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们想飞升》
1. 大比
"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瞎子女修,竟能击败慕师兄!"
"慕师兄自小在凌云宗修行,惊才绝绝,实乃我宗翘楚,非仙人不可有此之姿也。"
"那又有何用?昨日凌云探道不也败于这籍籍无名散修之手!"
"这散修到底是何来头?往日从未听说过有这一号人,倒像是横空出世一般,存心要扫我修真界各宗颜面!"
众弟子唏嘘一番,皆不再言语。
正凄凄惶惶之际,一新弟子不解道:"各位师兄何至于此,不还有神师兄?"
话音刚落,众人脸上俱现嗤笑之态:
"神之雩?那个整日对着树桩发呆的闷葫芦?笑话!他怎可与慕师兄相提并论?!师弟怕是新来的,还未见过那傻子被雷劫劈坏脑子的模样罢!"
这新弟子倒是年轻气盛,虽被奚落仍忿忿不平:"神师兄剑意分明铿锵,昨日我还见他斩断天雷!"
"斩断天雷?"一弟子阴阳怪气地拔高声音,"怎不说是天雷见他要劈不劈绕着走?毕竟傻子身上霉气重,连雷公都嫌晦气!”
“还有那个散修,昨日恰轮到我观赛,那瞎子分明就是侥幸取胜,慕师兄定是看她是残废又是个女子手下留情了!"
这话说得可谓相当不留情面,修真界最忌讳比试后手下留情弄虚作假之说,其杀伤力不亚于当众骂人家残废,而这人倒是贪心,两样全占了。
"咔嗒"一声玉坠轻响,离符端施施然拨开人群,唇角弯似新月:"诸位这般热闹,噫,好一股酸鸡味儿。
众人惊觉回头,只见来人一袭天青色竹纹长衫,三千青丝被一白玉簪松松拢住垂落腰际,眼覆白纱,指尖正把玩着某弟子腰间玉坠,也不知何时顺走的。
"你!"被偷玉坠的弟子涨红脸,"还给我!"
"急什么?"离符端将玉坠抛起又接住,"方才听各位高谈阔论,说你们慕师兄昨日手下留情了?"
先前叫嚣最凶的弟子梗着脖子:"正是!"
"有意思。"她突然逼近那人,言语间讽刺意味极重:"怕不是手下留情吧,照你这么说应是全然放水吧,毕竟能让我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贵宗难不成就是教你们这般引颈就戮的?"
"你、你休要辱我宗门!"
"辱?"她退后半步轻笑,"我分明是在夸慕道友深谙''以头试剑''之道,这般舍己为人,佩服佩服。"
"你放肆!"数道剑光骤然亮起。
离符端足尖轻点退至树梢,随手摘片竹叶抵在唇间:
"别急着动手呀,我这儿还有桩奇闻——昨夜路过贵宗后山,竟见你们慕师兄跪在地上找东西,我上前一问,哦豁,原来在找碎成渣的‘翘楚’面子。"
"你!"领头的弟子气得剑都拿不稳,"慕师兄天纵英才......"
"天纵英才连瞎子都打不过?"离符端突然冷下声音,竹叶如利刃擦过对方耳际,"那你们这些连瞎子都打不过的手下败将的师弟,又算什么东西?"
方才还聒噪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至于那位神之雩道友......"她旋身落地,绣着银竹的衣摆扫过满地落叶,"烦请转告他可别手下留情了。今日白龙台上,我离符端定要堂堂正正击败他,诸位可要瞧好了!"
语罢扬手抛出玉坠,正卡进领头弟子后颈衣缝中。
"此物沾染了阁下愚气,建议丢了吧。"她笑着结印,"哦对了,赠诸位个清心诀,省得待会观战时急火攻心晕过去。"
众弟子一时发不出半点声音,皆目欲喷火地瞪着她。
"别瞪我呀。"离符端转身走向白龙台,声音混着竹叶沙沙作响:“再瞪眼珠子就掉出来了!”
“小道我呢,就先行一步啦。众道友白龙台见!”
然她没刚抬脚,适才帮小傻子开口的那位新弟子弱弱道:“道友,白龙台不在那边……”
离符端:……
她调转方向,心中暗恨登仙台太过广袤,面上倒是毫无装x失败的尴尬,淡定拜谢道:“谢过道友,烦请道友指个方向。”
那弟子许是没想到离符端比了这么多次仍不知白龙台何在,一时间愣在原地。直至少女又重复了一遍,那弟子才如梦初醒指了个方向,讷讷道:“这边……”
此番凌云探道的举办地点位于凌云宗登仙台。这登仙台虽称之为“台”,实为空中奇岛,平日里十分神秘,不允弟子进出,只这五年一次的凌云探道,人们才得以窥见登仙台之巍峨壮美——
作为凌云宗举宗最高之地,登仙台终年立于云巅之上,仙台楼阁错落其间,楼台皆以白玉为基,红木作梁,缀以琼花,每一处雕琢鬼斧神工,尽显超凡脱俗。
而最让众修士趋之若鹜的,是这登仙台中心的白龙台,疏放旷达风格平生罕见自不必说,究其原因却也不过“凌云探道”四字。
而此刻的白龙台,正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
距离凌云探道决赛开始不过半炷香时间,众修士皆默默不言,偶有言语声,也多是探讨前几日各宗佼佼者们的剑术招式。
忽而一群仙鹤轻盈而又悠然地飞过白龙台上空,众人纷纷为之一振,争先恐后向台前挤去,都想一睹这两位从众天之骄子中脱颖而出的天才是何等风姿。
……结果却让这群门派修士们大失所望。
离符端倒是衣冠楚楚,她浑身气度不似凡人,只让人惊疑乃是九天之上的仙人跌落人间。
而对面那少年就惨了点,虽身量欣长墨发如瀑,但前额头发过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整个人举止木讷呆傻,毫无修士基本形象可言,更遑论谈“天才风姿”。
台下顿时开始议论纷纷。
“此前观战未轮到我,只听众师弟说今年有个瞎子散修十分厉害,击败了我宗天才慕师兄,我本以为是谣传,未曾想这瞎子竟一举踏入决赛!”
“神木头怎穿成这样就上台了?真是丢人!不论怎么说,我压神之雩赢!若是这散修赢了,我修真界各大门派的面子往哪搁?”
众人嗟叹之际,台上的比赛已然开始。
离符端看着眼前少年,一时间倒有几分好奇。
少年着实木讷,因为头发的缘故,离符端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只感慨这身装扮还真像个傻子。
师父分明占卜到此次凌云探道会有自己身上符文的线索,可此时已是决赛,线索的头发丝儿都没发现。
难道线索就在这小傻子身上?离符端心下生疑,然眼下情形不允她多想,只得随意向对面行了个礼,寒暄开口道:“道友就是凌云宗最强兵器神之雩?”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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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没听到一样毫无反应,离符端自讨了个没趣,她撇了撇嘴,倒是没出言讽刺,只率先出手。
众人只觉一道风擦面而过,回过神时离符端已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到少年面前。
少年还是呆愣愣的,似是没有察觉危险到来。
谁料就当离符端马上击中他时,那少年倒像是会瞬移一样,竟直接消失在了离符端眼前。
她眉心一跳,回身同时身体弯了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弧度急速向后滑去。
果不其然,少年此时就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已拔出本命剑,直直向离符端胸前刺来!
少年速度极快,见离符端如此动作,迅速调整了剑的指向,剑气逼人,同时右手虚化成爪,可谓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离符端不敢多想,身体佯做伏地状,果诱得少年再一次调低剑锋。她瞄准时机直身一跳,半空中倾云出窍,与紧随而来的剑瞬间对上。
“铿锵”一声,二人的剑均是剑意磅礴,有排山倒海之势。
离符端眼中现出快意。
面前少年仍是看不清脸,只是有些下撇的唇角显示出此时少年的不悦。
离符端可不管这么多,她招式愈发凌厉,且攻击角度出其不意,不消半刻少年身上就被划出好几道剑伤。
几位端坐登仙台上首的各宗长老们顿时不淡定了,面上皆露焦灼之态,然唯有一位长老却欢欣雀跃起来。
绫致真人一撇眼,就见明竹真人一脸笑意,登时怒道:
“明竹!神之雩岂非你得意弟子?为何见他落败竟如此欢欣?若是真被那散修赢了,我修真界五大宗门的面子往哪放?!”
此言一出,众真人都看向明竹真人,目光中不无谴责。
孰料那明竹真人表情丝毫未变,只笑着摇了摇头,不作解释,转而继续观战白龙台。
少年步伐有些凌乱,但气息仍十分平稳。而离符端此时战意正盛,竟是丝毫不惧少年凌厉的剑气和怒张的灵力,迎战上去。
岂料还未贴近少年身边,一道惊雷便打了下来。离符端虽灵巧一闪,但仍不幸被余雷打中左臂,她微微蹙眉,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已悬于半空的少年。
神之雩站在天雷中间,左手虚化原是为了此时的蓄雷,数道闪电聚于少年掌心,想来这人的雷灵根品质极佳。
离符端兀自想着,未曾想刚被雷劈中的地方蓦地发烫,低头一看,竟是已皮开肉绽,鲜血正顺着左臂淋淋而下。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轻纱下的眼中泛起汪洋战意。
然刚想出招,面前忽现诡异景象——
黑云压城,骤雨如矢。万千寒鸦自枯枝惊起,铁翅割裂铅灰色天幕,血珠混着雨滴坠入层层帘幕。
玄铁锁链贯穿女子琵琶骨,将她钉在九丈高的寒玉柱上,青玉表面蜿蜒着大片血痕。柱下骸骨堆叠,骸骨额间贴着幽兰符文,那些符文在雨中泛着妖异磷光。
离符端心中莫名大恸,然此时不容她多想——
数道如碗口般粗的雷从空中直劈下来,离符端稳住心神,身形一动,竟是已快出残影。同时左手捏诀,一巨大冰穹快速包裹全身,万千冰锥毫不犹疑朝神之雩刺去。
离符端左手擦过剑身,向少年飞速掠去。
而少年此时却做了件令众人都大跌眼镜之事——
2. 神使
他竟朝离符端飞来,迎上她的密集攻势!
离符端这才看清少年的真面目:
少年额前长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他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有一重明鸟印记,浓密的长睫下是一双深邃且极为漂亮的眼睛,只这眼眸毫无生气,如一潭死水般暮气沉沉。
像是失魂一般。
离符端感慨少年怪不得被说是傻子。她有片刻失神,随即将灵力注入倾云剑中,直刺向迎剑而来的神之雩。
结果这神之雩只是以雷对抗冰锥,丝毫没有攻击她的意向。
离符端此时虽已全然进入比试状态,仍觉察出几分不对:少年此时状态十分诡异,灵力看似充盈实则滞涩无比,眸中隐有红光,乃走火入魔之相。
她心中疑窦丛生,忙调整剑之指向,却还是晚了一步——
剑刺入神之雩离心脏仅一寸的位置。
万籁俱静。
离符端堪堪松了一口气,此刻后背已全然被汗水打湿。
刚想收回倾云,结果这疯子竟似是丝毫不知一般继续向前——
剑瞬间洞穿他的胸膛。
“你……”
话未说完,这疯子极为粗鲁地拉起离符端仍在滴血的左手,极重地按在自己眉间重明鸟印记上。
离符端打了个寒颤,她此刻痛得龇牙咧嘴,本想挣扎却发现自身灵力不知何时已然荡涤一空,只得勉强止住挣扎动作,口不择言道:
“这位傻……啊呸,这位疯……啊呸呸呸!”
她毒舌惯了,一时间想的全是歹词儿,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若不是条件不允许,离符端大概都要以头抢地了。好容易想到一个“貌若好女”,这人脑袋转都未转直接脱口而出:
“这位貌若好女……的大哥,你可别碰瓷我啊!我两袖清风一贫如洗,你碰瓷我也没用啊!事先说好,我可不帮你看伤啊!”
众人还未来得及吐槽她这段离谱发言,忽而间登仙台狂风大作,惊雷滚滚,天色瞬间阴沉下来,众人俱是一惊。
端坐上首的各宗长老们也从未见过此番景象,要知登仙台自建立之初,百年间从未出现过这等异相——
众弟子几时见过,皆愣在原地毫无反应。这时登仙台上首一位已过期颐之年的尊者传声道:“还不跪下,是悯慈神使!”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众人霎时炸开锅来,一窝蜂伏地而拜。
离符端此时也被吸引了注意,可她还被神之雩束缚着,这不知抽了什么风的傻子硬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无奈之下她只得放弃挣扎,目光朝空中看去。
只见那诡谲的天气伴随着一声奇怪的鼓音即刻散去,天边现出一群身着月白色长袍的仙人,环佩作响衣袂翩飞,周身萦绕着柔和光晕,面上皆露悲悯神色。
离符端眸色冷了下来,直觉这场景实在诡异。
这群仙人眉眼间皆有一井字,面色惨白,悲悯神色不假,但她却隐约看出几分阴沉和嘲弄。
从前在蓬莱山上跟师父修行时,她并未听师父说过这世间还有什么劳什子神使;
更离奇的是,师父修为奇高却一次飞升都没有尝试过,自己就这个问题问过师父不止一次,但每次话刚一出口就被她打断,似乎对成神和飞升讳莫如深。
离符端看向众神使,眼中闪过讥讽。
她向来不信神佛。若有神佛,何不管世间凶祟横行,民生凋敝之事?
众神使站定退至一边,一位衣着明显与旁人不同的神使从中走出,他发丝如墨肆意飞舞,额间一抹朱砂给这幅惨白的脸增了几分艳色,慈眉善目,仍是一以贯之的悲悯神色。
那神使悬于空中,离符端视线刚好与他对上——
那双眼睛中毫无生气,目中尽是愤怒戾气,配上他这张惨白的脸和惺惺作态的表情——这哪里是神使,分明是从虔乐渊来的恶鬼!
止杀绫下眼旁符文蓦地发烫,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毫不留情地刺穿了离符端未有符文覆盖的皮肤,随即眼睛下方传来火烧般的痛感。
她忍住痛意,用手一摸,竟是已血流如注。离符端心中大骇,忙口中念诀,这才勉强止住鲜血。
那神使眼中闪过嘲弄,随即看向神之雩。不过眨眼间,人就瞬间移到了二人面前。离符端还未有所动作,神之雩倒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带着她飞速退出了好几丈距离。
离符端强作镇定,被神之雩钳住的双手因惊惧和兴奋抖个不停,原来师父占卜的符文线索在这“神使”身上!
她抬头看向神之雩,岂料正好和这疯子四目相对。她蓦然瞪大双眼,语气中充满惊讶:“小傻子你这是……回魂了还是被人夺舍了?”
不怪离符端如此反应,只因少年眼中现在流光溢彩生气勃勃,哪里还有一炷香前满眼死气像是下一秒就要驾鹤归西的衰样。
神之雩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他松开拽住面前少女的手,开口道:“你…”
声音是令人形容不出的沙哑,似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此言一出,神之雩也是一愣,他清了清喉咙,嫌恶地看了一眼离符端,道:“瞎子闭嘴。”
但此时离符端根本没有闲情管他,她现在全副心神都被那神使夺去。
止杀绫下的符文从小折磨她到大,是师父都无法化解的东西,如今总算是寻得一点线索自然不可轻易放过。
离符端心跳如鼓,面上却丝毫不显。她看向神使,指甲却陷入掌心——这“神使”身上,定有她要的答案。
“神之雩妖魂还不——”
那神使还想继续往下说,却像是诡异地被人死命捂住了嘴。离符端看他额上的青筋暴起,那句话仍是没有说出。
见此异状,她识海中竟平白响起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对方谆谆道:“吾之儿,你要的真相就在那神使身上,现在上前,杀了他!”
