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谁约会?[乡村]》
1. 大写的尴尬
何喜站在‘好运’咖啡厅门口,抬起手腕,看时间。
14点55分。
刚刚找车位颇费了点功夫,还好没晚。
她约了人,下午三点。
何喜爱卡点,如今剩几分钟,她见门口停着辆车,借着车窗整理了下衣服,撩了撩刘海,又拿出口红,正想补一下。
车窗下滑,露出一张俊脸,再是他的行政夹克,这老干部风,一看就知道是叶堃——何喜继父的商业合作伙伴,不久前,她们俩相过亲。
此时叶堃正坐在副驾驶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喜。
何喜挪到后座的车窗,接着涂口红。
叶堃开口:“何小姐这是又要相亲吗?上次我的提议你回去有好好考虑吗?”
何喜一边旋紧口红盖一边说:“叶先生,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打算当人后妈!”
何喜再次看时间。
14点58分。
她抬手打住叶堃的话茬,忙说:“我今天有事,先走。”
何喜推开门,眯着眼寻找约会对象。
抬眸间忽见一道修长身影朝她走来,那人西装笔挺,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通身透着斯文儒雅之气,偏那镜片后的目光阴郁深沉——正是继母之子王奕欢。
何喜眉尖微蹙,不由得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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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
王奕欢目光幽深地锁住她,半晌,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妹妹来得,哥哥便来不得么?”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何喜扭过头去看,来人卫衣牛仔裤,戴着副墨镜,单手揣兜,晃晃悠悠地推门而入。
石磊?他不是说有事吗?怎么会来这?
何喜忙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恰好踩在王奕欢昂贵的皮鞋上,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跌倒,腰间却蓦地一紧,王奕欢的手臂将她稳稳托住。
石磊摘下墨镜,眼神直盯着何喜腰间那只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怪不得不叫我送你,原来是约了大哥啊?”
2. 玉米排骨汤
那天,何喜刚从旅行社出来,就接到了妈妈李萍的电话。
何喜觉得挺新鲜,毕竟两人上一次通话还是在除夕夜。
那次是何喜打的电话,打了一个提示在通话中,隔了半个小时再打还是通话中。
后来何喜都睡着了,李萍才打回来。
何喜老老实实的祝福妈妈一家人新年快乐,李萍表示感谢,并嘱咐她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
两个人公事公办的讲了几句,挂断电话时,何喜看了眼通话时长,一分五十秒。
何喜实在想不出李萍因为什么事主动给她打电话,她接听:“妈妈”
李萍急急开口:“何喜啊?你是不是没有男朋友?”
何喜往公交站走,平静的说:“没有。”
李萍的声音洋溢着喜悦:“那个,你吴叔叔的生意伙伴来咱们家,看到你的照片,说想和你认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何喜沉默,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父吴远辉的生意伙伴,她继父今年都五十岁了,生意伙伴再年轻能年轻到多少?
她今年二十六,也在奔三的路上了,确实不能算是小姑娘了,可那也不代表她要配老男人吧?
再说了,她在西城工作,回去一趟飞机倒高铁的,得折腾小半天。
何喜不说话,李萍也不在意,似乎是在翻日历,她听见纸张飞起的声音。
李萍在电话那端嘀咕,“最近的假期……马上就五一了,要不你五一回来吧?”
何喜无奈,开口打断:“妈,五一是旅游小高峰,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回去?公交车到了,我先上车了,我没空,也不想见,他要是想认识我就让他来西城找我吧。”
何喜挂断电话,长舒了一口气,公交车并没有来,她抬头看路旁的玉兰花,四月初正值玉兰盛放之时,一树白花开得恣意。
海城也有玉兰花,不过因为地处东北,天气寒冷,不像西城这样随处可见。
何喜记得,当年她读杂书,看见书上说玉兰的花苞毛茸茸的,花朵直挺挺的朝上开,觉得这花有意思,想一探真容,和石磊找了好久,最后得知只有海城大学有,他们俩狗狗祟祟的跟着人流躲避门卫进校园,才得以一见。
当年费劲心力才能看见的如今唾手可得。
其实,也就那样。
公交车停下,何喜收回视线,刷卡上车。
三站之后,她下车,走进小区旁边的小市场,买了一穗玉米,一斤排骨,让老板帮忙切好,拎着走回家。
她今晚要做玉米排骨汤。
排骨焯水,葱姜炝锅,排骨煎至两面金黄,加水炖半小时,加糖提鲜,再把玉米丢进去,十分钟后,出锅加香菜。
吃完饭,何喜弹了一个小时的琵琶,又拼了会乐高,然后上床睡觉。
那次通话后,妈妈又打过好几次,时间掐的精妙,她前脚刚叫游客们自由活动,后脚电话就响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何喜险些产生了李萍很爱很爱她的错觉。
如果不爱她,怎么会把她的休息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李萍心里或许是有她的,只是相较于现在的家庭和生意,那点念想便轻如尘芥了。
后来继父吴远辉也给她打了通电话,她和继父谈了半个小时,最终答应和叶堃见面。
五一的时候,何喜回了海城,她不打算多待,所以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吴远辉和李萍在高铁站等她。
李萍一见到她,对她的卫衣牛仔裤造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忙要拉着她去商场换套像样的衣服,吴远辉这时开了口:“时间来不及了,这样也挺好的。”
李萍揽着吴远辉,柔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这家里我是彻底没地位了,连何喜都和你一伙!”
何喜知道李萍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是在吴远辉那通电话后同意回来的,这让李萍很没有面子。
何喜自己也要承认,她确实听吴远辉的话,因为比起自己的亲生父亲何志刚,吴远辉要更加称职。
当年何喜埋头学习,是吴远辉建议她要培养兴趣爱好,并且送了她一把小叶紫檀琵琶,念大学时,她不务正业,在外面当地陪,也是吴远辉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
她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每逢岔路口,总有吴远辉不经意的援手,她对他始终怀有一丝感激。
坐在车里,李萍几次张口想让她画个妆,涂个口红,何喜充耳不闻。
吴远辉劝道:“何喜喜欢这样,就随她,清水出芙蓉,她长的像你,没必要化妆。”又跟何喜说:“就见一面,没别的意思,我现在跟他有合作,不好拒了他的面子。”
何喜点点头,她这人有点死脑筋,不答应是不答应,若答应了就不会敷衍了事。
见面地点定在了一个茶馆。
何喜下车后驻足环视,周遭景致全然陌生。她上次回是三年前,只待了一周,这几年海城发展迅猛,她辨认了好一阵,直到望见对面那座饱经风霜的海女雕像,方才恍然记起此处方位。
这地方,离海城大学不远,这时候,玉兰应该还开着。
何喜走进茶室,叶堃已经到了,何喜一进来,他就行云流水的给她展示了一套茶艺表演。
何喜打量叶堃,倒是比何喜想的年轻,穿着件商务短袖,果然是吴远辉的生意伙伴,和他一样,都是老干部风格。
他倒是坦诚,也可能是到了他这个年纪,没什么不能说的,开门见山地讲了自己的情况。
三十六,丧偶,儿子八岁,跟他生活。
因为何喜长的像他死去的老婆,所以想再给儿子一个家。
叶堃喝了口茶,“怎么样,何小姐,我承认我现在的条件是委屈了你,不过在物质方面我可以尽量补偿。”
何喜心想,什么认识一下,就见一面,全踏马是狗屁,他这都畅想到婚后了。
何喜也喝了一口茶,是大红袍,香气扑鼻,倒是能稍稍抚慰下她心里窜起的火苗,“我和你老婆长的像吗?”
叶堃很认真的打量她,“眼睛和嘴巴像,脸型也像。”
何喜嗤笑:“可我没打算当人后妈。”
叶堃给何喜添了杯茶,平静开口:“你继父生意上出了点问题,我愿意帮他。”
何喜不解:“你也说了是继父,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你可以打听一下,当年我亲爹破产跳楼,我有没有还钱给债主。”
何喜一口喝光,“叶先生,我答应吴叔叔过来见你一面,现在见过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我对你没兴趣,时间不早了,就到这吧。”
叶堃尊重女士,点头道好。
何喜本想直接回西城,可打开软件,看见最后两趟去机场的高铁票都已经售罄。
她想着找个往返机场和海城的出租车,不过多年未归,一时还没找到司机的联系方式。
叶堃从停车场出来,见何喜还站在茶馆门口,素着张脸,眉头微蹙,正在看手机,他拉下车窗,问:“回家?要不要我送你。”
何喜只想把他打发走,不耐道:“机场你去吗?”
叶堃一愣,道:“行啊,不过我得先加个油。”
何喜没想到他会答应,机场在隔壁市,从这过去180公里,走高速也得两个多小时,再加上正值晚高峰、又是五一假期,谁知道要堵多久。
何喜摇头,“不用了,你有跑机场这条线司机的联系方式吗?”说完就觉得自己没长脑子,他这派头,出门都得是秘书安排的,怎么会有出租车司机的联系方式?
叶堃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请她上车,何喜再次摇头,“不用了,我不是跟你客气,现在已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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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一会天就黑了,节假日路况复杂,估计……你也不常自己开车吧,我是对我自己的生命负责。”
叶堃笑了,“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八岁孩子的父亲,会不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吗?”
行吧,反正她现在只想回西城。
路况比何喜预想的要好些,两人无话,叶堃放了音乐,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只是演奏者似乎并不熟练,有些地方节奏不对,还有几个地方弹错了音。
叶堃看何喜手指搭在膝盖上打节拍,有点意外:“你懂音乐?我儿子弹的,今年要考钢琴五级,何小姐,点评下?”
“我没学过钢琴,只是听过这曲子罢了。”想了想,这时应该说一句夸赞的话,她说:“挺厉害的,才八岁就弹的这么好。”
叶堃叹气:“好不好我是听不出来,他妈非逼着他学的,以前因为练琴的事母子俩吵个不停,如今没人管了,每天自己到点就老老实实去弹琴。”
快到机场时,何喜开口,“吴叔叔生意上遇到什么事了?”
叶堃道:“别担心,我刚才吓唬你呢,不过是投了个新项目,资金一时周转不开,不是什么大事。”
何喜摇头,“不算小事。”当初她亲爹何志刚也不当回事,最后人却没了。
叶堃道:“放心吧,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会帮忙的。”
到了机场,何喜对他表示感谢,同时嘱咐他返程注意安全。
叶堃很直接:“何小姐,我送你来是因为我在追你,这大半夜的还堵车,我可不想再走夜路,来的路上我就让秘书定好酒店了,看在我开了四个小时车的份上,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何喜随手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喜帆旅行社——何喜’,附有电话号码和微信二维码,“如果来西城旅游的话,随时欢迎,我给你打八折。”
何喜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我不打算结婚的,而且,你确定你的儿子想要一个长相酷似他亲妈的女人成为他的继母?”
何喜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有道:“当然,如果你想要儿子重新拥有一个妈妈,完全可以找个心甘情愿跟你的,现在的整形技术还是挺不错的,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联系我,我有个客户是整形医生。”
叶堃笑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有钱,年纪还比你大,以后我死了,钱都是你的,咱俩在一起,你不吃亏,而且,你懂音乐,我儿子一定很喜欢你,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何喜也笑:“我又不是没有钱,而且我挺讨厌小孩的,再说了,我工作在西城,你要跟我去西城吗?”
叶堃看看何喜的名片:“你在旅行社?我可以在海城给你开一家,虽说比不上西城十三朝古都,不过咱们海城有山有水,也有名人故居,几年前有部年代剧在咱们取的景,因着这事,这两年游客也不少,再说了,人总要落叶归根。”
何喜讥讽道:“你现在说话一股爹味,我暂时没有回海城的打算。”
叶堃突然抬手,何喜以为他终于忍不了了要动手打她,忙推后一步,叶堃碰了下她的头,伸手给她看,“你头上有柳絮,其实我以前见过你一次,你现在……”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叶堃停顿了下才道,“现在性格比以前生动些。”
生动?是说她刻薄吗?
叶堃说的以前,何喜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她高三的时候,因为她后来就没怎么回过海城,更别说去李萍那边了。
她对这位叶先生真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和他追忆过往,于是出口:“叶先生当时儿子应该刚出生吧?”
叶堃似乎算了一下:“那时候我儿子快一周岁了。”他话锋一转,“所以当时我只是远远的欣赏,并没有上前打扰你和……你的小男朋友。”
她不想再同他多说,转身去值机。
何喜没想到会在候机室碰到王奕欢。
3. 红烧牛肉面
何喜现在非常饿。
今天一整天,她只在飞机上吃过点东西,发的是香辣鱼肉饭,她不爱吃,把鱼肉拨到一旁,一口没动,撕开小咸菜伴着米饭凑活着填了肚子。
随餐小蛋糕她倒是一口吃掉了。
邻座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那姑娘见她爱吃,把小蛋糕也给了何喜,又见她不吃鱼肉,把鱼肉拨到了自己的盒子里。
何喜有点惊讶:“你喜欢吃鱼?”
那个姑娘摇摇头,凑到她身旁小声说:“不好吃,不过不想浪费食物。”怕何喜误会,又说:“我打小穷怕了,是我自己的毛病,不是说你啊。”
再之后就是叶堃给她倒的两杯茶。
值机后她直接去了贵宾厅的餐食区,错过了饭点,何喜点了份红烧牛肉面。
面条劲道,牛肉软烂,两根油菜泡在汤里,绿油油的,汤汁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何喜正捧着碗狼吞虎咽时,有人坐在了她对面。
何喜咬断面条,抬头看人。
然后她又低头吃了一口面条,再次缓缓抬头,冲着来人露出一个相当职业的笑容:“好久不见啊,王奕欢。”
王奕欢嗤笑,“不喊我哥了?”
何喜继续低头吃面条,速度飞快,吃光了面再把两根油菜吃掉,又喝了两口汤,把碗移开,这才抬头看他。
多久没见了呢?他似乎比那时瘦了些,以前何喜总爱笑他侧脸看时有双下巴,如今下颌线却分明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一般。
王奕欢伸手给她递纸巾,何喜接过,擦了擦嘴,正想说话,就见王奕欢朝她倾身,大拇指在她嘴角狠狠擦了下,他说:“你没擦干净。”
何喜点头说多谢。
王奕欢摆弄着手上的纸巾,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回海城了?”
“回来相亲。”
“挺好”,他手上一顿,接着说,“既然肯回海城了,有空也回去看看妈。”随即又嗤笑一声:“毕竟当初你自己认下的,也不能光嘴上喊两声就算了,也得常去尽尽孝。”
何喜不愿与他起争执,只点头说好,这时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她准备登机。
何喜点点头同王奕欢告别,跟着工作人员前往登机口。
王奕欢坐着没动,紧紧盯着何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这才松开紧紧攥着的手,一包纸巾被他揉的稀烂。
何喜坐上飞机,从包里拿出小镜子看,嘴角果然有些泛红。
王奕欢还是记恨着她吧?
凌晨两点,飞机落地。
何喜坐上机场大巴,车厢里的人天南海北,她做了几年导游,依稀能听音识人,她闭上眼睛猜着玩,‘前排的夫妻是江浙那片的,后面的小姑娘应该是山东的……’,听到有人讲西城话,她竟觉得十分亲切。
反认他乡作故乡,说得是不是就是她?
到家已经三点多,她洗漱后,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手机关机,躺倒在床上。
再次睁开眼,屋子黑洞洞的,像暗无天日的牢笼。
何喜打开床头灯,手机开机,晚上十一点。
这一觉睡得格外好。
手机的消息弹个不停,何喜扔在一旁,拉开窗帘看窗外,外面灯火通明。
她有点饿了,准备出门觅食。
西城是不夜城,这个点正是开门营业的好时候,她裹了件风衣,拿了手机出门。
外面的小吃街热闹非凡,不少店铺门口排着长队,小姑娘们穿着汉服捧着印有‘西城’字样的潮牌奶茶走走停停,何喜深吸了口气,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酸甜苦辣气息,像是终于摆脱了黑洞洞的牢笼,活了过来。
她走到小吃街的一家饺子馆,要了个小份的酸汤水饺。
老板娘端给她的却是大份,悄悄跟她说:“我让老孙给你做的大份,上次的事谢谢你啊!何导,你得多吃点啊,瞧你瘦的。”
何喜也没拒绝,捞出一个水饺,吹了吹,一口咬开,皮薄馅大,汤汁酸甜,“没什么,那是孙洋开车技术好,在西城这个旅游城市,会开车不愁找不着地方,是我们有福气。”
老板娘听到何喜夸自家孩子,脸上得意的笑:“别的不说,这小子从小就鼓捣车,但凡车上有一点异响,他都能听出来哪有问题!”说完又谦虚道:“要不是你帮忙,哪有地方要他,毕竟没打算长干。”
孙洋大四那年,是考研考编考公秋招春招五手抓,样样没抓着,于是理所应当的在家又抓了一年,还是什么都没抓着,父母不着急,让孙洋再抓一年。
可孙洋见同学们各有各的出路,就自己在家里蹲,未免不着急上火,觉得这么大的人了,在家啃老,羞愧万分。
正巧知道常来吃酸汤水饺的何喜有个旅行社,孙洋就在店里蹲她,等何喜再来的时候就拿着简历毛遂自荐。
何喜给了他个面试机会,这小子也是技术过硬,车队队长喜欢,就留下了。
何喜只提了一点,工作的时候不允许备考。
吃饱喝足,她回到家,开始看手机消息。
一大堆的消息无非三件事。
第一件是因为何喜手下的朱昕昕统计信息的时候,漏算了一名客户的午饭,导致客户晚了十分钟吃上饭,方迁在工作群里做出严厉批评,并强调再有下次直接滚蛋!
第二件是方迁以何喜在社交软件分享日常,影响了旅行社对外形象,要她交出百万粉丝的个人账号。
第三件事是说司机的岗位很重要,孙洋不能久留,应该辞退,另找稳定的长期工。
其实三件事无外乎一个中心思想——方迁想赶何喜走。
这场战争不知从何时兴起,不过现在,何喜不想玩了。
白天睡的多,她现在一点也不困,正好挑选战袍。
何喜在衣帽间翻翻捡捡,都不是很满意。
因着方迁变着法的刁难她带进来的人,何喜挺长时间都没有去逛街了,选了半天,最后勉勉强强选了一件白色V领衬衫搭一条红色鱼尾裙,外面一件棕色大衣,配一双五厘米的小高跟。
这身穿搭是狠狠踩在方迁的痛处上。
方迁一米六,胸部平坦,身材五五分,平时总是踩着八公分的鞋子,社里人都知道她对身高很看重,平时都是穿平底鞋。
不过何喜如今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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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要一个华丽的谢幕。
第二天何喜画了淡妆,头发临时夹了个法式卷,穿上战袍收拾妥当,打车奔赴旅行社。
九点二十八分,她到达喜帆旅行社门口,跟同事们打招呼。
九点三十分,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旅行社现有员工三十二人,刨除导游和司机,需要坐班的是前台、十个主要负责定制私人行程的旅游顾问,同时还兼着后勤、财务、客服等工作。
现在这十一个人聚在一起正在叽叽喳喳的讨论。
“看见没,看见没!何姐今天化妆了,我头一次看她化妆诶!还穿了高跟鞋,杀气十足啊!”
“何姐是不是有一米七,我记得方姐穿高跟鞋也没何姐高,今天这身简直气场全开!”
“我说,你们都站何姐啊?咱们方姐也不赖诶!名校毕业,人漂亮,现在又成了老板娘,老板又帅脾气还好!哎,看看人家这命,羡慕啊!”
“你们说,这次何姐会走吗?”
作为何喜最忠实的小跟班,朱昕昕第一个说:“你看看咱们旅行社的名字,喜帆,当年这社就是何姐一手做起来的,她能走吗?”
“我看不好说,现在方姐和咱们老板领了证,人家才是一家人,这旅行社的名字要改喽。”
“再说了,方姐也没问题啊,别家旅行社都带客户买特产,就咱们社特殊。”
朱昕昕道:“你这话就在这说说吧,别让何姐听见,当年旅行社刚办起来,比这难多了,何姐都没卖货,她说了,有些事不能开口子。你想想,要是你父母出去玩被忽悠买了一堆死贵又没用的东西,你知道了来不来气?”
“咱们几个是何姐带进来的,何姐还没走,方姐都变着法的挑咱们的错,何姐要是真走了,你看方姐怎么安排咱们。”
“哎,散了吧,我还是先做几分简历,另谋出路吧。”
此时的会议室,张帆正在给两位女士倒茶,试图缓解下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方迁脸色不好看,在她看见何喜今天的穿搭后,就一直板着脸。
何喜没工夫和他们话家常,直接道:“我知道,咱们现在理念不合,你们想办夫妻店,我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我退出可以,当年我投的钱按现在的盈利率算,把我那份抽出来,账号是我个人的,我带走,这旅行社就是你们夫妻的了,以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迁不同意。
何喜也不看她,只问张帆:“行不行,你说句话。”
张帆犹豫:“何喜,咱们当年多不容易才做成的,你就不能退一步吗?”
何喜摇头:“我已经忍很久了,这次退不了。”
张帆叹气:“行,我让人拟合同。”
方迁一脸不可置信:“张帆!”
何喜点点头:“行,那我回去等消息。”
方迁叫住何喜,“你等下,我有话和你讲。”
何喜站定,看着她:“你说吧。”
方迁示意张帆出去。
何喜笑:“没必要,你的事他都知道。”
“你说什么?”方迁满脸震惊。
4. 水盆羊肉
何喜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感慨:“张帆是真的喜欢你,不然他怎么会愿意跟你领证呢?”
方迁神色困惑地看看何喜,又看看张帆。
何喜道:“我退出也好,我知道你也不是真的想要走带货的路子,这个旅行社你付出的心血不比我少,你无非是要跟我对着来罢了,我带进来的人,能力还是不错的,你要是看不上,该给的也别少,其实,方迁,你没必要一直穿高跟鞋……算了,你们俩的事我不掺和。”
何喜再次看向张帆:“合同尽快给我。”
何喜正想着,这谢幕还算漂亮,就有人来敲门,说:“何姐,有客户找你。”
毕竟还没签字,当一天和尚还是要撞钟的。
何喜走到会宾区,没想到坐在那的居然是叶堃。
叶堃看向何喜,眼神里满是惊讶,上下打量她:“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打扮。”
说的好像他们多熟似的,“叶先生来这做什么?”
“你不是说我来旅游你给我打折?”
确实是她说的,何喜点头,“没问题。你想看哪些景点,我叫人给你制定行程。”
“西城所有景点都逛一遍吧。”
“你不用陪儿子吗?”
“忘了说,我给他请了一个月的假,他现在正在酒店呢。”
“好的,亲子团我们也做的,稍等下。”何喜把朱昕昕叫过来,给叶堃介绍,“我们社金牌导游,朱昕昕,西川大学历史系的,由她负责带你。”
“你不能做我的导游吗?”
何喜摇摇头:“很抱歉,不能。”
“那你在旅行社的职位是什么?”
何喜想了想说:“混吃等死的废物股东。”
叶堃妥协:“好吧,那作为老乡,可以请我吃顿饭吗?”
何喜点头:“这个可以,你请我喝茶,又送我去机场,一顿饭是应该的,想吃什么?”
“西城特色吧。”
“可以,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
“你儿子也没有?”
“没有。”
何喜看看时间,才十点,吃饭有点早,“想去城墙吗?”
