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入梦来》 第230章 好不了了 暮色中的宣市,西塔老街蒸腾着白日未散的暑气。洋车夫们蹲在路沿啃着苞米,金黄的玉米粒与汗水一起滚落。店铺商社的霓虹灯早早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妖异的紫光,黑色的汽车在马路上穿行。 武阳以为清桅是累了想放松,故而将车速放缓,一边开车一边给她讲解。 清桅静默地坐在车厢里,窗外流动的街景在她深色的眸子里投下斑驳光影,却激不起一丝波澜。武阳的询问声、街市的喧闹声,全都被隔绝在一片虚无的寂静之外。唯有赵夫人沙哑的嗓音,仍在脑海中回荡: “《青梧》当年大火,全因‘一叶知秋''的专栏。那般文采气度,谁曾想执笔的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戴社长带着人来社里的那天,我们大家都震惊了,程小姐好年轻好漂亮啊……” “她从入职报社,追求她的人就很多,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拒绝的理由是说她怀孕了……她瘦,又是冬天,大家只以为她穿的多,没人往那方面想,还闹了不少笑话。” “但那孩子投了个好胎,却没有好运气……有一次外出跑新闻,叶音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男孩,在河里泡了半个小时直接晕了过去,等救起来送到医院……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孩子没了,她整个人都垮了,吃不下喝不下,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人越来越瘦,眼见着就要不行了……可有一天,她救的那孩子家里人来,直接把人带走了。” “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有人说成了阔太太,也有人说是离开了宣市……” …… 刹车声骤然响起,清桅猛地回神。挡风玻璃上,是五光十色的灯影。 “少奶奶,那就是永河三巷。”武阳手指着西塔大街东边的一条巷子说道。 清桅下了车,往巷子那边去,武阳要跟着,被清桅当即制止,“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在这儿等吧。” 武阳一听,这哪儿成啊,“不行啊四少奶奶,这儿人多眼杂,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两个脑袋不都够四少砍的。” 清桅眸子暗了暗,知道再纠结也是为难他,便也不再说话,顾自往前走去。 武阳知道她的脾气,看着温柔乖巧,实际上就是四少就得耐着性子哄。 他只好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巷道的光景自是不如主街那般繁华热闹,青砖灰瓦的房子两侧延长开来,零零碎碎的几户商家亮着电灯,路上行人低语欢笑,寥落可数。 永河三巷……从赵夫人的话中知晓,这大概是母亲当年住家的地方,她想来看看,也想确认话中真假。 可武阳跟着,她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行路过半,她终于寻到那栋门前两株海棠,门似月洞的二层小楼。 清桅的脚步不自觉地凝滞,目光如丝线般细细缠绕过每一处细节——斑驳的屋檐翘角,雕着缠枝纹的窗棂,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青石台阶。这些陌生的景象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又被生生按捺成静水深流。 “小姐可要进来瞧瞧?”一位穿着青布长衫的掌柜含笑相迎,“咱家的油纸伞都是老师傅手工制的。” 清桅这才惊觉,昔日的宅院已改作伞坊。庭院中数十把撑开的油纸伞悬在竹架上,宛如浮动的云霞。素白的宣纸伞面上,墨色荷花亭亭,金线勾勒的龙凤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她本不常用这等传统物件,此刻却鬼使神差地选中一把——粉白渐变的海棠图案,簇簇繁花恰似门前那两株老树盛开时的模样。指尖抚过伞骨时,仿佛触到某个遥远春日的温度。 清桅没有多做停留,就像真的只是随意逛逛,一时兴起买了一把伞。 买了一束花,还买一提糕点,是陆璟尧曾经千里迢迢给她买过的奶皮花糕。 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西山别苑亮着孤灯一盏,陆璟尧仍旧不在。 清桅避开众人,独自提着糕点走进厨房。月光透过纱窗,在她手中的白瓷盘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将奶皮花糕一块块摆成栀子花的形状——那是她最爱的花样,却不知是否合他心意。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盘沿,眼前是那日陆璟尧盛怒的模样。不过遗失一只耳坠,何至于此?往日他连她弄丢翡翠镯子都只是一笑了之。 夜色渐深,西山别苑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月光惨白地漫过窗棂,将她的影子钉在墙上,形单影只。 清桅彻底失眠了。 母亲支离破碎的往事在脑海中翻涌: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是谁?若真是沈家血脉,那自己又从何而来?当年……母亲从医院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接走她的人是谁? 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想要找个人商量一句,可举目四望,却空空如也。 许宴不行,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停止,此事找他,只会再挨一顿骂。 陆璟尧呢,好像也不行,当初婚前那句话犹言在耳,她不会自找没趣,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王瑞林任何。 …… 她突然好想铃兰,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傻丫头。 这次,应该把她带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好似都承受不住这份沉重般逃走了,只剩清桅一人孤坐在床头,四肢又僵又麻。 但她不是本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那个消沉的劲儿任其疯狂冒出来一阵,也就过了。 她决定下楼找点酒喝,或许醉了更容易睡觉。 毕竟她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得再去找一趟赵夫人,把不清的那些问题尽可能再问清楚一些。 她掀开薄被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是厚厚的地毯,没有一点声响,壁灯仅亮了楼梯口一盏,昏昏暗暗。 她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却听见楼下一声呵斥,压抑的,暴怒的。 “你他妈就是在找死!你真以为南京那群老王八蛋是纸糊的,当初军委会上那帮人就差把枪对准你脑门了,你都死扛着不同意。陆璟尧,你别忘了你是立过军令状的,那上面不仅有你的命,还有她沈清桅的!”林书良气疯了,扯散了领口指着陆璟尧骂。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1章 他的心是空的 本着从不偷听军务相关的原则,清桅刚听到声音时就已经准备往回撤了,却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陡然顿住脚步。 南京……军令状……她的命? 都是什么意思? 脑中神经猛然紧绷,清桅的指尖猛地掐进楼梯扶手。 黑暗中,又传来林书良的厉喝,“更何况五六万的大军,五六万张嘴张口吃饭、北江的重整防御、伤员的救助安置,哪里都不是小数目……是,你陆家有钱,可谁他妈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你陆家就是有金山银山又供得了几时?!”林书良停了停,深吸一口气,“你忍心就这么拖垮陆家,毁了陆伯父一生的心血?”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拉了一道长长的光影,半明半暗里清桅能看到林书良在来回走动的身影,可见他真的气的不轻。 她不知道陆璟尧是说话声音太小还是没有说话,她在一阵沉默里,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她大概听明白了,她被押在了陆璟尧出征东北的军令状上……清桅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军令状上压着她的命——这句话像把钝刀,一点点锯开她所有的认知。月光从楼梯间的彩窗漏进来,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投下破碎的蓝影。 她忽然想起陶希撕破脸的那晚,对她吼的那句“你以为陆璟尧为什么会把一个人留在北平?”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把她留在北平,不是为了她的安全,是为了钱。 楼下林书良的质问还在继续,可那些字句都化作了尖锐的耳鸣。她机械地数着扶手上的雕花纹路,一颗心直往下坠——原来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豪赌的筹码。 走廊尽头的老座钟突然敲响,惊起窗外一群夜鸦。清桅望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陌生——那不过是一纸契约勾勒出的轮廓,被钉在“陆太太”的名分里,连魂魄都是借来的。 好一会儿,林书良再开口,情绪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激动,“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听我的,真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至少等再收了佩城。” “我后天的飞机,你让清桅跟我走,我亲自送她回北平,她不会疑心,也一定安全,好吗?” 他会怎么回答? 清桅还没来得及猜想,楼下传来茶杯重重搁在桌面的声响,而后她听见陆璟尧沉声说,“好。” 她的心猛地一抽,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好……这个回答,意外又不意外。 清桅嘴角扯起一抹浅笑,尝到了腥咸的苦味。如果五姐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大概也要骂一句,‘看吧,我早跟你说了,陆璟尧这个人不行,他心是空的,没有感情。’ 她仿若听见了警告,却没了那时的自信和信誓旦旦,认命般垂眸低头,重重地点一点头,她终于看清,认清。 陆璟尧不爱她。 一直都不爱她。 五姐、七哥,陶希甚至早已消失的沈清欢,都说对了。 只有她错了。 只有她。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砸在被掐的通红的手心,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那些痛苦、酸涩、忿恨、绝望跑出一点声音。 楼下一阵声响,脚步渐响,光线放亮。 她呼吸一窒,像黑暗里见不得光的逃兵,转身就跑。 楼下汽车声响起,渐渐远离时,清桅才拉下脸上的被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夜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了丝丝凉意,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清醒不少,刚刚那种被兜水泼了一桶冰水的溺死般的窒息感也散了一些。 清浅的月光透入窗帘,昏暗的屋子里更多了冷清,她睁着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虚空的某一点,是沉重痛苦后无所适所。 这又欺又骗,死乞白赖的一趟,好像来错了。 如果没有来,母亲的事她还存着美好的幻想。 如果没有来,她不会感受到陆璟尧亲手扎的这一刀,直中心口。 如果…… 没有如果,他来了。 走廊的地毯虽然吸了大部分的声音,但她还是一瞬间就辨认出,那一步一步,沉重又稳健的脚步声是他。 陆璟尧推开卧房门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他霎时停住,眉心蹙了蹙。 他们同房以来,不管多晚,不管在哪儿,清桅睡觉都会留着床头那盏壁灯,暖橘色的灯光,小小一角,足够能看清她的脸。 他以前问过她为什么,她说亮着这盏灯,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有我在等你。 但今天没有。 他静静地在门口站着,眼睛盯着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看了好一会儿,冷厉的眸子终于唤起一丝温柔,才轻掩了门朝床边走去。 陆璟尧在床沿坐下,月光透过纱帘,在清桅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伸手想抚平她微蹙的眉,却在即将触碰时僵在半空。指尖蜷了蜷,最终只轻轻拂过她散在枕上的发丝。 床头柜上摆着一碟奶皮花糕,有半块边缘留着小小的齿痕。他记得这是他曾买过给她的点心,她那次吃了整整两盒,今日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宛宛...”他无声地唤着,喉结滚动。军令状的事在舌尖转了又转,终究咽了回去。 清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露出颈后一小块肌肤,那是她敏感点,一碰就红。陆璟尧猛地闭了闭眼,军装下的肌肉绷得生疼。南京的密电、林书良的警告,全都化作她枕边一缕幽香,缠得他几乎窒息。 最终他只是轻轻拉过锦被,将她露在外面的手盖好。那只素来执枪稳若磐石的手,此刻竟有些发抖。 