离符端不受控制地朝那神使走去,丝毫不管止杀绫下发烫的符文和脸上从眼纱下滴落横流的鲜血。
此刻的场景十分诡异,因为站在众人视角来看:一仙气飘飘的少女眼覆白纱,汩汩的血从轻纱下沿不断流到脸上,随即一路滑到少女青色长衫之上。
而此时离符端胸腔中的心脏开始不正常地急速跳动,恍若下一秒冲出这皮肉。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神使,头脑从未像此时这般清晰。
果然,越靠近这神使,止杀绫下的符文就越发烧痛,血流得也越发汹涌。
目力所及世界全被血红色笼罩,那神使似乎也感受到她身上磅礴的杀意,此刻冰冷的表情竟有了几分兴奋。
离符端心中战栗更甚。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嘴角笑容越发灿烂,在此情形下透着一股极致的疯感。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神之雩一把拉回原地。
“你不要命了?!”
少年眼中的愤怒十分扭曲,他此时刚拥有这幅身体,也知自己是因面前少女的血才灵魂归体,自然不敢让少女就此死亡。
离符端看了看空中的众位神使,此刻皆弯弓欲射,头脑中的声音不知何时也全然失踪。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
这神使倒是有些大失所望,他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一眼此刻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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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的天空,刚想开口说话,半空中又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
他蓦地转身,对此时仍跪在登仙台上首的诸位长老们淡淡道:“各位长老们,小仙有话要说,先起吧。”
诸位长老这才起身,凌云宗宗主期粟真人小心翼翼开口道:“恭迎悯慈神使大驾,神使长有何指示?”
那神使轻哼一声,语气冰冷道:“小仙虽久居神使府,但并非闭目塞听,外界多有云凌云探道之玄妙,故此番奉天帝之命,特来一睹魁首风姿。”
说到这,那神使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离符端和神之雩,接着道:“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两位英才,这姑娘……不说也罢,这妖魂——”
天边又一次传来雷声。
妖魂?谁是妖魂?面前这突然性格大变的少年吗?自己的符文又和这神使有何干系,为何对方甫一现世符文就躁动不安?
离符端睁开眼睛观察着这悯慈神使,此刻毫无头绪。
她又看向面前少年,少年也同她一样,面上尽是不解。离符端心里琢磨着妖魂一说,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成形……
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夺魂之事并不罕见,何以惊动这神秘奇诡的“神使”?
“神使?神使有话请直说。我们能办到的定会竭力帮神使办到。”
许是见神使脸色不对,期粟真人十分贴心又问了一遍,结果那神使脸色更加难看。
上空的雷声阵阵,众位长老也注意到了神使头顶上方的乌云。
“……听闻凌云探道后,名列前二的天之骄子们会往俗世历练,以增长实战经验,宗主,可有此事?”
他在“天之骄子”二字上咬字极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期粟真人自然也是听出来了,却以为是神使们不满修真界人才资质,忙回道:
“确有此事,不过神使但请放心,这二人均是完全依照实力选拔出来修真界佼佼者,毫无弄虚作假之疑!他们定能不负钦天士厚望,除尽天下凶祟。”
话音刚落,那久未发言的神之雩却嗤笑道:“什么劳什子神使,本座看是——”
“臭小子闭嘴!”
神之雩回头看向说话之人,原是这具身体的师父明竹真人。本想反驳,但这具身体他尚未完全掌控,于是乎只好闭嘴,却仍一脸不屑。
那神使脸庞有一瞬间地扭曲,片刻后微微颔首道:“那小仙就祝二位道友除尽天下万魔,扬名立万。”
随即就和其他众位神使瞬间消失在天边。
“恭送悯慈神使!”
众人朝神使消失方向恭敬作揖,未见丝毫怠慢与不尊。
离符端心中一急,然自知双方实力悬殊,如贸然开口问询符文之事恐打草惊蛇,只眼巴巴看着神使消失,来日方长总不愁逮不到这神使。
她随即探究地看向神之雩,少年此刻一派冷面,仿佛方才失态的为别人。
“这神使去来莫名,道友定也看出了吧,这哪里是神使……”
离符端故意一顿,观察少年的反应。
她声音不大,毕竟才下山入世,方才情况现在想起仍后背发冷,这会儿才慢慢找回离家出走的神智。
谁料神之雩根本不接话茬,他冷冷道:“聒噪。”
离符端微微蹙眉,随即又恢复了笑面,她轻声道:
“喂,你这傻子怎的如此木讷,好说歹说非给人找不痛快是吧?”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瞄了眼少年被洞穿的胸膛,又看了眼自己已经不怎么流血的左臂,心里越发难受。
倒也不是为少年伤势而悲。
3. 下山
自己刚下山那会儿总是遇见乞儿,她耳根子软,加之初涉俗世,誓要救苍生于水火,自然早早散尽师父给的为数不多的盘缠,经济上可谓十分拮据,甚至囊中羞涩到差点都吃不起饭了。
要不是听说这凌云探道赢了送灵石且师父占卜出此次凌云探道有符文线索,她压根不会来参加这凌云探道。
前面几场离符端皆比较轻松,即使对手受伤了,也没有谁像神之雩这般,胸前直接被刺了个大窟窿。
到时若是让她帮其治伤,怕是自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小金袋会直接破产了。
何况这人还有故意碰瓷的嫌疑。
万幸此人心中虽想得不着边际,面上功夫却很好,脸上仍旧是温雅笑面:
“咱们可是提前说好了,你这伤我概不负责,碰瓷好歹要有个限度吧,何况我也未因手臂上的伤讹上你是吧,且你这情况……似乎剑伤对你毫无影响?”
神之雩瞬间换上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动作有些僵硬地翻了个白眼,直接理都不理她了。
而离符端见他没反应,自说自话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哈哈哈好徒儿,快让师父看看!”
登仙台上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离符端向上看去,原是刚刚呵斥神之雩的那个老头。只见那老头飞身而下,动作十分矫捷,不过眨眼之间,这人就稳稳地停在神之雩面前。
“好好好,不错不错。”
离符端看那老头绕着神之雩转了几圈,口中不住称赞,像是第一天见到自家徒儿一般。
而神之雩现下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似乎只待那老头再多说一句,就会暴起将其杀之。
……当然打不打得另做一说。
许是感受到了少年的敌意,老头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笑道:“徒儿不必紧张,我知你现在一片混沌。放心,这就是你的肉身,你不必为此疑惑。”
神之雩眼中的杀意消解了一半,他唇角下压,也知此时发作对己毫无益处,略一沉吟,他道:“我如何信你?”
那老头哈哈大笑起来,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样东西,神之雩顿时安分下来。
可惜那老头应是在东西上下了禁制,离符端根本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正欲上前细看——
谁知那老头突然回身看向离符端,语气中尽是笑意:“还要多谢这位小友助我徒儿,老道观小友手臂伤势严重,这瓶上好的金疮药便送与小友了。”
离符端一头雾水,她明明捅了神之雩一剑,血肉模糊整个洞穿的那种。
这老头倒有意思,不仅不怪罪她伤了自己徒儿,反而一口一个谢谢还送予她上好的金创药,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厚脸皮地接过那老头递过来的金疮药,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过来——
失魂……这少年竟真是失魂!
她蓦地看向神之雩,只见少年脸上的血迹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而额间的重明鸟印记越发清晰!
“还未问小友出身何门何派,师从何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
离符端回过神来,她向明竹真人作了个揖,一本正经真诚道:“非我故意隐瞒,实是家师在弟子出宗前百般叮嘱,不允我说出我派所在,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实也没有说的必要,毕竟蓬莱山上只有她和师父二人,哪有什么门派一说。
明竹真人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恢复过来,他笑道:“哈哈哈罢了,既然尊师不愿,老道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他接着向上首众位长老传音道:“请宗主宣布本次凌云探道魁首!”
长老们虽遗憾生气,然终归愿赌服输,面色却十分不好,只听期粟真人高声道:
“魁首,散修离符端!”
伴随着一阵响彻云霄的雄浑钟声,本次凌云探道就此落幕,然彼时众人还不知道下届凌云探道竟无一人参加,众生凋敝令人唏嘘。当然这些算作后话,自不必说。
……
四月,正人间芳菲好,山寺桃花开。
虽是白天,石碣村此刻却户户闭门,街上无一行人,羊肠小道旁的枯木上尽栖寒鸦,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叫声,死气沉沉。
这石碣村乃是北罗城一个极为偏僻狭小的地方,村中人皆痴狂信奉道教尸解成仙。
若仅仅只是信奉推崇,完全不足以惊动各大宗门,坏就坏在这石碣村中人似已全成人鬼,且开始为祸周边村落。
离符端兀自思索着此间异状,忽见一村妇从远处缓步走来。
她眼神一亮,不急着上前,只斜眼觑了觑身边面色十分嫌弃的少年,朝他努了努嘴。
少年见她这样,面无表情毫不理睬背过身去,口中轻嗤道:
“为何你不去?”
“男子汉大丈夫啊神之雩,你也忒小气了,这般小事还要跟我斤斤计较。”
谁料那神之雩倏地转身,眼中满是戾气:“让本座跟着你除精怪已是折辱本座,你居然还敢使唤我?!”
离符端轻声一笑道:“少年,你怕不是没搞清现在的形势?”
她说着说着,一瞬间逼近少年,一字一顿道:“现下,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
“这除凶之责,是你师父交于你的,只因我本意也是要救世除凶,这才勉强与你同行;况且……你若是想走,我毫不阻拦,只是你这新入体的魂魄……我可不保证几时会碎裂成渣。”
这话语出,少年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闪过阴霾,似乎她再多说一句,面前少年就会直接取她小命。
离符端却丝毫不在意,她向来心大,此时十分欠打地咧嘴一笑,转头看向那村妇。
离得近了,方看清这人形态……如果还可以称之为人的话。
那“村妇”面色青白毫无血色,瞳孔中眼白占了极大一半,嘴角笑容诡异,走路姿势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口中不断念叨着:
“俺家娃有仙缘哩,有仙缘哩……”
更诡异的是,这人边念着,边有一团黑雾从她两嘴边露出。
离符端眉头越皱越紧,这显然是鬼气入体已久,灵魂已经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副干巴巴的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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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
她正欲近前细看,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回头一看,是神之雩。
少年眉间的重明鸟印记黯淡了些,面色比方才好了太多。
神之雩此刻也是眉头紧皱,这会儿也顾不上文绉绉说折辱不折辱了,附耳在她耳边道:
“别靠近,这东西已经彻底成人鬼了。”
离符端眉心一跳,转而看向少年,低声道:“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忽而间村中各门各户门前亮起了大红灯笼,衬得这像是已经入土了的村落更加吊诡。
离符端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那大红灯笼,只见上书八个大字:
蜕骨成仙,井纳福源。
“……蜕骨井?”
离符端喃喃道。
之前在蓬莱山师父说过这蜕骨井,民间多有百姓信奉尸解仙人,往往以村落为单位,一村中必有一口蜕骨井。
传闻将早夭的婴孩投入此井,可助其尸解成仙。这,姑且可以理解为父母对孩子下一世的祝愿。
但现如今凶祟作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中易子而食者不在少数。以至于有些穷人家的女人一生下孩子,迫于无奈只得将其溺死在蜕骨井中。
因此这蜕骨井在民间传说中也越来越可怖,到了今日已成为至阴至邪之物的代名词。
离符端收回思绪,从袖中掏出三张符。神之雩还没看清她的动作,那符纸瞬间就被少女点燃。
轻呵一声,符文瞬间朝村妇飞去。她刚想从衣袖中再拿出两张符,各家各户突然门户大开。
方才村口向二人狂吠的大黄狗此时也偃旗息鼓,打着抖蜷缩在地上。
离符端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不过眨眼间,密密麻麻的人鬼们瞬间涌出,鬼气直接灌满了整个村落。
这人鬼不论男女皆披头散发,面目青白狰狞,口中獠牙长过下巴,有些口中还在不断嚼着一团暗红色的东西,空气中到处弥散着腐烂恶心的尸臭。
离符端暗暗催动灵力,却发现这灵力像是筛子一样,刚聚起就立刻消散,腰间倾云自踏入此地一直铮铮,现下竟是毫无反应。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鬼好像已经注意到了二人……
她咽了咽口水。据说人鬼眼睛不好,但听力不错。所以即使被对方看到,只要不发出太大动静,大概率就不会被盯上。她小心翼翼地继续掏着符纸,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吸引了众鬼。
符纸刚拿出来,冷不丁身旁少年涩声讽道:“你乌龟啊?”
离符端暗骂少年一句,抬头便对上众鬼黑沉沉的眼睛。
双方此刻距离不过五步,面前众鬼眼球微转,正死死盯着二人。
毕竟初出茅庐,就算是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面对此等只在师父口中出现过凶祟,还是不能免俗的有些害怕。
况且灵力踏入此地像是沉寂了一般,无论离符端怎么蓄力,仍是毫无反应。
她额上惊起冷汗,手中动作丝毫不停,甫一燃符,众鬼顿时身形怒长,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朝二人涌来——
4. 心脏
离符端只听背后少年低低一笑,随后自己胳膊被他拽住。
少年借力一扯,竟是轻松将其拽在身后。离符端惊愕抬眼,却发现少年身上鬼气森然,她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
“你有什么毛病?!”
神之雩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没有丝毫要压低声音的样子,他张狂一笑:“尔等小鬼,见到本座还不退下!”
这一声直接吸引了所有人鬼的注意力。离符端额上划过黑线,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然不过一瞬,无数双黑洞洞毫无生气的瞳仁立刻转向二人。
离符端头皮炸开,凉意如水蛇一般滑腻地溜上后背。她掐了下虎口,手中遁逃符还在燃烧。
下一秒,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只见面前少年心脏被一人鬼掏出,浓重的血腥味让这群怪物大受刺激,一窝蜂全涌了上来。
离符端心中陡生无名火,倒是冲淡了心中的恐惧,她看向此刻也是一头雾水的神之雩,众人鬼已开始分食他的身体。离符端手中符纸霎时重燃,口中念道:
“乾坤借法,瞬息无形!遁!”
说时迟那时快,离符端甚至都闻到了众人鬼身上恶臭的尸气,腥咸的涎水顺着血盆大口滴到她的广袖上,顷刻间竟腐蚀了一大块。
幸而符文生效速度极快,二人身影瞬间消失,耳边一时全是众人鬼嘶哑的咆哮声。
……
“店家!两间房!快!”
张三成被这一声吓醒,本欲发难,却见面前一狼狈的少女搀扶着一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少年。
那少女淡青色绣竹道袍上被破了好几个洞,边缘处仍在扩大,可谓狼狈不堪;
那少年就更惨了,只见他胸口处竟平白破了个大窟窿,顺着那窟窿往里瞧,只见汩汩鲜血不断流出,洇在深黑色衣服上倒不怎么看的出来。更为诡异的是,那少年神情倒是气定神闲,好似受伤的另有他人。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那少年竟咧嘴朝他一笑。
张三成腿肚子直打颤,赶人的话已到口边,却是迟迟说不出口。
想他一个开着黑店的壮硕大汉,从来都是别人怕他的份儿。思及其,他故作一副凶狠模样,粗声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走走走,赶紧给老子滚——”
“蛋”字还没说出口,他脖子一凉,低头一看差点没吓得屁滚尿流。只见一柄染血的长剑横在喉间,持剑的少女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得罪了,两间房。”
“……啊,原来是道长!道长怎不早说,呸呸呸是小人眼拙!道长宽宏大量,宽宏大量……”
店家惊惧开口,离符端顿时一脸不耐模样:“带路。”
“是是是,道长请随我来,请随我来……”
说着,这人走在前面带路,而离符端却一时眉毛蹙起立在原地。
那店家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明摆着是自己摆在桌上的三头送子神。他顿时赔笑问道:
“道长、道长……道长在看什么?”
离符端回过神来,看了那店家一眼,问道:“店家,你这摆的是什么?”
那店家小心翼翼道:“回道长的话,那是我们北罗城信奉的送子神,毫不夸张地说今年拜了明年就家中就会有孩子!而且不仅送子,还送财!特别灵验!”
