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若霜白》 第334章 素冠荷鼎再现 秦怀仁对于风玥投来的视线还是挺敏感的。在意识到他不善的目光之后,便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带着几人穿过曲折的回廊,途径一片开得正娇艳的素冠荷鼎时,雪缃突然停下了脚步。 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的秋露凝也顺势停下脚步,面向一大片姿态优雅的名贵花卉,驻足凝望了片刻。 “‘难将湘管笔,写出此花神’。如今,我也算亲眼见过这样的美景了。” 她喟然叹了一句,像是被这儿的美景完全吸引住了。 “贵人若是喜欢,下官给您房间送两盆去。” 秦怀仁惯会察言观色,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打蛇随棍上,谄媚地笑道。 不等秋露凝开口,雪缃便立刻道:“那便多谢秦大人。” “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秋露凝矜贵地点点头,“有劳秦大人。” 秦怀仁虽然疑惑了片刻,心想这侍女竟然能如此大胆,抢在正经主子之前开口,但很快被秋露凝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引走注意力。 秋露凝淡淡摆手之间,仿佛能看上他庭院里的花,是给了他多大的荣宠一样。 公主殿下看他时,也是这样高傲的眼神。 这是只有真正有财富地位的人,才有底气做出的睥睨天下的眼神和气度。 于是,秦怀仁乐呵呵的应了下来。 他一路护送着秋露凝几人,一直将他们送入下人打扫好的客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一直等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何游才插上门,几人端坐于桌前,交换彼此得到的信息。 “阿缃,那些花,可是有什么异常?” 秋露凝摘下幂篱,开门见山,直接问出关键。 雪缃一脸凝重地点头,“若我没猜错,那些素冠荷鼎之所以开的那样娇艳,恐怕是因为汲取的不是一般的肥料。” “我也闻到了”,风玥难得直接参与他们的讨论,“刚踏入后院,我便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血腥气。这股味道,在刚刚那片花圃,最为浓郁。” “血腥气?”秋露凝搓了搓自己刚刚站在院子里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有些苦恼地感叹了一句:“这边的风可真大——话说那股血腥气味,不会是风太大,从其他地方被吹过来的吧?” “不”,雪缃断然否决,毫不迟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这点子眼力我还是有的。那些娇艳怒放的兰花下面,埋藏的分明不是普通泥土,而是尸体。” “!!” 在场几人顿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我曾经看过师父从乱葬岗带回来的泥土——出于好奇,也为了配合师父,我们两个研究了那袋泥土很久,所以,我对这种埋藏过尸体的泥土很熟悉。今天,几乎是见到那片花圃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雪缃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说出自己之所以如此笃定的理由,同时还扔下了另一颗重磅炸弹—— “除此之外,从那片花圃的泥土颜色来看,那下面被埋藏着的,绝对不止一两具尸体——而且,那些尸体的年份,绝对不止一两年——甚至,是在最近的十几年里,接连不断地被埋进去的。” “因为那些泥土,还有被翻新过的痕迹。” 见几人的神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仍旧保持着一开始的震惊(其实是被吓傻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雪缃抿抿唇,继续笃定道: “师父采集回来的泥土是一个存在了差不多有二十年的乱葬岗上的,所以我对于这种泥土的颜色很熟悉。”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片花圃里的泥土,可以说跟那时我所见的乱葬岗的泥土,差不了多少。” “!!!” 秋露凝已经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了,接二连三的可怕消息让她的脑子都有些懵。 她虽然在珹国皇宫待过几年,也曾经领略过祸国妖后钟离心的狠辣手段,却从未见过这等惨烈的甚至称得上简单粗暴的处理尸体的方式。 钟离心虽说杀人无数,但更多是在暗处。沂国皇宫也有大量侍候的宫人,每次她解决了什么人之后,很快就会有宫人把现场打扫干净,绝不会出现这种,成百上千人被堆在一起,用作花肥的。 这个表面上憨厚平凡的普通中年男子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的人,还用他们的尸体来养花——甚至就这样,大咧咧的埋在自己院子里?他就不怕晚上被那些怨魂索命吗?! 像是清楚秋露凝在想什么,雪缃倒是淡定道:“有句俗话说‘鬼怕恶人’,还是有些道理的。那些常年杀人的刽子手,身体上就有不少的凶煞之气。” 因为跟着一位“医毒蛊”三绝的天才师父,所以雪缃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有不少了解的。 说话间,院中传来声音,原来是秦怀仁已经挑好了几盆开得正好的花,派下人送了过来。 何游打开房门,放那些送花的下人进来。 在这个房间摆了几盆后,其中一个管事嬷嬷走上前来,向他们行了一礼,低头询问:“还有几盆,可要给各位贵人送到各自的房间去?” “不不不,不必”,秋露凝连忙开口拒绝,话一出口又意识到有些不妥,于是“咳”了两声,假装不适地扇了扇风,“花香有些太浓了,我觉得不太舒服,就放这里就好。” “是”,那领头的嬷嬷于是带着送花的一行人转身出去,将要跨出门槛时,突然又听到身后那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出声:“代我谢谢你们主子。这些花,我很喜欢。” 管事嬷嬷刻板的脸色像是终于舒缓了一些,她应道:“老奴遵命。” 目送一行人完全踏出院子,何游才重新关上门,风玥感受了一番,“已经走远了,没有耳朵。” 几人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秋露凝知道了这些花是用人的血肉滋养而成的,便有些不忍细看。但风玥和何游却是凑上前仔细研究起来。 雪缃常年跟着未已学习,自然也不怕这种东西。她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些花朵,突然对着秋露凝招手,“阿凝,你快来看看,这些花的花瓣,是不是怪怪的?” “啊?哪里?”秋露凝走上前,凑到雪缃面前,仔细打量她指着的那朵花。 晶莹透亮的洁白花瓣边缘,有着些血红色的纹路,像是不小心染上去的一般,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秋露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又继续凑上前看。 不是幻觉,她确实看到了,花瓣边缘那细细的红色纹路,像是一层浅浅的光晕,为洁白的花瓣勾勒了一个轮廓。 只是,这层光晕,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不止花瓣上有,你们好好看看,这几盆素冠荷鼎,花茎和花萼,是不是都透着红色?” 风玥观察着自己面前的花朵,冷静地指出它与寻常花朵的不同之处: “素冠荷鼎作为兰中之最,有三大奇观:一是它分明是兰花,绽放的姿态却像荷花一样雅致富有意趣;二是它纯洁如同冬日初雪的颜色,洁白无瑕悦人眼目;三是它淡雅悠然的香气之奇,香味素淡却沁人心脾、经久不散。正因如此,它才能获得‘兰中之最’的奇绝雅号。” “但现在,你们看这花束,它几乎已经完全背离了素冠荷鼎的这三大奇迹之处,完全不像一朵素雅至极的清淡兰花,反倒成了处处透露着妖异的邪性异花。” 第335章 找到了! 几人看着眼前的花朵,深以为然。 这哪里是以淡雅出名的兰花,分明成了妖艳之花。 果然,众人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恻然。 “这些人的心,难道是石头长的吗?”秋露凝不忍再看,扭过头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里是满是愤懑和不解。 “有些人天生就没有心肝”,雪缃也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何游眉头皱得很紧,“这等用人的尸骨滋养而成的不祥之物,还是扔了为好。” 说着,他就弯下腰,打算拿起那几盆花,“我拿出去处理掉。” “不可”,风玥拦下他,“人家刚送过来,现在就扔出去,太惹眼。” 何游停下动作。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理是这个理,但是明知道这是个怨气阴气浓重的血煞不祥之物,难道还要留在眼皮子底下碍眼吗? 雪缃适时开口:“暂时还不能扔掉,我需要仔细检验一下这些花束。不过等我们把这里的人都处理了,这些花自然不必担心。” “只能如此了”,何游不情愿地点点头。 秋露凝看着这些花出神。 “总觉得这种表面洁白无瑕,实际上根都烂透了的作风很熟悉……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飘了很远,心中想的事情也在不自知中说出了口。 “阿凝,你说什么?”