陆璟尧什么时候离开的,清桅不知道,她本是悬着一颗心装睡,可时间长了,昏昏沉沉间竟也真的睡着了。 早上醒时,天已大亮,她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神,昨晚的那些记忆蜂拥而来,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林书良是明天的飞机,那她就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了。 她必须再去一趟赵府。 日常都是武阳跟着她,她本来还要纠结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让武阳不起疑。但到了楼下才知道,武阳今天被派去出任务了,只有一个没见过的司机跟着她。 这到好了,她跟李婶说昨日落了东西在赵夫人那里,今天去取一趟。 还是昨天一样的大学校门,还是昨天一样宁静闲适的家属大院。清桅下了车便往那个红白小楼走去。 清桅的脚步在红白小楼前猛然顿住。昨日还挂着“赵府”铜牌的门楣,此刻空空如也。她抬手叩门,厚重的实木门竟应声而开——厅堂内一片狼藉,青花瓷碎片散落一地,那套她曾用过的茶具摔得粉碎。 “赵夫人?”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屋内死寂得可怕。昨日还摆满茶点的八仙桌上,如今只余一圈茶杯印。她颤抖着推开书房门,赵夫人最珍视的《青梧》合订本散落一地,书页间夹着的照片全被撕成碎片。 后院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清桅猛地回头,只见晾衣绳上那件赵夫人常穿的绛紫色旗袍随风晃动,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2章 生死同命 清桅站在屋子中央,夏日的阳光碎了一地,带着灼灼的热。可她却四肢冰冷,像被抽干了热血,全身如坠冰窖,冷汗涔涔。 赵夫人也像戴砚声一样遇害了吗?谁干的? 可是,她明明那么小心了,谁都没说过,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清桅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满地碎瓷上。她突然发疯般冲出门去,裙摆扫过院中倒在地上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下。 “去波尔酒庄!现在!”她几乎是摔进车里,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司机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猛踩油门。 车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王瑞林,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清桅的汽车猛地刹停在波尔酒庄门前,轮胎在石板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她推开车门,踉跄着站稳,只见酒庄大门上交叉贴着两张封条,盖着警备司令部的猩红印章,在烈日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怎么会...”她颤抖着上前,指尖刚要触到封条,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拽回。 她震惊中转身,声音不稳,“武阳?” “少奶奶快走!”武阳压低声音将她塞回车内。转角处转出几个戴白袖章的稽查队员,正挨个盘查路人。 车窗映出她惨白的脸。就在昨天,王瑞林还在这里对她说过“明天赵夫人府上”。如今不过一夜,赵府人去楼空,酒庄查封闭户。所有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清桅被带回了西山别苑,她没有问武阳为什么在那里,而武阳也没有解释,只是告诉她,“四少奶奶这几天最好待在家里,外头不太平。”陆璟尧的命令。 她说去医院也不可以吗,她想去找许宴或者宋琪,任何一个她有点熟悉的人,让她缓口气。 但武阳犹豫的别开眼,没有说话。 -- 她第一天住进西山别苑的时候感觉很亲切,因为和璟园差不多的装饰,因为有陆璟尧。 但清桅发现,在没有陆璟尧的时候,甚至没有璟园,更何况这一隅的西山别苑。 所有的一切都陌生的,冷漠的。 当晚,她依旧没有等到陆璟尧,但她等来了璟园的一朵花。 “太太,北平来信。” 李婶拿着信进来的时候,清桅一个人在书房写字,小楷心经铺了一整面书桌。 几乎是一眼,她便知道是谁的信,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顷刻间被挑动,但是欢喜的。 “小姐,我是铃兰,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才看了个开头,清桅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就好像有人掐了她心尖一下,酸软一片。 信上的字刚劲漂亮,一看就不是那丫头自己写的,这随意又着急的语气,大概是拉着慕青玄她一边说他一边写的。 “你见到姑爷了吗?你这么突然跑去,肯定挨说了是不是,我就晓得……但你不要难过,说就说了,姑爷那个人嘴硬心软,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是我也会说你的,那么危险,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呢,想想都后怕,我真后悔让你去了。” 铃兰,我也后悔……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北平,好好上课学习,不来这里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糟心又害怕的事。 有时候糊涂也是幸福。 “璟园一切都好……其实也没有很好。我很想你,刘妈她们也都很挂念你,每天给你和姑爷在佛堂祈福,还有慕大哥”写到这里突然断了,清桅会心一笑,她眼前是慕青玄有些尴尬的停笔,肯定和铃兰又争执了几句。 “藜园那边更冷清些,大少奶奶带着陆然出洋了,听她们院子里人说,去了法国,跟着一个画师,是大少爷亲自去送的。她们走了以后,大少爷就很少再回陆公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读到此处,清桅指间微顿,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白净清瘦的青年画师,当时后院影壁间两人略凌乱的衣衫和尴尬的表情,曾是清桅各种猜想。 但现在看来大哥一直都知道,可他为什么会让他一起?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两三页的信已经读到了末尾。 “小姐,我跟慕大哥商量过了,我们决定过去找你,我们是你的人,生死都应该跟着你,怎么可以你处于危险之中,我们两个却天天在璟园过好日子,老爷和夫人知道都不同意的……我知道很突然,但你先不要生气,要打要骂等我们到了,任你处罚。——想你的铃兰。” 清桅又恼又好笑,眼前几乎能看见铃兰那丫头讨饶又赖皮的模样。 夜风拂过窗棂,清桅独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摩挲着铃兰的信笺,读了一遍又一遍。 -- 晨雾未散,宣市天陵机场的跑道上停着一架C-47运输机,引擎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远处地平线上,朝阳将云层染成血色,像未愈合的伤口。 林书良拎着皮箱,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口被风吹得翻卷。他环顾四周,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开口:“清桅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璟尧站在舷梯旁,黑色大氅被气流掀起,露出腰间配枪的冷光。他望着机翼上凝结的晨露,淡淡道:“她留下。” “你他妈——”林书良猛地摔下皮箱,金属扣砸在水泥地上迸出火星,“出尔反尔你倒是玩儿到我身上了,别说南京那群王八蛋!就是东北王家李家那群狼崽子闻着味就能撕了她!” 地勤人员吓得退开几步。远处塔台的探照灯扫过来,将陆璟尧半边脸照得煞白,另半边仍隐在阴影里。他抬手整了整林书良的领口,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枪械退膛:“书良,有些仗,必须把软肋留在敌人看得见的地方打。” “疯子...”林书良扯回衣领,声音却哑了,“你就不怕她恨你?” 陆璟尧转身走向吉普车,皮靴踏过积水的弹坑,溅起一片血色朝阳:“恨比死好。” 引擎声淹没了他后半句话。林书良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眼眶潮湿,心底涌起莫大的无奈和心疼。 朝阳将陆璟尧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横贯整个跑道。他想起那日踩着晨光出现在医院后门的清桅,一身素衣,玲珑温柔如春风,让他一瞬间尝到了清涧沁人心脾的甜。 他想起那日她咬着皓齿,压抑着满身绯红和喘息,任他予取予求。 他想起那日她只是摸到他腰间的伤,就在他怀里哭的全身发抖,清冷的泪水淹的他整颗心又酸又疼。 世间至痛,从不是未曾拥有。而是你见过她的笑,听过她的哭,尝过她的甜,就连她发间那缕总不听话的碎发都成了心头朱砂。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舍得再送离身边? 书良说他疯了,是,他疯了,这一次他想拼尽全力把她留在看得见的地方。 生死同命,心甘情愿。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3章 请太太吃饭 大概是知道要被带回北平的原因,清桅一晚上都睡的不沉,醒了很多次。 早上天刚放亮,她就起了。洗漱、梳头、换衣,沉默地收拾行李,做了很多不重要的事,只是想打发时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七点下楼,楼下毫无异样,下人们在打扫庭院。李婶给你端上准备好的早餐,都是她日常爱吃的。 吃完早饭,她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薄薄一层的阳光洒进来,照的人很暖,她却如坐针毡,很焦灼。 她不知道接她去机场的车什么时候来。 “太太,喝杯牛奶,司令大人早上刚让人送来的。”李婶见清桅脸色不太好,眼下乌青,很没有精神。 “早上谁来的?”清桅看着茶几上的牛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抬头问李婶。 “是武副官。”李婶答。 “他有说什么吗?”清桅接着问。 “没有。”李婶摇头,她不懂清桅为什么这么问,毕竟武副官常来给家里送东西。 西山别苑傍山近林,秋日的清晨最是舒适,静谧安逸。薄雾如纱,轻笼着庭院里的翠竹与青松,晨光透过枝叶间隙,在石板小径上洒下斑驳光影。檐角风铃偶尔轻响,惊起几只麻雀,又很快归于宁静。 明明日常觉得无比舒适的环境,今日却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就像一个正在等待被宣判的犯人,不知道判令什么时候来,既怕它来,又怕它不来。 - 清桅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一整天,从清晨到日暮,她焦灼不安的心也早已在沸水的蒸煮中变得麻木。 武阳来接她的时候,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跟着走了。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汽车碾过西山别苑的碎石路。清桅靠在车窗边,看夕阳将白梅染成血色。风卷着枯叶拍打车窗,像无声的告别。 她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珍珠耳坠,任庭院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没有回头,没有言语,只有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起的青白。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清桅才渐渐发现不对,机场的位置很偏,一路都是破旧的矮房和荒野,但现在……马路两边人声鼎沸,高楼商铺林立。 “武阳,这是去哪儿?”清桅问。 武阳从后视中看了一眼清桅,笑道,“少奶奶,一会儿到了您就知道了。” “停车。”清桅冷声道,她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我要下车。” “诶,不是,少奶奶,您别急。”武阳着急解释,“是四少让我接您过去,他已经在那等您了。” 清桅还想再说什么,只见车子一转,进入一条特殊街区。 街道比其他地方宽阔,两旁中西建筑混杂,俄式洋葱顶教堂与日本料亭等,还聚集着英美烟草公司、汇丰银行等外资企业。 两侧的樱花树下,穿和服的日本侨民踩着木屐走过,与拉洋车的中国苦力擦肩而过。 清桅目视窗外,夕阳还未全落,她心里就像阴云过境,下起潮热的雨,好闷。 “这是中山商埠区,租界。”武阳见清桅打量扫视而过的目光,出声解释。 清桅轻“嗯”一声,兴致缺缺。 陆璟尧要做什么…… -- 汽车在两株高大的樱花树停下,粉色的樱花开的盛而旺,带着浪漫芬芳的气息。 武阳扶着清桅下了车,她一抬眸,一个金绿的花字招牌映入眼帘——“雪见西餐厅”。 清桅踩着飘落的樱花瓣踏入餐厅,法国香颂与烤牛排的香气扑面而来,水晶吊灯的光晕在墨绿拼花地砖上流淌。 她跟着侍者走过长廊,转入大厅,抬眸的瞬间,呼吸微微一滞——陆璟尧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夕阳透过蕾丝纱帘,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她一时有些恍惚,微愣在原地。 他今日没有往日惯穿的军装,而是一身矜贵的深蓝三件套西装,金质怀表链垂在马甲前襟,折射出低调的暗芒。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红酒杯上,无名指那枚素圈婚戒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没有参谋官,没有作战地图,连惯常的冷峻神色都化作了温柔。