叶堃点头:“可以。”
何喜在工位换了双舒服的运动鞋,把头发扎紧,戴了个印有旅行社名字的小黄帽,背了个包,然后说:“行,走吧,今天我心情好,免费给你们当回导游。”
何喜开了旅行社的商务车,到了酒店,叶堃打电话叫儿子下来。
一见面,叶堃就给她介绍:“我儿子,叶方。”
“儿子,这是你何喜阿姨。”
何喜忙摆手,“别,还是叫姐姐吧。”
叶方并没有和她打招呼,直接上了车,他似乎是知道这个女人可能会成为他继母,眼睛直盯着她看,他是没看出这个女人哪里长的像他妈妈的,在他心里,妈妈是唯一的。只有他爸,用这么虚伪的借口追女人。
何喜任由他打量,然后提醒:“系好安全带,弟弟。”
何喜带他们上了永宁门,简单的讲了讲城墙的历史,还跟他们说有一部最近大热的古装剧就是在这里取景的,她只是顺嘴一说,并不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会知道。
没想到叶方点点头,说出了电视剧的名字,还指着一处地方,语气颇为兴奋,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追剧的搭子:“第8集男女主就是在这里表白的。”
何喜很惊讶,男孩子不是都喜欢热血漫画和球类竞技吗?他居然追言情剧,好吧,何喜得承认,是她刻板印象了。
既然他这么喜欢,何喜让他摆好造型,给他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他们走到了租车点,何喜问要不要骑车。
叶堃看着何喜,阳光打下来,她的头发金灿灿的,他心神一晃:“你骑吗?”
何喜无奈地笑了,不得不提醒他:“叶先生,我现在的身份是导游,这有两人车,你可以和你儿子一块骑。”
叶方懒得看他爸追女人的这副蠢样子,开口说:“给我租个单人车。”
叶堃很利索地给他租了辆车。
何喜调了调车座高度,又从背包里翻出一副厚手套,“戴上吧,要不手会很疼的,不要骑太久,如果你不想明天起来屁股疼的话。”
叶方骑上车,人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们俩朝着前方慢悠悠地走。
叶堃语气柔和:“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很适合当他妈妈。”
“我只是做了一个导游应该做的事,这叫职业操守,如果你刚刚也租车,我也会给你手套”
何喜挑衅地看向叶堃:“所以我合适做你妈吗?”
叶堃语气很是平和:“你为什么一见我就像个小炮仗,浑身的火药味。”
何喜回忆了下,好像确实是这样,“抱歉,你如果不再提让我给你儿子做后妈的话,我想我可以很温和地和你讲话。”
“那你还是这样吧,其实多听几句就习惯了,劲儿劲儿的,也挺有意思”,叶堃望着她,眼中一丝调笑。
何喜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叶先生,你儿子已经消失二十分钟了,你不担心吗?”
“他车子骑的很好,男孩子,就应该多锻炼,而且,他有手机,出状况会给我打电话的。”
“那你给他打一个吧,让他回来,下一个出口要走两公里,而且到饭点了。”
他们在原地等待叶方,何喜双手搭在墙上,看下面穿着汉服的游客摆造型拍照,叶堃也望过去:“西城每天游客都这么多吗?”
“是啊”一阵轻风拂来,何喜舒服的闭上了眼,“西城这里从来没有淡季一说。”
叶堃看着何喜,她的皮肤白皙,红唇饱满,令人神往,“你就没想过回海城吗?”
“我回去做什么?”何喜幽幽开口:“人留在一个地方终归是有点念头的,就像你,并不是海城人,却留在一个连机场都没有的四线小城生活这么多年。”
叶堃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海城人?他每次跟人聊天都说自己是海城人,连吴远辉都不知道。”
“口音。”
“我以为我的东北话讲的很好。”
叶堃想起了已故的妻子,语气也带了些哀伤:“是啊,当初她死活不肯跟我回上海,我们为了这事吵过、闹过、分开过,后来我屈服了,上海、海城都有海,在哪待不是待呢!”
叶方风风火火的骑回来,车子一癫一癫的快速向他们驶来。
何喜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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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天屁股会疼的开花。
她带他们去吃泡馍。
一进门,前台就同她打招呼,操着一口正宗的西城方言:“好久没来了!何导。”
何喜也用西城话回她:“一个小炒,一个泡馍,再来个水盆羊肉,馍我们自己掰。”
何喜抱了三张馍坐下,给他们一人一个。
“掰吧,块越小越好。”
叶方没什么耐性,掰了会儿后,就粗暴的咔咔撕,几分钟就搞定了。
何喜看了看没说话。
叶堃慢悠悠的掰,“你西城话讲的蛮地道,听不出什么东北口音。”
何喜笑:“我本来讲话就没什么东北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说我是东北人,同学们都不信。”
“你在西城多久了?”
“七年”
“你大学是西城的?”
“对,西川大。”
叶堃恍然大悟:“你给我介绍的那个导游也是西川的,你们这旅行社不会全是西川的吧。”
“她是我直系学妹,我们社确实西川的人很多,直系找不到工作有导游证的话我基本上都会收留,找到心仪得工作提前知会一声就行,你应该也清楚,我们系就业还是有点困难的。”
叶堃不是很赞同:“这样的话,不利于旅行社的长久发展,你们社几个当家的?都是同学?”
何喜点头:“我知道,本来就是闹着玩的,当时市场营销选修课的作业是选一个商铺给他们写营销方案并实施,我懒得去找商铺,索性就拉了个不差钱的同学注册了个旅行社。”
叶堃想起他们旅行社的名字,“那个合伙人叫帆?”
“对,和另一个合伙人结婚了。”
叶堃皱眉:“那情况对你很不利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们不会想把你踢出去吗?”
何喜心道,不愧是商人,几句话就分析的这么透彻。
他们三个的事是团队内部的事,何喜并不想让外人看热闹,再说了,现在都谈完了,于是只是说:“我手上有客源。”
叶堃点点头,“还算聪明。”
何喜把自己掰的和叶堃掰的送到窗口,回来坐下,叶方不满地看着她,说:“为什么把我的馍漏下?”
何喜把叶方的那份拿到自己身旁,“泡馍和炒馍要把馍掰的小小的,这样才好入味,水盆羊肉就不一样了,你这个大小的馍正好用来泡。”
三碗同时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小炒泡馍的颜色最为漂亮,叶方对比了下,直接道:“我要吃这碗。”
何喜把泡馍给了叶堃,自己拿了水盆羊肉,肉片切的薄,粉丝浸透了汤汁,把香菜葱花搅拌均匀,再淋上一勺香喷喷的油泼辣子,把叶方掰的馍放进去泡一泡,再夹出来,软软糯糯。
何喜喜欢吃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其实泡馍和小炒泡馍都挺好吃的,不过她作为一个海城胃,还是吃不惯,哪怕在这里生活了七年。
三个人吃饱喝足,何喜客气地说:“你们想回睡午觉还是周边外转转?”
叶方想睡午觉,叶堃想再转转。
两人产生分歧,正暗暗较劲时,何喜的手机响了,她接听后,脸色霎时惨白。
5. 雪花酥
何喜觉得,她真该死!
居然在西城城墙边说她在海城没念想!
何喜平时带团时,总跟游客说,这地方祖宗多,要注意避谶,多说吉利话。
她刚刚怎么自己忘了呢?
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那个电话是姑姑打的,说爷爷去世了,叫她回去参加葬礼。
怎么会呢?
那个成天乐呵呵的老头,就从世上消失了?
何喜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落地后,坐高铁,到了海城高铁站后,她想找个出租车直接到爷爷家。
问了几辆人家都不愿意去。
爷爷家在何家村。
是个很偏僻的村子,若是赶上汛期,村通往外面的那座小桥就会被水库泄洪的大水冲塌,等水退下了村里再搭上一座小桥,周而复始。
五年前,村里有了笔资金,才终于建了座水泥桥。
从高铁站过去要两个小时,这些市里的司机没去过,路不熟,加之现在晚上八点,即使何喜加钱,他们也不肯去。
何喜想,要是下一辆车还不肯去,那她就花钱把车租下来,自己开回去。
这时,有辆车冲她按喇叭。
何喜打量这车,黑色的大众途锐,海城本地车牌,车身上沾了些泥土。
她并不认识。
车窗降下,露出那男人好看的侧脸,他手臂搭在窗框上,开口问:“去哪?我送你一程。”
何喜看着那个男人,是他吗?好像高考取成绩条之后就没再见过,太久了,何喜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印象中,他的眼仁很浅,是棕黄色的,可她没戴眼镜,天又全黑,路灯那点微弱的光亮根本不足以让她看清,她试探着开口:“石磊?”
那人笑了下:“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他好像比以前又黑了点,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以前的那些恩怨,她咬了下唇,思索道:“附近有租车的地方吗?或者到客运站?方便吗?”她记得客运站以前是有到大兴镇的拼客的。
“你要去哪?”
“何家村。”怕他不知道,何喜补充说:“煤城区大兴镇何家村。”
“顺路,上车吧。”
何喜赶紧绕到另一侧,拉开副驾驶,才想起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她问:“我方便坐这里吗?”
“快上车,这不能久停。”
她坐上副驾驶,车立马就开了。
何喜跟他道谢。
他说:“客气什么,都是老同学。”
何喜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没笑出来。
何喜想过很多和石磊重逢的场景,在那些场景里她端庄优雅,朝他一笑,然后转身就走,留下石磊一个人愣在原地。
可没想到,现实却是她失魂落魄,在高铁站连一辆车都打不到。
石磊问:“去何家村做什么?”
“参加葬礼。”
石磊把音乐关掉,同她说:“节哀。”
她七岁前都是在爷爷家生活的。
爷爷年轻时在暖气片厂当车间主任,后来爸爸何志刚中学毕业,没工作,他就给儿子腾位置,自己主动退了。
在何喜的记忆里,爷爷只是个纯朴的农村老头。
每天早上起来就给鸡剁食,然后喂猪,再给何喜做早饭,去地里除草、给蔬菜打药……忙忙活活到晚上,然后雷打不动每天七点准时收看新闻联播。
爷爷还爱喝茶,不过不像叶堃那样,花里胡哨的炫技。
他只是把茶叶丢在杯里,再倒上滚烫的水。
然后“哧溜哧溜”地喝。
那茶杯用久了,结上一层厚厚的棕色茶垢。
和爷爷生活的那几年,何喜快乐的像个小燕子,爷爷带她种玉米、认韭菜、养小狗……
想到这些,她眼角滑出一行泪。
石磊看见,说:“手套箱里有纸巾。”
何喜拉开手套箱,里面不止有纸巾盒,还有一个星黛露玩偶挂件。
她手一顿,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巾,见里面的东西位置没变化,才轻轻地合上盖子。
她现在的情绪很糟糕,想和人说说话,哪怕这个人是石磊。
何喜吸了吸鼻子,说:“我爷爷去世了。”
“嗯。”
“我……我一开始不叫何喜。”
“因为我是立春出生的,我妈妈本想叫我何春的。是爷爷听了不同意,说太俗气,他说,就叫何喜吧。”
“爷爷说立春这一天是新春的开始,是……欣喜,所以我的名字是喜。”
石磊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讲过。”
何喜又说:“他是个老党员,每天七点都要准时看新闻联播。”
“有一次,家里停电。”
“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小收音机,调了半天的信号才终于在七点十分听上了新闻,他当时笑的可开心了。”
石磊说:“你也跟我讲过。”
何喜低头,把那张用过的纸巾翻来折去:“对不起,打扰你开车了,我不说了。”
石磊从扶手箱里抓出几块雪花酥,自己先用牙撕开一个,吃进嘴里。
然后把剩下的塞进何喜手里:“垫垫肚子。”
何喜低头打量,包装袋很可爱,小兔子的、小熊猫的、小老虎的……
没印厂家。
一看就是自制的雪花酥。
她撕开一个,放进嘴里,确实是自制的,用料很扎实,一口下去,满满的蔓越莓。
何喜说:“很好吃。”
终于到了大兴镇,她问:“你去哪啊?要是不顺路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我打个三轮车回去。”
石磊斜睨她一眼:“大半夜的,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会送她回家。”
何喜又说谢谢。
石磊把手机递给何喜,“不用谢,顺路的事,给我导个航。”
何喜没接,“我用我手机吧。”
接下来的路上,只有导航的声音。
不到20分钟,就到了爷爷家。
门口挂了白纸、院子里搭了灵棚。
她在门口,就听见了里面撕心裂肺地哭声。
何喜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情况,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以后……”
她想说以后请你吃饭,可转念一想,他俩哪来的以后,就住了嘴,开门下车。
门口停了车,屋里早就有人出来。
姑姑见车上下来的是何喜,忙抱着她又是一通哭。
石磊也下了车。
姑姑见了,有些狐疑地看看何喜又看看石磊。
然后姑姑走到石磊面前道:“这大半夜的,真是麻烦你了,想着明天再给你信的,没想到……你和小喜认识啊?”
石磊神色坦然,说:“路上碰见了,反正也顺路,就稍了她一程,何婶,有什么要帮忙就跟我说,明天我拿几条烟过来,酒席找的谁家?车够不?”
何喜看着正在说话的石磊和姑姑,心想,原来还真是十分顺路。
她去换了丧服,然后到了灵堂。
姑姑的儿子宋阳正跪在一个蒲团上烧纸守灵。
姑姑给石磊拿了朵白纸花。
他正低头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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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别。
然后何喜看见石磊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给老人磕了三个头。
姑姑惊呆了,因为没觉得他会下跪,根本没给他拿蒲团,他就那么在水泥地上跪着磕了三个头。
姑姑又看了何喜一眼。
何喜也很意外。
海城的规矩,亲人才磕头,像他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客人,都是鞠躬。
他跟爷爷的关系很亲吗?
他磕完头,走到何喜身旁,说:“我走了。”
然后他跟姑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他这一磕头,还在何家帮忙的这群人可算是有了话聊。
“那孩子,是隔壁石家村的不?跟何家什么关系啊?行这么大礼?”
“没看刚才跟那个姑娘一块来的吗?”
“那姑娘是……?”
“孙女。”
“啊,那是孙女婿喽!”
“那确实得磕头!”
“唉,老爷子走早了,没看着孙女结婚。”
这话一出,大家情绪又都低落了下来。
这些何喜都不知道,她把宋阳替了下来,自己跪着烧纸。
爷爷就爸爸和姑姑两个孩子。
爸爸三年前去了,她这个做孙女的就得把这场丧事撑下来。
第二天一早,石磊又来了,拿了不少好烟好酒,又帮着忙前忙后。
看的出,整个何家村的人都认识石磊,姑姑对他也很客气,何喜几年没回来过,对这些事百思不得其解,石磊为什么会和爷爷有了联系,还是磕三个头的关系。
快到中午,王奕欢开车带着王佳奈来了。
何喜看见王佳奈,喊了声妈。
王佳奈挺生气,可看何喜那糟糕的脸色,语气也温和了些:“你这孩子,这么大的的事怎么不跟我说啊?你爸是没了,可我俩也是领了证的夫妻啊!”
王佳奈推推王奕欢,“你快把衣服换了,去给你爷爷守着,让你妹妹歇歇。”
王奕欢听见妹妹两个字就浑身不舒服,铁青着脸去了灵堂。
想来是姑姑没通知王佳奈,何喜知道姑姑是什么意思。
王佳奈和何志刚本就是半路夫妻,当年爸爸去世还给王佳奈留了一屁股的麻烦事,姑姑不好意思叶不愿意去打扰王佳奈如今安宁的生活。
何喜只得开口解释道:“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回来的,到现在脑子都还发懵呢。”
王佳奈也心疼她:“去进屋歇会吧,看你这黑眼圈,这边我和小欢帮着忙活,你踏踏实实睡会。”
何喜昨晚囫囵着睡了两个小时,早上只喝了口粥,现在是胃也疼、头也痛。
她正揉着胃往屋里走,又遇见石磊,他什么也没说,抓起她的手又塞给她几块雪花酥。
她见石磊往灵堂走,想拦住他,想了想,伸出的手又放下了。
算了,她这一拦石磊还得说她自作多情。
她撕开包装吃了块雪花酥,进了小屋,把门锁上,定了一个小时的闹钟,沉沉睡去。
这头石磊走进灵堂,看见了正烧纸的王奕欢。
石磊打量了王奕欢几眼,王奕欢似有察觉,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石磊。
石磊冲他点了点头。
王奕欢见到石磊,脸色更加不好看,扭了头继续低头烧纸。
倒是宋阳见了他,忙起身过去:“磊哥,别忙了,你也歇歇。”
石磊拍拍宋阳身上的灰,“我还有点事,先走,帮我跟……”
他顿了下,抬头看了一眼王奕欢,说:“跟你姐说一声,她正睡觉呢,我就不吵她了。”
6. 素炒油麦菜
何喜这一觉睡得格外香,闹钟响了很久她才听见,关了闹钟见自己穿着丧服,怔了下,才想起来,哦,爷爷没了。
何喜快速跳下炕,理了理衣服,忙去了灵堂。
正是来人的时候,灵堂门口聚了一堆人,个个眼含泪水,不过真难过还是假难过何喜是看不出来的。
姑姑、姑父、宋阳都在外头陪客人,何喜皱了皱眉,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灵堂里,不知道是何喜的什么亲戚,一头白发,声音悲戚又洪亮:“老何啊!你怎么就走了啊!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何喜走到王奕欢旁边,跪下烧纸,跟他说:“你出去歇会儿吧。”
那个亲戚仍在嚎啕:“老何啊!我还想跟你喝酒呢!”
王奕欢根本听不见何喜说了什么,他看着她,眼神疑惑。
何喜只好又凑近他,在他耳边说:“你出去歇会,我在这就行了。”
谁知道这时候王佳奈进来了,何喜见了,忙退了一步,低头烧纸。
王佳奈过来附在王奕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王奕欢就走了。
王佳奈也跪着烧纸,同何喜说:“公司那头有点事,等着小欢呢,这孩子实心眼,给手机关机了,电话都打到我这了。”
何喜点点头,她知道,王奕欢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中午的时候,宋阳吃完了饭进来替何喜,这才想起石磊走前跟他说的话,宋阳虽不知道他的磊哥跟他这个表姐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不过还是做好了传话工作。
宋阳道:“姐,去吃饭吧,那个,磊哥上午走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何喜满脸疑惑,但也没心思问,石磊的事她没心思关心,她只好奇一点:“他跟咱们家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宋阳懵了,合着他姐都不认识磊哥,那磊哥还说那话?亏的他还以为磊哥要变磊姐夫了。
宋阳说:“爷爷家这十几亩地磊哥全包了,何家村不少人的地也都在他手里,大规模种蜜薯58号,58好特别甜,姐你在西城吃过吗?”
何喜思索,这种租赁关系值得他磕三个头,又忙前忙后?
倒也不是没可能,乡村是很靠人情的地方,往往一个村子,全都沾着亲戚,有时候,村里老人说句话比村官说十句百句都强。
石磊能拿下这么多地,自然得打感情牌,再说了,他人缘一向好。
比如面对多年不见且可能还有点恩怨的高中同学,他都能二话不说把她送到家——虽然对他而言不过是顺路。
外头支了十张桌,大部分人都吃完了,姑姑和王佳奈正帮着收拾,何喜盛了饭,见就墙角那桌还有人在吃,于是抱着碗坐了过去。
这桌的人见她带的孝帽有两个褶,是孙辈人,问道:“这孩子瞅着眼生呢?老何是你什么人啊?”
“爷爷。”
那人惊喜道:“哟!想起来了,你是小喜吧,我记得,小时候在咱们村呆过一阵。”
那人说着,还拍拍她旁边的人:“小喜,你记得不,小时候还捅过你家门口马蜂窝呢!”
那人又道:“你那时候,还没桌子高呢!一眨眼,都大姑娘了,结婚了吗?”
何喜忙快速扒拉两口饭,摇摇头。
“哎呦,那可得抓紧了。”
眼见着这人要拉着她长篇大论,何喜赶紧放下碗,正要说吃好了的时候。
石磊端了一碗饭坐到她旁边,道:“刘婶,我叔最近还咳嗽吗?”
这下好了,左右都被堵的严严实实,何喜彻底走不了了。
好在那人终于放过了何喜,转而同石磊道:“哎呀,你介绍的那个中医真是好啊,我家那口子就吃了七天,就再也不咳了。”
石磊打开一次性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饭拨了一半到何喜碗里,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勺素炒油麦菜、一边道:“得跟我叔说,不能再抽烟了。”
那刘婶看看石磊,再看看何喜,叹气道:“他要是肯听我话就好了。”
石磊瞥了眼何喜,见她直愣愣地坐着,把筷子放到她左手里,跟刘婶说:“您别胡说了,谁不知道我叔最听你话了,出门半天都得给你打三个电话。”
刘婶眼神滴溜溜的转,在他俩之间不断扫视,她本就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见这俩人关系不寻常,更不愿意走了,于是随便捡了个话题接着聊:“我记得你姐家是个姑娘?”
何喜确实饿了,于是她拿起筷子接着吃,可能因为这素炒油麦菜是桌上唯一一道素菜,虽绿油油的,却并不受欢迎,一盘子基本没人动过。
何喜咬下一大口,火候正好,有嫩又甜,一股清香味弥漫在她的口腔,她胃口大开,几口就把碗里的菜吃了个干净。
石磊一边同刘婶讲他姐姐家的孩子多么可爱调皮,一边居然还知道她吃光了菜,又给她夹了好几勺。
然后石磊也开始吃饭,桌上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剩下刘婶陪着他俩。
刘婶跟何喜说:“小喜啊,一会给我找几套你爷爷用过的碗筷,我拿回家。”
爷爷今年九十岁,这个年纪去世是喜丧,是以虽是办丧事,气氛却并不是很悲切。
当地习俗,拿些碗筷回家,能沾沾高寿的喜气。
其实已经有挺多人来讨了,何喜见着,姑姑宋阳他们给了不少出去,因为村子人都不认识她,再加上她一直在灵堂,所以没有找到她这里。
她尊重这个习俗,可她就是心里不得劲,一时又没了胃口。
石磊说:“刘婶,这事你找她没用,我估计她都不知道你要东西什么意思,再说了,她多久没回来了,碗在哪她都不知道。”
刘婶当然知道应该找何喜她姑,可刘婶跟她姑一向不对付,要不她也不能吃完了饭一直坐着,本来是琢磨怎么跟她姑开口,结果没想到看了场好戏,想着何喜也是家里人,这才找何喜开口的。
石磊也明白,说:“我一会跟宋阳说声。”
刘婶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石磊见她这样,又给她夹菜,道:“至于吗?回头我拉你去集上两元店买一箱子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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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挨家发两个。”
何喜皱眉。
石磊道:“不过想沾沾喜气罢了,难道你以为你姑从哪变出那么多碗来的,都发了两天了还没发完,你以为你爷爷有那么多碗?”
石磊没忍住,还是道:“就你这样还能上西川大,高分低能。”
何喜吃完了饭,也帮着去收桌子。
她和石磊这边的一举一动姑姑和王佳奈自然也都是看见了的。
这时候,桌子收拾完了,碗堆成小山,三个人坐在小马扎上,一人前面一个盆,正在刷碗。
何喜坐在中间。
王佳奈是真高兴,她问:“那个男孩子是谁啊?”
“高中同学。”
“长的挺好的,家庭怎么样啊?”
“一般。”
姑姑是真皱眉,这石磊是方圆十里八村有名的帅小伙,追他的姑娘是一茬又一茬,他人长的好,嘴又甜,给那帮小姑娘哄的是一愣一愣的。
这么多年,这帮姑娘不管跟石磊处没处上,没一个说他坏话的。
她家这个何喜,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可不能栽进去。
姑姑说:“石磊这孩子,办点事倒是挺利索的,谈恋爱可不行。”
何喜突然有点恍惚,今天不是爷爷葬礼的第二天吗?为什么大家哭过一场就放下了,开始讨论起她的终身大事了?
何喜听见王佳奈问:“怎么,家庭不行啊?这孩子做什么的?”
