如何对陛下骄横唾骂,最后却无一例外都被陛下大笑着抱入怀中...... 守夜的宫人说得绘声绘色,她只听了一半便羞得逃走了。 “放下吧,我自己来。”池梦鲤道。 桃枝早有预料,她的小贵人不喜旁人伺候,最多也就是让她梳理发髻。 她放下水盆,还是忍不住抬眸看去,小贵人脱下衣袍,露出的肩头上满是暧昧的红痕,可想而知昨晚有多激烈,她羞得垂下眼眸,脸上更红了。 池梦鲤换了一身纯白色宫裙,用膳时肚子里的孩子突地踢了他一脚。 他顿了顿,沉默着放下手中的碗筷,他怀孕四月有余,方才是这几个月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万俟寂秋荻遇刺之时,他与其同在一辆马车之中。 彼时刺客将他们逼上悬崖,马车悬挂在崖边,可惜万俟寂的亲卫尽数被杀,刺客逐渐逼近,万俟琅带着他跳了江。 池梦鲤醒来后什么也顾不上,连身上的衣物也没拧干便逃了。 他来到兰苕的故乡,开了一家枣泥糕点铺子,本想就此平稳生活下去,可没过多久他便时不时想吐,兰苕会些医术,替他一把脉便神色肃然。 他怀孕了。 池梦鲤得知此事后好似晴天霹雳,他方才逃脱囚笼,如今却又陷入另一个囚笼。 他还未弱冠便怀了孩子,还是万俟皇族的孩子,他的父亲和胞妹皆因万俟皇族而死,他如今跟怀了仇人的孩子有何异? 那一夜,池梦鲤看着桌上的红花静坐了许久,直至天光微亮,药碗凉透,他终究没能下得去手。 “贵人,怎么了?要不奴婢将方太医唤来?”桃枝问道。 “不必,我无碍,只是吃撑了些。”池梦鲤道。 吃撑了? 桃枝看了一眼桌案上未动几口的珍馐,馋得口水都要流下了。 池梦鲤抬眸看她,示意道:“还有一副碗筷,你坐着吃吧。” 桃枝受宠若惊,因池梦鲤并非第一次如此,因此她便乖顺地坐下了,抄起面前的碗筷就开始大快朵颐,吃得面色红润。 桃枝嘴里塞了一大口好吃的,含糊不清道:“贵人,今日清晨,皇后娘娘曾派身边的贴身婢女春华前来传话,说是三日后有春日宴,皇后娘娘想要请贵人出席,可却被陛下给推了。” 池梦鲤一愣,皇后为何会来请他? 好在万俟琅想也不想便给他推了,总比他自己推拒要好上许多,更何况,皇后宴请众人,他便是想推也推不了。 皇后与太后出生统一世家大族,在太后的许可下,在御花园办了一场选秀,随后皇后便成为万俟寂的正妻。 皇后端庄秀贤淑,皇上英俊潇洒,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当真如话本子写得那般,可时间一长就连池梦鲤也发觉了,皇后与万俟寂二人之间实在太相敬如宾了些。 桃枝吃得满嘴流油,又道:“说来也奇怪,春华姐姐不知为何老是想往屋里走,可贵人和陛下正在休憩,我如何能让她进去?” “可春华姐姐偏不听,一个劲往屋子走,我拦都拦不住,若不是正好撞见陛下,春华姐姐定是闯进屋子里了。” 池梦鲤不语。 他还是万俟寂的妾室时,春华本是他身边的婢女,后来她离他而去,投靠了皇后。 如今她奉皇后之命而来,宴请他去春日宴是假,想要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才是真,可仔细想来,又并非是春华想要知道他是谁,而是皇后想要知道。 一想到此事,池梦鲤便如鲠在喉,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道脚步声响起,屋内的两人抬头看去。 只见一高阶宫女带着几个小宫女前来,几人视线对上,桃枝吓得嘴里的鸡腿掉在碗里,屋外的几人也吓得不轻,毕竟这宫里有谁会让下人与自己同坐一桌。 春华怔愣片刻,随即笑道:“贵人安好,三日后春日宴,皇后娘娘有请贵人一同前往御花园赏花,不知贵人可否赏脸?” 赏脸?赏什么脸?凭他也敢赏皇后的脸? 池梦鲤不语,今日早些时辰,春华已被万俟琅回绝,如今她又来一次,还专挑万俟琅上朝的时候来,分明是要他亲口应下春日宴。 桃枝不解其意,跪在地上,有些可爱地抬眸看她,道:“可是,陛下早些时候不是已经回绝春华姐姐了吗?你如今为何还要来?” 春华眉头一拧,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她又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如今看来,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于是池梦鲤道:“我知道了,你去回一声皇后娘娘,三日后春日宴,我一定去。” 如此,春华这才满意离去。 唯有桃枝不解地看着池梦鲤,又道:“贵人,春华姐姐真是好生奇怪,今日一连来美人阁两次,只为请贵人去春日宴,这春日宴当真这般好玩?” “一点也不好玩。”池梦鲤道。 看似是春日宴,实际是鸿门宴。 桃枝‘啊’了一声,蹙着眉头道:“既然不好玩,皇后娘娘为何还非要请贵人一同去?” 池梦鲤只是道:“她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三年前,他便看清了。 皇后并非看起来这般端庄大度,只是她高居皇后之位,不得已装出来的罢了。 彼时,万俟寂刚登上皇位,连带着他也鸡犬升天,从王爷府搬到了皇宫。 可没过几日,太后为万俟寂选了皇后当正妻,大婚之后,第二日万俟琅的妾室都要拜见皇后,池梦鲤也不例外。 他乖巧守礼,不敢逾越半分,生怕将此事搞砸,可敬茶之时,皇后却没能接住他的妾室茶,温热的茶水泼了他一身,飞溅的碎瓷将他的肌肤划破。 皇后面带笑意,端庄又美丽,柔声道:“茶盏滚烫,本宫一时没接住。” 那时,池梦鲤天真地以为皇后真是没接住,可后来他才知晓,皇后根本不想喝他的妾室茶。 “酒?春日宴也要饮酒吗?好喝吗?”桃枝想到村里的桂花酒,馋的砸吧嘴。 她才入宫不久,对于宫宴一事并不了解,以为是村里办酒席,鞭炮齐天,狗吠不止,家家户户来走个过场,随后又各回各家。 池梦鲤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道:“不好喝,但御膳房的枣泥糕很好吃,我为你带一些回来。” 听见有吃的,桃枝急忙点了点头,眼睛发光道:“多谢贵人!” 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但又实在乖巧可爱。 池梦鲤忍不住逗她,轻轻捏了一下桃枝的脸颊肉,柔软得很,跟庄稼地里刚长成的棉花似的,直至桃枝黏糊着说有点疼,池梦鲤这才放手。 12、入瓮 入夜,美人阁。 万俟琅眉头一拧,抬眸看着床榻上的池梦鲤,道:“朕早些时候便替你回绝了她,朕走后没多久,她怎地又让人来请你?” 池梦鲤躺在床榻上,看了一眼微微鼓起的肚子,道:“皇后非要我去,我怎能回绝?” “如此看来,皇后的话比朕的话还管用了?”万俟琅颇有些不悦,可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又从匣子里挖出些许香膏,先是抹在他的手心,随后又小心抹在池梦鲤的肚皮上。 万俟琅曾听闻怀孕妇人,肚子一日又一日被孩子给撑大,直到后来妇人的肚子涨得如西瓜一般,肚皮上尽是难看的纹路,孩子才呱呱落地。 他可不想池梦鲤变成这样,若是池梦鲤真成了那般丑陋模样,他定会厌弃他。 好在万俟琅突地想起一事,他儿时曾偶然听闻老宫女私下谈论太后怀子时,曾派人从西域带回一种特制的香膏,涂在肚皮上一点纹路也不会出现。 于是他便派人在太后宫中打听,没曾想太后对此事了如指掌,当即派人送了些来。 万俟琅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这等闺房秘事被人知晓也不害臊,干脆让人拿着香膏大摇大摆地走在外面,一路上被多少宫人瞧去也不管。 反正池梦鲤是他的人,他如何待他与旁人有何干系? 可若是池梦鲤知晓这香膏的来历,以及万俟琅将其闹得宫内人尽皆知一事,他定会羞得不肯见人。 池梦鲤当然知晓他吃味得很,于是又道:“我可没这么说。” 万俟琅瞪了他一眼,又道:“偏生你就是这么想的,否则为何要应下春日宴?” 他思及在淮南时听闻的往事,冷哼一声道:“你跟在万俟寂身边无名无份,只能以妾室的身份自居,宫中多少人视你如敝履。” “春日宴又如何?哪怕是万寿节她们都敢当着皇兄的面给你难堪,皇后为何非要你去,你还不明白吗?” 池梦鲤不语。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他总归都是别人手心里的玩意儿,今日不受尽屈辱,明日也会,只要他还在这深宫之中,他就逃不掉的。 万俟琅以为他执迷不悟,又道:“你别以为朕会救你,朕早些时日便帮你回绝过,如今是你自行应下,无论她们如何羞辱你,你便都受着吧。” 话落,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池梦鲤求饶,于是他又抬眸看去,只见池梦鲤垂着眼眸,好似有些委屈。 万俟琅冷哼一声,道:“你委屈作甚?” “朕既为你编纂个新的身世,你便不是万俟寂的后妃,你是朕的妃子,朕的后宫唯有你一人,皇后是万俟寂的皇后,又不是朕的皇后,她要你去春日宴你便要去?” 池梦鲤抬眸看他,道:“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我回绝不得。” 万俟琅简直气笑了,道:“照你这么说,朕还是太后的亲儿子,亲侄女与亲儿子,究竟谁跟太后最亲?” 池梦鲤不语。 恰逢万俟寂给他抹完最后一层香膏,他起身又道:“池梦鲤,你要记着你是朕的人,旁人如何待你便是如何待朕。” “不过是一场春日宴,你不想去便不去,任凭那婢女来多少次都一样,你若是不悦,让杨峰用棍棒将人打一顿赶出去便好,你又何必勉强自己。”万俟琅冷哼一声。 “只是如今,你既已应下春日宴,便也回绝不得了。”他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的笑。 万俟琅弯下腰,双臂撑在池梦鲤的两侧,两人几乎是唇对着唇,鼻尖对着鼻尖,他笑着又道:“你想不想报复她们?” 池梦鲤一时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太近了一些,于是默不作声地往后挪了一下,可这点小把戏怎么能逃过万俟琅的双眼。 只见池梦鲤往后多少,万俟琅便往前多少,两人之间非但没有拉开,反而更近了些。 “朕当时虽远在淮南,可宫中之事也略有耳闻。”万俟琅有些不悦,可不过片刻,这点不悦便烟消云散了。 他摩挲着池梦鲤的唇瓣,又道:“前些年,万寿节那一天,你因不守宫规而被训诫,跪在乾清宫殿外整整一日,往来宫人官眷无不见之,当真是屈辱至极。” 池梦鲤思及往事,心中五味杂陈,一把挑开万俟琅的手,道:“我并非没有恪守宫规,只是......” 只是淑妃刻意刁难,皇后装作贤惠,对此事自是喜闻乐见,当即顺水推舟,治他一个不守宫规之罪,随后池梦鲤便在万寿节跪了一日。 他曾泪眼朦胧向万俟寂求救,可是太后就坐在一旁,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晦气的东西就让他在外面跪着,哪怕是跪上个一天一夜也算是为你祈福了。” 万俟寂什么也没说,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兴许也觉得他是个晦气之人吧。 后来池梦鲤就跪在殿门前,看着人来人往,从热闹非凡到空无一人。 他跪到双腿毫无知觉,直至深夜雨淋漓,大雨浸湿他的全身,他突发高烧,措不及防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他不知被谁带回到乾清宫的偏殿,屋内唯有他一人。 他身子骨本就弱,又淋了一夜的雨,此后更是一个月没能下得了床,养了许久都没有精气神。 万俟琅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又道:“她们曾经这般为难你,你当真不要报复她们?” 池梦鲤回过神来,她们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他又能如何报复呢?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错,首当其中的便是他,最好还是忍气吞声,虽然憋屈可却能保他一时安宁。 于是他当即回绝,道:“不了。” 万俟琅眉头一拧,颇有些不满,他都这般为池梦鲤出谋划策了,这人竟还不领情。 他冷哼一声,随即起身下床,推门而去。 池梦鲤愣了一下,以为这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曾想没过多久,万俟琅手拿一包纸囊,强硬地塞入他的手中,道:“春日宴那天,你派人将此物洒进御膳房的吃食中,之后便静等好戏吧。” 池梦鲤看着手中的纸囊,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万俟琅摸了摸他圆润的肚子,没曾想肚子里的孩子突地动了动,不仅池梦鲤懵了,就连万俟琅也吓了一跳。 他猛地抬头,却不慎撞在床头,一声闷响,吓得池梦鲤慌乱去看他的头,可万俟琅却将他按住,道:“别动!” 万俟琅突地下身,将脸颊贴在池梦鲤的肚子上,可他听了好一会儿,肚子里的孩子都没能动弹,好似方才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万俟琅才不信,他抬眸看向池梦鲤,有些惊讶道:“方才它动了一下?” 池梦鲤不语,他垂下眼眸,连看都不敢看他。 万俟琅又将耳朵贴在池梦鲤的肚子上,好在这一次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一下,万俟琅瞪大双眼,惊讶于脸颊的触感,方才这小东西踢了他一脚。 万俟琅突地笑了,只觉心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突地有一种初为人父之感。 可不过片刻,他心头的那点雀跃又冷却下来,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而是他的长兄万俟寂的,就连池梦鲤这个人都是他从万俟寂的手中夺来的。 思及此处,万俟琅抬眸看向池梦鲤,眼神冷得出奇。 池梦鲤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淡然地回望他,两人心思重重,万俟琅突地道:“我要你给朕生孩子,生一屋子,最好是能满地跑。” 池梦鲤一愣,他只有一个肚子,如何能生这么多? 万俟琅轻咬着他的脖颈,黏糊道:“生不了也要生!你是朕的人!理所应当为朕生孩子!” 这般小孩子气,池梦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由他如何霸道去了,反正他一句都不会回。 翌日,池梦鲤从床榻上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转眼瞧见桌案上的纸囊,随即顿了顿,思索片刻后,他还是让桃枝将此物还给万俟琅了。 御膳房下药一事不妥,此计实在拙劣,一不小心便会暴露,更何况,池梦鲤实在没有这个胆子去做。 如此便算了吧,大不了那日他又被刁难一番,反正又不会掉一块肉,忍忍就过去了。 池梦鲤这样想着,一晃几日过去,眨眼间便到了约定的日子。 御花园,春日宴。 皇后身着红衣鎏金华服,手握一把金丝镂空团扇,高坐主位,不少官眷都上前来问安。 她虽是万俟寂的正妻,可也是太后的亲侄女,两人身后的母族强势,哪怕万俟寂驾崩,皇后依旧是皇后,就连新皇万俟琅也得给她三分薄面。 皇后凤眸一一扫视过下面的官眷,在没见到想见之人后,她问身旁的春华,道:“人呢?怎么还没来?” 嘈杂的众人突地噤声,皇后抬眸看去。 