——这哪里是那个在军事会议上摔茶杯的陆司令?分明是当年沈家花园里拎着西服外套,眉眼浅笑,潇洒肆意的陆公子。 钢琴师突然换了首《玫瑰人生》,陆璟尧似有所觉般抬眼。隔着摇曳的烛光与香槟塔,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冷峻严肃的神色骤然消散,唇角勾起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他为她拉椅子,铺展餐巾,专注地与侍者说话点餐,所有的动作流畅自然,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被一个一个慢镜头拉的很漫长,长到清桅久久没有缓过来神。 “清桅…”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像一粒石子投入静湖。 “啊?”她如梦初醒般抬头。 “看看想吃什么?”他将菜单递到她面前。 鎏金菜单递到眼前,日俄法三语并列,中文注释蜷缩在边角。她指尖微颤,匆匆合上递还:“不必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璟尧用流利的日语向侍者交代几句,转头时捕捉到她绞紧的手指:“不合胃口?” “为什么突然...”她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钢琴曲中。 他慵懒地环视餐厅,目光最终落回她脸上,烛光在那双惯常凌厉的眼睛里化开,漾出罕见的温柔:“请太太吃饭,需要理由吗?” 他语气轻巧,带着些懒散的漫不经心,清桅有些不适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璟尧看出她的不自在,靠回沙发椅,西装马甲勾勒出精瘦腰线,轻笑着解释,“今天送走了书良,军部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你来宣市这么久,都没带你好好转转,今天正好有空。” 她听到第一句心里就骤然一紧,后面他再说什么,也没在意,她不自觉攥紧了拳,稳着声音问,“你说五姐夫走了?” “恩,今日一早的飞机走。”陆璟尧答。 “怎么没……”话音戛然而止。她想问那怎么没叫她,不是要送她离开吗?可瞧见陆璟尧又猛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自己那日偷听了他们谈听。 “什么?”陆璟尧直起身,倾过来,“没听清。” “没,没什么。”清桅错开视线,仓促啜饮清水,喉间却愈发干涩。 陆璟尧忽然低笑出声。她茫然抬眸,正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里面盛着的宠溺与戏谑,让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心想他今日大概心情真的不错。 乐声悠扬,已换了第二曲。陆璟尧忽然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指尖在盒面轻轻一挑。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珠光——与先前遗失的那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珍珠内里隐约可见极小的阴刻花纹。 “过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清桅鬼使神差地倾身,任由他微凉的指尖拂过她耳垂。金属卡扣闭合的轻响里,她听见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过珍珠表面,“以后若我不在...戴着它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好吗?”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廓,比红酒更醉人,清桅大概是醉了,愣愣地点头,“好。” 陆璟尧退后打量她,继而轻笑:“果然还是珍珠最衬你。”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4章 既往不咎吗 暮色渐沉,餐厅的水晶吊灯次第亮起,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投下细碎光斑。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蕾丝纱帘,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期间,陆璟尧问她的学业和她这么久在北平、在和诚工作的事情,她一一作答,乖巧不失可爱。他面色温柔清润,始终凝神听着,有时点头,有时应和地笑。兴起时,也给她讲在战场的事,或者舟亭武阳的一些糗事,幽默风趣。 他给她切了整盘的牛排,盛了一碗黑松露奶油蘑菇汤,添了两次清水,因为她想喝一杯香槟时,他拒绝了,却又在看到她微皱眉眼的小脾气时,将他的酒杯递到她唇边,“小抿一口,Macallan 18,有太妃糖的甜味。” 她轻启樱唇,酒不醉人人自醉,霎时脸红过晚霞。 他笑,止不住的笑,眉梢眼角飞扬而起的笑。 清桅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花了眼,心里起起伏伏,眼神蓦地变得模糊,她看不清陆璟尧了,忽远忽近像梦里捉摸不到的影子。 她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热热的,慌乱地想擦掉,刚抬手就见一只大手穿透光影停在她的脸颊,温热的指腹蹭过她湿漉漉的睫毛,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忘了,我的宛宛今时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爱哭的年纪。” 清桅想说她不爱哭,但想了想,好像不太有说服力,这一年里她在陆璟尧面前哭的次数不算少,只好咧嘴笑笑。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裙裾百转落回,乐声渐次寂静。 汽车开进西山别苑的时候,已近晚上十点,清桅第一次回来的这么晚。 盈盈灯光中再看这傍山别苑,仍旧是那些翠竹青松、石径小路,她此时的心境却天差地别。 两瓶Macallan 18不足以让陆璟尧醉倒,却好似让他变得粘人,进门跟着,上楼跟着,拆头发换衣裳他也倚在一旁看着她,就连她进浴室洗澡的时被强行推出门外,他也不恼,清桅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到他从喉间滚出一阵一阵笑,低哑魅惑。 亲吻突如其来,缱绻温柔的,凶狠热烈的,从她自浴室出来就铺天盖地般袭来。脸颊、唇角、耳后、颈侧,一个一个裹着酒香的吻落下,那么热那么急,刹那间烫起一身颤栗,她软的几乎站不住。 她不知道怎么到的床上,只记得一阵晕眩,如坠云端,起落跌宕间她以为终于要来了的时候,他却停了。 她半边身子被压着,陆璟尧的脸埋在她颈肩,滚烫的呼吸舒缓下来。她不明所以,喘了好一会儿才平缓呼吸,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眼才发现他双眼紧闭,已然睡着了。 清桅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才下床去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和身上的汗,又挪动枕头被子,让他睡的舒服。他大概真的累了,整个过程动静不小,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夜已深,清桅关了床头壁灯,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旁边的人呼吸沉稳,睡的很熟,她却毫无睡意。 她不知道陆璟尧做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被明确且彻底留下了吗?不用再回北平了吗? …… 刚知道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冲进书房质问:为什么要用她的性命作赌注?为什么将她独自留在北平?可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可陆璟尧那样的人,向来能把铁血手腕说得情有可原,把算计谋划讲成情非得已。 她即使不相信他任何言词,也无法改变已定的事实。 北平那次因为陶希的事,一顿烛光晚餐,几句温言软语,就让她心甘情愿吞下所有委屈。 可这次也能因为一顿烛光晚餐和如梦似幻的亲昵诱哄就能不计前嫌,既往不咎吗? …… 答案是不能。 清桅漆黑的眼眸彻底融入夜色,幽深而坚决。 她与陆璟尧的婚约虽说是父母之命,可她知道,她是抱着对他的喜欢嫁给他的。如今一年过去,在若即若离的相处,似真似假的演戏中她早已陷的更深,此时,她爱他,她爱惨了身旁这个男人。 这个认知在胸腔里灼烧得生疼。从初见时他策马飞奔在长安街,到如今他运筹帷幄时的凌厉眉眼,她爱得清醒又沉沦。 所以身处这样的乱世时局,她早就做好了与他同生死、共命运的准备。他有抱负,有理想,她从不让他在自己与事业中做选择,她愿意做他宏图霸业里最沉默的注脚,做他金戈铁马背后最安静的港湾。甚至只要他开口,以她性命做军令状赌注,写入军事协议的违约条件,她都会义不容辞,心甘情愿。 可他不该瞒着她,当她是棋子一般,算计她的价值、谋划她的处境! 他不该对她有用招之即来,无用弃如敝履! 这一切都将过往温存刺得千疮百孔,无比可笑! -- 第二天一早,晨光透过纱帘,清桅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她揉着惺忪睡眼下楼时,想问责几句,却在餐厅门口蓦然顿住—— 陆璟尧正坐在晨报后慢条斯理地切着煎蛋,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早。”他头也不抬,却精准地将糖罐推到她常坐的位置,“李婶新烤的司康饼,还有牛奶,趁热。” 清桅指尖掐了掐睡裙蕾丝边——这场景太像寻常夫妻的清晨,让她一时恍惚。 “你今天不去司令部吗?”她愣愣问,在餐桌边坐下。风剪闻声从桌底钻出,灰白的毛皮蹭过她脚踝,带来冰凉的触感。 “不去。风剪,过来。”陆璟尧撕下一条牛排肉,风剪凌空接住时,他嘴角微扬,“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清桅更懵了。 陆璟尧的视线终于回过来,眸光微亮,“去射击场。” “去那儿做什么?” “学枪。”他忽然倾身,指尖拂过她的嘴角,蹭掉沾上的牛奶。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5章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清桅不知陆璟尧为何突然让她学枪,但见他一本正经不容拒绝的样子,又特意抽出时间,也只好老实跟着。 射击场的阳光刺目,清桅眯着眼看陆璟尧将勃朗宁放在她掌心。“握紧,”他站在身后,气息拂过她耳尖,“虎口贴这里。”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她拇指根部,激起一阵战栗。 “太沉了...”她手腕发抖,枪口不住下坠。 “手腕要稳。”陆璟尧站在她身后,右手托住她的肘部。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不带一丝往日的戏谑。“食指第一节轻触扳机,不要用力。” 清桅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不敢分心。她按照指示调整姿势,却发现准星仍在微微晃动。 一天下来,清桅清晰地认识到,学枪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难,体力、专注力缺一不可。曾经幻想英姿飒爽地站在射击场,干脆利落的开枪正中红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她站都站不稳的双腿和抬都抬不起来的双臂。 晚间洗完澡,她瘫软在床榻上,连指尖都泛着酸疼,最后连跟陆璟尧说句晚安都没等到就累的睡过去了。 -- 清桅原以为射击场一日游不过是陆璟尧的临时起意,就像他偶尔心血来潮安排的烛光晚餐,或是随手送她的那些精致玩意儿,不过是少爷闲来无事,哄她玩儿的消遣。 可当第二天清晨,她揉着酸痛的胳膊走进餐厅,又看见他军装笔挺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搅着咖啡说“吃完就去练枪”时,她才隐约察觉不对。第三天,第四天......他像上了发条的钟表般准时出现,她才终于明白——他是认真的。 这份认真严肃凶狠,近乎苛刻。 第四天下午,她举枪练站姿已满一小时,双臂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汗水顺着睫毛滴落时,他突然走近,往她颤抖的手枪里装上一发子弹。 “开枪。” 命令简短得像子弹上膛的咔嗒声。她慌乱中扣动扳机,枪声在空旷的射击场炸开,震得耳膜生疼。 可枪声刚停,陆璟尧就一声厉喝,“站稳!抖什么!”声音凶狠暴怒,惊得风剪都竖起了耳朵。 “四天了还打成这样?”他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嘶一声——这才发现她掌心早已磨出两个水泡,其中一个已经破了,渗出淡黄的组织液。 陆璟尧瞳孔骤缩,方才的怒意瞬间凝固。 他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目光晦涩难辨,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 他猛地转身走向器械台,军靴踏出沉闷的声响。回来时手里多了医药箱,动作粗鲁地拽过她的手腕,消毒时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疼就说。”他低着头,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碘伏擦过伤口时,清桅咬唇忍住颤抖,却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傻子。” 手包扎好,陆璟尧收了药箱转身要走,清桅突然拉住他,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轻声说,“你生气了么?” “别生气好不好,我会好好学的。” 