何喜觉得她得把话题拉回来,她开口:“姑姑,明天谁摔盆啊?”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里的习俗是家中男性小辈摔盆,最合适的是何喜爸爸,不过谁也没想到何志刚走在前头了,旁支的早就断道了,于是,现在没有符合条件的男性了。
姑姑开口:“要不,让宋阳来吧?”
何喜摇头:“姑父能同意吗?”
姑姑又低下了头。
王佳奈说:“叫小欢上吧,志刚在时,小欢一直当他是亲生父亲,一口一个爸的叫,如今也应该让他替他爸尽尽孝。”
姑姑张嘴:“这……这……”最终还是点了头,她流着泪道:“是我们何家对不起你啊。”
王佳奈替她擦泪:“瞧你说的什么话?老这么外道,我和志刚是领了证的夫妻,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现在儿女双全,有谁能比我有福气!”
这天下午,李萍给她打电话说是到了村口,找不着是哪家,叫她出来接。
何喜没想过妈妈会来,毕竟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之后两个人没再见过。
何志刚丧礼的时候,李萍都没去,爷爷的葬礼她居然肯来。
而且她没跟李萍提过啊,接电话时,姑姑正在她旁边,她问了姑姑,姑姑也说没联系过。
何喜实在不知道她怎么听到的消息,正要走去村口,远远瞧着石磊骑着辆摩托车过来。
车子看起来十分沧桑,何喜不由思考她和这辆车谁更老,石磊擦了擦车座,道:“上车!”
7. 肉沫蒸鹅蛋
石磊见她站着不动,说:“不是要去村口接人吗?你走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何喜还是上了车,只是两人中间的距离还能塞进一个小孩子,石磊回头看,见她紧紧抓着车尾的扶手,叹了口气道:“你抓好啊,别到时候扑过来。”
也不知道是这车年纪太大,还是石磊故意,车时快时慢,颠颠哒哒中,何喜的身子随着惯性不断前移,好在她已经看见了吴远辉的车。
何喜让石磊按喇叭,车窗摇下,何喜说:“吴叔叔,跟我们走吧。”
返程时,石磊的车开的平稳多了。
到了门口,石磊去还车,何喜等着他们下车。
先是李萍、然后是叶堃,再之后居然是叶方。
何喜现在总算知道她妈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明白她妈为什么要来了。
何喜看见这一幕,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亲妈吗?就算想撮合她和叶堃,也得看看场合吧?
吴远辉停好车,李萍就拉着他往里走,很明显的,给年轻人腾地方。
何喜叹气,那天她接完电话,叶堃见她脸色不好,问了句,何喜就告诉了他。
何喜以为,这俩人还在西城玩呢。这人可真是够自来熟的,来这干嘛?
何喜皱眉道:“你怎么把叶方带来了?”
叶堃摇头:“这有什么的,男孩子,就得多见世面,多锻炼。”
行吧,反正是他的儿子,他自己不在乎,她又担心个什么劲呢。
“那你去灵堂送送爷爷吧,我帮你看着叶方,他就别进去了。”
叶方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卖力演奏的鼓乐队。唢呐凄厉的哀鸣混杂着锣鼓的喧嚣,在空气中碰撞出令人窒息的声浪,他忽然低声说:“我妈妈走的时候,没有这些动静。”
农村的葬礼就是这样吵闹,何喜看着这叶方,他还这么小,就没了妈妈,何喜一时有些心疼他,蹲下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叶方顿时满脸通红,忙着推开她,“你干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你!”
小屁孩,何喜在心里说。
石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何喜一身素衣坐在门口柳树下的大石块上,旁边蹲着个孩子拿着树杈在地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石磊走过来,蹲在小男孩身旁,打量孩子的模样。
叶方见有人看他,也抬起头看回去。
石磊问:“小孩,你姓王?”
叶方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告诉你。”
何喜听了这话朝着石磊一脚踢过去,“你别胡说八道。”
石磊冷哼一声:“开个玩笑,瞅着也不像王奕欢。”
何喜懒得搭理他,低头看叶方:“弟弟,你爹说晚上去哪住了吗?”
叶方说:“不知道啊,你这没地方吗?”
农村大炕嘛,多少个人挤挤都能睡的下,只不过……他俩住这不合适啊。
何喜也懒得管了,反正是李萍带过来的,让李萍操心去吧。
石磊挨着何喜坐下了,何喜见了,忙往旁边挪了挪,不过这石块就这么大,没多少空间可让她退的。
石磊道:“别挪了,老实坐会吧,我都没嫌弃你,你躲什么?”他低头看叶方在地上画一笔画的鸟,看何喜:“你就会糊弄人,这么多年了,连个花样都不变。”
他这话有歧义,何喜瞪了他一眼,小声说:“孩子还在这呢,你说话能不能有个把门的。”
石磊一脸无辜:“有些人心里龌龊,听什么看什么都是黄的。我以为这么多年你又在211大学接受了洗礼能变得绿色小清新一点呢,没想到啊……”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是个大黄丫头!”
何喜朝他翻了个白眼:“招式好用就行,不在新旧,难道这几年你不是靠你那老掉牙的招数勾搭这帮小姑娘?”
石磊咬牙切齿道:“老掉牙?那你当年不是也挺开心的?”
这时候,叶方站起,一脸不满:“喂!你们俩烦不烦,可不可以不要在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前调情?”
石磊拍拍叶方的头:“行啊,小子,懂挺多啊!”
何喜说:“这不叫调情,弟弟,你还是太年轻,你就没发现我们两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
叶方撇撇嘴:“谁家打架会讨论什么花样。”
何喜一把捂住叶方的嘴,现在的小孩,还真是早熟。
转念一想,她八岁的时候也什么都知道了。
见叶堃往这边走,何喜拉着叶方快速过去,并威胁叶方说:“弟弟,有些话不要乱说哦!你要是敢往外说我就敢做你后妈。”
走到门口,何喜跟叶堃说:“也算是吊唁过了,我替爷爷谢谢你。”虽然爷爷都不认识你。“叶方最好还是不要进院子,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我管不着,反正你是跟我妈来的,有事你找她,别再来烦我,我这头事挺多。”
叶堃拉着叶方,说:“你忙,不用管我。”
何喜转身就进了院子。
叶方自然是不想要后妈的,虽然这个女人他并不讨厌,于是叶方跟他爸说:“看见坐在柳树下那个男的了吗?爹,你没机会了。”
叶堃看过去,然后笑了,语气轻松道:“他啊!不足为惧。”
叶方不知道他爹哪来的自信,叹气道:“你比他老、又有个拖油瓶,还是二婚,长得虽然还行,不过人家长的也不赖啊,要说你的优势,可能就是比他白点。”
叶堃朝他额头谈了个脑瓜崩:“你小子,有这么诋毁你爹的吗?”
何喜刚进门,就见她妈李萍跟村里人拉着手,亲亲热热地唠家常,那副摸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俩呢,何喜敢保证,她妈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也有意思,李萍年轻时是卖保险的,小嘴一张,谁都是亲人,给人哄的一愣一愣,那钱就哗哗往兜里进。她爸何志刚最后虽然弄了个破产跳楼的结局,不过早年做生意酒桌上也是一把交际好手,这夫妻俩偏生出了何喜这么个木讷性子的人来。
李萍看见何喜,忙把她扯过去:“这是我姑娘,何喜,小时候你见过,现在自己在外头弄了个旅行社,一年也不少赚,是,我就说,小姑娘家家的,没必要这么拼,这孩子争气啊!我和志刚离婚那阵,这孩子也低落了挺长时间,都以为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我当时就想着直接给她送国外,小喜出息啊,自己考上了西川大!我们家的高材生!要不是志刚出事了,本来是要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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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研的,这一晃也二十六了,我现在就盼着她找个好对象,做父母的,不都这样么,小时候操心她学习、长大了就操心婚事。”
何喜低头想,她妈这嘴,不愧当年销售一姐。这都哪跟哪啊!他俩离婚她是五年级,多大的伤痛啊,到了高三还低落,再说她什么时候管过她了。
她上高中那会,李萍正忙着做试管,给吴叔叔生儿子呢!
何喜以为她对李萍早就没有任何期待,可听了李萍的话,她好像还是有点难过。
何喜甩开李萍的手,笑着说你们聊,接着快步进屋去清点明天出殡要用的物品。
王佳奈正收拾爷爷的衣服,明天都是要烧掉的。
看她进来,王佳奈忙去关窗。
何喜止了王佳奈的动作:“没事,妈,不是出殡前窗子都要开着嘛!”
李萍就站在窗边讲话,何喜知道,王佳奈是怕她听了伤心。
王佳奈收了动作,温柔一笑:“小喜,看看爷爷的东西,有什么要留的吗?”又替她摘下孝帽,拿了毛巾给她擦:“你这孩子,顶着这东西快一天了,沉不沉啊,额头都红了,这些都是虚的,给外人看看就行了,你对爷爷的感情跟一顶帽子又没关系,心眼太实。”
何喜抱住她,头搭在她肩上,王佳奈哄着她:“别难过啦,这么大人还跟小孩似的,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做妈妈了,咱们小喜长的这么漂亮,以后一定会遇到肯为你掏心掏肺的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没一会,李萍就说得回去了,飞飞在家没人管。
飞飞就是当年李萍拼了命给吴远辉生的儿子,今年九岁了。
何喜看着他们又坐上了车,何喜嘱咐吴远辉:“叔叔,天黑,开慢点,不行就在镇上住一晚,到家跟我说声。”
叶堃道:“放心吧,我们俩换着开,没问题的。”
何喜看着车滑进黑暗,长舒了口气,她探头看看月亮,心道,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她去灵堂替了宋阳,这是她能陪爷爷的最后一晚,明早,就要去火葬场了。
何喜往火盆里烧着纸,一边慢悠悠地开口,“爷爷,我记得小时候,我在旱厕里上厕所,你养的大鹅突然就冲进来,冲着我的屁股就咬了一口,我在厕所里呜呜的哭,你进来哄我,还给我唱歌。只是啊,爷爷,你怎么能唱红歌哄我呢?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听着门前大桥下、我爱北京天安门啊这些儿歌长大的,就你,老是唱红歌,我刚回城里上学的时候,都不知道跟那些小孩聊什么……”
“我还记得,那天你给我做了肉沫蒸鹅蛋,很鲜嫩,我后来自己也做过,怎么做都不好吃。”
“今天我妈来了,她怎么总是胡说八道呢!有时候我都觉得好笑,我在我爸妈身上一点爱都没感受到,倒是他们俩给我找的继父继母都对我很好。”
这时,灵堂门口出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大半夜的,何喜吓了一跳,不过她做什么事都慢半拍,心虽然砰砰跳,可脸上还没做出表情,这时候大脑已经反应过来那是个人了。
于是一张脸就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那人走近,何喜才发现是王奕欢。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何喜问。
8. 黑糖麻薯厚吐司
王奕欢并不理她,沉着张脸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
安葬前亲属不能洗澡,加之这几日事多,她又没怎么睡过,何喜闭着眼睛想都知道她现在一定十分糟糕,头发已经油了,脸色惨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大概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
何喜觉得自己跪着很没有气势,想要站起身,可是跪的久了,腿发麻,不但没站起来反倒朝着他的膝盖扑去。
王奕欢见状,倒是俯下身接了她一把。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挨的很近,他的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何喜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
他们多久没有挨的这样近了?两人操持这个姿势良久,谁都没动。
最后还是何喜先松开了手,可这时,王奕欢一把扯过她,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何喜用力推他,低吼道:“王奕欢,你疯了吗?松开我!”
王奕欢听了这话,缓缓松开她,跪在另一个蒲团上,低头烧纸。
一时间,灵堂静的渗人。
何喜先开口:“你回去歇着吧,明早还得摔盆呢,妈……她跟你讲了吧?”
何喜说完半天也不见王奕欢有反应,扭头过去看他,他跪在蒲团上,一丝不苟。
何喜再次开口:“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这是这次见面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听见了就是听见了,没有任何含义,他依旧那样板正地跪着。
他这幅样子何喜并不陌生,王奕欢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她记得,他从前也没有这样沉默寡言。
何喜轻声说:“你还记恨我呢?现在这样……挺好的。”
王奕欢还是不说话,何喜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就这样,两人沉默地在灵堂烧纸。
早上天刚蒙蒙亮,何喜就听见隔壁家鸡卖力地打鸣,紧接着村子里的鸡都跟着叫起来,间或夹杂着几声犬吠。何喜看了眼时间,转头看向王奕欢,暗示他:“已经四点了。”
王奕欢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何喜无奈,只好把话说的直白:“你出去找个地儿待会吧,要不妈看见……该担心了”
王奕欢仍旧低头烧纸。
何喜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王奕欢,算我求你,快走吧。”
王奕欢终于站起身,眼里满是讥讽之色:“你真是我妈的好女儿。”
说完,王奕欢转身离去。
何喜见他走了,长舒口气。王奕欢/爱怎么想她就怎么想她吧,无所谓了,反正她不能再让王佳奈遭受一丝一毫的打击了。
王王奕欢出去没多久,陆陆续续帮忙的人就都来了,石磊也在。
石磊见到何喜,往她手里塞了片厚切吐司,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么大的黑眼圈,你可以当国宝了!”他说完话就去一旁帮着抬花圈。
何喜低头看这个吐司片,包装仍旧很可爱,上面是一只兔子,露着大板牙,她反复看,包装上没有商标,也没有生产日期,应该和雪花酥出自一人之手。
何喜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外表看上去很普通,没想到暗含玄机,她低头看,里面竟然是黑糖麻薯馅,何喜又吃了一口,嚼起来糯叽叽、甜滋滋。
何喜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头,看见王奕欢在不远处盯着她,眼神冰冷。
何喜一下子就没了胃口,她把吐司装进上衣口袋,也过去帮着搬花篮。
农村的丧事,总是免不了吹吹打打,出殡后,又是摆流水席,村里人吃吃喝喝后都散了。
王佳奈坐在副驾驶问何喜:“小喜啊,真的不跟我回家住?”
何喜看了眼驾驶座的王奕欢,摇了摇头,她还是不回去比较好,再同王奕欢多见几次,她完全不能保证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坚定,何喜道:“路上注意安全。”
“行,那我们走了,头七那天再过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小欢,你怎么回事,跟你妹妹打个招呼啊。”
王奕欢头都没抬,发动车子走人。
姑姑一家也走过来:“小喜啊,我们也先回家了,请了这么多天假,得回去上班了,这要是住不惯,就给宋阳打电话,回姑姑家住去。”
何喜笑着送走姑姑一家,姑姑家就那么大,她要是过去去,宋阳就得睡沙发。
把人都送走后,何喜坐在门口那颗大柳树下,看着阴沉的天,葬礼结束,离开的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她呢?旅行社是张帆和方迁的了,接下来她应该做些什么呢?
“干什么呢?小可怜?”
何喜扭过头,石磊正站在后面,双手插兜,嘴里叼着节柳枝。
何喜微愣:“你怎么还没走?”
石磊挨着她坐下,走了不就见不到你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那些事都不急,可以往后放放,当务之急,有一件事。何喜开口问:“村里现在有澡堂子了吗?”
何喜记得,她小时候,村里是没洗澡堂的,只有镇上有一家,秋冬会开上一阵,夏天的时候,村里的男人、小孩会到村口的小河洗澡,女人们呢,则是摆出一个个大盆,放在院子里,被太阳一晒,水就暖了,关上门,在家冲凉。
如果要想彻彻底底、舒舒服服地洗个洗澡,那得去城区。
何喜有点后悔当时没租个车了,如今干什么都不方便。
石磊把柳枝吐出来,“你想洗澡啊?太遗憾了,你们村里没有,你烧几壶水,把门一锁,自己在屋里洗洗得了。”
这几天两人相处的挺好,她都忘了石磊刻薄的一面了,她就不该问他。
何喜起身想走,石磊追上来说:“不过……我们村上有,你求求我,我就带你去。”
求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何喜走进厨房,打开水缸盖,见里面只剩了个底,于是盛了一瓢水,加到洋井里,压了五六下,白花花的水涌了出来,何喜见石磊在一看着,支使他道:“把桶拿过来。”
石磊找了个小桶放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何喜:“没想到,你还会使这老古董呢!”
何喜道:“我小时候在这生活过好几年呢。”压了几下,小桶满了,石磊换了个桶,把这桶水倒进缸里。
往返几次,压了满满一缸水。
何喜喝了口,拔凉拔凉的。
石磊笑道:“别喝了,小心拉肚子,你还以为是咱们小时候拿阵儿呢,现在这水都不能喝。”
何喜也喝出来了,是和小时候不一个味,她记得,小时候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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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水凉丝丝,甜滋滋,爷爷压水,她就站在一旁傻乐,拿着小水瓢接水喝,一边喝一边说:“井拔凉水真好喝!”
现在的水虽然依旧凉,却发涩。
何喜把水往大锅里加。
石磊叹气:“走吧,别弄了,我带你去洗澡,你怎么就这么犟呢,跟我服个软不行嘛!”
何喜听了这话,到屋子里取换洗衣服,石磊直接把她的大包拎起,“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你还真打算自己住这啊?”
何喜坐在炕上,抬眼问:“这怎么不能住了?”
石磊耸耸肩:“得,姑奶奶,我说错话了,我求您跟我走,行吧?”
何喜问:“去哪?”
石磊翻了个白眼:“去我家行吧?”
何喜笑了:“我说行,你敢带我去吗?”
石磊抬头看她,幽幽道:“我当然不敢了,我是妈宝男,我妈要是看见我跟你在一块,准得抽的我三天下不了床。”
何喜收拾了东西,在门口柳树下等他开车过来。
不一会瞧见石磊骑着辆三轮车过来了,后车厢里还放着几袋子化肥。
何喜蹙起眉头:“我坐哪?”
石磊掀开车座,从里面拿出件外套,铺在化肥袋子上,躬身邀请她:“上车吧,何大小姐!”
何喜倒也不嫌弃,反正她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车厢有点高,不太好上,石磊见她磨磨蹭蹭,直接一把托住她的腰把她推上车厢。
石磊这动作突然,何喜吓了一跳,坐好后,吼他:“你干什么啊,不会说一声吗?”
石磊坐上驾驶座:“你再墨迹会,下了雨,咱俩都完蛋!扶好!走啦!”
路面坑坑洼洼,不知道是这三轮车配置差,还是石磊技术差,总之车开的又慢又颠,还好她没吃多少东西,要不早就吐出来了。
盛夏时节,路过的田地里满是绿油油的蔬菜。路上每遇见熟人,石磊都要停下车打招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何喜已经听他喊了“张婶、李姨、王姐、刘叔……”每个人看见石磊都笑盈盈的,还热情的往这小三轮车里丢东西,如今这车里,除了化肥,又添了菠菜、黄瓜、小葱、青椒、芹菜……
更有两次,他干脆下了车,揽着人家的肩膀,热络地聊了好一阵子。何喜望着昏沉沉的天,不由得想,还说她墨迹,到底谁更磨蹭啊!
都开了半小时了,才刚出何家村!
何喜不禁想起当年他在办公室挨训,班主任说他:“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你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就靠你这张脸吗?我告诉你,石磊,长的再帅没本事也没用!”
这么多年不见,他这张皮囊还真是有了别样的用处,成了村上头牌!男女老少通吃,不知道班主任知道了会不会气死。
他们一路朝南走,越往南路越好走,周围的房子也由小平房变成了二层、三层小楼。这边很明显要比何家村富裕的多,何喜留意到,好些人家墙壁上挂着空调外机,有些人家还不止一个外机呢!
何喜想起宋阳说石磊包了何家村的地,这几天,她也听了几耳朵何家村里人对石磊的评价,话里话外都是等着石磊带着何家村赚钱。
何喜不由得好奇,她问石磊:“你现在做什么呢?”
9. 脆黄瓜
石磊说:“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何喜撇撇嘴:“爱说不说。”
石磊说:“在村里能干什么?种地呗!”
何喜再次发问:“那种什么?”
石磊漫不经意地道:“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石磊这人就是这样,说话没个正形。何喜懒得跟他在这兜圈子,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灌了满肚子的风。
又过了一会儿,何喜注意到路边有块立牌,上面赫然印着:“石家村,县优秀示范村,欢迎您的到来。”
县优秀村?有多优秀?
刚进村,石磊就停了车,何喜打量这眼前的房子——一栋三层小楼,她问:“到了?”
何喜没等到石磊的回答,因为她看见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像只小猫一样,笑嘻嘻地扑到石磊身上,甜甜地喊道:“磊哥,你可算来了!”
何喜愣住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该下车走远点,还是坐在车上闭眼睛捂耳朵?总之……她现在好像有点像个电灯泡了。
还没等何喜思考完,石磊推开那个活泼的小姑娘,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站起来。”
何喜听话地站起身,她本就高,又站在车厢里,那姑娘仰着头打量她,何喜看的出,那姑娘眼神里全是挑衅。
何喜只想洗个热水澡。这姑娘和石磊有什么爱恨纠葛,她既不好奇,也不想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于是冲那姑娘十分友好地笑了笑。
可那个姑娘完全不领情,小脑袋一扭,跑到正拆后车厢挡板的石磊身旁,脆生生问道:“磊哥,这个姐姐是谁啊?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石磊把挡板的开关打开,头也不抬地说:“她啊,村口遇上的,非要跟我回家。”
石磊对着那姑娘说:“我叔呢?没在家?去拿个推车出来,我给你把化肥扔棚子里,看这天估计一会得下雨。”
那姑娘瞪了何喜一眼,转身进了院子。
何喜气的不行,见车厢里有块石头,捡起来就往他身上丢。
石磊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他抬头见何喜正恶狠狠瞪着自己,便痞里痞气地笑了:“喂!谋杀亲夫啊?我不用看都知道你现在什么眼神——知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吗?”
他冲她勾勾手指。何喜不情不愿地坐回他外套上,身子往旁边歪了歪。
石磊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活像个抓奸在床的怨妇。”
何喜早料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趁他还没开口就找准位置,对着他胳膊狠狠一掐。她眉头紧蹙:“你这胡说八道的毛病,这么多年了也不改!”
石磊拍开她的手:“你不也跟从前一样,稍不顺心就乱扔东西!”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应该是高二吧,课间,班里一个男生来问何喜题,何喜正低头讲解,忽然“啪”的一声,石磊把自己的练习册重重拍在她桌上,大大咧咧地用身子撞了她一下,“这题你快给我讲讲。”
何喜往旁边挪了挪,权当他不存在,继续给男生讲解。
石磊突然凑近:“诶!对我就这态度?有没有点良心!”
那男生见状不妙,抱起卷子就溜。
何喜冷着张脸:“你不要胡说八道!”
石磊笑着弯下腰,故意拖长声调:“那现在能给我讲题了吗——爱妃?”
何喜抄起他刚扔在桌上的练习册,手臂一扬。只见练习册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嗖”地落进垃圾桶。
那姑娘推着小车出来时,正撞见这诡异的一幕——石磊懒散地倚着车门,何喜冷着脸坐在一旁,两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可偏偏就是这样互不理睬的两个人,周遭却弥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缠绕在一起,姑娘的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推车把手,直觉告诉她,她得破坏这种诡异的气氛。
她扬声道:“磊哥!车推来啦!”
石磊这才回过神来,三两步上前接过姑娘手中的推车。何喜慢悠悠站起身,看他一袋袋把化肥卸下,又推着堆成小山的推车往院角的棚子走去。
车厢顿时空了大半。何喜把石磊的外套对折垫在身下,手肘支着膝盖托腮,看那姑娘忙前忙后——递水时指尖“不经意”蹭过石磊的手背,擦汗时踮起脚尖嘟着嘴一副索吻的模样,扇风时发梢有意无意扫过他脖颈。
这场景活脱脱从乡土剧里抠出来的。何喜百无聊赖地摸出根黄瓜——也不知是王婶还是刘姐塞的,在衣角随意蹭了两下就咬得脆响,权当是看现场版的《乡村爱情故事》加餐了。
这个男人,人缘真是好,不对,应该比以前还要好。
何喜记得当年的石磊还带着少年锐气,看不顺眼的事不管对方是谁,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半点情面都不留。
如今岁月把他这块顽石打磨得圆滑光亮。哦不,倒还剩着个尖角,专门用来气她!