只见一人身着翠绿的细纱裙走来,三千青丝梳成灵蛇髻,只以一支白玉簪子作配,清风拂动,裙摆上的莲花栩栩如生,当真是步步生莲。 13、鸿门 其中最为出彩的还是那双眉眼。 似桃花般稠丽,可眼眸却是冷的,却能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臣妾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池梦鲤礼数周到,丝毫不让人挑出错来。 “迟榆?”皇后看似疑惑,实则意有所指道。 “是。”池梦鲤早就知道会被刁难,面色如常地回话。 席间有一华服女眷拉着身边的女子道:“这迟榆和池梦鲤真是好生相似,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方才她走来时,我第一眼还以为是池梦鲤。” 谢诗锦目瞪口呆,痴痴地看着池梦鲤,直至身边的女眷拽她,谢诗锦这才回过神来,她眉头微蹙,不可置信道:“你说她叫什么?” 女眷被她吓了一跳,摸着心口道:“你这么大声作甚?!” 谢诗锦只看了一眼,便知晓她是兵部尚书的正妻,近来风头正盛的李夫人,于是脸上慌乱挂起笑意,连忙找借口致歉。 皇后所办春日宴,席间的女眷不是有权有势,便是非富即贵,无一例外她都得罪不起,再加上长兄方才获封丞相,朝中根基不稳,他们祖上也并非达官显贵。 所以无论是谁,如今最好是拉拢,千万不要得罪。 李夫人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谢诗锦既诚恳向她致歉,她也勉为其难道:“她是迟榆,池梦鲤的亲妹妹。” “你知晓池梦鲤是谁吧?”李夫人看她,她眼瞧着谢诗锦没反应,以为她是不知,于是又道:“先皇那极为好看妾室,只是脾性差了些。” “迟榆与他一母同胞,两人长得真是相似,都是拔尖儿的美人,不怪万俟兄弟抢着要将人纳入房中。” 谢诗锦呆楞着,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迟榆不可能还活着! 她亲耳听着池梦鲤说,迟榆死在了囚牢里,连尸身都找不到了,如今怎地摇身一变成了万俟琅的宠妃? 谢诗锦抬眸看向池梦鲤。 这世间绝不可能还有第三人长得这副模样,若此人不是迟榆,一定就是池梦鲤! 皇后笑容端庄,打量他片刻后,道:“不错,你与池梦鲤都是拔尖儿的美人,不仅先帝喜欢,陛下也喜欢,你们兄妹二人接连侍奉两帝,真是劳苦功高。” 话说完,她还停下来看池梦鲤的反应。 池梦鲤面色淡然道:“我与兄长有幸进宫侍奉陛下,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算不得什么劳苦功高。” 他这般话语简直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不仅是皇后,哪怕是宴席上的一众女眷听来,也是挑不出错处的。 皇后无可奈何,于是道:“站着作甚?还不快坐下。” 她笑容端庄,看了一眼池梦鲤突出的肚子,又道:“你肚子里怀有皇嗣,陛下心疼至极,不仅在宫中建了一座宫殿,取名为美人阁,随后又让太医院的方太医暂住美人阁。” “陛下对你这般关怀备至,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看得本宫羡慕得很。”皇后边说边笑,用手中团扇掩面。 羡慕?有何好羡慕的? 池梦鲤巴不得万俟琅忘了他,如此他才好远离这深宫,更何况,皇后这番话只不过是在试探他罢了。 众女眷哪能知晓其中深意,闻言皆不由自主笑起来。 李夫人笑道:“迟贵人比起兄长可是更加受宠,陛下为了迎你入宫,早些时日便派人选了风水最好的地方修建美人阁,就等着迎贵人入宫了。” 她看了一圈周围笑着的女眷,又道:“如此还不够,贵人进宫后,陛下还特意向太后为你要了位份,前些日子陛下又拨了几波禁军日夜看守美人阁,贵人如今是正当受宠!” 众人笑得欢快,池梦鲤只觉得如坐针毡,面上又不得不挂着乖巧的笑意。 他还是万俟寂的妾室之时,向来都是被旁人取笑,如今他以万俟琅的贵人来此,等待他的却截然相反,这般反差,让他颇为不适。 同样,这般情形也并非是皇后想要,她要的是羞辱池梦鲤,而非让众人捧着他。 皇后掀开眼皮,冷冷看他一眼,道:“迟贵人的确是颇得陛下宠爱,本宫听闻陛下是因淑妃闯入贵人宫中,这才拨了几波禁军日夜看守美人阁,生怕再有不长眼的东西冲撞的贵人。” 此话一出,众女眷笑声戛然而止。 池梦鲤心头一紧,只觉风雨欲来。 皇后又道:“前些日子淑妃不慎害得你落了红,陛下大怒,不仅一脚踹飞了淑妃,而且连镇国公求情都没用,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此事才算平息。” 池梦鲤不语。 众女眷也不敢说话,方才还张扬着的李夫人也噤声了。 此事闹得极大,朝廷上下无人不知,如今就连民间也有流传,说是新皇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得罪镇国公也要为爱妾出气。 镇国公是何许人物? 他乃是能与无上皇一同上战场的老臣,哪怕是太上皇在世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如今却因为一个妾室被新皇苛待至此。 百姓感叹万俟琅痴情的同时,又不免给他扣上一顶昏君的帽子,至于池梦鲤那便是妖妃了。 若非皇后提及,众女眷也是不敢说的,就连李夫人方才夸赞池梦鲤之时,也巧妙地避开了此事,没曾想皇后竟将此事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 皇后看向池梦鲤,道:“迟贵人,本宫可不敢怠慢你。” 池梦鲤哪里还敢说话,只得乖乖走到一处席位上,落座后当木头桩子。 皇后看了他一眼,美目中闪过一丝轻视,知晓他不会回话后,这才看向别处。 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到另一个人,于是又道:“谢姑娘如今芳龄几许?本宫瞧着你与贵人应是同龄人,如今一人怀孕生子,一人还未出阁,当真是大相径庭。” 谢诗锦一愣,俨然没想到皇后会直接点她。 于是她起身,先向皇后行礼,随后小心看了一眼池梦鲤,道:“回皇后娘娘,小女芳龄十七,比贵人小上一岁。” 池梦鲤顿了顿,他没想到谢诗锦竟也在此. 可他转念一想,皇后娘娘举办春日宴,宴席上的女眷,大多都是朝中重臣之妻,她定是要来的。 “你怎知你要比贵人还要小上一岁?”皇后道。 语罢,她好似才恍然大悟,又道:“贵人和池梦鲤乃是同胞兄妹,两人岁数相当,你既比池梦鲤要小上一岁,定然也是比贵人小上一岁,看来是本宫糊涂了。” “迟贵人,你说是吗?”皇后笑道。 “皇后娘娘正当年轻貌美,一时记错了时日罢了,不打紧。”池梦鲤敷衍道。 他无意于纠结谁的岁数更大,谁的岁数更小,只是皇后言语中处处点他,时不时便提一句池梦鲤,当真是让他如坐针毡。 池梦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熏香,烧了约莫一半,他等这柱香烧完便找个借口离去吧。 只需再待半炷香便可。 池梦鲤这么想着,他端坐在席间,面上风轻云淡,好不美丽动人,衣袍下的手却不由掰弄着手指,当真烦躁得很。 皇后看了他一眼,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于是又道:“这熏香味道大得很,风吹过来真是刺鼻,春华,还不快将它端远一点。” 她身后的婢女春华道:“是。” 池梦鲤:“......” 处理了熏香,皇后又看向池梦鲤,道:“迟贵人,你怀有龙嗣,应少闻些熏香,若是一不小心沾染到了麝香......” 她欲言又止,却又恰到好处她又道:“先皇并无子嗣,因而麝香害人一事未曾出现,只是太祖皇帝后宫佳丽三千,频频有麝香害人流产一事,迟贵人你可要小心了。” 此话实在是无稽之谈,万俟琅后宫中的妃嫔只有他,若不是皇后等人出手,谁又会下手来害他? 可这话池梦鲤不能说,只是乖巧道:“是。” 这本是皇后的春日宴,她本是焦点。 可是众女眷见她句句不离池梦鲤,于是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席间的美人。 一女眷是新妇,在皇后和池梦鲤之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不得已问身边李夫人,道:“这皇后娘娘为何总逮着贵人不放?” 李夫人瞧她当真不知其中渊源,于是道:“你是不知道,这迟贵人的兄长不知礼数,多次冲撞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贤德,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皇后娘娘贤德又如何?这池梦鲤不知悔改,不仅顶撞皇后娘娘,还敢顶撞淑妃娘娘,当真是胆大包天。” 她嗤笑一声,又道:“淑妃娘娘是什么人物?未出阁之时便是出了名的霸道蛮横,出阁后也不遑多让,池梦鲤被淑妃娘娘好一番教训,当真是活该。” 新妇恍然大悟,道:“长兄如此,做妹妹的还不知是什么脾性,看来皇后娘娘不过是在敲打贵人罢了,让她别像兄长那般刁蛮模样。” 李夫人笑道:“不错。” 池梦鲤不语。 席间的窃窃私语他都听得清楚,他从未对皇后和淑妃无礼,只是两人总是挑他的刺。 14、落水 那些宫里的时日真是难熬。 淑妃嚣张跋扈,对他轻则刁难,动则打骂,偏偏万俟寂也不管,池梦鲤又无依无靠,只得任由淑妃欺凌,有几次差点没了性命。 至于皇后,她向来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她眼见淑妃如此,偶尔在言语上奉劝几句,让旁人知晓她是一个端庄大度的主母,可淑妃当真欺凌他之时,又半点制止的意图也无。 这样难过的日子,池梦鲤硬生生熬了三年。 可落在旁人嘴里,却成了他目无尊上,藐视皇后和淑妃,池梦鲤第一次听闻时简直不敢置信,他无权无势,也无万俟寂的宠爱,他如何敢这般嚣张跋扈? 但转念一想,若是有人想要旁人这般以为呢? 淑妃并无这样的心机,她虽欺凌池梦鲤最狠,可向来都只是正面出手,从未不屑于在背后陷害。 万俟琅的后宫之中,唯有两个女人有这般权势,一个是淑妃,还有一个便是皇后,倘若淑妃不屑于谋害他,那便只有皇后了。 池梦鲤抬眸看向皇后,高座上的女人雍容华贵,端庄大气,任凭谁见过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她是一个贤良淑德,心地善良的女人。 他原也这么以为,直至后来多生变故,且回回针对他,皇后看似劝和,实则拱火,池梦鲤这才知晓她的真面目。 池梦鲤思索许久都未曾想明白,皇后为何要这般针对他? 她已贵为皇后,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名分也没有的侍妾,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他到底如何碍眼了? 池梦鲤想不通。 皇后抬眸间,正好瞧见不远处的花海,于是笑道:“春日正盛,御花园的花开得可真好,远远瞧去花团锦簇,我们何不一同前往赏花?” 她既然发话了,众女眷只得前往。 池梦鲤如今的肚子还不算大,可桃枝却不敢松一口气,小心搀扶着他,道:“贵人,昨夜下了一阵淋漓小雨,石板路上还有点湿润,你可要当心了。” 旁人都紧张他怀有身孕,池梦鲤偏不当一回事,他道:“无碍,不过是下了一场小雨罢了,我自己能走。” 语罢,他推开桃枝想要搀扶他的手,起身跟在皇后一众女眷身后。 桃枝急死了,又道:“贵人,你信奴婢,奴婢今日从这儿走过时还摔了一跤,衣裙摔脏了不说,如今连屁股蛋子还是疼的。” 池梦鲤只是道:“摔伤了屁股?等回美人阁,你让方太医为你开点药。” 众人来到一湖心亭。 湖面上荷花虽未开,可荷叶清脆茂盛,其中还有斑斓的锦鲤游曳,倒是颇有另一番滋味。 可未开的荷花终究少了几分姝丽,并无御花园中开得正盛的繁花好看,于是众女眷看了一眼便离去,如今大多都在别处闲聊。 唯有池梦鲤在湖边驻足良久,目不转睛地瞧着游曳的锦鲤。 鱼儿游得欢快,可它再怎么游曳都离不开这一方湖水,他也如同这些小鱼一般。 皇后可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春华。 她们主仆之间默契十足,不过一个眼神春华便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如今女眷大多都在别处,湖心亭虽寥寥几人,可若是一不小心掉入湖中也是有可能的。 春华这样想着,起身走上前,可还没等她接近,另一人突地走进池梦鲤。 “池梦鲤?”谢诗锦面色发白,她还是不太敢确信此人就是池梦鲤。 毕竟四个月前,池梦鲤与万俟寂同乘一辆马车,两人被刺客逼至悬崖峭壁,随后双双坠崖,侥幸活下来的陛下亲卫也言,两人早已身亡,连尸骨都找不到。 若是池梦鲤还活着,万俟寂也应该还活着,可如今为何要万俟琅继位? 池梦鲤看了她一眼,只是道:“我是迟榆,我的兄长已于四月前坠崖,与先皇一同身亡。” 谢诗锦闻言,面露狰狞,随后猛然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在,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迟榆早就死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 谢诗锦根本不信迟榆还活着,可池梦鲤究竟是如何重回皇宫,她也不明白。 池梦鲤冷眼看她,道:“谁与你说的?难不成是我的兄长?我当时在囚牢之中不过是病得昏了过去,随后醒来却不知被带往何处。” 他面色淡然,仿若恰有其事,又道:“后来有人看我可怜,赏我几口饭吃,如此我才活下来。” 谢诗锦简直不敢置信,这世间当真有这等事? 池梦鲤走上几步,冷冷地看她,道:“我倒是想问你一句,我兄长在梨园待的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成为万俟寂的侍妾?” “我......”谢诗锦俨然不知他竟会问此事,心虚地后退一步。 可池梦鲤步步逼近,又道:“那一夜,他分明是要与......” “闭嘴!池梦鲤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他自甘堕落也就罢了,竟还要拉着我兄长一起私奔,若非我与母亲急中生智,兄长早就......”谢诗锦猛地住口。 “原来如此。”池梦鲤冷哼一声。 他回到梨园之后,又与谢承书私奔过一次,那时的他实在愚蠢,他太喜爱谢承书,以至于忘了第一次私奔之后,他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可彼时,池梦鲤自以为他活在在水生火热之中,日夜都想逃离此处,再加之他年纪又轻,对于谢承书的话满心都是欢喜,从来不曾质疑。 因此,一次教训不足以让他醒悟,还得再来一次,只是这一次,他连逃都逃不了了。 池梦鲤与谢承书私奔的那一晚,他在谢承书的家中喝了桌案上的热茶,不过片刻便意识全无,突地倒地不起。 他醒来后浑身动弹不得,察觉浑身不着一物,面上还盖着金丝蚕丝被褥,屋中满是清冷的檀香味,他虽不知这是何处,但他却知晓自己是被出卖了。 池梦鲤哭的不能自已,直至一道脚步声响起,他面上的蚕丝被褥被人拉起。 万俟寂面露惊讶,瞧他哭得梨花带雨,手指爱怜地挑起他眼角的泪珠,又察觉他动弹不得,于是出声安慰道:“你且在这屋中待上一晚,待天亮之后便回去吧。” 语罢,万俟寂当真便走了,临走之前还极为体贴地让婢女为他送上衣物。 池梦鲤心生感激,可当他身子恢复如初,天光未亮便穿戴好衣物逃离之时,却在长廊外撞见太子府中的婢女,众人面带惊愕,他却是慌不择路。 