雪缃听到秋露凝的声音,却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秋露凝思绪回转,视线落在雪缃身上,尽力避开那些素冠荷鼎。 “没什么。只是觉得,可惜了这些花开得这样娇艳。” “哼,娇艳又如何?不过是害人的东西罢了!” 何游心中不爽利,忍不住反唇相讥。 雪缃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气恼。 这个呆子!先前说好的事情全都忘了! 被雪缃无故瞪视的何游暗自撇了撇嘴,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本来就是嘛,都是吸收一些无辜的人的血肉生长的,娇艳在哪里?邪性还差不多。” 他嘟嘟囔囔地声音很快传入风玥的耳朵——在场的几人都听见了。 风玥睨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何游心中一紧,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是对这些花朵——还有那个秦太守有意见,他不是有意和霜姑娘对着干的。 接收到风玥警告的眼神,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诚恳地低下头,“对不住,霜姑娘,我只是觉得种下这些花的幕后之人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不是有意说的。” “何故要道歉?”秋露凝反问,“我并没有怪罪何大哥的意思。而且,我觉得何大哥说的很有道理。”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那些在幕后指使的人。尽管这些花儿本身并没有做什么,但只要它们是被那些罪人亲手培育出来的,那就是它们的错。” “生于罪人之手,便是它们最大的过。” 何游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雪缃也被秋露凝这一番言论给惊得呆住了,过了片刻她才喃喃道:“阿凝,也不是这样说——这样未免有些偏激了……” 秋露凝的眼神清澈的如同一汪极北之巅下最纯净的清泉,面对她这样的眼神,雪缃突然说不下去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就在这时,一只鸽子落在窗棂处,发出“咕咕”的声音。 何游忙上前打开窗户,果然看见鸽子脚爪上带着一封信。 他小心地抓起鸽子进屋,取下鸽子脚上的信件递给风玥。 信封被从铜管里取出来,风玥立刻打开,见到上面熟悉的金色火漆,不知怎么的,秋露凝的心下意识地重重一跳。 风玥看过信,目光落在秋露凝身上。 秋露凝的心跳的越发厉害,她有一种直觉,这封信的内容,一定与她有关。 果然,风玥直接将信递给她,“雪阁传来的,你看看。” 一旁的“真正的雪阁阁主·雪缃”:楼主,你是不是给错人了? 当然,雪缃相信风玥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是、真的?”秋露凝拿着信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看得出来,她很激动。 风玥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宠溺,“雪阁的能力,你难道还不相信吗?” “当然不会!”秋露凝大声地反驳,满脸都是快活的神色,“阿缃的能力,我自然是清楚的,我只是太开心了——现在的一切,像是假的。” 风玥突然上前,轻轻捏了捏秋露凝的脸颊。 软嫩弹滑的白皙脸颊被捏出一个红痕,秋露凝不满的看了眼风玥,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你做什么?” “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吗?”风玥清雅的脸上是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毫不介意秋露凝含着嗔怪的语气,甚至可以说,颇为享受。 秋露凝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脸上的热度几乎快要烫伤自己的手。她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随即扭过头,看向一旁的雪缃。 “阿缃,我太开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拉住雪缃的手,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欢喜的神采。 “阿缃,我真的好高兴!你看”,她把自己手里的信纸递给雪缃,“我找到我哥哥了!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雪缃也由衷地为秋露凝感到开心,闻言,她脸上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她伸出双手,开心地环抱住秋露凝,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太好了,阿凝!太好了,恭喜你。” 在秋露凝看不见的时候,她向风玥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刚刚还在奇怪,雪阁的信件到了,楼主为什么不给她,反而先给了阿凝?现在她明白了,敢情,这条情报是楼主自己特意吩咐下去的,专门为阿凝查找兄长的线索而设立的。 怪不得,她一点儿也不知情。 好样的! 想明白的雪缃毫不吝啬地对着风玥悄悄竖起了大拇指:楼主,做得好!这一波好感度,刷的非常到位! 风玥但笑不语。 何游一脸迷茫的看着几人的动作,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迷惑。 他们几个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还有,他们不是一直在讨论这几盆花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就开始煽情起来了,又是拥抱又是“欢喜”的,到底在说什么? 秋露凝平复了好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才稍有缓解。她拉着雪缃坐下,凑到她身边,指着信纸上的消息,开心地道: “阿缃,你看到了吗?雪阁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我哥哥正在从珹国的边境极北之巅往珹国这里来,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啊?我这几日要不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还有,我是不是应该多吃点肉,哥哥看到我白白胖胖的一定会很开心——你陪我去买些布料吧?我身上这件好像有些旧了——还有,阿缃,你教我上妆……” 眼看她们两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风玥眼含笑意的注视了一会儿,便识趣的准备离开。 见到风玥起身,一直插不进去话的何游也连忙抬脚跟上,但离开之前,他又看了看屋子里那几盆散发着幽香的素冠荷鼎。 “这些花怎么办?就放这里吗?” 正在激烈讨论的雪缃和秋露凝听到他这句话,立刻中断聊天,同时看了过来。 风玥蹙眉,给了何游一个不赞同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原本温和的笑意,“无事,你们继续。” 秋露凝于是继续和雪缃讨论这几天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以及应该去哪里多走走。 何游闭紧嘴巴,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第336章 吃好吃的,忘记不愉快 “走吧。” 风玥淡淡点了一句,率先走到了门口。 何游闷闷的“嗯”了一声,走上前为风玥开门。 两人出了屋子,风玥侧过头吩咐道:“你找个时间,把那几盆花处理一下。” “!”何游愕然,“可是楼主,您刚刚不是说那些花暂时不能扔——” “我说让你扔了吗?”风玥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是让你把它们弄出来——她们两个女孩子,一直和这种东西待在一起总归是对身体不好,还影响心情。” 何游愣愣的点头,“嗯,好。可是楼主,我把它们弄哪儿去呢?” 风玥抬脚往前走去,丢下一句话: “你房间。” “哦。”何游木木的应了声,面无表情地抬脚跟上。 * 禾苗只记得自己浑身烫的厉害,本来很热,但是不知怎么的,又突然变得好冷好冷,四周刺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嘴里含含糊糊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冷,好冷。” 她好累,又好饿。迷迷糊糊地,又好像被粗鲁的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磨得她的背都火辣辣的疼。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这么伤害她,但费尽了力气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想开口说“禾苗好疼,快放开我”,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浑身上下都又冷又疼,每个身体关节好像都不受自己指挥了一样。