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公子也要谈恋爱呀》
1. 春来客
猫打了个滚,软软地趴在了赵梓熙的鞋面上。赵梓熙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个白面馒头,和野猫面面相觑。
一旁的邻居小孩嗤笑道:“野猫跟没人要的野姑娘乞食。”
赵梓熙不以为意。面前的这只猫已经跟了她有三天了,如果她没有会错意,这只野猫看上了她,只可惜她得辜负美猫盛情了。
她终于蹲下身,小心翼翼将手中的包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面前的猫。喏,这是分手费,吃了就不要再来了,懂吗?
猫的动作顿了顿,迟疑地凑到馒头钱嗅了嗅,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翠翠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人一猫并排坐在台阶上吃馒头的画面,两张脸圆乎乎的凑在一起很可爱,抬起头来时,眼睛都亮得惊人。
她忍不住开口打断眼前的温馨画面:“你就跟我嫁过去,权当是我家的养女,没事的,我都和他说好了。”
赵梓熙摇了摇头,有些遗憾:“不行,虽然孙书生家里有钱,但我一个拖油瓶跟过去,您不出多久就会被休掉的。”
这难听的话让翠翠秀眉一抽:“可是你师父失踪了,这世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自己住,以后可别传讯过来让我收尸。”
“没事的,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看着坚定的赵梓熙,女人有些怔忪。像,太像了,这师徒俩都拥有一双干净到映不进人影的眼睛,她第一次踏进他家门见到这个小姑娘就知道,她和他师父一样,都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可是她不甘心啊。
翠翠即将远嫁到隔壁村,赵梓熙就是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既然都商议得差不多了,赵梓熙几口吃光了手里的馒头,准备起身告辞。
翠翠拉住赵梓熙,摘下手腕上一只金镯子按在她的手心,赵梓熙叹了口气,“您可别考验我的意志。这个镯子我不能收。”
翠翠冷笑:“不是给你的。”
“是献祭给老娘珍贵的青春的。”
“你师父一定又欠了很多债,你还年轻,犯不着浪费光阴在那个不负责任的破男人身上。”
这金镯子无疑是有诱惑力的,尤其是在师父已经失踪了三个月的现在。师父风流债甚多,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做到的,每一位美人都对他死心塌地,连带着也爱屋及乌,对赵梓熙十分关照。但是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她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赵梓熙将镯子轻轻放回翠翠的手中,郑重地道谢。“翠姨一定要幸福呀。”
翠翠一声叹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赵梓熙辞了翠翠,穿过大街,拐到小巷,连着走了三个岔路口,又小心翼翼往家门口张望了半天,才走到家门前,打开门准备走进屋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一把拽住了赵梓熙:“还钱!丁妄那混蛋还没回来吗?”
来的是邻居李四,他是众多债主中还算和善的一位。赵梓熙当下一酝酿,眼里就蓄了一泡泪,“李叔,师父真的还没回来,我实在是没有钱还给你。”
李四媳妇也在一旁说风凉话:“小熙啊,你师父这次出门有没有说去哪了,到底啥时候回来?可别到时候死在外面了都不知道。”
“我会还的。”
“你?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钱,可别走错了路。”
赵梓熙没说话,忽然从角落里拿起一把锃光瓦亮的砍柴刀。李四媳妇的刻薄话一噎,不敢吱声了。
赵梓熙一路走近,把刀往前一递。“给你当抵押,三天内,我一定把钱还给你们。”
再三天,她去饭馆帮工的钱就能结了,到时候应该就能还给李四了。
李四听完放开了赵梓熙的胳膊,拎起刀,和媳妇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赵梓熙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那把刀,还是师父没失踪前新打的。
她也不好说什么,师傅已经失踪了三个月,更可怕的场面她都见过。赵梓熙进屋,仔细地拴上门锁,又检查了几扇窗户,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过年时逛安平寺庙会送的平安符,仔仔细细地捋平了贴在大门的门框上。
接着赵梓熙又在屋里翻找起来,师傅喜欢藏东西,万一家里还有什么银子碎钱是她没找到的呢。
她这一整天只吃了一顿,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又有点饿了。赵梓熙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橱柜里的花瓶,花瓶便骨碌碌掉了出来。
她赶紧低头去捡,却发现花瓶一下子整齐地断成两截,接口处隐隐有什么东西露出来。赵梓熙用力一扯,一叠信纸裹着一个小布卷掉了出来,赵梓熙展开一看,信纸上写着一些看不懂的零碎字句,什么“尸鬼”啦,“黄鼠狼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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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像是什么志怪话本里随手摘抄出来的。
赵梓熙皱了皱眉,收好了信纸,又展开了布卷。上面用簪花小楷密密地写了一首词,左下角落款却不是丁妄,而是一个数字“廿三”,这当然有可能是日期,但赵梓熙将这个小布卷对着阳光倾斜一个角度,果然在角落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字。
小时候师父常常和赵梓熙玩猜谜游戏,这个“影”字是师父惯用的标记,说明这个小布卷上的词是一行密码,“廿三”指的是丁妄教赵梓熙学的第一种密码解法。这个密码相对于她后面学的几百种密码来说并不难,但是赵梓熙会时常温习,因为师父说“廿三”号密码是最锻炼思维的。
这份密讯翻译过来其实并不长,只有两个字“救我。”
字迹很新,赵梓熙想起丁妄离家前的确动过这个花瓶,顿时心里一沉。她仔细地翻看信纸和布条,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想要找出其他的提示,可是没有,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第二条密码,破解出来的讯息,只有“救我”。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春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熙,开门,衙门的钱捕头说你师父有消息了。”
师父有消息了?赵梓熙心头一松,把布条和信纸收好,起身想去给春婶开门,却不经意看见了门框上贴的平安符,符纸随着敲门的声音颤动,光线流转间,符纸上的朱砂字鲜红如血,闪烁着不详的光芒,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赵梓熙的动作一顿,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她蹑手蹑脚凑到窗户边,顺着窗户缝往外看。门外果然有一胖一瘦两个身影,瘦点的那个穿着春婶喜欢的藕荷色裙装,另一个高高大大,确实很像衙门中的捕头。
窗户离门有点距离,天又黑了,赵梓熙看得不是很分明,春婶的身影完全陷在影子里,只觉得似乎比往日略矮。赵梓熙努力探头,希望看得更清楚,老旧的窗户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响,引得那两人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赵梓熙倒是看清楚了,嘶,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哪里是什么两人,粗劣的布料包裹之下,那分明是一只穿了花布裙子的矮小黄鼠狼,和一个没有脸的高大壮汉。
没有脸的壮汉还在僵硬地敲门,黄鼠狼看着赵梓熙缓缓地开口,依旧是春婶的声音:“好孩子,开门啊,我是春婶。”
2. 俊人
赵梓熙感觉非常地害怕,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爬上赵梓熙的后颈。门上闪烁的平安符随着壮汉的敲门声渐渐微弱下去,恐怕不需要多久,平安符失去效力,那黄鼠狼和壮汉就能破门而入了。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无脸壮汉一拳头砸在木门上,几乎把门磕出一个洞来。赵梓熙急中生智,想起那时候逛安平寺是和师父一起去的,一人得了一张平安符,师父的那张没准还在。
她赶紧起身往里屋去,一路跑到师父门前,一抬头,却看见另一张平安符正贴在师父居室隔壁那间屋的门上——一扇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无论了换了多少住所,家里总有这么一扇门挂着沉重的铁锁,此刻,那扇门的门框上却孤零零贴着一张平安符。
赵梓熙看着那扇门,脑海里是从小到大师父给她讲的鬼故事,那个不靠谱的人,用这样的方法,表示出不允许打开那扇门的委婉劝诫。
师父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家里所有的钥匙都统一挂在一副铜铁圈上,收在赵梓熙手中,这扇房门上的铁锁的钥匙也是一样。
赵梓熙几乎是本能地翻找出那把钥匙,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停了,抬头看去,门框上的平安符已经变得十分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门外的东西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工具,正开始破坏木门。
看来一张平安符也抵挡不了多久,赵梓熙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把钥匙,打开了铁锁,推开了房门。一瞬间,扑面而来一阵烟雾,将赵梓熙拢进了房内。赵梓熙的眼睛被烟雾扑得一阵干涩,不由地用手去揉,再睁开眼,却见面前天地变色,明明是简陋的木屋内,却朱栏玉砌,又宽敞又华丽。
黄金的香炉,翡翠雕的桌案,白玉嵌的百宝阁,上面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咔嚓、咔嚓”门外的声音还在响着,在这种单调、诡异的声响中,烟拢雾罩的房间深处,忽然懒洋洋探出一条胳膊。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俊秀青年,抱着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孔雀毛大氅靠坐在殿内玉榻之上。他的肤色有一种牛乳般的柔软感,衬得身上的朱红衣袍极艳。
青年玩笑似的甩了甩手,耳侧的冕珠晃晃悠悠,既庄严又狎昵。他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只铃铛,看上去和丁妄的那只长得很像,只是表面是灿金色的,那铃铛叮叮咚咚,响到几乎有点嘈杂的程度。
一个男人,师父竟然在房间里藏了一个活生生的俊美男人!赵梓熙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名男子却皱了皱眉,反客为主地问道:“你是何人?”
金碧辉煌的奇怪房间,蒙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幔,年轻的男人懒懒地靠坐在雕花床榻上,打量了赵梓熙一会儿,忽然挑眉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哦,我知道了,你是那恶贼的小徒弟。”
赵梓熙还来不及反应青年话里的恶贼是不是指师父丁妄,就见那男人自顾自点点头,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衫,他的视线微妙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看来你招惹了两只不明事的畜生,丁妄却不在家,小可怜,现在是需要帮助吧?”
他走下玉阶,赤足一步一步踩在白玉的地砖上。
“我来帮你吧。”他一把抓住了赵梓熙,凭借高挑的身形,拎着赵梓熙就往房间里走,一路踩过彩线织的地毯,踢开落在旁边的绸缎衣服,来到了一只红木雕花柜子前,一把打开了柜门。“祝你好运。”说着,他一把将赵梓熙推进了柜门里。
那柜门看起来不大,却将赵梓熙整个吞没,柜门里一片黑暗,赵梓熙伸手摸索,背后的入口却消失了。连带着那个奇怪青年和华丽到花哨的房间也一并消失在身后。
赵梓熙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只蕴着光的蝴蝶,蝴蝶飞了一圈又飞回赵梓熙眼前,看起来就像是在等赵梓熙跟上。赵梓熙于是跟上蝴蝶,眼前渐渐开阔,慢慢地,出现了一条石板小路,赵梓熙跟着走了许久。
小路的尽头挂了一盏红纱灯,灯下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
赵梓熙走近一看,右边靠前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皂吏,他高挑瘦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头发看上去乌黑顺滑,只额头处一撮蓝毛,微微翘起。左边站着的也是一个青年,稍矮一些,穿了一身花布袍子,头发束起,额间系着一根红丝带,花袍上没有绣花,只是本身染了彩色的图案,但仔细看那花袍竟也是衙门官吏的形制。
花袍青年眉眼带笑,看见赵梓熙走近,立刻俯下身去行了个礼:“大人可算来了,可教小的们好等。”
“大人,快快来吧,有一桩案子已经压了月余,大人不在,小的们不好擅专,衙门里也没个能做主的人,原告急得快把衙门都砸了。”
眼见得那性急的小吏快走几步迎上来,赵梓熙拧了眉,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花袍青年眉毛一挑:“怎么会弄错呢?我们兄弟可是从小跟着梓熙大人的呢。大人想是没认出来吗?”
“我是乔叙呀。”
赵梓熙的确觉得两人的打扮有些眼熟,直到另一边站着一直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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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的黑衣青年上前一步,走到灯光下,露出眉心的一枚花钿,赵梓熙一看,当即恍然,原来这两人长得像小时候师父买给自己的一对泥俑衙役,赵梓熙小时候对这对泥俑娃娃爱若珍宝,还分别给两人取了名字,花袍的叫“乔叙”,黑衣的叫“阿四”。
赵梓熙记得后来有一日这对泥俑忽然不见了,她还偷偷哭了好一阵子。
“大人真是偏爱阿四,一瞅他额头的花钿就认出来了。”
黑衣青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却难得开口:“这是主人给我画的。”
“可美得你。”乔叙咬牙,很快又调整表情,转过脸来对赵梓熙说:“大人,我们正是那对泥偶,大人现在一定有许多疑惑,但时间紧迫,且跟我们先走,我们自当为大人解惑。”
说着,乔叙提起身旁的灯笼,转身为赵梓熙引路。
“您是上一任影雀丁妄大人的弟子,如今丁大人失踪,您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影雀是什么?”
“影雀呀,”乔叙的声音清晰却又遥远,“影雀也是朝廷任用的一种官员,只是和平常的县令啊京兆尹啊不一样,影雀判夜案,专司怪力乱神之事,专管稀奇古怪之人。”
赵梓熙心里踌躇,她从未听丁妄说过什么影雀的事,可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这一切有点像真的,那无数个师父不见踪影的夜晚,师父奇诡而烂漫的性格,师父不事生产家里却有不明来源的收入。
也许是为了宽慰忐忑迷茫的赵梓熙,乔叙忽然回过头来说:“喏,往下看。”
地面上有什么吗?赵梓熙下意识顺从地低头去看。地面仍然一片漆黑,她以为是夜路太黑的缘故。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动了动,赵梓熙盯着流动的那一点,随后,有风缓缓擦过她手背的皮肤,那一点风越来越明显,渐渐地,黑暗被吹开了。
脚下的阴影,也像有形的东西一样,伴着越来越急促的风声,迎向她展开。阴影之下,却是灯火辉煌的眉城街道。阴影在上,光沉淀于下,某种隐形的东西托着三人走在天空之上,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大人,到了。”说话间乔叙伸手一托,红纱灯笼上光影变换,化作一块红布绸落到赵梓熙他们脚下,顺着红布绸,他们来到了眉城官衙前。
夜晚的衙门空无一人,但大堂里却灯火璀璨。白天衙门里静默的物件,在此刻都化作了各式各样的精怪,映着夜晚的灯火,依然发出微弱明晰的光晕。无数的精魅迎着赵梓熙俯下身去:“恭迎影雀大人。”
3. 狐鬼壮汉
“大人请。”
赵梓熙走进大堂,明亮的灯火,威严的案桌,桌两旁各一排水火棍,气派又威严。赵梓熙被让到“日出东方”图前,刚刚坐下,就听得外面一阵喧闹,紧接着门外就响起登闻鼓。
乔叙拧了拧眉:“必是那一户又来了。”
“大人请摇响铃铛。”
赵梓熙这才发现身上多了一枚黄铜铃铛,和丁妄那一枚一模一样,和之前那名奇怪青年手中的也十分相似,“这是驱邪铃。衙门有司掌公义的神兽狴犴护持,每一次开堂审案前摇响驱邪铃,衙门外告状的人或是精怪方能进得来。”
“这铃平时佩在人身上是没声的,您拿起它心中默念‘正大光明’,铃铛自会响起。”
“正在敲登闻鼓的是一对夫妻,丈夫是狐狸精,妻子是黄鼠狼精,有些道行,丁妄大人离开眉城后不久,他们夫妻反目,便仗着丁大人不在衙门,日日都来门口喧嚷。”
赵梓熙注意到乔叙的用词是“离开”而不是“失踪”,“师父是去了哪办事吗?你们可知道师父的去向?”
乔叙摇了摇头,“这我们也不知,大人向来行踪诡异,只是每次离开前都会嘱咐我们把衙门里的案卷理一理,这次也是一样。”
“不过这次我们接到了上面的旨意,说由您继任影雀一职。”
赵梓熙回想起藏在花瓶里的那句密语,心里沉甸甸的,师父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朝廷又为什么让她来继任影雀。很多的疑问压在心头,让赵梓熙喘不过气来,她真的好想师父。
门外的登闻鼓响个不停,赵梓熙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眼神沉沉,半晌,她忽然拿起挂在腰间的铃铛,轻轻摇响。师父不知道去了哪,衙门里说不定会有线索,她会把他找回来。
黄铜铃铛的声浪越来越响,堂里的两排水火棍随着铃音化作威武的高壮衙役。随着衙役齐声高呼“威武——”,赵梓熙一拍惊堂木:“让他们进来。”
衙役得令放门外的那对精怪夫妻进了门,远远看去这对夫妻一高一矮,矮个的还没修出人形,是一只黄鼠狼模样,高个的是一名无脸壮汉,赫然就是来家门前敲门,想要诱骗赵梓熙开门的那对妖物。
那黄鼠狼精看起来有几分伶俐,一看到赵梓熙坐在堂上,膝盖一折,立时就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贱妾罪该万死,此前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还使劲拽了拽旁边木楞站着的狐狸壮汉,要他也一道跪下。
那汉子踌躇了一下,便也跪倒:“大人,都是我的主意,不怪青青,是我听了些风言风语,说丁妄大人不知去向,衙门里无人管事,所以才使了歪招,想去大人住处探探情况。”
赵梓熙纳闷,“听说你们闹和离?你们这不是感情挺好的?”
“好什么呀。”黄鼠狼精嗔怒,她一边说一边拧着无脸壮汉的胳膊:“这傻子天天回家就知道睡觉,也不理我,家里有什么琐事也不知道干。”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从前对我可好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的窝就在隔壁,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那什么,青梅竹马。因为我没修出人形,他又是出了名人形好看的狐狸精,所以化形的时候,还为我抹去了五官,就为了让我安心。”
“他变了!”
“额,所以你就要和离?”
黄鼠狼精不言语了。倒是壮汉忽然提了一口气大声说:“不,不是和离。”
“是我要休妻。”
此话一出,黄鼠狼精的眼睛霎时就红了,当场叫嚷起来:“该死的没了心肝的畜生!你果然还惦记着那个小妖精对不对?……”
场面当场混乱起来,乔叙悄悄凑过来给赵梓熙解释:“青娘子嘴里的小妖精是指住在南门一户馄饨摊的老板娘。”
“是人?”
“是人。”乔叙压低了声音,“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寡妇。”
赵梓熙看着狐狸精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不由有点敬佩。堂下的厮打这会儿已经发展到白热状态,赵梓熙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肃静。”
黄鼠狼精被几名精怪衙役架着拉开,尖叫嘶喊起来:“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畜生。”
赵梓熙也深吸一口气大声呵斥:“再聒噪就把你拉出去打板子了。”黄鼠狼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安静下来。赵梓熙于是问狐狸精:“你为什么要休了青娘子?”
壮汉跪着一磕头:“启禀大人,草民也是不得已。家贫,青青自从嫁给我,没有过上一天享福的日子。青青也是个能干的,穿衣吃饭,伺候老小,照顾一家人的活都是她在干。”
“可是大人,青青要杀了我的心上人,我实在难以继续和她过下去了。”
“还心上人,你要不要脸?”青娘子被壮汉的话一刺激,又激动起来。
“婉娘是个好女人,只是命不好,早早没了夫婿,又善良,救了受伤的我,即使知道我是妖怪也不怕我,还不在乎我没有五官的脸。我在她那得到了真正的爱情。”
青娘子被激怒,本来就情绪上头,听了这话更不得了,当场伸长了爪子,扑向壮汉。这一次她使了真力,大堂里阴风阵阵,电闪雷鸣,水火棍化作的精怪衙役也被这妖风死死压住了身形。
青娘子的脑袋涨大一圈,脖子伸长一截,转过弯来冲着赵梓熙质问:“大人,您也觉得是他不对吧?是他负心薄幸!”