一根黄瓜啃完,院子里那对“璧人”还在卿卿我我,何喜时不时便能听见姑娘的甜滋滋的笑声。
她昨晚在灵堂守了一夜,本就有些犯困,此刻这娇笑声入耳,困意便一阵阵往上涌。
就在她眼皮快要合上的瞬间,车身突然一晃。何喜猛地惊醒,下意识攥紧了座椅扶手。
果然是石磊在搞鬼,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高中时一样,净玩这种幼稚把戏。
“困了?”他探过身来,嗓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再撑会儿,就快到了。”
引擎重新轰鸣。约莫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座围着木栅栏的小院前。斑驳的木质院门旁斜插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四季小院”。
石磊利落地下车,转身朝她伸出手。何喜看都没看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掌,单手一撑车沿,轻巧地跃了下来。
石磊吹了声口哨,眉梢挑得老高:“可以啊!当年立定跳远都不及格的,现在身手这么利落了?”
何喜反驳:“我什么时候不及格了,只是跳不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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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石磊拖长声调,笑得痞里痞气,“那是谁体测时连跳三次,最后一次差点摔个大马趴才勉强及格?要不是看你学习成绩好,体育老师能放你一马?”
何喜耳尖倏地红了,这事她认。
何喜从小就是个“小脑不发达”的典型。其他孩子都能轻盈地交替踩着台阶上楼时,她必须两只脚都踏稳同一级台阶,才敢迈向下一个。
李萍见了从不教导,只会冷着脸骂:“笨手笨脚的,跟你爹一个德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喜都深信自己脑子有问题。直到后来才明白,她不过是比常人反应慢了半拍而已。
学生时代,体育课永远是她的噩梦。无论是跳远还是跑步,她总是落在最后。石磊提起的那次体测,她至今记忆犹新。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体测,考八百米、立定跳远、仰卧起坐,这些成绩要白纸黑字地塞进档案袋,得知消息那天,向来争分夺秒刷题的何喜,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发了半小时呆。
在那个把高考视作唯一出路的年纪,连一个小小的体测都成了关乎命运的筹码。
好在仰卧起坐还算她的强项。于是整整一个月,当其他同学在题海里傲游时,何喜却埋头在操场上练跳远、跑步。
石磊当时就笑她:“你可真有意思,我瞧你刷题都没这么拼命。”
何喜充耳不闻,仍固执地迈着步子。石磊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走着都能赶上你,照这么练,练到毕业都白搭!”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加速冲了出去。何喜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跑道都模糊起来。才跑了半圈,她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松、松手!”她挣扎着大喊,声音都变了调,“要死了……真的……跑不动了!”可石磊的手像铁钳似的,任她怎么扭动都挣脱不开。
石磊压根不理她,就是猛猛往前冲,何喜觉得自己的腿好像已经碰不到地,飞了起来,“停下,停下,我真不行了!”
后来何喜终于被松开,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跑道上。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颊涨得通红,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脸上。
石磊蹲下身,歪着头打量她这副狼狈样,突然噗嗤笑出声:“喂,你能不能别喘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推开四季小院的木栅栏,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将院子一分为二:东侧是座精巧的木质凉亭,旁边悬着个漂亮的秋千,再往前是个不大的池塘,几株芍药沿着池畔开得正艳;西侧并排立着两间白墙大瓦房。
石磊领着她走进东侧第一间屋子,一看就知道是前台,不过装饰的很古朴清雅,墙上挂了几副山水画,墙角青瓷缸里斜插几竿翠竹,接待台是木制的,上面摆着两台电脑。
“身份证。”石磊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何喜从背包夹层摸出证件,问:“这地方……是你开的?”
10. 珍珠疙瘩汤
石磊抬起头:“嗯,住几天?看在我们老同学的份上,给你打个七五折。”
今天是外公去世的第三天,头七前她得回去,何喜算了下,说:“三晚。”
“提前一天回去?”
何喜想起爷爷,心情又低落下去,低声道:“嗯。”
石磊拿着她的身份证,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这张身份证是她大学的时候拍的,没打光,比她本人要黑上一点,她虽觉得拍的一般,可也没什么好笑的啊!
何喜眉头微蹙,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石磊捂着肚子,笑的岔了气,“没什么,挺好看的。”
他这么说,分明是在暗指她的照片丑!何喜懒得理他,只想赶紧办完手续回屋洗澡,便没跟他呛声。
登记后,石磊领着她往外走,顺口说道:“你运气不错,‘春院’这几天正好空着,就给你住吧——何、立、春!”
何喜站住脚,恶狠狠地瞪着石磊:“不许这么叫我!”
石磊斜睨她一眼,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矫情鬼!快走吧,不是着急洗澡嘛!”
他们沿着石子路往前走,穿过回廊,便是四间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的屋子,石磊把她领到春院,推开门说:“瞧瞧,还缺什么不?”
这屋子呈东西对称的格局,中间连着一个雅致的茶室。何喜信步走进东屋,一张宽大的火炕几乎占去半间屋子,炕面铺着典型的东北大花褥子,角落里摆着两个老式樟木箱。
石磊走到炕边,拍了拍炕沿,道:“要是想睡热炕的话,柴火在后院,自己烧!”
何喜撇撇嘴,嘀咕道:“你就这么接待客人?”
她转身来到西屋,是典型的现代酒店装饰风格:米白色的欧式大床搭配简约的落地灯。何喜特意看了眼浴室,宽敞的空间让她十分满意。
屋内的墙上全是初春时节的景,嫩绿的枝桠、鹅黄色的迎春花、在水里嬉戏的大肥鸭……整个屋子透着股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春”味。
石磊打开柜门,指给何喜看:“洗漱用品、床单被罩、浴巾拖鞋,都是一次性的,你自己拿,缺什么再找我。”
这点还不错,何喜满意地点点头,又迟疑地问道:“不过……这地方平时有人来吗?”
何喜并非看不上石家村,只是这地方确实有些偏僻——离市区将近两小时车程,周边又没有知名景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吸引游客的好地段。
石磊闻言嗤笑一声,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你这可是刻板印象啊!我们石家村现在是县里重点打造的现代化示范村,改天带你好好转转。”他直起身子,话锋一转:“你先洗澡吧,想吃什么?”
何喜开口问:“有菜单吗?"
石磊忍俊不禁:“想什么呢何大小姐?咱们这儿讲究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自然地搭上何喜的肩膀,轻轻将她转向进门处,指着右手边第二间小屋:“瞧见没?那是公共厨房,锅碗瓢盆样样齐全。想吃什么自己动手,看在老同学的面上,我勉为其难帮你备个料。”
这人真是,就这么点事,也要让她领他的情,何喜拍开他的手,道:“我要面粉、鸡蛋、西红柿,再来点绿叶菜。”
石磊思索了下:“生菜行不?”
“可以。”
何喜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件翠绿色的连衣裙,她正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忽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石磊。显然他刚刚也洗了个澡,发梢还滴着水珠,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白色半截袖,搭配一条浅灰色运动短裤,整个人看着干净清爽。
石磊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钟爱绿色。”
何喜蹙起眉头,一脸嫌弃地道:“我要的东西呢?”
“放厨房了。”
何喜二话不说,擦着他的肩膀就往厨房走去。
何喜麻利地拿出面盆,倒入面粉后开始加水搅拌。面粉渐渐变成黏稠的糊状,她余光瞥见石磊正懒洋洋地倚在厨房门框上,想起是他带自己来的,便随口问道:“你要吃一口不?”
石磊点点头。
何喜又往盆里添了些面粉和水。这回她干脆不搅了,直接把面盆往石磊面前一递——没想到这人双手插兜,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
“愣着干嘛?”何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干活!”
石磊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嘴里还嘟嘟囔囔:“吃你何大小姐的饭可真费劲。当年谁天天给你打午饭来着?现在倒好,翻脸不认人,真是好心喂了……”
石磊话没说完,何喜就拎着菜刀气势汹汹走过来,刀刃上还滴着鲜红的西红柿汁。她眯着眼睛,刀尖往石磊鼻子前一指:“闭嘴!”
石磊非但没躲,反而把脖子一伸,指着自己咽喉:“来!往这儿砍,一刀我就永远闭嘴了。”
“有病!”何喜眉头紧锁,转身回去把菜板剁得咚咚响,那西红柿在她刀下碎得格外惨烈。
锅里水开,何喜拿着漏勺把面糊一点点倒下去,她头发没干,披散在肩头,一低头发丝就往下滑,遮住了视线。偏偏两只手都占着,只好忍着。
忽然,一双大手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将那些调皮的头发拢到耳后。石磊的气息近在咫尺:“你头绳呢?”
“在房间。”
“女人真麻烦。”石磊嘴上嫌弃,手却一直帮她拢着头发,直到最后一滴面糊落入锅中。
何喜头也不回:“好了,可以松手了。”
“啧,用完就扔,真是渣女!”石磊夸张地后退一步。
何喜洗净手,将头发使劲别到耳后,然后用勺子轻轻搅动面团,待面团飘起来,动作利落地把西红柿和生菜撒进锅里。
石磊摇摇头道:“要那么多东西,我还以为你要做满汉全席,结果……就这?”
何喜眼角一挑,自信地道:“我的珍珠疙瘩汤好吃的不得了!”
他们俩坐在前院的凉亭,石磊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故意咂了咂嘴:“太淡!”
何喜面无表情地开口:“盐吃多了伤肾。”
“咳咳咳——”石磊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呛得满脸通红,喉结剧烈滚动着,好半天才顺过气来。他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突然倾身向前,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要验验我的肾吗?”
何喜翻了个白眼,打岔道:“这院子就我一个人住吗?”
石磊坐回去,笑道:“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何喜又喝了一口汤,才道:“非得曲解我的意思?咱俩就不能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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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喜吃完,瞥见石磊面前空荡荡的碗底,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就他那张挑三拣四的嘴,要不是真好吃能舔这么干净?
何喜把两个碗摞在一起,“当啷”一声推到石磊面前,扬扬下巴道:“我做的饭,你洗碗。”
石磊盯着手机屏幕,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知道外头多少姑娘排队给我做饭吗?吃你碗疙瘩汤还得伺候你,想得美!”
何喜不想跟他打嘴仗,这样真的很幼稚,她觉得他们俩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什么都要吵一吵。
她没搭理石磊,转身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石磊又来敲门。何喜拉开门,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村上要开会,我得走了。”石磊说完,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在家乖乖的,别闹脾气啊!”没等她反应,转身就走。
何喜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直跺脚——这个自说自话的戏精!她头一次这么懊恼自己的慢性子,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说的什么玩意啊!好像她缠着他似的,戏能不能不要那么多啊!
何喜的目光扫过凉亭里的小木桌,发现碗筷已经不见踪影。她走进厨房,果然看见洗得锃亮的碗碟正整齐地码在沥水架上,哼!算他识相!
天气阴沉,却始终不见下雨,屋子闷的慌。
何喜想起后院她还没参观过,推开厨房的小门,一片生机勃勃的小菜园跃入眼帘。院子里整齐地划分着几块菜畦,东边的架子上爬满了翠绿的豆角藤,西侧几株西红柿挂着红彤彤的果实,中间两垄生菜青翠欲滴,最边上还种着几棵紫得发亮的茄子。
难怪她要什么他都能立刻变出来他立马就拿出来了,原来后院是个百宝箱。
西南角还有一颗很大的梨树,枝叶茂盛,结了些果子,下面放了张竹编的躺椅,何喜回屋抱了个小毯子,舒舒服服地窝进躺椅里眯觉。
这一觉,睡得真是乱七八糟。
都怪石磊老是和她扯以前的事,她居然梦见自己又回到里高中,还考了零分!
石磊站在领奖台上,他举着张一等奖学金的证书,冲她嚣张的笑。
崔叶子拎着颜料桶进后院,就瞧见躺椅上蜷着个陌生姑娘,薄毯滑落了一半。她轻声轻脚地走过去,看见姑娘闭着眼,皱着眉头,手攥成拳,嘴里念念有词,她凑近听,那姑娘说的是:“石磊!王八蛋!”
崔叶子瞧她这样子,怕是被梦魇住,轻轻推了推她。
何喜猛然惊醒,迷蒙的视线渐渐聚焦,这才看清小院和眼前亭亭玉立的美人。
她撑着躺椅扶手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笑着道:“我是何喜,住在春院。”
美人唇角微扬,何喜不自觉地怔了怔。只见她抬手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温声道:“崔叶子,住冬院。”
这时候,一直阴沉的天忽然放晴,细碎的阳光透过梨树叶,斑驳地落在崔叶子身上。她未施粉黛,唯唇间一抹朱色衬得肌肤胜雪,随意用铅笔绾起的发髻松散垂落几缕青丝,在风中轻轻摇曳。
何喜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崔叶子身上。这盛夏时节,对方却穿着立领长衫,连袖口都严丝合缝地扣着,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何喜微微怔住——她还是头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怕冷的人。
11. 东北一锅出
小升初那年暑假,何喜的同学们多在补课班度过,她因为没人管,跟爷爷在村里扒苞米、去河里捞小鱼……
有天她上厕所,发现内裤上沾了血迹。何喜知道这叫“初潮”,她平静地用卫生纸垫好,然后去了村口的小卖部。
五年级时,学校给每个班安排过一节生理知识课。何喜还记得自己当时挺直腰板坐在座位上,满心期待着老师能讲点什么。可那位女老师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给他们发了本书,轻飘飘地撂下一句:“感兴趣就看看,不感兴趣就上自习。”
有些同学不感兴趣,直接丢进桌肚,也有些感兴趣,却不好意思在班里看,偷偷摸摸塞进书包,何喜是没那么多心思的,她在课上就认真地翻。
直到下了课,她还在看,后排一个男生问:“何喜,这么好看啊?”
何喜头也不抬地说:“我看看月经怎么形成的。”
教室里突然炸开了锅。男生们挤眉弄眼地起哄,后排几个甚至夸张地捂着嘴怪叫。
班长红着张脸强调纪律,然后拉着她走到走廊,声音细若蚊蝇,“我妈妈说……这种事……不能在外头说的……”她的目光躲闪着,“姑娘家……要知羞。”
何喜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男生们能扯着嗓子在教室里喊“谁有纸!我要拉屎!”而女生提一句“月经”就叫不知羞。
小卖部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何喜推门进去时,正巧是男主人在看店。
何喜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现在要是对着这位“张叔”说要买卫生巾,是不是“不知羞?”她不想让人骂她“是没妈教的野孩子。”
她正和张叔大眼瞪小眼时,张婶从屋里走了出来,温柔地问:“小喜啊?要买什么?”
何喜手指指货架上的卫生巾,张婶心领神会,叫张叔出去浇花,给她拿了包卫生巾,还跟她说:“会用吗?肚子疼不疼?”
书上说,初潮之后,每个月都会按时来一次月经,为此,她特意拿了个新本子记下日期。
不过很遗憾,何喜的月经从不准时。有时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又隔两个月才来,她认真记录了一整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每次月经都会持续整整七天,后来她就不记了,这些毫无规则可言的日子让她焦虑。
何喜隐约觉得这不正常,可母亲李萍自三年前和父亲何志刚离婚后,就再没同何喜有过联系,而何志刚在两年前给她留了一笔生活费后,也不知所踪。
这样的隐私问题,除了母亲,她不知该向谁开口。于是她经常跑去区图书馆查资料,书上说这叫“月经不调”,却没说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直到上高中后,王佳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这一检查,何喜才知道自己并非天生肤色白皙,而是长期贫血的病态苍白。
吃了小半年的补铁药,效果却微乎其微。何喜索性就不吃了,反正手脚冰凉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多穿些就是了。
眼前这位叫崔叶子的美人,估计和她一样,气血不足,何喜目光扫过地上的颜料桶,又落在对方随意挽起发髻的铅笔上,试探地问:“你是学画画的?”
崔叶子闻言一怔,随即莞尔:“猜对了。”
“难怪,”何喜抿嘴笑了笑,“刚见面就觉得你气质特别。”她突然想起石磊提到的“她们”,顺势问道:“这院子里还住着其他人?”
“秋院住着叶琳琳,”崔叶子抬腕看了眼时间,“夏院暂时空着。估摸也快回来了,那姑娘侍弄花草很有一套,今天去孙叔的花圃帮忙了。”
何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那个颜料桶:“那你……这是?”
“村里要搞文化墙建设,”崔叶子随手拨弄了下额前的碎发,“我去帮忙画几幅墙绘。”
何喜听了这话,不由得问:“住在四季院的人,都得给村里做点什么吗?”
“你不知道啊?”崔叶子眼珠一转,想起她方才骂石磊“王八蛋”的模样,显然两人关系匪浅,不由得笑道:“倒也不是必须的。只是我们这些住客闲着也是闲着,帮村里做点事,反倒觉得充实。”
何喜噗嗤一笑:“这样啊!我还以为石磊开黑店呢!”
崔叶子闻言也跟着笑起来。
正说笑间,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叶琳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看见何喜时明显一怔,随即露出笑容,将沾着泥土的铁锹轻轻靠在墙角,又像只猫儿般安静地站在两人身旁。
崔叶子熟稔地搂住叶琳琳的肩膀:“来,介绍一下,这是新搬来的何喜。”又转向何喜,“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琳琳,咱们院子的「植物专家!」”
何喜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啊,琳琳!”
叶琳琳低头笑了笑,并不说话。
何喜觉得有趣,这院子里,一个比她怕冷,一个比她还不爱讲话,她忽然就有了两个“同类。”
何喜上学时,老师的评语栏里总少不了“内向”二字。每次看到这两个字,她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明明在爷爷家生活时,她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后来回城里念书,父母三天两头吵架,她渐渐学会了沉默。五年级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
她至今记得那个下午,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环视教室:“咱班有单亲家庭的吗?没有吧?”
有个男生问:“老师,啥叫单亲家庭啊?”
班主任笑:“就是父母离婚了,孩子跟着一方,这种小孩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的。咱班没有吧?”
大家开始互相张望,何喜死死咬住下唇,手指紧紧攥着铅笔,指节都泛了白,最终还是慢慢举起了手,却始终不敢抬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班主任投来的怜悯目光,听见周围同学窸窸窣窣的议论:“原来她爸妈离婚了啊……”“难怪她总是一个人……”“老师刚才说她心里有问题诶!”“咱们以后别跟她玩了……”
从那天起,何喜变得更安静。她开始习惯性地避开人群,课间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看书,放学后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渐渐地,在所有人眼中,那个曾经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影子。
气氛忽然冷下来,崔叶子看了眼时间,道:“到饭点了,咱们吃点什么?”
何喜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目光落在菜园里那些新鲜的蔬菜上,提议道:“一锅出……怎么样?”
“好啊!”崔叶子眼睛一亮,立即拍手赞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叶琳琳。
叶琳琳没有作声,只是抿嘴笑了笑,转身从棚子里取来一个小竹筐。她轻车熟路地走进菜园摘豆角、西红柿、茄子。
这边何喜开始和面,崔叶子则蹲在冰箱前翻找,突然惊喜地“啊”了一声:“看!王叔家送的排骨!”她举着三根肥瘦相间的肋排晃了晃,“上个月他家杀年猪,特意给我们留的。”
何喜惊讶地挑了挑眉:“送排骨?”她手上揉面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一头猪身上就那么几根好肋排,向来是各家争抢的紧俏货,哪有白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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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崔叶子将排骨轻轻放在案板上,“这可得感谢琳琳。”她朝窗外努了努嘴,“王叔家今年的土豆地,琳琳一眼就看出叶子发黄不对劲,说是染了病。王叔哪会信啊?他种了一辈子地,怎么会听一个小姑娘的?结果没过三天,土豆秧蔫了一大片。要不是琳琳连夜配了药,王叔今年怕是要赔不少钱!”
何喜透过窗户,望向菜园里那个安静的身影。叶琳琳正蹲在茄子架旁,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叶片,动作十分娴熟可她看起来明明那么年轻……
“她怎么会懂这些?”何喜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人家厉害着呢,是天华的研究生。”
何喜手上动作一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天华大学——那可是顶尖学府,能在那儿读研的,可不就是学神级别的人物么!
她将揉好的面团倒扣在盆里醒发,随口问道:“是学农学的?”
崔叶子摇头:“不是,是研究细胞的。”
正说着,叶琳琳抱着满满一筐蔬菜回到厨房。三人默契地分工合作:崔叶子和叶琳琳负责择菜清洗,何喜则熟练地将蔬菜切成均匀的滚刀块。
就在她们对着冻得硬邦邦的排骨一筹莫展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呦!这是准备做什么大餐呢?”石磊斜倚在门框上,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崔叶子眼睛一亮,冲石磊招手:“来得正好!快进来帮我们把排骨剁了!”
石磊手起刀落,“咔咔”几下就把排骨剁得均匀整齐。他瞥见案板上切好的土豆块,故意拖长声调:“哟,谁切的,还不如不切直接扔锅里炖呢!”
崔叶子悄悄瞄了眼何喜,见她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赶紧打圆场:“少贫了!既然来了,就给我们露两手厨艺呗。”
“叶子姐这话说的,”石磊擦着刀,笑得痞里痞气,“我出力,总得给点好处不是?”
何喜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他那该死的魅力!
崔叶子眼珠一转,拍板道:“这样,村里小学那面文化墙的彩绘我包了,成交?”
“成!”
崔叶子一手挽着何喜,一手拉着叶琳琳,作势要把她们往外推:“走走走,让他一个人忙活去,咱们到院子里喝茶聊天多自在。”
“哎!叶子姐!”石磊抗议道,“你好歹给我留个帮手啊!”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何喜身上,满脸嫌弃地道:“就这个穿绿裙子的吧!”
崔叶子眼中立刻闪过八卦的光芒,她冲何喜眨眨眼:“那就辛苦你啦~”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叶琳琳拉走了,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厨房门。
何喜冷着脸杵在一旁。
石磊“啧”了一声,故意板起脸:“怎么傻站着呢?眼里没点活儿啊!”他把排骨往何喜面前一推,“加点淀粉,泡水洗干净!”
何喜接过盆子,默不作声地加了冷水和淀粉,手指轻轻揉搓着排骨,血水渐渐渗出。她仔细地冲洗了两遍,最后把水沥得干干净净。
那边石磊已经麻利地切好了葱段、葱花和姜片,何喜没想到石磊刀功这么好,不由多看了两眼。
“怎么?”石磊突然凑近,得意地挑眉,“被我帅气的刀工迷住了?”
何喜满脸不耐:“神经病!”
锅里葱姜爆香,排骨下锅翻炒,酱香瞬间弥漫整个厨房。石磊利落地倒入土豆、豆角,顺手开了一罐啤酒,往锅里倒了半瓶,然后把剩下的递给何喜:“来一口?”
12. 烀饼
何喜确实有点馋了,接过罐子仰头就是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舒服得她眯了眯眼。
“漏勺递我。”石磊伸手。
何喜放下啤酒罐转身去拿,等她拿着漏勺转回来时,却看见石磊正举着她刚才喝过的那罐啤酒,喉结上下滚动,“咕咚咕咚”喝得正欢。
见何喜瞧他,石磊面不改色,一口喝完,把罐子捏瘪,帅气地丢到垃圾桶,笑的痞里痞气:“真好喝!香啊!”