她痛苦的强撑了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地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浓烈刺鼻的臭味熏醒的。 腥臭的气味被阴冷的夜风裹挟着,一阵接一阵的往禾苗脸上扑。她在昏迷之中也被呛得难受,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裹在单薄的衣衫里的娇小的身躯已经被冻僵了,浑身的汗毛在不知不觉间竖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烈火一样的温度焚烧着她的理智,她醒不过来,意识昏昏沉沉的,但是鼻尖的气味又实在太过难闻,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刺激她的脑神经。 终于,“咳咳——咳咳,呕——” 被呛得受不了的禾苗奇迹般地从昏睡中醒来,因为呼吸不畅深吸了一口气,但马上就被浓烈的恶臭味熏得立刻干呕起来。 因为许久没有进食,她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那股恶心人的气味像是顺着鼻腔钻入了咽喉,令禾苗恶心不已,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禾苗难受得拍抚着胸口,小小的手掌没多少力气,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不过吐出来几口酸水,胸腔和咽喉里还是难受的厉害。 整个胸膛都火辣辣的,禾苗难受得大口喘息——但是浑浊的空气里布满了恶臭肮脏的气味,又被她吸入鼻腔,如此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她咳的更厉害了。 禾苗的咳嗽声一直没停过。 这里实在太难闻了——还很冷,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她试了试,她浑身都是软的,提不起一点力气,连腿都迈不开。 禾苗心头涌上绝望,冰凉的泪水和难受的汗水糊了满脸,她依旧在难受得干呕,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死在这儿了。 “娘亲,你来——咳咳咳——救救禾苗——禾苗以后都、咳咳,都听你的、话,再也不、咳咳咳——不偷懒了——咳咳咳,娘亲,你来救救、禾苗,好不好……” 禾苗无意识地呢喃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禾苗,给、弟弟,都给、咳咳咳,都给,弟弟——咳咳,娘亲——咳咳咳,别卖掉——咳——禾苗……” 低低的呜咽和悲泣在漆黑的乱葬岗上响起,在漆黑一片的夜里越发显得骇人。 时间仿佛林间呼啸而过的冷风,锋利的像刀子一样,在禾苗娇嫩的肌肤上留下刺疼的刮痕。 哭累了的禾苗不知何时又沉沉的晕了过去。 黑漆漆的树林深处,仿佛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 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也温柔地落在静静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儿身上。 房门被悄悄打开,桑葚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她正要关上房门,却发现水生和来福也跟在后面,落在后面的来福还对她挥了挥小胖手,示意她别关门。 水生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床榻上静静躺着的小人儿似乎不安地嘟哝了一声,桑葚连忙将食指放在嘴边,扭头对着他们两个“嘘”了一声。 两个小孩儿会意,都一脸紧张地点了点头,水生甚至踮起脚尖来走路。 房门被轻轻关上,来福蹑手蹑脚地走向床边,仔细看了会儿缩在锦衾里瘦瘦小小的禾苗,才踮着脚尖走到桑葚和水生旁边。 几个小家伙排排坐在桌前,隔着一道屏风,小家伙们也可以说说悄悄话。 桑葚看着两个男孩子,轻轻开口:“你们住在一起吗?二牛哥哥呢?” “是的,大哥哥把我们安排在一个房间”,水生也小小声地道:“我们听谢哥哥说禾苗回来了,都想来看看她。” “二牛哥哥和自己的阿奶待在一起”,来福有些羡慕地说道:“桑葚,你知道吗,是二牛哥哥的阿奶找到了大哥哥,大哥哥才把我们救出来的。” “我们能被救出来,真的多亏了二牛哥哥的阿奶!” 水生也一脸艳羡,“二牛哥哥的阿奶对他真好。” 他说着说着低下头,轻声道:“要是我阿爹也能来看看我就好了……” 来福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不过,他在自己的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他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东西递给水生,“水生,你吃这个油酥,我昨晚悄悄留的,味道可好了。” 水生不解的看着来福,就听到他又说道:“我阿娘还在的时候,每次我不开心,她都会给我塞些吃的。阿娘说吃了好吃的,就能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好好生活了。” “活着不就是为了吃遍天下美食吗?水生,给你,你也吃,吃完就能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水生接过油酥,心中很感动,“谢谢你,来福。” “不用客气”,来福圆乎乎的脸蛋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吃饱了才有力气,吃好吃的,才能忘记不愉快。水生,你要记得呀。” “好。” 桑葚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真好,他们都得救了。 里间传来禾苗的声音:“有人吗?这是哪?” 几个小家伙一股脑儿冲了进去,就看到禾苗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在挣扎着要下床。 “别动!”桑葚冲上前,一把将禾苗按回床上,“你的身体还没好,禾苗,别急着起来,你得在躺会儿。” 水生已经跑了出去,“禾苗妹妹醒了!我去叫大哥哥来!” 来福也惊喜不已。他倒了杯水递给桑葚,“让禾苗先喝口水吧。我娘亲说过,空腹吃东西不好,要先吃点清淡的——我去给厨房的姐姐要点粥。” 他说着,也跑了出去。 禾苗看着眼前的桑葚,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桑葚姐姐?” “嗯”,桑葚温柔地搀扶起禾苗,扶着她靠坐在床头,将杯子里的水递给她,“是我,你先喝点水吧。” 禾苗喝了水,这才觉得有了些实感,“我……得救了?” “嗯!”桑葚重重点头,“禾苗,你得救了!” “我们,都得救了!” 禾苗眼底溢出泪花。听到这句话,她心中的恐慌不安似乎在一瞬间被彻底消灭,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忍不住抱着桑葚,嚎啕大哭。 第337章 杜家军图腾 谢轻舟听说门外有人求见的时候,本是不打算应允的。 他的人昨天查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终于在漆黑的小树林里那个不起眼的乱葬岗上找到了已经再度昏厥过去的禾苗。 折腾了一整夜,可怜的小姑娘禾苗终于躺到了温暖的床榻上,而他,也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这件事情几乎已经要水落石出,但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很多问题没有答案。比如:被抓到的人真的是国师裘立吗——谢轻舟也不是没有见过裘立,但裘立究竟为什么变成了这副可怖的样子,他几乎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了。 还有,裘立为什么要伤害这么多无辜的孩子?而且大老远的跑到距离枫玉都皇城千里之外的双子镇? 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将裘立投进监牢的这两日,谢轻舟每日都要抽出时间去拷问他。 然而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老头,却硬生生挨过了谢轻舟手下人大大小小五十几道刑罚,仍然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有时候,谢轻舟看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裘立,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想: 这人也不知道到底经受过多大的痛苦,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能忍住,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又加上一夜没睡,谢轻舟精神萎靡,头疼欲裂。他摆摆手让人下去,语气疲惫地拒绝道:“不见。” 但是传话人却突然呈上来一枚木牌,上面雕刻着一只腾飞的鹰隼,穿梭在云层之间,下方是巍峨的远山。 看到木牌上的图腾,谢轻舟眼神一凝,马上改口道:“带他进来。” 这是杜家军特有的标志,除了杜衡和杜家军,没有人会使用这个图案。来的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杜衡遇到了什么麻烦?那君上会不会有事?! 谢轻舟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矮矮的小身影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兴得喊道: “大哥哥,禾苗醒了!