陆璟尧的背脊猛地僵住,药箱‘砰’地砸在地上。他猛地将清桅狠狠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清桅能感觉到他胸腔剧烈的震动,炙热的呼吸灼烧着她颈侧的肌肤。她原是想哄哄他,能让自己之后好过些,却不想陆璟尧反应这么大,抱在身后的手臂像是烧红的铁圈箍得又紧又疼。 无言的沉默里,她莫名有些心疼,她甚至在这个一直无比强大的男人拥抱里,感受了一丝无法宣之于口的害怕与恐慌。 “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后怕的颤抖。 “什么?”清桅问。 陆璟尧没有回答,只是将人拥的更紧,几乎要揉碎了她。 他想说——宛宛,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学不会用枪。 要留在他身边,光学枪远远不够,可是……怎样算够呢,陆璟尧也不知道。 他心里那些未知的害怕与担忧,就像无底洞一样,填不满也驱不散。 清桅的手受伤之后的几天,陆璟尧又带着她去学了发电报、了解通讯设备,背记摩斯密码,之后又去检验她的马术,骑的东倒西歪,又是各种加练。 甚至有一天还带着她去看士兵们的格斗训练,武阳瞅着旁边陆璟尧一本正经地给清桅讲解分析,这回真是忍不了了。逮着送他去办事的时候开口,“四少,你会不会太夸张了,真当少奶奶是你的兵在练啊。” 不知道是武阳的一句玩笑提醒起了作用还是陆璟尧那份焦躁的劲儿散了,那日后,他没再拉着清桅去学新东西,只是叮嘱舟亭每周带清桅去巩固训练。 清桅和身边所有人都终于缓了一口气。 可他们都不知道,陆璟尧心底最隐秘的念头。 他何止是想教她自保——最疯狂的时候,他想过把她锁在无人知晓的璟园里,让她的眼睛里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他就会想起她仅仅因为晚几天去学校就红着眼眶同他闹的模样,那样鲜活,那样明亮,她怎么受得了?他哪里敢折了她的翅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他只能一遍遍逼迫自己克制,用近乎严苛的训练来转移那些阴暗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占有欲。可即便如此,在北江战场最焦灼的那段日子,他还是失控了两次。 一次是深夜,他抛下指挥部里争执不休的将领,冒着被敌军截杀的风险,乘专机飞回北平。另一次,他策马狂奔三百里,从尸横遍野的前线赶回宣市,只为了亲自确认——她还在,她安然无恙。 -- 宣市似乎没有秋天,一阵风就从夏天直接到了冬天。 十月中旬天就陡然冷了,清桅本就怕冷,这会儿连夹袄都上了身。陆璟尧又开始忙,整日整日不在家,但晚上会争取回来,实在不能回来也会提前告知她。 他没有拘着她,哪里都可以去,但安排三四个人明里暗里跟着她。她去了两次医院,实在嫌他们烦也就不去了。 她让陆璟尧帮忙申请了当地的一所医科大学,过几天才能入学,最近就干脆闲在别苑,养养花,逗逗风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收到铃兰的信已过去半月,但她仍然没有等到她们出现,却等来了另一位陆公馆的稀客。 “太太,有客人来了。”人未进门,李婶欢喜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清桅正往花瓶里插着新摘的白梅,闻言手一抖,花枝上的雪水溅在了桌面上。抬头时,只见德叔拄着那根熟悉的乌木手杖站在门口,灰布长衫纤尘不染,连胡须都修剪得一丝不苟。 “德叔?”她将手里的剪刀放在桌上,“您怎么——” “……少爷让来的。”德叔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动作依旧刻板得像在举行某种仪式,“前门大街''瑞蚨祥''的豌豆黄。” 做事说话还是那般严谨的有些古板的模样,许是太久没见,他想表现的松驰些,两个嘴角硬是扬了扬,稍纵即逝,有些滑稽。 清桅忍着笑接过油纸包,突然发现德叔袖口沾着血迹。老管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定地掸了掸袖子:“路上遇到几个不长眼的,耽误了些时辰。” “您受伤了?” “不妨事。”德叔似的有些着急,“我得换身衣裳,一会儿去接老爷。” 清桅微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父亲也来了宣市?” 德叔点头。 陆璟尧的父亲陆故渊,还是成亲时见过一次……怎么突然来了宣市?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混账东西 十月中旬的西山别苑,枫叶已染上深秋的酡红,甚至飘起零落的雪花。一场以“上海兴业集团董事长陆故渊”名义举办的私密晚宴,在次子陆璟尧的军属别苑悄然进行。 夜幕降临,别苑内灯火通明。受邀前来的三十余位宾客非富即贵——汇丰银行的董事、江南茶业公会的会长、法租界最大酒庄的洋人买办、乃至掌控长江航运的商会领袖。他们手持香槟,在管弦乐声中谈笑风生,却无人察觉主人眼中暗藏的锋芒。 陆故渊站在大厅中央,银灰色的西装衬得他愈发威严。他微笑着接受众人的恭维,目光却不时瞥向角落里那个身着戎装的挺拔身影——他的次子陆璟尧正倚着罗马柱,漫不经心地晃着水晶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 这场晚宴的请柬确实印着老爷子的名号,可每一位宾客,都是陆璟尧亲自挑选的。就像棋盘上精心布置的棋子,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军。 “四少,南京急报!”舟亭大步走近陆璟尧低声说。 陆璟尧垂眸扫一眼字条,眼底闪过阴蛰的暗光,不屑地开口,“第几封了?” “仅今日,第八封。”舟亭答。 “拖着。” “是。。” 这条路不好走,但也没那么难走,他需要的是一点时间。 “璟尧。” 清桅踩着珍珠缎面的高跟鞋款款走来,一袭月白色软缎旗袍勾勒出纤细腰身,领口缀着的南洋珠随着步伐泛着莹润的光。肩上随意搭着件银狐毛的短披肩,蓬松的绒毛衬得她脖颈愈发修长如玉。 陆璟尧放下酒杯,眼底的锐利瞬间化作春水,指尖轻轻拢住她微凉的手:“穿这么单薄,也不怕着凉?”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疼惜。 清桅抿唇浅笑,耳垂上的翡翠坠子轻轻晃动:“德叔说你在寻我?” “带你去见几个人。”他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肢往灯火辉煌处走去,察觉到她瞬间绷直的脊背,低头在她耳边轻笑,“就露个面,待会儿让德叔送你回房。” 他的承诺向来作数。在带着清桅与几位银行家周旋时,握着她的手始终温暖有力。三巡酒过,果然示意德叔将人送回主屋。 门口风大,她低头将披肩拢紧些,一抬头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正走过来,她顿时愣住。 沈怀洲一身黑色大衣,戴着黑呢围巾,正摘了帽子给一旁的随从,显然是匆匆赶路而来。 清桅觉得那些雪都飘进了她心里,四肢冻僵了,连嘴唇都是。她本该直接开口喊声父亲,却在想到赵夫人那些话的时候,张口犹犹豫豫没了声音。 倒是沈怀洲,看到她的瞬间,一身的风雪融了,难得地上前抱了抱她,“小九……” 风尘仆仆的拥抱带着滚烫的气息,融化了她心里的雪,变得热泪不自觉从眼底漫了出来,“……父亲。”声音发颤。 屋内的陆璟尧瞧见门口的动静,快步过来,朝沈怀洲恭敬鞠了一躬,“父亲。” 沈怀洲平缓过来,“嗯”了一声,又解释,“路上下大雪,火车晚点了。” “辛苦父亲。”陆璟尧亲自拿过一块热毛巾递给沈怀洲,“我爸和林叔叔他们在那边,我带您过去。” 沈怀洲点头,临走又看一眼清桅,手在她手腕上拍了拍,“我先过去,我们晚些时候再叙。” 清桅目送两人离开,她望着人群中高瘦清癯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既欢喜又忧虑,既亲切又疏离。 一室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虚与委蛇的,清桅不知道陆璟尧在做什么,但她隐隐觉得父亲的到来与她有关,与娘有关。 -- 清桅心里惦记沈怀洲,第二天一早就着人去打听,人回来说他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租界的中山饭店。 她换了衣裳,便准备出门去见他。 天冷,她穿着厚重的大衣,掩到膝盖以下,走起路来有些不方便。 “德叔,备车。”清桅小心地下了楼梯。 “是。”德叔应道。 清桅客厅餐厅扫了一圈,没看到陆璟尧,问“少爷呢?” “少爷和老爷正在后院散步。” 散步?这么冷的天。清桅移几步到窗前,凝神远眺,茫茫大雪里依稀能看到两个缓慢移动的身影。 大概是两父子有话要谈,又嫌里不方便,她不太在意,转身跟德叔交待,“我去见我父亲,如果他问起,你就告诉他。” “是,少奶奶。” 雪下的大,路滑不好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今日磨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清桅下了车,朝饭店的旋转大门走去。这时候饭店人不多,诺大的大厅里稀稀落落的来回只有几个人,真真和天气一样冷清。 她走到前台,正要开口问房间号,就听见身后突然有人叫见。 “……九小姐?” 清桅转身,白茫茫的背景里一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与昨晚宴会门口的身影重合,是沈怀洲的那个随从,“他人呢?” “回九小姐,老爷在房间休息,我出来给他买点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清桅闻言,这才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几盒药,心里莫名沉了一下,“他怎么了?” “我们从上海过来,这一路又是坐船,又是赶火车,折腾了好些天,老爷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好,加上昨晚又是风又是雪,冻到了,现在有些发烧。” 清桅能想象到,这快两千公里的路程,肯定是极不容易的,再遇上恶劣天气,更是受罪。她眸光暗下来,压下心中不适,低声说,“走吧,我们上去。” 自从知道母亲在宣市的那些遭遇,她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对沈怀洲有很多疑问甚至质问,这种不可压抑的悲愤在昨天见到他的那一刻,更是要冲破喉咙。所以她一刻也不想等就来见他。 可现在他却突然病了,变得了一个相对弱者的姿态,她在房间门外,听到里面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她举起手好久不敢敲响房门。 “没带钥匙吗?”沈怀洲不满念叨,打开门,余下的话哽了哽才道,“……小九?你怎么来了?” “他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清桅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哑,有点陌生的尴尬。但比起沈怀洲,她算好的。 沈怀洲没想到是她,一身深灰长挂长裤外披了一件黑色大衣,是昨晚那件,但皱了很多。日常梳的规整的头发此时也有些乱,他抬手两旁按了按,让开门,请清桅进来。 房间是套房,里外两间,沈怀洲径直坐了桌子后的漆皮椅上,是他原来的位置,桌上放着一些资料还有烟灰缸。 窗边有两个单人沙发,清桅选了远一点的那个,跟他斜对着。 随从提着药在吧台烧水,只听沈怀洲说,“沈安,开下窗,透透气。” 沈安走过来要开窗,清桅制止,“别开了,不是正发烧,吹风更不容易好。”她知道他想散散烟味。 沈怀洲难得地轻笑一声,似是舒坦了一口气,“好,听小九的。” 好一会儿,房间一阵沉默,只有咕噜咕噜开水的声音,好像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沈怀洲先发一言,“你找我有事?” 或许是初见的局促已然消散,这会儿清桅也终于找到了在沈宅同父亲谈话的勇气,沉声说,“我想问问您关于我娘的事。” 只是一眨眼,清桅看见沈怀洲的眉目沉了下来,一下就恢复了曾经那个严肃冷漠,不易亲近的父亲形象。 沈安悄无声息地奉上温水,将几粒白色药片递到沈怀洲掌心,白色的药片四五粒,他仰头咽下,连水都没喝一口。 “自打昨日起,你都还未曾叫为父一声‘父亲’”,清桅听到他带着苦味而沉冷的声音,“怎么,一年未见,就把沈家的规矩忘干净了?” 清桅迎着他的视线,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我只是不知,是该唤您‘父亲’,还是该称您一声‘沈老爷’?” “混账东西!” 紫檀木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茶杯中的水四溅而飞。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7章 陈年旧事 清桅自是知道这个谈话不会风平浪静、心平气和,这一声混账她今日都担了。 她突然上前一步,黑色漆皮鞋踩上那片水渍,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父亲既提规矩,那女儿今日便斗胆问个明白——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沈怀洲瞳孔骤缩,手中的拐杖微微发抖:“谁准你提这些陈年旧事!” "我娘去世才一年,在您嘴里就成了陈年旧事?"清桅突然笑出声,眼角却泛起水光,"那她当年怀着身孕被赶出沈家,一个人流落到宣市,这些又算什么事?!” 沈怀洲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剑。“你...在暗中查这些??” “是。”清桅轻举起右手,手腕上一只深绿的翡翠镶金玉镯,是当时娘给她偷偷的嫁妆,“从大婚那日起,我就在查,查你,查祖母,查母亲,查沈家上上下下,查她当年遭受的一切!” “你还知道多少?”沈怀洲看出她是有备而来,眸中精光收敛,语气反而沉下来。 “我知道当年是祖母将娘赶着的沈家,而您……不仅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去寻过她。”清桅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尖锐,“她在北平活不下去,只好跑到宣市,靠写文章为生,幸得她自己争气,文章得报社青睐,给她一份编辑的工作。但一个人怀着孕,人生地不熟悉,又处乱世,日常过的紧巴巴。