何喜白了他一眼,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嗔道:“不要脸!还有事没?没事我出去了。”
“有啊,”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晃了晃脑袋,“帮我把围裙摘了。”
何喜“呸”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
崔叶子和叶琳琳正坐在凉亭里,见她出来便笑着招手:“何喜,快过来!”
何喜刚坐下,崔叶子就要给她斟茶。她连忙摆手,却见石磊拎着热水壶大步走来:“叶子姐,别麻烦了,何大小姐矫情得很,只喝白开水。”说着拿起她面前的玻璃杯,滚烫的水柱冲进杯底,蒸腾起一片白雾。
崔叶子抿嘴轻笑:“这样才好呢,养生。”她拍拍何喜得膝盖:“我啊,也试着喝过一段时间白水,真是喝不下去,就觉得没滋味,何喜,你是喜欢喝白水还是为了健康啊?”
何喜道:“我口味淡,自己在家炒菜时,经常就洒点盐完事。”
崔叶子道:“我得向你学习。”
石磊一屁股挨着何喜坐下,长腿一伸,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腿。何喜猛地扭头瞪他,却见他若无其事地说:“定个二十分钟后的闹钟。”
崔叶子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笑道:“你们是老相识了吧?”
石磊歪头看何喜:“怎么说?”
何喜莫名其妙:“实话实说呗,我们高中同学。”
“啧啧!”石磊咂着嘴摇头,“刚说要实事求是,转眼就胡说八道。”他忽然凑近何喜,压低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年你当年你觊觎我的美色,我誓死不从这事你怎么不说呢?”
这话一出,见一直低头沉默不言的叶琳琳都惊得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望着他们。
何喜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石磊:“我说过的,你别胡说八道!”
石磊挑了挑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某人心里清楚。”
何喜没再理他,仰头灌了口水,转身又进了厨房。她抄起面团往面板上一摔,擀面杖滚得飞快,几下就碾出一张薄薄的圆饼。她动作麻利地刷油、撒胡椒粉、铺葱花,手指翻飞间把面团重新揉成团,再擀开,最后轻轻盖上保鲜膜,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洗了手,转身要走,却发现石磊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门口,高大的身影把门框挡得严严实实。
“让一让,”她声音冷得像冰,“我要出去。”
石磊低垂着眼瞧她:“生气啦?别这么小气嘛。”
何喜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却坚定:“石磊,这几天你帮了我挺多,我真心谢谢你,不过……以前那些事不好再提了好不好?”她低下头,接着说:“再说了,咱们俩本来也没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吗?”他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黯了黯。
何喜静静点头。
空气凝滞了几秒,石磊终于侧身让开,肩膀擦过门框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闹钟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石磊转身抽出一块抹布垫在发烫的锅盖上,掀开锅盖时,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把茄子、西红柿一股脑倒进锅里,头也不回地扬声问:“这饼,你放我放?”
何喜又走回去,将饼轻松托起,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放盐了吗?”
石磊伸长手臂去够架子顶层的盐瓶,指尖堪堪擦过瓶身却没能抓住。他下意识又往前探了半步,胸膛猝不及防地贴上何喜的后背,两人同时僵住了。
何喜能清晰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带着淡淡的酒味,石磊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让她后颈微微发烫。
“抱歉。”石磊低声道,声音擦着她耳畔落下。他终于抓到盐瓶,退后一步,往锅里撒了些盐,又用木勺搅匀。何喜将面饼轻轻覆在菜上,扣好锅盖,将火调大。
再有五分钟就能出锅,何喜倚着料理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视频软件的通知栏瞬间弹出几十条催更消息——“up主失踪半年了!”“求更新!”“考古系学生来催更啦!”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忽然想起大一时那个心血来潮的深夜。当时有部号称“还原历史”的宫斗剧正火,她熬夜追到第五集,气得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剧中贵妃居然用明朝的礼仪参加唐朝的宴会,编剧是把观众当傻子吗?
她抓过手机就在备忘录里噼里啪啦敲字,从服饰错到礼仪,从称谓批到时令,五千字的檄文一气呵成,最后还配了个“气到变形”的表情包发到社交平台。
本以为发泄完就能安心睡觉,谁知第二天睁眼,手机消息直接99+。剧粉们闻着味全过来了,把她那条动态冲得七零八落。“你行你上啊!”“键盘侠真可怕”“你知道你胡乱写的东西会对这部戏付出心血的老师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吗?”的评论铺天盖地。
何喜咬着牙刷翻评论,越看越上火。她抓起书包就往图书馆冲,在古籍区泡了整整一天。《唐会要》《开元礼》《旧唐书》……堆了满桌,宿舍关门前,她终于把考证视频做完了,点击发送。
视频里始终没有露脸,只有精心剪辑的史料图片与电视剧镜头的对比。说是视频,倒更像是个会动会发声的PPT演示。当画面定格在剧中女主角向父亲行叉手礼时右手在上的错误镜头时,背景音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啧”声。
何喜罗列了很多唐代的画和雕塑作为证据,最后强调说:“叉手礼左手在外,男女皆同”,弹幕突然炸了:
【卧槽真是左手在外!】
【剧组出来挨打!】
【UP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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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拿放大镜看剧啊!】
【这较真劲我爱了!】
第二天,剧组官微不仅发了致歉声明,还主动@何喜的账号“无聊的小喜”表示感谢。这波操作反而让剧集讨论度暴涨,而何喜的粉丝列表里突然多出一堆顶着“历史系在读”“考古爱好者”ID的新关注,她的账号莫名其妙地火了。
何喜擅长挖掘那些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比如在讲解《韩熙载夜宴图》时,她不聚焦主要人物,而是专门分析宾客们佩戴的玉佩形制、腰间的带钩工艺……她以为这种小众的东西没人会感兴趣,却没想到,大家不仅看的津津有味,还不听地催更。
后来何喜创办旅行社时,大批粉丝专程来西城找她当导游。这也解释了方迁的矛盾心理:既想让她离开,又千方百计想要掌控她的账号。
但何喜这种“佛系”更新态度让粉丝们又爱又恨。每次登录账号,私信里必然堆满各式各样的催更留言。何喜慢慢滑动屏幕,突然看到一条ID叫“有趣的小欢”的简短评论:【立春快乐】。她的手指顿住了,久久没有继续往下滑动。
这时,锅里的热气“噗噗”地顶起锅盖,何喜下意识伸手要去掀。石磊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的手腕:“想什么呢?手不要了。”
何喜这才回神,先关了火,再用抹布垫子锅盖,一掀开锅,一张白白胖胖的大饼映入眼帘,何喜丢了些香菜,冲石磊扬了下下巴。
石磊了然,端着锅放到了凉亭的桌上。
崔叶子夸张地说:“天啊!这做的也太香了吧!”
叶琳琳赞同地点点头。
何喜把碗筷一一摆好,石磊又拿了几罐啤酒,几个人碰了杯,开始一边吃一边聊天。
何喜这才知道,春院里那些栩栩如生的墙绘都出自崔叶子之手,更让她意外的是,连四季小院都是这位温婉女子投资的。
何喜十分不解:“这地方……有投资价值?”她看了眼正啃着饼的石磊,小声跟崔叶子说:“你不会是被他忽悠的吧?”
崔叶子笑笑说:“何喜,你多呆几天,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投这里了,我真的很喜欢这里,说不定以后就在这养老了。”
那个沉默寡言的叶琳琳酒量竟出奇的好,她自己静静地喝,等到吃完饭时,何喜惊讶地发现,叶琳琳旁边已经摆着七个空瓶了。
崔叶子推她回房休息,她挽起袖子,道:“你们俩做的饭,我和琳琳来收拾。你们先去休息吧。”
何喜瞥了眼那七个空酒瓶,试探地问:“琳琳,还成吗?”
“我没事。”这是何喜头一次听到叶琳琳讲话,她讲话声音很轻,普通话讲的不是很标准,带着点口音,何喜听着觉得别扭,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崔叶子也笑道:“你放心吧,琳琳酒量很好的。”何喜见叶琳琳脸色如常,也就不管了,她还有件事要找石磊。
她拉着石磊,走到春院的门口,看着面前的密码锁,问:“密码怎么改?我试过了,说要管理员授权才能改。”
13. 小米粥
石磊点点头,“我就是管理员,你要改什么,告诉我,我给您改。”
何喜面无表情地说:“我想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密码。”
石磊突然嗤笑出声,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怎么,还当自己是十八岁小姑娘呢?我又不是姓王的,对你没兴趣,半夜不会摸进你屋。”
“到底能不能改?”她没理会他的调侃,语气依旧平稳。
“行啊,现在就改,我给你授权。”他耸耸肩,往她身边凑近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输入密码的手指,呼吸几乎喷在她耳侧。
他这么盯着,改不改还不是一个样?
何喜指尖顿了顿,最终收回手,轻叹一声:“算了,不改了。”
“又不改了?真是善变!”石磊歪头笑了笑,“那我走了?”
何喜点头,冲他挥了挥手:“嗯,拜拜。”
她转身准备输入密码开门,石磊却突然伸手按在门把上,指节微微发紧。他俯身靠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可真走了啊。”话音未落,他故意朝她耳畔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酒味,像某种隐晦的挑衅。
何喜微微侧首,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右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石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下一秒——
“嘶——操!”他猛地弓腰捂住下身,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你也就敢对我这样!”
何喜收回腿,语气轻快:“晚安。”她拉开门,身影轻盈地闪进屋内,只留下“咔哒”一声轻响。
何喜洗漱完毕,倚在床头。昏黄的台灯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她随手从床头柜抽出一本《红楼梦》。书很新,想来过来旅游的人也没心思翻这种“大部头。”
正看到第七回,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忽然在耳畔响起。何喜的手指停在书页上,视线缓缓从文字间抬起。一只蚊子正在她身旁飞来飞去,似乎在思考从何处下口。
她轻轻将书放下,眼睛一瞬不瞬地追着蚊子,双手悄悄举起,屏住呼吸——
“啪!”
清脆的击掌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响亮。何喜摊开手掌,空空如也。
这时,敲门声响起,她瞥了眼手机——21:30。
村子里人睡的都早,这个时间谁会找她?
何喜有下床,提高音量问:“谁啊?”
“我。”门外传来石磊低沉的声音。
这么晚,他来干什么?难不成找她算刚刚那“一腿之仇”?
何喜走到门前,防盗链都没摘,只拉开一掌宽的门缝说:“刚才是谁说晚上不会来的?找我干嘛?”
石磊见她这副戒备模样,不由得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小气鬼!”说着手握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从门缝里硬塞进来,“喏!省得你被蚊子咬得满身包,回头又赖上我。”
何喜低头,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掌里躺着一盒未拆封的蚊香液。他还真是“及时雨”,何喜从他手里拿过,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
“早点睡,”石磊收回手,下巴朝她屋内扬了扬,“就你这儿还亮着灯。”
何喜回呛道:“怎么?电费付不起了?”
石磊不接茬,转身时丢下一句:“留扇窗,”脚步声渐远,声音却清晰地传来,“省的再中毒。”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他人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何喜关上门,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插好蚊香液后重新拿起书。然而她的目光虽然落在书页上,思绪却早已飘回高中时代,半晌都没有翻动一页。
那是在高二下学期,也是五月。宿舍里的蚊子嗡嗡作响,搅得所有人都睡不安稳。直到刘柒不知从哪弄来一盘蚊香,点燃后的第一个晚上,整间宿舍就陷入了久违的安宁。
那几天,宿舍里每个人都睡得格外香甜,香甜到白天上课成了最难熬的时光。何喜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此刻却不得不与睡意殊死搏斗,咬手指、掐大腿、含柠檬片……都没有,每次下课铃骤然响起时,她总会猛然惊醒,发现笔记本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学校抓纪律抓的很严,每个班里对着走廊那侧都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教导主任常常巡视,一旦发现打瞌睡的学生,就会立即将其叫出教室扣分加罚站。
一周后,何喜终于被教导主任逮住了,她被拎到走廊罚站时,一扭头就看见室友们整齐地排成一排,她们寝室居然全部沦陷,几个女孩相视一笑,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随后竟不约而同地靠在墙上,继续打起盹来。
几个人晚上一合计,才恍然大悟罪魁祸首竟然是蚊香!
刘柒挠着头,一脸困惑:“可这蚊香我家也用啊,从来没出过问题。”
“拜托!”室友翻了个白眼,“你家两百平的别墅和我们这八平米的鸽子笼能比吗?”她夸张地比划着,“要不是发现得早,咱们几个怕是要变成傻子了!”
室友夸张地拍着床板,“咱们傻就傻了,反正成绩也就那样。可要是何喜傻了——”她突然拖长音调,促狭地看向刘柒,“年级第二的宝座被人抢走,刘柒,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刘柒抄起枕头就砸过去:“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何喜慢条斯理地合上单词本,开口道:“说不定这蚊香有提高智商的作用呢,期末考咱们指定都能进步。”
何喜想起这事,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收了书,又瞥了下窗户,确认留了缝隙后,她伸手关掉台灯,渐渐沉入了梦乡。
清晨,何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只见崔叶子一身利落的运动装,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
“早啊!”崔叶子元气十足地同她打招呼,“赶紧洗漱,趁着现在凉快,咱们去小学画墙绘。”
何喜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拉过崔叶子的手腕看时间,才五点半!
她哭丧着脸嘟囔:“这也太早了吧……我不去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崔叶子一把按住想要关门的何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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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提起这事何喜来气。
昨晚大家吃饭时,崔叶子提起要去给小学画墙绘的事。石磊那家伙突然用膝盖顶了她一下,插话道:“你反正闲着,不如跟叶子姐出去溜达溜达。”
她也没什么事做,当时迷迷糊糊就应下了。
谁知道居然要这么早!她又被石磊给忽悠了!
何喜匆匆洗漱完毕,把包里的东西“哗”的一下全倒在床上,崔叶子看了问:“你就这些东西?”
何喜点点头,她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后,只是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
崔叶子拉着她的手:“走,去我那儿,咱俩身高差不多,我的衣服你都能穿。”
何喜走进冬院,顿时感到室温骤降,清凉的寒意扑面而来。屋内绘制的雪景壁画栩栩如生,让人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她不禁纳闷:明明崔叶子最怕冷,为何偏偏选择住在冬院?
房间布局虽与春院相似,却处处体现着崔叶子的精心设计。茶室后方是一整面照片墙,上面挂满了崔叶子与他人的合影。从照片中人物服饰的季节变化可以看出,她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很长时间。东侧厢房被改造成宽敞的衣帽间,何喜的目光掠过塞满当季新款的衣柜,这才真切意识到,作为四季小院投资人的崔叶子,确实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试试这件?”崔叶子从衣柜中取出一条纯白的及踝连衣裙。
何喜听话地换上,崔叶子满意地点点头崔,赞叹道:“果然还是你们年轻姑娘穿白色最好看,像朵栀子花似的。”她又选了个草帽给何喜戴上:“防晒!”
两人来到村部后院的“幸福餐厅”,崔叶子边走边解释:“这是村里办的公益食堂,六十岁以上老人免费。住四季小院的人也能吃,不过要靠劳动换!”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热腾腾的饭菜香与鼎沸的人声。餐厅里十几张大圆桌座无虚席,老人们捧着饭碗,七嘴八舌的分享着新鲜事。
“叶子来啦!”一位穿着新中式兰花冰丝短袖的老奶奶使劲招手,“快过来坐!”她眯着眼打量何喜,“这水灵灵的丫头是……”
崔叶子如数家珍地介绍:“这是赵奶奶、钱婆婆、孙阿姨、刘爷爷……”何喜被一连串姓氏绕得头晕,只能保持微笑频频点头,最后吐出一句:“各位爷爷奶奶们好!”
何喜跟在崔叶子身后,拿了餐盘和小碗,盛了碗小米粥,夹了个小花卷,档口摆着四色咸菜,有芥菜丝、萝卜条、海带扣、芹菜花生米,看着都十分可口,何喜一样加了点,才刚坐下,一群老人家便全坐了过来。
很明显,他们对何喜这个新人十分好奇,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姑娘是哪里人啊?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多大了?有对象没有?”
何喜保持微笑,一一作答,见奶奶们都不讲话了,何喜赶忙舀了勺小米粥,才刚咽下,就见孙奶奶眼睛一亮:“哎哟!原来是咱们海城本地的姑娘啊!”她凑近些,神秘兮兮地问,“见过小磊了吧?觉得怎么样?”
14. 番茄炒蛋
这话一出,屋里那群奶奶们齐刷刷停下动作,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那边聊国际形势的爷爷们却浑然不觉,还在争论黄金涨势和国外火灾的事。
何喜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馒头,心里门儿清——石磊在这村里,从九十九的老太太到刚会走的女娃娃,就没有不把他当香饽饽的,她心里再不待见石磊,这种场合也不得不说几句好话,只好抿嘴一笑:“挺好的。”
这三个字像往油锅里撒了把盐,奶奶们顿时炸开了锅。张奶奶拍着大腿直乐:“哎呦喂,这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李婆婆凑过来捏何喜的脸蛋:“瞧瞧这白净模样,正好配小磊那个黑炭头,往后生的娃娃指定白嫩!”
王老太已经掰着手指头算起日子:“明年开春办酒席正合适……”
显然何喜还是低估了石磊在这村子的影响力,她不过就说了三个字,这帮奶奶们把她下半生都给安排好了。
何喜听着奶奶们越说越离谱的话,顿时觉得碗里的小米粥都不香了。她悄悄瞥了眼崔叶子,两人目光一碰,立刻心领神会地加快了吃饭速度。何喜用筷子搅了搅碗底,仰头把剩下的粥一口气灌下去,纸巾在嘴边一抹;崔叶子腮帮子鼓鼓的,正拼命往下咽最后一口馒头,见她收拾妥当,忙不迭地点头。
何喜刚抓起桌上的小草帽要往头上扣,门口突然传来轮椅的吱呀声。
石磊推着位白发爷爷进来,人还没站稳就笑着嚷嚷:“老远就听见这儿热闹,说什么呢这么起劲?”
孙奶奶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哎哟,我的小磊啊!可算来了!”她一把攥住何喜正要戴帽子的手腕,那草帽在半空中尴尬地晃了晃,“正给你说媒呢!这姑娘多好,本地人,知根知底的……”
石磊把轮椅推到餐桌前,利落地锁好轮刹,又给老人盛了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掰了半个馒头递过去。老爷爷也不言语,接过就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做完这些,石磊才踱到何喜身后,双手随意地搭在她椅背上。他微微俯身,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孙奶奶,您就别乱点鸳鸯谱啦。”
石磊伸手夺过草帽,轻轻扣在何喜头上,长叹口气道:“人家可是211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哪能看得上我这种土包子!”
何喜听着他这故作委屈的语气,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人明明知道满屋子的奶奶们都向着他,这会儿倒装起可怜来了。她都能想象到身后那人憋笑的模样——那双桃花眼肯定又弯成了月牙,嘴角还挂着可恶的笑!
孙奶奶一听这话更来劲了:“何喜啊,别盯着什么211不211的,咱们小磊也是正经大学生,一点儿不差的!你瞧我们小磊,这模样、这大高个,人还活泛,帮着村里干了多少事……”
何喜实在招架不住奶奶们的热情推销,勉强挤出笑容打断道:“是是,石磊确实很优秀……”话还没说完,崔叶子就机灵地站起身打圆场:“奶奶们,我们该去小学画墙绘啦,改天再陪您们聊啊!”
何喜如蒙大赦,蹭地站起身,却忘了石磊还倚在她椅背上。“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上了石磊的下巴。
“哎哟喂——”石磊痛呼一声,何喜慌忙转身,这可是村里的“重点保护对象”,石磊要是出点什么事,她可不得成了全村的罪人!何喜连忙捧住他的脸:“磕到哪了?让我看看……”她踮着脚凑近检查,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张奶奶拍手笑道:“瞧瞧,多登对!”
石磊龇牙咧嘴地揉着下巴:“你这脑袋是石头做的吧?下巴差点脱臼……”见他还贫嘴,何喜就知道没事,赶紧拽着崔叶子逃也似的冲出食堂。
一出门,何喜就长舒一口气:“我的天,这也太可怕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想她可再不来这吃饭了。
崔叶子闻言促狭地眨眨眼:“这才哪到哪啊,以后你就知道了,村里奶奶们的战斗力可不止这点!”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过奶奶们也都是真心为小辈们着想,就是方式……嗯……热情了点儿!”
何喜突然想到什么,促狭地眨眨眼:“叶子姐,你刚来村里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历过这种阵仗啊?”
崔叶子闻言立刻伸手去挠她腰间的软肉:“好哇!现在都敢拿我开涮了是吧?”
“哈哈哈……叶子姐我错了……”何喜笑得直不起腰,连连讨饶,“我就是单纯好奇嘛!”
崔叶子这才收手,语气轻松地说:“我情况不一样,离过婚的人,奶奶们都有分寸的。”
何喜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她悄悄打量着崔叶子——阳光透过树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崔叶子身上那种洒脱的气质反而更添魅力。
崔叶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轻松:“早就过去了。”
两人继续沿着水泥路往前走。转过一个弯,何喜见大片平整的土地被蓝色围挡圈起,几台挖掘机静静停在一旁,俨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她好奇地问:“这是要建什么?”
“新农村社区。”崔叶子解释道,“等楼房盖好,大家就能搬进去了。原来的宅基地复垦后,村里还能多出不少耕地呢!”
何喜望着远处绵延的青山,眼睛一亮:“呀!住着新楼房,推窗就是青山绿水,这可比城里舒坦多啦!”
“可不是嘛。”崔叶子笑着撞了下她的肩膀。
何喜突然福至心灵:“等等……这个项目,你别告诉我——”
崔叶子狡黠一笑,比了个小小的手势:“就投了一点点,得感谢我那大方的前夫给了我不少钱。”阳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明亮的笑意。
走过那片待建的空地,拐过一道爬满牵牛花的矮墙,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崭新的五层教学楼。米黄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楼顶“石家村中心小学”几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
“这……是村小学?”何喜惊讶地停下脚步,这规模都快赶上城里的重点小学了。
崔叶子一边从包里取出颜料,一边解释道:“去年刚建的,政府拨了款,村里也凑了一部分。现在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再也不用天不亮就往镇小学赶了。”她突然转向何喜,“对了,你不是学历史的吗?一会可以给他们讲讲。”
何喜连忙摆手:“我?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
“少来,”崔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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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笑着塞给她一支粉笔,“喏,这面墙,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何喜握着粉笔正犹豫,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过来,见到崔叶子都甜甜地喊:“崔老师好!”
崔叶子给每个孩子都发了粉笔,很快整面墙前就站满了小画家。何喜看着身旁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认真地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阳光透过她翘起的睫毛,在脸蛋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姐姐,你为什么不画呀?”小姑娘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何喜蹲下身,与她平视:“姐姐不知道画什么好呢。”
“怎么会呢?”小姑娘歪着头,羊角辫跟着晃了晃,“天空、小河、草地、喇叭花……”她突然眼睛一亮,拽着何喜的衣角晃了晃,“姐姐,要不你画我吧!”
何喜被她的天真感染,笑着道:“好呀!”
等崔叶子忙完自己那面墙过来时,何喜正和小姑娘头碰头地在墙上涂鸦。崔叶子看着何喜笔下那个圆头圆脑的“抽象派”小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别笑啦!”何喜耳根发烫,赶紧让出位置,“快!到你出场啦!”
崔叶子接过粉笔,寥寥几笔就给那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添上了生动的表情,连羊角辫都画得栩栩如生。小姑娘开心得直拍手:“好像我呀!”
上课铃声响起,孩子们像一群小鸟似的飞回了教室。何喜望着他们蹦蹦跳跳的背影,问道:“你经常来教他们画画?”