她醒了!” 水生跑得飞快,到了屋子里才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出了一身的汗,脚都隐隐发酸。但他很开心,笑着对谢轻舟道: “大哥哥,你快去看看她吧!禾苗妹妹醒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谢轻舟心神一松,眉眼带笑的看向水生,“太好了,有劳你来报信。小水生,哥哥这里还有点急事,我让长风陪你去看看她。” 水生乖乖点头:“好。大哥哥有事先忙,我带长风哥哥去。” “乖孩子”,谢轻舟摸了摸水生的脑袋,扭头吩咐自己的贴身长随:“长风,你随小兄弟去看看。那位小姑娘需要什么,不要吝啬,你都安排好。” “是。” 长风行了一礼,跟在水生身后过去。 “等等”,将出门时,谢轻舟又叫住了他,“把吴医师也带过去,好好调理她的身体。” “是。” 长风前脚刚跟着水生出去,出去领人的下人后脚就到了。 谢轻舟看着跟在下人身后走来的几人,微微眯了眯眼。 第338章 拨云见雾 “这位兄台气质非凡,看起来可不是能够屈居人下的人。” 风玥一挑眉,“谢大人谬赞”,随即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人,“大人身居高位,身边伺候的人却只有这几个,未免有些寒酸。” 谢轻舟会意,淡然吩咐道: “都下去吧。” “是。” 周围伺候的侍女和侍卫都齐声应下,随即鱼贯而出——其实算上长风也只有四人而已。 长风还不在,所以只有两个侍女和一个侍卫。风玥的话不算全无道理。 人一出去,谢轻舟审视的目光便落在风玥身上,“不知几位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风玥在一旁的桌前落座,何游抱着剑,静静地守在他身后。 “信物想必谢大人已经见到了,大人这是不相信我们?” 谢轻舟摩挲着手里的那枚木牌,闻言并没有生气,而是把木牌放到桌子上,看向风玥,“单凭这个,我如何信任你——谁知道这个东西是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何游眼里已有怒意,抱着剑的手已经因为怒气在颤抖,“你这人!怎么和你那个多疑的主子一样不讨喜!” 风玥浅浅喝了口茶,才斥责道:“何游,不得对谢大人无礼。” “哼”,何游狠狠瞪了谢轻舟一眼,随即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谢大人,有戒心是好事,但若是只有猜忌、没有信任,那我们今日便不用谈了。”说着,风玥便起身要走,“何游,既然谢大人不欢迎我们,那我们这便——” “走”字还未说出来,谢轻舟便出声打断:“等等——” 风玥侧过身,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并非我有意冒犯,只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自然要谨慎一些。”谢轻舟缓下语气,“还请先生留步。” 风玥自然地坐下,“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轻舟:“……” 何游继续冷着一张脸站在风玥身后,像一尊煞神。 “不知先生此番过来,有何指教?” 谢轻舟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气度涵养都是一等一的。即使被风玥两人气到了,却还是很快缓和了脸色,重新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风玥收回散漫的神色,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在下风玥,来此找谢大人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假借杜将军之名是风某失礼,但事出有因,还请谢大人见谅。” 见谢轻舟面色稍霁,风玥继续道:“不过丞相大人也不必担心,风某与杜衡将军,确实是交情颇好的故人。” “嗯”,谢轻舟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风先生到舍下,不知究竟有何要事?” “听闻谢大人最近在追踪一起拐*卖儿童案,风某这里,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谢轻舟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风先生怎知道此事?” “在下自然有在下的情报来源,谢大人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风玥不慌不忙,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推到谢轻舟的方向,“谢大人若还是有所顾虑,便看看这封信。” 谢轻舟半信半疑的拆开信封,只大略扫了一眼便神色大变。 “这是杜衡将军于十天前传给在下的信,杜将军的字迹,相信大人一定很熟悉。”风玥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看着谢轻舟。 谢轻舟没有应答,只是专注于手中的信。 刚刚打开信封,他的目光就被信纸上开头的“风玥贤弟”四个字惊住了,所以有些失态。 只是,越往下看,他的表情便越震惊——到后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怒交加。 “竟有这等事!!” 谢轻舟愤恨地将信纸狠狠拍向桌子,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之情,“这帮人竟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在皇城里做出此等、此等——” 他简直说不出后面那些话。以他的涵养,说出那些腌臜的词汇都是污染了他的嘴唇。 “不但是皇城,还是萧景逸最宠爱的公主殿下的房里——谢大人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谢轻舟接上风玥的话,“萧颜汐贵为我国公主殿下,为何要这样陷害杜衡将军?杜衡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和公主的交情并不深——莫非是他做了什么,得罪了公主殿下?” 风玥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看向谢轻舟的眼神透着一股讥诮,“丞相大人觉得,以杜将军那样刚正不阿的牛鼻子脾气,能因为什么事和长居深宫的公主殿下结下梁子?” “是啊,这正是说不通的地方——以杜将军的为人,自然不会特意招惹公主,所以,公主为何要这样设计陷害他?” 谢轻舟百思不得其解。杜衡的性子,他自然是了解的,而公主殿下,他虽然见得不多,却不觉得她会和杜衡有什么仇怨,以至于要特地把人骗到自己的寝宫里下手。 风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信纸,“大人不妨再看看。” 谢轻舟拿起信纸,又仔细阅读了一番,总算从字里行间读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萧颜汐做下此事,恐与双子镇之事脱不开干系’,这里提到了‘双子镇’!”他惊呼一声,随即道:“难道国师所做之事,不仅牵扯到双子镇无辜的孩童,还和公主殿下也有扯不清的关系?!” “去掉你话里的‘难道’,这句话就是对的”,风玥嗤笑一声,“你既然知道裘立也参与其中,却不知道他和萧颜汐有所关联?” “居然、居然是这样!”谢轻舟恍如醍醐灌顶,“怪不得那裘立受尽酷刑却始终不肯透露幕后之人,原来是因为牵连到了公主!”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不说”,谢轻舟迷糊的脑子终于逐渐将一切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裘立和萧颜汐不知达成了什么合作,两人一起把手伸向了距离枫玉都皇城上百公里以外的双子镇,在此谋事。裘立不知在修练什么邪功,竟然丧心病狂的用无辜的孩子来陪葬!” 第339章 拨云见月 “若不是其中一个孩子的祖母实在难以割舍,亲自跑到枫玉都找上我告状,恐怕这件事情会一直被隐藏下去!” “双子镇地处偏远,要找到这里,实在不容易。” 谢轻舟还在兀自分析,风玥心里暗暗想道:可不是不容易,若不是先前埋伏在四周的暗哨已经被璧樰楼的人除去不少,你恐怕也不能安然抵达这里。 对于风玥心里的想法,谢轻舟并不清楚。他也不会知道,早在墨白带着韶三娘回来双子镇那次,他们就已经除掉了一部分盯梢的人。 后来,秋露凝她们到了酆阳城之后,风玥一直有派人暗中保护。酆阳城距离双子镇并不算远,璧樰楼的人为了保护秋露凝的安全,自然是将一切鬼鬼祟祟的人扼杀于摇篮之中。那些被裘立或是其他人安插在双子镇的探子,早已经被璧樰楼清理得干干净净。 谢轻舟还在努力思考还有哪些被自己遗漏的地方,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风先生,看样子你对这件事情比我了解的多。萧颜汐到底和裘立有什么阴谋——或者说,她到底给裘立许了什么好处,才让他这样不计生死地保护着这个秘密?” 风玥睨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件事情,你只能去问裘立。我只能告诉你,最大的秘密不在他身上,主宰一切的,也不是他。” “先生的意思是”,谢轻舟眉头紧蹙,“裘立也不过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萧颜汐?” 风玥有些不忍直视地避开眼睛,“那谢大人觉得呢?” “可是公主殿下向来都很低调,常年居住在自己的宫殿,很少出宫,她如何会和国师狼狈为奸?