离符端此刻就站在它的正前方,闻言眉头蹙得更紧。
那神像样子很像人间孩童,只不过有三颗头颅,三颗头颅叠在一起,面上是如出一辙的嬉笑模样,四肢皆长得出奇,双臂耷拉在地上,竟能把神像的全身围住。
离符端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抓住,就被那店家打断:“道长?道长快随我来吧。”
离符端神思回笼,此刻人命关天,她也只得暂且放下疑惑,跟着店家上了楼。
背上少年哼了几声,离符端略微转头,心中虽有几分担忧,嘴上却讽道:
“本可以毫发无伤的逃脱,却都是因为你的那句话。你说话也就算了,我都要燃符逃了,你又给自己加什么戏?不是我说,眼下这样都是你自找的!”
背上少年恹恹的,胸口处的鲜血不住爬上离符端的衣衫下摆,这会儿倒是罕见地没有反驳。
不料那店家反应倒是很大,差点一跤跌到楼下,离符端皱了皱眉,并未出言发问。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将神之雩治好,否则师父说的线索就全断了。
“……二位道长这边请。”
店家帮二人把门打开后,就一溜烟跑下楼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一般。
离符端心下生疑,本想跟那店家道个歉也是不成。她只得先将少年拖进房中。
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只一张床,一套木头桌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幸房内干净,她三下五除二解了少年上衣。果不出所料,这群人鬼喜食生人,并通过啃食将其同化。
最要命的是,人鬼会污染周边水源,击杀方式也十分困难,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若是单打独斗,也不见得是人鬼的对手,它们恢复力十分惊人,且几乎找不到其要害。
……怪不得各大宗门虽知石碣村怪物横行,却并未告知二人到底是何怪物。
但这同蜕骨井和尸解成仙有什么关联?
离符端兀自沉思着,手上动作不停,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丹药和绷带,正想给少年上药,手却被阻住了。
她停下思绪,看向少年,却发现少年因流血过多而青白的脸上,竟意外地起了几分薄红。离符端心下吃惊于少年强健的体魄,口中真诚赞道:
“哎嘿!小傻子你身体很挺好,这般大剂量的失血竟仍面色红润?!”
神之雩闻言一愣,他先是紧蹙眉头,随后作出一派恍然大悟的表情:
“本——我不欲拆穿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你不用这般对我,毫无意义,我已有心仪之人。”
离符端悚然:“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记得你被吃掉的不是脑袋吧?”
神之雩:……
他叹了一口气:“你若自欺欺人,我也无话可说。”
言罢,这人夺过离符端手中各色丹药和纱布,并不看她:“我自己来就可,你出去吧。”
“你心脏被吃了不要紧?”
“……不要紧,你快些走吧。”
离符端掩住一脸惊愕的表情,她本以为又要自己放血救人,却没想到这小傻子的身体竟如此厉害。
怪不得他师傅明竹真人见他魂魄入体时那么高兴……
感情还真是人形兵器啊!
见少年铁了心要她离开,离符端自然求之不得,拔腿就溜。
……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来!”
“狗不理包子,快来尝尝呐!”
离符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北罗城倒是人气旺盛,百姓们安居乐业。
她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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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忽而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立着个人声嘈杂的茶馆,一众人等嬉笑怒骂好不快活。
有关石碣村人鬼和蜕骨井的来源还没头绪,这茶馆便是个极佳去处。
“小二,上茶!”
她四平八稳坐在小马扎上,丝毫不顾自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形象,反十分自然像那帮茶客一般吆喝着。
围观人等很多自离符端刚进茶馆就注意到了她,然此刻此人甫一一开口,倒是让好多仰慕修士风姿的百姓们大失所望。
偏偏此人毫无自觉,一口一个大叔大婶叫得那是一个亲热自然,一会儿关心人家生意家里如何,一会儿又说自己如何云云。
一番寒暄下来,倒是将众位大叔大婶哄的喜笑颜开。
见时机已到,她顿时收了笑面,垮下脸来:“……可惜我虽老家在北罗,然却找不见婶娘了。”
众人一听,立刻热心肠道:“小福放心,你只管告诉我们你婶娘住在那个村子,我们定会帮你找出来!”
离符端脸上一副欣喜神情:“实不相瞒,我老家是咱们北罗城石碣村的,叔叔婶婶们可有知道的?”
此话刚落,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茶馆立刻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离符端脸上笑意一顿,只见众人面上全是如出一辙的惊恐,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离她最近的一位胖胖的大婶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姑娘啊,石碣村你可千万不能去了!你婶娘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离符端面上不解:“大婶为何这样说?我记得早些年我离开石碣村时还是一派大好景色,怎现下不能去了?”
那大婶恐惧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敢再说下去了。
离符端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却都是同那大婶一般的反应:
“姑娘你别问了,这不是你能问的事,快些回上仙宗吧!石碣村……没什么好说的!”
问了一圈下来,离符端一无所获。她心下烦躁,只得抬脚出了茶馆——
看来这石碣村,比她想的还要凶险。眼下,也只有回客栈看看情况了。
离符端思绪纷杂,一连串的谜团如暴雨般兜头而下,直砸得她头晕眼花。
“道友,这位道友!请留步!”
淡青色衣袖被人拽住,离符端回过神来看向来人:
少女一袭藕荷色金丝交襟道袍,莹白光洁的鹅蛋脸好似浸过山间晨露,两颊晕着淡淡桃粉,一双灵动的杏眼此刻正殷殷看着她。
看着像是万相宗的道袍,离符端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笑眯眯道:“何事啊?”
“砚冰先行谢过道友,我今日出门前忘记带灵石了,道友可否借我三枚中品灵石?”
“为何?”
方砚冰指了指不远处,只见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满脸泪痕,身边还用草席卷着什么东西。见她看过来,那小姑娘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离符端面上笑意扩大,她指了指小姑娘道:“卖身葬父?”
“嗯,感谢道友借我灵石,我可打个欠条给你,到时候你可拿着欠条去兰月客栈找方砚冰。”
离符端倏地一笑:“我不要什么灵石,方姑娘是万象宗的吧?姑娘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方砚冰惊了一下:“道友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知道,你们也是为了石碣村而来。我不要你还我灵石,你只要把你们现在调查到的,关于石碣村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5. 壹-教书先生
方砚冰闻言一愣,一双如黑曜石般夺目的眼眸眨了眨,既而毫不犹豫道:“自然可以,姑娘一个人……在调查石碣村人鬼的事吗?”
离符端没有回答,转而看向此刻泣涕涟涟的葬父女,脑后止杀绫的长带微微拂动,她笑眯眯道:
“姑娘将你们所知的石碣村人鬼之事告诉我吧。”
“……石碣村人鬼的事,我们也是刚知不久。事情起因皆系五年前一个滑胎的女子,听闻此女幼时克死父母,后因家道中落沦为贱籍,生活十分凄苦,传闻她幼时一个神算子给她算过命格,乃是天煞孤星。”
“是以众人皆待她有异,然石碣村中一教书先生却对其一见钟情,不顾村中人反对娶其为妻。好景不长,因前些年虔乐渊结界松动凶祟出逃,人界大乱,生灵涂炭,以至……”
方砚冰语气一顿,目露不忍,羽睫轻颤间没有再说下去。
离符端挑了挑眉:“接着说啊,怎么了?”
“……那女子家中受了重创,教书先生因妖物作祟断了两条腿成了废人。女子为养活丈夫入了风尘为妓,不久后竟怀了身孕,她丈夫听闻后态度暧昧什么也没说,那女子倒是十分理智,将孩子打掉了。”
“按理说此事已解,没成想当日那女子打完胎之后就疯了投井而亡,那教书先生自此也不知所踪。这之后,蜕骨井和人鬼竞相出现,将石碣村推入此等炼狱。”
话罢,方砚冰长舒一口气,如小鹿般灵动的双眸有些黯淡。
而离符端却紧蹙眉头,长久不语。
这事太过离奇,且已过去五年,流传到现在全靠口口相传,再加上北罗城众人对其讳莫如深的态度,方砚冰他们知道的绝不是此事真相,其中细节隐去的成分很多。
……堕胎之后疯了跳井?为什么教书先生得知妻子怀了别人孩子时态度不明?
离符端直觉这女子和教书先生之间,并非单纯的救赎和被救赎的关系。
“道友,道友……”
离符端回神看向面前少女,只见少女甜甜一笑伸手道:
“道友,说好的三枚中品灵石?”
不料离符端咧嘴一笑,她伸出三根手指在少女眼前晃了晃:
“这位道友,好心提醒啊,你被那丫头骗了,怎么样?立省三枚中品灵石!”
“你!你这人怎这般无赖!”
“唉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是怕你上当受骗这才好心提醒,你不要那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方砚冰俏脸气得通红,语调拔高:“小灵才不是骗子,你这人怎这般没有心肝?!”
不远处那穿着粗布麻衫的丫头听到这话,顿时打了个哆嗦。随即不住摇头泪如雨下,端的是可怜至极。
北罗城的天儿向来说变就变,甭管你是仙人还是平头百姓,该给的面子它是半分不给。
这不,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豆大的雨滴兜头砸来,将离符端和方砚冰淋了个落汤鸡。
当然还有此刻还在装死的那位兄台……
只见那丫头身边卷得皱巴巴的粗布帘子中,急哄哄跳出个黑瘦男子。那丫头也是机灵,知计划暴露就变了副面孔,骂骂咧咧揪着黑瘦男子的耳朵离开了。
离符端捋了捋被淋湿的止杀绫,看向面前一脸呆样的方砚冰,好容易才止住笑意:
“姑娘,骗子已经自露马脚了。”
方才还明媚的少女此刻一脸丧气:“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离符端背过身去,老神在在道:“想知道啊——”
少女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
离符端差点憋出内伤,继续道:“那好办,今晚酉时悦来客栈,不见不散。”
……
“店家,跟你打听个事呗?”
张三成本昏昏欲睡,闻言吓了一跳,立刻醒了过来,抬眼一瞧,竟是离符端。
他心下对其恨的要死,面上却是一副谄媚模样,点头哈腰道:“仙长请说,只好是我张三成知道的,定不瞒仙长!”
“店家可知石碣村的教书先生?”
那店家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眼珠滴溜一转,道:“知道知道,仙长问他……可是要管石碣村人鬼之事?”
离符端有几分讶然,心中一转倒也知道了店家的小心思,她颔首:“店家都知道些什么?”
那店家得意一笑:
“仙长,问我你倒是问对人了,我老家就是石碣村的。那教书先生啊,姓文名舟,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对于一些家境实在贫苦的孩子来上学,他可是分文不收!只可惜啊……”
店家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可惜他眼光不好,竟看上了那个天煞孤星,要我说啊,那个天煞孤星也只有一张脸了,她为人阴郁木讷不说,还克死了父母,真是晦气!”
“什么晦气?”
楼上忽传少年清冽低沉的声音,离符端向上看去——
只见少年墨色长发高高竖起,一身飒沓红衣衬得其眉眼更加精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横卧在修长的眉毛之下,鼻梁高挺,薄唇微翘,显出几分得意与傲慢。
要知今日卯时,此人还是一副重伤欲驾鹤归西的模样。然此刻不过申时,这人竟已完好无损,面色红润,精神头儿也很好,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离符端咽了咽口水,率先反应过来,招呼他道:
“你下来,刚好有事找你。”
少年罕见地没有和她呛声,乖乖下了楼,离符端默默伸出神识一探,果然,这人魂魄有些不稳。
这是有求于人啊……
“店家,你接着说。”
那店家勉强收起被惊得大张的嘴巴,不敢再把眼睛放在神之雩身上,语气弱了几分:
“至于那蜕骨井,原先不叫这名儿。乃是因为那女的不守妇道怀了野男人的孩子,自己羞愤欲死疯了一般剖出腹中胎儿,将其溺死在井中。自此之后,这井就成了众人口中的蜕骨井。”
离符端闻言,面色有些发冷,刚想反驳,身边少年却冷言刺道:
“她不守妇道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给那教书先生看腿?你们人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店家一时说不出话来,面色有些发红。
离符端却坐不住了,她惊讶回头看向少年,这人是怎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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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神之雩嘴角微勾,一脸神秘,看得离符端心痒想给他一拳。
“那又如何?她可是天煞孤星!”
那店家梗着脖子反驳:“她如何配得上文舟,这是她该给文舟做的!”
离符端气极反笑:
“那按你的规矩,尔等皆一介凡人,受我们上仙界庇护,岂不是为我们而死也是你们应该做的?这就好办了,你今日晚间去帮我们探探那教书先生的住处。况听你语气似乎和他很熟,那由你去再好不过。”
店家满面惊恐,立马连连讨饶,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上有老下有小之类云云。
离符端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客栈。
此时距酉时不过一刻,按照约定时间方砚冰应当已在来的路上。
离符端深深看了眼神之雩,只见他一脸无辜,一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眼轻眨,不过须臾少年笑了笑: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这么看我真会害羞的。”
离符端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想打死他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如何知道教书先生断腿之事,你在我走之后出去了?还是你——”
“你的血和我的魂魄相连,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被迫听到你和别人说的话。”
少年打断她的话,无辜一笑,委实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离符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在识海中问自家师父:
“师父,你能看出来这人什么来头吗?”
识海中静默一阵,一道慵懒女声回道:
“这小子姓什么?”
“神,神之雩。”
“……承镜神家?那倒解释得通了。”
此话刚落,识海中突然静默无声。离符端呼吸一滞,随即怒而看向面前突然拉住她衣袖的少年。
神之雩面色如常,示意她朝不远处看去——
是方砚冰。
少女换了鹅黄色金丝劲装,看到离符端时眼前一亮,三步并两步过来:“忽而想起,我还未曾请教道友名姓。”
离符端尚未开口,神之雩却幸灾乐祸抢道:“翠花,王翠花。”
见离符端面色实在不好,这人小声在她耳边笑着找补:“不要告诉她真名,她可是万相宗的人。”
方砚冰嘴角微抽,终还是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翠花道友。”
她随即看向神之雩,礼貌问道:“道友是……翠花的同门师兄弟吗?”
离符端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叫他狗蛋就好,李狗蛋。”
方砚冰:……
她轻咳两声,随即从善如流喊道:“那翠花道友,我们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离符端收住玩笑:“石碣村,去那教书先生昔日的住处。”
……
石碣村,村北逢溪边。
此处房子已荒废五年,小院不大,屋檐低窄,院中皆是杂草,围墙上竟站满了黑鸦,四周弥漫着的尽是腐烂尸臭的味道。而最离奇的则是,这间房子的不远处,就是鬼气中心所在——
蜕骨井。
6. 贰-姈昭公主
离符端有些出神地盯着蜕骨井,神色不明。
方砚冰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她小声道:“翠花道友,咱们去看看?”
此话刚落,离符端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神之雩冷不丁开口,语气有些凝重:
“先不要轻举妄动,那个井……有些古怪,里面有血婴。”
离符端微微颔首,方才她放出神识一探,井中竟是冤魂不散,鬼气滔天,但却看不清井下之物。
想到这,她心中生疑,神之雩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这副躯壳里的灵魂,到底是什么身份?
离符端有心想问个清楚,但此时显然不是时候。
正思量间,只见方才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离符端只觉一阵冷得刺骨的邪风迎面而来,她连忙惯性抬手遮住面颊。
邪风裹挟着一股黏腻的腥臭味将三人吞没,离符端背上寒毛冷竖,耳边似有成百上千的婴儿尖声啼哭,莫名的焦躁感涌上心头。
她忙在脑中默念清心咒,灵台这才清明几分。
“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翠花道友,你没事吧?”
方砚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离符端心下稍安,她四下观望,眼前不知何时竟起了重重黑雾,影影绰绰得看不清任何东西,
“咳,狗……狗蛋道友,你还好吗?”
听到这个名字,离符端差点笑出声来,她忍住笑意,也重复了一句。
耳边传来少年闷闷的哼声,随即自己的手腕就被人突然抓住了。离符端身上惊起冷汗,正欲一把将其甩开,少年熟悉的声音却传入耳畔。
“是我。”
“松手!”
“不成,眼下黑雾太重,若是松手了,你我二人走丢了怎么办?”