“嗯。”崔叶子收起粉笔,叹了口气,“别看这教学楼漂亮,实际师资紧缺得很。城里老师都不愿意来,现在好几个班都是代课老师在顶着。”
这不仅仅是石家村的困境。实际上,石家村已经做得不错了,看看何家村就知道——那里至今仍是平房居多。何喜小时候还在何家村的小学念过几天书,后来因为学生太少,老师也不愿留下,村小学就关门了。
也是因为村小学黄了,她才回了城里跟父母生活。
何喜拎着颜料桶,走到崔叶子那面墙,学着孩子们的语气道:“崔老师,我能做些什么?”
崔叶子调了亮黄色递给何喜:“这,这还有这里,都刷这个颜色。”
“遵命!”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上色,进度飞快。
这么一聊,何喜才知道,原来崔叶子也在西城生活过。
何喜问:“你吃的惯西城的饭吗?”
崔叶子道:“面条都挺好吃的,那些用辣子拌的米皮啊面皮啊的我都吃不惯,气候我也是适应了好一阵呢,刚嫁过去没几天,我浑身就长满了疹子。”
何喜点头:“我也是,我刚过去上学那会,吃了三天以后,我看见绿叶菜就眼冒金星,一袋子一袋子的买水果回去吃。”
说说笑笑间,她们俩完成了任务,何喜看着墙上漂亮的向日葵,冲崔叶子比了个大拇指,“叶子姐,你可真是厉害!”
崔叶子笑笑:“这没什么的,美术基本功。”
中午,任崔叶子说破了天,何喜也没去食堂。她回到民宿,刚推开门,就见石磊坐在院子里。
“我就知道你不会去食堂,胆小鬼!”石磊笑道,“给你打包了番茄炒蛋配白米饭,快过来吃!”
15. 风味茄子
番茄炒蛋拌饭,何喜很喜欢的一道菜。
石磊知道她爱吃什么并不奇怪。
他们高中食堂每天中午雷打不动地只供应两素一荤,毫无灵魂的大锅菜,冬天的时候,吃到嘴里甚至是凉的。
可就算这么糟糕,那也是供不应求,稍微去的晚一点,就要排长队,原因很简单,不让出校门,不爱吃那就饿着!
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何喜在的班是实验班,而实验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午餐时间要比普通班少十分钟,挤出来的时间要回教室上背单词。
下课铃一响,整栋教学楼都沸腾起来。学生们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食堂,楼梯上人山人海,起初何喜也参与过这场“抢饭大战”,可她跑得不够快,每次冲到食堂时前面早已排起长龙。更糟的是,剧烈奔跑后她胃口全无,勉强吃下去的饭菜在胃里翻江倒海,坚持了一周后,她就摆烂了。
何喜选择早晚多吃些,中午下课铃响,她要再背会知识点,等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了,再慢悠悠地踱向食堂。要是看见队伍还长,她就绕着食堂外那条林荫小路转悠,快到回班时间人仍然多,那就索性调头回教室,反正她课桌里还屯着一堆面包和八宝粥。
偶尔能赶上人少的时候,窗口里也只剩下些蔫黄的菜叶和几块浸满油光的肉皮。何喜就端着这样的午饭,找个最角落的位置,低头快速扒拉几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石磊开始拿着她的饭卡提前去排队。
日子久了,哪道菜她会吃得干干净净,哪道菜她碰都不碰,石磊自然能记得。
此刻,何喜正把番茄炒蛋浇在白米饭上,用勺子仔细拌匀。刚要送进嘴里,突然抬起头问:“你吃过了吗?”
石磊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有眼力见,道:“你吃吧。”
何喜点点头,舀了满满一勺。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好吃吗?”石磊问道。
“嗯,”何喜眼睛微微发亮,“没想到你们村食堂做的饭这么好吃,比咱们学校强多了。”
石磊忍不住笑了:“因为这是我做的。”
何喜的勺子突然停在半空:“饭也是你做的?”
“那倒没有,饭是食堂的。”
何喜立刻正色道:“我刚才夸的就是这个米饭,粒粒分明,软硬适中,米香特别浓!”
石磊冷哼一声:“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他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没良心!”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何喜理了理头发,一边吃着香甜的番茄炒蛋拌饭,一边听着蝉给她演奏轻快的乐谱,不知不觉间,整碗饭已经见了底。
洗碗时,崔叶子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何喜,中午吃的什么?”
“番茄炒蛋。”
“呦!这么巧,今天食堂也是番茄炒蛋。”叶子随口说道。
何喜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心里暗骂:王八蛋!又骗她!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何喜和崔叶子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便各自回屋午睡去了。
下午三点,何喜伸着懒腰晃进后院时,叶琳琳正在番茄地里忙活着。她蹲在地里修剪枯叶,动作干净利落。
“琳琳,下午好啊!我能帮什么忙吗?”何喜问道。
叶琳琳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直起身来。与大多数人弯腰起身的姿势不同,她始终保持着挺拔的背脊,仪态优雅得体,只是习惯性地低着头,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剪尖,或者枯叶。”叶琳琳言简意赅。
何喜会意地点头,心想这姑娘还真是惜字如金。她拿起剪刀,专注地找底部的枯叶:“下面的交给我吧,你掐尖,我怕我弄错了。”
叶琳琳轻轻点头,两人默契地分工合作。
“琳琳,你是上海人吗?”何喜突然问道。
叶琳琳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滞,而后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何喜听到她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做导游的,天南海北的游客都见过,听得多了自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叶琳琳的口音有点特殊,像是几种方言糅杂后的产物,又因着她寡言少语的性子,何喜也叫不准,她笑着掸了掸手上的泥土,“看来这次又让我蒙对了!”
叶琳琳闻言抿了抿嘴,笑着说:“真厉害。”
没一会,崔叶子也来到后院,她不好意思地笑:“今天没定闹钟,睡了一下午,现在浑身没力气。”
她活动了会儿,在院子里煮起了茶,“今晚吃什么?”她扬声问道。
何喜看着菜地里饱满光亮的茄子,提议道:“做风味茄子怎么样?”
叶琳琳立马去摘茄子,崔叶子负责剥蒜,何喜则娴熟地将茄子切段、浸泡、裹粉、过油,厨房里很快飘出诱人的香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石磊踩着饭点进门,笑得一脸灿烂。
崔叶子打趣道:“你是闻着味儿来的吧?”她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有口福喽!今天可是何喜掌勺!”
“是吗?那我一会儿可得好好尝尝!”
葱姜炝锅,何喜又将茄子丢进锅里,然后把调好的碗汁浇进去,大火翻炒收汁后盛入盘中。
石磊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故作严肃地评价道:“一般。”
崔叶子尝了一口,立即反驳:“胡说!又脆又香,酸甜适中还带点辣,多好吃!琳琳你说是不是?”
叶琳琳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何喜闻言一笑:“他嘴巴刁,别理他。”
何喜心里明白,他这分明是在报复她中午说番茄炒蛋不好吃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这么幼稚!
饭后,石磊突然提议:“叶子姐,好久没去舞团了吧?”
崔叶子立即会意,拉着何喜的手说:“一起去吧!你是海城人,扭秧歌肯定在行。”
石磊闻言哈哈大笑,那笑声活像只得意忘形的公鸡。何喜狠狠瞪了他一眼,心知他是在嘲笑自己四肢不协调。
“走啦走啦!”石磊不由分说地揽住何喜的肩膀往外推。何喜抬手就要打掉他的爪子,谁知他早有防备,迅速抽回手。“啪”的一声,她结结实实打在了自己肩上。
石磊笑得更加放肆,他再次凑近,温热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看吧,是不是不协调?还不让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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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喜抬腿就要往后踹,却被他灵巧地躲开。
“琳琳不一起去吗?”何喜懒得再理他,转而挽住崔叶子的手臂问道。
崔叶子摇头:“她啊,只对植物感兴趣,其他的一概不参与。”
何喜好奇地歪着头:“那她是不是很怕村里的奶奶们啊?”
崔叶子噗嗤笑出声来:“就你躲着她们走!你别看琳琳不爱说话,她跟奶奶们处得可好了!”她掰着手指数道,“时不时就给王奶奶绣个枕套,给李婆婆织顶毛线帽,前几天刚绣了个小老虎玩偶,送钱婆婆家的小外孙呢!说来也怪,这丫头年纪轻轻的,不知道从哪会学的这么多老手艺。”
石磊插话道:“何喜,明天跟琳琳去地里看看吧,挺有意思的。”
“要早起吗?”何喜皱眉。
“当然。早点睡就不会困了。”石磊转头对崔叶子说,“叶子姐,今天何喜是不是赖床了?她就是个夜猫子。你是不知道,她以前最爱半夜给室友讲鬼故事。”
何喜冲他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们男生宿舍就按时睡觉似的。”
“我们那是在讨论国家大事,谁像你啊,专吓唬小姑娘。”石磊反击道。
何喜满脸不赞同:“我什么时候吓唬她们了,明明大家都喜欢我讲的故事,倒是不知道是谁,听个开头就浑身发抖!”
舞团的场地让何喜再次惊叹石家村的富裕,她原本以为场地就是块水泥地,在不然就是像城里那种小公园。
可是,何喜揉了揉眼睛,她看了一个标准的塑胶跑道,中央草坪地几个大叔正在踢足球!这不是学校操场吗?
领舞的阿姨热情地递来三把扇子,石磊连忙摆手,何喜跟着崔叶子接过扇子,站在后排。
她一年级时,李萍心血来潮,还真交过何喜扭秧歌,不过她反应慢,十字步学了三天都学不会,李萍就懒得理她了。
崔叶子比李萍有耐心的多,耐心地一步步教她,让何喜意外的是,这些叔叔阿姨的精力出奇的好,一首接一首地跳,中间都不带休息的。好在这些年带旅行团的经历让她练就了好体力,竟也跟完了全程。
她不知道的是,能跟完全程已经算通过了舞团的考验——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也沉迷手机,体力差的不行。
休息时,领舞的阿姨走过来对石磊说:“你妈又跑哪儿去了?再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早把她踢出舞团了。”
石磊赔着笑脸:“哎呀,王阿姨,您就别跟我妈一般见识了,她老人家去省里培训了。当医生的不经常学习,回头给您开错药怎么办?”
何喜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石磊他妈徐红不在家,怪不得他敢邀请她来石家村住。
领舞又转向崔叶子:“叶子啊,明天有空吗?马上就要县里比赛了,不求拿奖,但也不能给石家村丢脸啊!”
“明天下午我去舞室。”崔叶子爽快地答应。
领舞打量着何喜:“这就是钱婶说的新来的姑娘吧?真俊俏,体力也好,第一次来就能跟完全程。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被手机祸害得不轻!”
石磊立即接话:“听见没?懒虫!”他冲何喜做了个鬼脸。
16. 牛奶麦片
暮色渐沉,舞团的人三三两两离去。
崔叶子极有眼色地挽起领舞的手臂,临走时轻轻拍了拍石磊的肩膀,对他做出个“加油”的手势,只是低头握着手机的何喜对此浑然不觉。
方才众人谈笑时,她闲来无事又翻看起网友留言。王奕欢那条【立春快乐】的评论已被顶上首位,点赞数不断攀升。点开评论区,满屏都是好奇的疑问:
【为什么要祝小喜立春快乐?】
【这个ID和小喜的好搭诶!不会是情侣名吧!】
开心的小乐:【明明我这个名和小喜更搭嘛!】
其中一位眼尖的网友写道:【我敢打赌这位‘小欢’肯定是小喜的男朋友!翻遍她的视频,每年立春这位‘小欢’都会准时送上祝福。】
这位贴心网友还附上了详细的时间线截图。
何喜最初做视频时是不看评论区的,虽然电视剧方公开致歉,却仍有不少粉丝在她评论区恶语相向。后来她发旅行社的宣传,常有人咨询联系方式,这才养成了定期查看评论的习惯,不过前段时间,方迁在旅行社没少给她找麻烦,她忙的连视频都没空拍,更别提看评论了。
顺着网友的指路,她果然在历年视频下都找到了王奕欢的留言。令她心头一颤的是,就连他们分手那年,他也未曾间断过。
“嘿——”
夜色笼罩的操场上,石磊的声音突然在何喜耳边炸开,她惊得捂住心口。抬眼望去,只见石磊歪着头,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痞笑。她这才惊觉偌大的操场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他们俩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叶子?”何喜下意识环顾四周,“她什么时候走的?”
石磊双手插兜,鞋尖碾着跑道上的小石子:“你盯着手机发愣那会儿。”他忽然凑近,“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连崔叶子跟你告别都没注意。”
“没什么。”何喜把手机锁屏,指节微微发白。
石磊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得,我还不了解你?”他踢飞一颗石子,“他就那么好?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你胡说什么!”何喜耳根倏地烧了起来,她站起身,往外走。
“哟!我提谁了?”石磊挑眉,“你这叫不打自招。”他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要我说,你比谁都清楚,你俩根本没可能。人总得学着翻篇儿!”
何喜绕过他,轻笑了下:“往前看?前面又有什么好东西?”
石磊大步跟上,肩膀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衣袖:“你这样可真是太悲观了,不走下去怎么知道前面有什么?不要因为一只不算难吃的红薯就放弃整片地嘛!”
冯姬想起那用料扎实的雪花酥、手套箱里的星黛露玩偶、进村那天遇到的小姑娘……一语双关道:“你种地确实挺有一套的,怪不得村里人都喜欢你。”
石磊听了这话也不恼,只说:“诶!何立春,你觉不觉得咱俩现在特像高中那会,晚自习下课,别人要么着急回寝室要么去热水房打热水,就咱俩,非要到操场遛几圈。”
何喜纠正他:“不是咱们俩遛弯,是我自己遛弯、你自己遛弯。”
石磊哼了声:“撇的真清!至于吗?现在这儿又没教导主任!”
何喜扯了扯嘴角,这儿是没教导主任,可保不齐谁就是他妈妈的“眼线”,想到这,何喜往左移了一大步。
石磊察觉到何喜的动作,跟着往左走了一步:“干什么?何立春,我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十七!”
何喜无奈地看向石磊,说的好像他二十六就能摆脱他妈徐红一样。
“诶!”石磊伸手指着她的眼睛,“就这眼神,我第一天在操场跟你打招呼,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哎呀,那时候你可真是,啧,高冷!”
高一深秋的晚自习后,何喜背着书包独自走向操场,她踩着斑驳的月光慢慢踱步,手胡乱的比比划划,复习着山脉走势。
“学霸也舍得浪费时间溜圈?”
何喜正划拉到太行山脉,这突然的男声吓了她一大跳,好在,她天生慢性子,身体的反应总是慢于脑子一步。
何喜先把手放下——她可不想让人发现她还在争分夺秒的学习,她慢慢转身,眯起眼睛打量来人,天太黑,操场上的路灯又少的可怜,何喜近视的眼睛只能看见少年模糊的高个子的轮廓和那白的发亮的牙。
反正她看不见这人是谁,何喜觉得,这位同学也许并不是在跟她讲话,于是,她低着头,又慢慢悠悠地接着走起来。
何喜盯着操场的出口,准备像模像样再走个半圈就立马回宿舍,她听见那位同学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于是她加快步伐,就到出口时,她的书包被人一拽,“学霸,你也太高冷了点吧?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我?”
何喜停下脚步,借着出口处的路灯仔细打量他,小麦色的皮肤,大大的杏眼,笑起来痞痞的,很是招人,何喜知道他们是一个班的,宿舍夜聊时,室友们常常回提起他,不过何喜跟他没讲过话,她不知道他大半夜的为什么突然要跟她打招呼。
何喜礼貌地笑笑:“啊!是你啊,石磊,刚刚太黑了,我看不清,还以为你在跟别人讲话呢。”
石磊看着空荡荡的操场,笑了笑:“是啊,刚刚你旁边站着一个长头发穿着绣花鞋的人,我在跟她打招呼。”
何喜低头去看他拽着她书包带的手,语气诚恳地道:“这样啊,那我先去热水房打水了,就不打扰你们俩聊天了。”何喜冲着石磊摆了摆手,又冲着旁边的的空地挥了挥手,再次低头看那只手,他没松手,反而抓的更紧了,何喜有些无奈,只得又说:“那个,石磊,我真得走了,热水房要关门了,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呢。”
石磊紧紧抓着她的书包带,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也去打热水。”
何喜想到这,突然“噗呲”一笑,她看着不远处的足球框,挥了挥手,道:“石磊,你朋友在跟我们打招呼呢!走啊,咱们过去跟她聊会儿天。”
石磊立刻抓住何喜上衣下摆,装做若无其事道:“今天太晚了,我还有事,走吧,送你回小院。”
何喜耸耸肩:“啊,太遗憾了,就几分钟,耽误不了什么事的,这么多年不见了,你不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吗?”
石磊抓住她的胳膊,强硬地把何喜拽出操场,何喜看石磊那脸黑沉黑沉的,也不再逗他了,她打岔道:“咱班同学,你还有联系吗?他们都做什么呢?”
石磊显然心不在焉,反应都慢半拍了:“啥?同学,谁……啊!你说咱班同学啊,您记得几个同学啊?”
何喜瞬间红了脸。她那时候拼命学习,确实没怎么交朋友,到高中毕业时,还有十多个人她都没跟人讲过话。“咱班住校生我还是都记得的。”
“就记得咱班的?”石磊踢飞一颗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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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城上周结婚,新娘特别像你。”
“胡说什么!”何喜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刚才就应该拉着他再跟那位“朋友”叙叙旧。
石磊现在倒是精神了,他说:“当年他为了追你,跟女朋友闹分手闹的全校皆知,又是请家长,又是通报批评的,后来成天在宿舍楼下等着给你送早饭,你这就给人忘了?”
何喜猛地刹住脚步:“石磊你——”
“我怎么了?”他故意学她瞪圆眼睛,“想说我烦人?是我这个人让你看了就觉得烦吧,现在要是王奕欢陪你溜圈,他就算让你吃屎我看你也心甘情愿!”
何喜站定,伸出手指着他:“你!离我远点!别回头村子里传出些什么闲话,你妈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石磊又凑近一大步,冷哼一声:“你自己心虚,就开始找我的错。何喜,你这样讲话就没意思了!我真是不明白,王奕欢给你下什么迷魂汤了?你俩虽没在一个户口本上,可想在一起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深夜炸响。
“你打我?”石磊偏着头,舌尖抵了抵发麻的腮帮,忽地低笑一声,“好得很,何立春!”
这一晚,两人不欢而散。
次日清晨,何喜被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惊醒。
叶琳琳站在门口,见何喜睡眼惺忪,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石磊说今天你要想跟我去地里?”
何喜点点头,请叶琳琳进了屋,道:“你等会,我马上好。”
何喜刚挤好牙膏,想起食堂那群热情的奶奶,问叶琳琳:“早上你在哪吃早饭?”
叶琳琳很是不解,还是答:“我早上喜欢牛奶泡麦片,刚吃过了,你……要吃吗?我以为你会想去食堂的。”
何喜点点头,笑着说:“好久没吃了,还挺想吃的。”
叶琳琳立刻站起身,“我去弄!”
何喜笑笑:“谢谢!”
何喜洗漱好,看见叶琳琳把牛奶从微波炉里取出来,她递给何喜一个很大的麦片桶,“你自己加吧,我不知道你要吃多少。”
何喜眉毛一扬:“你真的好喜欢吃麦片啊!”她以为叶琳琳吃的是那种带水果的麦片,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朴实的麦片,而且这么大一罐,已经见底,足见叶琳琳是多么的喜欢。
何喜加了一勺,一边搅拌一边说:“我好久没吃牛奶麦片了,上大学时早八总是起不来,吃不上早饭我就吃这个,吃了大半年后胃胀气,后来就没怎么吃过了。”她喝了一口:“这么久不吃,还挺好吃的!”
叶琳琳笑的一脸幸福,“这样的食物已经很好了,我吃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叶琳琳也弄了辆三轮车,车厢里放了几把锄头、铁锹,角落还立着个蒲团。
何喜现在已经很适应这个新的交通工具了,她很自觉地爬进车厢,找了个地方把蒲团放下,乖乖坐好。
叶琳琳正在认真地调试后视镜,何喜好奇地问:“琳琳,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这个的?”
“去年。”叶琳琳回道:“在这学的,不过……我开的不好。”
何喜点点头,表示理解,叶琳琳一个上海姑娘肯学这个就已经蛮让何喜佩服的了,村里车少,开不好就慢慢开呗,反正时间多的是,正要鼓励鼓励她,就听见叶琳琳说:“我第一次开就连人带车摔进了排水沟。”
17. 大葱蘸大酱
何喜听了这话立马站起身,就在这时,叶琳琳递给她一个厚实的绣着荷花的垫子:“放在蒲团上会舒服点。”
何喜手张了松、松了张,最终还是接过了垫子,没事的,都一年过去了,叶琳琳技术肯定提升了,再说了,这小三轮车能出什么大事啊!她虽这样安慰自己,手却紧紧抓住车栏。
还好她抓住了,刚起步,琳琳就来了个急刹,转头看向何喜:“何喜,抱歉啊,突然想起有个东西忘了拿。”
何喜长舒口气,再次上路,倒很是平稳,何喜看着远处一排排的大棚,知道快到目的地了,刚放松下来,就看见叶琳琳单手握把,另一只手指向远方,“那两个棚是我的。”她的语气满是自豪。
何喜见她松了只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琳琳啊,开慢点哈!”
又行驶了一阵,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地方,叶琳琳先跳下车,转向何喜解释道:“以海城的气候条件,一年只能种一季作物。现在有了大棚,四季都能轮作。”
何喜慢慢爬下车,点头附和:“是啊,这几年农业发展真的挺快,以前总说应季水果,现在一年四季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叶琳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中闪烁着自豪:“生在太平盛世可真好。”
这两日,何喜基本没怎么听过叶琳琳讲话,可在此刻,她突然健谈起来。何喜知道,那是因为她真的很感兴趣,就像她,因为喜欢历史,面对那么多游客紧张到心砰砰跳,却咬牙坚持。
叶琳琳热情地拉着何喜参观多层种植系统。何喜看到下层土壤里生长着翠绿的黄瓜,上层水培槽中则培育着嫩生生的生菜。
叶琳琳的眼睛亮得惊人。她快步走到支架前,指尖轻抚过黄瓜藤新抽的嫩须:“何喜,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一平方米的土地,现在能创造三倍的收成!”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托起一片黄瓜叶:“这片叶子背面生了蚜虫,不过我用了瓢虫来防治。”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农人的自豪,“完全不用农药,纯生态治理。”
何喜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真心热爱着这片土地。
何喜觉得有意思,这四季小院一共就住了三个人,两个都在石家村投资,不知道是石家村太有投资价值,还是石磊太会忽悠。
今天的工作是采摘黄瓜并装箱。叶琳琳向何喜示范道:“要选这种大小的,剪的时候留一小截瓜蒂,这样能保鲜更久。”
何喜认真地点点头,开始专注地采摘。
两人忙活了一上午,装满了四个大箱。正当何喜坐在地上休息时,一位大叔走了进来。天气炎热,他脖子上搭着条白毛巾,穿着背心,热情地招呼道:“琳琳,还差多少啊?一会儿我和你张婶过来帮忙。这都中午了,先去我家吃口饭吧。”这时他才注意到何喜,“这是四季院新来的吧?走走走,一起到家吃个饭再接着干。”
何喜见叶琳琳点头应允,这才跟着起身。三人沿着马路走了阵,来到张叔张婶家的大棚外。
大棚旁搭了间小屋,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张婶早已备好饭菜,正往圆桌上摆。见何喜进来,张婶立刻拉住她的手,十分热情地道:“是来咱们石家村玩的吧?觉得这儿怎么样?来了几天了?都去哪儿逛过了?”