而且,而且她已经是沂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君上最疼爱的就是她,不管她要什么,君上都会想方设法为她取来。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轻舟不理解。堂堂沂国公主,放着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不过,偏偏和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交往甚密,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风玥叹了口气,“谢大人可知道已经覆灭的珹国早年间那位太后?” “祸国妖后钟离心?这我自然知道”,谢轻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仍然好脾气的回答了风玥的问题,“传闻她奢靡成性、好弄权术,把珹国搞得民不聊生。珹国最后覆灭的那么快,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不过,这跟我们现在说的萧颜汐有什么关系?” 风玥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地解释道:“丞相大人刚刚也说了,萧颜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她终究不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有些事,以她的身份做起来,必然会束手束脚。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强大的、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身份,才能让所有人闭嘴,无论她做出什么事,其他人都无权置喙。” “你的意思是说,萧颜汐想要谋反?!”谢轻舟倒吸一口凉气,“不!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风玥的眼神终于变为怜悯,对谢轻舟这样的智商的怜悯,“丞相大人忘了我刚刚说的,那位珹国曾经的太后——钟离心了吗?” “有野心的人,从来不拘性别。钟离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下药毒*死珹国国君成泰,把他当作替罪羊堵住珹国百姓悠悠众口,然后推举年仅三岁的成玦继位。小国君年幼,她便顺理成章地有了监国的机会。从此之后,偌大的珹国,还不是她一人说了算?” “如今的萧颜汐,与曾经的钟离心,行事作风难道不是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除此以外,丞相大人觉得,萧颜汐还有什么理由,要私下联络朝中重臣,结党营私,培养自己的势力?” 谢轻舟只觉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的观念受到了巨大冲击。 从来只有男子称王称霸,男子封侯拜相,男子登临帝位。女子,不过是后宅内院里需要细心呵护照料的娇花,如何能像男儿一般,有着称霸天下的野心? 至于那位珹国曾经的太后钟离心,谢轻舟也觉得,不过是愚钝百姓口口相传、夸大其词罢了。 盛世,美人就是点缀;乱世,美人便是罪魁。 珹国还是一个强盛的国家时,多少人歌颂钟离心的美貌,甚至夸她是天女下凡,和珹国国君成泰天生一对。而当珹国覆灭之后,这位曾经用来装点盛世繁华的妖娆美人,自然而然成了文人墨客口中的“祸国妖妃”。 谢轻舟从未觉得,钟离心真的是这样一个有手腕有野心的可怕女子。 但现在,风玥所告诉他的一切,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更不可思议的是,当他拿萧颜汐的所作所为和钟离心的事迹做对比之后,惊讶的发现,她们真的极其相似。 前期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势力;后期时机成熟时便一击必杀,顺利收获自己想要的结局。 仿佛拨云见月,谢轻舟眼前的一切终于明朗起来。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竟然是这样……萧颜汐,竟然藏得这样深……” “不必惊讶”,风玥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的格局,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丞相大人此番来这里,除了抓捕裘立,可还有其他的收获?” 谢轻舟摇摇头,“裘立在地牢里,风先生若需要,可以亲自前去审问。”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竟是这般没用。风玥明明没有抓到裘立,也没有见过萧颜汐,却能及时洞察他二人的隐秘联系,并且将所有事情看得一清二楚。而他自己,到这里已有几日,除了抓住了裘立,其他的,好像什么也没做。 “不急”,出乎谢轻舟的意料,风玥居然拒绝了。 “若我没有猜错,这个东西,应当是秦怀仁送过来的。” 说这句话时,风玥正站在一盆素白淡雅的兰花前,抚摸着洁白娇嫩的柔软花瓣,唇角含笑,眼神却冰冷如霜。 第340章 厚重石门 “秦怀仁?那是谁?” 谢轻舟捕捉到一个自己并未听过的名字,不免好奇开口:“还有,你怎知道这盆花是他送的?” 风玥简单和他讲了这两日他们几人在太守府所发现的线索。 “秦怀仁,是酆阳城的太守?”谢轻舟听罢,倒是先问了这么一句。 “嗯”,风玥沉吟片刻,“从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他和裘立都与双子镇的事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眸色暗沉,看着花盆里妖娆怒放的花朵,沉声道:“还有这花——看来这二人私下肯定也有联系。” 先是国师裘立,再是公主萧颜汐,如今连地处偏远的酆阳城太守也参与此事,双子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谢轻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他们地位如此悬殊,到底是怎么联系到一起去的?”谢轻舟想的头痛,“还有,为什么酆阳城太守要送给国师裘立一盆这样的花?这花难不成有什么奇特之处是我们不知道的?” 风玥终于正眼看了谢轻舟一眼,“你说的不错。这花,正是将他们几人联系在一起的重要物证。” “你的意思是”,谢轻舟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太守府花圃里埋藏的那些尸体,与裘立坑害的那些孩子有关?” “或许,不只是孩子呢。”风玥喟叹一声,“我刚进来时遇到一个小男孩,那孩子是你救下来的吧。” 虽说是疑问的语气,但风玥却并不需要谢轻舟回答,“带我去见见他。” 谢轻舟虽然不解,但还是带他去了那几个孩子那里。 他本也打算等昨晚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醒来后,便去看看他们几个——虽然他不觉得几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但他们历经此劫,还是要好生安抚一番,并且为他们的以后做做打算。 风玥和几个孩子待了一会儿,谢轻舟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想当然的以为这些孩子被抓来后就被一直关在地牢里,从未出去过,根本没想过其中那个稍大一点儿的孩子曾经居然撞到过裘立的作案现场! 二牛刚刚和自己的阿奶好生待了一会儿、又说了会儿话后,听说桑葚终于醒了,于是也跑来看她,刚好与风玥攀谈了片刻。 从他的话里,风玥和谢轻舟终于知道,裘立不仅丧心病狂地囚禁了许多孩童,也曾经害死过许多成年人。 风玥推断,这些人,大概无关男女,都成了裘立的口下亡魂。 谢轻舟骇然,“他到底、究竟是在修炼什么邪恶的功*法,居然要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想到风玥刚刚告诉他,根据太守府花圃里的泥土判断,这样的罪恶大约持续已有二十年之久——也就是说,那一片小小的地方,不知已经埋葬了多少年轻而又鲜活的生命! “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谢轻舟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义愤填膺”,他这会儿愤怒地,恨不得马上提起剑来,先冲进地牢,把裘立砍成碎片;再闯进太守府,把那个道貌岸然的秦怀仁大卸八块! “究竟是多么冷血,才能这样罔顾人命?!” 风玥倒是很冷静。他静静看着谢轻舟发泄怒气,等到他稍微平复、没有那么激动了,才缓缓开口:“你若想知道更多,大约还需要亲自去双子镇走一趟。” “你说的不错”,谢轻舟到底还是一个受过高雅清贵世家数十年熏陶的谦谦君子,即使一时情绪失态,很快还是冷静下来,再开口时,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戾气,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好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风玥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双方互相交换了情报之后,他便回了太守府。 *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对于萧景逸来说,似乎不过一眨眼,寻找九瓣昆仑莲的事情便已经成了过眼云烟,连回忆,也不甚清晰。