在一次外出跑新闻的时候,跳到河里救人……最后孩子没了。” “能查到这些,看来你着实费了一些功夫。”他忽然平静下来,两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沈安立刻捧着新沏的茶躬身过来,他接过茶盏时手腕稳得出奇,"说吧,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清桅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彻底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重要的是您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她!是您先招惹的她,是您死缠烂打求来的姻缘,最后却任由她在沈家受尽折辱!" 她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常常跟她讲她母亲的事。夏夜的院子里,老人家总是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摩挲着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明眸皓齿,一袭阴丹士林蓝的学生装,站在师范学堂的玉兰树下笑得灿烂。那是二十年前的娘亲,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才女。会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能即兴赋诗,还敢在校长面前为女同学争取放足的权利。 可自从那年暑假去北平参加学生联谊会,遇见了沈家三少爷,一切都变了。未跟外婆知会一声就嫁给了他,还断了家里的联系,经常一年半载联系不上人。再见面时,那个会踩着露水去采莲、会在月下吟诗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空洞的妇人,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清桅。脸上的笑少了,常常一个人发呆,死寂沉沉的,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问去哪儿从来不说。 就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却毁了,这让她怎么咽得下那口气。 “所以你就觉得你是你娘和别人的孩子。”沈怀洲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清桅没他那么冷静,也没他那么理智,她顺着逻辑思考,点头说,“是……” "你简直荒唐!"沈怀洲举起拐杖,却在看清她满脸泪痕时僵在半空。沈安突然跪倒在地:"小姐!快别说了,老爷这些年..." "让她说。"沈怀洲颓然坐回椅中,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筋骨,他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你娘...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清桅脑中某根弦好像断了,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良久,"所以...我真的是..."清桅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沈家的女儿?" 沈怀洲突然冷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你当我沈怀洲是什么人?会替别人养女儿?!简直可笑!” 清桅被这声厉喝震得踉跄后退。是啊,沈家富可敌国,他沈怀洲在商界翻手为云,怎会容忍血脉不纯?还一养二十年……更何况即使不相信沈怀洲,也该相信娘啊,她不可能是会乱来的人。她怎么能、怎么敢怀疑娘的清白呢…… 清桅乱了,脑子彻底乱了,她回想起在宣市查到的一切,戴家报社、赵家书房,她见过的人,还有……她不自觉呢喃出声,“可、可我明明见过那些照片……” “什么照片?”沈怀洲问。 “我娘在宣市的一些照片……”在医院找到的杂志、戴玖远给过她在报社工作的照片、赵夫人给过她们的合照,甚至还有她跳河救人新闻的当期报纸……那些也都不是作假的。 沈怀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带着疲惫的妥协:"你若真想知道宣市的旧事,不如去问问它真正的主人。" "谁?"清桅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它。"沈怀洲的拐杖指向墙角。一把褪色的油纸伞静静立在那里,伞面上隐约可见永河三巷那家老铺子的标记——青竹纹的伞骨,月白色的伞面,正是当年娘亲最爱的款式。 "沈忠。"他吐出这个名字时,仿佛在咀嚼一段陈年往事,"永河三巷''听雨轩''的老板,也是当年...送你娘来宣市的人。"见清桅眼中闪过疑虑,他又补充道:"若不信,可叫慕青玄同去。那小子,是沈忠的徒弟。" 清桅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这感觉就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井底多年,靠着头上目之所及的一点亮光,拼命垫脚去蹦、去跳、去够,想证得其果。可突然来了一个人,将井上的盖子拿掉了,陡然天光大亮,她看的更多更清晰了……可她又开始怀疑,这就是最终的答案,最完整的那片天空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长久以来的怨带入了调查,成了那些不理智,所以她不完全相信沈怀洲。但今日一席话,她却也不再那么相信戴玖远和赵夫人告诉她的那些事。 她还想开口再说什么,被沈怀洲抢了先,“我还有事,你走吧。” 被下了逐客令,清桅看见他紧皱的眉,已是非常不耐的样子,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拿了手包,恭敬地道别,“是,父亲。” 房门已被沈安打开,清桅将要出门,沈怀洲好似才从那声‘父亲’里反应过来,手握成拳放在嘴前咳嗽一声,“宣市不比北平,多注意安全。” 清桅回过身,两人目光相撞,沈怀洲一秒错开,又补了一句,“平安……是你娘临终前对你最大的心愿。” “我会的,父亲,您咳嗽没好,少抽点烟。” 道别的话好似已经说尽,没有再停留的必要。清桅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又突然顿住,“父亲,我娘离开宣市回杭州的时候,替你在外婆面前说了很多好话。” “不是回杭州……”沈怀洲陡然闭口,凌厉的目光射过来,“你诈我?!”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8章 少自作多情 雪势渐猛,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转眼便在屋脊檐角堆出绵软的轮廓。清桅将貂毛领子又拢紧几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她低头钻进轿车,真皮座椅透着的凉意透过大衣传来:"回西山。" 当轿车驶入松林小道时,整座西山别苑宛如被施了魔法的雪中城堡,静谧得能听见雪落松枝的细微声响。 车刚停稳,一团雪球似的影子便从门廊窜出。风剪抖着蓬松的尾巴在雪地里撒欢,见清桅下车,它立刻蹿过来蹭她的裙角,鼻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贪玩的小家伙。"清桅蹲下身,羊皮手套轻轻拂过它背上的积雪。风剪仰起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映着雪光,忽然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她不由莞尔,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耳朵:"去玩吧。" 得了准许的雪团子立刻在庭院里打起滚来,惊起枝头积攒的雪沫,纷纷扬扬落了自己满头。清桅望着它追逐雪粒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间,到底还跃动着几分鲜活生机。 “太太回来了,”李婶听到车声,已等在门口,“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 “想吃点什么?” “煮个姜糖水,再做个虾籽蒸蛋吧。”出去这一趟她太冷了,里里外外都冻透了,她想暖暖。 “好,我这就去准备。”李婶连连应声,正要转身,又被清桅突然叫住。 “这伞是谁的?”清桅看着立在门口的一把油纸伞,雪中红梅的画样,一样的伞柄,分明也是永河三巷的伞。 “哦,这个啊,这是德叔早上去接老爷时撑过来的。”李婶说。 陆故渊的伞? 清桅心想真是混乱啊,好像一夜之间全宣市卖伞的商铺都倒闭了只剩那一家。 二楼走廊浸在昏暗中,唯有尽头的菱花窗漏进一束斜阳。金色的光柱里浮尘游动,刺得她眯起眼睛。正要推开卧室雕花门时,一声瓷器的脆响突然炸开—— "啪!" 青瓷碎片迸溅的声音里,陆故渊的怒喝穿透门板:"你简直胡闹!" 是陆故渊。 清桅不疑有他,挨骂的肯定是陆璟尧。她推门进了房间,反锁上,只当没有听见。 "搁在十年前,老子一枪毙了你!"陆故渊额角青筋暴起,气的满脸涨红。这位曾经叱咤上海滩的黑帮魁首,此刻眼中迸出的凶光让墙上悬挂的唐刀都仿佛在鞘中嗡鸣,"陆家祖训,祸不及妻儿!就没出过拿自己女人当筹码的孬种!"” 陆璟尧自知理亏,坐在椅子指节在暗处捏得发白,不动声色任由打骂。 从小到大,这小子就没少犯浑,所以他才一直让大哥陆阅川处处带着他,也是盯着他,免得他犯错,谁知还是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陆故渊盯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当年在闸北码头清理门户时都没这么窝火过。他猛地抄起桌上的铜镇纸砸过去,"砰"地一声在陆璟尧脚边砸出个坑:"你他娘当老子在唱堂会?!" 那一脚喘得不轻,陆璟尧半边腿都麻了,他沉默着起身,“当时部队拔营在即,我也是迫不得已……” “放狗屁!你强国救民的理想是天,你军队将士的命是地,他们都高尚都重要,就她沈清桅命比纸薄,让你这么糟贱……” “父亲!”陆璟尧突然暴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一把攥住老爷子的手腕,眼底终于翻出压抑已久的血性。‘命比纸薄’‘糟贱’这几个字狠狠刺痛了他,“我从没有要拿她跟任何比较,她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她很珍贵,很重要。 "可你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摆在那儿。"陆故渊盯着儿子泛红的眼尾和青筋暴起的手背,语气稍缓,"所幸尚未铸成大错,你亲自去跟沈姑娘坦白道歉,这事就算翻篇。" 坦白?陆璟尧喉结滚动,仿佛有把钝刀在胸腔里慢慢搅动。当初不过隐瞒了陶希的事,她就头也不回地逃回杭州。若知道这次... "怎么?"陆故渊眯起眼,"你不愿意?" "儿子明白。"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父亲哪里知道,清桅看似柔弱,骨子里藏着多烈的性子。这事...终究得换个法子周全。 窗外风雪呜咽,铅灰色的天光透过窗棂,将屋内映得昏沉。陆故渊皱眉扯开领结,抬手"咔嗒"一声按亮水晶吊灯。 一室明亮,他重启一个话头,"老子没念过你们那些洋学堂。粗粝的指节摩挲着窗台上未化的雪粒,"但当年在闸北码头抢地盘时就知道——"没了脚下的地界,再硬的拳头也是白搭。所以你们两兄弟要入军,要上战场,我也是觉得那是我陆家男儿该有血性和骨气。" 陆故渊看着窗外茫,沉吟片刻,他鲜少当着儿子面坦露这些心窝子里的话,有些不适应。缓了缓才接着说,“你要的军饷,公司账面走一半,剩下的...”他忽然从怀表夹层抽出一张汇丰银行本票,"这是我存在法租界的私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父亲!"陆璟尧看清票面数额,喉头骤然发紧。 “少自作多情,这钱也不是给你的,就当……”就当圆自己一个夙愿,希望破碎山河早日月明当空,国泰民安。 陆故渊望着窗外翻卷的雪幕,混沌的天地间连松枝的轮廓都已模糊。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码头仓库里,看着风雪吞没大哥的背影——此去经年,再未归来。 “谢谢父亲。”陆璟尧沉重道谢。 “别谢太早。”陆故渊转过身将半截雪茄尾巴摁灭在烟灰缸,一缕白烟飘散,“我说会全力支持,但不代表我会以整个陆家作陪。” "老四。"老爷子突然用他幼时的称呼,"这世道,钱可以救命,可以强国,可以买来飞机大炮,可以买断人的脊梁骨,但也可以毁掉很多东西,你自己要有分寸。" 陆璟尧喉结滚动,父亲的话像一把淬火的刀,生生劈开他郁结多日的心墙。鲜血汩汩涌出的同时,竟也带走了那些腐浊的淤塞。 如今这把老骨头,终究还是在他踉跄时,又稳稳撑住了他的后背。 -- 清桅睡了一个多小时,屋子里壁炉烧得旺,她迷迷糊糊中浸出一身汗。想着陆璟尧他们可能会晚上回来吃饭,她赶紧起床去洗了个澡。 洗完从浴室出来,她正低头擦头发,听到门口声响,还没来得及转身看,就被陆璟尧从身后抱了满怀。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9章 再等等 他们虽然成婚已近一年,夫妻之事也早做过,但两人却极少在白天这样亲密。清桅感受到背后滚烫,身子顿时一僵,有些无所适从,语句支吾,“我,我头发还滴着水..." 陆璟尧好似没听到,将头埋在她颈窝,自顾自呢喃,“桅子花香。” “什么?”清桅握紧了手中的毛巾。 “脖颈、头发还有你,都好香。”陆璟尧鼻尖划过她耳后细嫩的肌肤,热息拂过,清桅忍不住一阵颤栗。 清桅有些受不住,手肘挣了挣,“陆璟尧,你别,这大白天的。” 陆璟尧仍旧置若罔闻,不仅没松,抱着的手臂还搂的更紧了些。 清桅指尖缠绕着发尾,透过西洋镜打量身后人。这段日子他反常得很,索求无度得像要把她刻进骨血里。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索性加快擦拭的动作,水珠溅在黄铜烛台上,发出细微的"嗤"声。 “你和父亲谈完了?”她故作轻松地放下毛巾。 陆璟尧轻‘嗯’一声。 “我怎么看你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她抬头从镜中看他,他头靠在她颈窝,闭着双眼,眉间舒展。 