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末世种田记》
1. 第 1 章
第1章
炎炎烈日。
官道上,一摆溜三架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不快也不慢。
头一架马车中,挤挤挨挨的坐了几个人。
约莫三十出头,富贵打扮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正低着头抹眼泪。
“都怨你,好好的官说不当就不当了。
京城也不住,说回来就回来。
咱们离族里这么远,路上就得走好几个月。
而且都这么些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
兴许咱们的宅子都没了。”
周氏低头看看脸色发红,闭着眼睛,喘息比平日里急促的孩子,自个儿眼泪就掉的更凶。
“小树就是因为你非得走,也不请大夫给看看,就这样了。
小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说着,就恼的不行了。
眼泪掉的厉害,而且还哭出声来。
时不时吸吸鼻子,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埋汰。
周氏旁边还坐着两个一般大的姐儿,其中一个凑过去看周氏怀里的孩子,伸手轻轻摸了下,迅速收回手,也是眼圈通红。
眨巴下眼睛,这就开始掉眼泪了。
“爹,弟弟太烫了。
我听说小孩这么烫,烧两天就不行了。
就算能活下来,估摸着也得是傻子。”
说着就开始呜呜呜的的嚎啕大哭。
那眼泪鼻涕是一块流。
“容姐儿。”旁边的歆姐儿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嫌弃,使劲拽了把容姐儿,“擦擦脸,难看成什么样子了。”
还特地拿了容姐儿怀里的帕子。
容姐儿拿了帕子,擦了下脸,又擦鼻涕。
还弄出声响。
就显得整个马车都很埋汰。
周氏胡乱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还在继续哭,眼泪砸到怀中孩子脸上,溅起小小的,小小的水花。
“爹,要不我们掉头回去吧?”
看到周氏和容姐儿这个样,歆姐儿想了想,总算是想出个主意。
“京城里面的大夫跟外面的大夫都是一样的。”方启明说着叹了口气,上前要抱周氏怀里的孩子。
这孩子从一出城就开始发热。
一开始还没有这么热,瞧着仿佛只是普通风寒似的。
不过那时候虽然是刚出城,但方启明就已经给请大夫看了。
一路上只要有机会,就都请大夫看。
甚至是这几天实在是没法子了,还请神婆、神汉给看。
都没看出什么名堂。
眼瞅着孩子身上愈发的热,而且这几天已经根本没有清醒的时候了。
周氏整日以泪洗面,自己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抱着孩子待在马车上。
她自己难受,也埋怨方启明。
这会子就说:“京城的大夫肯定能看好!”
天底下的大夫兴许会有医术差别,好的,不好的,甚至是还有庸医。
却也不能就说京城的大夫就是别的地儿都都比不上的。
只是现在跟周氏讲道理,她根本听不进去。
“小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周氏说着,就愈发难受。
她要一直抱着孩子,也不给方启明抱。
方启明闭了闭眼,只能说:“下午就能回村,到时候叫村里给看看。
要是还不行,我就专门骑马回去,去京城。”
“我也去!”周氏赶忙道。
“你又不会骑马。”
“你把我绑在马上。”
周氏很固执。
她就认定这个事儿了,一定要跟孩子在一起,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甚至是想着,哪怕是把她拖在马后面,她也要跟着。
完全不讲道理的。
“行。”方启明答应了。
周氏没再说话。
只是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这几日都没吃喝,身上原本有点膘,现在都没了。
脸颊都凹陷下去,嘴唇也干瘪了。
喘息却很急。
好像下一刻就能背过气去似的。
周氏看着看着,就又开始小声哭。
容姐儿也跟着哭。
歆姐儿虽然没哭,却也不好受。
马车中间摆着小桌,上面胡乱放着许多吃食,也有水囊。
只有歆姐儿和容姐儿偶尔吃口东西,喝口水,方启明和周氏也是没吃没喝,就这么熬着。
也兴许是知道下午马车就到村里了,几个人都是提着一口气。
就这么等着。
终于,日头开始西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的村子。
这时候村子外面的田地里还有人在干活,远远的瞧见马车来了,而且还是三架,就都伸长了脖子看。
马车停都没停,径直跑进村子。
差不多到村子中间的时候,马车这才停下。
方启明跳下马车,脚都有些虚软。
但还是强撑着,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去。
从十八离开,到现在再回来。
已经过去二十载。
许多都已经物是人非。
好在村里的宅子,尤其是中心这个地方,基本上都是大差不差。
顶多是土塌的墙看上去斑驳许多,有些人家的院子甚至是直接墙塌了,用篱笆凑活着糊上。
站在外面,都能透过缝隙直接看清楚院子里面。
还有的人家屋顶上的瓦片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从外面就能看清楚瓦片下面的泥巴和房梁,都已经腐烂。
看上去房子都摇摇欲坠的。
但房子的位置没有变。
不管多少年之前埋下的地基,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拼接而成,结实而又耐用。
方启明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往记忆中的地方去。
近了。
更近了。
还好,宅子的大门是敞开的。
没顾得上看大门的模样,方启明径直闯进去。
刚好看到一个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爷们正坐在院子里。
“老大?”
方启明试探性的喊。
对面方老大也看到方启明了,他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就确定眼前这个爷们是谁了。
“老三?
你怎么回来了?”
“老大,帮我请大夫,再请钟老头。”
方老大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大门口了,这才问:“是谁不舒坦?
你先别说,我先去把人给请来再说。”
“外面马车上!”方启明喊了这么一句,就开始呼哧呼哧的喘气。
这些日子一直熬着,就靠着这一口气强撑着。
又跑了这么几步,跟方老大交代完之后,方启明差点直接倒下。
他眼前是一阵一阵的发黑。
使劲咬了下舌尖,总算是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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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就慢慢往马车那边挪。
这会子,方启明就恍惚想着,当年离开的时候,方老大虽然看上去很黑,但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方老大只比他大五岁。
可二十年没见,再见到方老大却不敢认了。
他更黑了,脸上纵横交错的全都是皱纹。
穿着粗布以上,脊背有些佝偻。
不过往外跑的时候,脚步很利落,看上去比方启明都要硬朗。
方老大确实跑得快。
等方启明慢慢挪到马车这边,村里的大夫已经背着药箱跑来了。
“都起开,叫我进去!”
当年在村里行医的是老郑大夫。
说是大夫,其实就是土郎中,手里头有几个方子,针对一些病症有些用。
村里一般有不舒坦的,都找他。
要是他治不了的,基本上就都熬着,除非家里头不差钱,那还能去镇上或者县上找更高明的大夫。
现在跑来的是小郑大夫,年轻,中气十足。
他一喊,围着马车的村里人就立马散开。
小郑大夫利落的爬上马车,只看了一眼周氏怀里的孩子,就眉头紧皱。
外面看热闹的,有人小声道:“都这样了,怕是救不活了。”
“这会子不许说这个!”立马就有年纪大的老者瞪着眼回头管事。
凑过来看热闹的这么些人。
一开始见着马车来,都兴冲冲的跑来。
都是七嘴八舌的。
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
立马就瞧见周氏怀里的孩子了。
于是立马有年纪大的长辈站出来,“这会子都别说话,先叫小郑大夫来。”
那孩子看着就不太好的样子。
好几个人眼珠子乱转,嘴巴都差点管不住,想说什么。
不过看看颇有威严的长辈,到底是闭着嘴,没敢开口。
就是有那么一两个憋不住的,刚说一句,就得叫长辈训斥。
“大夫,孩子是不是要好了?”周氏希冀的看着小郑大夫。
“孩子这样几天了?”
小郑大夫表情依旧严肃。
“一个多月了。”周氏说话的时候都带了哭腔。
“我看看他的肚子。”
小郑大夫这回声音压低许多。
马车外面一直安安静静的。
尽管围了很多人,可依旧没有人说话。
方启明过来了。
站在马车外面,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他已经做好准备。
要是小郑大夫看不好,村里没有法子的话,那他就带着孩子回京城。
马车慢悠悠的走,一个多月。
路上还有休息、吃饭的功夫。
如果他不吃不喝,一路换马疾驰的话,用不了三天。
普通马匹,白日四百,夜里三百。
三天两千一百里路。
足够了。
他方启明虽然不是武将,可骑马还是会的。
“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四天,加一个晚上。
先前还能灌进去一点米粥,突然就灌不进去了。”
马车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忽然,小郑大夫沉默。
外面方启明屏气吞声,等着马车里的动静。
“你家里还有别的孩子?”
2. 第 2 章
第2章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方启明瞬间红了眼眶。
只有马车里周氏还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的说着。
“孩子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容姐儿也没反应过来,还跟着应和,“我是他姐姐。”
边上歆姐儿想到了,她脸色惨白,拉了把容姐儿。
“别说了。”
她惊恐的看着小郑大夫。
果然看到他开口,听到他说:“子嗣多,要操心的事儿就多,以后还能好好过日子。”
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个孩子出事,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家里的孩子都懂事。”周氏还在说客套话。
她看到了小郑大夫脸上的表情。
慢半拍,又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她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又张开嘴,悲戗出声。
“我的儿!”
像死了幼崽的母兽在哀嚎,那声音,都不像是人了。
“你别难受,我这里还有一副虎狼之药。”小郑大夫继续道,“不过用了这个,十之八、九,都没得用。
这是最后的法子……”
这个八成和九成,并不是说能治好。
而是一成和两成是能治好。
小郑大夫在村里看诊,从来都是这样。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从不弄虚作假。
村里有不少人弥留之际,用了他给的虎狼之药,极少有能活过来的。
“我、我……”
周氏听到这话,慢慢不哭了,只是却不敢做决定。
孩子还在怀里,虽然昏迷不醒,可还在喘息。
要是用了那药,撑不过去,等明儿个,就再也不会躺在她怀里喘息了。
外面方启明听到这个,他也是一样犹豫不决。
这时候,方老大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破了,波棱盖露在外面,还在流血。
胳膊肘也破了。
甚至是脸上也有擦伤。
看上去惨不忍睹。
但他依旧是一路跑来。
“钟老头来了!都让开!”
方老大一声吼。
围着马车的人再次迅速分开。
方老大跑到马车边上,立马不动了,身后钟老头也是跟着一路跑,这会子气喘吁吁的。
等着跑到马车边上,都顾不上说话,扶着马车喘息,眼睛却看向马车里面。
瞧见周氏怀里的孩子,钟老头瞬间瞪眼。
“就按照小郑大夫说的试试,不过在这之前,还有点事要做。
这要是不能行,我能保证他可以撑到京城。”
再别的多一点点的保证,就没有了。
“从咱们这里快马加鞭去京城,直接去驿站换马,用最好的马,两天半都用不了!”
钟老头中气十足道。
“好,那就试试。”方启明终于咬牙点头。
“现在都听我的。”钟老头立马开始指挥。
一挥手。
围着马车的所有人都立马后退。
没有人说闲话,也没有人捣乱。
有不懂事的小孩跑来,还没出声,就叫大人或者是抱起来离开 ,或者是直接给撵走。
这时候,所有人都听钟老头的。
“一个时辰之内,去打听打听这个时辰的孩子。
小子、小娘都行,越多越好。
命要硬,软和的不行。
再准备香烛纸钱桌案,我随时要用!
等回直接去祠堂拿!
这是方家的孩子,叫族长亲自开祠堂,亲自请长明灯!”
没有人说多余的话。
已经有年轻的小子跑去找族长。
族长年纪大了,先前在家里歇着,才刚知道村里来了马车。
真要亲自来看看,才走了没多远,就见着村里的后辈跑了来,叭叭叭的说了钟老头先前说的那些话。
“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
族长说完,便赶忙往祠堂去,再不慢悠悠了。
马车周围的人陆续有离开的,也有重新回来的。
他们要帮着去打听小子、小娘。
这村子叫方家堡。
说是堡,可实际上跟堡没什么关系。
根据村里老人口口相传的说法,是说最开始的时候,祖上一户人家姓方,许多年前逃难来,正好瞧见村子现在的地儿有个很小的山坳。
这里又靠着山,就捡了柴火,垒了简单的灶台,煮野菜野果吃。
说是当时先祖运气好 ,还捡到鸟蛋了。
就用鸟蛋煮汤,说是那味儿鲜美无比。
喝完这个汤,先祖觉得这是个风水宝地,就留下来修宅子,准备过日子了。
后来又有陆陆续续逃难来的人,有的加入,有的离开。
慢慢的,就有了那么一些人家,聚集成了村子。
有了村子,而且连续几年日子都挺好过,人就愈发的多,那这就得去衙门那边过明路。
其实也用不着非得去县衙,直接找村子附近的里正就行了。
要是没有里正,那就找镇上的差役。
镇上的当差的也没有的话,再去县衙找。
当时是找了里正。
里正认识几个字,但是不多。
问这村子的名字。
当时村里也有一些人,可满打满算的,一个识字的都找不出来。
名字也没有。
于是里正就让大家想一个。
大家就开始冥思苦想的琢磨。
当时具体想了那些个名字,倒是没传下来,只说当时有个人说:“我逃难的时候,曾听说过,人家都是什么什么堡出来的。
要不然咱们就也叫堡行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叫山堡。”
“我们是汉人,叫汉堡。”
“叫树堡。”
还有人说,“狗堡。”
当时里正一听,就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实在是不顺口。”
就随便指了个爷们,“你姓什么。”
“方。”
“那这里以后就叫方家堡。”
当场一锤定音。
于是方家堡就成了方家堡。
实际上这附近的村子,基本上都是什么什么村,或者什么什么峪之类的名字,叫堡的反正就方家堡一家。
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方家堡这名字,还是方家时来运转了。
村里方家的人是越来越多,而且时不时的,就能出个读书人,再不然也有几个人识字。
方启明就是从村里出去的,是当年的一甲进士。
许多年过去,方启明又回来了。
但现在他回来这个事儿,暂且没有多少人在意。
大家伙儿全都在意周氏怀里的孩子。
“都别靠这么近,先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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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车就别动了,直接架着马车过去!”