此后,流言愈演愈烈,他的罪责又多了一条勾引太子。 如此这般,刘老也保不住他,众人齐心协力要将他给赶出去,好在万俟寂亲自上门,还备上了一份聘礼,他父母离世,刘老便是他的父母,万俟寂开口将他要走。 刘老也没办法,池梦鲤记得他沉默许久,最后无可奈何收下聘礼,将他托付给万俟寂。 池梦鲤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倘若刘老不应下,等待池梦鲤的便只有一死,不守妇道的坤君下场一向如此。 他不怪刘老,此事是他咎由自取,他轻信他人,吃一堑又吃一堑,还不长记性,最后落得个这般下场也不稀奇。 只是池梦鲤怎么都没想到,他竟是被谢诗锦和谢母送到万俟寂的床上。 她们知晓池梦鲤与谢承书的私奔,于是在那天夜里的热茶中下了迷药,随后便将他扒光了送给万俟寂。 成为万俟寂侍妾的三年,池梦鲤没过一天好日子,不是被太后刁难,便是被其他妃嫔欺凌,当真是生不如死,这样的日子都拜她们所赐。 池梦鲤心中怨恨,冷眼看她。 谢诗锦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只见面前的人凶狠地看着她,当即吓得口不择言,道:“你兄长不要脸面,我们谢家还要!” 她越说越起劲,又道:“你与池梦鲤都是贱籍,如何能成为正妻?我们将池梦鲤送上先皇的床是帮了他!否则以他的身份,他连当寻常人家的良妾都不够格!” 池梦鲤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是帮了他?” 谢诗锦闻言道:“天子侍妾,锦衣玉食,虽无名无份,可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贵,如此又怎不算是帮了他?” 池梦鲤心中寒凉,他道:“你怎知这便是他想要的?” 他知晓谢诗锦爱攀附权贵,可他不知,她竟以为旁人也是如她这般。 谢诗锦同样不解,她又道:“世人穷其一生不过都是在追名逐利,人都要往高处走,若是不能便只有下落,直至身死才尘埃落定。” 这样的歪理不知她是从何处学来。 池梦鲤再也不想与她多说,于是叫上桃枝,起身就要走。 没曾想,他抬眼便瞧见径直走上来的春华,尤其是她面上的阴毒和狠厉让他心惊胆颤,在春华扑上来的那一刻,他侧身躲闪。 于是乎,他身旁的谢诗锦便遭了殃。 春华也没想到池梦鲤会跑得这般快,她也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众女眷闻声而来,瞧见湖里扑腾的两人,惊声尖叫道:“有人落水了!” 15、赔罪 池梦鲤吓得后退一步,可他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的皇后。 如此,他哪能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春华本来想推的人是他,没曾想阴差阳错将谢诗锦推了下去。 只是湖心亭唯有他们三人,如今谢诗锦和春华接连落水,他的嫌疑无疑是最大。 他该怎么办呢?! 池梦鲤慌乱不已,可他突然想起万俟琅的话,于是他连忙抓住桃枝,道:“我方才......崴到了脚,肚子好像也有点痛......” 桃枝面露惊恐,如临大敌般不知所措,可她手足无措间才想起喊人,于是大声道:“贵人摔到了!快来人!” 池梦鲤顺势扶住一旁的栏杆上,微微抱着肚子的模样颇有些骇人。 一旁的皇后也颇为惊愕,她原本让春华神不知鬼不觉地推池梦鲤下湖,可没曾想却将一旁的谢诗锦推了下去,就连春华也不慎掉入湖中。 如今似是还惊了池梦鲤的胎...... 惊了便惊了,她本就是盘算着让池梦鲤滑胎,可春华是她的贴身婢女,若是池梦鲤当真滑胎,不仅春华难辞其咎,就连她这个皇后也要被卷入其中...... 皇后心中一阵盘算,不多时便镇定下来,道:“先将贵人安置好,快去太医院寻一名太医来诊治,再将掉入池中的女眷救上来。” 池梦鲤连忙对桃枝道:“我只要方太医。” 桃枝闻言,大呼道:“贵人要方太医来!” 春日宴一阵鸡飞狗跳,池梦鲤被人带回美人阁。 方晏清火急火燎赶来,还没为池梦鲤把上脉,床榻上的小美人道:“我没事,不必把脉了。” 不止是方晏清愣了,一旁的杨峰和桃枝等人也愣了。 桃枝眨巴着眼睛,疑惑道:“可是,贵人你在湖心亭分明同我说,你崴了脚,还撞到了肚子。” 池梦鲤面不改色道:“倘若我不这么说,谢诗锦和春华的落水岂非与我有关?” 众人恍然大悟。 门扉被人猛地踹开,万俟琅大步流星,走至池梦鲤床边,一边小心看人伤在何处,一边道:“让你不要去!如今可好!又是惊了胎又是崴了脚!” 他方才下朝,陈福同他说起此事,他又气又急,偏生陈福还生了一张笑脸,气得他踢了陈福好几脚,随后转身便赶来美人阁。 万俟琅怒意未消,又道:“伤到了哪只脚?让朕看一眼!” 他先是看了一眼池梦鲤的肚子,瞧着并无大碍,于是又去看池梦鲤的脚,左脚没事,右脚也没事...... 万俟琅握住池梦鲤雪白的脚,怔愣了一下,随后池梦鲤终于挣脱开来,往他的心口踹了一脚,虽是用了十足十的劲儿,可在旁人看来却颇有些旖旎。 杨峰捂住方晏清的眼,将人带了出去,顺带又将看呆了的桃枝也抓走。 万俟琅抬眸看向池梦鲤,道:“你没受伤?” 池梦鲤的脚向来敏感,方才又被万俟琅摸了个遍,气得他还想再踹他几脚才好,如今这人说话,他当真是一句也不想回。 万俟琅偏要凑过来,又道:“你莫不是为了离席,佯装自己惊了胎崴了脚?” 池梦鲤还是不想理他,可万俟琅不依不饶,他烦了才道:“是又如何?” 万俟琅冷哼一声,道:“你说什么不好,非得用这般拙劣的借口,倘若皇后让太医为你把脉,知晓你是装病,你又该如何?” 池梦鲤只是道:“她不敢。” 万俟琅又道:“你怎知她不敢?” 池梦鲤翻身过去,不想看他,又道:“她的婢女春华将谢诗锦推入湖中,还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此时湖心亭唯有我们三人,我若不装做被惊了胎,恐怕此事又要栽赃到我身上。” 万俟琅偏要将他转过来,笑道:“所以你则来一朝祸水东引,真是难得,这么多年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池梦鲤瞪了他一眼,可心中却也知晓万俟琅没说错。 他向来胆小怕事,总是蜷缩在龟壳里,可还是免不了被人欺负,如今他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回。 “你要说什么?”万俟琅道。 池梦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道:“没什么。” 其实有一事他没与万俟琅说,方才在湖心亭,他是想到万俟琅同他说过的话,这才急中生智,装作被惊了胎洗清嫌疑。 万俟琅翻身上床,连朝服都没脱,抱着池梦鲤道:“你方才说春华?朕记得她曾经是你的婢女,怎地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宫里的人?” 池梦鲤烦他得很,粉拳捶了几下他的胸口,发觉挣脱不开,便就妥协了。 他睡在万俟琅的身上,问道:“你怎知春华是我的婢女?” 池梦鲤与春华同住一宫之时,万俟琅早已被封为淮南王,他被赶去封地淮南当王,许久不在宫中,他为何会知晓此事? 万俟琅轻笑一声,颇为得意道:“朕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 他伸手捏了捏池梦鲤脸颊,可一点软肉也无,削瘦得很,他眉头微蹙,无可奈何只得作罢,转而去把玩着他秀美的脖颈。 万俟琅又道:“你还未回朕的话。” 池梦鲤这才道:“前些年的事儿了,我无权无势又没位份,春华跟着我受尽白眼,弃我而去也是在情理之中。” 万俟琅冷哼一声,道:“若只是弃你而去也就罢了,可偏偏她成了皇后宫里的人,若是朕没有猜错,她想要推下湖水的人是你。” 池梦鲤抬眸看他,俨然没想到他竟会猜出来。 万俟琅颇有些不满,又道:“你这般看着朕作甚?朕曾经只不过是纨绔子弟,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更何况,朕从小就长在这座皇宫里,朕能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冷声道:“此人既已投向皇后,便也留她不得了。” 池梦鲤一愣,道:“你想做什么?” 万俟琅则道:“做你早就该做的事。” 池梦鲤不语,万俟琅见他心软,耐着性子又道:“此人若是顾念旧情,便不该帮着旁人来陷害你,可她不仅帮了,还帮了不止一次,如此你还要心软吗?” 他不肯说话,万俟琅也懒得多说,于是话锋一转,道:“今日发生这么多的事,你当真没有惊了胎?” 池梦鲤闻言,道:“没有。” 万俟琅又道:“当真?” 池梦鲤心中烦躁,方想骂他几句,可他一抬眸,只见万俟琅眼中浓重的欲,他哪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畜生!” “把宫裙捞起来,朕要看一看。” 两人同时而言。 池梦鲤简直不敢置信。 此人方才还在与他说着正事,话锋一转便兽性大发,心里龌龊的点子一个又一个,实在......下流至极! 池梦鲤气急,抬手打万俟琅,他本以为还是之前那般,打在万俟琅身上不痛不痒,没曾想他却不慎一巴掌打在万俟琅的脸上。 随着清脆的一声,两人都愣了。 万俟琅心头升起一股怒意,虽然不痛不痒,可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他耳光。 他猛地一把抓住池梦鲤的手腕,将人拉得更近些,不顾身下之人的颤抖,他刚要发怒之时,他又看到池梦鲤这双湿漉漉的眼眸,稠丽之余又可怜得很。 而且方才他动手打他之时,比耳光先来的是一阵香气。 万俟琅从未闻过这样的香味,无论宫里多少种上好的香料都无法媲美。 他第一次见到池梦鲤之时便闻到了,后来他多次去梨园寻人,又发现池梦鲤不怎么用香料,可他的身子却总是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 难不成是体香? 万俟琅每次闻到这股香气,总觉心旷神怡,心头的怒火霎时便没了。 于是他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池梦鲤,佯装怒道:“整个大周朝唯有你敢打朕耳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池梦鲤抖得更厉害了,万俟琅见状又觉后悔,方才他......不该这么凶他。 可话已至此,他才不能低头!更何况,他可是天子!天子又怎能低头?否则龙威何在?要低头也该是池梦鲤! 池梦鲤方才当真是怕极了。 可他瞧了几眼万俟琅,知晓此人并非是震怒,而是佯装怒意,于是这才缓过神来。 他还在梨园时,万俟琅曾多次纠缠他,他打又不敢打,逃又逃不掉,因此不得已委身讨好他,万俟琅是不是真怒还是装怒,他一眼便瞧出来了。 万俟琅并非真怒,此事也就好办了。 池梦鲤屈身上前,一把抱住万俟琅的脖颈,柔荑抚摸着他方才不慎打到的脸颊,轻声道:“方才我不是故意的,陛下可是生我的气了?” 他这般柔软可人,万俟琅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如何还能生气? 可偏偏万俟琅非要装作不满,实则眼神一直往池梦鲤身上看,他道:“你竟敢动手打朕,朕为何不气?” 池梦鲤自知是他的错,于是无奈道:“既如此,陛下要我如何赔罪呢?” 万俟琅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不过一瞬间,他便想好要如何罚了,于是道:“既是赔罪,你便都得听朕的,朕要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 16、悔恨 丞相府。 谢承书下朝回府,他方才走到庭院便看到谢诗锦身边的丫鬟香云,瞧她这副模样,似是在此处等了许久。 “公子,小姐有请。”香云道。 “不去。”谢承书道。 他大步流星朝着书房走去,可香云穷追不舍,又道:“夫人也在前殿等候。” 谢承书停步,转而向走向前殿。 他方才进殿便瞧见身着华服的谢母,她身旁的桌案上还放着他书房里的卷宗。 谢母瞧见他来了,一把将桌案上的卷宗抛下,道:“这是什么?!你这些时日都在忙着此事?!” 谢承书面色冷漠,眼中却怒意,他道:“谁让你们进我的书房?!” 谢母一愣,一旁的谢诗锦也吓了一大跳。 自那日她在宫中落水,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湿透被侍卫救上来,此事被传得宫里尽皆知,当真是丢尽颜面,她在家中哭了又哭,几欲上吊而死。 可她转念一想,那日掉下去的该是池梦鲤才对,她只不过是恰巧顶替了他。 如此,谢诗锦更是一腔愤恨对上池梦鲤,绞尽脑汁要报复他才好! 她突地想到谢承书的书房,他先前如何喜欢池梦鲤,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她总觉得那件书房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于是乎,她等到谢承书去上朝,随后便闯入了书房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半个屋子都堆满了卷宗,她随意翻开一本,里面全是关于当年迟家贪污案的记载。 兄长这段时间忙的竟是此事?! 谢诗锦惊愕不已,随即怒从心头起。 她前些日子才被池梦鲤害得坠湖,颜面尽失,而她的兄长不仅半点慰问也无,还想着要为池梦鲤的生父翻案。 定是池梦鲤勾引兄长! 谢诗锦满心愤恨,她才不会让池梦鲤得逞! 于是她转眼便将此事告知母亲,果不其然,母亲知道后更是大怒,两人这才来到前殿,等着谢承书回来兴师问罪。 可没曾想,兴师问罪的反倒成了谢承书。 谢诗锦质问道:“兄长,迟家贪污案乃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儿,迟大人当街斩首,池梦鲤沦为贱籍,你为何如今还要调查此事?” 谢承书只是道:“此事你休要再管。” 谢母拍案而起,道:“诗锦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吗?” 谢承书不语。 谢母指责他道:“承书,你且告诉母亲,你如今可是还念着池梦鲤?” 谢承书不语,可谢母乃是他的母亲,儿子在想什么,母亲能不知道吗? 她气得不行,又道:“池梦鲤早就是先帝的妾室,你竟敢肖想天子的人?你莫不是想要以下犯上不成?” 谢承书面不改色道:“万俟寂已经死了。” 谢母和谢诗锦吓得目瞪口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竟然会从谢承书的口中说出,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再传到太后耳中,他们都得被杀头! 谢诗锦急忙让身旁的香云遣散门口的仆从,随后又让她走到门外将门扉死死守住才好。 谢母气得喘不过气,又道:“先帝驾崩又如何?池梦鲤难不成就不是天子妾室了?你竟敢肖想天子的人,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谢诗锦又急又怕,可她心中还有些疑惑,于是慌忙试探道:“哥,池梦鲤已经死了,他和先皇秋荻遇刺,两人双双坠崖,你忘了吗?” 她话锋一转,又道:“如今宫里那位是迟榆,她跟池梦鲤颇为相似,可她终究也不是池梦鲤。” 谢承书看她,道:“迟榆究竟如何,你难道不知?” 谢诗锦恍然大悟,若是先前还有些疑惑,如今她心中更是万分确信。 万俟琅的贵人就是池梦鲤! 