陆璟尧又‘嗯’一声。 “挨骂还开心呢?”清桅轻笑,问出来的话也是调侃。 但陆璟尧却胳膊一僵,试探道,“你听到了?” 清桅眼睫轻颤,没有错过他瞬间僵硬的肌肉。但也没想在此时刨根问底,于是轻笑一声,语气轻松,“我猜的。你先斩后奏,顶着父亲的名义大摆筵席,不被骂才怪呢。” 陆璟尧怔了怔,耳边仿佛又响起书房里茶盏砸地的脆响。他忽然低笑出声,转而将温热的薄唇贴上清桅的脸颊,笑道,“宛宛说的对。” 窗棂外的雪势渐歇,几缕金线般的阳光穿透云层,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织出朦胧的光晕。陆璟尧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带着几分迟疑:"宛宛..." "嗯?"清桅看见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像是振翅欲停的蝶。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将下颌抵在她发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清桅道。 陆璟尧沉默良久,久到清桅以为他是否睡着了,耳旁才重新响起他的声音,"明日...明日带你去个地方。"有的话应当面说清楚。 “好。”清桅应道。 -- 天寒地冻,人也懒倦,清桅起来的时候,陆璟尧已经出门了。 佣人们在楼下院子里清雪,扫的扫,铲的铲,每个都冻的脸颊通红,却还乐呵呵地相互打闹。 "哎哟,你们这群皮猴儿!"李婶裹着厚棉袄,叉腰站在廊下笑骂,"大清早的闹腾什么?雪扫干净了?待会儿少奶奶起来,瞧见你们在这儿疯,仔细司令大人回来训话!" 小丫鬟们吐了吐舌头,正要收敛,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谁说我要告状了?" 众人抬头,只见清桅披着雪狐毛斗篷倚在二楼窗边,乌发松散垂落,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她指尖轻轻点了点窗棂上积的雪:"这么厚的雪,不玩岂不可惜?"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少奶奶!"最机灵的小厮阿旺抓起个雪团举高,"您瞧我这雪球,够不够给德叔当头一记?" "您快下来!"两个小丫鬟已经滚出个半人高的雪墩子,"咱们给少奶奶堆个雪狮子看门!" 李婶急得直跺脚:"使不得!这冰天雪地的——"话没说完,清桅已经系好斗篷出现在院门口,手里还捧着个描金手炉。她忽然弯腰抓了把雪,趁李婶不备塞进她后颈:"这才叫冰天雪地呢!" 满院笑声惊飞了檐下麻雀,连老梅树都震落簌簌雪沫。李婶一边抖着衣领一边笑骂,到底也跟着捏起了雪球——谁让少奶奶眼里的光,比这雪地里的日头还亮呢? 清桅跟大家闹了一会儿,南方人的身子终是经不住那般冷,早早躲进了屋。瞅着外面的热闹,她想起铃兰和慕青玄,心思一沉。 这两个人按说早该到了,怎么回事,难道出事了? 她心里放不了,当即写了封信,让人寄出去。 午后的阳光出奇地好,金灿灿地铺满整个庭院,竟恍惚让人生出几分盛夏的错觉。 清桅想着沈怀洲生病,便着人开车送她又去了饭店一趟,到了饭店一问才知道沈怀洲已经退房走了。 清桅站在饭店大堂的水晶吊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里的药盒。前台侍应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沈老爷今早退的房,是几位军爷来接的...像是要赶晌午的专机..." 原来他连告别的机会都不肯给,是还生气吧……清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酸酸涩涩的。 走出饭店时,她仰头看了看天。宣市难得的晴空蓝得刺眼,一架飞机正拖着白线划过天际。她忽然笑了——这多像他们父女,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永远隔着云泥。 -- 陆璟尧说今天要带去她个地方,去哪儿,什么时候去都没细说,她怕耽误了时间,不敢在外多留,出了饭店便直接回了西山别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清桅回到西山别苑时,日头还高悬着。她换了身素净的毛衣长裙,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等。窗外树影婆娑,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像一只慵懒的猫。 李婶端来新沏的碧螺春,茶香袅袅,她却一口未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思绪飘远——陆璟尧虽然鲜少约她,但说话做事还算守信。这次既然主动提出,应该也是提前计划了,不会让她空等。 天色渐暗,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清桅走到廊下,寒风刺骨,吹得她鬓边碎发轻晃。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她心头一跳,可仔细一听,不过是过路的车,又渐渐远去。 "少奶奶,先用晚饭吧?"李婶轻声劝道。 清桅摇头,目光仍盯着大门方向:"再等等。" 等到月上中天,院外依旧静悄悄的。她终于坐不住了,担心出事:"李婶,给司令部去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那头嘈杂混乱,隐约能听见电报机的滴答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李婶握着听筒,连连点头,最后却只怔怔地挂断:"那边说……司令在开会,不便接听。" 清桅站在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此时部队正熬难过的寒冬,她想大抵真的很忙,便也彻底收了心思,不再纠结,她攥紧了披肩,上楼准备睡觉。 -- 第二天清桅醒的时候,手摸在床侧仍是冰凉,陆璟尧一夜未归。 她顾不得暗自伤神,毕竟他忙起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她按下昨天不经意被抛上空摇摇晃晃的一颗心,重新静下来准备学业,还有两三天她该恢复上课了。 她正埋头在书房整理的时候,忽然,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伴着熟悉的清脆嗓音:"小姐!小姐!"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0章 若他罚你 清栀手中的钢笔啪嗒落在案上——是铃兰那丫头来了。 她心头一热忙不迭地飞跑下楼,人刚站定,前厅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寒气。铃兰裹着石榴红的棉斗篷,发髻上落满碎雪,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包袱:"小姐,我可算找到你!" 她身后,慕青玄沉稳地立在廊下,肩头积雪未拂,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武阳双手提着行李也跟着进了门。 清桅未先说话,而是伸展了双臂,铃兰一见,丢了包袱就扑了过去,将人抱地紧紧的,眼泪像被触到了开头,瞬间哗哗地往外涌:“小姐,你过的好不好?我摸着怎么像瘦了?这里这么冷你受不受得住?……” “好,好,我好着呢。”清桅被她的哭声刺激到,也一下红了眼眶,但碍着一屋子人在场,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强忍了回去:“那你呢?你们这一路怎么样?不是早就出发了,怎么这么久才到?” 铃兰一抹眼泪,气鼓鼓地跺脚:"小姐您别提了!我们原想坐火车来,结果半路铁轨被雪埋了,只好改道走水路。谁知遇上个糊涂船家,把我们错送到沧州去了!" 慕青玄轻咳一声补充:"还非说沧州就是宣市。" "最可气的是住店那晚!"铃兰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明明要的是鸡汤面,端上来却是驴肉火烧!那掌柜的还说——"她捏着嗓子学当地口音,"''闺女,俺们这旮沓的驴可比鸡金贵!''" 清桅噗嗤笑出声,铃兰更来劲了:"后来青玄大哥买了匹马,结果那马认生,刚出城就把我们甩进雪堆里..."说着突然指向慕青玄发髻,"您看他头上,现在还有个包呢!" 慕青玄默默侧过脸,耳尖通红。满屋丫鬟婆子早笑作一团,连廊下的画眉鸟都跟着啾啾叫起来。 西山别苑难得盈满欢声笑语,一屋子人嬉闹过一阵,清桅余光瞥见武阳始终静立角落,军姿笔挺,脸上挂着浅笑,却不言语,一时间与满室喧闹格格不入。 "武阳,"她忽然出声,指尖轻叩茶盏。青瓷相击的脆响让屋内霎时安静,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少爷这几日如何?" “啊--”武阳不知道是突然被问,还是被她们看着,脑子没反应过来明显一怔,喉结滚动两下才找回声音:"回少奶奶,四少...赴各军区巡视去了。"军靴下意识并拢,发出"咔"的轻响。 “有说哪天回来吗?”清桅问。 “这...要看前线情况。”武阳愣怔间恢复了武副官的口气。 清桅颔首,不再多问。 待人都散了,她坐在沙发上想起刚刚自己这出,不禁觉得好笑,她从没有如此这般有失分寸地过问陆璟尧的行程。 此番,大抵是被他这段时间弄昏了头。 清桅与铃兰主仆二人,几月未见,夜间谈话直到西洋座钟敲响三下,才在月影西沉时相继睡去。 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铃兰性子活泼,与李婶等人闲话就熟了,做起事也得心应手。 慕青玄到了,该去确认的事就要去办了。清桅在家里用过午饭之后,便让武阳开车带着她和慕青玄往永河三巷而去。 清桅原以为‘听雨轩’那么大间商铺,怎么也会有老板伙伴几人,但到了地方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偌大的店里只有沈忠一人。 他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意外,倒像是一直在等着她来,刚进屋就端出正沏好的茶。 清桅心想,沈怀洲既敢让她肯定也是做了准备。 不出所料,沈忠的叙述如他手中那柄包浆温润的紫砂壶,滴水不漏——程叶音如何离开沈家,如何在北平辗转三月,又如何被秘密安置到宣市,桩桩件件都与沈怀洲所言严丝合缝,甚至与许宴早年的只言片语都能呼应。 "三少奶奶在宣市的日子,算不得艰难。"沈忠从樟木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指尖点过那些娟秀的钢笔字迹,"每月初八,我们都会收到老爷从北平汇来的款子。"他顿了顿,"就连《宣城日报》的差事...也是老爷暗中打点的。"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压住一则招聘启事:"那年头,报社收人要先查三代。"茶盏在他掌下发出细微的颤响,"更何况...她是搞文字工作的。" 关于程叶音救人失胎之事,他只承认救人之事,否认了流产。当清桅拿出赵夫人给的那份新闻报道的时候,他匆匆看了一眼,就说真真假假设,小报惯会夸大其词! 至于她最后离开宣市去了哪里,他直摇头,说自己只负责宣市的事,其他的都不知道。 沈忠说了很多,也说得很细,甚至到最后他还特意强调说,“老爷对三太太一直都很好,希望九小姐莫要误会了他。” 茶香氤氲的三个多小时,清桅始终沉默如一道影子。她将沈忠的每句话都在心中细细碾过——那些严丝合缝的,便嵌入记忆的拼图;那些含糊其辞的,则悬作檐下的冰凌,在心底投下锐利的阴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挑挑拣拣,思考判断,到最后一个骇人的念头突然刺穿思绪:母亲的一切好像都是被安排好的。 如果是,那个是沈怀洲?还是其他人? 这个认知冒出来的时候,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攥着她的心脏缓缓收紧,惊得她一身冷汗。 -- 车子驶过永河三巷,拐入正街,人声渐沸,清桅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街边铺子张灯结彩,她正犹豫是否要买些奶皮花糕带回去,抬眸间,却见一抹熟悉的绿衣身影从福满楼大门走出—— 陶希踩着高跟鞋,步履轻盈,臂弯里搭着件将校呢大衣。而她身旁,陆璟尧正微微低头听她说话,军装笔挺,眉目沉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阶,陶希忽然回头说了句什么,陆璟尧唇角微抬,伸手替她拉开车门。 那辆黑色斯蒂庞克就停在饭店门口,司机早已恭敬等候。陶希弯腰上车时,发间珍珠钗一晃,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陆璟尧随后坐进车内,车门"砰"地关上,引擎低鸣,缓缓驶离。 清桅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少奶奶……"武阳迟疑地放慢车速。 "不必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冷如窗外冰雪,“武副官,我再问你一句--昨夜司令当真在营区?” 武阳的喉结剧烈滚动起来,仪表盘的指针随着他颤抖的手腕微微晃动。后视镜里,他看见沈清桅脸色漆黑如墨。 "若怕他罚你..."清桅指尖轻轻敲着车窗,声音又轻又慢,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不如想想,若此刻瞒我,你今天还能不能顺利回西山?"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1章 说正事 军区司令部。 暮色沉沉,军车碾过积雪驶入司令部大院,轮胎在冻土上轧出两道深痕。哨兵持枪行礼,刺刀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陆璟尧大步流星穿过长廊,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回响。陶希紧随其后,公文包压着军绿呢子大衣下摆。 走廊尽头是司令办公室,舟亭推开门,屋内暖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陆璟尧解开风纪扣,将佩枪重重搁在办公桌上,并自顾坐在办公桌后的漆皮大椅上。 