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杜衡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极北之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神医竟然已经走了许久了。明明他们先前一起登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萧景逸并不知道杜衡心中的惆怅,看着眼前经过一番周折后终于逐渐显现出来的石门,他心里,只有不断高涨的野望。 终于!终于找到了—— 他们此行最终的目标——传说中的聚集了珹国上百年财富的聚宝盆,终于被他们一行人找到了!! 果然,天佑我大沂!果然,我萧景逸就是天命之子! 萧景逸心潮澎湃,一双眼睛里的熊熊烈火几乎要把他自己脆弱的躯干都燃烧殆尽。他看着眼前覆盖着荒草的石门,将手中的地图高高扬起,朗声笑道: “哈哈哈哈哈——天佑我大沂!天佑我大沂啊!”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的笑声几乎有些癫狂,极度的喜悦充斥在他的大脑里,让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同时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快!给寡人看看怎么进去!” 萧景逸扬手,立刻便有一队士兵冲上前,围在石门前仔细研究。 他们看了又看,把石门上面覆盖的荒草枯枝一一处理干净,又将地面蔓延而上的青苔仔细清理干净,甚至把门上面凹凸不平的神秘纹路都一一擦拭干净,却还是没有找到打开门的方法。 过了半个时辰,无可奈何的几人终于一齐垂头丧气的回到萧景逸那里,领头的一个小队长跪在地上,惭愧地低头道: “君上,这石门实在太过坚固,我们几个找遍整个门也没有找到打开的方法。” 萧景逸脸上的喜色刹那间退去,志得意满的眼神在小队长否定的回答里变为阴沉,“废物!这么多人,连门都打不开!寡人要你们何用!” 小队长深深垂着头,冷汗涔涔。 他身后,一齐跪着的几人不由得埋下头,面露不忿。 他们确实仔细找了,那石门的确厚重又坚固,他们根本找不到打开的办法。 第341章 受惊 杜衡上前看了看,回来后也是对萧景逸摇头。 萧景逸面色难看。 奔波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珹国的百年经营就在眼前,但他们竟然被拦阻在外、无法进去?! 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什么都要进去”,萧景逸沉声命令:“你们,都给寡人打起精神来!这么多人,还想不到一个点子吗!” 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空气安静的可怕。 萧景逸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他两只眼睛盯着眼前的石门,目光若能实质化,眼前的石门即使再厚重,也要被他的目光融化了。 杜衡沉默地站在下首,眼里根本没有眼前这场闹剧。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未已兄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了。若是他在的话,一定有办法。 还有,距离他上一次给风玥贤弟去信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查出那日的原委——不过即使没有讯息,想也知道,幕后之人一定是萧颜汐——婠婠那个贱*人也跑不了。 这主仆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真是让人烦心。 谢丞相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上次他派人来传信,被萧景逸放置不管,也不知双子镇那边现在境况怎样。 还有龚涛那小子,不知道有没有跟着谢大人做事。那小子嫉恶如仇,想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之前为了一一排除前往极北之巅那条路上的黑火药,他们折损了一些人员——虽说有了神医未已赠予的那些器具防身,但到底还是以肉身与黑火药相搏,死伤是在所难免的。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的多了。 ——对了,黑火药! 杜衡眼前一亮。 不枉他在这里放空思绪想东想西,还是有用的! 想到这里,他马上向萧景逸进言: “君上,石门厚重,非人力所能及,但借助黑火药,一定可以!” 萧景逸大喜,“有道理!快,听杜将军的,将我们先前收集到的黑火药拿出来,把这石门炸了!” 刚刚颓靡不振的军心顿时一振,士兵忙领命前去准备。 司马飞悄悄就近杜衡,二人目光交汇,杜衡会意,悄悄和他退出人群。 离大部队有段距离,司马飞才低声道:“将军,这靠谱吗?毕竟——毕竟我们之前才损失了一部分兄弟,这黑火药,威力巨大,但是不好控制啊!” 杜衡目色沉郁,“为今之计,只有一试。让兄弟们把先前神医给大家准备的家伙什都戴上,准备好了再动手。” “是”,司马飞也知道,以君上的执拗和对那批宝藏的在意程度,今天进不去这扇门,他是绝对不会死心的,“我马上通知下去。” 杜衡回到萧景逸身边,等了一会儿,便有侍从过来报告,一切准备就绪。 “好”,萧景逸满意的点头,“立刻开火!” 杜衡急忙阻止,“等等!” 萧景逸脸色顿时沉下,不快道:“还有什么事?” “弟兄们可都撤出来了?有没有穿好上次的装备?” 杜衡不顾萧景逸的脸色,一一问询来报备的侍从。 “回将军,一切准备妥当,所有人都撤出了爆炸范围,上次的衣服也都穿好了。” “好”,杜衡这才转身面向萧景逸,“请君上下令,可以了。” 萧景逸深深地看了杜衡一眼,勉强压下不满,大声道: “开始!” 随着萧景逸一声令下,“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连地面都在震动。 一群人彼此搀扶着又往后退了几步,萧景逸被杜衡搀扶了一下才险险的站稳。 被几人保护在中间的马车也受到影响,马儿受惊,昂起脑袋长长的嘶鸣一声,随即撒开蹄子一下子冲了出去。 速度太快、攻势太猛,周围保护的士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被它跑了出去。 马儿拉着身后的马车,横冲直撞地冲出了人群。 士兵顾不上自己还没站稳,急忙大喊道: “快!追上前方那辆马车,保护贵妃娘娘!!” 不错,褚湘思还在马车上。 她本不打算跟着萧景逸一起来找什么宝藏——毕竟她现在有了更在意的人,根本用不着再去讨好萧景逸。 但是萧景逸早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根本就不是真心,也不愿放任她自己舒舒服服的待在客栈里,所以特地发了一道命令,勒令褚湘思务必要随军侍君。 褚湘思当然不能反抗。不过也是满脸不情愿,还是阿榛劝了许久,她才终于露出点笑脸。 她不会骑马,萧景逸也不愿意自家的丑事被军中所有人知道,便差派了一队人马专门守在马车旁“保护”她。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褚湘思吓得花容失色。 阿榛也在马车上,两人被颠簸冲撞的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个两个都不知道该保护住自己的哪个部位好。 马匹惊恐不已,拉着马车一路狂奔。越过曲曲折折布满石子的小路,又往杂草丛生的树林间冲去。 阿榛也浑身剧疼。但是看着花容失色、浑身狼狈的褚湘思,她还是忍着痛和惊慌,颤着声音道:“娘娘,快护住头,马儿受惊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我们还是保护好自己。” 褚湘思脸色煞白,极度的惊恐下,居然也不觉得身上的撞伤有多疼了。 她一边在马车里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四处乱撞,一面哽咽着说:“救命!救命啊——” 阿榛双手死死地抓着马车的窗棂处,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靠近马车车壁,从而减轻碰撞带来的伤害。 但是褚湘思哪里懂得这些。她不仅腾不出手来保护自己的头部,甚至被冲撞地脸上都有了伤痕。 “呜呜,呜呜呜……”褚湘思忍不住哭了起来,喊救命喊得嗓子都哑了,浑身又火辣辣的疼,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娘娘,您别哭”,阿榛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褚湘思后,顺着马车颠簸摇晃的角度,一把将她按到了马车车壁上。 第342章 石壁 “咚”地一声,褚湘思的后背与车壁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她疼得大叫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这死丫头,你要谋杀我吗?!”她愤怒地叫出声。 但因为刚刚的尖叫和哭泣,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所以这句话并没有任何威慑,反而是像在撒娇和埋怨。 “对、对不起,娘娘”,阿榛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只是想、想让您、这样靠着车壁,能够、舒服一点。” 褚湘思只觉得整个后背疼得厉害,并不相信阿榛的话。但现在被她推到这里,也只好努力稳住身体。 “娘娘,您伸手,抓住窗棂。” 