谢母脸色铁青,嘴唇止不住地颤抖,道:“我不管他是谁,他如今是天子的人!你若是要紧头上这顶乌纱帽,还有这丞相府一家老小的性命,你就该离他远一点!” 她原以为谢承书会如以前一样妥协,可没曾想他却道:“母亲,我以前什么都听你的,只是如今,我不想再听你的了,此事我绝不妥协。” 谢承书面露痛苦,又道:“这是我欠他的。” 谢母不可置信地看他,随即扑上前去奋力打他,一边打一边道:“承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好不容易才官至丞相!如今你竟要为了池梦鲤舍弃一切吗?!” 谢承书将她抱在怀里,母亲身子瘦削,只是轻轻一抱便能碰到骨头,这是曾为他日夜劳碌,可他面色冷漠,道:“母亲,我曾听你的话放弃小鱼,眼睁睁看着他成了万俟寂的人。” 怀中的身子一僵,他又道:“我因此成了太子的幕僚,从此一路直上青云。” 谢母抬眸看他,道:“承书......” 谢承书眉头紧蹙,心中痛苦不堪,道:“可我活得很痛苦,我用心爱之人换取前程,我侮辱了小鱼对我的心意,我不配爱慕他。” “当我看见他与别的男人在一起时,我又嫉妒地发狂。”谢承书道。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止不住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体,他又道:“如今他还怀了别人的孩子,我只要一想到他以后会成为哪个孩子的母亲,跟别的男人有了斩不断的血脉......我真的快要发疯!” 谢诗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劝道:“哥,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呢?” 谢承书双目通红,眼神冷得出奇,他道:“那天夜里是你们二人将他药晕了送到万俟寂的床上。” 谢诗锦骇然,吓得后退一步。 她没想到直至今日,谢承书还要与她算这笔帐。 谢承书推开怀中的谢母,将其推到谢诗锦一道,他冷声道:“从前如何我不想再管,只是今后我要做什么,你们谁也别想来干涉,否则......” 他的脸色冷得出奇,谢诗锦怕得双腿发抖,谢母更是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可谢承书只是转身离去,将身后的叫唤抛之脑后。 他与小鱼乃是青梅竹马,他们是在迟大人和母亲的授意下往来,迟大人看中他的才华,不嫌他家中清贫,还派人多次接济,他与小鱼也互相喜欢。 若无后来的贪污案,池梦鲤本该是他的妻,哪里还有万俟兄弟二人的事? 小鱼身子不好,总是在府中修养,半月有一日出门都算不错,其余时日皆在迟府度过。 若是小鱼不出来,那他便去迟府寻他,十日有九日他都去造访迟府,后来母亲忍不住提醒他莫要扰迟大人清净,于是他这才罢休。 造访不行,他就去翻墙,迟府后院有一颗参天枣树,树枝都伸到了府外,他只需抓住枝干,脚踩白墙,挺身一跃便上了树。 夏日炎炎,树叶葳蕤,他只需垂眸看去,小鱼便在树下等他。 他跳下枣树,小鱼会扑入他的怀中,携着一股清香,随后他会心跳加速,脸颊瞬间滚烫,可又不舍得将人推开,那是他们的过往。 小鱼的眼眸亮如星辰,他每每看到都觉心动,直至后来他才知晓,并非是小鱼的眼眸亮,而是小鱼看向他时,眼眸会亮。 小鱼一定是喜欢他的。 谢承书这么想,正好他也喜欢小鱼,他们日后一定是一对恩爱夫妻。 只是世事无常,他们终究没能成为夫妻。 迟家深陷贪污案,曾经与迟大人交好之人全都避之不及。 他知道迟大人绝不会贪污,但他不过是一介布衣,不过在书塾多读了几年书,考取了些许功名,又如何能帮上迟大人呢? 小鱼沦为贱籍,母亲和胞妹都让他离小鱼远一点,可他心悦小鱼,又如何能忍得住? 他私自拿出家中地契想要将小鱼赎下,可母亲以死相逼,哭得泣不成声,他无奈只能罢手,好在梨园刘老将小鱼救下,沦为伶人总比被充军要来得好。 小鱼是坤君,又生得这般貌美,他都不敢想小鱼会遭遇何事,好在一切都还好。 梨园修在宫外,平日里多有文人骚客前来,算是文雅之地,他无需顾忌,长驱直入便可,时日一长,刘老知晓他们两人互相倾心,便也不再多管。 小鱼如以往般扑在他怀中,只是笑意便成了哭泣,他心疼他,可他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到。 后来,万俟琅来了,蛮不讲理对他的小鱼强取豪夺,半点也不顾及小鱼的意愿。 他气愤不已,可万俟琅是皇子,他又如何得罪得起?最后也只不过是劝诫小鱼多忍耐一会儿。 一日,万俟琅带着万俟寂来了,他也看到了小鱼。 万俟寂不动声色,可他却看懂他眼中的掠夺之意,他心中气愤不已,可又不免对小鱼有了些许怨怼,若非他长得这么美,万俟兄弟又怎会看上他?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们二人之间渐行渐远。 小鱼看向他的眼眸也不会亮了,如今他的肚子里还怀了别人的孩子,倘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小鱼对他只会更加疏远。 谢承书只觉得恐慌,若是小鱼当真不喜爱他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17、反悔 谢承书倏然惊醒。 书房里的蜡烛已燃尽,他望着屋内漆黑的卷宗,心中依旧惊慌不已。 他与小鱼之间一定还有回转的余地,他们乃是青梅竹马,小鱼曾经那么喜欢他,不惜两次与他私奔,他不信小鱼能这么轻易就不喜欢他了。 谢承书起身上前,点燃屋内的蜡烛,随即又来到桌案前。 他捏了捏眉心,强撑着精神接着看卷宗,可他看着手中的这一本卷宗,越往下看眼睛瞪得越大。 谢承书脸色苍白,猛地站起身,碰到了身旁的卷宗,蜡烛也因他恍惚了片刻。 美人阁。 前几日,池梦鲤不慎打了万俟琅一巴掌,随后这人便好似狗皮膏药般缠着他了,从早到晚但凡他落了空闲,总要往美人阁跑。 池梦鲤当真是烦死他了,偏生又是他犯错,无奈只得先忍着。 桃枝从屋外小跑过来,道:“贵人,谢丞相要见你。” 池梦鲤不语。 他不太想去,可又不得不去。 这些时日,谢承书总是约他相见。 一开始还常与他谈论为父亲翻案之事,可最近几次,谢承书只顾着想要与他重修旧好,时不时与他有些肢体接触,多是摸他的手,抱他的腰,若不是不远处有杨峰看着,他还会更过分。 罢了,去吧,万一当真与他父亲的事有关呢? 池梦鲤让桃枝替他简单梳了一个发髻,随后又换了身浅绿色宫装,裙摆上绣着些许青竹,行走间竹影婆娑,颇有些赏心悦目。 他走得匆忙,本想只让桃枝跟着,没曾想杨峰一直守在殿外,因此也跟了过去。 御花园,湖心亭。 池梦鲤一眼便瞧见谢承书,两人对视片刻,他随即对杨峰道:“你就在此处等我。” 杨峰是万俟琅的人,万俟琅特意让杨峰跟着他,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池梦鲤心中十分不喜,可在此事上,无论他求多少次,万俟琅都不肯让步。 于是池梦鲤只得时常让人离他远一点,走到他瞧不见的地方最后,免得他看着心烦。 池梦鲤走入湖心亭,道:“我父亲的事可是有进展了?” 好在次次,谢承书没有让他失望,果真带来他父亲的消息,只是听清他的话之后,池梦鲤顿时如坠冰窟。 谢承书面色凝重,道:“小鱼,你听我一句劝,此事你莫要再查了。” 池梦鲤一愣,所以谢承书不愿为他父亲平反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承书,急道:“你答应过我要为我父亲平反!你如今为何要出尔反尔?” 谢承书眉头紧锁,望向池梦鲤的眼眸中透露出纠结与为难。 他薄唇轻启,却又好似不忍伤了池梦鲤的心,可他不知,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已然伤透了池梦鲤的心。 池梦鲤泪眼朦胧,却又倔强地看着他,道:“你为何不肯说?” 谢承书无可奈何,只得道:“小鱼,你父亲的死与太后有关。” 池梦鲤一愣。 他瞪大双眼迷惘地看着谢承书,道:“什么意思?” 谢承书心痛不已,他握着面前之人的双肩,道:“小鱼,我这段时日将有关当年迟大人贪污案的卷宗都查阅了一遍,你父亲贪污一事不可信,迟大人的确是冤枉的。” 池梦鲤闻言,倔强地看他,眼中的泪珠话落,又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肯还我父亲清白?” 谢承书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珠,道:“我自是想要如此,可当年之年并非这么简单,其中牵连的不仅有迟大人,还有太后等人,若是贸然翻出旧案,恐怕会得罪这宫中最有权势之人。” 太后。 池梦鲤不语,他知晓这个女人有多可怕。 当年,太祖皇帝驾崩,身为太子的万俟寂继位,手中的权势被太后分去大半,便是说一声万俟寂不过是太后的傀儡而已也不为过。 谢承书见他有所缓和,于是又道:“当年,大理寺少卿在迟大人的判决书上写道,迟大人贪污西北镇灾的雪花银五百万两,可这五百万两翻遍迟府却始终能没找到。” “且迟大人官居三品,本该由官居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来负责查案,可最后却由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代劳,其中便有太后的手笔。” 池梦鲤泪珠止不住地滑落,不多时便哭成了泪人。 谢承书不厌其烦地抹去他的泪,道:“小鱼,我虽是一品丞相,却也是太后的人,若是得罪太后,我不仅会没了官职,还会没了姓名,你当真愿意看着我没了命吗?” 池梦鲤抬眸看他,若是用谢承书的命来换他父亲的清白,又有何不可呢? 谢承书不语,仿若如坠冰窟。 池梦鲤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既然不愿,我们以后便不必再见了。” 谢承书慌乱抓住池梦鲤的手,道:“小鱼,你听我说......” 池梦鲤什么也不想听,将手抽回,冷声道:“谢丞相,我如今是万俟琅的贵人,宫妃与大臣相见,本就于礼不合,哪怕是为了查案,也是不应该的。” 语罢,他转身就走,徒留谢承书一人在湖心亭遥望。 入夜,美人阁。 池梦鲤自从与谢承书见过之后便躺在床榻上,一想到父亲的冤案无人平反,他便伤心欲绝,任凭桃枝怎么叫唤都不肯起来。 直至屋外一道脚步声传来,依稀听见万俟琅与桃枝的声音。 万俟琅一把推开门扉,径直走向床榻,二话不说便将人打横抱起。 池梦鲤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万俟琅抱着人坐下,道:“吃饭!” 池梦鲤垂眸看去,满桌的珍馐膳食。 可他为父亲的事伤透了心,一点胃口也无,如何还能吃得下,于是他道:“不想吃。” 万俟琅手指拭去池梦鲤眼角的泪珠,眉头微蹙道:“怎么又哭了?” 池梦鲤不语。 他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心头委屈,泪眼不自觉便落下了。 遥想以前,他受的委屈还要更多,那时尚且没哭,如今反倒变得娇气了。 见他不肯说,万俟琅便猜道:“莫不是你父亲的案子出了什么意外?” 池梦鲤抬眸看他,万俟琅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其中利害,于是又道:“怎么,你那青梅竹马不肯帮你?惹得你一天都不曾用膳,光顾着躲在被褥里哭?” 虽是如此,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又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池梦鲤恶狠狠地瞪了万俟琅一眼,可他此时双眼含泪,一点狠劲儿也无,偏生有一股骄横,稠丽之余又可爱得很。 万俟琅忍不住亲他,熟练地将人捶打的手腕尽数握住,直至亲够了才肯罢休。 他摩挲着池梦鲤红肿的唇瓣,道:“你这般不顾名声与谢承书相见,可他还是帮不了你,你不若同朕说一说,他做不到的事,朕一定能做到。” 没曾想,池梦鲤只是道:“你做不到。” 万俟琅闻言,心中骤然升起一簇火,若是先前只不过是揶揄,如今便是认真了。 他冷哼一声,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池梦鲤看他,道:“我父亲的冤案与太后有关,当年负责审查的大理寺少卿是太后一手提拔,你能登上皇位少不了太后相助,她又是你母亲,你如何能舍弃她来帮我?” 万俟琅脸色阴沉,他冷声道:“你怎知这皇位就是朕想要?” 池梦鲤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大周皇位,多少皇子前仆后继,梦寐以求,万俟琅却说他不想要......池梦鲤越想越觉得不可信。 万俟琅见状,也只是虚虚摸了一圈他纤细秀美的脖颈,随后握在手心把玩着,道:“朕幼时曾不慎打碎过父皇的玉盏,此物乃是西域进贡,华美精致至极,全天下唯有一盏。” 他嗤笑一声,颇为得意道:“可父皇也只是看了一眼,更关心朕是否划伤了手。” 池梦鲤随万俟寂入宫后,曾有一次偶然目睹过太上皇的画像。 他随即发觉,万俟琅长相与太上皇几乎如出一辙,他差点以为画像上的人就是万俟琅,难怪太上皇会溺爱万俟琅。 若是他在功成名就之时,突地有了一个与自己这般相似的儿子或女儿,可不是要将其捧在手心里。 万俟琅神采飞扬,又道:“朕自小便有父皇母后疼爱,哪怕是朕想要天上的月亮,底下的奴仆也会绞尽脑汁为朕寻来,因此哪怕朕不学无术,成了一方纨绔,父皇也不会问责,只让朕随心而为便好。” 他突地话锋一转,道:“后来,朕与皇兄为了你大打出手,万俟寂倒打一耙,在父皇面前一股脑地将错处全推卸在朕身上。” “父皇震怒,连朕的解释也不听,不顾朕还未满十五,将朕封为淮南王,未过几日便将朕赶去封地。” 池梦鲤身子一僵,他心道不好。* 万俟琅此时旧事重提,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父皇向来宠爱我,无论何物,但凡是朕想要,父皇都愿给我,唯有你是一个例外。”万俟琅看着怀中的池梦鲤,面色晦暗不明,让人摸不清他此时到底如何。 18、委身 提起此事,万俟琅竟还没有发疯。 池梦鲤只觉得还有更厉害的等着他,吓得起身就要离他远一点。 可这反倒惹到万俟琅不快,他一把将人抱回来,怒道:“你跑什么?!难道是怕朕吃了你不成?!” 池梦鲤哪里还敢说话。 他真怕万俟琅盛怒之下吃了他,只不过是另一种的吃法罢了。 可万俟琅只是道:“朕这些时日突地想明白了,父皇何等高明之人,如何能被万俟寂舌灿莲花所迷惑?” “父皇常年征战,自上一次被敌军重伤后,身体每况愈下,而皇兄身居太子之位,韬光养晦多年,待父皇驾崩后,皇兄便会登上皇位。”万俟琅道。 他垂眸看向池梦鲤,又道:“父皇深知彼时的朕不是万俟寂的对手,因此便早早地将朕封为淮南王,不得已将朕赶去封地罢了,至于你......” 池梦鲤看他。 万俟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父皇若是在那时将你给朕,待万俟寂继位后,朕也保不住你,还会再伤兄弟情份,父皇正是想到这一点,这才将你给了万俟寂。” 他冷哼一声,又道:“否则,父皇这般疼爱朕,又怎会不将你给朕?” 池梦鲤不语。 他没想到如今的万俟琅竟会将此事平淡地说出口,若是曾经的万俟琅,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发疯了,当真是吓人得很。 只是先帝对万俟琅的爱护,他一个旁观者也是有所意会。 万俟琅去往封地的路途中,太上皇骤然驾崩离世,身为太子的万俟寂摇身一变成了新皇。 