陶希第一次进他办公室,站在屋子中央,举目四处打量了一圈。办公室比陶希想象中更为简肃。北墙整面悬挂着东北防区作战地图,密密麻麻的红蓝旗标复杂繁复;东侧橡木书柜里整齐码放着《陆军操典》与密码本,书脊泛着冷光。唯一透着人气的,是办公桌角那盏黄铜台灯——灯罩边缘还留着弹孔修补的痕迹。 陶希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手腕的伤疤,那是上次大火烧伤的,长不好了。 时隔半年再见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桀骜冷俊,气势凌厉,可她却再不是从前那个陶希了——那场分离决别,撕碎了她多年的矜持与体面,那场大火,毁掉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娇好容貌。从骨骼到皮囊,她被摧毁的四分五裂,满目疮痍。 如今的她,是破碎后又被自己强行拼凑的瓷。每一道裂痕里都渗着血,却也因此淬炼出畸形的坚韧。 "陶主任,请坐。"舟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指了指对面的客椅,顺手放置一杯热茶。 "谢谢。"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得体的弧度。这个新身份——中央参谋室主任——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茶气氤氲间,她看见陆璟尧的视线掠过她脸侧狰狞的疤痕,又迅速移开。 门轴转动的轻响过后,室内陷入凝滞的寂静。两人隔着一张黄花梨办公桌对坐,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陆璟尧的军装领口在台灯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而陶希的指节早已在袖中掐得发白。 终究是她先败下阵来。 几分钟后,陶希开口,声音清冽,“你这副作派,是想与我共谈?” “你我之间,除了公事,没有其他要谈。”陆璟尧面无表情,眸光深沉。 陶希心下凄然,垂目掩下一丝苦笑,好似最后一次挣扎,“那你昨晚为什么亲自去接我?” “你如今是墨白未婚妻,他亲自托付,我遵嘱办事。”陆璟尧答得干脆,手指在杯沿来回摩挲。 “只是因为他?”陶希追问,心绪难平,甚至未等他回答,又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 陆璟尧沉默,犀利森然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闭嘴。 屋内只亮一盏顶灯,昏黄的光洒在边边角角氤氲着模糊,让人看不清情绪。两人四目相对,在昏暗中锁定,仿佛黯然地对峙,又好似无声地拉扯。 暖气太热,又喝了热茶,陆璟尧身上莫名一阵焦燥,他拿起桌上的烟,叼出一根咬在齿间,打火机滑轮滚动,星火燃起。他深吸一口,将打火机啪地一声丢在桌上,烟雾里不耐烦地吐出一句,“说正事。” 陶希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哽在喉头。她看着烟灰簌簌落在军令部公文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南京方面——" "少来这套。"陆璟尧突然冷笑,烟头按灭在地图上的宣市位置,“"要撤职查办?还是要军法处置?都尽管放马过来。” 林书良一趟收效甚微,南京方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道再派来的人会是陶希。 但此时此刻,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 更何况如今东北局势复杂,日军侵扰不断,本地匪患未除还有虎视眈眈的地xia党盯着,他wu 要换帅,也得有人敢来! “陆司令倒是坦诚。”话音刚落,陶希突然推过一封火漆密函。猩红的印鉴像凝固的血,赫然烙着"绝密"二字。"不妨看完再放狠话。" 谈话持续到子夜,窗外雪落无声,室内暗潮汹涌。 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俯身一笑,对陆璟尧沉声说,"陆司令手握重兵,权倾一方,自然无所忌惮。"她低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只是这乱世里……子弹不长眼,夫人可要当心。" 只因那一句话,陆璟尧立在寒风中,肩头积雪亦不知,唯有攥紧的拳缝间,渗出几丝鲜红。 -- “四少,武阳说下午的时候,少奶奶经过福满楼看见了陶小姐。”舟亭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走过去汇报。 陆璟尧没作声,也没什么反应,因为他知道。昨天两辆车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看见她了,那沉寂了无数风波的一眼,让他一直到了司令部才缓过来。 “这两天她在做什么?”陆璟尧问。 “据武阳说,昨天铃兰她们来,少奶奶很开心,一屋子人煮了火锅吃。今天白天带着慕青玄去了永河三巷。” 难怪会遇到,原来只差一个转角。陆璟尧望向漆黑的夜空,雪又大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让武阳好生跟着,日常警卫也别松懈。”陆璟尧吩咐。 “是。”舟亭应道,顿了顿有些犹豫,“那北江那边……” “现在就出发。”黑暗中陆璟尧的声音带着某种决心。 “是。”舟亭利落地转身去开车。 陆璟尧心里清楚,依清桅的脾气,他如果现在回去解释一两句,此事也就揭过了。 但北江突发战乱,自从从上次连着封了几家王家酒庄,王家开始反击,骚扰、夜袭风波不断。 前两天更是一条街商铺被毁,死伤上百人,他不得不连夜赶过去处理,两天两夜没合眼。事情还没结束,为了应付南京方面又连夜跑回来见陶希。 宛宛,你再等一等我…… “四少,你睡一觉,咱们到那得天亮了。”舟亭扫了一眼后视镜道。 夜色如墨,陆璟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许久,他低沉的声音才穿透寂静:"让张顺秘密彻查西山私宴所有人员,一个不漏。” “有问题?”舟亭的呼吸一滞。 "嗯。"陆璟尧的指节敲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别打草惊蛇。" 这个意外来得太过蹊跷。南京方面不会善罢甘休,他早有预料。但当陶希甩出那份完整的宾客名单时,他仍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就像一颗擦着太阳穴飞过的子弹。 西山私宴虽筹备仓促,但每个环节都经过他亲自把关。受邀的不是掌控着陆家命脉的股东,就是仰仗中俄商路发财的买办。这些人要么有把柄在他手里,要么有利可图,绝无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反水。 除非... 陆璟尧的眼神骤然锐利,像淬了毒的刀锋。 ——家里出了内鬼。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2章 乱世爱人 清桅在听着武阳实话的那一刻的感受,她有些不记得了,思绪就像被风雪冻住一般,短暂地凝滞而空白。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冲下车去,就像所有被辜负的女人那样歇斯底里的去谩骂,去怒吼,去责问。可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连手指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为了一个男人而成为当街泼妇,那有失体面。 北平的逃离,南京的醉泣,都成了过往云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终于学会了将理智锻造成铠甲,而不是被情绪撕扯成碎片。 她想她真的成长了。 十八岁到十九岁,不过三百多个日夜,却仿佛隔了一生。 雪,无声地落着。 她的心像一座荒芜的城,而关于陆璟尧的一切,都被锁进了一座用冰雪筑造的围城——不见天日,永不开启。 陆璟尧不再是那个让她一见钟情的心心念念,也不再是她眉眼之间的心潮澎湃,如今不过是结婚证上一个冰冷的名字。 ——如他所愿,泾渭分明。 -- 雪落了一夜,西山别苑静得只剩枯枝承雪的簌簌声。昨日廊下的笑语,炉边的暖意,全被这场雪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清桅系好驼色大衣的腰带,灰呢围巾在颈间绕了两圈。铃兰踮脚为她戴上雪帽,毛绒绒的白衬得她眉眼如画。 "小姐这样打扮,倒像画报里的摩登女郎。"铃兰眼睛亮晶晶的。 清桅瞥她一眼,知她心里,指尖轻轻点了她的额头:"少耍贫嘴。" 她不需要安慰——事实上,她从未觉得如此清醒过。 推开房门,冷风扑面而来。自从陆璟尧以"安全"为由限制她出行,已经很久没去探望许宴和宋琪了。 清桅踩着楼梯下来时,武阳已立在玄关处。军装肩头落满霜花,脸颊冻得泛青,显然候了多时。 "少奶奶。"他抬手敬礼,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四少让转交给您。" 铃兰机灵地接过,纸袋轻飘飘的,隐约透出墨香。清桅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淡淡道:"还有事?" 清桅垂目瞥一眼纸袋,又看向铃兰,铃兰机灵地双手接过,纸袋里装着一个深蓝的盒子,隐约透出墨香。 清桅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淡淡道:"还有事?" 武阳喉结滚动,将陆璟尧的交代一字不差复述——陶希的到访、紧急军务、前日失约。任谁听来,这都是份剖白心迹的致歉。 可清桅只是抚平手套上的褶皱,唤了声:"青玄。" 武阳愣住。他设想过愤怒、委屈甚至眼泪,唯独没料到这般死水微澜。眼见她要踏出门槛,他急追两步:"少奶奶,眼下局势——" 清桅一掀眼皮,眼神漠然。 “要么留下,要么开车。”清桅冷声打断,不再看他。 经过昨天下午一事,武阳对这位少奶奶更是谨慎,此刻见状,他猛地咬紧牙关,转身拉开车门。 -- 医院永远像一座不眠的城。 因着下雪的关系,医院门口多了很多摔伤患者,清桅透过车窗望了一眼,指尖在膝头轻轻一叩:"走后门。" 她正踌躇该先找许宴还是宋琪,谁曾想进门,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逆着光奔来,医生袍下摆翻飞如鸽翼,听诊器在颈间晃出银光。 是宋琪。她正低头翻看病历,眉心蹙起一道浅沟——那副专注的模样,与记忆中偷吃杏仁糖的女校生判若两人。 “宋琪!”清桅笑着高声喊道。 宋琪闻声抬头,眼镜后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清桅!"她快步上前,却在离清桅两步远时猛地刹住,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胸前的听诊器,"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清桅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粒,笑道:"宋医生现在连寒暄都像问诊了?" "少贫嘴。"宋琪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扫过她身后神情紧绷的武阳,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清桅会意,朝慕青玄递了个眼神,挽着宋琪往前院去。身后军靴刚踏出半步,就被玄色布鞋截住去路。 "让开。"武阳肩章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目。 慕青玄负手而立,青衫下肌肉偾张:"小姐不喜欢被人跟的那么紧。。"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武阳突然冷笑,右肩猛地前顶,“怎么,想拦我?” 慕青玄连衣袂都未动分毫,只垂眸道:"你打不过我。" 武阳眼底腾起血色,右拳携风而出! "青玄。" 清桅的声音像一盆雪水浇下。两人瞬间僵住,各自退开时,青石板地上已多了几道鞋跟碾出的深痕。 "他们倒是..."宋琪眼尾微挑,话里带着未尽的笑意。 清桅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这些是?"指尖轻点她怀中那叠泛黄的纸页。 “哦,病人资料。现在这里伤员的救治工作告一段落,许医生说不想留在前线的,可以回北平。”宋琪低头翻了翻,“我这几天在做交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要回北平?”消息太过突然,清桅有些懵。 宋琪突然伸手捏她脸颊,力道故意加重:"再不回去,教授该把我除名了。"她笑声清亮,却掩不住眼底的潮湿,"倒是你,别连解剖室的门朝哪开都忘了。" 这几个月看的,听的,经历的都太压抑了,她不想再承受更多分别的难过。 清桅感受她的低落,也默契地伸手抱一抱着,“怎么会,你可要给我好好学啊,还有记得给我寄笔记,未来宋大医生。” 宋琪被她哄到,笑的温柔,“你也是,未来的沈大夫。” 清桅煞有介事地认真点头,不敢敷衍。 院中老树的枯枝裹着积雪,有落败荒芜之感。所幸阳光不惧严寒,依旧猛烈,灼人心魂。 清桅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蓦地起身问,“你回北平了,那舟亭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宋琪大方坦言,好像并不困扰,“我不可能要他跟我回北平,他也不会要求我留下。” 清桅没太懂她的意思,疑惑地问,“这是……分手的意思?” 宋琪大笑,双手捧着清桅迷茫的脸,凑近了些,目光灼灼,“不,清桅,是相爱而不相缚。……我们可以隔着山河写信,可以看同一时节的春雨,听夏日聒噪的蝉鸣,跑进同一场秋日的晚风,诉说冬雪纯白的思念。” “我乱世的爱人啊——天涯共此时,足矣。” 宋琪热烈而温柔的呼喊炸在她的耳边,清桅知道,草莽山川都听到了,日月星辰将会见证!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3章 四少教的不错 清桅还没来得及回味宋琪那番炽热的誓言,就听到有人叫她,她也只好放人离开。 风雪飘摇里,她们匆匆告别,不知再见何期。看着宋琪离开的背影,她心里飘飘然一阵恍惚。 