离符端按耐住将少年推开的冲动,从袖中掏出照明符,口中默念几句符咒,黑雾中立刻亮起火光。
做完此举,她将照明符不由分说地塞到少年手中,随即一把甩开少年,朝四周喊道:
“方砚冰,你出门带照明符了吗?若是没带,你现在能看到我们这边亮起的火光吗?朝这边走就是。”
不远处方砚冰应声答应,不过须臾,三人再次相遇。
就在三人集合的一瞬间,眼前黑雾突然蓦地消散,紧接着房子堂屋的已经打开的门开始咯吱作响,下一秒竟然直接四分五裂。
“……要进去吗?”
方砚冰小心翼翼说道,她虽然早于二人开始调查石碣村人鬼之事,然她毕竟是万相宗掌门独女,自小众星捧月,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此次调查,她不过是当出来游山玩水。前几次的调查,也只是万象宗的其他弟子的任务。且如今石碣村被结界封印,外人无法入内,因此调查也只是在北罗城中进行,多是打探消息,进度十分缓慢。
现下突然被离符端用符咒带到石碣村那教书先生的家中,她自然是浑身发毛,不敢有什么动作。
离符端也是看出来了少女的斤两,她压低声音:“来都来了,不进去怎么调查?”
方砚冰咽了咽口水,终是点了点头。她看向一旁离符端身边神色如常的神之雩,嘴巴几次张了张,却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拉住了离符端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翠花,你师弟似乎有点……”
见少年看过来,她立刻噤声,干巴巴说了句“小心”,就闭了嘴。
离符端眸色一深,没有说话,只率先进了堂屋,方砚冰立刻跟上。
神之雩挑了挑眉,随即跟着二人进了里间。
……
离符端点起照明符,又将袖中符纸给二人分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抬眼打量屋中景象。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正对着门的是一供桌,桌上供着的神明塑像头已经掉在桌上,那泥塑的头怒目而视,和先前在客栈店家那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离符端此刻看了个清楚分明,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这是……
邪神送臧!
身边方砚冰低呼一声,手指颤抖地指着地面,离符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还满是尘土的地面倏地涌出大片鲜血。
那鲜血像是有生命一般,以供桌为中心四处蔓延。
离符端立刻拉着方砚冰后退一大步,那边神之雩却道:
“先别动,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们过一会儿还好好活着。”
离符端停住脚步,腰间倾云剑铮铮作响。她按住倾云,看向神之雩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少年倒是从善如流,似是并未察觉到离符端的眼神,他一脚踩在鲜血之上,悠哉解释:
“若是想进入这间屋子,须染上此方因果,否则你会永远出不去。”
离符端闻言,抬脚就要踏上地上血色,然身旁的方砚冰一把拉着她,小声道:
“翠花,你这么信你师弟?”
离符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即抬眼看向少年:
“染上此方因果……此方因果是什么?你又是如何知晓?”
神之雩盯着她看了半晌,倏地一笑:“怎么……你怀疑我?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并不知晓此间因果,况我的性命可还是同你绑在一起的。”
离符端移开目光,恢复了笑面:“怎会?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离符端看向此刻惊愕的说不出话的方砚冰。
少女嘴巴微张,眼神在离符端和神之雩之间逡巡不定,一时间没有理清二人的关系。
离符端也懒得解释,她抬脚朝内室走去,扫了一眼方砚冰,少女打了个激灵立即跟上。
进入内室,照明符甫一点燃,三人就被面前情况吓了一跳。
只见内室鲜血更加猖獗,满屋满墙皆是令人直打寒颤的血色,虽已干涸,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却像是刚从体内流出一般,刺激着三人鼻翼。
离符端率先回过神来,毫不犹豫踩上地上张牙舞爪的鲜血:
“分头找找看吧。”
内室陈设亦十分简单,只一张半旧不旧的床,一个摆满了女子妆品和首饰的梳妆台,离床不远处一张晃晃悠悠的木桌。
离符端走到梳妆台前,指尖轻抚桌面,竟是纤尘不染。各色首饰在照明符的火光下映照,非但没有染上暖色,倒有几分冰冷的反光,而反光出来的东西,乃是同一张女人染血的脸,或低眉,或大笑,或愤怒。
止杀绫下眼睛突地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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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烫。
离符端收起笑面,止杀绫边缘长带自己动了起来,慢慢延伸进了梳妆台案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中。
离符端收回止杀绫,她犹豫半晌,终还是打开盒子。
只见盒子中静静躺着一支雕花嵌珠八宝簪,瞧着就十分不菲。
离符端有些错愕,手指摩挲着簪子。
这教书先生家中怎会有如此贵重之物?
她兀自想着今日方砚冰和那店家对文舟的描述,这人家中怎么也不可能会有这般物什,要说是那女子的……
她家道中落,倒也不是不可能……
正沉思间,手指忽而摸到一处不寻常的凸起。她连忙去看,只见簪子尾部赫然留有一行小字:
姈心如冰洁,明德自天昭。
她喃喃念了出来,神之雩倒是没多大反应,那边方砚冰倒是有些惊异:
“姈昭?这不是前朝长公主的小字吗?六年前前朝被我大雍灭了之后,长公主就失踪了,说起来真是可惜,她可是个厉害人物……不过翠花,你怎么突然念这个?”
离符端蓦地瞪大双眼。
与此同时三人顿觉眼前像是被人套上黑袋,再睁眼时竟是到了蜕骨井边。
离符端一时间愣在原地,口中喃喃道:“姈昭?前朝长公主的簪子?难道那女子就是失踪了的长公主姈昭?”
方砚冰听了这话,也是愣在原地。她正欲开口,却突然惊叫出声:
“这把剪刀怎么在我手里?我没有拿啊!怎么回事?我丢不掉它了!”
离符端陡然清醒,她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柄剪刀上赫然在汩汩流血,其上鬼气竟和蜕骨井中的鬼气不相上下。
“不要甩开剪刀,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见过那劳什子姈昭长公主?”
离符端转头看向身边说话的少年,不知何时神之雩已站到了自己身边,面色相比方才有了几分惨白之相。
方砚冰此刻怕得要死,疯狂点头道:
“见过见过!之前我爹带我去见过公主。”
神之雩闻言紧皱眉头:“那可就麻烦了,那姈昭公主的冤魂应是缠上了你这个故人,那把剪刀……应该和她身死拖不了干系。”
方砚冰都快哭出来了,她转头看向未发一言的离符端,语气中染上哭腔:
“翠花快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找到小池哥……”
说着说着,少女就哭了起来。
离符端顿时有些头大,她慌忙安慰少女,方砚冰这才勉强止住哭腔。离符端转而看向神之雩:
“那这姈昭公主的意思是……那我们下这蜕骨井?”
神之雩颔首:“聪明。蜕骨井中藏着秘密,况那长公主也是借此举逼我们下井。眼下情形,这井是非下不可。”
“留方砚冰一个人在上面?”
少年微微眯眼:“……自然,井下凶多吉少,再带个拖油瓶下去,更是雪上加霜。你要是放心不下她——你身上有圈神符吧?”
“有。”
离符端点了点头,将袖中符纸给了方砚冰。
下一秒方砚冰蓦地瞪圆眼睛,只见二人瞬间消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毫无痕迹。
7. 叁-邪神送臧
“咳咳咳……”
离符端被井中满地的灰呛得咳了几声,她连忙燃起符咒,往旁边一照,才知这井中别有洞天。
只见井下空间十分宽敞,哪里是口井,分明是个地下暗道。离符端仔细打量着四周墙壁,上面爬满了青苔。
她上手一摸,指尖皆是滑腻温热的触感,再低头一瞧,竟是鲜血。离符端有些疑惑地贴近墙壁,只听得这墙壁发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这墙壁是活的!
离符端急急退开,神之雩此时不见定是因为这蜕骨井的原因。她只记得没下井之前,自己把圈神符递给方砚冰,随即眼前一黑,同时背后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再睁开眼时,就已经到了井中。
“嘻嘻嘻……”
暗道深处突然出来婴儿的嬉笑声。离符端脊背发凉,本欲按耐不发,然嬉笑声听着却离她却来越近。
她握紧腰间倾云,朝声音处悄声走去。
面前陡然出现一道垂直的转弯,离符端有些犹豫地后退半步,婴儿的嬉笑声荡漾在她耳边。
二者距离的越发近了。
离符端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不适,终是转了弯。
果不其然,面前一群血婴贴上离符端,绕是心中早有准备,离符端此刻仍是出了一身冷汗,倾云剑顷刻出鞘,剑尖泛着寒光攻向一众血婴。
血婴这种东西,之前在蓬莱山上时,师父给她讲过几次:
此物乃死去的婴孩所化,犹以初见天日的死婴为甚,死婴阴气最重,加之前些年虔乐渊结界松动鬼气侵入人间,这些死婴便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寻常人家若是生出死婴,这死婴就会开始褪去人皮,只余血淋淋的骨血,此时是杀死它们的最佳时机,只需将其烧作灰烬即可。
然又有多少人会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呢?而若是不烧死这些死婴,它们必然会吃了刚生产完的母亲,待人发现已是为时已晚,酿成大祸。
一般吃了生母的死婴才算是彻底转化成了血婴,而彻底转化成血婴之后,这东西就很不好对付了,需要精准地将其脑袋连斩三次,方可彻底杀死血婴。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东西斩了脑袋之后,战力会增强一倍,鲜少有人会将其彻底杀死。
况且是一群血婴。
离符端咬了咬牙,挥剑的动作已快出残影,同时御火符瞬间将暗道照得灯火通明,血婴的声音愈发尖利起来。
四周一时全是翻飞的血珠,若是此时有人摘下她遮住眼睛的止杀绫,定会发现这人眼睛已从墨色变成诡异的红色。
离符端此刻浑身血液都在燃烧,她挥剑动作越来越快,耳边一时全是血婴尖声惨叫的声音。
脑后止杀绫突然疯长,竟是缚住了离符端挥剑的右手。离符端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她本能想要挣脱,下一秒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血婴见离符端一时止住动作,竟是立刻四散逃开。
离符端慢慢清醒了过来,缚住右手的止杀绫也慢慢松开,她苦笑一声,素日里的笑面消失,喃喃道:“我还能活多久?这是又失控了吗?”
止杀绫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飘飘然轻柔拂过少女面颊,随后慢慢沉寂下来。
“……离符端?”
少年熟悉的声音从暗道深处传来,离符端回过神来,略一犹豫,回道:“是,你在里面吗?”
“嗯,过来吧。”
少年的声音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弱感,离符端心中顿感不妙,她立刻向暗道深处跑去。
越往里走,暗道就越来越吊诡,周遭墙壁的呼气声也越来越重。脚下蓦地发凉,离符端低头一看,自己竟已然踏入一团腥臭黑糊糊的河中。
御火符仍在燃烧。
离符端脚步慢了下来,只见视野正前方赫然立着一尊巨大神像,奇怪的纹路顺着神像头顶逐渐蔓延到供桌之上。神像怒目圆瞪,竟和那教书先生堂屋立着的神像如出一辙。
……果然是邪神送臧!
离得进了,她才看清那神像手心中躺着个什么东西,大红色衣衫下摆从神像手边滑落。
神之雩?!
这下难办了。
只能祈求送臧此刻不在这蜕骨井中,否则就算师父过来,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她额上惊起冷汗,压低声音:“神之雩,你现在还好吗?”
一阵阴风拂面而过,离符端打了个哆嗦,若有若无的叹息在耳畔响起:“我就在这里啊。”
她蓦地转身,神之雩冷如冰的唇瓣轻轻擦过少女额头。
离符端此刻全副身心都放在邪神送臧身上,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少年魂魄却愣在原地,一时间失了言语,只是耳尖染上薄红。
离符端开门见山:“现在是什么情况?”
少年回过神来,平常嬉皮笑脸的面容安分许多:
“是邪神送臧,我进入蜕骨井中就被传送到了此处,然送臧此时不在井中,只留下了一丝鬼魄在这神像身上。方才神像察觉有外人闯入,我身上有伤灵魂不稳,被其打出躯体,此刻那神像以为我已死亡,这才没什么动作。”
离符端自知此时是试探良机,故意轻声一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又为什么要救你?”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散漫道:“你还不相信我啊,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什么唬人的身份?”
离符端:“‘人’?你确定你是人?那日刚到石碣村,你可是自称本座。”
少年眉眼弯弯,从善如流:“不瞒你说,我确实不是你们人族,我不过是虔乐渊中的一个孤魂野鬼。”
他话音刚落,倾云剑裹挟着森森冷气横在少年颈间。神之雩抬眼看向离符端,只见她面上收了笑意,语气却是随意:
“虔乐渊?怪不得你自称本座。哈哈……虔乐渊中的鬼也自称孤魂野鬼,也是够委屈大人的了。”
离符端刻意在“大人”二字上咬重,神之雩自然也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四两拨千斤道:
“我此刻性命就捏在你的手里,你不必担心我为祸苍生。若是不放心,你大可在我身上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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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契。”
离符端眯了眯眼,长剑又向前近了几分:“倾云可斩魂。”
神之雩抬眼,表情黯淡下来:
“我本就是这具躯壳的主人,只不过年幼时遭人暗算,这才落入虔乐渊中,可我本质上还是人。虔乐渊什么情况想必你心中清楚,换句话说,落入那种境地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说完,少年适时流下眼泪,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离符端顿时有些不自然,她顺势收回倾云,轻咳一声:
“暂且信你,但你若是敢为祸人间,我定会亲手斩了你。”
说完,她从袖中掏出闭息丹吃了一枚,随即飞身上前,将少年的躯壳从神像手中捞了出来。
神之雩眼中染上点点笑意,他正欲开口,离符端却突然施法在左手掌心中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立刻争先恐后涌出。
掌心血附上少年额间重明鸟印记,神之雩游离的魂魄立刻归体。
离符端刚收回染血的手掌,少年就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语气有些凝重道:“快离开这,送臧马上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怒目神像眼珠就转了起来。巨大的手臂从半空坠落,离符端飞身一跳,来不及回头,就被少年一把拉住手腕往暗道更深处去。
然二人无一人熟悉此间构造,忽而间脚底一空坠入了更深处的密室中。
……
离符端拍了拍身上尘土,扶着少年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她从袖中拿出御火符,本想点亮,却发现符咒失了效果。离符端蹙了蹙眉,终是作罢。
因此间伸手不见五指,离符端主动拉上少年衣袖:
“避免走丢。”
说着她便向前探去,幸而此处漆黑一片,离符端看不清少年眸中亮起的奇异神色。
然二人不过走出几步远的距离,整间密室灯火突地重燃,离符端被恍了一下,再抬眼时吃了一惊。
只见周遭俱是挂在绳子上的尸体,一个个面容扭曲死相惨烈,尸体全身上下皮肤向内凹陷,四肢被扎在一起,很像屠户家中被宰杀了的猪的模样;
尸体皆已无头,颈处断口始终萦绕着一股黑气,更诡异的是,那黑气竟会口吐人言——
“唉,这是新来的?”
“看着不像,怎么没把头给砍了?”
“咱们公主新找来的玩意儿吧?”
“嘻嘻嘻,有乐子看了。”
……
离符端自动屏蔽掉周遭声音,此刻她的目光全被正中那具尸体吸引了去。
那具尸体保存得十分完好,女子眉如远山,美目紧闭,肤如白雪,唇若含花,端的是倾国倾城摄人心魄。一身华服锦饰夺目异常,只是美人的肚子从上到下破了个大口子,露出其间血红的皮肉。
离符端正欲上前细看,少年却攥紧了她的手腕,小声阻道:
“静观其变,不要着急。”
话音刚落,那女子突然睁开眼睛,顾盼生辉和活人一般无二,只听她轻声一笑,周围的尸体立刻噤了声。
8. 肆-梦浮生
离符端皱了皱眉,抓住少年衣袖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些。
那具美艳女尸兀自笑了一会儿,随即变了副面孔,愤恨开口:
“今儿真是神奇,送臧回来了,你们人族居然还敢闯进来,一闯还闯进来两个?”
美艳女尸的目光在神之雩面上多停留了一瞬,接着故作惊讶道:
“等等,小郎君生着一副人的躯壳,怎么芯子却是我们鬼界一族?你身边的小姑娘知道吗?”