钟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往烟袋锅子里塞了旱烟,这会子吧嗒吧嗒的抽上了。
他一开口,众人立马后退。
全都一声不发。
方启明要去撵马车,奈何身上劲儿仿佛都用完了,只站着不动还行,撵车是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于是就有个眼睛一大一小,还是很名下的斜眼跳出来。
“叔,我去。”
满脸兴奋的。
钟老头瞥了眼,没同意,直接看了一圈,点了斜眼的兄弟,“大嘴,你撵车。”
“我来!”
大嘴就叫方大嘴。
他个头不算很高,不过身上很结实,嘴巴其实不算大,不过嘴唇薄,很会说话,倒是跟他那名儿很相应。
斜眼是他兄弟,但是不叫方斜眼,人家叫方大眼。
方大嘴撵马车之前,还把方启明扶上马车,叫一起。
这很细心了。
村里的祠堂就在山脚下,后面就是山,前面就是村子。
这祠堂已经修过许多回,现在瞧着很是气派。
大门已经敞开。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
钟老头没上马车,不过马车本来不算快,腿儿着也就过来了。
族长跑得快,这会子已经开了祠堂。
香烛、纸钱等等都找出来了。
香案还在屋里,没往外搬。
正好这会子人多起来,又有年纪稍微小一些的族老也来了,便进去搬香案。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众人都看向钟老头。
“等。”
钟老头磕了下手里的烟袋锅子。
刚说完,就有人跑来。
这是出去打听人的回来了。
不用众人问话,就立马说起来。
“生辰八字差一点,不过命是真的硬。
他爹娘有了他之后,就一直没再生。
后来合离,各自成亲,一年就都生了孩子。
是爷奶养活着,前阵子病重,连带着来看望的小叔也染了病。
都说这小子克亲,命硬的很。”
说完了,见着钟老头没说话,说话的人也不恼,只管到边上等着。
一会子又有人来。
是个小娘。
“生辰能对得上。
爹娘都没了,现在在叔叔家过活。
但凡是插手的活计,都能干好。
可要是有活物,那就别想了,肯定得出事。
养鸡,鸡死。养猪,猪病。
就是叫她烧饭,明明看着没什么出奇的,可一家子都不舒坦,躺了好几天才好。
她自个儿反倒是好好的。”
这也是个命硬的。
不过这回钟老头还是没说话。
其实说是出去打听消息,基本上都只管去确定一下传言的真假,别弄错了就成。
附近就这么些村子,谁家孩子过得好,过得不好,都出过什么事,大家伙儿都是门儿清。
除非是一家子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或者整个村子都帮忙瞒着的,这样才有可能不叫事儿传出去。
要不然绝对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马车里,周氏抱着孩子没下来,见着钟老头一直没说下一步该如何,就着急起来。
“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这回钟老头说话了,“命越硬越好,我越有把握。”
3. 第 3 章
第3章
也就是说先前打听到的小子、小娘,都能行。
但可以再等等。
兴许就能有更合适的。
只是周氏着急,就说:“那不能先救救我儿,等回头有合适的再换?”
“不行。”钟老头直接摇头。
周氏这话说得不好听。
有人听了眉头紧皱,不赞同的看周氏,不过又看了眼周氏怀里的孩子,到底是没开口。
很快又有几个人来。
也是说了打听到的消息。
奈何钟老头都没点头。
终于,方斜眼气喘吁吁的来了。
“这个肯定行!
一家子流放,路上死了一半,到了地方又死了一半。
剩下的熬到皇帝大赦天下,又死了一半。
刚大赦完,家里就叫大水淹了,还剩下几个人。
出来投奔亲戚,亲戚一下子都没了,剩下的人也都没了。
最后就剩下个小子,今年六岁。
就是当初流放那年生的,到今年正正好好六岁!”
别管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最后就只有他活着。
说他命硬,也算是。
钟老头终于点头,“带来,我亲自问问。”
“这小子就在隔壁村讨饭,我直接给带过来了。”方斜眼赶忙道。
人很快带过来。
个头倒是不矮,虽然才六岁,但比村里同龄的六岁小子要高一个头。
就是瘦。
脸上抹的乌漆嘛黑的,不过也能看出来,长得应当挺白,不黑。
身上挂着一块破布,脚上没穿鞋子,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头皮上,脏的都有一股子十分难闻的味儿。
倒是一双眼睛还算清明。
钟老头先是跟小子说话。
说完了,又喊来方启明。
过了一会子,方家的其他小子也过来。
最后是容姐儿和歆姐儿,还有周氏。
等着钟老头说完,周氏就连连点头,“只要能救我儿,怎么样都成。”
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就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要救怀里的孩子。
眼瞅着所有人都点了头,包括小子自己。
钟老头终于大手一挥,冲着早就做好准备的族长道:“今儿个就给这孩子上族谱,是为方言舒的童养夫,秦杨。”
方氏的族长立马去做准备。
实际上族中族谱并不是能随便这么就能请出来,随便修的。
平时都是五年一修,或者十年一修,遇上没什么大事的年头,二十年修一次的时候都有。
而且还要专门选日子,还要焚香更衣等等。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的区别。
今儿个是人命关天,这是天大的事情。
况且这是在祠堂,列祖列宗都在看着,且族谱上面记载的,也都是族人。
请出族谱,族长亲自在方启明的名字后面,添上‘启明之四子,言舒。之童养夫,秦杨。’
上了族谱。
周氏抱着方言舒,也就是怀里的孩子进祠堂。
秦杨一起。
给方家的列祖列宗跪拜磕头,上香。
都忙完这些,还得再去外面的香案那边磕头。
磕头完了。
周氏忙不迭看怀里的孩子。
还是喘息很急,身上发热。
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周氏急了,“老爷,小树怎么还没好?”
又问钟老头,“小树怎么还没好?”
她又看周围的一圈人,声音带了哭腔,“小树怎么还没好?”
眼圈红了,眼泪又开始掉。
周氏其实泪窝很浅,她动不动就掉眼泪,看上去凄凄惨惨戚戚。
“还没完。”
钟老头说着,拿着烟袋锅子在脚上使劲敲了敲。
“抬着香案去外面。”
这一步的话,族长这边就不明白了,便问了句。
钟老头倒是没瞒着,直接说了,“这孩子命弱,就跟那飘在水上的树叶似的。
风一吹就没了,雨一淋就没了,天一热就没了,天一冷就没了。
找这么个命硬的压着还不够,再给找个命长的压着。”
这么一说,族长立马就懂了。
反应快的,也都听懂了。
赶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忙活。
周氏其实没懂,不过只要是对孩子好,她便是不懂,也紧跟着。
出门,到祠堂后面,有个很大很平整的空地。
这地方是村里专门整理出来。
一来,跟山隔开一些距离,这样山里要是跑出来什么,当中能有个缓冲,不至于叫人都买来得及看清,这就直接进村了。
再一个,农忙的时候,一些个庄稼可以拿来这地方晒。
正好靠着祠堂,大家伙儿可以都来这边,晚上就住在祠堂里,看着庄稼,白日里就一起忙活。
三一个,有这么一大块地方,平时村里有什么事的话,也都好来这边聚集。
今儿个就是有大事。
最前面摆了香案。
在开始之前,钟老头就跟族长,以及方启明,还有这一家子人说了。
“这山从咱们村子有的时候就有,这么些年了,半点变化都没有。
我老汉也专门打听过,这山百年,数百年,甚至是上千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命是很长。
所以叫孩子认个干亲……”
问方家人的意愿。
无人反对。
主要这事儿甭管是方启明还是周氏,在离开方家堡之前,这事儿早就见识过。
只不过一把都是认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一个磨盘等等。
没见过认一座山的。
方启明想得多,也谨慎,就问了。
钟老头就道:“寻常人认那些个凡物也就够了。
你这四子却十分不同,他不是认这一座山,而是包括山后面,连绵不绝的山,全都认!”
具体方言舒有个什么不同法,钟老头没说。
方启明也没有追问。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方言舒。
他好,一切都好。
他不好,一切也不过是烟消云散罢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为了这个孩子,所有能试的,都试试。
甭管有把握,还是没有把握,这都是最后的法子了。
不过钟老头那也不只是试试而已,他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在村里这么些年,做过许多神乎其技的事儿。
他是很有人缘的神汉。
既然都同意,那这事儿办的就很快了。
在黄纸上写了文书,烧了,告知天地。
又叫周氏抱着方言舒,代替孩子跪拜面前的大山。
若是过程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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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无雨,无人阻止。
那就说明认亲成功。
反之失败。
方启明和周氏都知道这个,村里人也都知道,因此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爱调皮捣蛋的小子,全都叫家里人带着在家里,根本就没来。
只有稳重懂事,年纪大一些的小子,和爷们,媳妇子、妇人、婆子等等来了。
大家都沉默着,看着周氏跪拜。
这一个月周氏几乎都没如何吃喝,颇为形销骨立。
头发乱糟糟的,脸和嘴巴都起皮了,但她抱着怀里的孩子,稳稳当当。
跪拜的时候,提前跟钟老头学过,半点差错都没有。
一切顺利完成。
钟老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天色不早了,当娘的带着孩子去祠堂,当爹的点着灯笼,带着人去山上寻一株苦桃。
树下应当有一些桃核,捡有眼缘的,甭管多少,捡到立即回来。
到时候怎么办,我再跟你说……”
立马有人跑去祠堂拿灯笼。
一些年轻的小子、爷们自发的聚集起来,陪着方启明上山。
这山上苦桃树有不少,有的已经许多年,有的才三五年。
具体要哪棵,钟老头没说。
只说要叫方启明觉得合眼缘。
周氏这边,有两个年轻媳妇扶着,回了方家祠堂。
其余的人有在祠堂里陪着的,有回家忙着烧饭的。
至于方家其他人,暂时也都进了祠堂,都很安静。
*
死亡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方言舒也说不好,虽然他已经死过两次。
第一次是眼睁睁看着自家人一个一个死去,最后自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
他先是看不到了。
闻不到了。
但是耳朵还能听到一些声音。
只是那时候方圆几里都没了活物,也只能听到一些风声。
再后来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他大概是死了。
方言舒想着。
第二次是他以魂魄状态死去。
那时候已经过去几百年,还是上千年,他有些分不清了。
只知道自己慢慢看不清,闻不到,也听不清了。
就好像逐渐上锈的门锁,一开始使劲晃晃还能勉强打开,到后面哪怕是放到地上摔,也完全打不开了。
最后他身上的感觉全部消失。
好像自己再次死去了。
这次,大约是要彻底死去?