巨大的五官怼在赵梓熙的眼前,赵梓熙正犯难,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赵梓熙身后的阿四忽然上前为赵梓熙整了整桌子,将一筒签令的位置挪了挪正。
青娘子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凄厉,她的五官狰狞,四肢急促地拍在地上,发出阵阵惊天动地的震响。赵梓熙咬了咬牙,拿起一枚签令,重重摔在地上:“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把青娘子拖下去打三十杀威棒!”
话音刚落,地上的签文化作一道金光,罩在青娘子的身上,两边的精怪衙役借机上前按住了她,青娘子却浑然不怕,还在叫嚣:“狐三,别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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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你的时候你甜言蜜语,无微不至,甚至为我烧了两命符,无论是什么伤害落在我身上,都会转嫁到你那。”
“你要休了我,不可能!我绝不会同意的。”
果真如此,随着棍子落下,青娘子安然无恙,名叫狐三的壮汉身上却开始淌血。
血越来越多,狐三却一个字没吭,二十棍子下去,狐三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青娘子咬牙切齿:“你从小就体弱,根本就挨不了几下,还是歇了心思,趁早和我回家。”青娘子的声音嚣张跋扈,却隐隐颤抖,笑着笑着,话里都是哭音。
二十五下,二十六下……狐三已经半趴在地上,青娘子在旁,终于呜呜地哭出了声:“你就那么喜欢她。”
直到最后一棍子落下,狐三软倒在地,昏迷之前最后微弱地说了什么,青娘子被放开,凑近去听,狐三说的却还是“我要休了她。”矮小的黄鼠狼精不由心灰意冷。
赵梓熙坐在堂上,终于再次问青娘子:“你们可要和离?”
青娘子没有说话,半晌,哀哀地惨笑一声:“和离?好罢。”
“我不占他便宜,这两命符,我还给他。他脸上的五官,我没有办法,但是我和他在一起八年,我还他四年道行,以他的聪明,不出半年就能把五官慢慢修回来。”
说着,她在地上一磕头,赵梓熙点头,青娘子在写好的案卷上签名,一道金光从她身上划过,落在了狐三身上。狐三随之苏醒,同样签字画押,完成了手续。
两命符毁,四年道行落在狐三身上,青娘子最后一次问狐三:“你可会后悔今天的一切?”
狐三没有回答。
青娘子一滴眼泪掉到地上,狐三忽然弯腰作呕,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一条缝来,变成一张嘴,狐三颤抖地趴在地上,呕吐不止,甚至化了原形,变成一只杂毛狐狸,他口中已经全是鲜血,他浑身痉挛直到嘴里吐出一只飞蛾来。
那飞蛾蕴着莹莹光晕,轻轻落在狐三面前,狐三恍然,欣喜地看着飞蛾:“倩儿是你吗?”原来这飞蛾精也是狐三的姘头,却被他年轻时不小心一口吞食了。后来他又抹去了五官,这些年倩儿就一直在他肚腹中不得出,直到此刻。
倩儿没有回应他,而是扇动翅膀,越飞越高,越飞越大,直到有半个人那么大后,张大嘴巴,一口将狐三吞了下去。
青娘子冷眼看着,直到狐三惨叫着被整个吞没,倩儿化作辉光消失,青娘子才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乔叙一声叹息:“大人,你说这黄鼠狼精是早知狐三离了她就会如此吗”
赵梓熙却已经回答不得他,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朦胧的微光刺向眼皮,她努力一挣,睁开眼睛,竟然从一张虎皮垫子上醒来,眼前趴着一个沉睡的俊美男人,正是之前推她进红木柜门的那个。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男人也睁开眼,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你看上去做得不错,该死的丁妄,挑徒弟的眼光看来倒还算不错。”
4. 门
赵梓熙一把坐起身,指着眼前的青年梦呓般说道:“你是那个师父秘密养在屋里的男人!”
赵梓熙回想起自己如何去找翠姨,如何劝退了催款的李四,以及之后的……对了,她不是在衙门吗?怎么回事?莫非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赵梓熙有点懵。她难道是看见师父养男人刺激过大晕倒做梦了?
青年听了“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你真有趣。”
他的声音满含兴味,“嗯,我喜欢你。”
他懒洋洋伸手靠近,赵梓熙看着那双白玉一样的手伸到自己肩膀上,轻轻拂去了上面沾染的一根灰毛。随后,他指了指自己:“虞扶雪。”
赵梓熙看向那根浮毛,左看右看,都很像那只黄鼠狼的毛。她又看向周围,果然是那个异常豪华的房间,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渐亮,房间里豪奢的一切褪去了夜晚朦胧的灯光,变得有些陈旧。
赵梓熙不好意思再提自己那个当官判案的奇梦,只当自己昨天是累昏了头半梦半醒,但眼前的奇怪房间,和奇怪房间里的俊美男人显然是真的,“你是何人?为什么住在我家这间屋子里?”
师父到底去哪儿了,和这青年又是什么关系。
虞扶雪失望地眨了眨眼,“我说我喜欢你,你就这反应?”
这显然是美人的自矜,容不得凡夫俗子对他的美反应平淡。然而赵梓熙就是这么个怪人,世界上能让她喜笑颜开的只有师父和银子。虞扶雪仿佛不信邪地凑过了脸,那张俊秀的面庞近看也毫无瑕疵,水波一样的眼睛动人地注视着赵梓熙。
赵梓熙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显然是和之前凑近了的黄鼠狼脸不一样,尽管黄鼠狼当时搅合得大堂阴风阵阵,但论杀伤力,还是不如俊颜一笑,直击心灵。直面这样的诱惑,赵梓熙的耳朵不争气地红了。
她的视线左右漂移,只好去细细打量屋内的红木桌案,镶金椅子,白玉窗户……不对!他是在转移话题。
赵梓熙猛地抬起头来,一手指着自称虞扶雪的青年,另一手指着房间外挂着的铁锁链:“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虞扶雪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诶呀,被你发现了。”
“如你所见,我是被你师父关起来的无辜可怜人呀。”
赵梓熙咬牙:“你胡说,我师父才不是这样的人。”她的脸甚至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小娘子对丁妄很有信心呢。”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家的房客吧。”虞扶雪一脸很好说话地说道。
赵梓熙闻言眼睛就是一亮:“房客?那这个月的租金交了吗?”贫穷且悲惨的欠债生活,让她练就了一身敛财的脾气。
“嗯……”
赵梓熙的心随着虞扶雪的沉思忽上忽下。“这个月……没有吧……”
赵梓熙就差当场欢呼,“那你可以现在交给我吗?或者没有现金的话,我可以拿你屋子里的东西去当铺吗?”
“可以哟。”虞扶雪甚至当场拿匕首在玉石地面上铲下半块玉来,“够了吗?”
“够了够了。”财迷赵梓熙顿时觉得虞扶雪的形象高大起来。
她拎着刚到手的玉石,满脸都是幸福的光晕:“有了它我就能还上师父欠赌场的二百二十两银子了。”
赵梓熙立马起身,打算即刻出门去当铺抵押换银子,免得虞扶雪后悔了。
“等等。”虞扶雪拽住了赵梓熙的后脖领子。
啊,后悔了吗?赵梓熙不由捏紧了手里的玉石。“你确定我这个月的‘房钱’够了吧?”
“确定。”
“好,交易达成。”
赵梓熙不明所以地看着笑眯眯放开手的虞扶雪:“那我去当掉了哦?”
虞扶雪点点头。
赵梓熙赶紧几个跨步走出房门,然而就在那一刻,大片的白色雾气从赵梓熙手中升起,玉石就像热腾腾的水,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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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腾而去。“什……”
赵梓熙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在了原地,虞扶雪摇了摇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酒壶:“诶呀,果然没了呢。”
赵梓熙呆呆地问:“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玉石呢?”
“这玉石的灵性早就被吃掉了呀。”
“这是什么意思?”
“诶呀呀,我没有说吗?我是影雀官的‘门’。这间房间只是一个承载着我的假象。里面的东西都是我和别人做交易换来的,喏,比如这把匕首,就是你师父丁妄找来给我的呢。”
匕首寒光闪闪、切玉如泥,显然是一样珍贵的宝物。
“东西一旦进了我这扇‘门’,就拿不出去了。因为‘门’会吃掉东西的灵性,只剩下躯壳。”
“换句话说,就是这扇‘门’只进不出。无论金银财宝,玉食珍馐,只要是没有灵魂的东西进了门,就都出不去了。”
影雀官……?赵梓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一定是还在做梦。”
“诶呀,见识过昨晚的一切,却还把所有事都当成一场梦吗?”
“你真是个迟钝的小娘子。”说着虞扶雪一把推着赵梓熙走出房门,自己也斜靠在门框上,左手凭空一晃,拿出一只酒杯,自己倒起酒来喝上了。
咦?赵梓熙的视线落在了外面的木质大门,门上真的破了一个大洞,完全是一副被狐狸壮汉破坏过的惨样。赵梓熙陷入了迷茫:“难道昨天真的不是梦……”
“好了好了,你已经收了我的租金,这个点我该睡觉了。”虞扶雪再次轻轻推了推赵梓熙,把她彻底挪出了门外,随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影雀大人自己找点事做吧。晚安。”
赵梓熙看了看窗外的初升的朝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没懂什么门啊灵性啊,但是——
“你骗我!你明知道东西拿出门就会没有了,还当成租金交给我!”
“可恶!”
5. 林小姐
“我要吃石斑鱼,还有新鲜的小青菜、刚出市的油焖笋,那块红烧肉看起来也很不错,肥瘦相间,就它了……”
赵梓熙一票否决:“不行,没钱!”
虞扶雪失望地低下了头,拿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瞅赵梓熙。赵梓熙眼睛一闭,坚决不受他这美色攻势。
菜市离衙门很近,今天衙门外很热闹,围了满满一圈人,赵梓熙凑到跟前张望了一眼,有相熟的街坊过来攀谈。原来是致仕的前太傅大人林格致之女林筠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那大婶压低了声音:“听说林太傅家这些天闹得鸡飞狗跳的。”
赵梓熙惊异地挑了挑眉,这让她联想起昨晚那个案件来。她不由对这个案子多关注了几分。林小姐是林太傅的独生女,一贯十分爱宠,只是半个月前,林小姐偶感风寒,引发连日高烧,最终竟然药石无医,就这么一命呜呼。
“你们是不知道啊,还不止如此呢,那林小姐醒过来以后,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河神村渔夫沈深之妻郑宝儿。”
“郑宝儿?”
“对啊,说来也巧,两人的生辰恰是同一日。”
赵梓熙瞪大了眼睛,她本来是完全不相信这些的,只觉得都是民间旧俗影响下的传说,可是经过昨天,她见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许是一直在思考林小姐的这些事,赵梓熙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匆匆买了菜就回家了。这一晚赵梓熙感觉有些疲累,睡着睡着一睁眼,虞扶雪清俊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
“你真勤勉呢,这么早就睡觉了。”虞扶雪的语气微妙。
赵梓熙没理会虞扶雪这不知道是不是阴阳怪气的话,正要尖叫一声把他从自己的房间轰出去,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昨天穿过的官服,正站在虞扶雪的房间,面前是那只眼熟的红木小柜。“这身衣服是……?”
“咦?你不知道吗?影雀都是梦中审案呀,你这衣服自然也是梦境所化。”
这是单纯衣服的问题吗?
“上值倒是比丁妄要勤。”
“快去吧,今天有案子呐。”说着他打开红木小柜的柜门,一推赵梓熙。
赵梓熙就再次站在了那条黑暗的路上,红纱灯的光晕在不远处影影绰绰,熟悉的蝴蝶飞到赵梓熙的指尖给她带路。
深沉的夜晚,黑漆漆的石板路,乔叙和阿四两人照例等在红纱灯下。乔叙今天的表情很怪,就像吃了一个生鸡蛋,吞吞吐吐半天,终于开口:“大人,今天来的这位原告有些特别。”
“特别?”赵梓熙踢了踢脚下的黑雾,看着底下街道上的万家灯火,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
“他身份尊贵,而且脾气特别不好。”
赵梓熙想了一想,最近街头巷尾流传的奇闻怪事只有一件。“今天要审的是林太傅之女林筠之事?”
乔叙长吁一口气:“原来您已经知道了。”
“这林太傅可是被私下称呼为青面虎,整天板着一张老脸瞪人。”赵梓熙看着乔叙生动的表情,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八面玲珑的他会说的:“你和他有过节?”
“哪能呢?在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咱们夜审又都是在梦中进行,不会有人记得这里的一切。更何况林太傅是第一趟来影雀衙门。”
“不是我,是和咱们丁大人有过节。”
“林太傅向来忌讳怪力乱神,着实是一个把‘敬鬼神而远之’当做生活准则的人。丁大人作为影雀,却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在职官员,也是要去述职的,每回去都被林老爷子摆脸色。”
阿四也在旁边点点头,表示同意乔叙的话。赵梓熙觉得很惊奇,曾经的陶俑小人化作了夜晚中神奇的衙役,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自己是小人物。这让她不由地产生了期待,这全新的世界,是如此奇幻又真实。
“诶,但是林太傅也是我们知道的最后一个见过丁大人的人。”
赵梓熙来了精神:“他见过师父?什么时候?”
“听说丁大人离开眉城前曾经拜访过林太傅。”
赵梓熙加快脚步,来到衙门,伸手从腰间解下驱邪铃摇了摇。这趟来得早,衙门里的灯盏还没点上,赵梓熙这一摇,就如同唤醒了沉睡的灯火,顺着铃铛的响声,整座官衙被逐次点亮。
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名中年男子走进衙门。和赵梓熙想象的不同,来人微微发福,眉眼带笑,并不是一副严肃的面容。
“我怎么会在眉城衙门里?我记得我刚刚睡下呀……”胖乎乎的林太傅喃喃自语,乔叙咳嗽一声,才发现桌案后的赵梓熙。
乔叙上前一步:“林大人,这里是影雀衙门。”
毕竟是朝中大员,林太傅很快反应过来,“影雀?不是丁妄吗?”
看来林太傅不知道师父失踪的事,赵梓熙有些失望,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林大人,我师父失踪了,现在是我负责审案。请问三个月前您见过我师父吗?”
“丁妄?没见过,老夫和他不是一路人。三个月前他倒是来借钱过,我让人把他轰出去了。”
“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一个大男人,腰上还挂着一个乱响的铃铛。”
居然是去找林太傅借钱的,赵梓熙瞪大了眼睛,师父到底是要去干什么,为什么这次到处借钱,连关系不好的林太傅也不放过。
也许是在赵梓熙面前这么说她的师父,林太傅也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带过去。“我这案件怎么会归影雀管,小姑娘,你别听信了市井之言,明明就是沈深那小子不怀好意,想要拐走我闺女,这才与囡囡合谋假做借尸还魂一事,与那鬼神之事何干。”
“大人是说林小姐自称是沈深亡妻郑宝儿一事。”
“我家囡囡又好看又乖巧,都怪那混小子,一定是那小子教唆了囡囡,囡囡才会闹脾气。”
赵梓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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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地提醒:“可是郑宝儿确有其人。”
“嗐,定是囡囡外出时听了几句郑宝儿之事,所以谎称是她死而复生。”
一口一个囡囡,可见林太傅与自己女儿关系的确如坊间传闻中那么好。说着说着,林太傅来了气,“那混小子到底给我家囡囡灌了什么迷魂汤,等囡囡找到,看我不整死那小子。”
“林小姐失踪了?”
林太傅眯了眯眼:“这就不劳小姑娘担心了,老夫这个案件可没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普通刑事案件,该由眉城官衙负责。”
林太傅的眼神充满厌恶,看来他真如乔叙所说,厌恶怪诞之事。
“丁妄多行不义,小姑娘也要当心,不要走了丁妄的老路。”林太傅笑容微敛,语声森寒,显出几分年轻时的不苟言笑来。
说罢,林太傅甩开袖子就往回走,几步间就消失在门外了。乔叙气得在大堂里转圈:“什么人啊,糟老头子就是固执,自己女儿丢了还这么神气。”
“不对,他撒谎了。”
阿四走上前:“大人是说……?”
赵梓熙咬了咬牙:“他后来一定还见过我师父,他头上那支玉簪是我三个月前做了送给师父的。”
“按师父的性格,一定是用这簪子跟林太傅换了钱。”
乔叙挠了挠脸:“可是林太傅这个性格,为什么会跟丁大人做交易呢。”
赵梓熙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簪子上多了很多花纹。”赵梓熙拿出纸张,描出了那簪子上的花纹,“大概是这样的。”
乔四接过纸一看:“这是镇魂咒。”
“这么说来,林小姐这事必定是和鬼神之事有关,林太傅也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求助于影雀衙门。”
第二天清早,赵梓熙给虞扶雪留好早饭,便匆匆出门,准备去渔村找沈深一探究竟。然而人还没走出几步,虞扶雪嘴里衔着赵梓熙留下的包子出现在了眼前:“你做什么去,我也要去。”
这来路不明的男子一直被丁妄秘密养在家中,他似乎对丁妄之事知之甚深,但赵梓熙没有忘记打开那扇门时上面缠绕的粗壮铁链,因此她没有多讲,只是说自己去渔村买点新鲜的鱼给虞扶雪烧菜吃。
虞扶雪却不依不饶,“带上我吧。”他像一条小尾巴般跟在赵梓熙身后,怎么绕路都甩不脱。赵梓熙没办法,心道还好只是去沈家探探情况,便改了方向,抄小路径直往渔村赶去。
这个小渔村距离眉城算不得太远,但是地方很偏僻,小路三绕两绕的,坐在牛车上简直要晕车。赵梓熙下了牛车,在原地晕乎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旁边的大树站起身来,看向四周。
面前是一块巨大的石刻牌坊,上面写着小渔村的名字:河神村。
赵梓熙揉了揉坐车坐酸了的肩膀,准备走进村子,却被一名大汉拦在了村口:“你是什么人?来我们村子干什么?”
6. 渔村
眼前的大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脚边还放了一个篮子,里头装着几个馒头和水筒,显然不是路过村口,而是特意坐在这儿察问往来路人的。这倒是意外了,像眉城那样的大城自然有城门口的稍岗,但是这不过是一个小渔村。
赵梓熙于是只好再次拿出应付虞扶雪的那个借口:“我是来村子里买点新鲜的鱼吃的。”
大汉指了指身旁一块大石头:“这样啊,那你在这等等,不要越过这块石头,我去叫人担些鱼来给你挑。”
赵梓熙挑了眉刚想问,大汉看出赵梓熙的疑惑,解释道:“我们村子是不让外人进的。”
“为什么呀?”