离符端面上丝毫不露破绽,她没有理会女尸的挑拨离间:“久闻姈昭长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那美艳女尸面色有片刻扭曲,漂亮的眸子中杀气一闪而过,她抚掌一笑,语气却是十分冷淡:
“姑娘怕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过一个乡野村妇,哪里是什么公主。”
孰料离符端却从袖子中掏出方才在内室中拿到的簪子,她随手晃了晃:“公主,请看此物。”
姈昭长公主神情一滞,染着大红蔻丹的指甲一瞬间疯长,向离符端袭来。
少年见状,正欲上前一步,离符端却蓦地松开攥住他衣袖的右手。
“唰”地一声倾云出鞘,离符端向前纵身一跳,竟是直接迎上女尸的攻击,笑面依旧,手中动作却是无情至极,毫不留情将疯长的血红指尖斩断。
玉面观音不过如此。
鼻尖一时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鬼气,离符端高声道:
“好臭的鬼气,你们这群鬼能不能讲究一下个人卫生啊,真是给我们长公主丢脸。”
此话一出,立刻拉了一波仇恨。无头尸身集体愤怒,鬼气霎时怒长。
离符端眼神示意神之雩,少年会意,掩去自身灵力,换做鬼气主导躯壳,混在众尸首中间竟是并未被它们注意到。
姈昭长公主倒是没有如离符端预想的那般被激怒,反而收回攻击,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带了点怨毒和忌惮:
“你手中的剑是……倾云?”
离符端周身灵力正盛,寒冰顺着少女脚底向周遭蔓延,她闻言微眨了眨眼:
“是,长公主也知道?”
姈昭长公主:“我当然知道。”
她说的话像是一个个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眼神较之方才更加怨毒:
“上仙界四大名剑之一的倾云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它可是当年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离衡仙尊的佩剑啊。”
离符端有些讶然,这剑不过是八岁时师父随手给自己的,她当时年纪小,正是对一切事物好奇的时候,自然问了这剑的来历,结果一向不着调的师父难得神色正经起来,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周遭墙壁向内迅速收拢,离符端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姈昭长公主,却被眼前景象惊在原地。
只见长公主惊为天人的容颜正如蛇蜕皮一般快速剥落,露出一张极为可怖的脸来。
那脸上竟是拼凑了上百张的人皮,层层叠叠地垒作一团,上百双眼睛,鼻子,嘴巴混在一起,每双眼睛都在流着血泪。
长公主肚子上的创口慢慢扩大,直至扩大到了她咽喉位置,整个尸体此刻七零八落,腥臭的鬼气有如实质,粘稠得令人恶心。
她口中开始呕出血婴,又哭又笑如疯了一般:“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谁对得起我了?”
离符端面色凝重起来,她没料到姈昭长公主身上怨气如此之重,照这样下去,到时只怕会将贪吃的送臧引来,它可是最爱吃恶鬼的怨气。
“梦浮生啊梦浮生,本宫变成这幅样子全是拜你所赐!你既如此无情,那我便休怪我不客气!”
姈昭长公主此刻已完全看不出人形,几乎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架子,忽而间她身形迅速膨胀,最后竟成了劳刀恶鬼的模样。
离符端瞳孔骤缩:“你怎会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哈哈哈哈……你果然和梦浮生有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梦浮生你瞧好了,看本宫如何将你徒弟折磨致死!”
姈昭长公主脸上血泪越流越急,密室中的无头尸身也像是得了命令,一时间森然的鬼气全朝离符端袭来。
离符端只能暂且按耐住心中疑惑,正欲迎战上去,少年却突然出现,风一般带着她退出百步距离。
离符端立刻回过神来,囚鬼符瞬间飞向一众恶鬼。
耳边一时全是众鬼凄厉的哀嚎声,少年戏谑开口:
“你还有这种东西?那么珍贵的符咒说扔就扔?”
离符端瞪了他一眼:“符咒哪有命重要?我只有一张啊。”
双方因此拉开距离,离符端不欲浪费时间,小声问道:“出口有否?”
“无,但那长公主刚开始站的位置有个传送阵,不出意料应该就是同外界相连。”
离符端眼前一亮:“可。我问你,劳刀鬼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劳刀鬼的弱点在于它的心脏,不过它的心脏位置十分奇特,位于它的肩膀上。”
少年随意开口,下一秒收起鬼气。少年周身灵力怒长,从风剑瞬间出鞘,左手自天引雷,迎面向众鬼攻去。
离符端从储物袋中拿出符咒,口中默念几句,见少年杀入众鬼中心,她讲符咒往空中一抛,大声喝道:
“乾坤借运,神明上身,破!”
话音刚落,密室中一时金光冲天。众鬼身上冒出青烟,竟全部呆愣在原地。
姈昭长公主眼中血泪流得更甚,自身虽已落下风,她却突然停下攻势,口中嗬哧如破风箱一般:“宋……之离,阿离……是你吗?”
离符端咬了咬牙,下一秒唇边涌出鲜血,神明的威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也是第一次使用请神符,并不知道请神符请的是谁。所有的请神符,都是师父在自己下山前特意画给自己的。
然下一秒变故陡生,请神符竟慢慢地黯淡了下来,随即化为灰烬。
离符端一时愣在原地,请神符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失效:
所请神明已经陨落。
她慌忙拿出储物戒中的请神符,朱砂纸上符文皆一模一样,所请神明都是…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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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
离符端脑中飞速运转,她悄然看向姈昭长公主,见对方愣在原地,知此刻是杀死她的好机会。
巧得是,神之雩就站在姈昭长公主不远处。少年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从风嗖地飞向她,直指其肩上心脏位置。
“哈哈哈哈哈……死了?宋之离死了?苍天有眼啊!”
姈昭突然疯狂笑出声来,从风剑顺利刺穿她的心脏——
“噗”地一声,姈昭轰然倒地,她口中不断涌出黑气,浑身怨气却比方才更甚。
“宋之离死了……阿离死了?阿离为什么死了?他飞升成仙了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梦浮生……”
姈昭口中神经质一般喃喃道,到最后竟哭了起来。
离符端微微蹙眉,见姈昭没有再攻击的迹象,她才小心问道:“长公主,你和我师父认识吗?”
姈昭收住眼泪,神色变得狠厉起来:“……你是她徒弟?”
离符端点了点头:“我是被师父捡来的孩子。”
姈昭眸色一滞,随即笑道:“你去问你师父啊,你问问她对不对得起我姈昭?午夜梦回之际会不会梦魇缠身?”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和师父之间有何恩怨,但长公主你为何失踪后落到这般境地?”
事已至此,姈昭抬眼看了离符端一眼,眸中又涌出血泪:
“你既然知道我是姈昭,就应该知道燕朝已亡。我本可逃往上仙门,但路途中……我不欲再说,你自行去问你师父。”
“总之因为一些事,我失去记忆沦落北罗城,不知谁放出消息说我是天煞孤星克死父母,现在想来……呵,何尝不是。”
“自那之后,我生存地愈发艰难,几经辗转到了石碣村。这村中人皆狼心狗肺,将我强占为妓……后来被闻舟救出。”
“那时天真的我以为闻舟就是我的救赎,孰料这才是苦难的开始。刚开始他确实对我很好,但前几年五年前虔乐渊结界松动,凶祟潜逃为祸人间,闻舟就失去了双腿。”
“自那之后,家中负担全落在我一个人头上。然失忆的我被闻舟骗得团团转,竟又做了青楼中的艺妓,卖艺不卖身。闻舟虽知道这件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的脾气却越来越大。”
“直到后开,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说那是他的孩子,他却丝毫不信,一口咬定是奸夫的孩子。他像是疯了一样用剪刀将我肚子划开,生生将孩子从我腹中剖出。”
“我哭喊打闹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孩子杀死扔进井中,后来我遇到了邪神送臧,它帮我杀了闻舟,也帮我恢复了记忆。”
“觉得故事到此完美结束了?呵,人果然不能自傲自大,我当时还想传说中的邪神竟也会助人,却不成想它只是想利用我身上的怨气增涨修为。利用完之后,就把我扔进这深不见底的井中密室。”
姈昭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倒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离符端指尖有些颤抖,她未曾想到是怎么一个结局。正想开口,却觉脑袋蓦地一晕,天旋地转起来。
9. 伍-你是送臧?!
姈昭诡异一笑,庞大的躯壳登时没了气息,而魂魄却强行挤进了离符端的身体中。
离符端的灵魂顿时像是被人生拉硬扯一般痛苦,脑袋似是被人用钝器一阵一阵地敲打,她痛得呲牙咧嘴起来。
身边少年显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语气有些急促:
“集中精神,她想夺取你的躯体!”
离符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要你说!”
灵魂被撕扯的感觉实在难受,然不过一瞬,止杀绫下眼周符文开始肉眼可见地迅速蔓延,以至于金色符文爬上了离符端两侧面颊。
识海突然一震,离符端只听得姈昭尖声咆哮,下一秒灵魂撕扯的痛处蓦地减轻,直至彻底消失。
她睁开止杀绫下干涩的双眼,透过白纱看向已是元气大伤的姈昭。
劳刀鬼的血是绿色,姈昭此刻浑身皆是绿色的粘液,嘴边也在不住吐血。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的面容已全然看不清楚,尖利的獠牙磕在石板上,口中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她的躯壳应该完全与我匹配才是……”
离符端后退半步,手边符咒和倾云蓄势待发。方才那些言语现在看来可信度极低,不过是她自导自演、为了拖延时间夺取离符端身体的一场戏罢了。
少年朝她靠近几分:“可有碍?”
“无。趁她病要她命——”
离符端环顾四周:“想来这些无头尸身,井中血婴和村中人鬼,皆是她的杰作。”
话音刚落,她一剑斩下姈昭头颅,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离符端语气罕见地带了些正经:
“传送阵是要她的血才能开启吧?”
神之雩眼中划过欣赏,随即点了点头,率先走向前去。
离符端抬脚跟上,然背后忽而阴风阵阵鬼气森然。她心中警铃大作,回身一瞬万千冰锥疯狂攻向来人。
只见那姈昭竟是仍未死亡,她的头颅不知何时同躯干拼在了一起,浑身鬼气大振,未曾有半分受伤模样。
离符端微微蹙眉,身后少年却低声惊呼道:
“……她居然是送臧?!”
离符端拔剑的手一顿,一瞬间全明白过来,好歹毒的谋划!
先是利用人鬼将他三人哄骗至石碣村中,随后利用姈昭长公主的玉簪将二人推下蜕骨井,她还纳闷为什么井中分明有送臧的塑像,这送臧却刚巧不在此间。
更幸运的是,二人能从神像手中逃脱,这一阵儿功夫,送臧该是早赶回来了,而二人却是又在这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密室同姈昭周旋。
打败姈昭之后,离符端不过随口一问,未曾想这鬼竟会和盘托出,现在想来,不过是想趁自己灵魂不稳强占躯壳以重见天日。
……这么一看,她和神之雩自踏入石碣村就被送臧盯上了。
离符端倏地抬眼冷冷看向姈昭,哦不,此刻应该叫她送臧了。
只见她迅速褪去外层丑陋的躯壳,一时间密室中皆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最终,外层躯壳完全掉在地上,从里面跳出个小娃娃来。
只是这娃娃实在诡异,它头颅之上另有两个头颅,此时皆是怒目圆睁;浑身青紫,肚子鼓似皮球,四肢奇长。
……邪神送臧,民间亦称三头送子神。
离符端脑袋隐隐作痛:“你究竟是姈昭还是送臧?”
送臧嘻嘻一笑:
“重要吗?既然暗抢不成,我也只能明抢了。真是没有想到,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能接纳我灵魂的身体,而这身体竟是她梦浮生的徒弟哈哈哈哈哈……”
“本想让你死得痛快些,没想到小丫头还挺聪明,那就让我直接杀了你吧。”
离符端和神之雩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战意。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二人眼中虽有凝重,却毫不犹豫地攻了上去。
送臧嗤笑,张开血盆大口迎战:“不知所谓!”
离符端剑式凌厉,速度极快;而神之雩出身虔乐渊,此等邪神接触的不在少数,自然晓其弱点。
二人皆灵力充裕,出手干脆利落,一时间竟毫无落其下风之态。
那邪神送臧倒是有了几分怒气,身上鬼气瞬间怒长,攻势更加猖獗。
离符端看向少年,不知为何,此次虽是二人第一次合作,却出乎意料地十分默契。她朝少年递了个眼神,示意传送阵的方向,神之雩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
少年攻势陡然变得密集起来,因他熟悉送臧弱点所在,送臧吃痛被彻底激怒,几乎全副身心都放在攻击神之雩身上。
离符端则渐渐停了攻势,见送臧被少年吸引了注意,立刻飞身向传送阵方向而去。她迅速先是拿出空白的符纸和朱砂,咬破左手食指蘸了朱砂,全神贯注地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不过须臾,万剑符成功画出,她随即看向脚下传送阵,所幸阵法虽复杂,但师父在蓬莱山上教过自己,离符端一眼便看出了阵眼所在。
冰棱瞬间刺破万剑符,她将符纸放在针眼位置。回身一瞬,和少年对上目光,后者冲她轻狂一笑,亦飞身朝传送阵而来。
离符端连忙迎上去,她观少年面色惨白,应是受了伤,只不过他一身大红劲装,根本看不出来。
二人放慢攻势,神之雩卖了个破绽,那送臧此刻杀红了眼,自然浑身一振穷追不舍。
“咔嚓”一声,送臧踩上万剑符。
离符端眼前一亮,飞身朝后同时缚鬼绳从其袖中飞出,迅速将送臧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少年闪至传送阵另一边,高声道:“速度快些,缚鬼绳困不住他多久!”
送臧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一时娃娃身怒长,缚鬼绳末梢处已然断裂。
离符端额间惊起冷汗,她飞至半空,口中念道:
“诸界万法,百鬼哭剑!斩!”
那送臧脚边的万剑符瞬间点燃,烈焰高涨!
数不清的长剑突然凭空出现在传送阵上方,寒光刺目间万剑齐发,顿时将踩在阵眼上的送臧刺成筛子,绿色的血珠飞溅。
看着送臧从刚开始的发疯般地怒吼到后来哀嚎出声,离符端唇角微勾,朝少年方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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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半盏茶的功夫定可出了这个鬼地方!”
少年飞身站到离符端身边,他玩味一笑:
“你觉得这样能杀得死它?”
离符端侧目看向神之雩,语气中难掩得意:“杀不死,但我们利用它的血出蜕骨井绰绰有余。”
此话刚落,万剑符逐渐黯淡下去,送臧此刻狼狈倒地,身边尽是绿色粘液。彼时传送阵光芒大盛,送臧的血果然将其驱动了起来。
时机已到!
离符端眼前一亮,突然抓住少年衣袖向传送阵中心而去。
……
“翠花和狗蛋二人怎么还不出来?”
方砚冰小声嘟囔着,囚神符悬在少女面前徐徐燃烧。四周静谧无声,万物笼罩在黑暗之中,不远处群鸦叫声嘶哑。
她心中有些发毛,另一手攥紧了腰间佩剑。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方砚冰有些焦急,她看向手中流血流得越来越快的剪刀,越发焦躁不安。
咬了咬下唇,方砚冰试探着张开双手,那剪刀竟然自己掉在了地上。方砚冰瞪大双眼,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剪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呆了一瞬惊叫出声。
就在此时,一阵强光闪过,她下意识抬手遮住双眼。
“……这是又传送到了蜕骨井边了?”
“看起来是。”
离符端和神之雩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四周静谧。这声音落入方砚冰耳中却是有如天籁,她眼中闪过惊喜,平心而论,少女长到这么大,哪里落入过此等险境,一时喜极而泣喊道:
“翠花!狗蛋!你们终于回来了!”
二人甫一脱困,听到这个称呼一瞬,皆笑将开来。
离符端看向面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少女,刚止住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脸上。
她笑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手中剪刀能拿掉了吗?”
“可以了,你们没事吧?这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说着,晃了晃空空如也的双手,见离符端神色疲惫,忙道:“我们回会去吧,我总觉得这里十分古怪。”
离符端微微颔首,收了方砚冰面前的囚神符,轻笑道:“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回去再说。”
方砚冰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三人皆燃起符咒,一时间消失在原地。
……
“师父,师父,你能听到吗?”