方言舒感觉自己应该是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了。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好像又有感觉了。
先是觉得自己好像是贴着个什么,有时候感觉有些暖和,有时候又感觉有些冷。
这种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
方言舒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过了一辈子似的,忽然就感觉到更多了。
有很多手伸向他。
那些手有的特别特别大,有的特别特别小。
它们无一例外的,看上去似乎都能把方言舒给捏起来,或者一把掐住,或者一把攥住。
它们似乎能轻而易举的让再次有感觉的方言舒杀死。
方言舒心里有瞬间害怕。
但很快他就不害怕了。
因为那些手,无一例外的,或者是大的,小的,好看的,丑陋的,黑的,白的,甚至是缺少手指头的……
4. 第 4 章
第4章
全部都无一例外的。
托起了他。
让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在上升。
似乎先前所处的地儿,是全黑的。
慢慢的,自己周围好像有了微弱的光亮。
那光很弱很弱。
根本不能驱散黑暗,甚至是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
但存在感又那么强。
很弱,但存在着。
让方言舒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了光,并且被无数只手托着。
往上。
再往上。
不知不觉得,身边的光亮好像更强了。
更远处的地方,甚至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白,甚至是有些刺眼。
慢慢的,方言舒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听到声音了。
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一开始听不清是什么。
慢慢的,隐约听到有人说:“去吧。”
“帮帮他们。”
“救救他们。”
“你能行。”
方言舒主家能听清这些话。
他想张嘴,长问问这些声音究竟是谁,或者说代表了什么。
忽然又反应过来。
在记忆深处,自己似乎曾经听到过这些声音。
耳熟。
忽然,那些声音和光亮都瞬间消失不见,但方言舒却没有紧张。
因为他依旧被托举着。
*
“苦桃辟邪,又是至亲亲手雕刻。
今儿个晚上都别歇着,等着看能不能醒。
若是醒了,一切都好。
若是不醒,明儿个一早,直接去京城。”
祠堂里面灯火通明,不过人却不多。
村里看热闹的人家早就散了。
因为已经入夜,都回家歇息去了。
毕竟热闹得看,但也得好好歇歇,要不然明儿个起不来,怕是干不了活,到时候得叫人家笑话。
就还剩下族长,和几位族老。
钟老头,还有小郑大夫。
方启明一家子。
还有方老大自己。
以及方老二。
“小树。”
周氏依旧抱着孩子,这会子低头看了眼,见着孩子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就又开始掉眼泪了。
边上方启明也凑过来看。
脸色发白。
双手都在发抖,且还在流血。
方启明打小念书,几乎没怎么下地干活,后来一甲进士,就更不用下地干活了。
这么些年,日子过得好,平时也就是捏捏笔杆子写几个字。
哪里折腾过这么硬的苦桃桃核。
钟老头说,“至亲动手最好,旁人代劳也行。”
既然有个‘最好’,那方启明便是不会弄,一点一点跟着学,那也咬牙动手。
后面方言舒的三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连带着周氏,都帮了点忙。
大部分都是方启明自己弄好。
那苦桃桃核比骨头还硬,想在上面挖孔简直是难上加难,更别说还要挖好几个孔。
等着终于弄好,由着族长从祠堂拿出红绳,拴着桃核,绑在方言舒手腕上。
剩下的就是等。
入夜。
上半夜过了。
子时一过,那就是下半夜。
村里有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
周氏一直在哭。
哽咽的出声,还吸溜鼻子,声音不好听,模样看着也难看。
这会子却没有人说什么。
“再等等。”
钟老头拿着烟袋锅子,重新装填了旱烟,就着烛火点燃,吧嗒吧嗒的抽。
烟雾分散,真要往方言舒那边去。
忽然,外面的大门被风吹的哐当哐当响,祠堂正房的门也被吹开。
吱嘎。
风从外面吹来,穿过周氏和方言舒,向着屋里点燃的油灯和长明灯扑过去。
灯苗摇曳,被风吹的变小,左右摇摆,慢慢趴伏。
方启明猛的站起来,盯着那些灯看,尤其是长明灯。
“不用担心。”
钟老头抽了口旱烟,放在鞋帮上磕出表面的烟灰,很是淡定的样子。
“这里是方家祠堂,方家的小辈在这里,最是安全不过。”
话音刚落,屋里的风就停了。
灯苗重新站起来,也不再左右摇摆。
越是接近天亮,众人就越是清醒。
孩子还是没动静。
这又能如何睡着。
外面公鸡打鸣越来越频繁,这代表越是接近天明。
“卯时。”
钟老头忽然道。
一般卯时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天黑的,但随时都会天亮。
甚至是在一些时节中,卯时天已经亮了!
“天还没亮!”周氏看了眼外面,慌里慌张的。
也正是这时候,怀里的孩子忽然抽搐,剧烈挣扎。
周氏吓了一跳,赶忙道:“小树醒了!”
“等等看!”
钟老头赶忙过来看。
边上小郑大夫也立马站起来。
方言舒挣扎了一会,眼皮开始动弹,看上去特别艰难的掀开一道缝,很快又闭上。
嘴巴张开,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饿。”
周氏离得近,听得清楚。
赶忙掀自己的衣服。
“小树醒了,还说饿,来,娘怀里有饭……”
方言舒虽然已经六岁,但他并没有断奶。
这会子的方言舒已经醒了,只是曾经六岁的记忆已经很遥远很遥远,远到他现在还没怎么想起来。
甚至是记忆中,周氏的脸也已经模糊。
只下意识趴在周氏怀里。
但并没有吃到什么。
周氏见着方言舒没有下咽的动作,赶忙道:“小树,使劲。”
“小树的饭早就没了。”方启明凑过来看了眼,见着方言舒确实习惯了,又摸了摸额头,也不那么烫了。
脸上不由得有了笑容。
见着周氏还试图喂,直接道:“别喂了,给小树吃些点心。”
又凑过去看方言舒。
“小树,爹在这里。”
周氏怀里的方言舒慢慢转头,借着油灯的光,就看到个年纪不算大,脸上几乎没有皱纹,跟长大后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
那是他爹。
遥远的记忆中,自己的爹原本已经模糊,现在却逐渐清晰。
方言舒又微微仰头,看抱着自己的妇人。
只能看到下巴,但是他这时候认出来了,那是他娘。
记忆中模糊的脸逐渐清晰,音容笑貌也在记忆中迅速复苏。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
爹是官,每日里都要去衙门,而且早出晚归的。
一个月只有两天休沐日。
也只有休沐的时候,才会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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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陪他。
娘每天都陪着他。
他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两个姐姐。
好像上面的哥哥、姐姐,小的时候,不是因为家里变故早早不吃奶了,就是后来日子好过了,专门请了奶娘。
只有他是娘从小带到大的。
不过方启明说的也没错。
甭管是跟着奶娘,还是跟着亲娘,基本上每日都要吃。
如果一天两天不吃还好。
若是超过三天不吃,就会回奶。
等着回完了,往后想吃就也吃不到了。
周氏现在就是这样。
“吃粥。”方言舒总算弄清楚眼前的情况,赶忙自己开口。
刚好方启明要过来抱,他便顺势张开手叫抱过去。
实在是若是自己只有六岁,没有后来的那些经历,那他就还是个小孩,如果平时自己一直吃的饭没了,那肯定会难过。
但他还记得自己隔着爹娘回到族里,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事,眼睁睁看着自家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直到他最后也出事。
又以魂魄状态存在那么些年。
结果就在自己以为自己彻底死去的时候,他忽然醒了过来。
“给大夫看看。”
方启明抱着方言舒,却并没有觉得累。
虽然方启明自己也很累,甚至是以为自己都没有力气抬起胳膊了。
但他能抱起儿子。
怀里的方言舒轻飘飘的,胳膊腿都很瘦,脸颊凹陷,嘴唇起皮,好在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小郑大夫过来看,哪儿哪儿都检查一番,还把了脉,最后道:“不用吃药了,好好养着就成。
这些日子给吃些好的,等长点膘就跟旁的孩子一样了。”
说着这些话,小郑大夫也不由得放松下来,脸上有了笑容。
钟老头也过来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虽然还是板着脸,不过到底是有些放松。
族长也过来看了眼,“小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也放松了。
脸上有了笑容。
方家其他人这才凑过来。
方言舒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都凑过来看。
族长这边,跟钟老头和小郑大夫说了会子话,见着周氏又把孩子抱过去了,就叫方启明过来。
“方才你大哥找我说,叫住他那。
你的意思是?”
一直等到瞧见方言舒终于醒了,而且小郑大夫和钟老头都发话了,这时候族长才终于顾得上方启明这一家子的安排。
先前是根本没顾得上。
那边方老大正好看过来,就赶忙道:“老三,你住家里就行。”
叫方启明去他家住。
不过这宅子说是方老大家的,实际上最早的时候,是方启明的。
这要说起来,得是往前二十多年,接近三十年说起。
三十年前,方启明八岁。
那时候也正好是巧了,方老头去镇上地主家里做工,赚了点工钱。
当时方老大才十三,也不到说亲的年纪。
方大姑虽然已经十五,但她到底是小娘,将来说亲嫁出去,也用不着家里如何出钱。
方老头跟家里商量好,当时就拿了那工钱,带着方启明去镇上找了开私塾的秀才。
原本方老头并没想着叫方启明能出人头地,考取功名什么的。
最开始只是想着,叫方启明能认识几个字……
5. 第 5 章
第5章
能识字就行。
将来可以去镇上或者县上的铺子做伙计,亦或是账房、掌柜等等。
反正只要识字,那就比目不识丁的强。
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结果方启明去了,哪怕是他年纪大一些,已经八岁。
但他记性好,尤其是悟性更好。
那开私塾的秀才年纪大了,这些年一直开私塾,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
其中有读书天赋,悟性高的也有。
但大都考中秀才功名,就止步不前了。
再往前是举人,后面是进士。
他年纪大了,已经成了老秀才,且这么些年,一直想着教出个有能耐的学生来,要不然一辈子浑浑噩噩,仿佛自己只会秀才这点本事似的。
老秀才专门教方启明学问。
甚至是亲自见了方老头和方老太。
当初送方启明去镇上念书,方老头包括整个方家,哪里想过方启明能念好书。
方老头就是机缘巧合,正好攒了点银钱。
想着去试试。
也不是非得叫考取功名,只试试认识几个字就成。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的。
别看平日里日子过的苦,可只要攒点银钱,家里又正好有适龄的孩子,那就送去镇上试试。
大多数孩子都只能勉强认识几个字,学问是半点都学不进去的。
基本上都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这就回来不学了。
能学到些许学问,甚至是考中童生的,那村里就凤毛麟角了。
要是能考中秀才,就方家堡这村子,几十年都不见得出来一个。
老秀才说方启明是读书的料子。
方老头当时激动的手都颤抖了。
他信了老秀才的话,也亲自为了方启明,甚至是尝试着让他背学到的文章,又问方启明是不是自己也愿意念书。
念书能出人头地,改换门庭。
方启明愿意。
于是方启明就念书,一路往上。
这当中种种暂且不提,就说方老大现在住的宅子。
那是方启明考中秀才之后,因着那时候他才十岁出头,年轻,前途明亮。
又有功名在身。
便在县上靠着这一身功名,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开蒙,顺便教了一些日子的书,得了些银钱。
这笔银钱拿回来,就叫家里把原来的老宅子推倒,重新盖了新的。
当时方老大还没成亲。
后来方启明一路往上,最终要去任上当官,这宅子就不能住了。
走之前,方启明是跟方老头说好的。
“这宅子就你们二老,还有老二、老二住着,将来成亲也够用。”
当时方老头是说,“还有你。
家里这宅子原本就是你攒的一银钱修起来的,咱们就是住着,也一直给你留着地儿。”
自己的儿子终于出息了。
哪怕是不能跟着出去,可方老头也高兴。
他靠着儿子,在村里有面子,甚至是在镇上、县上都能有几分薄面。
自家的日子在村里是极好过的。
他肯定不能说儿子去外面做官,家里就什么都不给儿子留了。
儿子回不回来住是一回事,他给不给留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当时是这么说的。
而昨儿个方启明进村,跌跌撞撞的去找人,先找的,就是当年的宅子。
也就是方老头和方老太都没在家,都去方大姑家里给帮忙去了。
要不然这会子肯定也在。
方老大就觉得,方启明既然回来了,甭管是什么原因,都肯定要住到当年的宅子里去。
只是族长这边才刚说完,方启明还没点头。
方老二就直接说:“老三,你住我那里。
老大那边人多,还有你这一大家子,怕是住不下。
我那里就你嫂子,还有你侄子,加上我三口人。
到时候把上房收拾出来给你住,厢房有三间,怎么住都成。”
这都是实话。
方老大那边想了想,反正是没反驳。
族长也知道方老大家里的事儿,这会子就道:“去方老二家也成。”
反正是自家兄弟,谁家不都一样。
就算是方启明谁家都不去,就是去村里任何一家,肯定也能行。
“那就去老二家。”方启明最终做出决定。
这才说几句话,天就亮了。
方言舒没吃到饭,不过喝了糖水。
很快又沉沉睡去。
不过这回看着就跟寻常孩子睡觉一样了。
没有急促喘息,身上也没有高热。
方启明这一家子,直接从祠堂出来,去方老二家中。
方老二家就靠着祠堂这边,属于比较靠后的位置,不算远。
“宅子是这几年慢慢修的。”方老二路上解释,“厢房和上房都没住人。”
一般村里的寻常宅子,一边三间房算作是正房,旁边两间房算作是上房或者偏房。
区别就是两间房收拾的仔细,炕什么的都很板正,那这就是上房。
要是随便拾掇下,甚至是炕都没有,平时就用来摆放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这就是偏房。
另外院子两边靠着围墙,还能再修厢房。
厢房边上一般会留出一个比较窄,狭小不能住人的小厢房,做灶房用。
还有的人家不会修很多厢房,会留出一块地方做偏棚,用来放牛车、木车,一些下地干活用的工具等杂物。
方老二家的宅子修的确实好。
也确实是没怎么住人。
院子也宽敞。
不过三架马车全都进来,就显得有些窄了。
方老二娶的是张家的媳妇。
张氏一看方启明一家子来,眼睛都亮了。
忙不迭招呼。
“快进来,我这就去烧饭。
原本我应当也去祠堂守着,就是小武还小,怕去闹腾,就在家里等着。
早知道我半夜就起来烧饭……”
说话很利落。
方言舒正好听到这动静,就迷迷糊糊的醒了。
“孩子身上不舒坦,我这实在是顾不上了。
要不然咱们这么些年没回来,这一回来,肯定得先上门看看。
这孩子先前也不知道怎么的,着实吓人。
也就是现在大好了,要不然我这都活不下去。”
周氏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快进屋歇着。”张氏领着周氏进屋,正好方言舒醒了,就凑过去看。
六岁的小孩,之前没有不舒服的时候,其实吃的挺好,从来没挨过饿,那时候个子高,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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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白。
可熬了这么一个月,就瘦狠了。
好在这会子看眼睛很有精神。
“小子长得好,等回头多吃点饭,很快就长肉了。”
张氏说着,就吆喝着要去烧饭。
方老二家就一个孩子,叫方言武,今年三岁。
方家人进门的时候,小武就在正房门口。
他瞧见来了这么些人,又有马车,满脸好奇,想过来看。
叫张氏给拦住了。
“过阵子再过去看。”
不让去。
张氏是觉得周氏抱着的孩子病的重,昨天白日里的时候,眼瞅着都要不行了。
而且村里那么些人都去看,小郑大夫也说了,一副虎狼药下去,能不能活,全看命。
即便是现在看上去似乎是好了。
可谁知道好透了没有。
大人过去见也就过去了,不怕过了病气。
孩子却不行。
尤其是小武才三岁。
张氏进灶房烧饭,就把正房门口的小武给带去灶房。
拿了个小板凳给坐着。
不过小武还是对外面很好奇。
干脆搬了小板凳到灶房门口坐着,瞪着眼睛看外面。
方启明这一家子,全都累的很了。
这会子知道方言舒醒了,就都放松下来。
方启明带着方言舒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各自见过方老二和张氏之后,就直接进了厢房,往炕上一躺,都不用翻身,立马就睡着了。
周氏也累狠了,上炕就睡。
反倒是方言舒这会子很清醒。
一开始他躺在炕上,慢慢抬起手看。
六岁小孩的手看着有些瘦了,不过很柔软,指甲略微有些长。
手掌展开,再攥成拳头。
力气不算大。
但这是活着的感觉。
方言舒忍不住笑。
慢慢坐起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有些脏,但能感觉布料都是很柔软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一点都不难受。
这也是活着才能感觉到的。
周氏实在是累狠了,把方言舒放在炕上,鞋子都没给脱。
方言舒干脆自己慢慢爬下炕。
左右看了一圈,这里是厢房,比较空荡。
炕上其实也什么都没有,只铺了一张草席。
门敞开着。
方言舒慢慢走到门口,这就觉得有些累了,便迈出门槛,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
左右看看,就看到有个黑瘦黑瘦的小孩,看上去好像比方言舒还惨似的,蹲在门口靠墙的地方。
见着方言舒看过来,小孩赶忙站起来,有点紧张的低头。
“小树,你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去做,以后我都听你的。”
秦杨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方言舒。
“你是谁?”