大汉似乎对这个问题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说起话来异常熟练:“我们村是信奉河神的,整个村子都是河神的信徒,村子里有一些独特的规矩,外人适应不了,之前我们村子也进过几个人,闹出好些事来,后来我们就不再让人进村了。”
“您多担待,鱼还要吗?要的话我去喊人。”
赵梓熙点点头,大汉便从篮子里拿出一条红布绳,一端系在石牌坊的柱子上,另一端系在村口一棵大银杏树的树干上,刚好把进村的路拦住,然后才起身走向村子里。
赵梓熙试了试想从红布绳下钻过去,但是红布绳所在的地方就像有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怎么也进不去。赵梓熙这几日已经在影雀衙门颇见识了一些神鬼之术,知道这是江湖术士常用的一种把戏,名叫鬼打墙,但是她不会解。
此时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虞扶雪上前,“鬼打墙?做得虽粗糙,但是力道倒不弱。”
赵梓熙一喜:“你会解?”不愧是师父私养的神秘男人。
但虞扶雪摇了摇头:“不会。”赵梓熙很失望,但虞扶雪紧接着说:“但我可以帮你混进村子。”虞扶雪笑眯眯地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赵梓熙怀疑地看着虞扶雪,虞扶雪从怀里套出一个剪得歪歪斜斜的红纸人,“近期内你都要把这个带在身上。”
这个红纸人是真的很丑,纸片上代表五官的地方还用墨水简单画了几道,顿时丑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赵梓熙谨慎地问虞扶雪:“这个是干嘛的?”
虞扶雪一手摆成一个掐诀的动作,眼睛眯起来,故作高深地回答:“在下掐指一算,你最近会有一桩害命的恶桃花,这张替命小人你带在身上……”
赵梓熙问:“带在身上保我一命?”
虞扶雪回答:“不,是可以把害死你的人名记录下来,我可以以后顺手帮你报仇。”
赵梓熙咬牙:“是么,那你可真是个好人。”说着,赵梓熙一把夺过红纸人,塞进怀里,“我带着,好了吧。”
虞扶雪果然没有食言,见赵梓熙收好了红纸人,便向村口的河边走去,沾了点河水,不知道在身上鼓捣了些什么。
赵梓熙站在原地,河神村的空气很湿润,风吹在脸上还带着微微的咸腥气。虞扶雪的动作有点慢,赵梓熙站了一会儿就有点百无聊赖,这时候阳光被云翳遮住,风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赵梓熙眼前变得昏暗,就像有什么东西遮挡在眼前,赵梓熙不由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眼前竟然已经是一片漆黑,赵梓熙的脑袋昏昏沉沉,耳边也断断续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要吃鱼……吃鱼……”
那声音由远及近,在赵梓熙耳边不断环绕,听得人愈发头疼,赵梓熙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向河边,却见哪里还有什么虞扶雪,湍急的河水映着昏暗的天光,一张惨白的人脸遥遥悬挂在河水之上。那人脸张大了嘴,不断说着:“吃鱼……吃鱼……”
赵梓熙惊骇地看着那人脸,也许是人脸在靠近,也许是人脸在涨大,总之那人脸像发了面的包子,越来越大,直到它白色的面皮轻轻落在了赵梓熙脚下,整块脸包裹过来,罩住了赵梓熙整个人。
赵梓熙想要挣扎,却感觉到一种关节生锈般的滞涩,口鼻被遮挡的窒息感让她痛苦不堪,她的四肢微微划动,就像溺水的人划动深潭。
痛苦,嗓子干得像有锯子在拉扯,身上却是潮湿的,那张白脸不断渗水,几乎要把赵梓熙的外衫都打湿了。
“醒醒。”
赵梓熙一瞬间醒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却见哪有什么白色的人脸,阳光灿烂的河边,虞扶雪拎着一个小瓷瓶已经回来了。
怎么回事?
赵梓熙擦了擦惊出的一身冷汗,大汉也很快担着一篓子鱼回来了,赵梓熙挑挑拣拣,一边压下心头残余的惊悸。
虞扶雪倒是兴致勃勃地真的开始挑选要吃的鱼,“我要这条。”
大汉跟着抬起头来,见是刚才那个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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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青年,本来没有多注意什么,可是没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看了虞扶雪一眼,如是再三,终于试探地问:“敢问这位小兄弟,可是我们河神村的人?”
虞扶雪点头承认:“不错,其实我祖上是小贤村的人,只是后来去了眉城,娘亲离世时嘱托我回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小贤村改名叫河神村了,我们差点找不到地方。”
大汉迟疑:“那这位……?”
虞扶雪伸手揽过赵梓熙:“这是内子。和我一道来的。”
大汉爽朗地哈哈哈笑开:“嗨呀,早说呀小兄弟,还买什么鱼,快快跟我回村子看看。”
虞扶雪也热情回应:“叔,多亏遇上你,要不换了别个年纪轻的,恐怕也认不出我来。”
大汉显然对虞扶雪的马屁很是受用,虞扶雪赶紧趁热打铁:“我回村前我娘还嘱咐我,说是祖上曾经收到一户沈姓人家的关照,不知这户人家还住在村子里不?”
“姓沈?怕不是说的沈深家?沈小子一贯不爱出家门,我带你去看看。”
大汉果然带着两人来到一户柴门前,又替他们喊出了沈深。趁着沈深还没出来,赵梓熙赶紧私下问虞扶雪:“你是怎么让他觉得你是村里人的?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村子之前叫小贤村的?”
虞扶雪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打开,里面是普普通通的水,既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特殊的颜色。“这是这里的河水,我沾了点里面的气息。而且我耳力好,能听见村子里人的对话,刚才有几个大婶在村子里闲聊时提到了。”
气息?这是什么神神叨叨的话,赵梓熙是半点没听懂。虞扶雪于是拉着赵梓熙的手,往她手心上倒了点河水:“这里山明水秀,河水里的确有些灵气,外人看不出,村子里一直信奉河神的村民却能感觉出来。”
“这里真有河神吗?”
“但凡山水秀丽、人杰地灵之地,多少都会生些山精野魅,至于河神……倒也不一定。”
这话说得和没说差不多,赵梓熙无语地看着虞扶雪。这时候,屋里走出两个秀丽的青年,一个身穿绀青色布衣,看上去身体瘦弱,却颇有风姿,另一个一身青色书生袍,虽不算华贵,却气质清俊。
两人均是丰姿俊秀、气度翩翩。
虞扶雪压低声音:“你的恶桃花来了。”
7. 消瘦人
穿着一身书生袍的清俊青年满脸怒气地越过赵梓熙两人,一言不发地冲着村口方向快步离开了。
赵梓熙看着剩下的另一个,看来这个瘦弱些的青年就是屋子的主人,传说中吸引了林小姐的穷渔夫沈深了。
沈深的样子很狼狈,头发有些散乱,衣服领子也都是皱褶,尽管如此,他还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赵梓熙二人,询问来意。
赵梓熙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沿用之前虞扶雪的借口说探亲,又怕掌握的信息太少被戳穿。倒是沈深看赵梓熙久久不语,主动温和地开口:“二位是为林小姐的事来的吗?”
赵梓熙扬了扬眉,沈深居然第一反应是林小姐,莫非真如林大人所说,一切之事都是林小姐看上了沈深之后闹脾气?
沈深打开柴门,将两人让进屋内:“来者是客,二位恐怕也是林小姐的朋友。”
也?莫非刚才的清俊书生是林小姐的朋友?
“刚才唐公子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也已经再三解释,我真的不认识林小姐。”
沈深用布巾擦了擦桌子和椅面,又自己洗过手,给两人倒好茶,茶碗里不是什么昂贵的好茶叶,只是农家爱喝的苦丁茶,夏天喝来解暑的。现在大冬天的,哪怕是在村里,但凡家里条件稍好的早就换了别的茶叶。
“林小姐失踪了,有人看见她失踪前去找过你。”乔叙昨晚将相关的卷宗全部整理好放在她案头,赵梓熙认真研读了一晚上。
林筠的确是失踪了,但没有人见过她去找沈深,赵梓熙这么说,不过是试探沈深。
沈深皱了皱眉:“她失踪了?”
“刚才的唐公子没有告诉你吗?”
“这……他没说……”听到林小姐失踪,沈深似乎有点不安,表情和声音都有点不自然。
“你知道什么吗?”
沈深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我不知道。”
“林小姐已经失踪一个月了,我们很担心她,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告诉我们。”
沈深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虞扶雪微微一笑:“进来这么久,怎么没见尊夫人?”
沈深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神色也恢复沉静:“内子……已经去侍奉河神多年了。”
“……侍奉河神?”
“是的,七年前,内子去河边浣衣的时候,不慎失足落水,那年河水涨潮,她水性不好……”
沈深之妻郑宝儿竟然已经去世七年。
也许是提及了沈深的亡妻,沈深一双俊眉皱在一起,表情很难过。
“抱歉,是我们冒昧了,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是我太脆弱了。”
“惭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七年,可我老是有一种错觉,就像她还在一样,我感觉这屋子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说着,沈深轻轻用袖子挡了一下眼睛。“客人们既然来了,留下一起吃顿午饭吧。”
“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面条,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赵梓熙本来有点不好意思,想要婉拒离开,但是沈深的态度很真诚,赵梓熙又想多多找线索,所以就索性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沈深转身进了厨房忙活,他的动作很熟练,的确是一副妻子去世独居多年的架势。“你们要是等得无聊,可以去院子里转转,不是我吹,我家的院子是村里弄得最漂亮的,宝儿还在的时候喜欢侍弄花草,她去后,我就学起来,把院子里的景致维护了下来。”
赵梓熙依言走进了院子,虞扶雪兴趣缺缺还是坐在原位托着腮帮子神游天外,赵梓熙就一个人过去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沈家的院子果然很好看,院子虽不大,却用木头打了一副葡萄架子,让藤蔓顺着架子生长,旁边还种了一棵石榴树,一棵桂花树,虽然不是什么观赏类的昂贵花朵,都是些农家普通常见的植物,但都长得健康自然,错落有致,看得出来,侍弄院子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院子的另一面用茅草盖了个小棚子,里面晾着一整面墙的面具。这种面具很精巧,上面覆盖着一颗颗细小鳞片一样的材料,看似是灰黑色的,但是在阳光下,却会映出斑斓的光晕。
厨房的窗口正对着这个棚子,沈深一边下面条一边在里面搭话:“客人看的是我们村子的特产工艺品,鱼鳞面具。”
“这是河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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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恩赐,正是河神大人托梦教给了我们鱼鳞面具的做法,我们村子才逐渐富裕起来。”
原来这面具上的材料真是鱼鳞,这些面具看上去精致华丽,河神村的人真是心灵手巧。
看了一会儿面具,也许是面具的花样过于华丽,赵梓熙总感觉有些头晕。
沈深很快煮好了三碗面条,还顺便炒了两个小菜。沈深的手艺很不错,赵梓熙吃得很香,倒是虞扶雪靠在椅子上没什么胃口。
虞扶雪仿佛不经意地问沈深:“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从门口怒气冲冲离开的书生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燃起冲天火光,滚滚烟尘中漫天的呼喝喊叫响起,门外有慌张的村民跑过来敲门:“沈小子,不好了,仓库着火了!”
沈深开门,那村民拉住沈深就要往外走,“仓库这场火烧得蹊跷,越浇水火越大。”赵梓熙和虞扶雪也起身,准备过去帮忙,村民注意到两人,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涩声道谢:“两位是沈小子的朋友?谢谢你们。”
“事态紧急,不必客气。”
着火的仓库是村子统一存放要售卖的鱼鳞面具的。和沈深那个小棚子不同,这是一间建造精良的青砖大屋,然而此刻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鱼鳞面具点燃后的腥味冲鼻而来。
赵梓熙凝神一看:“这是用油点燃的,不能用水浇,要用沙子盖。”
村民们将信将疑,那领着沈深来的村民马上解释:“这两位是沈小子的朋友。”
沈深在村子里显然很有地位,这话一出,村民们立刻照着赵梓熙的方法去做,终于扑灭了火焰。
有村民看着仓库里成片化作灰烬的鱼鳞面具,流下了眼泪:“该死的,定是外村的人干的。”
这时候虞扶雪忽然“哇”得吐出一口血来。有村民暗中将狐疑的视线看向赵梓熙和虞扶雪。
沈深立刻提出带虞扶雪去看村里的医生,但虞扶雪摇了摇头。他此刻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的小溪一瞬间沸腾起来,溪水中的游鱼跃出水面,冲着村民们砸落过来。原本还是美食原料的溪鱼纷纷张开血盆大口,咬在村民的头上。好几个倒霉鬼被咬得头破血流。
8. 小河神
村民们一阵哀嚎,村医一下子忙碌起来,沈深只好领着赵梓熙和虞扶雪前往旁边村民的居所暂时休息。
沈深和那房子的主人简单介绍了几句,就被村民叫走去处理仓库烧毁的后续事宜。房主人很好,让虞扶雪躺在自家的床上。这家的床和被套枕头全都换了簇新的大红色床品,赵梓熙不由问:“你家是有喜事吗?”
屋主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闻言腼腆地一笑:“是啊,本来今天是我和喜儿成婚的日子,可是刚好遇上村里仓库被烧……”说到这,小伙子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这时候门外进来两个老伯,满头白发的一进门就对小伙子说:“铁柱啊,你家婚事今天要好好办,知道吗?”
小伙子抬头:“可是仓库……”
另一个还有一半黑发的老伯一直皱着眉:“都怪那些外村人。”此时两个老伯才注意到屋内的赵梓熙二人,“你们是……?”
也不知道是虞扶雪倒下了的原因,还是沾来的河水气息消失了,老伯很快认出两人不是村里人。
年轻点的老伯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异乡人。”
白发老伯看了赵梓熙一眼,劝住了他:“不要生事。现在最要紧的是铁柱的婚事不能受到影响,仓库没了可以再建,最近村里是有些运道不好,那才更要喜气冲一冲。”
两人走后,小伙子铁柱回到屋里,“抱歉啊,孙伯就是急脾气,没坏心的。”
“你们是沈深的朋友吧,不用怕,就在这好好休息,深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赵梓熙好奇地问:“沈深似乎在村子里很有名望?”
铁柱点点头:“可不嘛,沈深可是小河神,谁敢对他不敬?”
“小河神?”
“对啊,沈深从小体弱,他父母求到村子老人那里,一位耄老给出了个主意,让孩子和准备的贡品一起放在篮子里随溪流顺流而下,写上生辰八字和拜帖,求河神收作义子。如果河神同意,孩子就会安然无恙顺着溪流回到山下。”
“啊?”赵梓熙有点震惊,“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平安回来了,病也好起来了,所以村子里人都叫他小河神,因为他是河神的干儿子呀。”
“不仅如此,七年前沈深一头扎进水里,人都被水淹得昏过去了,但就是没事,你说可不就是小河神吗?”
赵梓熙瞪大了眼睛:“七年前?他妻子亡故那一年?”
“是啊,可惜了,宝儿姐当时才嫁进来两年呢。”
“你别看他看上去好端端的,其实自从宝儿姐去世以后,他在院子里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还整天只穿宝儿姐喜欢的绀青色衣服。”
“你是没看到过啊,他柜子里现在全都是绀青的衣服,好不容易孙伯整日劝劝劝,说服了他去城里裁点新衣服,结果人回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身上穿着绀青色衣服,怀里抱着的新裁的料子还是绀青色。”
“村里的姑娘全都暗地里喜欢他,说他这是深情。可有名气了。”
铁柱挠了挠头:“好在我家喜儿喜欢我。”
时辰差不多了,铁柱去隔壁房间换上婚服,准备进行婚礼,虞扶雪还没醒,赵梓熙只好坐在一边陪他。中午仓库被毁村民们愁云惨淡,此刻敲锣打鼓娶亲,却是一片热闹。
赵梓熙不知怎么地回想起仓库边那条沸腾的溪水,扑上来的怪鱼和晕倒的虞扶雪,心里涌上了一点怪异的感觉。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赵姑娘还在吗?”是孙伯的声音,赵梓熙忽然不想回应,结果门上很快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赵梓熙一惊,此时昏迷的虞扶雪忽然一伸手,将赵梓熙拉住,一起滚到床下,然后伸手咬破手指,在床沿画了一条血线。
接着虞扶雪再次昏了过去。
开了门的孙伯走进了房间,到处打量:“人呢?”
“该死的,跑了。”
好几次赵梓熙都以为孙伯要发现自己和虞扶雪了,但是哪怕孙伯低头看向床底,也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赵梓熙估计是虞扶雪画的那条血线在起作用。
孙伯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了,赵梓熙松了一口气。这孙伯显然来者不善,也不知道虞扶雪这血线能撑多久,但现在她带着一个昏迷的人也走不远,只能赌虞扶雪的术法靠谱了。
吹吹打打的喜乐越来越近,新郎在前厅陪着客人喝酒,新娘戴着盖头被人引着走进屋来。这座村子其实非常富裕,只有沈深家看着格外小,其余人家的房子都像那间仓库一样,是好好的青砖大房,因此房间有好几间,婚房就在虞扶雪和赵梓熙所在的房间隔壁。孙伯走后门没关,借着门缝,赵梓熙看到一身红裙的新娘款款经过。
接着是铁柱穿着婚服醉醺醺地走过去。再接着隔壁的喧闹渐渐平息。
想想隔壁是一对新婚夫妻的洞房花烛夜,自己却和虞扶雪两个人在这,多少有些不自在。
赵梓熙忍不住往虞扶雪反方向挪了挪,结果也不知道是不小心碰到了哪,忽然“咔哒”一声,赵梓熙连同虞扶雪一起,整个翻倒过去。赵梓熙昏头涨脑地再抬头,就发现她和虞扶雪来到了一条地道,头顶上一片漆黑,赵梓熙研究了半天也没打开头顶的机关。
好端端的房子下面怎么会建这么长一段地道,这个村子有问题。赵梓熙搀着虞扶雪硬着头皮往下走,七岔八歪的,来到了一间房门外。这间地下的屋子门上也装饰了大红的喜字,门半开着,里面传出铁柱的声音,“喜儿,随我来,这是咱们成婚的最后一个步骤,也是我们村子最深的秘密。”
赵梓熙很尴尬,有心想走,但带着虞扶雪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防止被发现后更尴尬。结果屋里传来了喜儿的回答:“我愿意为你成为河神的奴隶。”
接着,屋里传来了磨刀的声音,赵梓熙一惊,往屋里看去,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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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片屏风上映着铁柱和喜儿两人的影子,铁柱的影子拿着刀,已经磨好了,轻轻地放在了喜儿脸上剐蹭,就好像人给鱼刮鳞片一样。
身段窈窕的喜儿弯成了一道柔韧的柳枝,轻轻倚在铁柱手中的刀刃上,像濒死的鱼一样微微颤抖着呼吸。喜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迎向刀刃的动作却一动不动。
刀尖在那颗娇小的头颅上来回磨蹭,慢慢地,赵梓熙闻到了一股熏人的鱼腥气。旁边的虞扶雪睁开了眼睛,又是“哇”的一口,吐出了血。
铁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发现了门外的赵梓熙,赵梓熙也在这一瞬间的动作间,看到了起身张望的喜儿的脸。
那竟然是一张长满了鱼鳞的脸!