朝中风云变幻,死了很多人,甚至就连权势滔天的二皇子也莫名其妙断了腿,至今还被圈养在二皇子府中。 万俟琅得意至极,又成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淮南王,道:“父皇待我极好,淮南可是大周最为富硕之地,年年有余粮,家家户户入夜不关窗门,这般世外桃源,父皇说让我去当淮南王便让我去了,怎么不算是宠爱?” 他冷哼一声,将池梦鲤拥入怀中,又道:“再者,万俟寂已经死了,你这个小寡夫无依无靠,朕好心将你收留,给你编纂新身份,还亲自向太后为你求来位份,朕对你也是极为宠爱。” 真是好一个收留,他哪怕是寡夫,也是万俟琅的皇嫂。 分明是这人没脸没皮,不管人伦将他掳回宫中,囚禁在这美人阁,安得一颗好色之心。 池梦鲤都懒得说他,只是白了他一眼。 万俟琅没脸没皮道:“池梦鲤,任凭你再不服气,如今也是朕的人了,少念着你那前夫,朕如今才是你的丈夫,你如今要做的便是竭尽所能讨好朕、伺候朕。” 他话锋一转,又道:“兴许朕一开心,替你父亲洗冤案呢。” 池梦鲤抬眸看他,眼中宛若有星辰光辉,让人避无可避,他道:“当真?” 万俟琅邪魅一笑,握着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唇瓣,道:“只要你让朕高兴了......” 他顿了顿,突地想起年少时在宫里横行霸道,太监讨好他之时所说的话,于是又道:“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朕也想法子给你捞过来。” 池梦鲤不语,他与万俟琅虚与委蛇多年,没人能比他更知晓如何让万俟琅高兴。 万俟琅这般纠缠他,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罢了,只要他顺着这个男人一点,他父亲的事也就成了,只是...... 他当真要牺牲色相吗? 池梦鲤向来不屑如此。 年少无知之时,他因爱慕谢承书,无论如何都想把身子留给他,也因此狠狠得罪过万俟琅,最后毫不意外被万俟琅刁难得很惨。 万俟琅冷笑一声,又道:“朕知道你不肯,不过你既已成了皇兄的妾室,又怀了他的孩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你还想留个干净的身子给你那情郎吗?” 他说这话时拈酸吃醋,好似不得宠的深宫怨妇。 万俟琅看着池梦鲤,见人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心悦谢承书,顿时火冒三丈,道:“你是朕的人!你把身子留给旁人作甚?如今朕才是你的夫君!你的天!” 池梦鲤抬眸看他。 万俟琅将人牢牢禁锢在怀里,死活都不肯松手,又道:“你若是还想与旁人纠缠不清,朕告诉你,做梦!你的身子是朕的!心也是朕的!” 池梦鲤抬眸看着万俟琅,在他满是怒色的眼中,轻轻脱下外衫,上好的料子,如水般流在地上。 万俟琅一愣,眼珠倏然睁大。 他俨然没想到池梦鲤竟会如此,方才先是玩笑话,掺着试探之意,随后又是怒气上头的肺腑之言,可他没曾想池梦鲤竟当真愿意委身于他。 池梦鲤两截藕臂抱住万俟琅的脖子,将自己送了上去,朱唇轻启,道:“陛下可还满意?” 可他早已不再年少,也不再爱慕谢承书,若能让父亲洗清冤屈,他牺牲色相又有何妨?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 万俟琅眼中的怒火霎时间转为欲色,他何时见过这样的池梦鲤? 虽然池梦鲤身上无一处他没有看过,可大多时候都是他一厢情愿贴上去,不管不顾强取豪夺,逼得人可怜兮兮的,哭得梨花带雨,如今是池梦鲤主动,这哪能一样? 万俟琅见色起意,喉结不住滑动。 可他却突地捞起地上的外衣,一边给池梦鲤披上,一边道:“脱什么?你就这般着急献身?还是说你孕期寂寞难耐,需要朕来帮你?” 池梦鲤:??? 最后一句话,万俟琅面对着他,口中喷出热气,撩得池梦鲤忍不住羞红了脸。 池梦鲤又羞又气,方才分明是这人起了色心,如今他话锋一转,怎地变成他欲求不满? 万俟琅见他气急,哈哈大笑道:“吃饭!” 他说着便去拿桌上的燕窝,非要把人禁锢在怀里,又道:“瘦得皮包骨似的,朕抱起你来只觉硌手,朕今日亲自喂你,可要多吃一些才好。” 池梦鲤本就气恼,闻言更是要推开他起身,道:“你若是觉得我抱起来硌手,不如就去抱别人!” 万俟琅将人拽回来,这会儿抱得更紧了,他道:“偌大个后宫,朕只有你一个贵人,朕不抱你又能去抱谁?” 屋内灯火通明,一个怒骂着打人,一个嬉笑着哄人。 池梦鲤再生气又如何,偏生他气力又小,乾君大手一握便将坤君的所有喜怒哀乐尽数握在手心,随后让人肆意搓揉扁圆。 桃枝坐在屋外,听着屋内的动静不由自主红了脸。 贵人和陛下的感情真好啊。 桃枝这么想着,抬眸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好似一块大饼子,她忍不住砸吧嘴想咬上一口。 翌日,美人阁。 池梦鲤照常在日上三竿醒来。 桃枝见状,急忙上前,道:“贵人,陛下突然在朝堂上说要彻查当年迟家贪污案,如今宫中都已经传开了。” “什么?!”池梦鲤一愣,瞬间清醒。 昨天夜里,万俟琅哄着他说是要帮他父亲洗清冤屈,他心中还有些许怀疑,只是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毕竟男人的话信不得,哪怕万俟琅真要动手,怎么着也要过些时日才好。 可没曾想,第二日万俟琅便着手办事,半点都不曾拖延。 池梦鲤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眼前突地模糊了。 “贵人,你怎么哭了?”桃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池梦鲤痛哭不已。 他这些时日一心扑在他父亲的冤案上,卷宗看了一卷又一卷,谢承书的一番话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雀跃的心也冷却下来,如今却又因万俟琅而跳动。 池梦鲤觉得他应是讨厌万俟琅的。 讨厌他霸道蛮横,一点都不顾及他的名声,死皮赖脸对他穷追不舍,让他在梨园被众人孤立;讨厌他将他掳回宫中,他分明都过上了想要的日子,却因为万俟琅又回到这座吃人的囚牢。 他讨厌死万俟琅了。 可如今,万俟琅却宁愿得罪太后,也要帮他洗清父亲的冤屈。 这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万俟琅为他带来了药。 “这人......真是太讨厌了。”池梦鲤突地破涕而笑。 不过短短一日,朝中一连多位大臣下了诏狱,就连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也难逃一劫。 原因无它,正因为此人是当初负责贪污案的大理寺少卿,此案之后,大理寺卿突地要乞骸骨,太后应允,大理寺少卿便补上大理寺卿的空缺。 谁也不知道万俟琅为何突然发作,打得他们个措手不及,为今之计只有求助太后了。 陈福见万俟琅下朝,起身便迎了上去,道:“陛下,太后有请。” 这些时日,万俟琅不许他靠近半步,哪怕是太后口谕,万俟琅也不管不顾,只需他在宫外候着。 可陈福是什么人?伺候过万俟寂的太监总管,这等风浪又怎会经不起,如今再见万俟琅,他也能腆着脸笑嘻嘻地贴上去。 对此,万俟琅毫不意外。 朝中多数是太后的人,因此太后一定会知道此事,只是他没想到能这么快。 19、叱责 至于是谁通风报信,他心中早已有决断。 万俟琅面色不善地看着笑嘻嘻的陈福,道:“你最好是夹着尾巴办事,若是让朕逮到你的错处,朕一定扒了你的皮。” 陈福依旧笑嘻嘻的,他道:“回陛下,奴才一定做到。” 万俟琅冷哼一声,径直走向慈宁宫。 他方才进门,太后便拍案而起,怒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周最有权势的女人动怒,一屋子的宫女吓得跪倒在地,唯恐被太后的怒火波及,她又道:“陛下,你为何没有事先与哀家商议便在朝堂之上将陈聪下了诏狱?” 万俟琅自知会惹恼她,如今被叱责也不意外。 他看着太后,道:“母后,迟笙的贪污案乃是误判,陈聪是当年负责调查贪污案的大理寺少卿,既然是误判,他与涉及贪污案的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 “就算如此,你也该与哀家商议之后再行决断。”太后怒不可遏。 若是平日,万俟琅定是和稀泥,先顺着太后,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后再抽身而去,总归太后是他的生母,哪怕如今因为权势,他们母子二人逐渐离心,可终究还是亲母子,两人流着同样的血,母亲心里还是有他的位置。 可今日,万俟琅只想将此事办好,于是道:“与母后商议作甚?商议该如何冤枉清廉之人,提拔奸佞小人?” 大理寺卿陈聪乃是太后的人,此事朝野上下众人皆知,陈聪自贪污案后上位,替太后办了诸多见不得光的事,专门陷害与太后作对之人。 一时间,朝野怨声载道,可是陈聪依旧稳坐高台,因为没人想得罪太后,可太后的亲儿子,如今的大周皇帝开了一个先例。 太后眼眸暗了暗,最后她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百般宠爱的儿子,道:“琅儿,你这是作甚?在你眼里,母后便是这等玩弄权势之人?” 万俟琅看她,亦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也不知曾经这么宠爱自己的母后,为何会在父皇死后变了一个人。 专权独断,玩弄权势,这如何不是如今的太后? 无论是他还是皇兄,他们都受着太后的挟制,明面上他们是皇帝,可实际上皇权都在太后手中。 于是万俟琅看着太后,道:“难道不是吗?” “母后,长兄尸骨未寒,你便将还在淮南的儿臣急召回来,未过几日又将儿臣推上皇位,而你独揽大权,我虽是皇帝,可大周真正的皇帝分明是......” “住口!”太后气得面色扭曲。 她这个儿子是她放在心窝子里面养大的,虽然纨绔,可对于她这个母后却是百依百顺,如今却敢顶撞她,罪魁祸首自然就是美人阁的那一位。 太后冷笑一声,道:“陛下,你为迟笙翻案,是为了池梦鲤?还是为了美人阁的那一位?” 万俟琅不语。 太后终于扳回一局,她冷笑道:“反正都一样。” “同为迟笙的子女,又是同胞兄妹,长得一样,年岁也一样,难怪你与寂儿都喜欢,一个与兄长同吃同住,一个将胞妹封为贵人。”太后道。 万俟琅看她,不作言语。 太后又道:“迟笙真是好福气,一双儿女都成了天子的枕边人,哪怕被斩首后多年,如今还有贵为九五之尊的女婿为他洗清贪污案,此生足矣。” 万俟琅只是道:“母后,此事我心意已决。” 太后坐在高位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傻儿子,道:“琅儿,你虽是皇帝,可并非是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若是哀家不许,你便什么都做不成。” 万俟琅看她,又道:“母后,若是我偏要呢?” 太后不语,凤目冷视。 她没想到,他们母子二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万俟琅竟还要为迟笙重查贪污案。 眼波流转间,太后灵机一动,突地柔声道:“你若是想做,哀家也不好拦着你,只是陛下是非不分,冤枉朝廷重臣,本宫只好越俎代庖,垂帘听政了。” 好一个垂帘听政。 他虽贵为皇帝,可却志不在此,太后垂帘听政与否,于他而言不甚重要,总归他只不过是傀儡罢了。 万俟琅面不改色,道:“母后执意要垂帘听政,儿臣也无可奈何,只是迟笙的贪污案,儿臣定要为他洗清冤屈,还望母后不要插手。” 语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慈宁宫。 太后面色晦暗不明,她没想到万俟琅竟会为了一个后宫里的贵人,当真允她垂帘听政。 一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垂帘听政一事,她也曾对万俟寂提出,可无不被万俟寂想法设法阻拦,如今却这么轻易便成了。 她心中哭笑不得,只觉自己怎会有这么蠢的儿子?可若不是她这个蠢儿子,她又如何能垂帘听政? 往后半月,朝野上下,与迟笙贪污案有关之人,无一例外都被下了诏狱。 陛下亲笔诏书,当年误判迟笙贪污案的大理寺少卿,如今的大理寺卿陈聪择日当街问斩,亦如当年的迟笙一般下场。 至于迟笙的一双儿女则恢复良籍,得黄金万两,宅地百亩,以来慰藉。 皇城上下无一不赞颂万俟琅的功德,称赞其深明大义,公私分明。 可未过几日,朝中流言四起,说是万俟琅的贵人乃是迟笙的女儿迟榆,万俟琅之所以为迟笙清洗贪污案,都是为了讨爱妃迟榆开心。 一时间,朝野上下风言风语,有关万俟琅昏君和迟榆妖妃的骂名层出不穷,又牵扯出镇国公被万俟琅苛待一事,流言愈演愈烈,可万俟琅好似没听见,一心扑在美人阁。 就在此时,太后以陛下受人蛊惑,识人不清为由垂帘听政,朝野上下无不赞成。 入夜,美人阁。 池梦鲤猛地惊醒,浑身上下汗淋淋。 一旁的万俟琅也被惊扰,他打了个哈欠起身看他,将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道:“怎么了?” 池梦鲤欲言又止,还是道:“我梦到了父亲和妹妹。” 梦中,他又回到了迟府,父亲和妹妹都在庭院里的枣树下,树叶葳蕤,一如当年。 万俟琅顿了顿,将人搂得更紧了些,道:“你想再为他们立个坟冢?” 池梦鲤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父亲的贪污案平反之后,万俟琅将迟家宅邸的地契给了他,前些日子,他将父亲和妹妹的衣冠冢立在了那棵枣树下。 方才在梦中,父亲和胞妹欢声笑语,与他寒暄一阵,临走前,父亲特意让他多谢万俟琅,妹妹打趣他找了个好相公。 池梦鲤不语,心头却乱了起来。 他与万俟琅之间如何能算是夫妻呢? 他不过是借了迟榆的身份成了万俟琅的贵人,而万俟琅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才对他穷追不舍,他们之间算不得夫妻。 池梦鲤这么想着,心头那点悸动冷静下来。 万俟琅见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于是道:“怎么了?” 池梦鲤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万俟琅最是厌恶有人打扰他夜寐,当然也没有人敢这么做,如今不过是换做池梦鲤,他忍了下去,可心头那点火却没有熄灭。 他将池梦鲤掳回皇宫后,对他自以为是宠爱有加,百依百顺,他都收着脾气来问他了,池梦鲤还是不肯说,既然如此,他可要发作了。 “朕方才睡得好好的,若不是你打扰,朕如今还睡得香甜,你既然不想睡,便与朕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吧。”万俟琅也不顾人愿不愿意,一个翻身就将人压在身下。 他垂眸看着池梦鲤在夜中还雪白稠丽的小脸,他喉结滑动,眼中难掩欲色。 许是心结已解,池梦鲤这段时日长胖了些,肚子也愈发圆滚,可却增添了几分柔软和母性,反而是更好看了,让人更加不能忽视。 池梦鲤闻言,并未挣扎,而是抬眸看他。 万俟琅只觉意外,池梦鲤今日怎地这般乖巧?他本以为池梦鲤会挣扎,随后他再强硬地将人拖拽回来上下其手。 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他与池梦鲤之间向来都是如此,他前些年还会因这人不肯顺着他而暴躁,可时间一长,他反倒从中体会出些许难以言说的滋味。 