方言舒问。
之所以这么问,也确实是方言舒不知道秦杨。
甚至是上辈子的记忆中,也同样没有秦杨。
难道这只是村里来玩的小子?
结果刚问完,秦杨虽然没低头,但是有泪水落到地上,溅起小小的一点点的尘土,看上去像是一朵花似的。
哭了。
方言舒看了下地面,又仰脸看秦杨。
“你哭了?”
怎么就哭了。
6. 第 6 章
第6章
方言舒这么一问。
就发现地上眼泪迅速增多。
哭的更厉害了。
“别哭了。”
方言舒顿时手足无措。
“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行吗?”
眼瞅着这小子还在掉眼泪。
方言舒就觉得自己泪窝也挺浅的,眼圈一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也要哭了。
“你别哭。”
秦杨一看,赶忙道。
说着,还打了个哭嗝。
“怎么哭了?”
好在这时候方启明从正房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赶忙过来。
方言舒擦了擦眼睛,其实他也没很想哭。
而且也没打算哭。
可不知道怎么了,泪窝就很浅。
好像六岁这么大的小孩就是如此,尽管有些懂事了,但很多时候依旧是小孩,见着旁的小孩哭,自己就也会莫名其妙的跟着哭。
“爹。”方言舒赶忙说了方才的事。
方启明看了眼秦杨,有点纠结。
昨儿个晚上,方言舒昏迷不醒,甚至是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天亮。
那时候别说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就是地上躺着一头鹿,方启明那也能指鹿为马。
而现在方言舒醒了,而且还自己坐在门槛上,除了瘦一点,简直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这时候,方启明就有点不太好说昨晚上的事儿了。
但是甭管怎么样,这都不可能瞒着方言舒。
迟早得叫他知道。
于是方启明轻轻咳嗽一声,过去蹲在方言舒的另外一边,就把昨晚上的事情都说了。
包括回村请大夫和神汉,打算试试,要是不行就去京城。
“你好几天滴水未尽了,药汁子熬好了,喂不进去。
小郑大夫给你下针,那么粗的针。
还说要是你好好的,针尖刚下去就得疼醒了。
结果你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到底是把那药吃了。
是虎狼之药,吃下去能不能好,就得看天命。
后来又给你找了个童养夫,还给你认了个干亲。”
这些话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六岁方言舒,大约是没法子听得特别明白的。
不过现在的方言舒能懂。
而他不懂的是,自己经历的上辈子,也是回族里,但是他并没有生病,从头到尾一路上都活蹦乱跳的。
而且也没有童养夫。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时候方言舒再看身边的这小子,也是六岁,而且还是黑瘦黑瘦的,模样也看不出咋样,只能看出应该不难看,个头不算矮。
叫秦杨。
家里人全都没了,就剩下他自己。
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过这个世道,家破人亡是常态,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会对你好。”
小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方言舒,冒出来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他暂时想不出更好听的话了。
不过方言舒也不乐意听。
当时就说:“既然是这样,我应该感谢你。
不过咱们以后相处也得现看,毕竟我才认识你。
不如这样,你帮我过去问问那个灶房门口的小子,为什么一直看我!”
这就指挥上了。
事实上,给了秦杨这点活干,他反倒是瞬间安心。
他飞快的跑去灶房门口,蹲在门外,跟小武很小声的说话。
方启明也是松了口气。
如果方言舒不接受秦杨的话,他还得想法子解释。
反正今天方言舒确实好了,至少醒了,而且精神头有用。
别管昨晚上是做的哪件事管用了,或者所有的事情加起来才叫方言舒好了,亦或是之前请的大夫有用了。
昨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方言舒大好的时候,都绝对不可以改变。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所以到眼前来说,秦杨只能是方言舒的童养夫。
“爹,你去歇着吧。”
方言舒看了下方启明的脸色,赶忙道。
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站都要站不稳了,也是瘦的厉害。
记忆中的方启明不是这样的。
虽然清瘦,但其实身上很有肉,也很有一把子力气,下盘很稳,经常单手抱着他都很稳当,而且能抱很久。
更是脸色红润。
哪像现在,就跟死了一回,刚从坟里自己爬出来了似的。
这怕是许久都没歇了。
方启明也确实是累狠了,不过现在他还不能睡。
这到底不是在自己家。
而方老二,也不是当初还没成亲,还没分家的方老二了。
他已经成亲,家里还有张氏,还有孩子。
现在他要是不管不顾的去歇着了,万一要是有哪儿不妥当的,怕是根本处理不及时。
不过方启明并没有跟方言舒解释这个,只说:“等会子再歇息。”
“那爹你坐。”
方言舒往旁边挪了挪,指了下自己身边的门槛。
好像重新活过来,自己先前的那些经历都没有那么清晰,反倒是眼前的人都变得鲜活,连带着方言舒自己也好像只有六岁似的。
做的事情都不自觉的孩子气起来。
“好。”
方启明也确实不想蹲着了,就干脆也过去坐在门槛上。
这时候秦杨小跑着回来了。
跑来的时候,先是看了眼方启明,很小声的喊了声,“爹。”
没人听到,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然后就眼睛亮晶晶的看方言舒,又很小声的说打听来的事。
其实也不是打听,是他自己亲耳听到的。
“我跟小武说话的时候,听到他们在灶房屋里说话……”
先前方启明从正房出来,方老二也出来了。
去灶房看看张氏早晨烧什么吃食。
主要是方启明这一家子有不少,加上秦杨,这就有九口人。
而且还有三匹拉车的马。
马儿想要伺候好,不只是给吃草料就行的,还得喂一点豆饼,还有盐巴。
不过方老二其实也没伺候过马匹,方才趁着方启明也在正房,就顺便问了下。
说好这个事儿,方老二就去灶房看看,心里还想着,看完了就去伺候那三匹马。
马儿可精贵。
有时候比一口人都要贵。
结果进灶房一看,张氏刚掀开锅盖,拿勺子搅锅里的粥。
上面慢慢一层全都是菜叶子,绿油油的。
偶尔能看到下面翻滚的粮食,可实在是太少了。
而且闻着也没有香味,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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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菜叶子青涩的涩味。
跟平时家里吃的菜粥一样。
当时方老二就拉下脸,低声道:“叫你烧饭,你就烧这个。
老三一家子那么些人,一个人一碗都不够。
还放这么些菜,一点菜都不用放,多放粮食。
平时一碗,今天你就放十碗。”
偏偏方老二觉得这么说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结果张氏不愿意。
“咱家哪有这么些粮食抛费。
再说了,平时都是一碗粮食,今儿个我放了两碗,水也放得多,肯定够吃的。”
振振有词的。
而且张氏也确实是考虑到家里有客人,是比平时多做了一些的。
多做了,但很有限。
平时家里头就三个人,小武才三岁,就吃一点儿,因此基本上张氏都是烧两个人的吃食。
早晨就是菜粥,长年累月的菜粥。
每天都是添那些水,那些粮食,那些菜。
从来都不会变。
一旦有所变化,家里忽然来了方启明这么一大家子,张氏虽然知道应该多烧饭,但是叫她烧太多,用两碗粮食以上,她就不舍得了。
就连外面随处可见的青菜也不舍得多放。
水甚至是多没多多少。
方老二一眼看出来,跟张氏说了。
可即便是说了,张氏也不听,觉得自己没做错。
“你起开,我来烧饭。”方老二没法子了,打算自己烧饭。
张氏往边上一站,就真的撒手了。
不过等着见到方老二一碗一碗的往外舀粮食,张氏就很心疼,“你舀这么些!咱们家还有多少粮食,根本不够吃的。
秋收本来就没收多少粮食,这些不一定能顶到来年开春。
村里不还说今年怕是要冷,冬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你这是不打算过日子了!”
张氏说着就要上前阻止。
家里的粮食都好好的藏着,就拿出来小半袋放在外面,平时好吃饭舀。
这下子方老二三下五除二的,小半袋都要舀完了。
张氏心疼的不行。
“老三是我兄弟。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头一回在家里吃饭,好歹是叫吃饱。
家里粮食够了,我心里有数。”
方老二梗着脖子说。
张氏不高兴,上前扑打方老二。
没打过。
粮食全都舀进木盆,又舀了水,漂洗两边,差不多洗干净了。
锅里的菜粥也没有盛出来,就放了新的粮食,继续烧火。
又额外放了不少水。
这回可当真是太多太多了。
张氏看着心疼,就站在边上抹眼泪。
两个人都没闹出太大动静,方老二动作又快,要不是秦杨刚好在灶房门口,又跟躲在外面偷看似的,肯定会错过屋里的动静。
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怎么着,秦杨是一丁点儿都没错过。
事无巨细的全都说了一遍。
“很好。”方言舒夸了句。
秦杨眼睛就更亮了。
倒是方启明脸色不太好看。
一直忙,进了门之后又跟方老二进了正房屋里,倒是把这个事儿给忽略了。
而且方老二家的日子似乎并不太好过。
从这些宅子其实也能看出一二……
7. 第 7 章
第7章
宅子虽然看上去很齐整。
该有的全都有。
正房、上房、厢房。
灶房等等。
但并不是同时盖的,也不是分几次盖的。
而是一点一点,慢慢的,就像是蚂蚁搬家一样,今儿个垒一点墙,明儿个搬来一些瓦片,后儿个刨几下木材。
就这么点点滴滴,像是水滴石穿似的盖起来。
但凡是手头宽裕一点,宅子不能一下子盖起来,但是可以分几次。
三次,五次。
一间一间的盖。
哪怕是当中间隔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那样能从墙上的砖看出来。
而且那样更节省功夫,省出来的功夫可以下地干活,也可以出去做工赚钱。
但是方老二这边没有。
方启明眼神晦暗,他瞬间想到很多,但现在甭管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
得想想法子。
不能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吃这顿饭。
“等你二娘忙完,你就过去找她,就说要吃细粮。”
方启明说着,就掏钱袋子。
掂量下里面的银钱,干脆连带着钱袋子都给方言舒。
二娘是说张氏。
官话中,如果要说张氏的话,就是二伯母,或者二伯娘。
但官话是官话,像是方家堡这边,都是叫二娘,而小武那边要是喊周氏的话,就是喊婶子或者三婶。
官话中,周氏就是三婶娘。
还有的地方会喊别的,跟方家堡这边还不太一样。
灶房屋里,张氏眼睁睁看着那么些粮食下锅,只觉得天都塌了。
哭哭啼啼半晌,见着方老二铁了心,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就道:“跟着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
“行了,说这些做什么。”
方老二赶忙打断张氏,还特地看了眼灶房外面。
生怕叫方启明这一家子听了去。
“你不叫我说,我偏要说!”张氏那脾气也上来了。
方老二皱眉,沉声道:“这些年家里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没数?