阿榛一点点引导,褚湘思实在痛得厉害,甚至有点头晕眼花,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努力伸出手扒住了车窗窗棂。 马车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又压过了一块大石头。 褚湘思手一松,差点整个人又被甩出去。 “别松手!娘娘,千万别松手!” 阿榛急忙喊道。 “抓紧了!娘娘!” 褚湘思下意识地抓紧了窗棂。 好像真的有用。褚湘思看着自己紧紧抓着窗棂的手,“阿榛,好像……真的可以?” “那娘娘可要抓紧了”,阿榛松了口气。 主仆二人死死抓着窗棂,总算是能稍稍的喘口气。 但是,马儿依旧在狂奔。身后,那些士兵还没有追上来。 剧烈的颠簸之间,褚湘思皓白的手腕露了出来,一同露出的,还有她手腕上,红艳艳的相思子手串。 阿榛也瞧见了。她眼皮子狠狠一跳。 褚湘思低头,目光落在那红绳上,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迅速伸进自己的衣领里,从脖子上勾出一根同样材质的红绳,绳子下方,坠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木质哨子。 哨声响起,似乎只是一瞬间,马车外面掠过一阵微风,随即,失去理智四处发疯的马儿长长地嘶鸣一声,马车倾斜成了一个几乎与地面平齐的弧度,随即骤然恢复原样。 一身藏青色棉袍的祁长留踩在车辕上,手中的缰绳还未完全放下。 刚刚马蹄高高扬起时,马背几乎抬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褚湘思和阿榛都被狠狠地甩到了一边——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她们松开了手中的窗棂,整个身体都狠狠地撞到了车壁上。 “嘶——”阿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褚湘思早已疼得满面泪痕,此刻正环抱住自己,抽抽噎噎的哭着。 祁长留彻底控制住马儿后,便赶着它到树林里,将它拴在树上,随即钻进了车厢。 阿榛见他进入车厢,立刻识趣的下了马车。 不过,临下车前,她还是不放心地看了褚湘思一眼。 这两位祖宗哟——阿榛心底暗暗想着,可稍微控制一下吧,万一被君上的人发现了,那可不止是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阿榛心里暗暗叹气,即使守在马车前望风,心里仍旧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 黑火药果然好用! 看着眼前门户大开的石洞,萧景逸呼吸都变得粗重。 炽热的欲望早已将他的肺腑都烧的滚烫,萧景逸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灼热,他双目灼灼地盯着被强行炸开的大门,朗声道: “走!随寡人进去!” 身后突然一阵骚动,萧景逸不耐的皱起眉头,“怎么了?毛毛躁躁的,干什么呢!” 六神无主的士兵终于闯过重重人群,冲到萧景逸面前跪下,一脸惊慌地禀报: “君上!贵妃娘娘的马受惊,拉着马车带娘娘冲入了密林!” 萧景逸双目怒瞪,“一群饭桶!快派人去找!” “是——君上,弟兄们已经追上去了——但是马儿太过惊吓,速度太快了,我们的人追不上!” 禀报的士兵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完了完了,听说这位贵妃娘娘正当圣宠,君上不会一怒之下把他砍了吧?! “废物!哼——” 出乎小兵的意料,萧景逸居然只是冷哼一声,随即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杜衡,派一队人马,速速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杜衡抱拳领命,带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报信的小兵离开。 这——就是君上对待自己最宠爱的女人的态度? “看来也没有传言的那么夸张嘛”,小兵心里想着,不知不觉间便说出了口。 杜衡皱眉看他,“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小兵赶紧摇头。 妈耶,怎么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了。 他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嘴,心中暗暗骂道:“你个大嘴巴!” 杜衡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迅速点拨两队人马随他走后,自己便又回到了萧景逸身侧。 那厢,萧景逸已经不耐烦了,“杜衡,还没安排好?” “臣在”,杜衡又简单说了两句,便打发两个小队走了。 “快过来,在前面开路”,萧景逸所剩无几的耐心让他紧盯着杜衡,直到杜衡走到了他身旁,他才暗暗放松下来。 杜衡打头阵,带着自己惯用的先锋小队——其中就有司马飞,率先进入洞穴探路。 石洞应该是存在有些年头了,不仅大门上面的花纹厚重古朴,连洞穴内的石壁显得都有些老旧,地面上还爬满了湿滑的苔藓。 杜衡一面走,一面拿着手中的火把,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 洞穴的石壁上刻满了壁画,一幅又一幅,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司马飞一边看得啧啧赞叹,一边靠近杜衡小声嘟囔: “幸好这上头都是画,不是劳什子文字,否则,我们该去哪儿再给君上找一个懂得珹国古早文字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衡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自戕的成知节。 若是他还活着,必定能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今日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还要用火药才能强行炸开这个石洞。 正当杜衡出神之际,突然听到司马飞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说呢,这石壁上刻的画跟真的一样,怎么可能是随意雕刻的其他人物,原来是珹国历代国君!” 第343章 不贪心 闻言,杜衡看向壁画的眼神顿时认真起来。 果然。石壁上雕刻的图画,人物形象各异,但无一例外不是身着衮服,头戴冕旒,令人一看便知,这是君主的形象。 图画各式各样,以时间为顺序。上至君主臣宰,下至黎民百姓,皆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跟在杜衡身后进来的萧景逸看着墙壁上的壁画,心潮澎湃。 他心中暗忖,这一定就是珹国历代藏宝之地,他们果然没有走错! 杜衡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墙壁上的壁画纹路,若有所思。 司马飞走在最前面,一路惊叹声四起,先锋小队的所有成员也都如他一般,完全被精美绝伦的壁画所折服。 石壁上的图画虽然精细,却并不都一味是歌功颂德溜须拍马之词,而是如实记录了珹国历代君主的所作所为。 他们之中,有的励精图治,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有的大兴土木,为自己修筑行宫栈道,劳民伤财;有的兢兢业业,为黎民百姓谋福祉,被万人朝贺;还有的,沉迷方术,一心追求长生,无心朝政,导致宦官擅权,民不聊生…… 包括杜衡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通道内定是机关重重,没想到一路走来竟然出奇的顺利。 珹国开国至今两百余年,所有君主的生平皆被如实列于石壁的两侧。 这些前尘过往的人物如同一个个幽魂,默默注视着无情踏入的他国子民。 也注视着,因为被心中幻想的豪壮图景所激动,而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萧景逸。 终于,墙上的壁画不再是传说中的人物,而是在场之人多多少少听过的珹国近代君主——成玦的祖父成冕。 壁画上对他的勾画,竟然是——沉迷女色! 一行人越走越深,望着洞壁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一时间竟然眼花缭乱,不由得心里暗自嘀咕。 “怪不得成冕正值壮年就驾崩了,原来是精气耗尽的缘故。” 所有人一顿,忙抬头四顾。 他们只是在心里想想,谁这么虎,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杜衡的目光落在司马飞身上,一时间,石洞内格外的安静。 “我说的不对吗?”司马飞一脸不解,“都看着我做什么?” 先锋小队众人默默地移开视线,心想:这种事想想就算了,还要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吗? 司马飞却完全没有这觉悟。他边走边啧啧出声。 “啧啧,这脸蛋,这身段,是我我也迷糊。” “怪不得都想当国君呢,一天换一个美人,可不得爽上天!” “是吗?” “那当然!嘿嘿——我就不贪心,不说一天换一个了,给我一个我就满足了……” “哦?当真?” “那当然!俺司马飞就不是那贪心的人——” 等等,谁在和他说话?! 司马飞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而自己面前,身形高挑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像一座大山一样,死死笼罩着自己。 杜衡似笑非笑,“一天一个?不贪心?” 第344章 绝路 “啊,嘿,嘿嘿嘿,那个,将军,我那都是瞎说的……” 司马飞眼神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杜衡。 