离符端闭了门,口中默念隔音咒语,见自家师父应了一声,这才接着问道:“师父,你认识姈昭长公主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离符端心下发沉,她正欲开口,师父那边却叹了口气,怅然道:
“我的一个故人,小福你遇到她了?”
“……嗯,但我不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不知道现在见到的是姈昭还是邪神送臧。”
师父的声音立刻急了:“邪神送臧?你怎会遇到它?!你这孩子真让人不省心,可有受伤?”
离符端欲言又止,她斟酌片刻,并未回答师父的问题,反问道:“师父,你和姈昭长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10. 陆-往事
识海中一时静默无声,过了片刻自家师父才道:
“……我与她昔日是挚友,但因一些误会我同她起了嫌隙。”
离符端闻言,轻声问:
“什么嫌隙?姈昭长公主如今不知是被送臧吞噬了,还是变成了送臧,北罗城石碣村中的所有百姓,都已被它杀死炼为人鬼。现在那村子被结界封印了,不过昨日我利用符咒倒也进去探了一番,正巧和它交手。”
对面有些呼吸不稳,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小福你可有受伤?”
“师父先告诉我什么嫌隙。”
二人僵持着,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离符端面色倒十分淡然,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果不其然,对面师父率先败下阵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幼时家中也算显赫,虽不是修真世家,但却也是凡界的勋贵人家,和姈昭乃是闺中密友,她为人聪慧善良,胸有丘壑,才情闻名京都。然十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她遇见了一个人,自此之后就像疯魔一般,满心满眼想嫁他为妻。可那人出自上仙宗,惊才绝绝天赋出众,又是修的无情大道,此番入世不过是为宗门挑选新血液,哪里肯被凡尘中人绊住心神?”
“她想尽办法都没能将其留住,便动起了随其去上仙宗的念头。可天不遂人愿,姈昭她并无灵根,而我却有些天赋,自此入了上仙宗。”
“姈昭万念俱灰,她已被爱情冲昏头脑,知道结果后竟痛斥我夺人所爱,同我彻底决裂。”
“后面的事我不甚清楚,然她已生出心魔,我跟随那人离开时悄悄去看了姈昭,却意外发现她修习鬼术。我二人大吵一架,她却冷言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后面我二人分离,修士寿命超出凡人许多,后来燕朝被颠覆,我以为她已离世,那日下山欲去吊唁,却未料到她早已堕入鬼道,以修士灵根续命改髓为祸苍生,那人已成她心底最深的执念。我不欲她这般堕落下去,欲引她归正道却被她潜逃,此后再也没见过她。”
离符端沉吟片刻,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她在那之后应是失忆了,下场凄惨,后来遇人不淑,恰逢遇上邪神送臧帮她恢复记忆。后来不知怎的,她应是反杀了邪神送臧成了新的邪神,这才有了石碣村人鬼和血婴之祸。”
师父那边又一次陷入沉寂,离符端耐心等着。
良久师父才艰涩开口:“……随你吧,她若是挡了你的路,”
师父停顿一瞬,气息有些不稳,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师父应该从矮凳上站了起来,离符端兀自想着,就听到自己师父语气轻到几不可闻:
“……你,你便……随你吧,但望你留她一命。”
离符端蓦地瞪大双眼,心中惊诧不已,她语气陡然拔高:
“师父?!你——死于她之手的人数不胜数,这般魔头师父为何要护?!”
“……算了,随你吧。我近日会下蓬莱山往北罗城找你,到时你自会知道真相。”
离符端心情有些复杂,忽而转了话题:
“师父口中那人是离衡仙尊宋之离吗?倾云剑以前是他的佩剑,对吗?”
对面顿时传来茶盏打翻的声音,只听得师父沉重地叹了口气:“小福,不要再问了。你脸上的符文有线索了吗?”
离符端心中突地涌上一股无力感。她呆了一瞬,料想今日问不出什么了,只得顺着师父的话道:“尚无,”
她突然想起神之雩的事情,忙问道:“上次师父说的承镜神家……是怎么一回事?”
“承镜神家啊……武神贺渊你可知道?”
离符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贺渊下凡历劫之时,神家先祖神墨曾帮助过他,后来贺渊重归神界,自然有恩报恩,而你之前提到那小子惊人的身体恢复能力,就出自贺渊馈赠。”
“不仅如此,神家本就是承镜城第一修真世家,族中儿郎皆天赋出众,这一番馈赠下来,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神家威名,现如今修真界的几位大能,半数出自承镜神家。”
离符端吃了一惊,心中有些异样,怪不得这人小时候会被暗算灵魂被封。
树大招风啊……
何况听神之雩师父语气,他应是神家嫡系。
离符端有些出神地想着,师父那边又叮嘱了自己几句,她无意识地应着,识海中的连接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她回过神来,收了传音咒,这会儿慢慢想着不久前和姈昭交手的情形。
姈昭变成送臧之后,三头额上有一瞬间出现了同自己眼边十分相似的符文,但也只是一瞬间,离符端不能保证有没有看错。
她伸手抚上被止杀绫覆盖住的双眼,口中喃喃:“符文……姈昭……送臧和鬼术……以及宋之离?”
脑海中顿时乱成一锅粥,乱麻般缠做一团。
她曲指轻轻敲了敲脑袋,门外忽传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间,不用想也是神之雩。
她起身开门,露出一口白牙:“什么事?”
少年今日换了一袭玄色锦袍,锦袍边缘处金丝绣线随性延伸,衬得他身姿愈加修长挺拔,一双桃花眼熠熠如星,唇角微微勾起。
神之雩歪着靠在门框上,少年身高手长,一把就将她捞了过来:
“昨日那个胆小鬼来找你了,此刻一行三人就在楼下。”
离符端不耐烦地将少年推开,面上始终微笑,嘴上却毫不积德:
“离我远点,你这人不大正常,师父不让我和傻子玩,怕染上傻气。”
神之雩挑了挑眉,正欲反驳,离符端却立刻问道:
“你刚才说谁?万相宗的方砚冰?”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神之雩被她一噎,未说出口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少女抬眼看向她,嘴角弧度扩大:“一起下去吧,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神之雩扯了扯嘴角,不情愿地跟在少女身后慢慢下了楼。
……
“我都说了,我自己过来就好了,你们干嘛跟过来?真是讨人厌!”
离符端刚下楼梯,就被方砚冰语气中的娇嗔惊了一下,她刚抬起的脚瞬间落回原地。
顺着方砚冰视线看去,只见两位翩翩少年郎脑袋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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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俨然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
两个少年皆着万相宗白蓝劲装道袍,站得稍前那位朗目疏眉,姿容如玉,长身直立,说话间宠溺地看着咋咋呼呼的方砚冰,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站得稍后那位明显年龄比他要小,面上一副臭屁模样,五官却十分立体,英气逼人,墨发高高扎起,额间碎发恰到好处柔和了少年长相的攻击性。
离符端眯了眯眼,转身朝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小声道:
“我这时候下去,合适吗?”
少年作出一副思考状,默了一会儿咧嘴一笑:“说不定只是像我一样有你这种狂热追求者,实际上内心烦得要死。”
离符端瞪了他一眼,这会儿回想起之前方砚冰跟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也都是这般语气。
她这才施施然下了楼,故意咳嗽几声。
少女吐槽抱怨的话语顿时停下,见是离符端,立马眼前一亮,蹦蹦跳跳一溜烟到了离符端面前,脆生生道:“翠花!我今日特意来谢谢你!”
跟着方砚冰的两个少年:……
离符端:……
她怒而看向神之雩,挤出一抹笑容:“李狗蛋!方道友来了你不早告诉我!真是不懂规矩!”
方砚冰未听出她话语中的咬牙切齿,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胳膊,面上笑容灿烂:
“好了好了,别怪狗蛋了,快来!今日我带你去北罗城吃好吃的,暂算是报答你那日没把我扔下的恩情。不过,你可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昨日那个小姑娘是骗子的!”
离符端怜爱地看向少女,分明就是自己坑了这姑娘一把,将她拉去石碣村那个鬼地方,差点没命,不料这人却说是自己救了她。
……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她昨日卖身葬父的小姑娘,真不知这人是怎么安然无恙地长这么大的。
她斟酌着言语正欲开口,那边两位少年中偏年长的少年朝她做了个揖,随即温言开口道:
“万相宗陆仲远谢过……翠花道友,救了在下师妹,她平日里被掌门师父宠怀了,虽孩子心性但并无坏心,若有冒犯之处烦请道友见谅。”
离符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连连摆手。
她素来不擅长应付这种一板一眼极守规矩的人,此刻听陆仲远说话更是头大,加之心里有鬼,忙道:“裴道友客气了,我与方砚冰也算是朋友,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那边另一个少年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师兄为何像方方这般糊涂,这事儿摆明了这人做的局,她让方方落入此等险境,自然应该她将方方救出来。”
离符端心中点头应和,面上却一副“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的模样,她还未开口说话,方砚冰就急着跳了起来:
“裴逸之!你什么意思?!师兄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那少年嚣张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方砚冰,磕磕绊绊道:“方方,我说的是实话……”
“我不听我不听!裴逸之我再说一遍,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见到你!”
离符端吃了一惊,她印象中的方砚冰可不是这种无理取闹之人,这是……怎么了?
11. 柒-三头送子神
她侧目看向裴逸之,只见少年表情黯淡下来,一双眼睛中似有水光。
而他身旁的陆仲远,可就是另一番表情了。只见他唇角微勾,抿唇轻笑,隐隐有几分笑意与自得。
离符端也是一乐,知自己猜对了大半。
方砚冰的这一个师兄一个师弟,应当都喜欢她。
离符端这人惯爱看这样的热闹,她转而看向神之雩,见对方一脸无聊神色,便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
少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只能拽了拽少年肩上衣裳,示意对方低头。神之雩本神游天外,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拽,倒也回过神来。
他挑了挑眉,来了些兴致,微微弯腰,将耳朵凑到离符端脑袋边,少女泛着气音的埋汰顿时传入自己耳朵:
“你怎么回事?这么一出好戏你不看?”
呼出的热气潮湿黏人,一股脑全打在神之雩耳朵上,他顿时有些不自在,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直起身来,面上作出一副恹恹的表情。
见少年这般模样,离符端撇了撇嘴,自觉讨了个没趣,此人当真毫无乐趣可言,她只得又津津有味地看着方砚冰这边三人的动静。
那陆仲远到底是师兄,见自家师弟和师妹闹得这般难看,忙打圆场道:
“方方,有话好说,小师弟也是关心你,就算你不赞同也不能这样说啊。小师弟,方方也算是你的师姐,若是实在关心她,大可以换一种方式,你这般诋毁她的朋友,不是存心给她找不痛快吗?”
方砚冰倒是面色稍霁,那裴逸之却是欲言又止一脸委屈模样。陆仲远笑意渐深,他转而看向离符端,朝她拱了拱手:
“我万相宗也是上仙宗四大宗门之一,方方也是掌门真人的掌上明珠,哪会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鬼怪来暗算她。离符端离道友,你说是吧?”
离符端吃瓜吃的正香,脸上的蜜汁微笑还没收下来,却忽然被陆仲远突然cue到。
她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感情这人在内涵自己呢。不过……陆仲远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离符端面上人模狗样,她拍了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
“陆道友所言极是,说来惭愧,此番是我第一次下山行走凡世。我这人实在蠢笨,没什么心眼,行事全仰仗师父嘱托,这才没有道出真名,望道友海涵,不过道友是怎知我名姓的?”
陆仲远微微一笑,向她做了个揖,这才道:
“凌云探道魁首离符端,现下上仙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前几日凌云探道决赛上,我有幸前去观赛,离道友剑术之高超、灵力之深厚,当真是吾辈翘楚。”
方砚冰此刻瞪大了双眼,她顿时看向离符端,颤声道:
“翠花?你不是翠花……你是凌云探道魁首离符端?”
离符端也是一振,她未曾料到当时不过心血来潮去参加那劳什子比赛,马马虎虎获得个魁首,竟落得个现在人尽皆知的下场。
她心中有些懊恼,到时候回蓬莱山该怎么和师父交代啊。她嘴角微抽,摆了摆手:“陆道友谬赞了,我不过一届散修,野路子罢了,哪里能同你们这些大宗们子弟相提并论。”
她转向神之雩,笑道:
“喏,他,承镜神家神之雩,才是真正的天才!”
陆仲远闻言,呼吸一滞,忙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少年,眼中一时是毫不掩饰的讶然。
陆家也是修真大族,而陆仲远作为陆家嫡系长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而同是神家掌门人独子的神之雩,自然不可避免地成了与他比较的对象。
所幸这神之雩虽天赋出众,人确实是个傻的。老实说,他从小到大没少见过神之雩,然每次见面这人都阴郁迟钝,神情呆滞,头发盖过下巴,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模样。
正因此,神之雩虽惊才绝绝,又是众星捧月的神家独子,名副其实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沦为上仙门的一大笑柄……
而眼下这人目光澄澈,眼神清明,哪有半分呆傻模样,陆仲远面色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
听到离符端谈到自己,神之雩游离物外的心神才回来。他先是看向一脸狡黠的离符端,又看向一脸古怪的陆仲远,随即懒懒地掀起眼帘,算是回应了离符端的话:
“知道就好,低调低调。”
……果然不能给这人一点好脸色看,他现在显然已飘起来了。
离符端心中有了几分后悔,而另一边的方砚冰此刻已然开始怀疑人生,低声喃喃道:
“狗蛋是承镜神家……神之雩,那个修真天才神之雩?我这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众人一时静默下来,陆仲远拍了拍少女的背,好半会儿才收起了面上惊讶的神色。
离符端被这沉默的气氛搞得还不自在,她正欲开口,外间却倏地传一阵喧嚣之声。
朝外看去,打头的是一位身着黑色锦袍官服的人,身边跟着这间客栈的店家,后面则是呼啦啦一群身着甲胄面无表情的卫兵。
看着似乎来者不善……
不过她没干什么缺德事儿,自然心安理得稳坐高台。
不过嘛,这回离符端恐怕是猜错了。只见那店家引着这群人一窝蜂进了客栈,本就窄小的大堂顿时挤了起来。
“城主,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这群臭道士前日去了石碣村。”
店家的口吻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他狠狠瞪了离符端一眼,仿佛离符端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
身着黑色锦袍官服的男人看着已年过半百,一嘴络腮胡子,黄色面皮,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城主打量了他们这群人一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离符端正欲开口解释,那店家却义愤填膺道:
“城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听他们解释!就是他们这些人闯了石碣村!眼下最要紧的,是快将他们统统抓起来祭奠三头送子神!神明已经发怒了!”
城主闻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只见他微微抬手,身后的士兵立刻长剑出鞘,一窝蜂逼上前去,将他们五人团团围住。
离符端神色冷了下来,在石碣村那教书先生的房中发现邪神送臧塑像的时候,她便料到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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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劫,只是未曾料到居然来得这般迅速。
……果真不容小觑。
她环顾四周,众士兵皆面色愤恨,仿佛他们几人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一般。
送臧的手段竟已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在她看来,恐怕不止石碣村,整个北罗城,都已然被它收入囊中。
陆仲远额上惊起冷汗,作为五人中最大的那个,他经验最为丰富,立刻问城主:
“城主大人,听方才店家语气,是城中出什么事了吗?这中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来替咱们北罗城除凶祟的,那凶祟在石碣村中,我们自然要去石碣村,至于你们说的什么三头送子神,我们一概不知啊。”
城主一时有些犹豫,那店家倒是气得跳脚:
“谁让你们去的?!我们北罗城人自有三头送子神的庇护,哪里用得着你们瞎操心!”
方砚冰率先忍不住了:“喂!你这人怎这般不识好歹!我们可是来帮你们的!”
“我呸!帮我们?我看是害我们还差不多!为什么你们去了石碣村之后,石碣村的封印就松动了?眼下守城的士兵可是说了,一大群人鬼从石碣村中突破封印涌出,正往我们北罗城来!”