何喜正想好奇石家村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吸引叶琳琳和崔叶子在这常住,便顺势问道:“刚来没两天,您给推荐推荐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张婶拉着何喜入座,张叔忙着给大家盛饭。何喜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哎哟,谢啥呀!”张婶笑道,“琳琳这孩子太实在,也没提前说有客人来。早知道你要来,我肯定准备些拿手好菜。今天就凑合吃点家常便饭,可别嫌弃。”
何喜看着面前的高粱米水饭,中间摆着香菇炖鸡腿,配着翠绿的蘸酱菜和香气扑鼻的鸡蛋酱,不由得食指大动:“都是我喜欢的菜。”
“爱吃就好,多吃点!”张婶边说边给何喜夹了个大鸡腿,“每次招待游客,我都怕照顾不周。你回去可得帮我们石家村多宣传宣传!”
“一定一定!”何喜笑着应道。
张婶又给叶琳琳夹了个大鸡腿:“来,琳琳,你也多吃点,在咱们石家村呆这么久了,怎么不见长肉呢!”
叶琳琳慢悠悠地吃着饭:“体力活做的多,自然胖不了。”
张婶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咱们石家村啊,真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林,你可是来对地方了!就说这鸡腿,用的可是村里有名的溜达鸡,这鸡都是在山上喝山泉水长大的,看见村东头的山了嘛,就在那上头,你要是喜欢可以过去转转,自己逮只鸡,他家直接就能给你炖了,王二手艺不错,村里红白喜事都找他!城里卖的鸡肉好多都是从我们这儿进的。还有富硒鸡蛋,游客临走都要带上两盒。前几天还有个客人专门打电话来,说我们的鸡蛋特别香,让我再给她快递几箱呢!”
何喜咬了口鸡腿,肉质紧实有嚼劲:“确实好吃。”
“你再尝尝这高粱米饭,”张婶热情推荐,“进村时看见那片高粱地没?年轻人可喜欢在那儿拍照打卡。要是十月底再来,还能参加村里的割麦子活动,可火爆了,都得提前预约呢!”
何喜扒了一大口高粱米饭,米香浓郁,连连点头。
“看来你吃得惯,”张婶笑道,“琳琳也爱吃这个。不过你们院的叶子就嫌喇嗓子,不爱吃。”
“我小时候也不喜欢,”何喜回忆道,“长大后反而爱上这个味道了。”她夹了根苦麻菜蘸酱,刚咬一口就皱起眉头:“还是跟我记忆里一样苦。”
张婶哈哈大笑,赶紧递上水杯:“快喝口水顺顺。”
张叔插话道:“你尝尝这个曲麻菜,这个不苦,我今早上现挖的。”转头对张婶说:“你尽说这些,孩子能感兴趣吗?讲点有意思的。”
张婶撇撇嘴:“那你说!”
张叔抿了口啤酒,慢悠悠地说:“姑娘啊,要我说,咱们村北头的艺术馆最值得一看……”
“对对对!我咋给忘了呢!”张婶迫不及待地插话,“瞧你这模样肯定喜欢!那边有民俗馆、化石展,村里几个书法好的老人家常在那儿写字画画。还有孙叔在那儿做玛瑙雕刻,直播间可热闹了!什么都能雕,还能自己动手体验,叫什么d……d……”
“DIY。”何喜笑着补充。
“对对对!就是这个!”张婶拍了下大腿。“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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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玛瑙便宜,挑几块回去送朋友、同事多好啊!”
张叔又开口:“咱们这儿的玉山也……”
“哎呀!玉山可好了!”张婶再次抢过话头,“以前咱们村没事就上玉山捡玛瑙石摆摊出去卖呢,现在成色好的是没有了,不过小块的也能捡着,拿着玩呗!登到山顶,整个石家村尽收眼底。山上还有棵古树,听说是乾隆年间留下来的,管你是求财求平安求姻缘啊,都可灵呢!不说别人,去年我们家山上的梨树刚来花,就下了一场冰雹,花全给打掉了,花掉了,就不能坐果了,给我俩愁够呛,上山拜了拜树,结果你猜怎么了?”
何喜立马睁大眼睛,好奇地问:“是不是树显灵,又开花了?”
张婶逗得直乐:“到底是城里姑娘,那花谢了就谢了,最后也没结几个果。”
张婶敛了笑意,眼里闪着光:“说来也怪,那天我俩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老远就看见石家那小子——就是你们小院的老板,杵在门口直搓手。一见我们就咧嘴笑,说‘叔婶,来大买卖啦!’原来城里人要包咱家的梨园开什么音乐节,光场地费就够本儿了!”
张婶又热情地补充道:“正好,昨儿个刚摘的梨,可新鲜着呢!晚上你俩回去时记得捎上些,咱家这梨啊,个顶个的脆甜多汁!”
话音未落,她又扭头看向张叔,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咱村还有啥好去处没?”
张叔仰脖喝完杯中酒,无奈地摇头:“我还能说啥?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我刚起个头,你就突突突跟机关枪似的!”
张婶立刻板起脸:“嘿!我成天给你做饭伺候你吃喝,还说不得话了是吧?不爱吃就去琳琳棚里帮忙摘黄瓜去!”
“啪”的一声,张叔把筷子拍在桌上。何喜慌忙放下碗筷准备劝和,偷瞄叶琳琳却发现她神色如常,依旧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琳琳,我先过去帮你们摘黄瓜,你们慢慢吃。”张叔起身说道。
叶琳琳似乎早已习惯这场面,只是点点头。
张婶又给何喜夹了块蘑菇:“没事,姑娘,吃你的,小样儿!长本事了,还敢摔筷子了!”
何喜抿嘴笑道:“张叔对您可真好。”她原以为方才两人要争执起来,没想到张叔竟这么服服帖帖地走了。
张婶脸上顿时绽开得意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不就图他听话?当年你张婶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俊姑娘!追我的人排长队呢!”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凑近何喜压低声音:“丫头还没成家吧?听婶一句劝,找男人就得找个像你张叔这样实诚听话的,往后的日子才过得顺心呐!”
何喜连连点头。
张婶叹气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不爱听这个,都想着要轰轰烈烈的爱情。我闺女也是这样,每个月工资都贴补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男朋友。”她摇摇头,眼神里透着无奈,“怎么劝都不听,非说那人是真心疼她,说什么真爱不真爱的……”
“要我说啊!”张婶突然提高了嗓门,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虚的!过日子就得图个舒坦!”她朝门外努了努嘴,“你看看你们院那个叶子,我就觉着这孩子活得明白。跟前夫离了婚,一个人在这儿住得多自在。”
18. 烧烤
下午继续摘黄瓜,有了张叔张婶帮忙,进度快了不少,没多久,何喜就找不到符合装箱规格的黄瓜了。
四点钟,收黄瓜的大货车准时开进村。一箱箱黄瓜过完秤,师傅数出九张百元钞票递给叶琳琳。
何喜盯着那薄薄的一沓钱,忍不住问:“这黄瓜多少钱一斤?”
“一块。”叶琳琳把钱揣进兜里,简短地回答。
“什么?”何喜瞪圆了眼睛。她知道产地价格低,可没想到会这么低,整整十五大箱的黄瓜就换了九百块?
她记得前几天在菜市场买黄瓜,是四块钱一斤,当时摊主还说满市场她家最低价,没想到产地价格竟然这么低。
张婶拍了拍她的肩膀:“农民就是这样。这菜商还算实诚,所以咱们石家村才跟他合作。要是遇上那种专挑毛病压价的,连这个价都卖不上。你说卖不卖?不卖的话,黄瓜烂在地里,一分钱都落不着。”她叹了口气,“你在城里买菜,价格是不是翻了好几番?不稀奇,从咱们村上到市场要过好几遍手呢!价格自然就翻上去了。”
“现在不是都流行直播带货吗?咱们不试试?”何喜不甘心地问。
“哎哟!”张婶连连摆手,“黄瓜死沉死沉的,邮费比黄瓜还贵!再说了,又不是什么稀罕品种,全国各地都有,哪卖得动啊!”
何喜看着棚里绿油油地黄瓜架,心情不由得失落。
这天晚上,何喜坐在四季小院的凉亭里,手拖着下巴发呆。崔叶子推门进来,看见她这副模样,打趣道:“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石磊惹你生气啦?”
“叶子姐,你说农民怎么这么不容易啊?靠天吃饭,旱涝不保收,好不容易种出东西,还卖不上价。”何喜闷闷地说。
崔叶子揉了揉她的头发:“琳琳呢?怎么跟她出去一天,把我们何喜弄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何喜懒洋洋趴在桌上道:“去后院摘豆角了。琳琳说豆角再不吃就老了。”
崔叶子在何喜对面坐下:“嗯……要是能省去中间商环节,让菜农直接对接顾客就好了,这样菜农能卖上价,顾客又能吃到新鲜便宜的果蔬,实属双赢!可是啊……”她摇摇头,“这一点太难实现了。你去网上看看,有些农户也开了网店,可是冷链运输成本高,加上邮费,卖得比当地菜场还贵,销量都不是很好,我问你,要是你,你会买吗?”
何喜摇摇头,老实地回答:“不会,我看见了只会觉得商家把我当傻子!”她突然眼睛一亮,坐直身体:“所以还是要在当地打开销路。比如说……”她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市里面学校的食堂?”顺着这个思路,她伸出手指,“还有企事业单位食堂、食品加工厂……”
崔叶子颇为鼓励地点点头:“想法不错,不过整个海城市有那么多田地,学校、单位食堂就那么点,这种渠道普通农户很难争取到的。”
“啊!好难啊!”何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缕发丝被她揉得翘了起来。
崔叶子忍俊不禁:“你啊,真是操心的命。看看琳琳,人家正经棚主都不愁,你倒先愁上了,你放宽心,这几年石家村搞土地轮种,农作物产量还是蛮高呢,虽说赚不到大钱,不过保本是没问题的。”她轻轻推了推何喜的肩膀,“别想这些了,想想晚上吃什么?你明天就要走了吧?咱们得好好给你践行。”
何喜一愣。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爷爷去世的第六天了。想到这儿,她更加低落,摇摇头说:“我没胃口,你们吃吧。”
回到房间,何喜木然地拿出背包开始收拾。她本就不是个爱整洁的人,刚来时就把行李摊得到处都是。现在两个房间都散落着她的物品——其实她带的东西不多,但架不住石家村村民的热情。看着张婶送的黄澄澄的梨子、小学孩子们塞给她的糖果零食、舞团领舞送的印着‘石家村舞团’的红色短袖、食堂李奶奶随手给的绣着荷花的手绢、崔叶子送的遮阳草帽、叶琳琳给的驱蚊香囊……何喜突然没了收拾的力气,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床上。
石家村确实很好,民风淳朴、风景优美。只是何喜心里仍有些遗憾——张婶介绍的那些景点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她本就不爱回海城,以后恐怕更没机会再来石家村了。
正伤感时,门口突然传来调侃的声音:“哎呦!人缘不错嘛,才来几天就收了这么多礼物。”
何喜慌忙擦了擦发红的眼角,坐起身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石磊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你以为我想来?叶子姐打电话说你不对劲,我这个民宿老板总得来看看吧?万一你在这儿出点什么事,多麻烦。”
他走近几步,突然俯身盯着她的脸,“怎么眼圈还红了?不至于吧,何立春,还气昨天的事呢?昨天是你打了我一巴掌,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偷偷抹上眼泪了,你下手可真狠,你瞅瞅,现在还能看见巴掌印呢!刚才叶子姐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我好一顿骂,这一天天的,我也真怨啊!”
“你胡说什么!”何喜声音有些哽咽,“我是舍不得石家村,跟你有什么关系?”
石磊厚着脸皮在她旁边坐下:“怎么没关系?我不也是石家村的一份子?”
何喜瞪大眼睛正要反驳,石磊抢先摆摆手:“行了行了,姑娘家脸皮薄,知道你不好意思,我懂我懂!”
“你!你懂什么啊就懂!”何喜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
“嘶——轻点儿!”石磊伸手去挡,两人拉扯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何喜整个人向前扑去,一头栽进石磊怀里,散开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他的颈间。
一瞬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石磊突然冲她吹了口气,坏笑道:“怎么样?摸够了没?我身材还不错吧?”
何喜手忙脚乱地撑住床沿,像触电般弹了起来:“呸!不要脸!”
石磊反倒躺得更惬意了,双手枕在脑后,悠哉道:“明明是你占我便宜,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嫌弃上了。”他眯着眼睛,故意拖长声调,“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才给你面子,不然我一嗓子喊出去,全村人都得站我这边,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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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强抢民男!”
“神经病!”何喜懒得理他,转身开始收拾散落的礼物。
石磊这才坐起身,顺手抄起一颗棒棒糖就剥开包装。
“喂!那是小朋友送我的!”何喜伸手就要抢。
石磊灵巧地躲开:“你又不吃糖,带走也是浪费。”见何喜瞪眼,他又把糖递回去,“喏,我就舔了一口,你重新包好还能留作纪念。”
“恶心死了!离我远点!”何喜嫌弃地皱眉。
石磊突然正色道:“叶子姐说你在为农产品销路发愁?别担心,下个月有部剧要来海城取景,我已经谈妥了,他们剧组的所有食材都用咱们村的。”
何喜叠衣服的手顿了顿:“这只是权宜之计。海城几年都未必有一个剧组,以后怎么办?”
石磊又躺回床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你要是真这么关心石家村……”他故意拖长音调,“不如留下来?以你旅游博主的流量,拍几个视频帮我们宣传,还愁没有客源?游客一多,就叶琳琳棚里那点东西都不够分的。”
何喜猛地抬头。这几天被王奕欢那条【立春快乐】搅得心神不宁,她都忘了自己账号的影响力了。
“行!”她眼睛一亮,“你明天上午有空吗?要是用空的话带我拍点素材。”
石磊夸张地叹气:“何大小姐发话,我敢说没空吗?现在能去吃饭了吗?”
何喜摇摇头,又有些沮丧:“我没带相机。”
石磊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难道我们石家村还没有台相机吗?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走吧,去吃饭。”
事情解决,何喜也感觉到肚子饿了,点点头问:“晚上吃什么?”
石磊坐起身,眉毛一扬:“给咱们何大小姐饯行,自然得整点硬菜,隔壁刘叔正给你杀猪呢!”
何喜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嘴里就没句实话。”
何喜推开门,就闻见院子里烤肉的味道。
“何喜快来!”崔叶子朝他们招手。
何喜快步上前,见崔叶子在凉亭里翻烤着鸡翅,炭火正旺,金黄的油脂滴在木炭上滋滋作响。叶琳琳坐在一旁,正把豆角和肥牛片交替穿成串。
何喜蹲到叶琳琳身边帮忙。石磊自然地接过崔叶子手中的烤夹,后者如释重负地抽了两张纸巾擦汗:“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被烤化了!这烧烤工的活我是干不来啊!”
石磊一边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一边促狭地笑道:“叶子姐,这事儿你得好好夸夸何喜,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哄出来的。”
何喜一脸愧色:“我不知道你们烤肉呢,要是知道我早就出来帮忙了。”
“滋啦——”石磊娴熟地撒了一把孜然和花椒,烤肉的香气顿时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他将烤得金黄冒油的羊肉串码进盘子,故作绅士地欠身:“三位美丽的女士,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请尽情享用美食。”
崔叶子道:“这活就该你来,快快,何喜,琳琳,别串了,那豆角明天再吃也行!”
19. 蛋包三明治
既然决定要拍视频,何喜立刻行动起来。她小跑回屋里取了纸笔,一边啃着鸡翅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还咬着笔帽思考。
崔叶子好奇地探头:“这是在忙活什么呢?”
“准备明天拍视频,我先想想脚本和场景。”何喜头也不抬地答道,“我有个账号,粉丝还挺多的,刚刚石磊提醒我,可以拍个视频帮石家村宣传宣传。”
“哟!没看出来啊!”崔叶子惊讶地掏出手机,“账号叫什么?我赶紧关注一下。”
一旁的叶琳琳也默默拿出手机,手指悬在搜索栏上方等着。
何喜被她们这副架势逗乐了,嘴角忍不住上扬。
石磊翻动着烤架上的茄子,“无聊的小喜。”
何喜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刚刚她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这下才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个账号是她大学时期才注册的,那时候她与石磊早就没联系了。而且,她从不在视频里露脸,大学期间只有王奕欢知道这件事,即使后来给旅行社打广告,知情者也仅限于张帆和方迁。那么,石磊是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石磊,他正专注地给茄子刷酱,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格外分明。
崔叶子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突然“啊”了一声,把手机往何喜面前一递:“何喜,发什么呆呢?是这个吧?”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粉丝数字格外醒目,“一百四十三万粉丝!流量相当不错啊!”
何喜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大学时闲着无聊发着玩的,没想到莫名其妙就火了。”
“你这个头像很可爱啊!”崔叶子对比着手机和何喜本人,“是自己画的吗?”
头像是一个Q版小女孩,她微微仰着脸,嘴角含着浅笑,怀里抱着一大捧盛开的迎春花。何喜凝视着这个头像,眼神渐渐恍惚,过了片刻才轻声回答:“是朋友帮忙画的。”
崔叶子仔细端详着手机屏幕,指尖轻轻点着那个Q版头像:“你这位朋友画得真传神。”她微微侧头,目光在头像和何喜之间来回比对,“不仅抓住了你的神韵,小细节也都对的上,脸型轮廓、眼角的泪痣,还有你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这时石磊端着一把刚烤好的羊肉串走过来:“来喽!石师傅秘制羊肉串新鲜出炉!”
何喜有些恍惚,强笑着岔开话题:“他也就学过几天,哪能跟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比。”说着拉着崔叶子的手,“别看头像了,快帮我参谋参谋,拍哪些地方?”
“四季小院肯定要拍,毕竟我投了钱嘛!”崔叶子不假思索地说,又转向正低头吃金针菇的叶琳琳,“琳琳的大棚也得拍,说起这个,琳琳今天给你演示过立体系统吗?”
何喜连连点头。
崔叶子突然想起什么,自己先笑出了声:“你是不知道,琳琳这孩子可有意思了。当初推销立体系统的人来村里培训,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其他村民都还在犹豫观望的时候,琳琳直接就拍板付了款,成了咱们村第一个用上立体系统的人。”她笑着指了指叶琳琳,“后来村里人经常去她大棚参观,每次有人来,这孩子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非得给人从头到尾演示一遍不可。”她转向叶琳琳,“我是真不明白,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吸引力。”
!
何喜目光温柔地看向叶琳琳:“琳琳是真的热爱这片土地呢。”
叶琳琳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能拥有自己的土地,真的特别幸福!”
崔叶子抿嘴笑道:“现在这个年代,像琳琳这样纯粹的人可不多见了。”
这时石磊又端来满满一盘烤肉,崔叶子连忙招呼:“快别忙活了,过来歇会儿吧,这么多够吃了!”转头又对何喜说,“你也把纸笔收一收,吃饭就好好吃,等会儿再研究。”
她举起酒杯,朗声道:“来,让我们预祝何网红明天拍摄顺利!”
“干杯!”几人碰杯,一饮而尽。
何喜咬了一口羊肉串,有些忐忑地说:“说实话,我还有点紧张。以前做的都是历史类视频,这种乡村题材还是第一次尝试,不知道粉丝会不会买账。”
崔叶子翻看着手机:“没问题的,你粉丝黏性很强啊,我随便翻几个视频,点击量都在五百万以上,很好的数据诶!不过……”她看着那些视频标题《石榴叶的前世今生》《你知道壁画砖是怎么制作的吗》《唐朝人怎么吃西瓜》《宋代外卖小哥的月钱》,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多……呃……历史边角料的?"
石磊插话道:“她就喜欢从犄角旮旯里挑故事,以前上学,大家背历史事件的意义影响,她偏盯着课本角落里那些考试不考的小字,一到周天下午就跑书店翻杂书,她不仅自己看,还整天给人讲,偏偏她那些歪理邪说因为足够精彩,大家都相信,我班历史老师都说她是邪教!要我说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夫,何喜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我哪有胡说八道!”何喜放下肉串认真道,“我说的每件事都有史料佐证的好吗?”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沉默的叶琳琳突然开口:“何喜说的是真的。”她认真的语气让大家都愣住了。意识到众人的目光,叶琳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对古代壁挂也很感兴趣,之前查过些资料,壁画砖就是何喜说的那样做出来的。”
何喜扬起下巴,冲着石磊道:“看见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琳琳可是天华的诶!”
听到叶琳琳对壁画感兴趣,何喜忙问道:“琳琳,你对哪个朝代的壁画感兴趣啊?我之前做那期视频找了很多资料,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发给你。”
叶琳琳瞪大眼睛,急切地说:“我要!我要!”
难得看见叶琳琳对除了田地以外的事感兴趣,也难得遇到个志同道合的人,何喜笑着道:“行,等我回西城后整理下发给你。”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认真规划明天的拍摄。
石磊在纸上规划路线:“能展现村里文化的除了村北的艺术馆,还有……”他画出一条路线,"咱们明天就这样走,先拍小院……”
何喜看着脚本:“叶子、琳琳,明天你们俩都要出镜哦。”
崔叶子点点头:“没问题,要我做什么?”
何喜道:“叶子姐,你画墙绘,具体画什么,你自己定。”
“没问题,这个我拿手。”崔叶子爽快地应道。
何喜看向叶琳琳,语气温和:“琳琳就负责介绍你的立体种植系统,像平时给村民们讲解那样就行。”
叶琳琳轻轻点了点头。
石磊又补充道:“对了,明天要不要去拍后山的梯田?这个季节,稻子刚抽穗,层层叠叠的特别壮观。”
“好啊!”何喜眼睛一亮,“再配上晨雾,画面一定很美。”
崔叶子道:“艺术馆那头,是不是得提前打个招呼啊?”
石磊拍拍手:“这方面的事都交给我,你们只管想拍什么就好。”
几个人有讨论了一阵,何喜合上笔记本,“行,就这么定了!”
叶琳琳抬头道:“明天几点拍啊?”
石磊道:“要想拍晨雾,那就得早起。”说着他眼神朝何喜一瞥。
何喜耸耸肩:“我没问题的。”
石磊拍板:“好,那明早五点,我准时过来接你,叶子姐和琳琳你们正常起就行,来得及。”
就在这时,何喜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张帆。快步回到屋内接起电话,张帆先是关心了下她的状态,再是跟她讲合同已经拟好发到邮箱,让她确认有没有问题。
何喜思索了会,还是问:“把钱给了我,旅行社那边还能运转吗?”
张帆无所谓地笑笑:“放心,找我爹要了点钱。”
挂断电话后,何喜在手机上仔细审阅着合同条款。等她确认完所有细节,回复完邮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再回到前院时,凉亭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烤架撤走了,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孜然香。何喜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这才意识到刚才喝的有些多,酒劲上头。她倚着凉亭的朱漆柱子慢慢坐下,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凉意突然贴上后颈。
“啊!”何喜猛地弹起身子,睡意全无。转身就看见石磊倚在栏杆边,手里把玩着一块剔透的冰块,月光在他指间流转。他嘴角噙着笑,眼里却藏着何喜读不懂的深意:“醒醒神,夜里凉,在这儿睡要感冒的。”
何喜又靠在柱子上,懒洋洋地道:“你怎么总是这样讨厌?”
石磊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我哪里讨厌了?”
何醉醺醺地掰着手指数落:“第一,老是胡说八道,第二,爱捉弄人,她突然抢过冰块贴在发烫的脸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第三……不守信用,明明答应了的事却反悔!第四……我暂时没想出来。”
夜风拂过,何喜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睡着。她突然含糊地问:“石磊……你怎么认出那个账号是我的?”