不就是这点粮食,就是老三一家子一直住着,家里的粮食也够了。
为什么不够吃的,还不是你偷摸拿了粮食回娘家!”
张氏娘家穷,自从跟方老二成亲之后,经常拿粮食回娘家,要不然就是回娘家干活。
为此出过许多事。
方老二也折腾过,甚至是都要动手。
村里的长辈给劝过好多回,这才叫两个人能继续过日子。
也就是有了小武之后,好歹是有了孩子,两个人才和睦一些,几乎没怎么吵吵。
今儿个又吵吵起来了。
一提娘家,张氏就不高兴,不过到底理亏,没说什么。
“你去舀些豆子泡着。”方老二又道。
在一块过日子的两口子,就算是吵起来,那也不能说日子就不过了。
该忙活的还得忙活。
正好灶房就有豆子,张氏舀了一碗,也没问方老二够不够,直接倒木盆中,舀上水,这就不管了。
又瞧着方老二很不顺眼,干脆出去。
小武一直坐在灶房门口,大眼睛瞪着,时不时回头看看屋里,再看看不远处的厢房门口。
反正是一直没出声。
张氏从灶房出来,也没打算去别的地儿,她要在家里看着。
就怕方老二再拿家里的吃食什么的。
这边方言舒瞧见张氏出来了,就赶忙冲着方启明道:“爹,你去歇着吧。”
“我先进屋。”方启明赶忙进屋。
张氏到底是嫂子,且对自家来还很有意见,方启明就不好直接对上。
不过如果是小辈的话,就又不一样了。
“二娘。”方言舒喊。
张氏瞥了眼,“喊我干什么?”
抬脚就过来了。
“村里谁家细粮多,咱们去买点呗,我想吃细粮。”方言舒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脸上也露出笑容,“我专门找爹要的银钱。”
“你二大爷可是舀了不少粮食出来,那都不是粥,得是干饭了。
保准你能吃饱!
细粮贵,不划算。”
张氏下意识秃噜出这么几句。
其实家里也有细粮,不过只有一点,是专门留着给小武吃的。
也不是天天给吃。
偶尔的给小武吃一回,就这也得紧巴着,不是不舍得给吃,实在是细粮精贵,家里头没多少,也买不起。
“爹说我病了许久,得吃些好的补补。
二娘你知道村里谁家细粮又多余的,咱们去买点。
给我用细粮烧饭,正好弟弟也一起吃。”
提起小武,张氏那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心里头就想着,老三肯定不差钱,自己也没必要非得多管闲事。
又想着,小武上回吃细粮得是半个月之前了,也就那一顿饭吃的多一些,平时吃饭都是几口就饱了。
都已经三岁了,却比村里同龄的小子要矮小,平时也不爱说话,精神头也不怎么好。
张氏低头看方言舒,见着他已经把钱袋子揣着,也站起来。
摆明了要一块出去。
边上那个童养夫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的。
“二娘抱。”方言舒往前几步伸手。
张氏就顺势抱起方言舒。
虽然方言舒已经六岁,但病了一个月,也就是瞧着有点个头,实际上身上根本没多少肉,张氏抱的很轻松。
后面秦杨赶忙跟上。
谁家日子好过,家里粮食多,细粮多。
基本上村里人都门儿清。
反正在村里过日子,想要关着门自家发财,吃香的喝辣的,着实是不太可能。
除非是庄子,整个庄都是主子的财产,那自然是主子最富裕。
刚出门就瞧见胡同里有人,遇上了。
“这是要去哪?”
说着,还盯着方言舒看。
“这不是头一回来,我带着出来溜溜。”张氏还挺会说话。
“走一圈行了,赶紧回去。
昨儿个你是没见着,小树眼瞅着都不行了。
不过这会子倒是很有精神头,就是瘦。
你可得给多做些好吃的,叫补补。”
说的话反正是不好听。
张氏笑着答应,又道:“方才你们说这天得冷,可是真的?”
“谁知道。
都是听老人说,往年这个时候都开始穿棉袄了,今年却还暖和着。
说是入冬越晚,冬日就会越冷。
早些年不都是这样,入冬越早,冬日就越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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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也早。
今年这日子,怕是要难过……”
“今年春种就晚了很多,夏收都没收多少粮食。
我看这四季都要乱套了,往后这庄稼都要种不明白了。”
“日子一年比一年难喽。
兴许这天时要乱了……”
“乱就乱,难道咱们还活不下去了。”
“你这话说的,到时候要是活不下去,缺吃少穿的,可不得受罪。
你家里头不是有好几个小辈都要说亲了,说到没有?”
几个人凑到一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都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张氏也跟着说了几句,就赶忙抱着方言舒走了。
也没走几步,拐了个弯,张氏就直接进了一户人家。
“大嘴家的在家没?”
熟门熟路的进去,直接喊了一嗓子。
立马就有个厢房的门打开,出来个妇人,“你这是闲着了?”
瞧见方言舒,就赶忙过来看,“小树已经大好了?”
“现在好多了。”方言舒赶忙道。
“我带着出来寻摸点吃食。
家里可还有细粮,拿出些来。”
张氏说完了,又凑到大嘴家的,也就是厉氏耳边,极小声的解释,“是这孩子,得吃点细粮。
你只管往外拿,咱们带了银钱来的。”
这么一说,厉氏脸上瞬间就有了真情实意的笑容。
“家里头还有不少,你想要多少都成。
要不先叫小树等着,你过去帮我搬?
哎,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大嘴非得弄了好些袋子压在粮食上面……”
张氏一听,赶忙把方言舒放下,叫他站在原地等着。
自个儿跟着厉氏进了上房那边。
眼瞅着两个人进屋,秦杨伸长了脖子看,又很小声的说:“她们不知道要说什么。”
“咱们只管等着就是。”方言舒虽然也好奇,但并没有打算过去偷听。
看张氏的样子,跟厉氏是很熟悉。
不过甭管她们说什么,细粮就是细粮,这个做不了假。
顶多是价格上会有一点出入,不过方言舒没打算买很多,就算是出入,也不会出入很多。
再者说,都是一个村的,尽管他们家才回来,但并不是回来投奔,自家不穷,甚至是还有些个银钱,这家媳妇要真的把他们家给得罪了,那才有意思了。
上房屋里,粮食其实很好拿,就在缸里,掀开盖子就行了。
主要是厉氏还有别的话要说,“打算要多少?
价钱这个你说多少合适?
我看小树是真好了,昨儿个看着都要不行了。
你胆子也大,就敢抱出来,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可怎么办。
小树爹娘呢?”
两个人原本就相熟,这会子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氏听了,反倒是没说这个,就说方老二。
“早晨烧饭,直接放了小半袋粮食。
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家里头没多少粮食了。
我说了几句,他还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听他说那些……”
“那一大家子可不都得吃饭,一顿饭就得吃许多。
不过我瞧着昨儿个是架着马车来的,日子应当不差,可有给你什么?”
8. 第 8 章
第8章
“昨儿个才来,今儿个早晨才进的家门。
不过老三说是要给,我没要。
哪儿哪儿都没安顿,着急忙慌的,我叫先歇一歇再说。”
张氏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方启明一家子什么表示都没有。
厉氏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就凑到张氏耳边小声说话。
“等回头要是给你什么,你可别客气。
给钱就拿钱,给东西就拿东西,这都是应当的。
还有那边,可别叫那边粘上。”
是说方老大那边。
张氏瞬间没好气,“我反正是看不上那边。”
紧接着又说方才在外面提到的事儿。
“说是今年冬日不好过。
我这想着,是不是想法子多弄点柴火。”
厉氏听了这话,很是不以为然。
“咱们村就靠着山,谁缺柴火,咱们都不可能缺柴火。
叫我说,不如寻摸着买点棉花,到时候缝了袄子穿着,可暖和。”
“那不得银钱。
你家日子好过,是不缺钱。
就我家老二那点本事,成亲这么些年了,一个大钱都没见着。”
提起方老二就满是怨言。
厉氏又赶忙劝,“老二是个勤快的,什么活都干。”
两个人凑到一起,想起什么说什么,不一会子就南辕北辙的,反正是细粮的事儿就直接放到一边,暂且不管了。
外面,方言舒等了一会子,没见着上房那边有动静。
“杨哥,你去正房看看屋里有没有人。”方言舒小声道。
秦杨就小跑着去了。
在门口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赶忙回来。
“那再去别的厢房看看。”
秦杨又去。
没看到大人,不过看到一个小孩,就领着过来了。
“他叫灰草,是大嘴叔家的小子。”秦杨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你爷奶去哪了”方言舒小声问。
灰草好奇的看方言舒。
村里像是秦杨这样的小子多得是,瘦巴巴,胳膊腿都细,长得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乎不能蔽体。
从来都不穿鞋子。
灰草也差不多是这样,顶多是他身上的衣服看上去要稍微完整一点,别的地方其实跟秦杨都一样。
但眼前的方言舒就不一样了。
虽然也是瘦瘦的,但身上看着很干净,脸白白的,身上的衣服不只是一件,有好几层,看上去很柔软,而且特别干净。
一看就知道跟村里的小子不一样。
“我阿奶在隔壁。
你就是小树吗?
昨晚上我爹还说你,命真大。”
“去喊你阿奶回来。”
方言舒又说。
灰草也没再跟方言舒说话,转身就出了门。
在村里头,平时就是这样。
有时候要找各家长辈,或者什么人,直接叫村里的小子或者小娘帮着跑腿就行了,基本上也不会问为什么,直接就跑去帮忙了。
上房这边,厉氏和张氏还在说着话。
说了东南西北的,终于是想起细粮的事儿,又重新说起这个了。
“镇上是十个大钱一斤,不过得是去壳的。
你这都还有壳,我看八个大钱一斤就行。
是小树自己拿着银钱来的,钱多钱少的,他也不知道。”
张氏只知道镇上的细粮价钱,带壳的价钱她并不清楚,这会子完全就是随口瞎说。
又觉得方言舒才六岁,肯定什么都不懂。
又想着,自己跟厉氏熟悉,这银钱合该叫厉氏赚。
而厉氏嘴上是说着,“价钱还是高了些,等会子看看小树要多少斤。
拿家里的石臼去,给脱壳,里里外外的都弄好,你给烧饭也能省事一些。
我那婆婆正好去串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回来,要是叫她瞧见,那可麻烦。”
放在上房的粮食,是一大家子的。
大部分粮食是都专门放着,旁的人不能动的。
只有这半袋子细粮放在外面,是平时方老太会舀一点出来,烧了饭给家中小辈和方老头吃。
也是家里日子确实是稍微好过一点。
这几年攒了点粮食,也攒了点银钱,方老太这才舍得隔三差五的弄点细粮吃。
这要是换做旁的人家,别说细粮了,就是粗粮那也得专门锁起来,谁都不能砰。
厉氏就想趁着这个空档,把这点细粮给卖了,银钱只要到了自己手里,那可就是自己的了。
“快去拿称。”张氏赶忙道。
称没在上房,在正房。
厉氏满面笑容的出去,拐了个弯去了正房。
眼瞅着这银钱就要到手了。
别管银钱多少,只要是银钱,她就想要!
家里头日子是过得不算差,可厉氏是媳妇,除了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带着的嫁妆,还有有点压箱底的银子,想要婆家的银钱,那是一个大钱都没有的。
很难。
结果刚拿了称从正房出来,大门口就出现了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你拿称干什么!”