铁柱立刻呼喊起来,尽管赵梓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跑,但是毕竟还带着虞扶雪,两人很快被闻讯而来的村民抓住,用绳子绑住了手脚,双双扔进柴房。
大约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柴房的门被打开,喜儿从外面走进来。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鱼鳞,只是红了一大块,看上去像皮肤过敏或者是天生胎记。但赵梓熙知道不是的,那是曾经长出鱼鳞的位置。
喜儿手里端着一碗颜色浓郁的药汁,她进门后,一眼也没看倒在另一边的虞扶雪,而是径直冲赵梓熙走过来。“把它喝了。”
喜儿的声音很平静。
她手里的药碗散发出巨大的鱼腥气,赵梓熙冷静地问:“这就是喝了能让人脸长出鱼鳞的药吗?”
喜儿没有回答她,而是拿起药碗吹了吹,似乎是怕烫伤赵梓熙。这的确是一个温婉的女人,赵梓熙试探地问:“我能不喝吗?”
喜儿抬头,语气有些叹息:“的确是委屈你了,照理来说都是村里的新嫁娘才能在河神的恩赐下得到这碗药。你这样仓促喝了,到时候取鱼鳞,恐怕会害怕。”
“可是没办法了,仓库被人烧了,外面的订单又催得急,你又发现了我们村子的秘密,现在只能把你变成我们自己人。放心吧,信奉河神的人都会得到幸福的。你看我们村子多富裕,都是河神带来的。”
“可是我不想长鱼鳞。”
赵梓熙试图软化喜儿,但门外传来了孙伯的声音:“喜儿,别和她多说,把药先灌下去。”孙伯皱着眉进来检查了两人身上的绳子,赵梓熙还想再说点什么,孙伯却一言不发就是一个巴掌。
“别跟我耍花样。”
喜儿托着碗走近赵梓熙,铁柱和另外两个大汉也从门外走进来,四个人一道摁住赵梓熙,将药灌了下去。
那碗药汁如同滚烫的岩浆,从赵梓熙的唇舌一路烧到肠胃,只一瞬间,她全身的皮肤就像被磨砂纸打磨了上万遍一样。
细细密密的疼痛重重叠叠地映在她身上,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皮肤都烂掉了。然而不是的,月光下,她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在地面上痛苦地呼吸。幽蓝的鳞片从她脖颈开始蔓延。
9. 村中人
赵梓熙疼痛不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痛得满地打滚,直到她一头撞进虞扶雪怀里,冲劲把他带倒,两人一起磕在身后的桌角上。
昏迷的虞扶雪被她这一撞终于醒来,赵梓熙朦胧间看到虞扶雪被自己连累嘴巴上磕出了血,顺着他雪白的下巴缓缓落下,赵梓熙一边继续疼得嘶嘶抽凉气,一边模模糊糊地想这家伙真是怪好看的,连受伤了都格外艳丽,引人怜惜。
赵梓熙有心想要道个歉,解释一下当下的处境,但虞扶雪却一语不发地看着赵梓熙半晌,直到赵梓熙疼得意识模糊,开始畅想未来自己要不要真的学点手艺,拿刀从自己脸上剐蹭点鱼鳞下来做面具卖的时候,虞扶雪忽然问:“为什么不抛下我走?”
赵梓熙不明所以。
虞扶雪难得很有耐心:“在地道里的时候,只要你抛下我,转身立刻跑,未必不能逃出去。”
赵梓熙也顾不得自己在人家怀里了,奄奄一息地回答:“原来你那时候是有意识的啊。”
“所以呢?为什么不抛下我?”
“抛下一个昏迷的无用累赘,难道不是更合算更理智的做法吗?”
赵梓熙撇了撇嘴,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姿势说话很没气势:“是啊是啊,就应该那时候抛下你。”持续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已经看不清虞扶雪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黝黑黝黑的,比柴房里的阴影还要晦暗。
虞扶雪忽然低头,轻轻吻在赵梓熙唇上,艳丽的血珠顺着他的唇齿留到赵梓熙的嘴里,赵梓熙一惊,用力一蹦,一头撞开了虞扶雪:“干什么呀。”
虞扶雪顺着被撞开的动作往后一靠,抿了抿嘴上残余的血,懒洋洋地提醒:“不疼了?”
赵梓熙这才发现,身上的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息,她又支起身察看自己的脚踝,发现刚才长出鱼鳞的位置也消了好一块。
“一点回报。”虞扶雪的声音蔫蔫的,仿佛救了赵梓熙让他浑身不适。
赵梓熙却一个翻身,蹦跶起来,太好了看来不用考虑以后学手艺把自己当原材料的事了,赵梓熙恢复了活力,“虽然方法有点那个,但总之,还是谢谢你。”
虞扶雪不理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看起来有点忧郁。
赵梓熙就好像吃了十全大补丸,感觉自己现在精神头十足,有用不完的劲,她东看看西看看,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出去的办法。
这是一间老旧柴房,房间里还堆着大片木柴,赵梓熙靠近木柴,想要利用尖锐点的断柴磨断手上的绳索,结果凑近了却发现,有一块最尖锐的木柴上刻了几行字。熟悉的诗词,熟悉的“廿三”号密码。
赵梓熙心头一凛,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师父的字迹,而是一个陌生的笔迹。上面的内容破译出来意思是他在木柴堆后面藏了一块尖锐的瓷片。
赵梓熙顺着密码的指引找过去,很快找到了碎瓷片,割断了自己身上的绳子,并发现了第二块密码,原来整个村子地下都有地道,这间柴房也是如此。赵梓熙帮忙割断了虞扶雪身上的绳子。
第二块刻着密码的木片写着整个村子都建了地道,指引他们寻找这间柴房底下的地道。然而密码里却没写怎么打开地道,“要么想办法拿钥匙开门出去,要么想办法进地道,但地道打开的方法只有村子里受信任的少数村民知道。”
密码到这里戛然而止,赵梓熙到处找也没找到第三块刻了密码的木柴。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赵梓熙两人立刻绑回绳索,倒回地上。
赵梓熙闭着眼睛被人拖到了一间屋子外,屋门打开,重重的水蒸气扑面而来。赵梓熙被人一推,进了屋子,背后的门被锁上。虞扶雪并没有被一起带过来。
屋子门前挂了一面大镜子,赵梓熙眯着眼不敢看,却见一双手忽然捏着镜子把它翻了个背,“既然不想看,就别看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如是说道。
“小娘子,别害怕。”
赵梓熙悄悄睁开眼,然后毫无防备地看见了一院子浓妆艳抹但就是不洗头的粗犷大高个正坐在一起打麻将,那扑面而来的视觉和嗅觉上的冲击力,过了半晌都无法消弭。
赵梓熙深吸一口气。踏进了这间奇怪的屋子。
迎面一个水粉色的身影长手长脚,一笔一划,握着剑踏歌而舞,一个漂亮的剑花之后,美人回眸,轻轻一笑,胸腔里的声音低沉动人。
“小姑娘是新来的?”
清水出芙蓉,身上也没有脂粉味,赵梓熙有点感动。
然而下一秒,美人手腕一抬,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盖轻轻巧巧暴露在他的眼皮之下。
呀。
赵梓熙啧啧叹息,河神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奇怪。
带着有味道的生活习惯和奇妙的粉色审美在她忍受限度上来回碾压,她伸手,把爪子搭在粉指甲主管的手背上,诚恳地问:“河神村流行视觉麻醉吗?”
“谢谢你们,取我脸上的鱼鳞的时候,要是不疼我会记得感谢你们的。”
面前的指甲盖美人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你不喜欢我这个风格的吗?那我去替你换一个接待的人。”
赵梓熙扫一眼他背后打麻将的诸位大汉,赶紧捏住他开始往后退的指骨:“不不不,你这样的就很好了。”
这时候里头的其他美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发现了赵梓熙的到来,拉拉杂杂走出来看热闹。
好一片粉红色的壮汉。
粉指甲男子压低了声音提醒:“既然来了河神村,姑娘就安心待下来吧,千万别再想着出去了。”
粉指甲自称三十二。
赵梓熙的视线在人群里梭巡,被视线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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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激光开道,把一团团娇羞乱颤的粉色抖出销魂的波浪。
三十二察言观色,主动提议:“小娘子新来,不如让村子里的美人按顺序一个个为你表演。保管你宾至如归,再也不想回去了。”
赵梓熙看到身边果然还有其他姑娘,都是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她想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同意了。
河神村的伙食颇为不错,忙了一天的赵梓熙从一桌好菜里随手拿起一碗汤面,搭料特别鲜。赵梓熙吃光了汤碗里的面条,没忍住又细细捞了一圈。
三十二看她吃得香,脸色显得有些温柔,主动问她要不要再给他端一碗。赵梓熙想着趁他不在,她倒可以暗地里偷偷问一问旁边的姑娘,反而方便,于是殷勤地点点头。
赵梓熙欣赏着眼前辣眼睛的表演,独自坐在观赏席,前言不搭后语地敷衍眼前争奇斗艳的男人们。身边的姑娘们都沉迷表演,不太理会赵梓熙。就在赵梓熙心里叹气,想着要不要提出建议让人一次性多上来几个加快流程的时候,斜刺里传来一道微微沙哑的女子嗓音,这声音十分耳熟。
她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赵梓熙眨了眨眼,却没见着说话的人。
见没有回应,那声音也不急躁,只是继续问着:“问你呢,你喜欢这里吗?”一句意思基本相同的问句,这个好听的声音再次询问。
赵梓熙四处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的墙上,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也许是万粉丛中一点白,明明隔了老远,赵梓熙就是凭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直觉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赵梓熙往那个方向招了招手,对方十分配合,几个纵跃来到眼前。
这人果真好看,即使低垂着眼帘,又浓又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她的神色,也叫人能想象她动人的眼睛。
“我说吧,信奉河神会带给人幸福。”忽然地,女子抬起了头,冲着赵梓熙缓缓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赵梓熙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是喜儿。
赵梓熙还未回答,三十二拿着葡萄回来,皱起眉:“喜儿你怎么在这,铁柱哥到处在找你。”
喜儿一脸平静:“我在和新来的姑娘说话。”她的语气十分不悦。三十二立刻低头道歉:“是我不对,打扰了你们。”
远处随侍的其他青年满面漠然,喜儿冷哼一声,三十二手里突兀地出现一只小雀,那生机盎然的小东西,唧唧啾啾地叫着。三十二手中托着小雀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喜儿这才被逗得转怒为笑,还不忘转头问赵梓熙:“这里是个好地方,对吧?”
小雀扑棱扑棱几下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落在三十二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凑在他缎子一样的乌发旁。
喜儿红彤彤的半边脸变得更加鲜艳,“这里才是河神村真正的样子。”
10. 对象
赵梓熙一早起来就被喜儿拉着来到村子中央的晒鳞场,一大片箩筐里晒着乌黑发亮的鱼鳞,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壮观。
三十二正在其中帮忙搬箩筐,一见到赵梓熙就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喜儿捣了捣赵梓熙的胳膊,“看来三十二看上你了。”
赵梓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笑了笑。今天白天的阳光很灿烂,村子里的路都看得很清晰,这个河神村处处诡异,赵梓熙已经认出了通往村口的路,她要暂时不露声色,等到有机会,就赶紧溜走。
于是她很爽快地参与了村子中搬运晾晒鱼鳞的工作。这个村子的情况确实有些特别,似乎家家户户都是女人当家,别看喜儿成婚取鳞时那么柔顺,其实干活的时候,铁柱完全是被指挥的那一个。
也许是新婚燕尔,喜儿和铁柱十分腻歪,稍微干点活,铁柱就要转过身来给喜儿擦擦汗,喂个水果。
赵梓熙眼不见为净,投入搬运中,直到迎面遇上了沈深。
沈深非常自然地和赵梓熙打招呼,仿佛赵梓熙本来就是河神村的一员。看来沈深也是河神村异状的参与者,也难怪,沈深都是河神村的小河神了,又怎么会不知情呢。赵梓熙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你知道虞扶雪被带去哪了吗?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子。”
沈深看了赵梓熙一眼:“他是你的情郎?”
“他……这个……关系有点复杂,总之昨晚我和他被分开了,我有点担心他。”
沈深笑了笑,“既然担心,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你在河神村里是自由的,包括你的这位朋友也是一样。只是不要出村子。”
咦?河神村这么宽松吗?
沈深带着赵梓熙一路前行,来到制作面具的工坊:“你的这位朋友手很巧,来的第一天就学会了贴鳞,现在已经在工坊成为很受欢迎的匠人了。”
果然,虞扶雪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手里拿着面具和镊子,周围围了一圈莺莺燕燕,赵梓熙问过沈深,就准备上前和虞扶雪接头沟通一下信息,却被沈深一拽袖子:“他果然是你的心上人吧?一看见他你的眼睛都亮了。”
沈深压低了声音:“心上人就要看好,男人的心可以分成很多份,不要给他们花心的机会。”
赵梓熙有心想说他误会了,自己只是终于看见熟悉的人心里踏实了,但看着沈深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后脖颈一寒,什么也说不出了。
还是沈深先恢复了常态,笑着告辞。赵梓熙赶紧跑过去拉住虞扶雪到角落:“你怎么样?他们也喂你喝那个药了吗?”
虞扶雪点了点头,赵梓熙撸开虞扶雪的袖子就要查看鳞片生长的情况,却发现他胳膊上一片雪白,啥也没长。“那药只有女子喝了会生鳞,男子喝了只会走不出村子。”
“走不出村子?”
“对,这是掺了河神心脏的药水,只要喝过的人,都走不出村口了。”
赵梓熙不信邪,拉着虞扶雪来到村口,却发现,就像当初进不来村子一样,现在变成出不去了。赵梓熙拉住虞扶雪:“你还有什么办法吗?就像当时混进来时一样,咱们涂点什么溪水是不是能再出去?”
虞扶雪拨开赵梓熙的手:“没用的,除非村子里那颗鱼心被毁,或者我们受到河神的信任,才能像沈深一样出去,否则我们都出不去。”
“真有河神吗?”
“相信就有。山精野魅都是人心所化。”
赵梓熙心里着急,长鳞片实在太痛了,她可不要留在这里当原材料。
这时,远远地三十二出现了。
白天清晰的阳光下,三十二更显得面容俊秀,身形颀长,他手一抬,捏着只手编的蛐蛐,递给赵梓熙。
三十二微微一笑:“送给你。”
赵梓熙眯着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蛐蛐,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三十二有些失望:“何必这么快下决定呢?你迟早要在村子里找一个对象的。”
“要在村子里找一个对象?”
三十二点点头:“是的,取鳞时太过痛苦,此时如果能同时饮下伴侣的血,就能缓解痛苦。”
原来那个时候虞扶雪喂血是这个原因啊,她还以为是虞扶雪的血有什么特殊功效,才有那个神奇的力量。
赵梓熙向来怕痛,赶紧多问几句:“那每次喝的血都得是同一个人的吗?”万一下次长鳞时,虞扶雪不在身边可咋办。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眼前三十二清秀的小脸一时之间显示出深切的遗憾:“原来你已经喝过他的血了吗?难怪你当晚就不痛了。的确是只能喝同一个人的血。”
“抱歉,我不知道你已经定好了伴侣。”
赵梓熙当下也很失望,这样的话不就每次都得哄着虞扶雪给自己放血喝了嘛。三十二没有多待,独自失落地离去。
村口这里人烟稀少,赵梓熙准备和虞扶雪在此商量逃亡大计,谁知远远地驶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美丽的姑娘,正要往村子里走。
赵梓熙赶紧提醒:“姑娘有什么事吗?这里是河神村,不让外人进的。”
那姑娘一撸袖子:“我不是外人,我是借尸还魂的郑宝儿,我回来了。”
那姑娘雪白的胳膊上生着一片一片的鱼鳞,“我已经提前服用了河神的恩赐,让开,我要去见沈深。”
那姑娘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像:“就是这名男子,你见过他吗?”
画像上是一个丰神俊秀的青年,画这副画的人手法比较写意,画得他衣带飘飘,气质出众,但是脸上的细节倒是并不详细,但可以看得出来,画的就是沈深。
那姑娘捏着画卷,神色认真:“我要找他。”
赵梓熙不作声。
姑娘再次加码:“只要你帮我找他,我可以给你百两银子。”
赵梓熙皱了皱眉:“你真是郑宝儿吗?”
“送你来的马车很昂贵,一般人家都不会为了这么一段路租用这么贵的马车。”
那姑娘顿了顿,扬起嗓子:“我现在这个身体是林太傅之女林筠,手里有钱,坐辆好点的车子回来,怎么啦?”
赵梓熙叹息一声:“你是真正的林小姐吧。”
那姑娘还想要强撑,赵梓熙看过去:“你是喜欢沈深吗?沈深不是良人,河神村不是好地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见被揭穿,林筠也不装了:“我当然知道河神村不是好地方,沈深也不是良人,我怀疑郑宝儿就是因为沈深那恶贼而死的。我要找出真相,替宝儿报仇。”
“你是郑宝儿的朋友?”
林筠老老实实点头。
赵梓熙握着林筠的胳膊,看上面长的鳞片:“你一来就找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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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深,可是河神村谁不知道小河神沈深,你却连沈深都不认得。你这样漏洞百出怎么报仇,要报仇就把一切告诉你爹,带人来这里救我们。”
林筠急了:“我要是能这样我早就这么干了,可是我爹他不许我沾神鬼之事,他一定会阻拦我的。”
“可是你来也没用,你哪来的药汤,知道是什么就敢喝。”
林筠显然是个没怎么经历过事的小姑娘,被赵梓熙这么一说,人就抽抽噎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可是我喝都喝了,当时可疼死我了……”
“不管怎么说先赶紧回去,想办法说通你爹也好,让别的可靠的人来也好,快点走,别被村里人发现了。千万别进村,喝了药后进村就出不去了。”
赵梓熙赶紧吓唬林筠,告诉她严重性:“我们也是外村人,就是这样出不去的。”
“现在你是我们获救的唯一希望,你赶紧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时候,铁柱从村里走出来,看到林筠正伸着胳膊,上面还生着鳞片,一把握住林筠的手就拖进了村子里:“这是哪来的小姑娘,怎么长着我们村子的鳞片?”
林筠知道扮成郑宝儿已是行不通的了,索性直接说自己是郑宝儿的旧友,一心仰慕河神村的河神,想要成为河神村的一员。
林筠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姑娘,比起已经自带对象的赵梓熙来说,更加受欢迎,一来村子就受到了好几个小伙子的爱慕表白。
林筠被这个村子的热情吓了一跳,更吓人的是,连已经有对象的几个小伙子包括铁柱也对林筠隐隐约约表现出好感,当晚就有好几户人家为此大吵一架,第二天早上,那些吵架的人家的夫人全都死了。
喜儿死了,别的表达过好感的人家的夫人也死了,村子里一下子死了四五个女子,然而河神村一片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四五户人家门前挂起了白幡,烧起了纸钱,但是河神村里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没有一点异常,铁柱和其他丧妻的男人也照常到工坊干活。
赵梓熙几人也要被正式分派活计了,赵梓熙便寻了机会让沈深把自己和林筠也派到工坊,和虞扶雪分在一起。
林筠已经被这个村子的异常吓得瑟瑟发抖,一直贴着赵梓熙不敢走远。赵梓熙私下里打探所谓的河神的心脏在哪,想要试着毁掉,但是村里人都对这个话题十分警觉,包括几个同样是外来的姑娘,都守口如瓶。
倒是三十二又有了新目标。
林筠粘着赵梓熙帮她递鳞片,三十二则粘着林筠,十分殷勤:“林小姐,你刚来村子不熟悉,如果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找我。”
三十二的嗓音变得有一种奇怪的磁性,眼神也变得柔软勾人。前不久刚刚才被告白过的赵梓熙叹为观止。
林小姐上下打量了一番三十二,冷哼一声:“别在我面前卖弄风骚,我不吃这一套。”
三十二清了清嗓子,开口:“那我就直说了,我快成年了,是找对象的年纪了,可是村子里流动人口太少,到现在我都没找到对象,如果林小姐看得起,请务必考虑考虑我。”
林小姐冷哼一声:“那你能带我去河神的心脏那里吗?”