只是今日,池梦鲤好似变了。 池梦鲤顺应地抱住他的脖颈,道:“你想如何?” 万俟琅只觉香气扑鼻,脑中象征理智的一根弦突地断了,道:“朕想对你做什么,你都肯吗?” 他刚说完,突地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他如今可是九五之尊,池梦鲤是他的贵人,他想对池梦鲤做什么,池梦鲤都得受着着。 再者,池梦鲤得他相助恢复良籍,可也不过是没有娘家依靠的贵人,无权无势只生得一张好脸......身子也好看,万俟琅这般下流地想着。 他是池梦鲤的夫君,他若想做什么,池梦鲤没有不从的道理。 池梦鲤也不躲,道:“都依你。” 万俟琅闻言,什么都顾不上了,俯身下去,亲吻他的唇瓣。 20、交易 翌日,美人阁。 池梦鲤悠悠转醒,方才动了一下,他便瘫软着躺在被褥里。 昨夜,他与万俟琅闹得厉害,如今连大腿内侧都破了皮。 他父亲的贪污案被平反之后,他便想通了,万俟琅垂涎美色,想要的不过就是他这幅身子罢了。 只要他逃不出这深宫,总有一日会让万俟琅得逞,就算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不若他主动一些,在万俟琅厌烦他之前,多为自己多讨些好处。 总之,他们之间不过是交易罢了,他不信万俟琅什么都不求。 他虽是这么想着,可是不知为何,最后关头万俟琅突地反悔,转而用了他的腿。 桃枝听见屋内的动静,没多久便端着金盆进来了,她时不时用暧昧的眼神偷偷看贵人一眼,道:“贵人,奴婢帮你更衣吧。” 昨夜屋内床一直在摇,原本昏昏欲睡的她一下子就吓醒了,随即听着陛下和贵人的床角红了脸。 若是在民间,陛下和贵人算是夫妻,夫妻之间做这种事又有何不可?只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无奈听了别人大半夜床角,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池梦鲤没看见她的大红脸,想也不想便回绝了,道:“不必,你出去,我自己来。” 桃枝心中早有准备,无可奈何去门外候着。 贵人从来不喜她伺候,只是贵人如今身子逐渐重了,再等几个月身子更重,若是身边无人看着,恐怕一不小心会出什么事。 桃枝心中直犯嘀咕,随即突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呼。 她什么也顾不上冲了进去,只见池梦鲤只着里衣,扶着窗栏,摸着肚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桃枝急道:“贵人,你怎么了?” 池梦鲤道:“我没事。” 方才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脚,比前几次踢得更厉害,吓得他差点没站稳,好在扶住了窗栏才没摔一跤。 桃枝一把拿过外衣就要给池梦鲤穿上。 池梦鲤一愣,急忙道:“我没事,你出去,我自己能穿。” 谁知桃枝抬眸看他,脸颊气鼓鼓的,撅着嘴道:“方才我只是有一会儿没看着,贵人就差点出事,如今贵人身子重了,如何能自己做事?” 池梦鲤不语,听了桃枝的怨怼后,他便任由桃枝给他穿衣。 他还是不习惯旁人伺候,无论以前的春华,还是如今的桃枝,但凡有人对他好,他反倒会觉得不自在。 桃枝手上麻溜得很,毕竟是在太后宫中伺候过,不过片刻便帮池梦鲤穿上宫装。 她刚才给人披上外衣,又道:“贵人最近胖了些,不过更美了,肌肤跟羊奶似的,身上也香得很,仿若用了香料一般。” 池梦鲤闻言,闻了闻身上,道:“当真?” 桃枝笑得可爱,道:“比金子还真!好似......是墙蘼的味道!奴婢家乡每逢夏日,这种花开得满墙都是,一眼望去甚是好看,又香气扑鼻。” 池梦鲤没见过这种花,可他喜爱听桃枝说起家乡的趣事,尤其喜爱看桃枝说话时红彤彤的脸蛋,这般幸福可爱的模样,若是父亲和妹妹还在,他或许也是如此吧。 桃枝顿了顿,方才觉得自己太过散漫了些,想到老宫女教导过的礼仪,又想到那个被打死的宫女,于是瑟缩道:“贵人,奴婢方才......” 池梦鲤并未怪罪,只是道:“让小厨房送些糕点来,你再给我讲一些家乡的事吧。” 桃枝听见糕点,眼睛一亮,道:“好!” 未几时,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给池梦鲤讲着家乡的事,最后塞得嘴都放不下了,可还是舍不得放过盘子里剩下的糕点。 万俟琅让宫内最好的御厨住在美人阁,可贵人不爱吃东西,御厨做的膳食大多进了她的肚子,她在美人阁只待了半个月,入宫时穿的宫女服便紧了。 池梦鲤听得入迷,心向往之,道:“既如此,你为何又要入宫呢?” 桃枝顿了顿,口中的糕点也不香了,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掉,她道:“我是阿爹捡回来的呜呜,阿爹走夜路摔死了,我没钱买棺材呜呜,然后我就进宫了。” 池梦鲤吓了一大跳,方才还笑嘻嘻的人,如今一下子就哭了。 这话又说得虎头蛇尾,可他沉下心一想,大概知晓事情始末。 每逢三年,宫中老人离宫后便会向宫外招募宫女,须得年轻貌美手脚利落,若是被招募的老宫女老太监看上便可领银子入宫,想必桃枝便是用入宫得来的银子安葬了养父。 可是如今他将人惹哭,池梦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灵机一动,从床头拿了一只玉镯子塞给桃枝,道:“别哭了,这只玉镯子送给你,等会儿再让小厨房送来一只你最爱吃的猪肘子。” 桃枝哽咽着,抬手看了一眼手腕的玉镯子,晶莹剔透,上好的玉镯子,小贵人说给她就给她了,吓得桃枝连忙摘下,道:“贵人,这是陛下才赏给你的,我不能收!” 池梦鲤才不在意,道:“他既然给了我便是我的了,我将它赏给你,你便戴在手上吧。” 昨夜万俟琅将他抱在怀里,意犹未尽之时拿出这只玉镯子,喘息着给他戴手腕上,说是淮南上供,他随手一拿便带来美人阁。 可池梦鲤又不爱这些物什,如今他将玉镯子给了桃枝也好。 桃枝欲言又止,若是陛下看见玉镯子戴她手上,不知要怎么发怒了,可小贵人又不甚在意,随手便赏了她,让她戴在手上。 一面是陛下的滔天怒火,一面是小贵人的心意,这该如何是好? 池梦鲤哪能知晓桃枝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只是将人哄得不哭了,他便也满意了。 桃枝抹了眼泪,道:“贵人,你对我可真好,除了我阿爹,便是你对我最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陛下对贵人也好,为了给贵人恢复良籍得罪了太后,前些时日还受太后责备了,好在没多久太后便垂帘听政了,想必以后陛下不会被太后责备了......” 池梦鲤一愣,抬眸看她,道:“你说什么?” 太后垂帘听政?! 他还是万俟寂妾室之时,太后也曾对万俟寂提过此事,可万俟寂面色不悦地推拒了,说是天子尚且康健,太后为何要垂帘听政? 是啊,万俟琅还没死,太后便垂帘听政,这是将他彻底架空为傀儡了。 池梦鲤心事重重,只觉得此事一定与他有干系。 莫不是万俟琅为他父亲平反得罪了太后,于是太后这才趁机提出垂帘听政? 他突地想到谢承书说过,当年判案的大理寺少卿是太后的人,万俟琅既然要彻查他父亲的贪污案,便一定会将此人下诏狱,可若是处决了此人,便是动了太后的人,太后再借题发挥...... 池梦鲤越想越心惊。 他在美人阁相安无事,却不知万俟琅付出了多惨重的代价,先是镇国公,又是如今的太后,万俟琅为了他将朝中的新旧老臣都得罪干净了。 万俟琅如今是彻彻底底地沦为了太后手中的傀儡皇帝。 池梦鲤心中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万俟琅只是贪图他的美色,可若只是贪图美色,他又为何甘愿得罪太后,将手中的权利抛洒出去,也要为他父亲平反? 桃枝吓了一大跳,方才要说话。 没曾想,早已将此事来龙去脉想清楚的池梦鲤却挥了挥手,涩着嗓子让她出去。 桃枝不知小贵人为何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只觉是自己说错了话,她哭丧着脸,无奈地蹲守在门前,等待池梦鲤又唤她进去。 入夜,万俟琅下轿后,大步流星地朝里屋走来。 他方才走到门口,一眼便瞧见昨夜送给池梦鲤的镯子戴在桃枝这个丫头的手上,他顿时怒从心起,一脚踹开门扉,怒道:“池梦鲤!” 只见屋内的美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眸。 这般不以为意的模样,万俟琅更怒了,又道:“你为何要将朕送给你的玉镯子打赏给那丫头?!” 池梦鲤只是道:“你既已送我便是我的东西了。” “所以你便可随意打赏给宫女?!”万俟琅气昏了头。 他没告诉池梦鲤,这只玉镯子是他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成色极好,哪怕是国库里的也比不上,可池梦鲤随手便赏赐给下人!半点都没将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万俟琅越想越气,又要与池梦鲤大吵一架。 池梦鲤却没心思与他争吵此事,抬眸看他,又道:“你为何让太后垂帘听政?”你可是......被她拿住了把柄? 见他问此事,万俟琅冷哼一声,道:“你没听见旁人议论?朕是非不分,受人蒙蔽,于是太后这才垂帘听政,替朕清君侧诛佞臣。” 什么清君侧诛佞臣? 这都是太后想要独揽皇权的借口! 池梦鲤不语。 此事他知晓,万俟琅也知晓,只是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曾说出口罢了。 万俟琅如今也回过味儿来了,方才池梦鲤竟是一直在想此事,这么说来这人心里也不是全然无他。 21、得意 万俟琅心中那点怒火顿时化为得意,他凑到池梦鲤面前,道:“你担心我?” 池梦鲤不语。 虽然不过是为他花了那么一点心思,可万俟琅还是高兴极了。 不过,他又偏要装作冷脸桀骜的模样,道:“朕并不稀罕身下的皇位,若是重头再来,朕绝不会回皇城,朕宁愿在淮南当个闲散王爷。” 这话万俟琅说过,可池梦鲤当时不信。 这世间没有人不爱权力,就连他也是极爱的,倘若他有万俟琅这般权力,无论是父亲还是胞妹,他都能护下,而不是连为父亲平反都要看万俟琅的意思。 万俟琅将他揽入怀中,又道:“你不懂就算了,朕也不奢求你能懂,你向来寄人篱下,多是看人眼色谋求生路,如何能懂朕的随心所欲?” 池梦鲤抬眸看他。 万俟琅则道:“池梦鲤,终有一日朕会带你去淮南,让你见识一下朕还是淮南王时有多肆意!” 池梦鲤不语。 他不想去淮南,他心中早已有了归宿,若非万俟琅抓他回来,他如今定在兰苕的故乡过得很好。 兰苕是他的挚友,他们曾同在梨园,兰苕是乐女,他是伶人,两人走投无路来到梨园,互相扶持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他无处可去之时也是兰苕收留他。 他开着一间枣泥糕点铺子,兰苕打理着家中的医馆,两人如以前般相互扶持。 池梦鲤不想待在深宫,也不想与万俟琅去淮南,他想同兰苕去她的故乡。 万俟琅垂眸看着池梦鲤。 只见这人面色淡然,什么也不说,好似同他去淮南是委屈了他。 他心中的那点火气又窜了上来,阴阳怪气道:“淮南可是大周最为富硕之地,年年有余粮,户户不关窗,这样好的地方,旁人想去都去不了,偏生你还不想去,你还想去上天同玉帝住着不成?” 池梦鲤还是不语。 万俟琅心有不满,可瞧着他肚子愈发大了,如何能受得起折腾?于是将怒火都给憋了回去。 昨夜干柴烈火,他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只用了池梦鲤的腿。 池梦鲤这些时日虽长了一些肉,可还是瘦削得很,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他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池,因此分外小心。 毕竟这人他还没尝过味儿呢。 平日里,他不仅让杨峰时时刻刻跟着人,还拨了禁军在美人阁外,不许池梦鲤出去走动,更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宫里的这些人有什么心思,他清楚得很。 他对这人这么好,可池梦鲤偏不把他当一回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这个夫君。 只要等池梦鲤生完孩子,看他怎么收拾他! 万俟琅这么想着,心中旖旎的法子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池梦鲤哪里知道这么多,抬眸看他,道:“我父亲的事......多谢你。”他们之间虽是交易,可终究是他父亲的事连累了万俟琅。 万俟琅却不以为意,笑道:“谢朕?朕为你做的事,如何能是一个谢字能报答得了的?” 池梦鲤不语。 非分之福,无故之获,非造物之钓铒,即人世之机阱,这样的道理还是父亲曾教给他的。 万俟琅帮他这个大忙,他自然要回报他,否则万俟琅为何要帮他? 只是他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出,可他又转念一想,哪怕他什么都有,万俟琅自幼便养尊处优,也未必看得上他给的东西。 更何况,万俟琅一直看上的,不过是他这一副身子罢了。 万俟琅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道:“你若想要报答朕,只需琢磨着该如何更好地伺候朕便好,毕竟你除了这副皮囊一无所有,又大着肚子,再过几年也不再年轻了,如今唯有这副皮囊还能入朕的眼。” 池梦鲤的眼眸暗了暗。 无论万俟琅如何帮他,也不过是图他美色罢了,如此,他又奢求什么呢?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万俟琅才不管他在想什么,眼珠子都快掉到池梦鲤身上了,他哑声道:“你大着肚子,朕不方便碰你,可下面碰不得,上面却是能碰得。” 他摩挲着池梦鲤的唇瓣,眼睁睁看着这人瞪大了眼珠。 万俟琅心意已决,无论池梦鲤肯不肯,他今日势必要在这人身上讨够了便宜不可。 池梦鲤想逃,可万俟琅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心中委屈极了,泪水一颗又一颗地落下,可万俟琅的眼中只有欲色,伸手拾起他眼角的泪花,绯红的舌尖舔舐着。 万俟琅的眼神愈发露/骨,哑声道:“你今日不做,明日也是要做的,如此你还逃什么呢?” 一阵风吹过,恰好吹动窗扉。 ‘砰——’得一声巨响,吓得池梦鲤猛地一颤。 万俟琅痛呼一声,一边喘息,一边眉头紧蹙道:“别用你的牙!” 池梦鲤心头犯恶心,起身就朝窗边跑去,吐得昏天黑地。 万俟琅舒爽得头皮发麻,见状起身走上前,轻拍池梦鲤的背,心中直犯嘀咕:他的东西有这么难吃吗? 他看春宫图里的小人吃得可欢了,怎地换了池梦鲤便变了一副模样? 池梦鲤方才吐完,眼中盈这泪,可怜又可爱,看得万俟琅心中发痒,可若是再来,池梦鲤怕是要哭死了。 万俟琅意犹未尽,于是干脆将人打横抱起。 池梦鲤惊呼出声,眼中泪珠落个不停,手上也莽足力气打他,道:“你要做什么?” 万俟琅将人放在床榻上,道:“方才你吃了我的,我如今来吃你的。” 池梦鲤吓得脸都白了,挣扎得厉害,万俟琅见他不肯答应,于是干脆扯了腰间的带子,将人两只手捆紧了系在床头,随即撩起他的裙子,俯身下去。 约莫一炷香后,万俟琅抬起头,看着面红耳赤的池梦鲤。 