“这封印一直是送子神在维护,为此神以身涉险用自身封印住石碣村中的人鬼,你们去了石碣村定是触怒了送子神,眼下祂不愿再守护我们北罗城了!”
方砚冰一时瞠目结舌,嗫嚅半晌却是说不出话来。
离符端神色凝重起来,她看向此刻一脸悲色的城主,道:“城主,石碣村的人鬼破了封印往这边来了?”
“自然!城主,昨夜送子神可是亲自给我托的梦,梦里祂说只要我们把这群人都杀了平息送子神的怒火,就相安无事了,城中人都可保全性命。”
那店家此刻哪还有前日的模样,此刻性格大变形容癫狂,典型地被鬼上身。
离符端拽了拽此刻一脸看戏模样的神之雩:“这会儿不是看戏的时候!我问你,那店家说的是真的吗?石碣村的人鬼当真朝这边来了?你能感知到吗?”
神之雩眉峰一挑,点了点头:
“那人说的没错,昨日送臧虽元气大伤,但有北罗城一城人的供奉,恢复力自然惊人。昨日我们惹恼了它,今日这一出,明摆着是要借北罗城中人的手,将我们除掉。”
离符端环顾四周,悄声道:“现下我们同他们这群人讲不清楚,若不及早突围,恐真会被这群人抓去祭祀那邪神去了。”
神之雩颔首,离符端又朝方砚冰三人使了个眼色,见方砚冰点了点头,她这才从腰间取下倾云,只用剑鞘迎战上去。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他们五人并不恋战,寻个时机一一逃出客栈。
“快追啊快追!”
身后传来城主和店家气急败坏的声音,离符端飞身掠起,向城门方向赶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久没说话的裴逸之问道:“什么三头送子神?我为何从未听说过?北罗城的人是疯了吧?”
离符端没有理他,半空中御剑急速朝北罗城城门而去。
12. 捌-献祭
北罗城城门。
黑云压城,寒鸦翻飞,众鬼嚎哭。
一众士兵早已矗立在城楼之上,手握长枪,严阵以待。
离符端指尖抚上城墙,青石表面慢慢渗出森森鬼气。她心下一沉,猛然御剑往更上空飞去,心中虽早有准备,仍是被吓了一跳:
只见城门外乌压压全是人鬼,它们枯瘦的手掌拍打在结界之上,瞬间被其上的金色符文烧成灰烬,但这群人鬼却像是丝毫觉不到疼痛一般,前仆后继地朝结界涌来,空气中一时全是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神之雩亦随她而上,少年眸色晦暗不明:“这结界……”
离符端咬了咬牙:“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她循着声音看去,只见结界正上方出现了一道裂纹。
那道裂纹即刻疯狂蔓延开来,离符端心神一震,忙御剑朝裂纹处飞去,袖中符纸像是不要钱一般尽数拿出。
众符纸一瞬间皆被点燃,离符端口中脆声喝道:“诸神襄助,复我结界,补!”
少女一声令下,符咒瞬间沿着裂纹延伸的方向补去。
然敌众我寡,结界更多处开始出现裂纹,耳边一时全是百姓不安地啜泣声。
她有些恍惚,前几日大比时眼前浮现的场面再次重现。
不同的是,这次她看到的却是一众人跪在九重天之上向自己哭喊的画面。
那群人脸色蜡黄,身上衣裳褴褛,浑身上下瞧不出一块好肉,灵力也是全无。
他们眼中尽是绝望和痛苦,一阵云雾袭来,幻象变得更加残酷真实,面前众人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离符端喉咙发苦,整个人如坠冰窖,内心本能的反应是让她出手救下众人,然幻象之中她却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驱动身体。
她顿时头痛欲裂,眼前全是众人扭曲的面庞,正咆哮着向她涌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救我们了吗?!为什么不信守承诺?!”
离符端面色发白,幻境中脚下踩着的硬地突然从中间裂出一个大口子。
万丈深渊!
脸色发青的一众恶鬼密密麻麻从深渊中爬出,死死拽住她挣扎的脚腕。
向下看去,只见恶鬼脸上全是愤恨和贪婪的表情。她挣扎不得,力气像是倒立的沙漏一般慢慢卸尽,直至荡涤一空。
她只能看着自己被众鬼吞噬,尖牙咬伤皮肤的触感十分真实,很快席卷全身,温热的血液也逐渐从体内流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默念大慈悲清心咒,眼前的死寂终被方砚冰担忧的脸所代替。
离符端呼出一口浊气,却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打湿,耳边仍是恶鬼哭嚎的声音,她摸索着按上倾云剑,疾速跳动的心脏这才慢慢缓了下来。
压下不住颤抖的指尖,她听见方砚冰忧心道:
“翠——离符端,你怎么了?还好吗?”
离符端此刻嘴唇毫无血色,勉强笑道:“……无事。”
一旁的神之雩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掌,他眼神变了味道,试探道:“你是看到了什么吗?你在喊什么‘昭翎’?”
离符端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方砚冰环视二人一眼,觑着离符端的脸色,面上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然不过须臾,城外结界猛然一震,她蓦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离符端缓了一瞬,顺着方砚冰的目光看去,她也沉默了——
只见结界外出现了一个体型十分庞大的劳刀鬼,比上一次三人遇见的大了有十倍之多,裂口仍是从脖颈处横亘整个身体,完全像是个空架子,却诡异地十分灵活有力。
那劳刀鬼整张脸上堆叠的全是流着血泪的人脸,这些人脸或怒或笑,或嗔或悲。
北罗城本万人空巷,然城中人听到结界异响,逐渐地都从家中出来了,此刻熙熙攘攘地站在城楼不远处,一脸绝望惊恐地看着结界外青面獠牙的人鬼。
离符端眉头越蹙越紧,结界外庞大的劳刀鬼分明就是姈昭!
“啊啊啊……二毛,那张脸是二毛的脸!”
“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那是囡囡啊,我的囡囡啊……”
“那是……等等刚才,那好像是少城主的脸……”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只见姈昭脸上叠在一起的人脸正在渐渐覆盖彼此,不断变换间露出被其吞噬的百姓的模样。
不知是谁首先哭出声来,那哭声绝望凄厉,刺激着每个人的耳朵。慢慢地,人群中哭声越来越高,隐隐有失控的迹象。离符端正欲出言安慰,却见众百姓呼啦啦一起跪地,双手合十向城外的姈昭苦苦哀求。
城中一时全是众人绝望的恳求声和脑袋磕在地上的闷响:
“送子神啊,求求您了,再保佑我们一次吧!让这恶鬼离我们北罗城远一些吧!”
“送子神啊,求求您了……”
城外化为劳刀鬼的姈昭咯吱咯吱笑了起来,那声音阴冷得可怕,与其说是笑声,不如说是嚼食什么东西的声音。
离符端喉咙蓦地有些发紧,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不顾神之雩惊诧的眼神,她御剑飞到北罗城上空,高声道:
“百姓们,听我说,你们面前这个庞大的劳刀鬼,就是你们一直信奉的三头送子神!它才不想保佑你们,她只想把你们的信仰力和生机攫取殆尽,其心可诛啊——”
她这话还未说完,就被百姓怒声打断:“住口!黄口小儿,你怎敢污蔑送子神明?!”
离符端顿时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雏鸟,她脸色发白讷讷道:“那怪物就是三头送子神啊……就是三头送子神啊……”
正逢此时,北罗城城主和客栈店家匆匆赶来,却被北罗城外景象惊了个彻底。
只见结界骤然收缩,霎时爆发出刺目光芒,城外众人鬼却像是丝毫不惧疼痛一般,竟爬上了结界上方!
一时间耳边尽是众鬼愈加兴奋的哀嚎之声,密密麻麻的黑色遮住了头顶光线,北罗城亦笼罩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好在城楼上烽火高燃,众人慌乱一阵终是诡异地冷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气息,绝望的情绪正如瘟疫一般将他们吞没。
“你们都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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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啊?!罪魁祸首就在我们眼前,就是他们这群臭道士!是他们!他们昨日去石碣村惹怒了送子神,这才有了今日祸端!”
那店家看起来情况更糟了,此刻印堂黑如煤炭,眼底尽是血丝,周身蔓延着肉眼可见的鬼气,他激动地甚至有些癫狂:
“昨夜三头送子神给我托梦了,”
说到这,店家痴痴一笑,下一刻陡然变了表情,面目狰狞起来:“神说,让我们将他们这群人杀了!只要将他们杀了献祭给神明,祂就会原谅我们的罪过,继续庇护我们北罗城!”
此时虽是人间四月,半空中却仍寒风猎猎。离符端吃了一嘴冷气,淡青竹纹道袍随风鼓动,她正欲开口反驳,却低估了城中人对姈昭的信仰之深。
那店家一语激起千层浪,她低头一看,只见众人此刻对她怒目而视,丝毫没有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更有甚者,竟一个个从家中拿出打猎用的弓箭和各色锅碗瓢盆,面色狰狞地朝半空中离符端的方向扔去。
“你们……”离符端张了张嘴,刚蹦出两个字就闭了嘴。
她目前御剑的高度,不可能被众人投掷的东西打到,但心头却像被每一样东西砸了个结实,直砸得她头晕眼花,浑身战栗。
*
“离符端。”
她听到神之雩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知道目前情况任她如何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所言。自己现下说三头送子神之类云云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她同北罗城百姓百姓的关系变得更糟,甚至于真被他们捉去献祭姈昭。
离符端打了个激灵,神色黯淡下来,她笨拙地操纵着倾云朝着神之雩飞去。
……奇怪的是,她的手一直在发抖,离符端竭力控制住不住颤抖的双手,似乎今日是她第一次学习御剑飞行。
“还不明白吗?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神之雩语气淡淡,话语中听不出喜怒。他眯了眯眼,看向离符端,后者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言语。神之雩一瞬间移开目光,他清了清喉咙:
“不用担心,我刚刚探查了一遍北罗城的结界,没有太大问题,想来当年是位大能在此所布。”
神之雩话锋一转,看了离符端一眼:“姈昭今日此举并非是想破了北罗城结界,你应该清楚,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夺舍你的身体。所以,在没有得到你的身体之前,她只会利用北罗城人逼你献祭。”
他看不清少女止杀绫下的眼睛,只看到了她一瞬间抿紧的嘴唇。
离符端竭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应了一声,目光漫无目地横扫间,看见了裴逸之怀中昏迷的方砚冰,她皱了皱眉:“方砚冰怎么了?”
“情绪太激动了,方才那种情形,她师兄怕她惹事,将她敲晕过去了。走吧。”
离符端微微颔首,神色没了方才那般凝重。北罗城中都是凡人,尚杀不死她。经神之雩这么一提,她心中这才冷静了下来。
目下应从长计议,姈昭在北罗城中经营已久,三头送子神的名号给她带来了近乎无尽的信仰力。
想要彻底杀死她,不过一条路——
瓦解信仰力。
13. 玖-生气
离符端点了点头,神之雩见多识广,又是从虔乐渊中而来,自然会知道更多关于邪神送臧的东西。
她正欲御剑跟着神之雩离去,却见众人又是一跪,绝望地冲她喊道:“仙长,求求您了!求求您献祭给送子神吧!我们北罗城众人定会像供奉送子神一般供奉道长!”
离符端目光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偏生那群人见她毫无反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又重复了一遍:“伏乞仙长献祭送子神!”
“仙长献祭可救我们北罗城一城人!仙长,我们定会为您立祠立碑!”
“就是啊仙长,你们上仙门的义务就是护佑天下苍生啊,此时是你们该作为的时候!”
半空中的寒风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更加凌冽起来,离符端一时哑然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为何北罗城中人能这般坦然地说出这种话,她也不过是个刚下山的毛头丫头,虽嘴毒得厉害,但自小就有一腔赤子心性。
入世以来见人更是也是能帮则帮,没见过什么人性险恶,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此刻甫一听到这话,自是呆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话好。
身边神之雩却嗤笑道:“好没道理,你们这群人当真被是蛀虫吃了脑袋,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另我大开眼界。”
离符端有些讶然地抬眼看向神之雩,只见对方一脸桀骜神色,继续讽道:
“牺牲一人之命,救你们全城之人,听起来倒是很划算。但,你们这群蝼蚁也配?”
神之雩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你们这群人谈天下大义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当年石碣村人鬼是缘何出现的,想来你们比谁都清楚。此刻在这装无辜可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求多福吧。”
说完,不顾众人谩骂之声,他扣紧离符端的手腕,一瞬间消失。
……
北罗城郊一破庙中。
离符端轻轻甩开少年扣住她的手,没有出声。她看了眼前同样一言不发的神之雩,沉吟片刻率先打破沉默:“……你似乎很生气?”
彼时方砚冰还在昏睡这,裴逸之正在任劳任怨地照顾着她。神之雩看了离符端一眼,在方砚冰三人不远处拨弄了一番稻草,搭出个小小的坐垫,这才施施然盘腿而坐,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道:
“都这样了,你还要救这群人吗?”
离符端一愣,她本以为自己能够脱口而出说自己要救,可这话此时却像是卡在了喉咙处,任凭她怎么使劲儿都呕不出来:“……”
她一时静默下来,转了转眼睛打量着这间破庙。
这破庙应该是有些年头了,院外大门上结满了蜘蛛网。五人刚到的时候差点没被庙中的积灰呛死,四面墙壁也已漏风,窗户破了个大窟窿,幸而此时是四月,他们又是修行中人,若是冬天在此处,定然会被冻成冰块。
正对着庙门的是一座落满积灰搭在供桌上的神像,离符端看了一眼,没有看出来是哪位神明,但周身并无鬼气,想来是个香火不旺的神明。庙中杂七杂八堆着些稻草,看着像是很久以前有旅人在这待过。
裴逸之寻了些枯枝,在屋内点燃了一堆篝火,算作照明而用。此处位置十分偏远,方圆十里都没有一户人家,修行中人因为早已辟谷,倒也没什么吃上的不方便,总的说来此时是最适合目前他们这群过街老鼠藏身的地方。
离符端思量着此间情状,倒是没有察觉到神之雩看向自己的眸光,只听少年咳了一声,离符端顿时回过神来。
少年见她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你还想救北罗城中的人吗?”
离符端心头堵得慌,少年面上露出来一丝真切笑意,他循循善诱道:“若是你已不想,我有办法从北罗城这封闭的结界中出去。”
“你有办法从北罗城中出去?”
离符端没有说话,那边陆仲远倒是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办法?何时能出去?需要我们怎么做?”
孰料少年压根没有理他,只目光灼灼饶有兴致地看着离符端:“我想听你的答案。”
离符端眨了眨眼,盯着不远处墙壁上的一个小窟窿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看向神之雩,缓慢道:“我要救。”
“你——”
神之雩面上笑意僵住,他脸色陡然变得复杂起来,好半晌有些切齿道:“好一个菩萨心肠。”
离符端四平八稳地站在原地,另三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落在自己身上。她想了想,淡淡说道:“你们若是不想救,先行随神之雩离开就是,我并不强求。”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一旁昏睡的方砚冰醒了过来,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口中就已经喃喃道:
“……什么离开?谁说要离开了,我不同意。”
离符端顿时哭笑不得,她看向从稻草堆里慢慢坐起来的少女,之间对方头发上还沾了些稻草屑,看起来相当滑稽。
“师兄,你怎么关键时候又把我打晕,这样我怎么才能积累实战经验啊?”
陆仲远讪讪一笑:“我首先要保证你的安全,如若不然让师兄如何跟掌门师父交代?”
扶着对方递过来的手,方砚冰慢慢站了起来,迟钝如她,仍是觉察出了此时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她试探问道:“结界破了吗?到底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表情都这么凝重?”
离符端坦然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全都说了个遍,方砚冰听后很是义愤填膺:“他们怎敢这般理直气壮地说要将我们献祭?!”
“如今这般世道,凶祟乱行,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人?”
“那也不能什么人都救啊!”
方砚冰一把上前抓住离符端的胳膊,语气愈发激动:“这般狼心狗肺之人会有今日下场,不过全是自己造的孽罢了,凭甚么让我们相救,又与我们有何干系?”