三十二的动作一顿:“河神的心脏那……你要干什么?每个月的祭祀日村里大家自然都会去的呀。”
“下一次祭祀就在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去。”
11. 郑宝儿
祭祀的当晚,三十二早早换上一身白色的袍子,给赵梓熙三人也换上了同款袍子。三十二让三人先在门口等着,然后打开了屋里的地道,带着三人一路在地道里穿行,直到来到一个大殿。
火光幽幽,长明灯亮起。铁柱站在高台上主持祭祀。
“我们河神村是得到河神庇佑的村子,我们都是河神的所有物,哪怕是死去的魂灵也一样。”
“这个月又有四名村民回归河神的怀抱。”
“我们都已经一一举行了回归的仪式。但是今天,我们抓出了村子里的一个叛徒。”
不知道什么时候铁柱举起了一把匕首,匕首上红光莹莹,乌黑的刀身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地道里没有一丝风,但所有的长明灯的火焰都一瞬间摇晃,台阶下匍匐的河神村村民的身影,竟然被烫得模糊了一瞬间。
“我们所有人都是河神的所有物。为了平息河神的震怒,这一次我们当众给叛徒举行回归仪式。来人,把三十二带上来。”
长明灯的火焰淹没了三十二。
三十二十分惊慌,“什么?我不是叛徒,你们搞错了吧。”
“你想利用刚刚来到村子的几个姑娘获取权限逃离河神村,你甚至在关押外人的柴房留下密语,指引他们逃走。”
原来那密语居然是三十二留下的。
身边的村民押着三十二上台,村民们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赵梓熙三人,还是不在意,并没有把他们三个也抓上去。
“河神庇佑着我们,你却想逃离,简直罪不可赦。”
被抓到台上的三十二愤怒起来:“什么河神?明明是河鬼,被你们支使利用的河鬼!只要一不如你们的意,就会被你们拖入深渊。”
“什么?你敢出言不敬!”铁柱大声呵斥。
三十二挣扎起来,竟然一时挣脱了两边的村民,一下扑向铁柱,要夺过匕首,挣扎间匕首一下子划在铁柱的脸上。
铁柱怒不可喝,大声怒骂:“你竟然敢毁掉铁柱的脸!”话出口的声音,却变成了喜儿的声音。
下一秒,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铁柱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一条大缝,喜儿的身影从中间脱出来,两边的村民已经重新按倒了三十二,喜儿将铁柱的人皮小心叠好收起来。三十二见大势已去,不由哽咽地控诉:“怪物,你们都是怪物,不但剥鱼的鳞,还剥人的皮。”
“铁柱哥根本没有背叛你,他那天靠近林筠,不过是看你喜欢她头上戴的珠花,想要跟她买下来送给你,当做惊喜。”
喜儿呆在原地:“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旁的沈深走过来:“你别听他乱说,就算铁柱真的没有背叛又怎么样,你已经和他永远在一起了,你会有一个永远深情,永远爱你的铁柱,这样不好吗?”
沈深的身体也从中间裂开,里面也是一个娇艳的女子。
“宝儿姐,可是……”
原来她竟然是沈深的亡妻郑宝儿,郑宝儿叹息一声:“毕竟是新婚燕尔,还是太生嫩,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现在先缓和一下情绪,处理眼前这个叛徒。”
三十二被郑宝儿放上桌子,四肢绑在四个桌腿上,她手中拿着匕首,显然是也要残忍地杀害三十二。
赵梓熙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被杀死在自己眼前,还在拼命想办法,身边的林筠却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来亮明身份:“我是林太傅之女林筠,不许杀人,不然我让我爹把你们都抓起来。”
赵梓熙阻止不及,周围的村民唰的一下将他们三人包围起来,一把把火炬凝重地朝向三人,锄头匕首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抵在赵梓熙三人的面前。
郑宝儿皱紧眉头:“原本想放你们一马,留在村子里当做面具原料的补充的。”
“既然你们要找死,那就没办法了。”
郑宝儿一声令下,所有的村民都虎视眈眈逼近。
此时,虞扶雪忽然捂住赵梓熙的眼睛,一声叹息:“别忘了,你不是捕头,你是影雀官呀。”
黑暗一瞬间袭来,赵梓熙听见虞扶雪的喃喃:“记住,我是你的门。”
红纱灯,泥俑衙役,金色的蝴蝶,和响个不停的驱邪铃铛。
赵梓熙奔跑在黑暗的天空中,终于来到了影雀衙门。
“带河神村众人上堂。”
郑宝儿和喜儿被衙役带上堂来,其他村民也被水火棍叉在堂下,赵梓熙居高临下呵斥:“害人性命,剥人皮,强迫女子喝下长鳞片的汤药,你们可知罪?”
郑宝儿几人还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在地道中,怎么忽然来到了衙门。乔叙上前呵斥:“这里是专门审判妖物的影雀衙门,大人在问话,还不快应答?”
喜儿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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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赵梓熙的脸,惊讶地喊出声来:“你是村里新来的那个姑娘?”
喜儿迷茫地问:“这是梦吗?我怎么会在这儿?”
赵梓熙点点头:“这是梦,也是审判你们的地方。事后你们也不会记得这里,你们只要记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恶者终将被绳之以法。”
“宣证人林筠。”
林筠被带到大堂。“堂下可是林筠?”
林筠应答。
“把你所见河神村种种一一说来。”
林筠便一一陈述河神村种种。赵梓熙一拍惊堂木。“河神村村民养殖人鳞,杀人剥皮,轻罪和未参与过深者转交眉城官衙,今日先毁去河神村鱼心,除首恶。”
“来人,上闸刀。”
“将郑宝儿、喜儿上刑。”
喜儿哭喊起来,后悔不迭,郑宝儿却脸色端肃,嘴里喃喃着:“宝儿、宝儿……”仿佛自己真是那个深情的沈深,还在怀念亡妻。原来沈深七年前在外面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被郑宝儿发现,郑宝儿于是将沈深诓去河水边,将他杀害,用做鱼鳞面具的手艺剥了他的皮,穿在身上。
从此,河神村许多家庭开始“丧妻”,并且都拥有了一个深情不忘的鳏夫。
虎头铡落下,两颗人头落在地上。
天光微熹,河神村众人醒来,眉城官衙的捕快们已经来到地道,将人一一逮捕,没有人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危急时刻,河神村的众人都忽然睡去,第二天一醒来,郑宝儿和喜儿已经人头落地。
此时夜色已尽,朝霞涌进河神村,照亮了村里一片狼藉,也许是地道光线的扭曲,连朦朦的霞光都显得妖异起来。
三十二险险保下一条命来,赵梓熙来到他面前,询问他是怎么学会那种密码的,三十二人恍恍惚惚的。“曾有一个男子来到河神村,教会了我这种密码。”
“当时我央求他帮我带出去,他却拒绝了我。只是告诉我,世上有影雀衙门,专审鬼神之事,如果有人能逃出去告状,这里的事就会得到解决。”
三十二刻在柴房刻字,就是希望有能看懂的人或能因此逃出去,将河神村一网打尽。
赵梓熙皱眉,那个教了三十二密码的人听起来很像师父,可若是师父,为什么他不将河神村的事解决,而是独自离去呢。
师父究竟去哪了,为什么迟迟不回来。
12. 施主
山水重重,和风款款,寺庙像镶嵌在山林间的宝石,夜间也辉映着月光的莹白色光线。
“到底是为什么要晚上爬山呀?”赵梓熙咬牙切齿地往山上走,她的脚步拖沓,动作像是拖着一个麻袋般佝偻,只是恰好这个麻袋就是她自己。
旁边的虞扶雪看起来却很自在,他颀长的身材使得他的一步迈出去几乎是赵梓熙的三步,明明虞扶雪的脚步散漫又悠哉,却几乎要走出一个“之”字型才能勉强和赵梓熙一个进度。
“谁让你自己答应和人家一起拜佛的。”虞扶雪的语调带着明显的嘲笑。
赵梓熙猛地吸了一口气,往前跨了几步,终于和慢吞吞的虞扶雪走到一条水平线上,“可是对方是师父的老相识,或许会有师父的线索。”
“你不也是因此才一起来的吗?”
虞扶雪哼笑一声:“是啊是啊,丁妄那家伙就是滥情,到处风流,居然连秀才家的娘子都不放过。”
赵梓熙不满地反驳:“说什么呢?念念娘子只是师父的朋友,不过她的儿子倒的确是一名秀才,而且听说是今年秋闱的大热门人选哦。”
“说来说去,朋友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要的人吗?”
赵梓熙有些意外:“哦?好难得,你居然是这么想的吗?”赵梓熙有心想要调侃一下这个常常说话恶毒的傲娇,虞扶雪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朋友啊,不就是这样的嘛。世上所有人待人处事必有所求,就好比来这寺庙拜佛,不就是对佛祖有所求。朋友也是这样的,你对他有所求,他也对你有所求,你们就成为了朋友。”
“什么啊,原来重要的人在你这是这个意思,好无趣啊。”
虞扶雪挑了挑眉:“哦?那在你呢又是怎样的呢?朋友值几块金子?”
赵梓熙瞪大了眼睛:“朋友怎么可以用金子来衡量呢?”
“朋友就是可以依靠的存在。”
“哦,那你师父的依靠就在前面了。”
赵梓熙闻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安平寺的门口,念念娘子正站在门口的石狮子前,见她过来了,赶紧迎了上来:“小熙,你终于到了,我担心死了。”
赵梓熙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塞进了一个汤婆子。“对不住啊,出发前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发现的时候已经下午了,我爬山又慢……”
距离河神案已经过了三个月,冬去春来,赵梓熙渐渐适应了影雀官的工作。本来赵梓熙定了这一天上午就出发开始坐马车过来的,但是前一天晚上处理之前的河神村的收尾工作太过于疲劳,她一觉就睡到了大中午。等慌慌张张地再雇车,车行里已经没有现成的马车了,好在后来有人提前用完车回来,她好说歹说,师傅才又接了她这一单。
“劳您在这等我这么久,实在是难为情。”
这排石狮子所在地是寺庙的大门外,距离核心的大殿和居室还有一程路要走。
“不妨事的,今天风不大,我正好出来透透气,而且衡儿一直陪着我。”
“对了,你身边这位是?”
赵梓熙便称虞扶雪是自己的朋友,陪自己来拜佛。
“莫非也是来安平寺求科举的?这里求愿科考方面的确很灵验。”
虞扶雪难得好脾气:“不,在下不是考生,只是陪小熙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虞公子看起来和衡儿差不多大,可曾娶妻?”
“不曾。”
念念闻言,左右打量了一圈赵梓熙和虞扶雪,脸上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显然是误会了赵梓熙和虞扶雪的关系。虞扶雪在任何赵梓熙以外的人面前总是一副人模狗样,“夫人叫我扶雪就好了。”
“好的,扶雪来了正好,衡儿一个人陪着我也无聊,你们几个同龄人可以搭个伴。”
衡儿就是念念的儿子,赵梓熙正打算和他打个招呼,对方一转身,却是个眼熟的人。“诶?你不是那天从沈深家怒气冲冲走出来的书生吗?”
“我记得你是林小姐的未婚夫?”
唐衡声音严肃:“赵娘子慎言,前不久林小姐已经被老师嫁给了一位乡绅。”
“咦?”
林筠虽然喝了那汤药,生出了鱼鳞,但是自从赵梓熙破坏了鱼心之后,长出鱼鳞的女子都渐渐恢复,林筠照理说也是一样,怎么会被林大人仓促地远嫁,莫非是唐衡嫌弃她?
赵梓熙当下就皱了眉,有心想要再问,又顾忌林小姐的名声。
倒是念念上前挽住了赵梓熙:“林小姐是个好孩子,可惜和我家衡儿没有缘分。小熙我们先进寺里吧。”
安平寺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大寺之一,念念主张几人进了寺先进大殿拜一拜,赵梓熙两人无可无不可,便跟着念念去了。不愧是香火繁盛的大寺,这个点不早了,还有好些人站在殿前求佛解签。
其中有一位身着华锦的小公子,看着也是和唐衡差不多年纪,身边拥簇着一大堆仆人,似乎引发了什么纠纷。
“下下签?”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
旁边一位独眼大叔赶紧劝阻:“哦哟哟,小公子,佛祖面前这可不好乱说话的。”
这少爷却并不领情,一把推开了独眼大叔,直接抓住了解签的小和尚的领子,“要不是都说你们安平寺灵验,我才不会费那么大功夫过来,结果你就给我个下下签?”
小和尚被抓着领子拎起来也不恼,挠了挠他的光脑袋:“这……木雕一虎在山林,远望威容意不禁,纵说不妨终可畏,此身如人大江心,这第八十八签确实是一支下下签呀。”
“你还说!叫你们主持过来!”跋扈的富家公子叫嚣起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主持圆空大师姗姗来迟,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上来也不管被拎着领子的小和尚,只是口呼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莫要着急,松竹年纪小,解签或有不到位的地方也是有的。”
这圆空大师长了一张严肃凶恶的脸,倒是一脸笑容,这一下显得他脸更加凶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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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公子一时也有些怵,手中不由松了劲,小和尚趁机摆脱,手中捏着一张签文哒哒哒跑过来递给主持。
“第八十八签,庞洪畏包公。这签呀,其实是说不要揠苗助长,,公子放宽心,安心念书好好考试,凡事不要操之过急。”
富公子却还是不买账:“什么不要操之过急,本公子就要这次秋闱蟾宫得桂、金榜题名!要是我这次落榜了,定是安平寺的签文咒我!”
主持又是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刘公子,木虎有威、炉前点雪,结善缘才会得善果。”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响起,闪烁的雷光映照在主持脸上,仿佛给主持的一番话作注脚,周遭的信众一时都安静下来,赵梓熙一抬头,“咦?下雨了。”
刚刚还一片晴朗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布,细细密密的雨砸在地面上,带着春天独有的阴冷,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雨越下越大,像天空上织了一块雨做的幕布,“轰隆隆”的雷声接二连三响起。
“那是什么?”
乌沉沉的雨,乌沉沉的天空,月光被云翳遮得一丝光也不露,只有紫色的惊雷一道道劈砍在天空上,也许是雨落的声音太响,也许是惊雷的声音打得耳膜发疼,眼前忽然涌现了一片雾气,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在云头耸动。
“阿弥陀佛。”
随着圆空大师一声佛号,雾气炸开,月光在一瞬间闪现,一头黑色的巨兽张开层层鳞片,仰着可怖的血盆大口一声嘶吼,猛地砸落在安平寺的招牌上,圆空大师惊呼:“半龙!”
落在地上的巨兽是一条狰狞的大鱼,却又比鱼多一双鹿角,身形也较一般的鱼更为修长。整个鱼身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长,奇也怪哉,砸落在安平寺招牌上之后,落到了地上,挣扎几下,便安安静静,可是近前一摸,却还有呼吸,实在是骇人听闻。
“阿弥陀佛,半龙降世,这是有文曲星下凡啊。”那富家子正好站在招牌附近,被这一下砸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跟着圆空大师傻傻地跟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赵梓熙这一阵子被乔叙和阿四耳提面命,有了些影雀官的自觉,上前想要查看巨鱼,谁知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大鱼上涌现蒸气,等再睁开眼,巨鱼凭空消失不见了,就像它来时一样突然。
大殿里的其他信众忽然反应过来,纷纷跪了下来:“佛祖显灵,佛祖显灵了!”念念甚至眼中泛起了泪光,非常感动,富家子也不敢再吭气了,倒是唐衡没什么反应。
虞扶雪忽然笑了一声,赵梓熙问他在笑什么,他没骨头一样靠在大殿的柱子上:“所以说,人之相处,必有所求。”
当晚,整间寺庙响起了颂书之声,来安平寺的本来就多是读书人或者家中有书生的家属,谁都想当那个下凡的文曲星,一时之间,来来往往众人都十分振奋。
天降半龙的祥瑞之兆躁动了所有的上进之心,连那位纨绔暴躁的富家子也不例外,直到夜半那件惊魂之事发生之前,一切都欣欣向荣。
13. 书不厌读
天上出现祥瑞可能只是老天爷不经意为之,但是既然有好兆头,那么那个承接幸运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也许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安平寺到处可见手里捧着一本书喃喃自语的傻书生。
就算是跋扈的富家子李信也拿起蒙灰多时的书籍,甚至觉得书上每个字摇曳生姿,仿佛灯下的美人,扣人心弦。于是这天一早,他就带着一群随从来到寺庙后山的桃花林,手里撵着一本《论语》装模作样地读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觉得嗓子有点痒,那种痒藏得很深,让他不断地清嗓子,却还是克制不了,他总觉得自己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似乎少了点什么,似乎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眼前的一切唾手可得。
石头桌子上摆满了水果茶水,是了,倘若此时能再遇上个美人就完美了。赵梓熙就是这个时候拎着一个竹编的篮子走进李信的视野。
赵梓熙是来捡桃花的花瓣做糕点,回头卖给这群忽然用功的酸书生刚好赚一笔。
赵梓熙一向少来寺庙之类的地界,不是因为她不相信,而是因为她师父丁妄很少带她来,久而久之,她也就没有拜佛的习惯了。
赵梓熙出门的时候虞扶雪还在睡懒觉,唐衡则陪着念念去了方丈的法会,因此她是一个人来的桃花林,也因此,当那位自诩风流的眼熟富家子手一拦,进行蹩脚的搭讪的时候,赵梓熙难得的有些后悔出门。
“姑娘来这后山所谓何事呀?爬山辛苦,不如来我这边坐坐?”