方才的呜咽声听得他心中悸动不已,如今他抬眸看着池梦鲤,眼中那团火愈烧愈烈,嫣红的舌舔了唇瓣上的湿润,池梦鲤再也受不了哭出声来。 万俟琅今日实在过分,池梦鲤本就心中委屈,又被这人磋磨的好一会儿,后来整整一月都没正眼看过他,惹得万俟琅又气又急,可下次他色心又起,还敢这么做。 一晃四月过去,池梦鲤的肚子日日都在变大,如今更是大得如同西瓜一般,只是人还是瘦削。 万俟琅不许人出去,又让小厨房绞尽脑汁给池梦鲤做养身子的膳食,日日都不重样,可池梦鲤还是吃不了多少,大多都进了桃枝的肚子。 眼见池梦鲤还是瘦削,桃枝却胖得圆滚滚,万俟琅心有不满,只要看见桃枝,眼睛跟刀子似的,吓得小丫头瑟瑟发抖。 池梦鲤看不下去,怨怼了几句,万俟琅这才有所收敛。 可桃枝却以为是那日贵人将玉镯子给了她,陛下这才看她不顺眼,于是她连夜将玉镯子包好,隔日一早便等在贵人门前,等着陛下出来。 可没曾想,陛下见此却嗤笑一声,道:“贵人既将玉镯子赏你了,你还给朕作甚?莫不是觉得朕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桃枝吓得不行,她怎敢这么想?! 可万俟琅却存了心要逗她玩,于是道:“大胖丫头,今日罚你不许吃饭!” 桃枝吓哭了,当真一天没吃饭。 池梦鲤见她不吃东西,以为她病了,连忙拉着方晏清给她看病,可桃枝非说自己没病,随即肚子一声咕噜,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梦鲤忍着笑意问她。 桃枝不得已道出原委,撅着嘴道:“陛下好过分,连饭都不许我吃,奴婢好饿啊!” 池梦鲤则道:“万俟琅只是不让你吃饭,又不是不让你吃菜,小厨房有一道清炖肥鸭,你拿到屋里去吃,今日放你一天假,不让你侍奉了。” 桃枝闻言,口水一下就流出来了,道过谢后欢天喜地去了。 入夜,美人阁。 万俟琅没瞧见桃枝,道:“大胖丫头呢?” 池梦鲤看他,道:“她年龄小,性子单纯,你莫要欺负她。” “你倒是关心她,平日里没见过你这般关心朕。”万俟琅吃味道。 连桃枝的醋都吃,池梦鲤一时间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于是便不说了。 万俟琅见他不说话,上前将人搂在怀里,摸一摸小手,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便这般厌烦朕吗?” 池梦鲤不理他。 万俟琅又道:“下月寒衣节,你随朕一同去祭祖。” 池梦鲤想也不想,回绝道:“我身子重了不便去。” 万俟琅则道:“朕让人给你抬轿子送你去,你只需随朕为先祖祭拜烧香便可。” 池梦鲤又道:“我身份低微,如何能进祠堂?” 祭祖一事向来都是帝后一同前去,他只不过是一个地位低微的贵人,万俟琅的妾室,如何能随他去祭拜万俟先祖? 万俟琅态度强硬,又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让你陪朕去,你就必须得去。” 池梦鲤不语。 父亲的贪污案平反之后,万俟琅就再没让他出去,如今在祭祖一事上,他却半分都不肯退让。 22、祭祖 一晃数日,寒衣节。 期间,任凭池梦鲤多次回绝,万俟琅还是不松口。 没办法,池梦鲤只得前往,他本以为只不过是寻常祭祀,没曾想寒衣节当天,美人阁突地涌入几十个宫女,梳洗打扮一个不落下。 池梦鲤看着宫人手中的凤袍和凤冠,吓得无论如何也不要人靠近。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何能穿皇后才能穿戴的凤袍和凤冠?他以为又是皇后等人要陷害他,可这些宫人却道这是万俟琅的意思。 池梦鲤坐在凤辇里,一路上心神不宁。 他身上红色华服唯有皇后才能穿,头上的凤冠也只有皇后才能佩戴,如今坐着的凤辇也是皇后才能坐,万俟琅为何全给了他? 还有寒衣节祭祖本该是帝后同去,万俟琅为何却非要他去? 池梦鲤心乱如麻。 他与万俟琅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万俟琅如今做这些到底是给谁看?太后?还是皇后? 池梦鲤想不通,可凤辇停下,他才回过神来。 帘子被撩开,一只大手朝他伸过来,与此同时,万俟琅的声音传来,道:“还不下来吗?” 事已至此,池梦鲤也只得将手放到万俟琅的手心。 万俟琅一用力,池梦鲤便出了凤辇。 如此这般,他一眼便瞧见万俟琅身着黑红龙袍,头戴十二冕旒冠,好不威武霸气,眼角眉梢处恰到好处的邪魅,此时也染上了些许英武,颇让人移不开眼。 池梦鲤慌忙垂眸,随即瞧见高台下的朝臣。 万俟琅竟让宫人将凤辇抬到了社庙,跪在下面的大臣瞧见是他,无一不目瞪口呆。 池梦鲤也吓了一大跳。 可他方才后退一步便被万俟琅拉了回去,他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去哪儿?” “陛下!今日是寒衣节!祭祖之日!你怎能这般胡闹?!”太后怒道。 饶是她知晓万俟琅要胡作非为,可在看到祭祖之时,他竟让宫人用皇后才能坐的凤辇,将身着凤袍头戴凤冠的迟榆送来社庙,她还是惊愕不已。 万俟琅心意已决,道:“朕的后宫唯有贵人一位宫妃,他若不来,难不成要朕一人祭祖?” 太后简直痛心疾首,又道:“迟榆只不过是一个贵人,她身份低微,先前又是罪臣之女,如今你竟让她以皇后之礼前来祭祖,陛下,你当真是要滑天下之大稽吗?” 池梦鲤吓得发抖,挣扎着要赶紧逃之夭夭,可万俟琅大手将他的腰身禁锢着,根本不让他逃走,外人看他们乃是抱在一起,可池梦鲤和万俟琅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池梦鲤并非是第一次越级身着宫服。 彼时,皇后才与万俟寂完婚,他也还是万俟寂的妾室,方才来到宫中不久,因此不知妃嫔服制有所不同,于是一次宫宴,他误穿了四妃才能穿的宫服。 宫宴上,池梦鲤方才现身,众人便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一开始只觉得奇怪,可却不解其意,直至太后怒斥他以下犯上,他这才明白为何众人会这般眼神怪异。 此事之后,池梦鲤被太后狠狠责罚,不仅克扣一年的月钱,还被拖下去打了二十个板子。 宫内行刑之人下手狠辣,二十个板子挨下来,他足足躺了一个月,因他无权无势,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又得罪了太后,连太医院的人也不敢来给他治伤。 池梦鲤醒了晕,晕了醒,不知何时,屁股上的伤竟被他给拖好了。 捡回一条命后,他便总是畏畏缩缩,无论是何人问话,他都吓得说不出半句话,万俟寂以为他哑了,传御医为他把脉,道他只是惊吓过度。 原来是他是惊讶过度。 池梦鲤这么想着,后来类似于这样的事愈发多了,且回回冲他来,池梦鲤这才知晓,一切都是皇后不喜他。 可如今这般场面,他何时见过? 饶是他曾被皇后陷害,误穿妃制宫服也没有如今这般严重,太后怕是他打死他才好。 池梦鲤吓得不行,在万俟琅怀中扭得跟水蛇一样。 许是万俟琅烦了,干脆一把将他抱入怀中,连骨血都要揉碎才好。 万俟琅则道:“父皇和先祖们在上,他们若是知晓朕将心爱之人带来祭祖,怀中还有九个月的皇嗣,他们在天有灵定会欣喜不已,如何还会怪罪朕呢?” 语罢,他抱着池梦鲤便往社庙中走去,全然不顾身后的太后和大臣。 待进屋之后,万俟琅这才松手,池梦鲤又气又急,方才想要怒斥他,可万俟琅却道:“寒衣节,社庙之内,万俟先祖在上,你当真要同朕大吵一架?” 池梦鲤闻言,心中那点怒火又憋了回去。 罢了,事已至此,他不如将错就错,将此事办好,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两人一左一右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分别手持三支香烛三跪九叩。 池梦鲤将手中三支香烛插入香炉之中。 虽是第一次祭祖,可他与万俟琅做得极好,行云流水毫无差错。 可他还是觉得奇怪,尤其是方才两人磕头之时,万俟琅还朝他挤眉弄眼,虽身着龙袍头戴十二冕旒冠,可却毫无帝王之相,仿若.......还是当年那个纨绔! 万俟琅将他扶起来,道:“你身子重了,不便久留,朕让人送你回去。” 池梦鲤瞪了他一眼,道:“你既然体恤我怀着孩子,就该让我待在美人阁,何故要让我来这走一遭?还非要我身着凤袍戴着凤冠,坐着凤辇而来,平白惹人非议!” 万俟琅才不在意这些虚名,他与池梦鲤之间,为何要旁人来评头论足? 可他存了逗弄池梦鲤的心思,于是道:“怎么?你怕了?” 池梦鲤怎么可能不怕?他生怕太后以惑乱君心的罪名将他乱棍打死! 万俟琅笑着将人抱入怀中,又道:“朕还没有怕,你怕什么?哪怕日后史书记你是妖妃,也还有朕这个昏君与你作伴,妖妃和昏君本该是一对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亲池梦鲤。 池梦鲤吓得要打他,道:“祖宗在上!你想做什么?!” 万俟琅闻言,轻笑一声,装作环顾四周,道:“祖宗?祖宗在哪里?” 池梦鲤瞪大眼眸,吓得后退一步,指着他鼻子道:“你!你......你这个畜生!” 万俟琅哈哈大笑,将人打横抱起,笑道:“好了,逗你的,朕看见了,祖宗就在这儿。” 他指着香炉上的一堆牌位,又道:“朕虽贪图美色,可也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 你最好如此。 池梦鲤这么想着。 万俟兄弟还未登基之时,一年冬至,宫内让刘老带一波伶人和乐女去往宫中唱曲儿奏乐。 彼时,万俟琅如疯狗般对他纠缠不休,池梦鲤于是向刘老回绝此事,可万俟琅却点名让他去,池梦鲤没有办法,只得前往。 他一路上胆战心惊,可到了席间也不得安生,万俟琅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池梦鲤硬着头皮唱了一曲游园惊梦。 好不容易熬到宫宴结束,池梦鲤转身就走,生怕走慢一步便被万俟琅吞吃入腹,可行至一处长廊,万俟琅却一把将他拽进屋中。 屋外灯火喧嚣,宫人提着灯笼与他们只隔着一扇门扉, 万俟琅一把捂住池梦鲤的口鼻,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口中热气氤氲,混杂着浓重的酒气,他怒道:“你跑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不管不顾地亲吻池梦鲤的脖颈。 方才那一出游园惊梦唱得极好,尤其是这人又生得美,哪怕在皇城之中也无人能与他相比,尤其方才唱曲儿之时,当真是顾盼生姿。 万俟琅这么想着,手中动作不停,竟在屋中扯起他的衣袍,见他不肯配合,万俟琅便抬手掀开桌案上香炉,将他抱到桌案上死死压住。 池梦鲤拼命挣扎,抬眸间又瞧见佛陀神像,顿时吓得哭出声来。 好在屋外突地传来万俟寂的声音,屋内胡作非为的万俟琅回过神来,池梦鲤这才逃过一劫。 此后好一段时日,池梦鲤只要见到万俟琅,便如同老鼠见到了猫。 那日是冬至,太上皇一干人等就在殿外,万俟琅却将他拽入屋中占尽便宜,若非万俟寂突地出现,池梦鲤险些失身。 当年万俟琅便差点如此,若是如今在社庙之中对他欲行不轨也并非不可能。 池梦鲤方才生怕万俟琅兽性大发,当真在社庙之中对他做那档子事。 平日里也就罢了,这等供奉先祖的圣洁之地,他绝不许万俟琅胡作非为,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瞧见,他定会羞愤地一头撞死。 好在这人还有几分良心。 万俟琅眼见池梦鲤不说话,于是垂眸看他,待看清池梦鲤眼中的鄙夷之色,他随即眉头微蹙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池梦鲤一连受惊数次,如今理都不想理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万俟琅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想要问个清楚。 两人拉拉扯扯之间,正好迎面撞见脸色阴沉的太后和面露惊愕的皇后。 23、陷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太后差点气晕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万俟琅不顾祖宗礼法,竟让一个小小的贵人以皇后之礼来祭祖,如今两人还在社庙之中你追我赶,全然不顾礼节。 太后气得不轻,两眼一黑差点没站稳。 皇后连忙搀扶,指责万俟琅道:“陛下,你贵为九五之尊,今日所做种种皆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万俟琅才不顾这么多,他一门心思都扑在池梦鲤身上,连一眼都不想分给旁人。 于是他一把拽过池梦鲤,将人揽在怀里,道:“贵人还怀着身子,如今已然九月有余,母后,儿臣先让他回去了。” 皇后惊愕不已,眼睁睁看着万俟琅搀扶着池梦鲤离去。 万俟琅竟连理都不理她,先不说她是万俟琅的正妻,万俟琅名义上的皇嫂,她好歹也与太后同为江氏贵女,万俟琅怎可这般轻视她? 太后气得颤抖,道:“你这个逆子!” 可无论她怎么发怒,两人早已走远了。 皇后连忙道:“母后,你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如何能不气愤? 她希望万俟琅不守宫规,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才好,如此她才可垂帘听政,将权力牢牢握在手里;可她又不希望万俟琅这般不守宫规,将祖宗礼法全然抛之脑后,当真是不知体统! 万俟琅与万俟寂都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儿子,一个她极尽宠爱,一个她当作天子来养,如今养出的两个儿子天差地别,皆不让她省心。 皇后记恨万俟琅不把她当一回事,于是道:“儿臣有一计可解烦忧,不知母后意下何为?” 太后转头看她。 眼见太后当真有兴趣,皇后嘴角得意一勾,在太后身边低声细语道。 池梦鲤真是吓得不轻,就连万俟琅将他抱在怀中也没有挣扎。 方才一转身便撞见太后和皇后,吓得他三魂七魄都飞走了,好在他没与万俟琅在社庙之中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他定会被太后打死。 万俟琅则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兴奋,道:“你怕什么?朕是天子,你犯再大的错,朕也能保住你。” 池梦鲤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犯错?他犯什么错?他哪敢以下犯上?分明是万俟琅硬拉着他! 如今倒好,万俟琅贵为天子,又是太后的亲儿子,他怎会被责难?反倒是他,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欺凌! 万俟琅笑着道:“又生气了?” 池梦鲤见他笑得这般贱兮兮的,更是不想理他。 万俟琅难得大发善心,没有强迫他做什么,可不过片刻,他又让人抬来凤辇,要让宫人将池梦鲤送回美人阁。 池梦鲤又见到凤辇,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 凤辇唯有皇后才能坐,他这般招摇过市,不知太后会如何刁难他?史书又会如何写他? 万俟琅则道:“你若不坐这辇车回去,便留在此处陪朕吧。” 如此,池梦鲤更不愿。 今日只不过是祭祖的第一日,往后还有两日,第一日便惹出这等麻烦,后面两日若他还待在此处,不知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池梦鲤极不情愿地坐上凤辇回宫了。 