离符端别开目光,她看着面前不断发出霹雳吧啦响声的火堆,声音很轻道:“世间灵气皆入修真者之体,自然该为凡人做些什么。况孽不过是他们中一小部分人做的,若是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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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人为这一小部分人的罪孽负责,这世间还有何公平可言?”
庙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紧接着闷雷之声响起,离符端顿时有些出神,语气恢复了平日的腔调:“若你不愿救北罗城人,自可跟随神之雩走掉,他有出结界的法子,我并不强求。”
说完,她便席地而坐,从腰间取下倾云剑抱在怀中,覆在双眸上的白绫随少女墨色发丝一同轻轻舞动,淡淡火光映照下亦为她平添了几分潇洒旷达。
方砚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这人虽看着十分聪明,在某些事上却比自己还要固执,还要天真。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咬了咬牙终是道:
“我不走了!我陪你一起救!”
说完她便一屁股坐在离符端旁边,不顾陆裴二人低呼之声,瞪她道:“我不会走的!我决定了,以后我就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
“你要挽救苍生,我自然同你一道挽救苍生!”
离符端轻声一笑,心下有些苦涩,却没有说话。
方砚冰看向一旁呆立在原地的陆仲远和裴逸之,中气十足安排道:“师兄,裴逸之,我要留在此处除凶祟,你们先行跟回宗门搬救兵。”
陆仲远面色发苦,正要出言相劝,方砚冰却背过身去,在耳朵上下了消音咒。他没有办法,加上此次确实凶险万分,故不敢耽误时机,只郑重地向一旁静默已久的神之雩拜谢道:
“先行谢过神道友,此处结界十分古怪,我同师二人发给宗门的千里传音符毫无回应,望神道友将我和师弟二人送出结界,好回师门搬救兵。”
然良久未见对方回应,陆仲远直起身来,正见面前少年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离符端,显然并未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听进去,无奈之下他正欲重复一遍。神之雩却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走到了离符端面前。
“你当真要救?”
少年玄色长袍下摆蓦地落入离符端眼底,她抬眼看向神之雩,没有说话。
然而神之雩却奇异地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了毅然决然,他一瞬间转过身去,咬破左手中指,口中低喃几句,中指上的血珠顿时浮在了半空中。
陆裴二人还未反应过来,血珠就打在了二人额间,下一瞬二人凭空消失。
方砚冰倏地瞪大双眼,眸子亮得吓人,她“噌”地一下从稻草堆上站了起来,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围着神之雩转了几圈,口中叹道:“这是什么术法,竟这般厉害?!”
神之雩没有理她,周身气压很低,只环臂抱着从风剑,阖目靠在了距离符端不远处的木头柱子上。
方砚冰摸了摸鼻子,她看向离符端,悄声问道:“他……不走吗?”
离符端也是一头雾水,打量了少年一眼,疑惑问道:“你不走吗?”
少年一瞬间撩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你若死了我亦会随你去死。”
方砚冰:?!!
离符端:???
14. 拾-锥心之痛
方砚冰率先回过神来,她一脸八卦神情,眸中全是戏谑,顿时开始朝离符端挤眉弄眼。
离符端愣了半晌,并没有跟上少年的脑回路。
……什么叫,自己死了他也会跟着自己去死?
她心跳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的血可以帮他固魂一事。离符端面上有了一闪而过的尴尬,尔后撇了撇嘴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忘记这茬了。”
少年轻哼一声,抬脚朝庙门外走去,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随他动作一甩一甩,显示出主人此刻不太美丽的心情。
离符端收回视线,却被方砚冰眼中浓浓的兴味吓了一跳,她假模假样地拍了拍心口位置,抱怨道:“你干什么?”
方砚冰奸笑一声,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他出去干嘛?”
“守夜吧,快睡吧,明日要做的事情可够你喝一壶的。”
方砚冰向外看去,果见少年在庙门口席地而坐,手中环住剑鞘。她更加兴奋起来,反追问道:“咦~这么了解他啊?神之雩是不是喜欢你?他方才说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离符端整理身下稻草的手指一顿,她似笑非笑看向少女:“戏精说的话你也信?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切!不说算了!”
方砚冰被她阴阳怪气一番,倒没有生气,闷头倒在稻草堆上,不出片刻,离符端耳边就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屋外雨落的越发急了,豆大的雨点透过房梁上的破洞落入屋内,好在二人躺的位置上方完好无损,这才免去沦为落汤鸡的下场。
离符端悄然熄灭屋内篝火,白纱下的眼睛中笑意褪尽,静静朝庙门口看去,这才发现神之雩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此刻正托着下巴看她。
目下正值深夜,少年眸中情绪巧妙地同黑夜交融,离符端看的并不真切,遂抬脚朝少年走去,在其身旁站定,却并不看他:
“……干什么?”
“你方才说明日?你知道明日该如何做吗?”
离符端垂下眼眸看他。
少年墨发随着他托腮的动作滑落肩头,最终竟离奇地落于离符端手边位置。
离符端忍住心中痒意,她拂落粘在衣袍之上的雨滴,和少年拉开距离:“何必明知故问?你定然已经知道了,”
说着她转过身来,唇角微勾直视神之雩,接着道:“北罗城中百姓的异状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
少年轻笑一声:“这就是你坚持要救他们的理由?”
离符端迟疑片刻,无意识蜷了蜷手指,答道:“……他们身体中被姈昭种下因果和鬼气,这才有了今日的失智,并非出自他们本心。而如今的破局之法无非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年挑了挑眉看了她半晌,拖住下巴的手这才轻轻放下,并未继续问下去,反没头没脑地转移了话题:“刚到北罗城城门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喊神界战神的名字?”
离符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记得你当时便问了我一句,但我那时意识模糊,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至于你说的什么神界战神,我并不清楚。”
她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神之雩一眼,语气中难言嫌弃:“你一个虔乐渊中的恶鬼,问人家神界战神做什么?”
神之雩也是一愣,似是被她问住了,口中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会问什么神界战神?”
看着神之雩自己也一头雾水的样子,离符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转身就要朝庙内走去。
孰料对方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离符端浑身一颤,下一秒不受控制动作很大地甩开少年的手。
二人俱是一愣。
谁说春雨贵如油,这会儿这“油”倒有些瓢泼而下的意味。
离符端率先反应过来,她扶了扶额,压下心头一瞬间涌上来的恶心感:“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神界战神。”
说完便毫不犹豫进了庙中。
“……”
神之雩罕见地沉默下来,他很难去形容刚才的感觉,心脏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抽痛,像是被人用刀剜去一块般痛苦。
他顿时迷茫起来,自从他从这幅身体中醒来,一靠近离符端就会有这种锥心的痛感;更奇怪的是,远离这人,锥心的痛感比靠近这人还要强烈。
至于那神界战神,不论是自己先前在虔乐渊中,还是到了现在这幅身体中,确实如离符端所说,他的的确确没有见过那劳什子神界战神。
只不过不知为何,近来梦中总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他虽看不清对方面貌,内心缺下意识认定那人就是不知何时何故陨落的神界战神——昭翎。
……
翌日一早。
离符端在身上施了个障眼法,眨眼间就从原来的仙气飘飘,变成了现在扔在人群堆里的都很难找出来的平头百姓。
方砚冰顿时啧啧称奇,行走凡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术法。离符端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万相宗什么都不教吗?连这都不知道?”
“我是掌门之女,又没有你们那般挽救苍生的大理想,自然不用那么努力修行,我所求不过混吃等死罢了。下界大好河山这么多,我只想在有生之年游遍天下,做个逍遥的闲散人士而已。”
离符端动作微顿:“……那你昨日还说要跟我一同救世?”
“实不相瞒,我是想寻人。”
“寻人?谁?”
方砚冰正欲说话,却被神之雩一口打断。
少年仍是昨日那副装束,然在庙外守了一夜自然睡不好,今早起来衣裳已有些皱皱巴巴,眼底黑眼圈极重。
此刻他松松垮垮得倚在庙外破门上,正一脸不耐地看向二人。
“快些吧,今日北罗城中有些动静。”
离符端眼前一亮,应了一声,随即十分利落地取下放在供桌上的倾云剑,边走边朝身后的方砚冰摆手道:“快跟上。”
方砚冰连忙拿起自己的佩剑,朝二人而来。
……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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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谁知道呢,今儿早上一看,德贵家的孩子土根儿就变成了那样了。哎,真是造孽啊!”
“如今送子神不庇佑我们北罗城了,难道连先前的赐给我们的孩子都要收走吗?”
“当年德贵二口子可是拜送子神拜得最起劲儿的,前年好不容易他家那口子怀上土根儿,为了将土根儿平安生下来可是受了不少苦头!这下好了,好好的孩子没了,还变成了那样儿,搁谁身上不疯啊?”
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声源处看去,原是之前离符端去过的茶馆儿。
经历昨日那遭众鬼压城的事儿,虽最后姈昭领着众鬼扬长而去,但北罗城中人却被吓了个魂飞魄散,这会儿更是大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此刻全躲在茶馆中沸沸扬扬地讨论什么“孩子”“德贵”“送子神”之类的字眼。
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倒是默契摸着朝那茶馆走去,此刻三人俱在身上施了障眼法,在别人看来都是十分平常的长相,是以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哎,小二的,上壶白云茶!”
离符端刚刚坐定,口中便吆喝了一声,那小二应和句“来了”,这边茶品就上了桌。
那小二正欲离开,离符端却叫住他,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哎,这位小哥,昨日咱们北罗城是怎么了?怎地今日街上都无甚行人?"
小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昨日那事闹得这么大,你们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离符端笑了笑,将那小二拉到自己面前空的小马扎上坐下,这才道:
“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北罗城探亲来的,从咱们大雍最南边的奉城而来,这一个月都在赶路,前日我们兄妹三人好容易到了北罗城,”
说着她拉住自进了茶馆就开始打哈欠的方砚冰,后者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忙干巴巴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兄妹三人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才到北罗城。”
离符端眼中有了一闪而过的笑意,不过被止杀绫遮住,谁也看不到,她于是接着道:
“赶路实在太累了,我们兄妹三人直接在客栈睡了一整天,今早起来就发现了咱们北罗城变成现在这样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店小二闻言,眼中戒备的神色消去,话匣子慢慢打开,神色紧张地将昨日姈昭带众鬼围城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离符端耐心听着,见那小二停了下来,她于是接着问道:“方才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听茶客都在说‘孩子’之类云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二表情顿时垮了下来:“那是在说我们这条街北头儿的德贵家的独苗苗土根儿,我们北罗城的三头送子神你们知道吧?”
离符端点了点头。
那小二咽了咽口水,眼神中不掩惊恐:“昨儿夜里,约莫是子时的时候,德贵家那口子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大叫起来,我们整条街的人都被吵醒了。”
讲到这,小二停顿了一下,朝离符端坐得更近了:“你猜怎么着?”
15. 拾壹-失控
离符端配合着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店小二神色一瞬间变得可怕起来,声音极低:“德贵家孩子土根儿,竟然半夜化成了一摊血水!”
离符端心跳漏了一拍,身旁少年却突然拉住她的领子,将她同那小二拉开了距离。
她现下思绪乱成一团,自是没工夫同神之雩生气,只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料少年却理直气壮道: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离符端没有理他,反朝小二又坐近了些,正想再多问一些细节,神之雩却又一次拽住了她的衣领。离符端压下心中火气,转头看向少年,用气声说道:“你又发什么神经?!”
孰料神之雩一瞬间眼泪便下来了,离符端表情一滞,只觉不妙。
果不其然,少年自顾自流了会儿眼泪,遂开始抽抽噎噎道:“阿姐,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推开我,之前你在爹娘面前承诺的会照顾我一辈子,原是骗我的吗……”
此话一出,茶馆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这桌看了过来,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八卦表情。
方砚冰被神之雩这话雷得不轻,口中清茶差点一喷而出,她颤颤巍巍地放下茶盏,微微张大嘴巴,看着十分滑稽:“你们……”
那小二此刻表情和方砚冰不遑多让,他脸色一瞬间古怪起来,目光隐晦地在离符端和神之雩之间打转,最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方砚冰,表情顿时有了几分同情之色,心中不知脑补了些什么。
离符端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握住倾云的手掌此刻咯吱作响,但碍于自己还有正事要做,只能压下心头马上要将自己烧着的怒火,面上强挤出一副温和笑容,放缓语气:
“怎么会呢?狗蛋你别多想,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有意在“好好”二字上加重语气,此刻面色十分扭曲。方砚冰倒是反应了过来,此刻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带了点同情,离符端先前说这人是戏精,她当时还觉得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够人喝一壶的。
然那店家面色却是更加复杂起来,心中暗叹奉城民风之开放,连这种兄妹乱/伦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看了一眼离符端,又看了一眼神之雩,大为感慨人不可貌相,明明都是一副平凡至极的长相,却学那些王公贵族私交混乱那套。
这姐姐也真是,看着表情,定是想抛弃弟弟,结果被自己弟弟看出来了。
他暗暗摇了摇头,再看向离符端的目光明显嫌弃起来,遂一溜烟跑没影了。
……
刚出茶馆,方砚冰还没反应过来,离符端就死死拽住了神之雩的衣领,随后一把将其掼在墙上。
她此刻表情可谓笑靥如花,神之雩一时被晃花了眼,竟是自动忽略了背后袭来的钝痛,和心口传来的席卷全身的痛感,眼中带了些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痴迷。
离符端此刻可谓大为光火,她压低声音,语气中难言怒气:“你有什么毛病,为什么坏我事情?!”
少年回过神来,眉头紧蹙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看到离符端和那店小二贴的很近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就下意识地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所有的蠢事就已然由自己手出,简直像是在方才那一瞬间失去了理智,身体自行动了起来。
离符端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答,熟悉的恶心感再一次上涌。她突地一笑,松开攥住少年衣领的手,随即毫不犹豫大步向街北头走去,丝毫不顾少年反应。
方砚冰看了神之雩一眼,少年此刻神色晦暗不明,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遂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方砚冰呼吸一滞,很难去形容此刻的感觉,她狼狈地别开目光,立刻跟上离符端的步伐,边跑边说道:“哎哎,你等等我啊……”
*
看着二人远离的背影,神之雩放缓呼吸,任凭满腹愁绪和疑惑将自己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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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如今他一届凡人之躯,即使芯子是虔乐渊鬼王,自身鬼气也是时有时无,他只能控制自身气息是鬼气和灵力,却只能运用灵力,无法利用鬼气,完全像是沙子一般根本攥不住,此刻回老巢虔乐渊中也是自寻死路;
更兼此刻自己的灵魂牢牢捏在离符端那个丫头手里,若是没有她的血,怕是自己的灵魂早就魂飞魄散。
至于刚才的失态,神界战神昭翎,这几天的锥心之痛……所有的一切,他都毫无头绪,而这些怪事的源头,皆系于离符端一身。
神之雩眼中尽是戾气,腰间从风开始铮铮作响,他勉强压下浑身翻涌的鬼气。
顿了顿,少年轻嗤一声,朝离符端二人离开的反方向悠然而去。
*
“你真生气了?”
“……”
“真生气了?神之雩他上次的伤好像还没好全吧,且如今北罗城中人人自危,他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离符端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只自顾自大步往前。她这人是个犟脾气,本来就因为姈昭的祸事心烦得厉害,火气一上来说话做事自然全都不管不顾,此刻冷静下来心中也有了几分后悔。
按理说,神之雩虽然戏精,但并非不明事理,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方才自己将那人掼在墙上的时候,那人眸光迷离,看着并不清醒。但离符端此人嘴不仅毒,而且硬,不肯低头不肯认输自小就刻在骨子里。此刻回去找神之雩的事万万干不出来。
她走着走着,倒慢慢停了下来,觑了一眼方砚冰,有些底气不足道:“……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他?”
方砚冰闻言,立刻笑出声来,她正欲开口拒绝,前方不远处蓦地传来一阵极其凄厉的女子叫声。
二人面色俱是一凝,急向声源而去。
伴随着这声尖叫,原本街上各家各户紧闭的大门一个接一个从里打开,他们一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