“大数据推送的呗。”石磊轻描淡写地说。
何喜却突然转过脸,醉眼朦胧却异常认真地盯着他:“你看你又胡说八道了,我从来没露过脸,我大学室友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个账号。”
石磊的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都几点了,该回去睡了。明早五点我来接你。”
他扶着摇摇晃晃的何喜往屋里走,何喜一路上嘟嘟囔囔说着醉话。直到把她安顿到床上,石磊才听清她反复念叨的是“奕欢”两个字,他用大拇指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痕,转过身,见崔叶子端了碗醒酒汤,倚在门边偷笑:“何喜的酒量不太行啊,明天她能起来吗?”
“放心,”石磊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道:“明早五点,我拖也给她拖起来!”
晨光微熹时,何喜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她揉着太阳穴开门,看到石磊拎着保温饭盒站在门口。
“头还疼?昨晚叶子姐不是给你喝醒酒汤了吗?”
何喜一下子摊在床上,声音有些哑:“喝了,还是疼。”她在床上滚了一圈,这才挣扎着下床,开口道:“等我五分钟。”
等何喜洗漱好,石磊已经摆好了早餐——一个硕大的蛋包三明治和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何喜抿了一小口,问:“黑米豆浆?”
“嗯,放心喝,没放糖,里面加了燕麦和红枣。”
何喜捧起三明治,正要张嘴咬,才想起问:“你吃过了?”
石磊瞥了她一眼:“这么大一个三明治你准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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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吃吗?”
何喜找来餐刀,把三明治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喏!”
酥脆的吐司包裹着嫩滑的炒蛋,酸甜的西红柿片和特制酸黄瓜相得益彰。何喜咬到酸黄瓜时眼睛一亮。
她最爱汉堡里的酸黄瓜,自己试做过好几次都不成功。此刻这熟悉的酸甜脆爽让她瞬间清醒:“这酸黄瓜怎么做的?”
“很喜欢?”
何喜点点头:“嗯,你这个腌的真不错。”
石磊温柔一笑,道:“昨天晚上你惹到我了,在我原谅你之前是不会告诉你配方的。”
何喜皱眉思索,昨晚上她哪里惹到他了?她隐约想起似乎她掰着手指列举了他的可恶罪行,她抬眼看狼吞虎咽的石磊:“不是吧?我也没说你什么啊,再说了,我说那几点难道不是事实吗?”
石磊快速咽下最后一口,耸耸肩道:“我就是小心眼,快吃,要不赶不上晨雾了。”
还是那辆熟悉地三轮车,何喜自觉地坐进车厢,看着旁边的三脚架和摄像机,一脸痛惜道:“你就把它们丢这里!摔坏了怎么办!”
“这玩意村上没人用,买回来就一直堆在库房,你让我怎么珍惜!”
何喜撇撇嘴,把相机抱在怀里,道:“走吧!”
天公作美,第一站他们拍的很顺利,然后两人到了文化墙,崔叶子已经开始上色,她画的是四季农耕图,这天是周六,几个小朋友也在崔叶子旁边像模像样地涂颜色,何喜忙将这一幕录下。
正准备去北边的艺术馆,舞团一行人穿着整齐的队服朝他们走来,领舞热情地挽着何喜道:“何喜啊,听说你要拍视频是不是,先拍拍我们舞团,我跟你讲,我们新编的秧歌舞可有特色了!”
何喜还在犹豫,领舞就拉着她往操场走:“哎呀,来吧来吧,我们跳的可好呢,不录多可惜啊!用不了几分钟。”
被舞团这么一截胡,到艺术馆就晚了半个点,民俗馆石磨坊的王爷爷那是过了九点就要上山放羊的,他们到石磨坊时,王爷爷正要锁门,石磊好说歹说,王爷爷才肯加个班,牵了毛驴用磨盘磨了些豆子。
到了琳琳的大棚,何喜发现,黄瓜长的是真快啊,明明昨天把符合标准的黄瓜全摘了,今天一见,又有不少合格的黄瓜,何喜这才理解张婶说的那句“不卖怎么办?总不能烂在地里吧。”的含义。
下一站是玉山,山不算高,只是路有些难走,登上山顶,能俯瞰整个镇,石磊指给何喜看:“喏!那里就是何家村。”
何喜举着相机专心致志取景,石磊不由得赞叹道:“你现在体力还真是不错啊,爬上来一点都不喘。”
何喜一脸骄傲:“这算什么?我带过挺长时间华山团的,那时候练出来的。”
山顶上果然有颗古树,上面系满了红丝带,旁边立着个牌子,大意就是说这树很有年头,许多名人都曾经到过这祭拜。
何喜看着牌子乐了,石磊道:“这也算我们村的一个景点嘛,都是瞎写的。不过这树还真是挺有灵性的。你要不要拜拜?”
何喜摇头,她一向不信这些的。
石磊递给她一个带着红绸绳的小木牌,“那你给你的粉丝们祈了福,我看现在的博主们都这么干。”
于是何喜让石磊拿着相机,自己大笔一挥,写下【平安喜乐、笑口常开、早日暴富】
“你还记不记得百日誓师的时候写了什么?”石磊问。
何喜想了想:“好像是考上西川。”
“这么说咱学校哪棵树也挺有灵气。”
沿着玉山向下,就是张婶说的溜达鸡养殖场,还没走近,何喜就听见“咕咕咕咕”的鸡叫声。
老板很热情地给他们挑了只鸡,何喜叫叶子和琳琳都过来吃。
崔叶子到了先问:“怎么样?拍的还顺利吗?”
何喜检查拍摄的素材,道:“听好的,今天天气也好,拍出来的景色特别漂亮,等我会回西城把片子剪出来,你们可要给我提意见。”
崔叶子道:“这没问题!”
几人大快朵颐后,何喜给了崔叶子和叶琳琳一个大大的拥抱,“这几天过的可真快乐!”
崔叶子道:“你什么时候空了就再过来。”
叶琳琳看着何喜也点点头,眼里全是不舍。
何喜背着包坐上石磊的三轮车,跟两人挥手告别。
崔叶子大声喊:“何喜,要快快乐乐的啊!”
车开到石家村村口,何喜果然看见一片高粱地,她拍拍石磊的肩膀,叫他停车。
石磊停下车问:“这也要拍?”
何喜点点头,跳下车,正拍着,突然镜头里闯入个漂亮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她背着个大筐,朝气蓬勃地穿过高粱地。
何喜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地方是石家村的打卡圣地,她挑了挑角度,接着录了很久,终于录够了素材,才放下相机,笑着对那姑娘说:“又见面啦?”
那姑娘嘟着嘴质问她:“姐姐,你怎么还在石家村啊?”
何喜觉得这姑娘很是可爱,忍不住逗她:“你知道四季小院吧?我住了几天,觉得这地方实在是好,已经交了一年的钱,准备常住。”
那姑娘气的剁脚,又走到石磊面前,委屈地问:“磊哥,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20. 四粒红花生
石磊耸耸肩,语气轻松:“她说是那就是喽!”
那姑娘咬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姐姐,你来我家住,我不收你钱,还管你三顿饭,怎么样?小院可不便宜,而且三餐还得自己做!”
“嘿!”石磊不满地看着姑娘:“你这是抢生意抢到我头上了?”
何喜忍俊不禁:“好啦,不逗你了。”她扬了扬下巴,“喏,看见三轮车上那个行李包了吗?我要走了。”
姑娘顿时笑靥如花:“真的?姐姐,祝你一路顺风啊!”
何喜举起相机晃了晃:“刚才录的视频,我要传到网上,画面里有你,你愿意出镜吗?”
姑娘下意识望向石磊,见他微微颔首,立刻脆生生应道:“磊哥说行就行!”
何喜斜睨了石磊一眼,真不知道他给这帮人下了什么迷魂汤,能让大家都这么听他的。
“我会标上你的署名,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你。”
姑娘笑着摆摆手:“姐姐,你有点过于小题大做了吧?你能有多少粉丝啊?还@我。”
石磊道:“楠楠,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那@我吧,我听磊哥的。”
何喜拿出手机,“你叫什么,我搜一下。”
“石家村第一美少女!”
何喜挑了挑眉,“好名字。”她划了划手机屏幕,“找到了,给你发了条消息,等我剪好片子会给你们看的。”
何喜扶着车栏小心翼翼地上了车,美少女也跟着蹿了上来,把那一筐花生摆到她和何喜中间,渭泾分明,她道:“磊哥,捎我一程呗,这花生挺沉呢!”
石磊无奈道:“你都上去了,我还能说不行吗?”
美少女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磊哥最好了!”
美少女上了车就拿出手机,看见“无聊的小喜”给她发了条私信,上面写着:【石家村出镜人员】
她点开“无聊的小喜”账号,然后看看何喜再低头看看手机,不可置信地说:“姐姐,这个一百多万粉丝的账号是你的?”
“嗯。”
美少女立马把花生筐挪到一旁,贴着何喜坐,谄媚地道:“姐姐,你别忘了@我哈!”
“你放心。”
美少女从筐里掏出一把花生,“姐姐,吃花生!你记得帮我P的好看点哈。”
何喜接过,花生是美少女刚摘的,壳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她轻轻掰开,里面四颗果仁饱满红润。
美少女骄傲地扬起下巴:“这花生可是我们东北的特有品种,叫‘四粒红’,一般的花生最多三粒,我们这品种保证每颗都有四粒,而且颜色特别红。吃起来特别又嚼劲,富含多种营养,女孩子吃了超级补气血。姐姐你知道五红汤吗?那里面的花生用的就是我们的‘四粒红’,化疗的人喝一杯那血象都蹭蹭蹭往上涨!”
前面的听着还挺真的,后面越说就越离谱了。何喜刚刚扫了眼美少女的账号,里面全是自家的农产品,估计平时没少说直播,小词一套一套的。
何喜吃了一颗,味道确实不错,又香又有嚼劲。
美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何喜:“怎么样,好吃吧,我家有网店,三斤就包邮到家。”她又凑近了些,讨好地说:“姐姐,我看你们这种拍视频的,中间都有广告的,你说……这个花生能不能拥有个广告位?”
何喜笑了,“那美少女,你打算给我多少广告费呢?”
美少女瞥了眼正在开车的石磊,眼珠转了一圈道:“姐姐,要不……我给你讲件磊哥的事怎么样?”
何喜本想拒绝,却听美少女压低声音:“两年前磊哥差点就结婚了……”
不愧是做直播的,第一句话就这么精彩,何喜选择闭上嘴吧,竖起耳朵,认真听她讲。
“女方是体制内的,来基层锻炼,分到我们村了,两人处得可好了,双方家长都见过了,后来……”
何喜痛恨此时手边没有爆米花,她只好掰开手边的花生,一边吃一边问:“后来怎么了?”
李楠绘声绘色,“后来任期结束,女方要带磊哥回城,磊哥死活不肯,就这么黄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喜,“所以啊,姐姐,想跟磊哥好,就得做好在村里过一辈子的准备。”
“怎么样?这个瓜够不够广告费?”美少女自信地看着何喜。
确实是个瓜,不过她并不关心石磊跟谁好过,何喜摇摇头:“这瓜也就抹个零头。”
“啊?”美少女不满:“姐姐,你也太小气了吧?”
何喜捏着花生壳道:“这筐花生我拿走,当广告费。”
美少女一下子抱住她:“姐姐,你说真的?可不能反悔?”
这时车停了,石磊扭过头:“喂,你们俩干嘛呢?李楠你到家了!”
何喜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叫李楠。
李楠跳下车,说:“你们等我会儿!”
何喜望着李楠蹦蹦跳跳奔向院子的身影,石磊打趣道:“怎么,羡慕了?“
“是啊,年轻真好。“
石磊轻笑:“你也青春着呢,别总这么暮气沉沉的。叶子姐和琳琳都比你大,可比你有活力多了!”
何喜垂下眼帘。这副躯壳尚且年轻,可她的心早已沧桑。她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柳枝上:“我贫血,精神不起来。”
石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有病就治!”
美少女又“哒哒哒”地小跑回来,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纸箱。石磊刚要伸手帮忙,她就灵活地闪开,自己把箱子稳稳放进车厢。
“姐姐,这些给你带回去尝尝。要是好吃,记得分享给网友啊!”李楠献宝似的打开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家卖的农产品:“这是我们家今年刚产的小米,煮粥的话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香味!这是溜达鸡蛋,昨天新捡的,可有营养了,你敲开看就知道,蛋黄的颜色和超市里的不一样!鲜黄鲜黄的!还有这花生油,就是你刚吃的花生榨的,炒菜香得很。”
“不怕我吃上瘾了”何喜眼神扫过石磊:“天天来你们村蹭饭?“
李楠豪气地一挥手:“爱吃尽管来!”她凑近何喜耳边,狡黠地眨眨眼:“磊哥我未必追得到,但你那么多粉丝,能给我拉不少客人呢,钱和男人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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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我心里门儿清!“
李楠可真是鬼精鬼精的,何喜被她逗得眉眼弯弯:“祝你生意兴隆!”她顺手递过一张名片,“去西城玩的话,报我名字打八折。我回去后没什么事应该就不会来海城了,你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
李楠掏出手机:“姐姐,咱俩加个微信呗!以后你想吃随时联系,我免费送!你要是想来石家村,我让我爸去高铁站接你,够意思吧?“
何喜扫了眼她的微信名——“AAA李家小米嘎嘎香”,不禁莞尔。
“行了,你们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石磊道,他发动三轮车,李楠站在路边朝她挥手:“姐姐,再见啊!一定要帮我好好打广告啊!”
看着她朝气蓬勃的样子,何喜恍惚看到了大学时的自己。
那时,她刚考下导游证,在景点前拿着个小牌,价格一降在降,到最后直接免费带队讲解,就这么的,一点点积攒出了好口碑……那段时间虽然累,却很充实很快乐。
三轮车稳稳停在爷爷家门前,有了石家村做对比,何家村真的只能用‘破败’两个字形容。
她喃喃道:“都是一个镇的,怎么两个村子差距这么大。”
石磊道:“亏你还是文科生呢,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你上学的时候做这种题不是手到擒来。”
何喜望着不远处那座歪斜的土坯房,感叹道:“以前只是卷子上一道五分的分析题,我会从地理优势、环境、人文多个方面分析,只为了拿满分,可如今在现实中看到,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石磊笑道:“还多愁善感上了,何黛玉!”他安慰道:“石家村现在是县试点,自然要比周围的村子强,等我们村的模式成熟了,过几年何家村摸着石头过河,要比石家村还要强呢!”
何喜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她扶着车栏慢慢下了车,石磊帮她把李楠送的农产品搬下车,问:“我给你搬进去?”
何喜摇摇头:“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弄吧。”
石磊手上摆弄着车钥匙,看着何喜:“怎么着,要彻底定居西城了?”
何喜道:“可能吧。”其实她也没想好之后做什么,她说:“等视频剪好,我发给你,你让村里人都看看,有什么问题咱们及时沟通。”
何喜想了想,又说:“这次回来真没想到能碰到老同学,还挺开心的,这几天……多谢你。”
石磊仍然摆弄着车钥匙,“说这话就见外了,估计过段时间柳柒要结婚,你来不来?你还记得她吧?”
“她是我下铺,我能不记得嘛!我就不回来了,出来这几天堆了挺多事呢,回头你把她联系方式发我,我给她包个大红包。”
“你这话说的。”石磊把车钥匙塞进口袋,“好像我替她管你要钱似的。”他突然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一路顺风,老同学。”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何喜愣在原地。还没等她回过神,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王奕欢。
何喜急忙挣脱石磊的怀抱。
石磊冲着王奕欢扬了扬眉,揉了揉何喜的头:“那我走了?”
21. 蒸米饭
“哥?”何喜不自觉地攥紧双手,“你怎么在这?”
“小喜,去哪儿了?”何喜看见王佳奈从院子里出来,她眉头微蹙:“你这孩子,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她伸手替何喜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我们正要出去找你呢。”
何喜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兜里掏出手机,“我调了静音……”她的视线掠过王奕欢阴郁的面容,又迅速垂下眼帘,“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明天不是头七嘛,怕你准备不周全。供果我带来了,再说了,明天来也得早起折腾,还不如今天来,叫你回家你也不会,那我就过来跟你待会呗!”她转向正要蹬车离开的石磊,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是叫石磊吧?前些天多亏你帮忙,进来喝杯茶再走?”
石磊的目光在失魂落魄的何喜和门口阴鸷地盯着他的王奕欢之间游移,勾了勾唇道:“不了,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佳奈也不强求,笑着挥手:“那改日再来玩啊。”
待三轮车远去,王佳奈这才注意到何喜脚边的大纸箱和满满一筐还沾着泥土的花生。“小欢,”她招呼道,“别站着啦,快来过来帮你妹妹搬东西。”转头又亲昵地挽住何喜的胳膊:“你们俩这是去地里挖花生了?散散心也好。”
何喜道:“没,是村里一个妹妹送的。妈,那箱子里全是她家的农产品,很新鲜,回头你拿走吧,我坐飞机也不方便带。要是觉得好吃跟我说,我再从她那儿买。”
王佳奈笑着道:“挺好,这种没农药的吃着放心。”
两人走进屋里,王佳奈帮她把包放下,递给她一杯茶,问:“什么时候走?要是旅行社不忙,回去陪我住几天吧,过了端午再走。小欢这孩子整天忙得不见人影,连陪我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何喜望向正把纸箱搬进屋的王奕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王佳奈的提议对她来说诱惑太大,她几乎要脱口答应,可最终还是轻轻摇头:“后天一早就得走,旅行社那边堆了好多事。”
王佳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你们啊,长大了就一个比一个忙……也行,过阵子我去西城你可得好好陪陪我啊!”她顿了顿,瞥了眼院子里的王奕欢,压低声音:“是好事,去商量你哥的婚事。”
何喜指尖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她勉强扯出笑容:“哥……要结婚了?那确实是好事啊。”她突然口渴的厉害,忙灌了口茶,却只尝到满嘴苦涩。
王佳奈笑着道:“慢点喝,那户人家姓宋,家里生意做得挺大。要是成了,小欢也能轻松些。”
“嗯,是好事。”何喜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隔了一层雾。
王佳奈替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你的事也该考虑了,我看石磊那孩子挺不错的。”
“我们只是同学。”何喜正想岔开话题,手机突然响起,是姑姑的电话。
她匆匆走到屋外接听,姑姑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明天的祭拜事宜——供果要摆单数、元宝得朝东南方烧……何喜一一应着,沿着村里的小路往前走,等挂断电话时,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河边。
小时候,她和宋阳常常跑来玩水,爷爷还给他们做了大渔网,他们俩一个用网一兜兜往岸上倒,一个蹲在地上从翻出的淤泥水草里捡小鱼,每次去河边,他们俩都能收获一大塑料瓶的鱼。
直到有一天姑姑发现,她急匆匆地跑到河边,一把拽住宋阳的手腕就往回走,边走边对爷爷说:“爸,他们才多大啊,万一掉河里可怎么办?您没看新闻吗?每年都有孩子溺水……”
爷爷是典型的放养派,闻言立刻板起脸:“怎么,现在轮到你教训我了?该注意什么我都跟他们讲了,这俩孩子聪明着呢,别说我小时候,就是你小时候,不也整天跟着你哥在河套里疯玩?”
姑姑的声音突然拔高:“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阳阳在城里长大,根本不会水!”说完姑姑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宋阳走了。
何喜站在原地,望着宋阳被拽得踉踉跄跄的背影,姑姑攥着他的手那么紧,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似的。她真的好羡慕啊!
这时,一双粗糙的大手突然将她抱起。爷爷把捕鱼网塞进她怀里,笑呵呵地说:“阳阳回家了,这下没人跟我们小喜抢玩具了。走,爷爷带你去捞大鱼!”
她在河边坐下,随手捡了块扁圆的石子,手腕一甩,水面上跳出五个水花。
这个水漂打的真不错,她抱紧膝盖,咧嘴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比谁都清楚,她和王奕欢之间隔着太多东西——王佳奈、李萍、世俗的眼光……他们不是没抗争过,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手。她早知道王奕欢会结婚,可亲耳听到时,还是难受。
一件外套突然披上肩头,何喜慌忙抹了把脸,转头对上了王奕欢沉静的眼睛。
“哥?”
他在她身旁坐下:“哭什么?”
“想爷爷了。”
王奕欢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
何喜接过手帕,桑蚕丝白色手帕,右下角绣着朵六瓣黄色小花,“你什么时候来的?”
“放心吧,你妈不知道。”王奕欢盯着河面:“这几天……你都住他那儿?”
她摩挲着那朵花,低低“嗯”了一声。
王奕欢冷笑:“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在一起?”
何喜猛地抬头:“王奕欢,说这种话能让你好受点吗?”
“那你要我怎么说?”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认真地说:“我们再试一次,行不行?我现在有能力了。”
“那妈呢?”她挣开他的手,“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奕欢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当初……”
“够了!”何喜站起身,把外套塞进他怀里,“我先回去了,你……晚点再回。”
他攥住她的手腕:“既然觉得现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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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要哭?”
何喜甩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家走。推开院门时,王佳奈正坐在堂屋叠元宝,抬头问:“怎么打个电话这么久?”
“姑姑有事,明天要晚点到,怕我办不好,多嘱咐了几句。”何喜低头掸了掸衣角的灰。
王佳奈轻叹:“她啊,还是不愿意麻烦我。”
何喜拿了张纸,也坐下叠元宝:“姑姑是不知道你在这,要是知道,肯定就交给你了,妈,还好你在这,姑姑说了那么多,我根本就没记住。”
元宝叠成一座小山,王奕欢才回来,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王佳奈道:“去县里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想着让你去花圈店买几个几个花篮呢。”
“吃过饭我再去一趟。”王奕欢把袋子搁在桌上。
“买这么多菜做什么?”王佳奈翻看着袋子,“明天上完坟这就没人了,咱们三个哪吃得了这些。”
王奕欢没应声,转身进了厨房。何喜跟过去时,见他正环顾四周:“水龙头在哪儿?”
“村里没通自来水。”何喜蹲下身,从橱柜里拿出个搪瓷盆,“要洗什么?我来吧。”
她往盆里舀了两瓢井水,王奕欢夺过盆:“我洗,你别碰凉水。”
何喜没争辩,转身去院里抱了捆苞米杆。她搬了个小马扎放到灶台前,将苞米杆折成小段塞进灶膛。王佳奈倚着门框笑道:“要不是你在,我们娘俩怕是要饿肚子。”
“我也没把握能生着火。”何喜将灶膛塞的满满的,“妈,要不你去院子里呆会吧,要是点不着,冒烟还是挺呛人的。”
王佳奈看了看正在忙活的两人,道:“没事,能有多呛,平常也见不到人用灶,挺新鲜的,我在这陪着你们。”
何喜撕了块苞米叶,点燃后扔进灶坑。火苗在苞米叶上欢快地跳动,却怎么也不肯往苞米杆上蔓延,转眼就熄灭了。
她又试了一次,还是不成,浓烟却瞬间灌满了整个厨房。几个人都咳起来,王佳奈连忙捂着鼻子退到院子里:“你们弄吧,我去隔壁刘婶家坐会儿。”
何喜捂着鼻子在东屋翻了几张旧报纸,这才终于点燃灶火。
何喜长舒了口气,往锅里添了一瓢水,用刷子刷了锅,再把水舀出去,又加了一瓢水,把木棍架进去,她看向正切肉的王奕欢:“我先焖饭,你那有没有要蒸的东西?”
王奕欢摇摇头。
何喜拿了个陶瓷盆,加了一量杯的米,“王奕欢,你看看够不够?”
何喜拿了个陶瓷盆,加了一量杯的米,“王奕欢,你看看够不够?”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样熟悉的问句,在过去的日子里不知重复过多少次——
“王奕欢,你把我那件绿色的裙子收哪里去了?”
“王奕欢,阳台上的茉莉花你浇水了吗?”
“王奕欢,晚上咱们吃什么?”
“王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