方老太年纪其实也不算太大。
眼神好,身体硬朗,嗓门也大。
这么一喊,厉氏直接一哆嗦,秤砣都差点掉到地上砸到脚。
她知道,这银钱,是到不了自己手中了。
眼瞅着没法子瞒着方老太,厉氏只能实话实说。
倒是没说粮食价格。
方老太直接去上房,拎着那半袋粮食出来,冲着方言舒笑,“先拿去吃,别的都不用计较。
看你这瘦的,昨儿个我瞧着脸还发红,烫的厉害。
这会子可是好了?”
说着还伸手摸了下方言舒的额头,觉得不烫了,这才松了口气。
“我已经好了。”方言舒很认真,“还是称一下,算算银钱。
我带着钱袋子来的,我爹给的银钱,说叫我给钱。”
别管方老太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打算计较银钱,但方言舒这边都得弄得清清楚楚。
方老太就笑,“行,小树说了算。”
转身叫厉氏和张氏称重。
亲自过去看了称,高高的。
“总共六十三斤,去掉一斤袋子,还剩下六十二斤。
县上的粮铺,最好的细粮,还得是去了壳的,是十个大钱一斤。
咱们家这细粮,也不算是顶顶好的,壳也没去。
这样,算五个大钱一斤。
总共三百个大钱,这也不老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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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二斤都没给算。
这么些细粮,就是叫长辈给小辈吃,都能从年头吃到年尾。
不过细粮确实精贵,也确实值钱。
方言舒知道这价钱应当是自家赚了便宜的,就道:“阿奶,要不然这样。
我给你五百个大钱。
除了这些细粮,我还想要些粗粮。
要是有糖的话,我还想要糖,鸡蛋也想要。”
要说值钱,也只有细粮值钱。
粗粮基本上是卖不出去的,很多都是拿细粮换才行。
寻常人家夏收、秋收,都会拿细粮换粗粮,换回来粗粮自家吃,这样就能撑到来年夏收。
糖其实也贵,不过这个不用当饭吃,基本上有点就够了。
而鸡蛋这个,只要养鸡,母鸡伺候的好,那鸡蛋是源源不断的,顶多是需要一些时日罢了。
方大嘴家里日子好过,什么都不缺,那是养了不少鸡的。
不过平时也不怎么舍得吃鸡蛋,很多都是攒着,留着换柴米油盐什么的。
一听说方言舒要鸡蛋,方老太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鸡蛋换成银钱,这是好事。
“家里头确实有不少鸡蛋,糖也有,我去拿。”
又喊了灰草过去,叫喊方大嘴回来。
灰草又一溜烟跑出去。
等着这边鸡蛋、粗粮、细粮,糖都准备好了,方大嘴也回来了。
“大嘴你把这些都给送去。”
老太赶忙道。
方言舒直接给的银子,很利索。
边上厉氏看的眼红,特别后悔自己为什么拖拖拉拉的,非得拉着张氏说话。
她自然不知道家中长辈是灰草去给喊来的。
而且方言舒早就叮嘱了,不叫灰草把这事儿说出去。
张氏也是看直了眼。
自家细粮虽然没有这么多,但也有,粗粮更是有很多,糖虽然没有,但是鸡蛋也是攒了一些的。
早知道方言舒这么地方,钱袋子竟然那么些银子,而且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
她肯定不带着方言舒出来,直接把自家那些粮食和鸡蛋拿出来,叫方言舒掏钱不就行了!
自家的粮食和鸡蛋,就算值不了五百个大钱,就算是只有一百个大钱也行。
那可是一百个大钱。
方老二个没出息的,这么些年了,一天天的也没闲着,偏偏一个大钱都没攒下。
张氏不但眼睛发红,她心底里更多的是后悔。
后悔自己抱着方言舒出来。
而这边,方大嘴已经拎起所有东西,就要往外走了。
张氏看了眼方言舒。
“二娘,抱。”方言舒主动过来。
见着张氏没有动作,方言舒假装没看出来她脸色不好,只感慨似的说道,“弟弟今年多大了?
我看比我小很多,应该会自己吃饭了吧?”
提起小武,张氏总算是反应过来。
先前就说过了,这些细粮是要带着小武一起吃的。
这么算起来,自家也没太吃亏。
张氏脸上挤出笑容,上前一步抱起方言舒,“你弟弟今年三岁,会自己吃饭。
有时候能吃一个馒头……”
就是平时自家吃的饭都是粗粮,大人吃都揦嗓子,更别说才三岁的小孩。
9. 第 9 章
第9章
小武就吃不了几口。
只有偶尔给小武做细粮的时候,才会吃的多一些。
眼瞅着方言舒这么大方的买了这么许多细粮,要是小武能一直跟着吃。
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小武应该就能长胖。
张氏这么想着,就顿时觉得方言舒很顺眼了。
重新回来。
张氏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一路上抱着方言舒。
进了家门,一直到厢房门口,这才把方言舒给放下来。
瞧见小武还在灶房门口,张氏就赶忙喊他过来。
“来跟你小树哥哥一块。”张氏脸上甚至是有了笑容。
方言舒看抱着小板凳走过来的小武。
三岁大的小子。
比自己矮很多,也很瘦,显得身子很小,脑袋很大。
眼睛跟张氏一模一样。
不过鼻子跟方老二,还有方老三很像。
也跟方言舒的鼻子有点像。
很稀奇。
明明不是同一个爹娘,但却有相像的地方,虽然不多,但是有。
这是有血缘纽带的一家人。
“过来。”方言舒招手。
小武就过来了。
“二娘,煮一些鸡蛋吃吧。”方言舒握着小武的手,仰头看张氏。
这要是之前方言舒这么说,张氏肯定不会愿意,但现在不一样。
不用吃自家鸡蛋,张氏赶忙答应着,这就张罗着要去给煮鸡蛋。
家里也养了鸡,没有公鸡,全都是母鸡。
不多,只有三只。
天气好,不冷不热也不下雨的时候,一天能有一个鸡蛋,偶尔能有两个。
要是天气不好,或者太热、太冷,一天也不见得能有个鸡蛋,两天、三天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鸡蛋下了也不舍得吃,得攒着。
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给小武打个鸡蛋汤,或者煮着吃,打打牙祭,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攒着的鸡蛋留着用来换盐等必要东西。
方大嘴给送来的鸡蛋就摆在院子里,张氏端着水瓢过去拿,先是拿了五个,想到方启明家的那么些小辈,觉得不够。
就又拿了五个。
总共十个。
又觉得这也太多了。
又拿了两个放回去。
八个,这也不少了。
张氏还是有些犹豫,站着没动。
方大嘴还带了自家石臼,特地把石臼扫干净,拎着过来舀粮食,这是要帮着脱壳,顺便再给捣成面粉。
瞧见张氏不动,就问:“咋,这是要煮鸡蛋?”
“嗯,小树要吃。”张氏赶忙道。
可不是她自己想吃。
方大嘴就笑,“这些可是够了?
老三家小辈不少,一个人吃一个两个的不在话下。”
想让张氏多煮点。
张氏可舍不得,哪怕这些鸡蛋是方言舒花钱买的。
“这些就够了。”
也不犹豫了,端着水瓢就去院子当中,舀了水洗鸡蛋。
方大嘴家攒的鸡蛋确实有不老少,当时方言舒给的银钱多,但其实也不是特别多,不过方大嘴家的老太会做人,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给拿出来了,甚至是还专门去鸡窝摸了一趟。
而且除了这些吃食,还给拿了一些晒干的菌菇、干菜什么的,不多,但是种类着实是不老少。
鸡蛋挨个洗干净,还是用水瓢端着,去灶房。
灶房除了有一口平时用的大锅,还有一口小锅,也有相应的灶台。
小锅一般用来烧水,煮鸡蛋,或者熬少一点的粥等等。
这会子张氏进了灶房,瞧见方老二还在灶房忙活,就没好气道:“你兄弟能耐,直接把钱袋子给小树了。
叫他出去买细粮,也没想着给咱们一个大钱。”
“人家有多少银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三这些年在外面也不容易,看着架势,这回回来兴许是有事。
你可别给我生事……”
方老二是从来都没想这个事儿,甚至是还想着,自己这么些年了,日子也没过好,要不然但凡是过的好一点,现在肯定得好酒好菜的招待老三。
“我不会没事找事,你就擎等着看行了。
老三要真是没个表示,到时候人家问起来,老三好不容易回来,都拿出来什么了,到时候你怎么说?
你就说什么都没给,不得叫人家笑话。”
张氏嘟嘟哝哝的。
鸡蛋放锅里,从大锅那边的灶膛取了个正在燃烧的木柴过来,这边就顺利引燃着火了。
“你别在外面乱说。”方老二沉着脸。
张氏就道:“我又不是傻的,肯定不会乱说。
要是过阵子老三还是这样,你得跟他说说。
就算是堵村里人的嘴,你也得叫他拿出点什么来。”
又说,“咱家穷,我听人说冬日不好过,今年比往年都要冷。
有钱的,都想着去买棉花,回来缝棉衣。
咱家哪有钱买棉花,等回头你跟老三说说,叫他也准备一些,顺便帮帮咱家。”
这事儿张氏在心里琢磨好一会子了。
再加上先前厉氏也说这个,张氏就觉得,这务必得跟方老二说清楚。
方老二听了这些话,没说别的。
就说:“今冬是得冷。
这要是往前数十年、二十年,这会子都已经入冬了。
结果现在穿单衣都能行,山上的树都没掉树叶。”
没提方启明。
张氏就不高兴,又强调,“你别忘了跟老三说。”
“老三肯定知道。”方老二也不高兴了。
两个人又是弄了个不欢快。
煮鸡蛋用的小锅,放的水也不多,说话的功夫就开了。
这就不用继续填柴火,只用灶膛里剩下的柴火就够了。
开锅之后等个一刻钟,鸡蛋就熟了。
捞出来,赶忙放到凉水中。
还是水瓢装着,张氏端着出去。
总共八个鸡蛋,都放到方言舒前面。
“咱们三个人先吃,一个人吃一个。”方言舒指了指秦杨和小武。
秦杨先跑去洗手。
小武一看,也有样学样的,去洗手。
洗了手回来,秦杨就拿了个鸡蛋,放到墙上磕几下,再捏一捏,然后迅速剥壳。
刚煮熟的鸡蛋还很热,好在有凉水,要不然都不敢拿。
味儿其实并不是特别香,反倒是有一股子很古怪的味道散发出来,等这股子味儿散开,再闻闻,就能闻到香味了。
秦杨忍不住咽口水。
他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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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家里就出事了,从哪往后,他还没记事,家里人就在不断减少,等他记事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人。
一家子人,吃的从来都是粗粮。
即便是他那么小,也没吃过细粮,更没吃过鸡蛋这样的稀罕吃食。
还是后来,满满当当的一家子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他出来讨饭,有时候运气好,能找到人家放在门口的鸡蛋壳。
刚打完的鸡蛋壳,里面还是湿润的,而且运气好的话,还会粘一些蛋液。
没法子弄熟,就只能这么生吃。
味道有些怪,但他知道这是好东西。
只是就算是这样吃鸡蛋的机会也不多,只有运气很好很好的时候才能遇到。
就眼前来说,这是秦杨第一次亲自碰到煮鸡蛋。
他咽口水。
两眼放光。
但是并没有放到自己嘴里,而是献宝似的送到方言舒面前,“小树,我给你剥好了。”
他要给方言舒吃。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是方言舒的童养夫了。
他知道方言舒家很好,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方言舒的童养夫,他很愿意,并且很高兴,内心有种窃喜的感觉。
就好像是梦一样。
他默默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自己一定要跟方言舒处好。
所以当方言舒睡醒,从屋里出来,坐在门槛上的时候,他就很高兴的跑过来。
结果方言舒问他‘你是谁’。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又怕方言舒会讨厌自己,当时特别着急,心底里又很难受,于是眼睛就控制不住的掉眼泪。
明明他自己在外面讨饭,晚上睡在墙根,听着远处的狼嚎,他都没害怕。
白日里有小孩用石头打他,他很疼,但他只是很凶狠的瞪回去,或者默默跑开。
他没哭过。
但是那时候他哭了。
还好方言舒很快给他安排了活。
当时他就明白了,只要方言舒可能给自己安排活,那就是接受自己的。
而当方言舒没给自己安排活的时候,那他自己应该也得机灵一些,知道自己找活。
所以他无师自通的灵机一动,帮方言舒剥鸡蛋!
方言舒拿了鸡蛋。
接受了!
秦杨咧开嘴,脸上露出笑容。
他很雀跃。
“你也吃。”方言舒又说。
秦杨赶忙点头。
他早就想吃鸡蛋的!