话说得客气,但他语调油腻、态度强横、人多势众,这位富家子完全没打算遮掩自己标准的恶霸行为。
赵梓熙为难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现在就挣扎一下,还是一会儿被挟持去了目的地再大声呼喊。两者之间的区别不大,总归都是人少的地方,就看赵梓熙今天的运气如何了。
好在她刚喊了几声,富家子的桀桀怪笑语音未落,唐衡就已经踩着中午端直的日头出现了。富家子的脸色一黑,“莫管闲事。”
唐衡径直走上前,“安平寺乃皇家寺庙,李公子最好还是收敛些吧。”
换做平时,李信早就一拍桌案,暴起伤人了,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冒出点圣人心肠,眼里见不得花里胡哨,嘴里克制不住地想念点书,否则就难以平息自己骚动的心绪,念着书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念书更觉得少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唐衡这么一阻拦,李信难得的发现,少的不是美人,不是他爱惯了的美人。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李信烦躁起来,手里下意识开始抓挠脖子,好痒、好痒啊……他不断地清嗓子,不断地作呕,到后来他甚至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到处转悠,眼神无数次擦过面前的赵梓熙和唐衡,却没有停留。
直到他拿起书,看见那一个个摇曳生姿的字……他情不自禁地读起书来,没有用,还是痒,但还是想读,就像咳嗽的时候嗓子还是痒,咳嗽没用,不解痒,但咳了还想咳。
也不知道李信一介纨绔哪来的力气,他的抓挠几乎撕裂了他脖子上的皮肉,因此他的声音也像破了口子的旧麻袋,嘶哑起来,他自顾自地念书,眼里再没有旁的人,周围的随从兵荒马乱地着急起来,不知道自家的少爷忽然这般究竟是怎么了。
紧接着,李信惨叫一声,念出书页上最后三个字,脖子上也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血顺着伤口留下来,和惨叫的李信一起委顿在地。
赵梓熙赶紧拉着唐衡离开是非之地,然而一直静静站在李信身边的独眼大汉上前一步拦住了两人。
“我家少爷身份贵重,此番突发恶疾事有蹊跷,事情查清楚之前,现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还请两位谅解。”
唐衡皱了皱眉:“这是用私刑。”
独眼大汉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们不过是请两位来喝个茶。”
赵梓熙悄悄拉了拉唐衡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被挟持在乌泱泱一大片人中间往寺庙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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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衡是个秀才,算半个官身,可惜的是这纨绔公子李信竟也是个秀才。两个秀才相遇,李信是个家境殷实身后疑似有背景的秀才,这就显得赵梓熙这边很不利了。
这波人就这么一路走进了安平寺大殿,闯进了方丈的法会。独眼大汉半是客气半是强横地请出方丈,要他医好李信的怪病,抓出背后作怪之人,否则就只好把安平寺的所有人都送进大牢。
独眼大汉这气吞山河的口气显然是有所依仗,直到他亮出锦衣卫的身份玉牌,扑通一声跪在李信面前大喊“小王爷”,在场的众人这才知道,这位独眼大汉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曹孽,而那位身着华服的小公子,竟然是隐姓埋名准备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晋王之子。
这一下事情大了,晋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小王爷和小皇帝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怪不得小皇帝最亲近的锦衣卫会出现在李信的身边。
方丈不愧是方丈,事到如今还是一派镇定,只是他看了小王爷半晌,还是没看出他身上到底怎么了,寺里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被曹孽一一抓捕,拘在了几间大殿。
秋闱在即,来安平寺的好些香客都是年轻的书生,被这般拘在大殿里,也不忘手里拿着书读起来,这一读可就捅了大篓子,就像传染一般,他们也开始嗓子发痒,一边抓挠一边不停地读书,停不下来,仿佛魔怔了一般。发展到后面,连锦衣卫和安平寺的僧人也开始读书,有的念经文,有的手里没书就喝醉了般念自己记得的字句,半句诗半首词,或者甚至是反反复复念《三字经》开头的几句。
在场众人中只有唐衡、赵梓熙、念念、虞扶雪,以及一位小沙弥、安平寺的方丈,和独眼大汉曹孽自己没事。
曹孽怀疑的眼光来来回回审视着赵梓熙等人,要不是他自己也没事,恐怕赵梓熙等人已经被他抓捕在案。
在曹孽动手之前,赵梓熙赶紧开口:“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他们都接触了,而我们五个没有接触过。”
14. 安平寺
曹孽的目光凶狠地一个个看过来,但最终还是听取了赵梓熙的建议,动用驻守寺外还没有被传染的人手,去排查所有可能有问题的东西了。
念念跪在蒲团上,十分担忧,“如果你师父丁妄在就好了。”
赵梓熙赶紧安慰她,“念姨,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念念温柔地看了看赵梓熙,“嗯,会好起来的。”顿了顿,又笑着说:“你和你师父真像,一样的认真可靠。”
赵梓熙忍不住想吐槽师父果然魅力惊人,明明那么不靠谱的人,却让念念留下了认真可靠的印象。
“我师父总是喝酒,说话也轻飘飘的,也亏是念姨才觉得他认真可靠。”
念念温柔一笑:“不,你师父只是慢慢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了,他内心深处还是当初那个认真又温柔,可靠又强大的人呐。”
这是真的吗?师父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人吗?别是念姨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赵梓熙不置可否。“还是唐公子可靠,今天多亏了他,我才没有被小王爷带走。”
听到赵梓熙的夸奖,唐衡没什么反应,念念却很高兴:“诶呀,我家的臭小子还差得远呢,整天只知道板着个脸。之前我托你师父带着他行卷的时候,他像个木头一样,话都不知道说几句。”
“咦?师父他来过你们那吗?”
“是呀,就在五个月前,差不多三个月前我还托他来安平寺帮我供香。”
三个月前那就是师父失踪前夕呀,赵梓熙的精神一振:“念姨,那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念念摇了摇头:“没有了,早知道当初就该抓住他多问几句。抱歉啊小熙。”
赵梓熙有点失望,但总归这也是一条新的线索,师父三个月前来过安平寺,他到底去哪了,没准寺里的僧人们会知道点什么。
到了夜里,曹孽思虑再三,将赵梓熙几人分开关押在不同的大殿里,只让小沙弥给他们送来需要的物品。
小沙弥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进门就勤快地给屋里的灯盏添上新的灯油。
赵梓熙认认真真看着小沙弥的动作。她天生一张乖巧的脸,眼睛又圆又大,看人的时候特别专注。
一圈长明灯添好了油,小沙弥拿出一个红布包,从中取出三根线香,插在香案上。
“这凝神香是从西域来的,价格昂贵,拇指长的一截就得好几百两银子。可不是哪都有的。”小沙弥的口吻不无自得。
赵梓熙十分配合:“安平寺真是财力惊人。”
小沙弥矜持不语。
大殿上个月新修补过壁画,里里外外都刷得金碧辉煌。赵梓熙点点头,又问:“既然不缺钱,怎么整间大殿只有你一个妖僧忙活?”
小沙弥皱了皱眉:“施主真爱说笑。”
“哦?”赵梓熙叹了口气,手指一捻,竟从油纸伞里抽出来一把细剑:“那你怎么急得眼睛都变色了。”
现在的她可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经过乔叙和阿四的训练,就算让她回到当初河神村,她也能一口气撂倒三个大汉。
锃亮的刀刃抵在小沙弥的脖颈上,映得他眼角一片寒光。
小沙弥幽幽睁开眼,果真是一双赤瞳。他站在背光的阴影里,盯着赵梓熙意味深长:“可是小僧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不过无妨,施主命线跌宕,本就一副早夭之象。”
话音未落,浓烈的檀香弥漫,殿内长明灯火焰腾腾,拉出千道明明暗暗的光丝。
大殿之上,慈悲的卧佛模糊了神色。小沙弥的僧衣像一碗打翻的墨浆,翻滚着染上乌色。很快,他的身形也随之流淌拉长,看不清形状的袖袍鼓帆一样饱胀,几个呼吸间,就变得和人一般大小,向赵梓熙兜头罩过来。
恶妖凶悍,赵梓熙暗道不妙,动作极快地就地一滚,避过妖僧乌漆漆的袖子。借着这个空隙,她将推开一半的刀鞘狠狠甩出,另一只手握着细剑就势一劈,把妖僧当场砍作两截。
妖僧惨叫一声,化作原型,却是一只红眼兔子。“说,小王爷身上的异状是你弄的吗?”
红眼兔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地开口求饶:“施主饶命,施主饶命,小王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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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干的呀。”
“可是我们来的第一天,那条长了角的大胖鱼是你弄的吧。”
小兔妖的动作一顿,眼珠子转了转,“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样,不老实说我就宰了你。”
小兔妖没法,只好承认了:“可是小王爷真的不是我害的呀。”
身后传来虞扶雪的声音:“他没说谎。李信出事的时候,这小沙弥在院子里偷懒刚好被我看见了。”
“你怎么过来的?曹孽没在你门前放人?”
“新过来的几个锦衣卫也倒下了,现在正在外面念三字经呢,曹孽现在焦头烂额,顾不上这边。”
赵梓熙转头,一把摁住了想要偷偷溜走的兔妖,“就算是这样,你的嫌疑也还是没有完全被排除。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
“姑娘饶命,我一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宰了我,我的肉不好吃的。”
“诶呀,这几个月真是遭了罪了,寺里老是出诡异事,我这才弄出个祥瑞想要改改运,谁知道还是这样。”
“哦?寺里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事?”
小兔妖拍了拍身上的灰:“嗐,还能有什么事,就是三个月前有个倒霉鬼在我们寺里失踪了呗。”
三个月前失踪……?莫非是师父?
赵梓熙“噌”的一下把刀重新架到小兔妖的脖子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兔妖被刀吓得“啪叽”一下倒回地面:“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名字叫什么妄啊的,说是来寺里供香的,就是为那位唐公子供的香,祝他高中的。”
这么说来,这个人一定就是师父了。“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失踪?”
小兔妖哭哭啼啼:“我也不知道啊,反正第二天去禅房看的时候就没人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离开了,直到从他房间里翻出来一件血衣和一个书篓,才发现不对。”
赵梓熙咬牙:“为什么没有报官?”
小兔妖嘴巴开开合合半天,终于狠了狠心:“这人跟我们寺里有点关系,主持大师说他的身份有点问题,不能报官,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15. 檀宁
“都说要叫我师父了。”
丁妄伸手拽住赵梓熙的领子,将脏兮兮的小姑娘从一只冷冰冰的大水缸里提出来。
“放开我。”
赵梓熙那时候还很小,战乱年月,一个年岁尚轻的小姑娘是很难活下来的,如果活下来,那一定是学会了很多成人世界的冰冷法则。
比如,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好端端的一个人,没准就是想要把小孩子捉去剥皮吃肉的大坏蛋。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就很不靠谱。
这个人一身蓝袍子,身上的饰物十分简洁,四肢纤细修长,除了身材并不强壮,远远望去全然就像一个寻衅滋事的纨绔少年郎。
他一把拎起赵梓熙的动作很轻松,带着点小孩子气的随意。也许是嫌弃赵梓熙的衣服脏兮兮的,他还伸手晃了晃,把赵梓熙的脑袋晃得晕乎乎的,差点想吐。
在他的对面,本该像小鸡仔一样任人宰割、瑟瑟发抖的被欺负对象,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吃人就吃人,还要碗里的菜叫你师父?变态!”
丁妄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吃你了?”
赵梓熙不答。
“好吧,那么先把你这块脏兮兮的下酒菜洗涮干净了,一会儿倒料酒的时候,再叫我师父。”
丁妄拽着赵梓熙往屋里走,不顾她吱哇乱叫的挣扎,当真摁进水桶里涮了涮,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身小男孩的衣服让她穿上。随后丁妄便往榻上一躺,指挥赵梓熙烧火做饭了。
赵梓熙好几次想要夺门而逃,都被他及时的一把刀飞到脚边,几次三番,再不敢乱来。
这个恶人,不但抓了她,还占了她的屋子,不但占了屋子,还要把她当成小奴隶使唤,实在恶毒。
赵梓熙心头火起,嘴角抿了抿,脸上的酒窝都淡了,却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假意乖巧地烧了饭,忍着怒气叫他:“师父——”
“师父”字后面拖长了调子,带着不情不愿和一分暗藏的不安。
赵梓熙低下了声调,再抬头,一双眼直凛凛瞪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把我洗干净了卖个好价钱吗?”
“小小年纪对人怎么这么没信心,我说了,你是个好料子,我要收你为徒。”
赵梓熙咬牙:“别骗人了,世上哪有免费的馅饼。”
丁妄笑眯眯地回答:“是呀,世上没有免费的馅饼,你终究要付出代价给我。”
在回忆中丁妄的身周似乎晕起了薄薄的雾气,她看不清楚师父的脸,只记得他的声音很温暖:“你要付代价给我哦。”
这份被讨要的代价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也没有实现,但是赵梓熙感到这三个月来自己的心就像被冰水冻在里面,直到此刻才有破冰而出的刺痛。
也许这就是那迟来的代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梓熙出离愤怒地拎住兔妖的领口,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你知道你们这样一句话让我在家苦苦傻等了多久吗?”
“你们最好祈祷我师父不要出什么事,不然不要怪我把你们这个妖怪窝整个翻个天。”
小兔妖抖如筛糠:“施主,施主放过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其他妖怪干的……对,一定是这次犯下案子的妖怪干的,两次情况很像的。”
赵梓熙的脸色发黑,手中的剑尖也跟着微微颤抖,吓得小兔妖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是虞扶雪上前,将小兔妖从剑锋下拯救了出来,赵梓熙一字一顿:“说清楚,两次情况怎么像?”
“那位施主也是忽然读书读了一晚上,然后就不见了,我们只在床铺上发现一件沾了血的外袍。”
“施主,再多的我真的就不知道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赵梓熙握着伞中剑,手背因为用力而发白。
住持一定认识师父,她要去找住持问个清楚,说罢便提着一把剑准备冲向住持被关押的那间大殿。
虞扶雪拎着小兔妖跟在后面:“住持未必会肯说实话。”
赵梓熙冷笑一声:“那就问问我的剑愿不愿意听假话了。”
虞扶雪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
赵梓熙拿出两个小瓷瓶,拉过供桌前的抹布,在地上囫囵擦了几把,然后把兔妖淋了一地的墨色血迹拧到瓷瓶里,确保装满两瓶,才提起小兔妖走出门。
此刻到处都是乱象,锦衣卫已经自顾不暇,乱哄哄的廊道里,唯有关押着住持的大殿保持静默。
“施主,您提着这孽畜,是要往哪里去?”
赵梓熙淡淡地问:“怎么住持大师连自家寺里的小沙弥都不认得了吗?”
她抬高手腕,提着精怪脑袋的右手手指轻轻一松,“我想着这妖畜道行不错,没准在寺里还有点地位呢。”
赵梓熙这一松手,小兔妖摔在地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里,哗哗地淌眼泪。僧人温和俯身,捡起自己养大的祸患,一声叹息:“实不相瞒,这只妖魔受伤倒在林边,原是小僧双目混沌,以为是寻常野兔,带回禅房医治,才造此祸端。”
“这么说,大师是承认自己养了妖孽了吗?”
身形高大的僧人双手抱着兔妖并不回答,“施主来了没几日,脸上倒消瘦了一圈,想是吃不惯素斋。其实来往寺中也有一些善信脾胃虚弱,不便素食。听说小王爷那边猎了头野猪,施主不妨去看看。”
这位安咸寺大名鼎鼎的住持大师,倒和传闻中很是不同。赵梓熙眯了眯眼:“寺里闹成这样,圆空大师倒看得开。”
圆空转身,唇边含笑:“诸生皆苦。看不开又如何?施主是有事想问吧。”圆空大师转身走进大殿后的禅室。
门帘掀开,赵梓熙走进陈设朴素的禅室,袅袅茶香混合着老式几案腐朽的木腥味扑面而来。住持坐到屏风之后,影子落在素色屏风上,留下一个干瘪的木根一样的影子。
赵梓熙跟着圆空转过屏风。住持枯槁干瘦的脸缓缓抬起,脸上如核桃般沟壑纵横,唯有一双眼睛狭长冷锐。
“这兔妖假充寺内僧人,想要害我性命。”
赵梓熙先声夺人。
赵梓熙对安咸寺的住持早有耳闻。住持只凭短短十几年,把安平寺从无名小寺,变成眉城第一禅院,他膝下两名弟子也都成为远近有名的悟道法师。
“小施主恐怕不是为此而来。”
“松竹虽然顽劣,但手上并不曾沾染人命。”
赵梓熙质问:“那么我的师父为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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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寺里失踪?”
“你的师父?”
“我师父是影雀官丁妄。”
住持显然知道影雀官,他抬头看了赵梓熙一眼,“你是丁妄的徒弟?”
“你师父自有去处,和寺里并无相关。”
“可是松竹说师父是在你们寺里失踪,并且留下了一件血衣!”
“小施主稍安勿躁,丁大人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弱小。他去何处了我也不知。我年纪大了,寺里的事也少有参与。小施主若是想要查找踪迹,可以自便。”
住持说完,低下了头。没一会儿,轻微沙哑的鼾声响起。松竹瘦小的身躯隐在屏风的阴影处。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响起:“施主若是为丁妄而来,恐怕只能空手而归。”
来人也是寺里的僧人,之前却未曾见过,也没被寺里的异常感染,十分可疑。
赵梓熙咬了咬牙:“那我若是为查寺中异状而来呢?”
“师父失踪后,由我继任影雀官。”说着,她“噌”的一下将手中的剑插到地上。
昏暗的屋内,住持木根般盘踞的僧袍后,一道影子轻飘飘滑出。那身影与黑暗是如此融合,分离后又是如此高大显目。
松竹唤他“师兄”,这名僧人上前接过圆空手中捧着的兔头,往门外走。赵梓熙跟着圆空退出住持禅房,一抬头就发现檀宁提了一壶热茶水在淋兔妖的脑袋。
松竹眼泪汪汪,却不敢作声。
妖魔不死不灭,纵然一时被人斩杀,也不过暂时散去魂灵,只待他日斩杀它的仇人心神失守,便会汇聚而来伺机复仇。这僧人却似乎是无知觉的狂人,一手拿热茶洗妖,另一只手还顺着兔妖的毛一根根拨开黏连的血迹。
“在下法号檀宁。师父年迈,目下寺里事务多是我来负责。施主若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檀宁往日深居简出,此刻行刑,像影子从黑暗中滑出来,他的胳膊健壮有力,用水濯洗兔头,投在墙上,像蛇绞住兔妖,松竹终于忍不住泣音,忽然握住师兄的手拿开,自己动手,将头探入门前烤火取暖的火炉。
旁边一棵桃花树染上妖血,檀宁腮边也溅了两颗血珠。十分艳丽。
黑夜深处传来怨毒的惨叫,想必这兔妖是吃足了苦头。
然而惨叫之外,松竹的声音还在细细地问:“师兄,这便好了吗?”声音恍如叹息。
年青的法师没有回答他,仿佛只有赵梓熙听到了这声叹息。檀宁面前的火焰一下升高,沸腾的血气蒸腾成雾,他平静地拿起火钳拨开煤渣,一下子把火焰压落:“它知悔了。”
点点红梅沾染了血色,像一滴怨憎的泪,啪嗒落到了檀宁鞋面上,留下一个污浊的印记。赵梓熙也听得耳边一声无端的哂笑。
“施主不是问寺里的异状吗?”