待人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拢了拢围巾,转身朝许宴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 "许医生去对面楼会诊了,"护士抬头微笑,"特意嘱咐说您来了就直接过去。" 清桅道谢转身,却在迈出几步后突然驻足—— 不对。 她折返回来,指尖轻叩护士台:"他怎知我会来?" 小护士左右张望,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消毒水味里,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畔:"许医生说——"刻意拉长的尾音像绷紧的琴弦,"天机不可泄露。" 清桅蓦地笑开,眼底漾起久违的光亮,晃晃悠悠地去找许宴。 两栋楼之间隔了两三百米,靠二楼的一座空中走廊连着,底下是一个花园,此时白雪皑皑,人影廖廖。 清桅走上廊桥,一阵寒风吹来,她冷不丁打个了寒颤,将围巾又往上提了提,挡住了小半张脸。 她刚踏进二楼走廊,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昏暗的走廊尽头,应急灯滋啦闪烁着,投下诡异的绿光。 她加快脚步,却在经过拐角时—— 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铁钳般的手臂勒住她的腰,将她狠狠拖进旁边的器械室! "唔——!" 清桅的后背重重撞上铁架,手术器械哗啦散落一地。那只手死死压着她的唇。黑暗中,她听见粗重的呼吸声贴着她耳畔响起:"别动。" 清桅原本还陷在震惊与恐慌之中,在听到那人声音之后,身子陡然放松下来。 背后之人感受到她突如其来的松懈,黑亮的眸子无辜地眨了眨—败露了。 "戴玖远!"清桅反手一肘撞向身后人肋骨,趁他吃痛松劲时猛地转身,"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种——" 话未说完,便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戴玖远斜倚在器械柜旁,银灰色西装沾满器械室的灰尘,手里转着的根本不是枪——是把镀金打火机。 "沈医生身手见长啊,"他揉着胸口龇牙咧嘴,偏还要嘴硬,"陆四少教得不错?" 清桅捡起地上的手术剪指着他:"信不信我让你真挂彩?" "别别别!"戴玖远立刻举手投降,却从兜里摸出颗太妃糖,"赔罪,英国货。" 清桅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戴玖远也不着急,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挡在她眼前,“给你的。” “什么东西?”清桅扫了眼文件袋,上面什么都没写。 “不知道。”戴玖远摇摇头,无所谓地说,“瑞林哥让我给你的。” 她想着早上武阳说的北江之事,两方正在交战,心里越发警惕。她不想与他,也没有必要与他再产生任何联系。 她大概也能猜到文件是什么,但……母亲的事还是缓缓再说。 清桅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后退半步:"王瑞林的东西,我不要。" 戴玖远却嬉皮笑脸地往前一凑:"别啊,我就一跑腿的。你要是不收,回头瑞林哥非扒了我这身皮不可。"他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文件袋又往前递了递。 "那是你的事。"清桅转身就要推门。 "哎——"戴玖远一个箭步挡在门前,终于收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压低声音:"这里头有你要的东西。事关你母亲。" 清桅的手指在门把上收紧。 "我发誓就传个话。"戴玖远举起三根手指,"瑞林哥说了,看不看随你,看完烧了也行……" “那就烧了吧。”清桅冷声打断,开门快速出了房间。 戴玖远愣怔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一句,“我话还没说完呢……”,甩了甩文件袋也离开了二楼。 -- 因着这个小插曲,清桅心绪不佳,一个人在窗口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也冷静下来去找许宴。只是这一折腾,又错过了,许宴已经回了军医楼,她又好重新回来。 清桅推开办公室门时,许宴正伏案书写病历,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沈医生大驾光临,是要我开张''迷路证明''?" "许医生好大的官威,"清桅故意用指尖叩了叩他桌上的铜制听诊器,"让病人在两栋楼之间往返马拉松。" 许宴这才搁下钢笔,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需要我帮你测一下心肺吗?" "忙你的吧。"清桅抄起病历本作势要打,末了又无力地趴在桌上,“别贫了。” "怎么了?"许宴见她神情恹恹,笑着拉开抽屉,"刚到的蓝山咖啡..." 清桅瞥见柜顶熟悉的陶瓷罐,‘哦’哦了一声:"谢谢。" 屋内突然地安静,只有热水冲泡咖啡的声音,咕咕地带着浓浓的咖啡香。 清桅心想,这东西虽喝不惯,闻着倒挺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琪说她要回北平子,你要回去吗?”清桅问。 “不去。”许宴答的干脆,将咖啡放在她手边,“送走她们,我要启程去北江了。” 清桅猛地坐直身子,“你要去最前线?” “嗯,”许宴郑重点头。 清桅从未见过他眼底那么亮的光,是热血澎湃的渴望,有危险有担心,但也替他高兴,“终于达成所愿,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许宴微微一笑,喝了口咖啡,脸上是轻松自然。“哦,这个给你,昨天刚到的。” 他将一个包裹推到她面前,很厚很重的样子,清桅小心地打开,是秦书钧从美国寄来两本最新的柳叶刀杂志,笼罩了一天的阴霾终于散了,“一定替我谢谢他,这太珍贵了!” “你自己谢吧。”许宴笑说,“都过去一年了,四少应该没那么小心眼。” 清桅抿唇一笑,“好,我回去就写信给他。” 这次回北平有四五个,都是清桅在和诚医院时的熟人,不知是谁说要饯行,就拉上许宴找了个地方,一群人边吃边聊,一直到晚上九点才散。 -- 第二天,正式去学校的日子。清桅已坐在梳妆台前。铃兰手脚麻利地为她绾好头发,嘴里却絮絮叨叨个不停:"小姐的课本奴婢都熏过香了,点心匣子里装着新做的桂花糕,手炉添了银丝炭..." "好了好了,"清桅按住小丫头忙碌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薄茧,"再念叨下去,该误了早课。" 铃兰一早上伺候穿衣用饭,忙忙碌碌的,手上没停,嘴也没停。 清桅实在受不住,背着书袋早早就去了学校。 铃兰担心清桅换了学校不适应,从小姐早间出门,就一直担心地坐不住。 暮色渐沉,西山别苑的门廊下,铃兰已经来回踱了十七趟。 "李婶,算时间小姐也该回来了……"小丫头第三次踮脚张望路口,手里的绣帕绞成了麻花,“难不成被留堂了?” 李婶放下针线筐,看了眼西洋钟:"再等等,许是路上耽搁了。"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铃兰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车轮尚未停稳,铃兰已扑到车门边:"小姐呢?" 武阳心里惊跳一拍,脸色煞白,"糟了,莫不是出事了!" 他话音未落,军车一个急转飞速出了别苑。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4章 你他妈怎么当差的 武阳一路飙车出了西山,天下着大雪,路面又结冰,好几次打滑差点翻车,惊出几身冷汗。 他思忖着要不要先去司令部给陆璟尧发个电报说一声,但转念一想,又怕只是学校有事耽误了,反倒扰了军心。 这一纠结方向盘一转,车子还是先奔着学校去了,他得先找到慕青玄确认了情况再说。 盛宣医科大学是当时英国苏格兰长老会与省政府合办,以教育西医为主,学校也大。武阳一脚急刹将车停在校门口,刚下车就看到慕青玄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神情晦暗不明。 “什么情况?”武阳逮着人就问。 慕青玄有点懵,但他这会儿也正担心沈清桅,忽略心里的不悦,冷声道,“放学快三十分钟了,小姐还没有出来,我正要进去找。” "你他妈怎么当差的?"武阳一把揪住慕青玄的衣领,军装袖口的铜扣硌得人生疼,"少奶奶要是有个闪失——" 慕青玄反手扣住他腕脉命门,青布长衫下的肌肉绷紧:"轮不到你教训。"话音未落,教学楼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两人同时松手。武阳火速冲向正门,慕青玄纵身翻过铁栅栏。皑皑雪地上,一深一浅,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夜幕缓缓降下,英国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建筑在纷飞的雪夜里显得孤寂又阴郁,教学楼里稀稀落落地只有几个房间亮着灯。 慕青玄拦住几个匆匆离校的学生,打听清桅的情况。 "不、不认识..."学生们被他眼底的寒意吓得后退,抱着书本快步离开。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走廊,慕青玄站在空荡的楼梯口,喉头发紧。小姐今日才入学,连个相熟的同窗都没有,更遑论知晓她的去处。 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的血珠在红砖上留下几道暗痕。 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声,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 半小时后,两人在钟楼下碰头,武阳的军装已湿透,慕青玄的布鞋也结了一层薄冰。 "西区找遍了,没有。"武阳喘着粗气,枪套上的雪粒簌簌掉落。 慕青玄沉默摇头,青衫下摆沾着血迹——方才他闯进了连校工都避之不及的废弃解剖室。之前清桅被人绑架过的地方。 远处再一声报时钟响,钟楼指针已指向七点。武阳猛地扯下军帽,狠狠摔在雪地里:"我回司令部!" "我去南楼。"慕青玄转身就走。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多一句。 -- 北江城的夜,冷得能冻碎魂魄。 长白山刮来的朔风卷着雪粒子,在江面上嚎叫。两米厚的冰层下,暗流涌动,如同这座表面沉寂的边塞之城——看似被大雪掩埋,内里却蛰伏着无数刀锋。 城东那栋俄式小楼亮着昏黄的灯,墙皮剥落处露出日占时期留下的弹孔。陆璟尧的军靴踏过咯吱作响的楼梯,指挥室的门一开,热浪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虽然已经晚上八点,但一楼的指挥室内依旧灯火通明,三四十平的一间小屋,硬是布置成了专业作战指挥间。此时木桌两旁坐在七八个将领和官员,在等待着主位的陆司令做安排。 不足四十平的空间里,沙盘上的红旗插到了江对岸。七八个将领齐刷刷起身,肩章上的将星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坐。" 陆璟尧解开武装带扔在桌上,铜扣砸出一声闷响。其他人也纷纷座下,迅速进入接下来的城防讨论会。 屋内碳火烧得旺,各个都燥出了一身汗,声音起起伏伏,争执不断。陆璟尧的指尖划过沙盘上蜿蜒的江界,声音沉冷如铁:"冰冻三尺,今年冬天也必须守住北江——" 话音未落,指挥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舟亭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皮靴上的雪渣簌簌落在木地板上。他快步上前,俯身在陆璟尧耳边低语:"宣城急电,少奶奶...失踪了。" "喀嚓"一声,陆璟尧手中的指挥棒应声折断。 将领们看见他们素来冷峻的司令官瞳孔骤缩,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煤油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下颌绷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像把出鞘的刀。 "继续。"陆璟尧突然将断成两截的指挥棒掷在沙盘上,"二营沿冰面迂回,凌晨三点前切断对方补给线。"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唯有离得最近的舟亭看见,他压在地图上的左手正微微痉挛,将纸质一角碾成了碎屑。 "舟亭。"部署完最后一项任务,他突然点名,"去备车。" "司令!"参谋长急忙拦住,"这时候出门,随时可能遇到雪崩啊——" "我说,备车。"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整个指挥室瞬间死寂。将领们眼睁睁陆璟尧闪身出了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再阻拦。 门外,暴雪肆虐。深绿的军车仿佛寒冬蛰伏的猎豹,一跃而起。 山路崎岖,坑坑哇哇的又结了冰,一个不小心都能翻下山崖。舟亭指节发白地攥着方向盘,漆黑的眼眸死盯着前路,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璟尧坐在后座,全然感觉不到摇晃颠簸,垂目看着手中的电报,武阳简短的汇报刺进眼底: 【少奶奶未归 疑遭不测】 他刚到北江的第一天,清桅恢复上学的第一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真可谓选的不巧。 宣城的寒冬比北平停尸房的铁台更刺骨,而蛰伏在暗处的杀机,远比沈清欢当初那些争风吃醋的伎俩致命百倍—— 王家的血债、李家的北江之耻、南京方面虎视眈眈的密探,更不必说蠢蠢欲动的是军……这盘死局里,清桅的处境简直环狼饲虎。 想到这些,陆璟尧的心尖就像被人狠狠攥住,难已呼吸。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叨一根在嘴里,举起打火机才发现自己手抖如筛康,第五次尝试时,他终于点燃,却呛出一串咳嗽——原来连呼吸都会疼。 一口烟吐出,陆璟尧强迫自己抽离情绪,将翻涌的焦灼压进骨髓深处。 “查到了什么?”陆璟尧开口问,声音嘶哑。 “武阳说慕青玄在教室里找到了少奶奶的书袋,东西都完好无损。是大概下午两点左右被人叫出的教室,目前还没查到是谁。” 喜欢宛宛入梦来请大家收藏:()宛宛入梦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