拿了鸡蛋,都没来得及剥开,直接用手掰成两半,这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放,不小心啃到蛋壳了,吃在嘴里有些咯,但这也顾不上了,也不舍得吐出来。
他狼吞虎咽。
吃相难看。
小武拿了鸡蛋,也是放在墙上敲开,然后慢慢剥壳。
要剥的干干净净,这才像是方言舒这样似的,咬一小口,慢慢吃。
秦杨已经吃完一个鸡蛋,他看看方言舒,又看了眼小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吃的好像很难看。
不知道小树会不会嫌弃自己。
“鸡蛋还有很多。”方言舒吃得慢,也不耽搁说话,“你再吃一个。”
“啊?”秦杨愣了下,下意识道,“我还能再吃一个吗?”
说完了,又赶忙去拿鸡蛋。
他反应过来了。
10. 第 10 章
第10章
该死的。
他竟然反问小树的话。
明明早就决定了,自己要多干活,并且照顾好小树的。
以后小树再说什么,他绝对不会反问。
一定要照做!
迅速拿了个鸡蛋,这回秦杨剥的就比较慢了。
他也要像方言舒那样,慢条斯理的吃鸡蛋。
一个鸡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小武吃完一个,方言舒也吃完一个。
刚刚好,秦杨吃完两个。
总共八个鸡蛋。
这下去掉四个,还剩下四个。
小武盯着剩下的四个鸡蛋看。
他还想再吃一个,但是不敢开口,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到方言舒和秦杨,知道他们不是自己家的人,不能像面对爹娘那样,想吃就可以要。
不过即便是爹娘,每回想吃鸡蛋的时候,他要了,爹娘也不一定给。
“小武,你也再吃一个。”方言舒又说了句。
“可是……”
小武张了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弟弟。
我让你吃,你就可以吃。
你要是想吃,也可以跟哥哥说哦。”
方言舒很耐心的跟小武解释。
小武没太听懂,不过他记住这话了,并且知道自己能再吃一个。
于是就又拿了个鸡蛋。
水瓢里还剩下三个鸡蛋。
张氏一直注意这方言舒这边,瞧见秦杨吃了两个鸡蛋之后,她心中有些恼怒。
不过到底是没过来管闲事,因为方老二那边也盯着的。
小武也吃了两个鸡蛋。
张氏瞬间舒坦了。
熬了一早晨的粥,终于熬好了。
方老二还专门给放了盐。
这得喊人来吃饭。
先前方启明进屋,其实是想等着张氏带着方言舒出去买鸡蛋之后,他再出来的。
这已经离家二十年,跟方老二是二十年没见了。
虽然当中有通过书信,但到底是不如当面。
先前刚来村里因为方言舒不舒坦,又是请大夫,又是请神汉的,弄得兵荒马乱的。
现在方言舒瞧着好了,方启明这也能放心找方老二说说话。
结果实在是太累了。
都没敢上炕,就靠着炕沿站着,想着一会子就出去。
结果就这么站着,眼皮打架,直接睁不开,甚至是瞬间睡着了。
睡了一会子 ,不知不觉的爬上炕,就歪在炕沿上,接着睡。
这是累狠了。
等着方老二那边熬好粥,还不到一个时辰,只过去大半个时辰。
方启明这一家子,除了方言舒精神抖擞,秦杨也不困,旁的人都是睡得昏天地暗的。
甚至是方老二家的厢房,炕都有,也很干净,都没住过人,可也没有被褥。
炕上就铺了个炕席,再别的就没了。
躺在上面硬邦邦,而且也没有被子盖。
但就是这样,一家子人衣服都没脱,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睡得还很香。
方老二从灶房出来,看了一圈。
先是找张氏,主要是不放心张氏,担心她再做什么。
张氏也在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抱了猪草,正在收拾,显然是准备喂马。
“这个马能吃吗?”方老二没喂过马,不知道这个。
甚至是只见过马匹。
方家堡这么大的村子,也不乏有些人家日子过的好的,可一样没有马匹,顶多是有牛车,和牛,马车倒是也有,不过是用驴子拉的。
都不知道该如何伺候马儿。
“吃。”张氏很肯定,“驴就吃这个。
马儿跟驴一样吧。”
模样差不太多反正。
“我去找老三问问,可别给喂错了。”方老二就有些紧张。
不过也没有特别紧张,毕竟方启明就在家里,问问他就行了。
也没直接进厢房,而是过来找方言舒。
“小树,你爹在屋里?”方老二问。
“二大爷。”方言舒先喊了一声,这才道,“方才我过去看了眼,我爹正在歇息。
是不是有事要喊我爹?”
“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方老二说着,想了想,就问方言舒,“小树,你可知道你家马儿能吃猪草不?”
问这个的话,方言舒是不知道的。
方启明肯定知道。
不过自家还有其他人,应当也知道。
先前自个儿身体不好,方启明和周氏是最累的,旁的人,尤其是上面的三个哥哥是在另一架马车上,是能稍微轻松一点的。
再者说,他们都年纪小,稍微歇一歇也就歇过来了。
“我去问问大哥。”方言舒说着就站起来,往三个哥哥歇息的厢房那边去。
门也是一样没关。
炕上光秃秃的,三个小子并排躺在上面,直挺挺的,也没翻身,什么动作都没有。
就是睡。
“叶哥。
老大。”
方言舒过去喊其中最大的那个,“快起来了。
二大爷找你有事……”
炕上另外两个人没动弹,依旧睡自己的。
不过方言叶也就是老大,是立马动了下,强行睁开眼睛。
“嗯?
什么事?”
他是家里的老大,当爹娘都忙,顾不过来的时候,有些事就得找他。
早就有心理准备,并且在这之前,他也是这样的。
所以有点动静就能醒。
看清楚是方言舒,老大凑了凑眼睛,还特地凑近了看,瞧见方言舒精神头很好,这才松了口气。
“老四,什么事?”
“咱家马能不能吃猪草?”
方言舒赶忙问。
“猪草是什么草?”老大问。
当年方启明和周氏离开方家堡的时候,还没有老大,是第二年才有的老大。
那时候方启明已经在任上,日子好过许多,自然是没养过猪,且从那以后,日子一直都很好。
因此即便是老大,也是没见过猪草的。
但是方言舒见过,只不过他是上辈子见到的,甚至是那时候没有吃食,猪草都是人吃的,且还得抢着吃。
并且猪草吃着有些管饱,别的青草根本不管饱。
不过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外面漫山遍野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草。
别说是人可以挑挑拣拣的吃,就是牲畜,那也一样得吃可口的。
“我去看看。”老大使劲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清醒。
一边下炕,又问:“爹、娘都还在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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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嗯。”方言舒给拿了鞋子,放到老大脚边,“爹把钱袋子给我了,我叫二娘带着,去方大嘴家里买了鸡蛋、细粮,还有糖,粗粮也买了不少。”
早晨的事儿还真有不少,方言舒都给说了一遍。
老大穿好鞋子,好像这时候才看到站在边上的秦杨似的。
“老四的童养夫。”
“大哥!”秦杨赶忙喊。
“嗯。”老大点头,手伸到衣服里掏了掏,没掏出什么东西,倒是摸出钱袋子了。
又从里面摸出个银角子递过来。
“家里东西都在马车上,等回头收拾好了再给你拾掇点东西。
这个先拿着用……”
是一块不算小的银角子。
秦杨扭头看方言舒,没拿。
方言舒赶忙道:“老大给的就拿着。
他手里银钱不少的……”
瞧着方言舒发话了,秦杨这才接过银角子,转身就想给方言舒。
方言舒就笑,“你自己拿着就好。”
没要。
秦杨就自己拿着了,不过心里想的很清楚,他要留着银角子,等小树需要的时候,他再拿出来花。
边上老大瞧见这一幕,就笑:“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不过看着也挺顺眼,至少知恩图报,瞧着很是把方言舒放在心上的样子。
方言舒跟在老大后面出去,“外面猪草漫山遍野都是,平时给鸡和猪吃都行。
咱们村好像养马的不多,不过养驴的有几家。”
“驴跟马可不一样。
咱家马儿最爱吃麦草和苜蓿草,要是这些都没有,豆杆也行。
村里估摸着苜蓿草应该没有,麦草肯定有,估摸着不多。
豆杆肯定有……”
豆子这东西,不挑地。
甚至是盐碱地,或者一些薄田,种别的庄稼都不爱长,但是种豆子就行。
也正是因为豆子容易种,别管产量多不多,这个不占肥田。
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而且还会囤一些豆子。
以防遇到灾年,活不下去的时候,到时候实在是没得吃,就吃豆子饭。
豆杆就是豆苗长大之后,豆子摘下来,最后剩下的杆子。
“这个肯定有。”方言舒也道。
张氏还在院子里收拾猪草,其实现在抱了猪草去喂马儿也行,偏偏方才方老二说了那些话,倒是叫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马儿精贵,真要是弄不好,到时候自家可赔不起。
老大溜达着就过来了。
抓起一把猪草看了看,掰开,闻了闻,还放到嘴里尝了口,又吐出来。
“能吃。”老大一锤定音。
又说:“这个也叫笕菜,这几种都是,有的能入药,也能当做菜来吃。”
老大有些见识。
只不过他认识的这些菜,大都是当做药材来辨认的,要么就是因为跟药材很像,所以才认识的。
并不知道猪草是什么。
说完了,老大就蹲下,跟张氏说话,“二娘,这些猪草可都是好东西。
要是叫我去找,我肯定找不来这么些。
二娘有本事……”
说的话就很好听。
张氏脸上立马有了笑容,赶忙道:“这猪草外面多得是,想要多少的就有多少,都没人当是好东西。”
11. 第 11 章
第11章
“这当真是好东西。”
老大说着,就蹲下,帮着一块拾掇猪草。
张氏一看,就有些不自在。
倒是不难受,反倒是有些惊喜。
毕竟老大穿得好,脸白,手也白,一点茧子都没有,这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手,竟然帮着收拾猪草,而且看上去一点都不勉强。
“你可别干这个,二娘来就行。”张氏都开始笑容满面了。
边上方言舒瞧见了,就也过来蹲着。
“老大,这个是不是能晒干放起来?”
“能。”
老大看了眼方言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不过很配合。
“等回头我要跟爹说说,叫把外面的野菜全都晒干放起来。”
“行。”
老大还是很配合。
不过张氏是没当真,眼瞅着收拾完猪草,又赶忙去拿泡着的豆子。
豆子这东西,吃多了容易发胀,因此但凡是牲畜,都不能给吃太多,甭管是羊,还是牛,还是驴和马的。
这个基本上村里寻常人都知道。
还有就是,一般牲畜都会喜欢吃点盐。
尤其是牛、驴,还有马儿,只要有一点点盐,就能引走。
先前方老二也说了,要给吃点盐,不过张氏不舍得家里的盐巴,这会子就当做自己忘了。
三匹马都在后院。
方老二家的后院比寻常人家的大一些,而且还没收拾好,没有种庄稼或者种菜。
倒是正好叫马儿在里面溜达。
猪草抱过去,三匹马就溜达着过来了,赶忙吃草。
方言舒也凑过去看。
现在他才六岁,还没有长很高,这样仰着脸看马儿,这简直是太高大了。
总觉得自己还没有马儿的脑袋大。
马嘴也特别大,感觉能一口气吃掉一个小孩。
“我想摸摸。”方言舒伸手。
老大就要上前把方言舒给抱起来。
结果距离最近的那马儿,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着,竟然故意低头,凑到方言舒面前,很温顺的垂下眼睑。
方言舒一抬手就摸到马脑袋了。
毛有点扎。
迅速收回手。
不过还是很高兴。
“好好吃草料!”方言舒脸上露出笑容。
马儿就继续吃草料了。
这时候老大才拉着方言舒后退,低声道:“这东西个头大的狠,一旦给一下子,谁都扛不住。”
“我知道。”方言舒点头,“但是我感觉我不会被打。
不过旁的人最好是小心一点,要不然出事了还得是自己受罪。”
“你怎么就不会被打了!”老大一听这个,就有点生气。
方言舒却没有解释。
方老二提着水桶过来,还专门抓了一小把盐。
盐巴搓碎了,洒在猪草上面。
马儿闻着味,就专门吃有盐巴的猪草,又去喝水。
三匹马轮流,一桶水,很快见底。
方老二咋舌,“真能喝,我再去给拎一桶。”
“一块。”老大也跟着去,要去给帮忙。
后面,方言舒和秦杨也跟着往前院走,一边跟张氏说话,“这一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我就没有一天舒坦的时候。
爹他们就有些顾不上马儿,草料、水什么的都没喂好,瞧着都瘦了许多。
哎,不知道大嘴叔家的盐巴多不多,早知道先前一块多买一些……”
也没想着非得故意吃方老二家那点盐巴。
张氏方才还心疼,这会子就想起前院的方大嘴了。
刚好方言舒也瞧见方大嘴,就赶忙跑过去小声说话。
“我家人口多,碗盘怕是不够用。
你家有没有多余的,先借来用用。”说着就开始拿钱袋子,见着方大嘴要阻止,就赶忙小声道,“我听说村里有卖松子糖的,帮我买点松子糖来,顺便买点盐巴。”
银钱拿出来,是要买东西的。
盐巴这个,一般村里没有,官盐镇上有。
私盐的话,这个村里也没有,只有偶尔碰上了才能买到。
方大嘴就道:“松子糖一个大钱一块,你要几块?”