檀宁微微一笑,从手中取出手中两片金边桑叶。其中一片凭空自燃。叶面上兔妖的名字逐渐化作灰烬。另一片上写着檀宁自己的名字。
“施主大可安心,今夜我寺就会请出一尊至宝,必会让一切妖异现出原形。”
血,溅在森白的院墙上,一道金光在深夜里浮现。
檀宁用力一握,另一片桑叶也瞬间化作飞灰。
16. 秘密
地面上出现一团墨黑的影子,看上去黏稠而深沉,形状像一只秃鹫,这团影子用极快的速度扑向檀宁,没入他的身躯,随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檀宁一声咳嗽,又吐出一口血来。
赵梓熙总觉得这一口血吐出来以后,檀宁看上去似乎矮小了一些。
金色的幻光虚虚掩映在寺庙之外,并以大殿为中心快速收缩,廊道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嘈杂声音,接着曹孽出现在拐角,几个跨步走过来,一把拽住了檀宁的领子。
“你做了什么?寺里的人都不见了。”
檀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曹施主莫急。寺里的人都还在,只是我刚施展了术法,此刻所有没有异常的人都被术法所控,所以不是他们消失了,而是我们看不见了。”
曹孽身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侍从,说起话来咋咋呼呼:“你们该不会想杀人灭口吧,刚得到的消息,安平寺方丈曾经是旧青山的山贼余孽,当年号称“恶鬼”,凭借一手妖术调风弄雨。”
檀宁又咳嗽了一声,似乎十分虚弱:“小王爷在此,我们岂会轻举妄动。我请出了至宝窥心镜,扣住了寺里所有没有沾染异状的人的魂魄,窥心镜每日一杀,唯有说出心底的秘密,才能存活。”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来吧,我们到大殿去。”
那胖侍从还想说什么,被曹孽一下拍在后脑上消停了。几人来到大殿,果然,原本躺在大殿里哀嚎着念书的倒霉鬼们全都消失了,寂静的安平寺里,此刻仿佛只剩下七个人,分别是念念母子,曹孽和胖侍卫,赵梓熙和虞扶雪,还有施法的檀宁。
大殿中心有一面浮空的镜子,闪烁着幽幽的暗光,镜子有些混沌模糊,人影照在上面,仿佛扭曲的影子。
檀宁指着镜子介绍道:“这就是窥心镜,每个人每天都必须在镜子前说出一个秘密,否则就会被镜子吞噬魂魄。”
曹孽冷哼一声:“一个人一生秘密何其之多,就算每天说一件,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檀宁口呼佛号:“施主稍安勿躁。窥心镜面前所说的秘密必须要和在场的一个人相关,秘密是自己跟对方有关的也好,是知道对方的说出来也好。但如果说谎或者与现场所在的一个人都无关,就会被吞掉一条胳膊,然后是一条腿,直到四肢都被吃掉,就会开始啃食内脏。直到一个人再没有东西可以喂养窥心镜。”
曹孽这才笑了:“不愧是‘恶鬼’的徒弟,这手段倒是不错。”
曹孽提着刀,指向赵梓熙等人,“那就开始吧。”
在场的人都没有动,曹孽举着刀不耐烦地往桌上一砍,“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檀宁上前一步:“就由小僧开始吧。”
“小僧与在场诸位都不熟悉,没什么好讲的,不过倒是刚好看见一件事,或许可以一说。”
“小僧知道曹施主此行是为了报恩。”
曹孽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从何得知?”
“曹施主不是知道了我们方丈的来历吗?”
“既然是‘恶鬼’,自然要有恶鬼的样子。鬼是能看透内心的。”檀宁的声音冷冷的,像深夜的寒霜,阴森晦暗。
“小僧还知道,小王爷不是王妃亲生的孩子,而只是外室和老晋王的一名私生子。真正的王府嫡长子生来带有恶兆,从小被抱去乡野寄养。我说得对吗?曹大人。”
曹孽拔出刀来,一刀砍在檀宁的脖子上,杀鸡一般夺取了这位僧人的性命。
然而缓缓转动的窥心镜上一道流光闪过,檀宁的脖子上血肉横飞,还未来得及倒下的身躯定了定,重新站稳,旧的疮疤上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竟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
“窥心镜下无谎言,看来我听到的是真的。”原来檀宁也不确定这一条消息,竟然以自身的性命为赌,用这种方式探听王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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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下一位了。”檀宁毫不在乎自己满头满身的血,说完便走到一边。知道自己一时奈何不得檀宁,曹孽也抽刀入鞘。曹孽身边的胖侍卫在旁边打圆场:“大人消消气,这秃驴嚣张不了多久了,待寺中诸事皆毕,到时候我们锦衣卫把这帮人全都给抓了。”
曹孽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所有人继续。胖侍卫便开口:“我叫朗月,各位想必也看得出来,我是一名锦衣卫,真让人为难,我是一个没什么秘密的人。”
“就给大家讲一个我们大人的秘密吧。”
“曹老大每天晚上睡觉前要给菩萨上三炷香!”似乎是觉得这个秘密很有趣,朗月一边说一边咧开嘴哈哈笑了两声。
接着是唐衡,“我生来六指,是我母亲亲手切掉了我多余的那根手指。”
虞扶雪笑眯眯地跟着说:“巧了,我也是天生六指,但没人切了我的指头。”说着他抬起手,果然在他手掌侧边有一个暗淡的旧伤疤。
朗月好奇地问:“这么说,是你自己把自己的第六根手指切掉了的喽?”
虞扶雪懒洋洋地点点头。
“可是这个秘密和谁有关呢?”
虞扶雪懒洋洋地笑了笑:“自然是和我们赵娘子有关啦,我切掉小指头可是为了她呐。”
虞扶雪在胡说什么,三个月前她根本还不认识他,更遑论让他为了她切掉小指头。可是空中的窥心镜毫无动静,虞扶雪没有撒谎。
轮到赵梓熙了,赵梓熙苦思冥想了半晌:“我小的时候曾经偷听师父和念姨的对话,知道念姨曾经想要接我去她家当养女。”
这个秘密真的是在童年发生过好多次,许许多多的姨姨姐姐都想要赵梓熙叫她们一声师娘。
空中的窥心镜依旧和缓转动,看来赵梓熙的这个秘密也过关了。最后只剩下了念念还没有说,念念的脸色不知何故十分苍白,引得曹孽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钢刀一样扎在念念身上。
17. 春风得意马蹄疾
念念沉默了许久,久到众人的视线都开始焦灼在她身上,她终于缓缓开口:“如果说是秘密,我身为普通员外郎夫人,似乎人生际遇简单,无甚可说。”
曹孽脸上露出了轻蔑,胖侍卫脸上露出了好奇,唐衡皱了眉似乎想阻止。
念念却抚了抚唐衡的手背:“但我并没有那么幸运,也不是天生就做了夫君的妻子,探花郎的母亲,我曾经,是一名舞姬。”
曹孽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都说探花郎的母亲身份微贱,要不是谢太傅提携,唐衡难有今日之成就,这消息果然是真的。”
唐衡瞪着曹孽就要发怒,念念的脸色却很平静,“但在成为饥一顿饱一顿的贱籍之前,我却曾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儿身。”
“我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的亲姐姐,先皇杀进皇宫亲手杀掉的摄政长公主周念。”
现场不知道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曹孽眯起眼睛,看着念念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窥心镜在空中缓缓运转,光华圆融,念念的惊人之语是真话。
“梓熙,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师父的吗?”
念念笑了,仿佛一尊褪了色的美人泥俑忽然活过来,岁月斑驳的痕迹一瞬间消失,她美得就像一个梦。
“我与你师父相识在战场上。”
……那时候已经是战乱年月的最后时光,命运的闸刀势不可挡,而深藏在宫中的我却眼瞎耳聋,看不见触手可及的祸凶。
我虽是长公主,从小长在深宫之中,深谙权谋争斗之术,却不识民生疾苦,更没有能力将积重难返的王朝带回正轨。
世家大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各地草莽揭竿而起,风雨飘摇的年月我能想出的最后一个办法,是拉着阿弟苦口婆心,半是挟持半是求恳,捏着虎符御驾亲征,撑着心底的害怕,装着无惧无畏的假象,和敌人殊死搏杀。
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幸好,原本一面倒的战况竟然真的开始回缓,讨伐的军队被拦在帝京外的一处天险。
敌人暂缓了进攻,皇帝的亲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战争陷入了僵局。
这个时候,阿和却不见了。
我的弟弟,皇朝唯一的天子周和,在一个乌云蔽日的夜晚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些金银布帛,和他最宠信的大太监。
留在现场的只有一纸诏书,荒唐地将皇位抛给了我。若是早先女子能继承皇位,我必定一争,但此刻的诏书,却不啻于一记重击,将刚刚团结起来的皇帝亲军劈得军心涣散,亲卫军被自己的皇帝抛弃了。
一旦这流言传遍全军上下,战局会迅速崩盘,而我能做的,是让流言变成真的流言。我决定去找一个冒牌货来顶替周和,唯一的要求就是长得像。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丁妄。他是自己找上门的。他与我阿弟年纪相仿,身形相似,最重要的是,他愿意蒙住半张脸,用那双相似的眼睛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我问他要什么,他说:“您。”
我一愣,他笑起来,补全了下半句话:“我要您作为中兴之主,肃清积弊,祓除沉疴,还天下一片清明。”
我很想冷笑,对这个主动找上门、来历不明的小子生出几分厌恶。野心家满天下都是,但这番作态是我最讨厌的一种。
但出乎我的预料,他竟然真的乖乖戴上了半张面具,人前人后不曾有一点僭越,权力始终牢牢握持在我的手中,比曾经的阿弟还要听话。阿弟的听话是愚蠢,是不懂得皇帝这个位置的意义,是不负责任,那么这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看着他,冷眼瞧着军队和他跟着我拼杀,但是我始终警惕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小郎君。
我是没有算错的,就在战斗再一次陷入僵局的时候,他动了,他冲过来,挡住了一支射向我的利箭,并且在满头冷汗地昏迷在我怀里之前,第一次擅自在人前颁布了一张谕旨,将我封为摄政长公主,全权负责此次战役的指挥。
同样是圣旨,同样是将权力给我,这个假皇帝却更加胆大,他心口中箭生死不明,激得全军悲壮奋勇,一时之间杀灭了敌军泰半兵卒。
从此我是名正言顺的摄政长公主,权力真正降临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
……那是我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年轻郎君,他有一双和我阿弟相似的眼睛,眼里却藏着不一样的光华。
再见时我已经是身处贱籍的舞姬,先皇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杀死我,而是暗中将我放了,一场大火掩埋了我的过去。那个年月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又身无长物,很快我便被强人掳走,卖入贱籍,成为一座酒楼艳名远扬的舞姬。
而他,当时也已经是潦倒的普通贫贱书生,日日沉醉于杜康,夜夜落魄在街头,无片瓦遮身。我以为我会羞于见他,但不是的,我比我想象得更加惜命,我甚至惜他的命,身份倒转,我已是贱籍,但我却伸出援手,给了他栖居之地。
不过舞姬用一身爱意供养一名落魄书生的故事本就很寻常。
他不再是曾经雄心壮志的模样,岁月却没有偷走他眼底的光华,我所在的酒楼是生活残酷的野地,弱肉强食,他却在一名可怜的舞姬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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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挺身而出,哪怕他自己其实也是靠我接济才能勉强度日的。
那舞姬生得并不美,她甚至无法以身相许,因为她的灾祸正是因为她怀了情郎的孩子,而情郎冷酷地抛弃了她,让她独自面对娘家强横的正室的怒火。
酒楼主人质问我这郎君的来处,我毫无心理负担地检举他是前朝余孽。
他挡在弱女子身前的背影没有一丝颤动,他甚至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里都是了然。
我这才意识到,其实我恨他……
“我恨他那双清明的眼睛!我恨他琉璃一样的眼里心里,照出了我斑驳的恨意。”
话讲到这里,和睦往来多年的现状和窥心镜验证过的曾经相映照,赵梓熙看见念念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灵魂也要被她用力擒住:“我爱丁妄,但我也恨着他。恨他抛下了一身沧桑的我,明明一身风雨却始终如初。”
念念的语声温柔决绝:“梓熙,你和他很像。”
“阿弥陀佛。”檀宁双手合十,“施主,竟然是你。”
“什么意思?”曹孽拔出随身佩刀蓄势待发,檀宁却只是缓缓叹息:“敝寺管教不力。”
“那是什么?”胖侍卫惊呼。
念念全身皲裂,裂缝之中散出点点红光,几乎是须臾,红光炸裂冲向空中的窥心镜,剧烈的光芒之后,窥心镜被撞碎在地上,点点红光汇聚成丝线,向着众人缠绕过来,而念念自己却消失在原地。
曹孽拔刀劈砍:“她拖延时间到现在必然有目的,一定要阻止她。”
胖侍卫也拿出锦衣卫联络的哨子一吹,“来人。”
没有回应。
胖侍卫的眼神瞬间严肃起来。窥心镜已经碎了,然而周围仍然一片寂静,别说埋伏在寺外的锦衣卫,就连先前还能隐隐窥见的后山的桃花树影也彻底消失不见了,被窥心镜困住的几人,像落在一片镜花水月的梦里。
曹孽的刀抵在檀宁的脖子上:“你还知道什么,说出来。”
檀宁又道了一声佛号:“想是小寺的特产手信惹的祸吧。”
曹孽要他再说详细一点,檀宁却转过头来看赵梓熙:“这里的案子不应该由曹大人说了算。日判清明,夜审怪诞。赵娘子是影雀官吧。”
檀宁捏碎了手中的一颗佛珠,“之所以窥心镜破,而幻境未破,乃是因为我们都被念夫人拉进了另一场梦境。”
“梦中审案,该是影雀官的职责。”
佛珠碎成粉末,幽幽檀香弥漫,赵梓熙只觉脑中剧痛,虞扶雪也随之呕出一口血来。
18. 文曲星再世
一瞬间,虞扶雪身上长出巨大的翎羽,狂风吹卷,虞扶雪似乎仙人一般羽化而去,赵梓熙脑中剧痛不止,扛着怪风想要靠近虞扶雪,虞扶雪也挣扎着俯下身来,似乎很痛苦。
“阿弥陀佛。”檀宁平静的声音中暗藏疯狂。
曹孽皱紧眉头,胖侍卫朗月也忍不住惊呼:“影雀官?先皇的影雀官不是早就已经尽数战死?”
赵梓熙终于抓住了虞扶雪的手,然而就在此时,身边又起一阵狂风,同样的怪风从另外一个方向翻卷过来,唐衡的身上也开始涌现巨大的白色羽毛,相对的两阵怪风像在拉锯角力。
“贫僧认识的影雀官不止于此,赵娘子,影雀官不该是这样的。”檀宁的眼神中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痴狂。
檀宁口中的影雀官想必就是师父,然而赵梓熙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牙质问檀宁:“你想做什么?”
檀宁口呼佛号:“施主,不是贫僧想做什么,而是施主想做什么。”
“是像无数个其他影雀官一样被屠尽?”
“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用影雀官的力量阻止念娘子吧。”
檀宁的话越来越远,赵梓熙最后的意识中,只听到胖侍卫顶着漫天大风呵斥一声:“大胆,竟敢妄议先皇!”
赵梓熙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的耳边响起一阵童谣:“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然后后面不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而是一阵凄婉的吟唱:“儿啊,金榜题名时……儿啊,春风得意马蹄疾……”
红彤彤的光遮蔽了视线中的所有角落,过了好一阵,赵梓熙听见一阵孩童的嬉笑,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眼前的红色竟然是一块红色的纱布,赵梓熙撩开眼前的红布,再睁开眼,眼前已是一片热闹的城镇景象。
高高山上的桃花林,半山腰上的寺庙,人来人往、香火鼎盛,操着熟悉口音的姑娘姨婆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这里,真实到落在地上的红色纱布都有温度。
“喂,你为什么要把我家的布匹弄到地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抓住了赵梓熙的衣角,赵梓熙还没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一个爽利的女声:“衡儿,不得无礼。”
“娘,她把我们带上山卖的红布弄得乱七八糟的。”
赵梓熙转身一看,身后却不是念姨,而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陌生娘子。来人自称红瑶,带着儿子唐衡来安平寺赶集。
诶?是同名吗?可是这小男孩五官生得极像唐衡。小男孩指着红布还要再说,红瑶却摇了摇头,顺着他前额的碎发拍了拍脑门。
“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气,人家姑娘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唐衡抿了抿嘴,小小声道:“可是红布是要用来卖钱买状元汤的,现在都被她弄脏了,要洗的话今天就赶不上买汤了。”
红瑶笑了:“状元汤又不是只有今天有,再说了,我儿子就算不喝汤,也是状元的命,对不对?”
唐衡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小小声但是坚定地回答:“嗯,我一定会考中状元,让娘亲过好日子。”红瑶被唐衡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一把抱起小男孩亲了又亲。“姑娘,今天安平寺有集市,你也是来赶集的吧?可得抓紧了,集市只开两个时辰。”
说着,红瑶腾出一只手来挥了挥,抱着男孩往集市的方向走去。真是一位飒爽温柔的娘子,她明媚的笑容好似春天的和风,仿佛天地间的柔光都照在了她的脸上。
赵梓熙眨了眨眼,不对,是真的整个梦境的光围绕着那对母子,随着红瑶走出赵梓熙的视线,赵梓熙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暗淡透明,就像梦境的边缘一样模糊不清,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晕眩和寒凉。
赵梓熙的心神一凛,本能地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赶紧往红瑶离开的方向跑过去,果然,她暗淡的身影因此重新染上了颜色,变得鲜活起来。
这里果然是梦。
至于檀宁说的“用影雀官的力量”,赵梓熙暂时还没办法,她成为影雀官才三个月,师父又失踪已久,至今没有人正经教过她要怎么成为一名影雀官。她只能先跟上红瑶看看情况。
也许是梦的特性,当赵梓熙追上红瑶母子的时候,天光已经转暗,时间明显已经过去好久,红瑶母子两人已经参加完集市,此刻正在安平寺大殿内拜佛。
有一个僧人正慈和地摸着唐衡的脑袋说着什么,红瑶听得满脸笑容,赵梓熙走近一看,原来是年轻时的檀宁,正在夸唐衡是文曲星再世。旁边站着另一位熟人,正是念念。
念念的神色很不寻常,赵梓熙不知道念念年轻时是什么样,但此刻,在梦境中再遇,念念的身姿容貌都是多年以后的,尽管依旧很年轻,但和身边的红瑶完全是两个年纪,她却叫红瑶“姐姐”。
赵梓熙一下子意识到眼前这个念念和她一样,都是梦外之人,赵梓熙想上前质问念念,但念念却用冷然的眼神瞥了赵梓熙一眼,主动走过来,一把拽住赵梓熙,并且压低声音忽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接着她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往自己身上一刺,接着把匕首扔在地上发出尖叫:“啊,好痛——”周围的人群迅速骚动起来,刚好这一天王妃也在寺里拜佛,身旁的锦衣卫出现立刻制住赵梓熙。
赵梓熙不知为什么使不出一点力量。“我没有刺她。”赵梓熙试图解释,可是刚刚还很和善的红瑶红了眼睛,不听她的话,唐衡也围在念念的身边,他看了赵梓熙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赵梓熙猜测他刚才可能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赵梓熙的力量忽然回来了一点,可是念念一声咳嗽,吐了血,唐衡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拉了回去,赵梓熙的力量也是一顿,再次失效了。
赵梓熙试图再次吸引唐衡的注意力,但是唐衡担心地跟着念念走远了,锦衣卫再次冲过来,赵梓熙只能束手就擒,最终被麻绳捆住手脚丢在了空闲的寮房。随着梦境中心的母子关上门离开,赵梓熙并没有等来锦衣卫后续的查问,她就像被遗忘了,她的身影重新变得暗淡,她的意识也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变成梦境碎片然后消失的时候,有人靠近门外,打开门。
就好像窒息的人猛地吸了一口空气,一瞬间炸开的色彩回到赵梓熙身上,赵梓熙眯着眼,看见来人一高一矮,正是念念牵着唐衡。
唐衡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他的神情十分萎靡,紧紧牵着念念的手,就算看见了房里的赵梓熙也不言不响,仿佛并没有一丝兴趣去理会。
念念将唐衡安置在寮房内的床上,轻轻哄了几句,唐衡似乎答应了什么,随后,没过多久,屋里响起他轻轻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念念这才转过身来看赵梓熙:“受苦了吧?”