杜衡冷哼一声,正要训斥他,突然听到身后萧景逸的惊呼。 “这是——成冕!!” 跟在萧景逸身后的人急忙恭维称赞: “君上圣明!”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上天都在帮助君上,帮助我沂国!” “看这壁画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看来传说中藏在珹之域的财宝是真的!” “君上必将成为山乌大陆的霸主!” “……” 杜衡不耐烦听这些,瞪了司马飞一眼,率先离开。 他仍然是开路先锋,还要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司马飞讪笑一声,慢吞吞的跟在杜衡后面,捂着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多说了。 走着走着,他瞥了一眼两侧的壁画,突然惊住了。 “!!” “这、这是……” 意识到什么,他突然大步上前,追上杜衡。 杜衡果然也看出了端倪。 他早已再次停下脚步,停在一幅壁画前,细细端详。 司马飞靠近他,耳语:“将军,你发现了吗?” 杜衡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一边审视壁画,一边往前行走。 “哎!将军!” 司马飞急忙追了几步,“你到底看没看出来!”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他们身后,是三五个负责开路的先锋小队。萧景逸和其他众多将士,隔了一段距离,在最后面。 萧景逸本来就觉得此行不虚,又发现了石洞墙壁上所描绘的珹国历代皇帝,更是被身边的一行人夸赞追捧地飘飘然,越发膨胀自信,脚步漂浮了。 他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更为急促,满面红光,眼里本就燃烧着的火苗更是炽热地惊人。 他的步子越迈越大,渐渐的居然追上甚至超过了率先进入石洞的杜衡他们。 萧景逸的心底仿佛有一簇烈火在熊熊燃烧,急剧膨胀的野心和即将实现野心的狂热欲、望激得他浑身热血沸腾。 他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一干将士在萧景逸身后追得气喘吁吁,好悬没跟丢,终于与杜衡会合,一起追上萧景逸。 众人惊讶的发现,萧景逸居然站立不动了,而他面前,已然成了绝路。 萧景逸盯着眼前拦路的石壁,神色莫测。 杜衡乖觉,主动走上前,看了看石壁,又伸手摸索敲打一番,随即对萧景逸摇了摇头。 不是空心的,确实是石头。 萧景逸脸色阴沉,盯着石壁的目光阴鸷的瘆人。 司马飞也上前看了看摸了摸,嘟哝道: “不应该呀,这地方怎么看都只有这一条路,不可能走不通的……” 他挠挠头,又蹲下看了看地面,突然惊叫道: “我知道了!” 杜衡看向他,“知道什么?” 萧景逸的目光也落在司马飞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墨姑娘曾经和我说过,像这样几乎已经是死路的地方,通常都会留有一线生机。这里,一定存在着什么机关,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第345章 血槽 杜衡与司马飞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万千财富近在咫尺,萧景逸一刻也等不得。他鹰隼般的目光投向杜衡,又落在似乎若有所思的司马飞身上。 “机关到底在哪里?杜衡,你来找!” 萧景逸急的恨不得亲自动手,炽热的焦躁的情绪烧的他喘不过气来,转身一股脑儿的将这些郁气撒在了身后的众人身上。 “一群酒囊饭袋!一个个腿都断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寡人去请你们不成?!” 跟在萧景逸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默默无声,迅速跑到萧景逸身前摸索石壁。 随行的几位大臣一直在默默告罪:“微臣不敢,请君上恕罪。” 萧景逸懒得理他们,只凑近正在仔细观察摩挲石壁的司马飞身旁,连连追问: “怎么样,找到线索了吗?究竟该怎么破局?” 司马飞有些不自在地拉开与萧景逸之间的距离,摸了摸自己被萧景逸的说话声吹得濡‘’湿发热的耳朵,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 “还没找到。” 萧景逸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知道眼下不好发作,正欲转身去别处看看进度,突然听到杜衡惊讶的声音。 “这里的石壁的手感似乎与别处不同,司马飞,你来看看。” 司马飞“哎”了一声,马上飞奔上前,举着火把细细地打量杜衡指着的那块地方,同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 “这是一处徵记,这些花纹都有特定的含义。” 检查一番,司马飞马上就做出了判断。 杜衡点了点头,接过司马飞手中的火把,方便他用双手探查。 不知司马飞做了什么,只听空气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咔哒”声,随即,一个浅浅的凹槽出现在那片纹路正中央。 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司马飞喟叹一声,“成了,就是这里!” 萧景逸激动的走上前,欣喜之余甚至推开了杜衡和司马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浅浅的凹槽,嗓音甚至因为极力克制而产生了颤抖: “这、这是什么意思?” 杜衡默默走到萧景逸身侧,道: “若是我没猜错,这地方应该是用来验证进入之人是否是珹国皇室后人的。” 萧景逸没听明白,“如何验证?” “只需……” “哎呀!” 司马飞突然大叫一声,打断了杜衡的话。 杜衡冷眼看去,“咋呼什么?” “珹国皇室后人都死绝了呀!将军,你忘了吗?” “最后一个侥幸存活的成知节也在牢里自戕了——不过他也不知道算不算珹国皇室后人——不对,他是太监,不是皇家血脉,我真是昏了头了……” 说着说着,司马飞突然觉得空气有点冷,他疑惑地挠了挠头,抬头才发现杜衡正用森冷的目光盯着他,脸黑得如同木炭。 “是我昏了头了瞎说呢……嘿嘿……将军您的推测是对的……” 杜衡的脸色仍然没有丝毫好转。 司马飞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君上已经因为成知节之死而和将军之间有嫌隙了,自己怎么偏偏又提这茬! 司马飞如何懊悔自是不必说,萧景逸却显然也是想到了那句至今为止还扎在自己心上的“未能杜守”,本就焦躁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好在杜衡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他顶着萧景逸诡谲的目光提议道: “君上保存的那瓶成玦的血,可以拿出来用在此处。” 萧景逸扯了扯嘴角,“杜衡,寡人如何信你?” 杜衡浑身一僵,熟悉的被冰雪霜寒笼罩的感觉重新充斥到他的四周。他垂下头,自嘲的无声的笑了。 “寡人如何知道这堵石壁后面没有更艰险的机关了呢?若是那瓶珍贵的血在这里就用掉了,到后面怎么办?” 萧景逸状似无意地说着自己的担忧,实则目光一直牢牢锁定杜衡。 “君上,末将可以担保——这堵石壁,绝对是最后一道关卡。” 司马飞见气氛越发紧绷,连忙开口。 萧景逸的目光终于从杜衡身上挪开,落在他身上,“哦?何以见得?” “君上可还记得我们一路走来,所看到的石壁两侧的壁画?” 见萧景逸成功的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司马飞松了一大口气。他一边斟酌词句,一边偷偷观察萧景逸和杜衡的神情。 “是有印象”,萧景逸点头,“那些壁画跟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飞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有关系!君上一路走来,一定有留意到,石壁两侧的壁画所雕刻的皆是珹国历代国君,从开国立朝的成易一直到与我国交战数年的当‘政国’君成泰,皆被列在其中。” “嗯。” “那么,君上可还记得,我们刚刚看到的最后一幅壁画,所刻画的人物是谁?” 萧景逸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有些绷不住了,“是成泰,与杜云山老将军胶着数年的成泰——你刚刚不也说了。好了,别卖关子了,司马飞!快说,你如何断定这里就是最后一关?”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君上”,司马飞指着前方他们进入洞窟时的方向,缓缓道:“珹国最后一任国君是成玦——他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亡国当天就随着国家一同消亡,自然不可能再进入珹之域为自己雕刻功绩;而他前面的国君就是成泰,那么这一堵石壁,自然就是最后一道关卡了。” 听了这么一番话,萧景逸方才觉得自己混沌的脑子终于理清了思绪。他赞叹道: “好!果然是猛将手下无弱兵啊!杜衡,这个小子大有可为,你可要好好培养他。” “是。”杜衡拱手作揖,恭敬应承。 萧景逸从自己的贴身衣物里拿出那一瓶装着赭红色液体的瓷瓶,打开后就要倒入浮现出的浅浅凹槽,却被杜衡一把抓住。 “且慢”,杜衡在萧景逸疑惑并且不悦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缓缓道:“君上息怒。这瓶血要想发挥功效,这样直接倒进去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