美人阁。 桃枝坐在殿门前百思不得其解。 早些时辰,她想同往常这般侍奉池梦鲤,可她刚进屋子便被万俟琅派来的宫人赶了出去,过了许久之后,只见穿着凤袍戴着凤冠的小贵人坐上凤辇离去。 她一眼惊艳,随后又惊愕地看着凤辇被宫人抬走。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凤辇不应是皇后才能坐的吗?所以小贵人如今是贵人?还是皇后? 桃枝突地瞧见凤辇又被抬回来,顿时眼前一亮。 在池梦鲤出来之时,她急忙迎上去,道:“贵人,我等你好久了。” 池梦鲤瞧见美人阁,又瞧见桃枝,心头那点不安才骤然下落。 可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在心中生出些异样情绪,万俟琅先是将他掳进深宫,随后安置在美人阁,他何时竟将此处当作是可以安心之地了? 他心中有百般滋味,最后却只是道:“快扶我进去。” 池梦鲤脱了凤袍,摘了凤冠,换上他那不起眼的宫装,终于彻底安心。 桃枝为他从小厨房端来一碗燕窝,随后看了一眼池梦鲤,方才想要说话,可却欲言又止。 她这副模样,让早已习惯她叽叽喳喳的池梦鲤有些不习惯,于是忍不住问道:“今日怎地这般安静?” 只见桃枝嘟着嘴,道:“奴婢在想,今后还是该继续叫贵人呢,还是叫贵人为皇后娘娘。” 池梦鲤闻言,心头一颤,只是道:“自是贵人。” 桃枝眉头微蹙,眨巴着眼睛,又道:“可是贵人今日穿着的是凤袍,头上戴着的是凤冠,就连出去之时也是坐的凤辇,这都是皇后才能有的待遇,陛下定是想要贵人当皇后。” 池梦鲤冷笑一声,道:“他不会。” 他曾是伶人,哪怕是天子侍妾都是高攀,如何能做正妻?这话是万俟琅亲口说的。 万俟琅这般嫌弃他曾当过伶人,如何能让他当皇后?再者,哪怕万俟琅突然有一摊真要他当皇后,太后定是第一个不同意。 万俟寂的正妻是太后选的,同为她的儿子,万俟琅的正妻也该由太后来选。 他又算是什么东西?万俟琅闲暇时的消遣罢了,许是再过几年,他年老色衰,万俟琅厌烦了他,将他赶出着美人阁,他兴许才能自由。 桃枝突地道:“贵人又不是陛下,又怎知陛下的心意呢?” 池梦鲤一愣,垂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道:“万俟琅是太后的儿子,太后向来不喜欢我,如何能让我当皇后?” “可既是陛下的妻子,陛下喜欢不就行了吗?为何要旁人来干涉?”桃枝又道。 池梦鲤见她心思这般单纯,一时哭笑不得,只得柔声道:“天子选妻如何能只凭心意?倘若万俟琅要立皇后,也是该从权贵大臣的子女中选,如何能选我这般无权无势之人?” 桃枝可不懂这些,她话锋一转,叹息道:“若是这样,陛下真是可怜。” 池梦鲤顿了顿,问道:“为何这样说?” 桃枝只是道:“陛下贵为天子,却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选,这难道不可怜吗?” 池梦鲤不语。 万俟琅已然登上皇位,他想要什么没有?如今只不过是一个皇后之位,给了便给了,若能稳固皇权,又有何不可呢? 万俟琅才不可怜,可怜的是他。 万俟寂死后,他好不容易才得了自由,却被万俟琅又掳回深宫,那些受尽欺凌的日子,他一日都不敢忘,生怕突然有一天,他又成了那个人人可欺的池梦鲤。 如今只在美人阁,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来往,足不出户的日子反倒更让他安心。 翌日,池梦鲤方才醒来,没能瞧见桃枝在外侍奉,心中顿时疑惑。 约莫一炷香后,桃枝才姗姗来迟,道:“贵人,皇后娘娘昨夜突地中了邪,今日一早不仅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召去坤宁宫,还将附近一带的宫人全都抓起来问话,奴婢去拿份例发现得早,绕远路这才逃过一劫。” 池梦鲤一愣,道:“皇后不是在社庙祭祖吗?如今才第二日,她怎地回来了?” 桃枝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皇后回来后不久便身子不舒服,听闻坤宁宫的宫人说道,皇后娘娘许是中了邪,连太医都无可奈何。” 池梦鲤不语。 昨日才祭祖,今日便中了邪,妖孽是谁不言而喻,想也知晓此事是冲着他来的。 池梦鲤当机立断,道:“桃枝,我身子不太舒服,腹中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 桃枝当即吓得‘啊’了一声,慌乱间手足无措,道:“贵人,方太医也被皇后叫去了,一时半刻许是不会回来了。” 池梦鲤心头一惊。 方晏清是万俟琅配给他的太医,特许其住在美人阁偏殿,仅供他一人专用,没曾想如今竟连方晏清也被叫去了。 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于是问道:“杨峰呢?杨峰又在何处?” 桃枝不知他为何这般大的反应,可还是道:“杨侍卫方才被皇后叫去问话了,说是皇后中邪,他兴许有嫌疑。” 美人阁与坤宁宫相距甚远,杨峰不曾离他半步,如何会有嫌疑? 池梦鲤只觉大事不好,此事千真万确是冲着他来的。 如今万俟琅不在,皇后又将他身边之人尽数调走,若非桃枝机灵一回,如今就连她也不在他的身边。 果不其然,美人阁外脚步声此起彼伏。 下一刻,陈福走进殿中,身后还带着诸多宫人,其中不乏有服饰怪异之人,纷纷手持三清铃和符咒,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桃枝也被吓到了,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陈福笑嘻嘻地看着池梦鲤,道:“贵人,皇后娘娘中了邪术,如今头疼难耐,无药可医,由钦天监夜观天象,竟是危月燕冲月之象。” “如今宫中只有贵人怀有身孕,不难得知是贵人冲撞了皇后。” 24、孤立 好一个危月燕冲月,为了陷害他,皇后竟不惜串通钦天监来污蔑他。 池梦鲤不语。 如此想来,皇后便是掐准了时机,如今万俟琅不在宫中,任凭皇后如何折磨他,也无人能救他。 陈福见他不语,于是笑道:“贵人放心,如今你怀有身孕,不宜奔波劳碌,因此皇后便不让贵人去往坤宁宫,只是派人前来慰问。” “这几位是民间有名的巫师,这几日需得在殿中日夜熏艾,驱除邪祟,皇后娘娘的病症许是能缓解。” 池梦鲤抬眸看他,道:“若是我不呢?” 陈福笑嘻嘻的,又道:“这可不仅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池梦鲤:“......” 如此这般,他便是回绝不得了。 陈福脸上的笑意浮沉,可仔细看去又不达眼底,他道:“贵人别担心,熏艾有益于保胎,只是多闻一会儿,不会有什么大碍,皇后娘娘可等着驱邪呢。” 话已至此,池梦鲤无可奈何,亦或者,陈福从一开始就没想给他退路。 只是杨峰和方晏清都被支走,如今唯有桃枝还在,可她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若是一不小心出什么事,他们二人又能做什么呢? 须得将杨峰和方晏清要回来才好,于是池梦鲤道:“我宫里的杨峰和方晏清,可否让他们二人回来?” 陈福佯装惊愕,道:“贵人,这可不行,他们二人疑似谋害皇后娘娘,如今正在被审问呢,如果他们二人无罪,皇后娘娘自会让他们回来。” 池梦鲤知晓他们这是回不来了,可又心有不甘,道:“大概需要多久?” 陈福笑道:“如今要审问的宫人太多了,怎么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池梦鲤不语。 十天半个月,皇后这是铁了心要让他孤立无援。 如此这般,他便更不能让桃枝离他而去。 可池梦鲤刚想说话,陈福又道:“贵人,奴才忘了告诉你,巫师驱邪之时,殿内只得有贵人一人,毕竟是贵人冲撞了皇后。” 竟然连桃枝也要被支走。 他如今怀着身子,已然九月有余,这殿中又全是皇后的人,若是他一不小心没了性命也并非不可能。 她们是要他死! 池梦鲤眼中似有泪花,倔强地看着陈福。 可老太监不为所动,脸上笑出了褶子,道:“贵人,你这么看着老奴也无济于事啊,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太后娘娘吩咐老奴一切听从皇后娘娘的话,你就算是将老奴瞪出一个洞,老奴也得听皇后娘娘的。” 语罢,他便让人将桃枝拉出去,殿中只留下池梦鲤和几名巫师。 桃枝被捂着嘴拖走,她心中焦急万分,只惦记着池梦鲤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于是她什么也顾不上,狠狠咬了一口小太监的手,那人痛呼一声,扬起手就要打她。 陈福连忙制止,道:“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你打她作甚?” 小太监得了训斥,连忙放下手唯唯诺诺。 桃枝抱着脑袋,火辣辣的耳光没有落下,却听到陈福为她开脱,于是她怯生生地抬眸看去。 陈福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果,笑道:“小丫头,吃糖吗?” 桃枝顾念着池梦鲤,道:“公公,我想去陪着贵人。” 陈福面上笑意不减,道:“皇后娘娘派巫师去驱邪,你去作甚?那间屋子只得有贵人一人,待邪祟除去之后,你想陪多久都可以。” 桃枝心急如焚,又道:“可是贵人怀着身孕,身边若是无人照拂,恐怕会出什么差错。” 陈福微微睁开眼眸,眼中闪过精光,又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你难不成想要抗旨?” 桃枝吓得小脸惨白,连忙道:“我没有,只是贵人......” “你的贵人不会有事,来,吃糖。” 陈福突地又成了那个笑嘻嘻的老头,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糖纸拨开,将糖果塞进桃枝的嘴中。 桃枝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口中的糖果真是甘甜,比她吃过的糖都要好吃,于是她又忍不住用舌尖舔舐起来,连方才要说的话都不说了,只觉嘴里的糖果真好吃。 池梦鲤被关在殿内,待陈福将桃枝带走后,几个巫师便将他围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池梦鲤惊慌失措。 可他身子太重,哪儿都逃不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巫师手持铃铛或符咒,在殿中装模做样地跳舞。 “贵人,你怀有身孕,小心别乱动。”为首的巫师道。 他一连拿出好几个火盆,在屋中的各个角落放置,点燃火苗后,一股烟熏混杂着香气溢出,身旁的巫师见状,将门窗全部关紧,屋内顿时烟熏火燎。 “门窗关紧,别让熏艾的味道飘出去。”为首的巫师又道。 池梦鲤咳嗽不止,呛得他眼泪直流。 他虽不懂香料,可他能闻出香薰气味怪异,好似是艾草,可又像是掺杂着其他的东西,一时间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被满屋子的烟熏得难受。 他突地有些后悔离开万俟琅。 若是如今他还在万俟琅身边,这些人断然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针对他,哪怕先前他担忧留在万俟琅身边会惹出麻烦,可如今他离了万俟琅连小命都要没了,只觉还是留在万俟琅身边最好。 片刻之后,为首的巫师让人将窗门打开,池梦鲤这才稍微喘了一口气。 可不过片刻,他又道:“往后每休憩一炷香便再熏一次。” 池梦鲤闻言,小脸顿时惨白。 如今乃是日上三杆,若是每隔一炷香便熏一次,他得遭罪多少次?甚至方才闻了这些熏香之后,他的肚子便隐隐有些钝痛...... 这该如何是好? 社庙之中,祖宗祠堂。 万俟琅盘腿坐在蒲团上。 太后震怒不已,要他跪在祖宗的牌位面前,自省这些时日一共做错了多少事。 可他偏要坐着,还要坐得舒服才好。 他看着面前一块又一块木头做成的牌位,心中只觉这些不过都是一些木头罢了,如何能是祖宗? 人已经死了,活人非要给死人做一些脸面上的东西,来彰显自己有多恭敬孝顺,实在是无趣。 万俟琅这么想着。 他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早不知飞到了何处。 自昨日他将池梦鲤送走后,未过半炷香,他便又想池梦鲤了,虽有平时的拌嘴吵闹,可更多的还是那些不可言说之事。 万俟琅想到池梦鲤雪白的背脊,哪怕在夜色中也白得惊人,若是在白日里,好似羊脂美玉,一点瑕疵也无,他这般想着,激动得浑身发热,恨不得现在就去将人抓回来狠狠碾磨一顿。 最多后日。 他盘算着时辰。 万俟琅方才起身,香炉里烧着的香烛突地断了,他瞧了一眼,随即换了一支插上去,可还没等插入香炉之中,香烛突地又断了。 一连断两次香烛,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 万俟琅用膳之时总觉少了一人,思索片刻后才发觉皇后不见了。 于是他问道:“怎地少了一个人?” 太后眼都没抬,道:“皇后身子不适,哀家让她先回宫中休养,让太医把一把脉。” 那女人身子不适? 可先前他瞧她面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病痛的模样,怎地一会儿子不见便病得要回宫修养了? 万俟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片刻又说不上来。 他灵光一闪,想到美人阁的池梦鲤,猛地起身站起,动静大得太后都忍不住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做甚?”曾经她有多宠爱这个儿子,如今再见他就有多厌烦。 万俟琅顾不上这么多,于是道:“母后,儿臣吃饱了,如今便回房休憩了。” 他转身就走,方才走出殿外,他就面色一变,干脆利落牵出一匹马,在夜色来临之前朝皇宫而去。 宫门方才紧闭,只见一人骑马而来。 守门的侍卫大声呵斥,道:“皇宫宵禁,诸人回避——” 万俟琅利落下马,抬脚便踹在侍卫的胸口,道:“朕也要回避吗?!” 美人阁。 池梦鲤疼得蜷缩在椅子上,早些时辰还没有这般疼痛难忍,只是他闻了一天的熏香,腹部越来越痛,半点保胎的迹象也无,倒像是要滑胎似的...... 可他与身旁的巫师说道,却无一人理他。 池梦鲤如今疼得厉害,又强撑着同他们说了一遍,没曾想为首的巫师却道:“派人去告知皇后娘娘,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 池梦鲤还未想明白,几人却将他拽走,将他按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们要做什么?”池梦鲤惊恐万分。 “剖腹取子。”只见为首的巫师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 他腹中剧痛无比,隐隐有下坠之势,而巫师却拿着匕首要划开他的肚子,匕首上冷厉的光好似要刺伤池梦鲤的眼睛,任凭他怎么挣扎求救,他们都不为所动。 刀刃贴在他的肚皮上,池梦鲤绝望地闭上双眼。 可下一刻,门扉被人一脚踹开,灯火葳蕤间,万俟琅手持利剑,一剑挑飞巫师的头颅,热血飞溅,有几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触目惊心得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