她仿佛依旧是那个温柔和善的念姨,充满怜惜地看着赵梓熙。“梦境的边缘会渐渐模糊,在一定时间内不回到唐衡的身边,就会消失。”
原来梦境的中心是唐衡。
“现在梦里的时间正是唐衡当年丧母的时候,那年他五岁,第一次来安平寺,被主持高徒夸赞为状元再世,而同样前来的王妃,却只为腹中的孩子求得一句安平长寿。”
“皇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普通?平凡百姓的孩子只因刚好凑到面前不识趣的文曲星再世,就失去了母亲。”
赵梓熙一愣:“他们杀了红瑶?”
念念笑了:“是意外,红瑶意外从楼上跌落,护栏意外年久失修,去请的大夫意外摔断了腿没赶来。”
说到这里,念念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无能。”
她顿了顿,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仿佛吞咽了巨大的苦痛,她的眼睛变得很黑,像墨一样。
“唐衡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读不进书。”念念仿佛来了谈兴,“幸好,还有状元汤。”
“唐衡不是个笨孩子,只是在雨中去请大夫的那天落下了病根,身体很差,读书精力不够。学堂的先生因此很惋惜,得出结论,这孩子纵使天赋异禀也怕是一辈子只能庸碌了。”
赵梓熙皱眉,可是唐衡顺利地考中举人,平时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病弱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有安平寺的状元汤?
“我没同你说过吧?他是我在做舞姬的时候结交的姐妹红瑶的儿子,红瑶死后,我收养了他。”
“红瑶是我最要好的姐妹,我早年伤了身体,已经不能生了,我把他当做我的亲生儿子一样养大,我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说到这里,念念笑了:“你还没见过安平寺的状元汤吧?”
“喏,就是这个。”
说着,她从门外一只造型奇异的水缸里打了一碗水,就这么端进来给赵梓熙看。“其实说来材料也简单,就是兔妖的妖丹泡水。可惜不能喝多,否则就会成瘾。越是后来,越要喝得勤。”
赵梓熙想起每天晚上念念都要炖汤给唐衡喝,顿时心里发寒:“唐衡每晚喝的汤就是这种?”
念念却不理她,只是自顾自盯着手里的碗:“哦,这碗不是,我忘了,兔子妖已经被杀了,自然也就没有浸泡过它妖丹的状元汤了。”
“好在还有你。”
念念摸了摸赵梓熙的头发,温柔又和煦:“好在还有你啊。”
“你师父丁妄是影雀官,那么丁妄失踪后,是你继承了他的官职对吗?”
念念的声音更加温柔起来,赵梓熙忽然感觉脊背一寒,念念顺着她的刘海点了点她的后脖颈:“影雀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成为影雀官的第一步,是生吞一颗妖丹而不死,化作半妖之体,才能成为影雀官。”
赵梓熙几乎是本能地头皮发麻:“我并没有吞过什么妖丹。”
“是的。”念念点了点头,“但是孩子,你师父刚捡到你的时候,喝醉酒,说漏了嘴,你是天生的半妖,是人类和妖的孩子,是当影雀官的好材料,更是我儿的救星。你的妖丹比兔子妖的妖丹更适合人类,吃了你的妖丹,我儿不但可以继续健康下去,也不用再喝什么状元汤了。”
她是半妖?赵梓熙有些不敢置信,但看着念念的眼神,她知道,念念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你是故意用师父的消息引诱我来安平寺?”
念念叹息一声:“是啊,我本来买通了兔子妖,提供了你的消息,肉归他,妖丹归我。”
“李信也是你下的手?”
“不错。他娘害死了红瑶,我就要他的命。只可惜檀宁和尚太狠,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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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了兔子妖,还请出窥心镜。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赵梓熙不敢置信:“你怎么做到的?”
念念轻轻一笑:“你不知道一个母亲可以为儿子做到什么地步,我也弄到一颗妖丹,我本想用我自己的妖丹煲汤给衡儿,总好过受制于那兔妖。我生吞了那颗妖丹,可惜我不是那块材料,我得到了力量,但我快死了。梓熙,不要恨我,我也是没办法了。”
“梓熙,你是老天爷赐给我儿的解药啊,只要剥了你的妖丹,化成汤给我儿喝,他就能永远健康聪明,就像五岁那年。无论是谁,再也不能夺走他的东西了。”
“念姨,你这样问过唐衡的意思吗?”梦境里的阳光爬过茂密的树冠,隔着窗户上的菱格,叶子密密麻麻的外沿轮廓在念念的脸上落下一个个浅浅的灰色阴影。
念念眉头一皱:“他会懂我的苦心的。”
床上年幼版的唐衡虚弱而又安心地睡着,他不知道一个屏风之隔,他的养母正要为了他取人性命。
“他要懂什么?是他的科考成绩来自于妖异的状元汤,还是他的母亲……”
话还没说完,念念神情一厉:“你住口。”
念念果然很在乎唐衡,她看着念念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床上的唐衡,立刻意识到什么,也转头看着那个方向喊起来:“唐衡,醒一醒!唐衡!”
念念惊慌起来,伸手要来捂赵梓熙的嘴,可惜唐衡果然听到了这边的吵闹,眼皮抖了一下:“谁……谁叫我?”
赵梓熙看到了希望,挣扎着想要弄出更大的动静唤醒唐衡,然而念念身上忽然冒出一股黑气,她的情绪也随之冷静下来。“衡儿,没事。”念念转身一挥袖子,唐衡再次昏昏睡去。
念念拧着眉:“你太不听话了。”说着,拿出一把匕首精确地捅在了赵梓熙心口。
赵梓熙一下倒在了地上,心口处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果然是天生的半妖。”
念念反手一刀把赵梓熙钉在地上,接着又另外摸出一把乌漆漆的短刀,雕花一般在赵梓熙的胳膊上留下诡异艳丽的伤口。诡异的伤口发出滋啦啦的响声,浓重的腥臭弥漫开来,不多时,赵梓熙的气息衰落下去。
收拾完了赵梓熙,念念伸手在匕首上一握,点着掌心的血开始在地面上写鬼画符,夜色朦朦,黑红色的雾气缠绕在符字上,凶戾异常。
赵梓熙虚弱地看着地面上的符字,同时她的心口浮起一个白色的光点,随着光点一点点离开她的胸口,赵梓熙感到巨大的疼痛。
“嚯,好恶毒的阵法。”赵梓熙耳边传来啧啧叹息:“这是要把你炼化在这里呀,就算以后有人过来查看情况,也是连块骨头都找不到的。”
赵梓熙终于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自己剧痛下的幻觉:“师父?”
声音“诶唷”一声:“乖徒弟,你终于听到我的声音了。快快快,不想丢了小命就跟着我说的做。”
赵梓熙有心想问丁妄这些年去了哪里,但是大量的失血让她十分虚弱,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今天我要教你当影雀官的第一课。”
“在梦里,你就是一切的主宰,想要什么东西就在心里勾勒出来,越是清晰生动,东西就越好用。”
“你面对的是妖吧,那就想象一把桃木剑好了。”
丁妄的语气很奇怪,仿佛看不见现场,又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
赵梓熙于是在心里努力想象一把桃木剑。然而,空气剧烈震颤,眼前只出现了一柄袖珍的桃木剑。赵梓熙于是又在心底细细地勾勒桃木剑的大小。桃木剑便落在空气中伸展开,变成正常大小,剑身端端正正写满了复杂的咒文,光影流转间隐隐可见角落有处空白,说时迟那时快,赵梓熙指尖隔空一划,桃木剑翩然落下,一剑把念念钉在了阵法上。
那一瞬间,几乎能感觉到空气有明显的滞涩,阵法凭空自燃起来,雪青色的火光之中,隐隐绰绰可见一个“赵”字。
念念眼中鲜血淋漓,看不清前路,但是随着火光沾上衣角,她感到自己的魂魄也一点点蒸腾湮灭:“是丁……丁妄……该死,他竟然还活着……”
梦中的景色快速崩溃,赵梓熙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恢复,念念最后看了赵梓熙一眼,忽然冲向唐衡,一阵黑烟浮现,再睁眼,两人都不见了。
“摇动驱邪铃,进行最后的审判吧。”赵梓熙心头一动,熟悉的黄铜铃铛出现在手心,“铃……铃铃……”
梦境被重置,赵梓熙听着耳边师父的声音,第一次不需要虞扶雪就进入了梦中的衙门大堂。
飞出去的蝴蝶带回了案件相关人员,唐衡也被带了回来,但是念念却消失了。师父说,影雀官的召唤无人可抗拒,念念召不来,只可能是死亡了。
最大的元凶已死,赵梓熙最后只找到了唐衡,但唐衡似乎对一切都一无所觉,但是很奇怪,她问唐衡念念的事,唐衡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了,其他的却都还记得。
春闱即将开始,檀宁也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病逝,住持重新回到安平寺主持大局,赵梓熙让主持看唐衡身上怎么了,住持摇了摇头叹息,原来最后的时间里,念念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煲汤骗自己的儿子喝下去了。
19. 无钱
“没米了。”
赵梓熙气若游丝地靠在灶台上,身躯缩成一团,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主人丢弃在厨房。
“哎呀呀,真惨呐。”虞扶雪坐在不远处的饭桌上给自己倒酒。
赵梓熙从怀里摸出荷包,一枚一枚铜钱拿出来数,数完又放了回去:“不行,再坚持一下,这些钱要留着以防万一。明天就能拿到这个月的工钱了。”
说着,她一边碎碎念一边伸手往柴火堆里摸,有时候能摸出几个遗漏的红薯、玉米棒子什么的,果然摸到了两个已经发芽的番薯。
“红薯发芽不要紧的,可以吃的可以吃的,真好啊,冬天吃红薯,热乎乎的。”
虞扶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面前,弯腰捏起一个红薯:“这个是给我的吗?”
赵梓熙拨开他的手:“你还要吃东西的吗?”
虞扶雪一脸不满:“人都是要吃东西的呀。”
“可是你不是人呀。”
虞扶雪把红薯往点着柴火的灶台下一扔:“真让人伤心啊,你居然骂我不是人。”
你不是说你是影雀官的“门”吗?赵梓熙刚想吐槽,虞扶雪忽然捏着一根柴把红薯翻了个面,转过身来振奋地说道:“既然没有钱,那么就要说到怎么赚钱了!”
赵梓熙白了虞扶雪一眼:“还用你说,可是饭馆家的女婿下个月就探亲回来了,到时候饭馆就不缺人了,明天就是最后一笔工钱了。”
“现在到处都不招人,招人也只找沾亲带故的,再这样下去坐吃山空,还要还师父欠下的赌债,到时候……”
虞扶雪恶劣地接话:“到时候小可怜你就要被赌场的打手绑架走抵债,变成大可怜了。”
赵梓熙懒得搭理说风凉话的虞扶雪,把自己手中仅剩的一个番薯也扔进火中。“那么,我们来挣钱吧!”
虞扶雪伸手在赵梓熙脸上一抹,留下一道黑炭印:“身为大赌鬼丁妄的徒弟,你就没想过你师父的钱是哪来的吗?”
赵梓熙摇了摇头:“以前没关注过,师父一直早出晚归的,我以为他在外面找活干。”
虞扶雪“啧啧啧”,“小娘子,你师父好歹也是个影雀官,正规朝廷编制,是有俸禄的呀。现在你也是影雀官啦。”
赵梓熙眼睛一亮:“真的吗?”
“影雀官的俸禄是根据案件数量月结的,也就是说,没有案件就没有钱,没有案件就有钱。你之前已经审了一个案件了,这个月月底应该会有二两银子的俸禄。”
“二两!”赵梓熙的眼睛闪闪放光,恨不能映出大大的两个“钱”字来。
“那么,案件从哪里来呢?”虞扶雪做作地咳嗽了一声。
赵梓熙赶紧倒了茶,殷勤地奉上:“是哪里呢?”
“来源有三。”
“第一是有非自然的苦主直接夜里找上门来敲击登闻鼓,就像你上次遇到的那样。这种案件,说白了可遇不可求,毕竟精怪大多隐于尘世,不会自己找麻烦来找衙门。”
“第二,一些奇奇怪怪正常官府解决不了的鬼神之事,会经过正规的程序上交,再转到影雀衙门。这一类案件,往往影响重大,事件复杂,而且事后不但有基础俸禄,有时候还会有赏金。这也是影雀官的主要收入。”
“第三,有一些灵性敏锐,术法高强的影雀官会放飞一种通体青色,常人无法看见的小雀,跟着这雀鸟的影子前进,就能找到发生异事的地方,这也是影雀官名字的来源。”
“强大的影雀官放飞的青鸟能日行千里。影雀官划分执掌区域的方法和普通县官不同,青雀能到的地方就是影雀官能管的范围。”
赵梓熙愣了愣:“咦?影雀官不止一个吗?”
“当然了,天下有多少县官,就有多少影雀官,有的地方身处偏僻,怪事频发,甚至更多的是影雀官主事呢。”
赵梓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这要怎么做?”提起挣钱,赵梓熙总是积极的。
“前面两种你现在就别想了,有案件来的时候你身上的驱邪铃会无风自响,没有响就是没有案子。”
虞扶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毛边纸,然后叠成了一只千纸鹤,放到赵梓熙的手心:“调用你的灵性,想象这只千纸鹤长出青色的羽翼飞起来,想象它变成你的眼睛,你看到它看到的,你感受它感受到的。”
玄之又玄的方法,赵梓熙将信将疑地闭起眼睛照做。她手心的千纸鹤果然亮了起来,慢慢地,长出了青绿色的短小绒毛,接着是红艳艳的鸟喙,蓝茵茵的尾羽。
这只青鸟异常娇小,却也异常精致,每一片羽翼都泛着莹莹的光晕,像缎子般闪烁着微光。
赵梓熙感到一阵气流微微擦过手心,有什么重量消失了,她闭着眼睛,眼前却是屋子里的场景,她不是看到的,她此刻是“感觉”到的。
青鸟飞出赵梓熙的手心,向房间外飞去。赵梓熙按照虞扶雪说的,跟着地面上青雀的影子往前走。
天上的小雀莹亮,地上生长出巨大的雀影,无人看见的影子向前延伸,似乎勇往直前前,永不停息,虞扶雪看着那雀影,眼中难得生出几分惊叹。
然而这只小雀才飞了没多远,堪堪出了赵梓熙家的院子,忽然不知为何一顿,像撞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一般,直直地坠在地上,恢复成那只毛边纸叠成的粗糙千纸鹤。
赵梓熙又试了几次,小雀飞出去的范围每一次都不超过一丈。
虞扶雪“扑哧”一笑,把赵梓熙恼得满脸通红。
赵梓熙不服气地闭上眼睛再次尝试,奇怪的是,这一次千纸鹤没有展开翅膀,而是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站在原地不动了。
这只青雀既没有恢复成千纸鹤,也没有继续展翅飞翔,就那么站在原地蹦蹦跳跳的。
赵梓熙有些丧气,虞扶雪却若有所思地走近那只青雀。
青雀此时已经落在院子外一棵大槐树下,虞扶雪一靠近,青雀就往边上一步,然后一啄地面,似乎咬住了什么,奋力往外拉拔。
虞扶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铲子,用手一推青雀,在青雀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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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上挖起泥来。
赵梓熙好奇地跟过去,正好看见虞扶雪从地里挖出一个装饰华美的实木妆奁,拿掉上面几层空的首饰架,最底层竟然放了好几封信。
虞扶雪毫不犹豫打开信封,赵梓熙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扶雪拿出一张带着香气的洒金信纸,他甚至还念出了声:“卿卿吾爱……”
赵梓熙一把捂住了虞扶雪的嘴:“你怎么能读别人的情书啊!”
虞扶雪无所谓地拂开赵梓熙的手:“这不是情书。”
赵梓熙脸皮都有点发热:“怎……怎么可能不是啊。”
虞扶雪却神情自若,坦然得很:“这是你的青雀找到的诡异事件的线索,写信的人要么已经遭遇不测,要么就是深受怪事困扰,如果他心里没有对逃脱怪事的乞求,你的青雀是不会发现它的。”
“也就是相当于,这封信是有人在发送信号,说着‘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哦。”
赵梓熙半信半疑,终究抵不过对自己青雀第一次找到的线索的好奇,捂着眼睛凑到虞扶雪旁边一起开始看信。
写信的人显然是一位热恋中的青年,但既然已经放在妆奁里,这封信必然已经是交到了心上人的手中了。信是按照时间摆放的,时间久的在下面,时间近的在上面,这些信记录了青年追求妆奁主人的过程,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热恋追求,到后面遇到了女子兄长的阻挠表达不放弃的诺言,一切都是那么坚定那么美好。
直到最新的一封信,却是一句:“我坚持不下去了,那妖物……”后面的字被泪水打湿,看不清了。
果然是有怪事发生,赵梓熙振奋精神,恨不能立刻摇响驱邪铃,奔赴现场主持正义。
可是最近没听说有什么怪事流传啊,这封信藏在这么近的大槐树下,照理说妆奁的主人也不会住得很远,可是赵梓熙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奇怪,不应该啊。
虞扶雪却已经点点头,重新走回自家院子里。赵梓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把妆奁里的信重新装好,把妆奁合上,拿起酒壶,躺回榻上。
“然后呢?”赵梓熙问。
“什么然后?”虞扶雪重新变得懒洋洋的。
“然后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找到这个妆奁的主人呀。”
“不用找了。”
赵梓熙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已经找到了。”
“就是你家隔壁的人家。妆奁用的木料和门口牌匾用的是同一块,大概是牌匾做完还有剩下的料子,就做了个妆奁,想必妆奁的主人曾经很受疼爱呢。”
赵梓熙拧着眉:“我家隔壁早就没人住了,听说这宅子已经空了二十年。”
“谁说没有人住?”
虞扶雪伸手来捂赵梓熙的眼睛,手拿开后,赵梓熙定睛一看,骇了一跳。眼前哪里还是什么空宅子,分明熙熙攘攘,说得上是僮仆成群、美眷如云。只是这些人都不是实心的,脚底下也没有影子。
赵梓熙自己捂住自己的嘴,惊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