“八块。”方言舒数出十五个大钱,“剩下的买盐巴。”
“行。”方大嘴答应着。
方大嘴这人,年纪比方启明要稍微小一点,三十出头,正当壮年,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捣的面粉又快又好,刚好这会子也捣好了,就赶忙回家拿碗筷。
细粮捣出来的面粉就是好,瞧着更白,闻上去好像也更香。
方言舒凑过去看了眼,就赶忙去找张氏。
“二娘,帮我蒸点心呗。”
张氏没拒绝。
因为想到方言舒先前说过,这细粮,是要跟小武一起吃的。
这就要动手折腾。
原本以为蒸的点心很容易,就是和面就行了,谁知道方言舒要折腾许多事儿。
鸡蛋打开,还得把蛋黄挑出来。
蛋白要用三根筷子不停的搅拌,一直搅拌,一直搅拌。
张氏都觉得自己的胳膊酸了,甚至是都要抬不起来了。
不过蛋白变化确实挺大,先前是透明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开始发白,看上去像是泡沫,又不像泡沫。
张氏头一回见。
等着方言舒可以了,张氏很是松了口气。
这鸡蛋,打的她昏天地暗的。
后面再搅拌面粉和糖,蛋黄什么的就容易多了。
都弄好了,直接放到碗里,用小锅蒸。
这个蒸的也快。
那边方大嘴飞快的回家,拿了碗盘什么的,又给买了松子糖和盐巴,飞快的给送来。
方老二和老大一起,把三匹马伺候好了。
老大直接去屋里喊方启明和周氏。
这么些功夫过去,满打满算的,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倒也能好好歇一歇。
老大过去一喊,方启明就立即睁开眼睛。
这到底是不是熟悉的地方,况且方启明心里头还惦记着跟方老二说话,先前是累狠了,好歹是歇了一会子,屋里但凡是有点动静,肯定得立马清醒。
“二大爷烧好饭,叫咱们去吃饭。”老大道。
说完了,老大自己还笑了下。
他是跟着方言舒喊二大爷的。
在这之前,他也是头一回回方家堡,也从来都不知道二伯可以喊二大爷。
喊出口,总觉得方老二明明才四十出头,就好像已经很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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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方启明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十八岁离开方家堡,在离开之前,除了赶考,就是在村里念书。
村里那么些沾亲带故的,都是大爷、三大爷,三叔,还有三爷爷,五叔叔之类的称呼。
是后来到了任上,外面跟村里到底是不一样,这才改口,正儿八经的。
“你二大爷以前就会烧饭。”方启明说着,眉眼舒展。
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并没有觉得恍如隔世,只觉得仿佛还在前不久似的。
那时候方老二年轻,很勤快,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
家里有时候忙不过来了,方老二也会烧饭。
他并不会太多花样,但是能把饭做熟,没有夹生或者糊了,这就已经比村里的许多小子都要强了。
“二娘瞧着也还算勤快,别的就不知道了。”老大又说了句。
方启明沉默。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方老大和方老二都还没成亲,因此这么多年过来,他也是头一回接触张氏。
并不了解太多。
“先看看再说。”方启明说着,叹了口气。
别管当年兄弟之间有多么亲近,当各自成家之后,就要进行新的磨合。
一旦有哪儿没磨合好,有所龃龉。
兴许两家就会渐行渐远。
老大不知道想没想到这一点,就说:“我看老四跟二娘处的很好。”
张氏跟他们一家子都很陌生,并且张氏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并不算多么好,且看家里这个样子,日子过的并不算富裕。
如此,方启明一家子来了,张氏难免会多想。
不过张氏倒是对方言舒很好,叫蒸点心,二话不说就去了。
正说着话,周氏也行了。
一骨碌爬起来,先看自己身边,没瞧见方言舒,赶忙问:“小树呢?”
“在外头。”老大说了句。
周氏就不管屋里的这父子俩了,赶忙往外面去。
方言舒在灶房。
点心蒸的差不多了,掀开锅盖,他站在边上,伸长了脖子看。
“二娘,拿筷子戳一下看看里面熟了没有。”
张氏就去拿筷子。
戳几下,最中心的里面也都已经凝固了,这就熟了。
端出来,放到边上放凉。
“等会我跟小武一起吃。”方言舒看着碗里的点心,也有点流口水。
这点心的吃法,京城那边就有,并且还有烤的,花样多得是。
方言舒以前不太爱吃。
可这回也不知道怎么的了,就忽然想吃的不得了。
“叫你弟弟过来一块。”张氏说着就风风火火的出去。
小武一直都很安静,坐在板凳上一坐就能坐许久,只有喊他的时候,他才会过来。
先前方言舒去后院看马儿,没喊小武,他就乖乖坐在原来的地方,没动弹。
这会子张氏赶忙喊小武,叫他来灶房。
还特地叮嘱,“你就跟着小树哥哥,知道不?”
“知道了。”小武点头。
他还是搬了小板凳,到方言舒身边坐下,又是安安静静的不动弹了。
方言舒上前看了眼点心,还很烫,得等一会子。
就拉着小武出去,找方启明。
“爹……”
12. 第 12 章
第12章
方启明,也就是方老三。
他上面有两个兄弟,还有一个姐姐。
当初他离开方家堡的时候是这样的。
这会子方启明虽然是到了方老二家中,可也不是说就不跟方老大那边见面了。
不过早晨出了祠堂,方老大就回了家。
没来方老二这边。
方言舒领着小武,找方启明,就是说这个事。
“还有三个鸡蛋,我再拿一块蒸好的点心,去大爷看看。”
眼前还不知道方老大家里是什么样。
昨儿个方启明过去喊人,也只看到院子里的方老大了。
再别的,全都没顾得上。
今早晨方老二说方老大家里人口多,不叫方启明去,这肯定是实话。
从昨日来,一直到现在。
方启明都没有空闲跟方老二好好说说话,更别说跟旁的人说道什么了。
因此对方老大那边,也是两眼一抹黑。
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些年通过的书信。
“你应该还有个小姑。
你大娘那边好像是有些事……”
书信篇幅有限,而且这些年有的送出去了,没收到。
方启明知道的,也就这么些了。
“等我去看看再说。”方言舒摆了摆手,这就打算去。
小辈去,跟长辈去不一样。
要是方启明去,这就是长辈,多年未见,那得是正儿八经的去。
可小辈就不用那么正经了。
“叫老大跟你一块。”方启明想了想,到底是不放心。
“不用。”方言舒摆了摆手,“老大去跟你去其实差不多,我去就行了。
再说了,我就拿这点吃食,就是小孩吃的,大人可不能去。”
老大甭管怎么说都已经十九,虽然没成亲,但年纪摆在那里,是能当大人用的。
方启明没再拦着。
方言舒领着小武,秦杨跟在后面,帮忙拿着鸡蛋和点心。
后面,张氏气得咬牙切齿的。
先前煮的鸡蛋竟然都拿了去,蒸的点心用的细面,还放了糖,还放了那么些鸡蛋,直接挖走那么大一块。
想想就叫人觉得气得慌。
原本张氏不想让小武也跟着去的,可想到那么些吃食,又气得不行。
干脆叫小武去,也好瞧瞧这些吃食到底叫谁吃了。
这边方言舒出门,没走几步,就遇到人了。
“小树这是好了?”
“大好了!”方言舒赶忙道。
“这是要去哪?”
“四处转转。”方言舒没说要去方老大家。
瞧见后面的秦杨。
这就又好气了。
“这就是小树的童养夫吧?
你这孩子可得对小树好,以后有你享不尽的福气。”
秦杨赶忙点头,“我会的!”
“你可别跟小树耍心眼。
小树他爹有本事,你要是耍心眼,回头保准直接把你给卖了。
你这也就是运气好,叫选上了。
小树要是再想找童养夫,不说一千一万的,三五百我都能给找来……”
这话就不好听了。
还是瞧见方启明一家子都穿得好,而且还是三架马车来的,别的且不说,就单单只说这三架马车,就值不老少银子。
昨儿个给 方言舒找童养夫或者童养媳,那时候特别急,都是找附近村子的。
不然但凡是功夫多一点,肯定要从自家亲戚或者相熟的邻居之间寻摸。
跟着方言舒,往后日子肯定差不了。
就叫这小子走运,竟是成了。
秦杨也能听出好赖话,这会子也不笑了,瞪着眼睛看说话的人。
他记住这个人的样子了。
“走了。”方言舒回头喊了声,又跟说话的人道,“杨哥看不敢那样的。
他是吃过苦的,知道苦日子不好过,往后可不想再过苦日子。
杨哥个头高,模样也好看,像是这样的小子怕是也不好找。
咱们走了,去前头看看。”
秦杨又不是傻的,到手的机会肯定不会弄丢就是了。
再者说,像秦杨这样的小子,还真难找。
哪怕是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获罪,没有养尊处优的日子了。
可那一大家子人到底不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平时不经意漏出来,随便教教秦杨,那兴许就是寻常农户一辈子都学不到的。
离着方老大家也不算远。
这会子基本上家家户户烟囱都在冒烟,早饭烧好了,大都在家里吃饭。
外面人不多。
到了方老大家门口,大门开着,方言叶吆喝着就进去了。
“大爷、大娘在家吗?”
方老大住的这个宅子,当年方启明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全都修好了。
大都是方启明给的银钱。
不过那时候修好宅子,家里头基本上就不剩下几个大钱了。
方老头和严氏还把家里的银钱,还有细粮全都拿出来给方启明带走。
后来这些年,方启明那边日子好过一点之后,也有写了书信回来,另外也会想法子叫捎带银钱。
但银钱这东西。
一旦到了旁人手上,别管当时保证的多好,只要过一道手,那就肯定得少一部分。
过的手多了,基本上到最后就十不存一了。
方言舒只知道这些年方启明偶尔攒了点银钱,都会想法子叫捎带回来。
不过看方老大和方老二的宅子,以及他们身上的衣服,那些个银钱,估摸着全都打水漂了。
“小树?”
方老大听到动静出来,瞧见是方言舒,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
没在家里好好歇着。
今儿个可是好了?”
都问完了,这才瞧见小武,倒是没说什么。
又瞧见秦杨了,特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对小树。”
殷殷叮嘱。
方言舒就笑,“今儿个舒坦多了。
过来找弟弟……”
不是来说事的,是来找弟弟的。
方老大家人口虽然有不少,但只有一个是方言舒的弟弟。
而且方老大家的人挺复杂,先前方老二提了一嘴,还是跟方启明说的,他又跟方言舒说。
就说方老大家虽然有许多人,但小辈中,只有一个四岁的小子是方老大亲生,其余的都不是。
这家人情况复杂,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当时方老二就没说。
方言舒惦记着来亲自瞧瞧,不过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就说是来找弟弟的。
方老大家的小子叫方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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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岁,比小武大一岁。
“小思出来,你小树哥来了。”
方老大没回去找,直接吼了一嗓子。
正房那边,就有个小孩跑出来。
黑不溜秋的,手脚细,整个人都瘦,脑袋显得很大。
穿的很破,都快要跟秦杨差不多了。
赤着脚。
浑身上下都脏兮兮,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说是四岁,不过看着跟小武差不多高。
跑过来,站在方老大身边,有些胆怯的看方言舒。
“弟弟。”方言舒冲着他招手,又从秦杨手里拿了个鸡蛋,“过来吃鸡蛋。
我拿了鸡蛋,还有好吃的点心。”
瞧见鸡蛋,小思就瞬间控制不住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
“咱们去大门口吃。”方言舒低声道。
方老大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只管去。
这边的宅子跟方老二那边不一样,甭管是正房还是上房,亦或是各个厢房,全都住了人。
而且这会子有的是窗户打开,有的是门打开,后面都有或大或小的人。
如果方言舒去正房屋里,或者就待在院子里,手里的这几个鸡蛋肯定不够分。
干脆去大门口。
方老大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的,就拿了个板凳坐在大门里面。
大门外面,方言舒蹲在地上,看小思敲碎鸡蛋,然后飞快的剥壳。
第一口就咬的很大块,还咬到一大块蛋黄。
直接噎到了。
方言舒赶忙过去拍后背,小声道:“慢慢吃,不着急。
我们都吃过了,这些是都给你的。
能吃多少是多少,不着急。”
小思的动作一点都没变慢。
一直到狼吞虎咽的吃掉一个鸡蛋,又吃第二个的时候,这才慢下来。
不过等吃到蒸的点心,尝到甜味了,就只来得及说了句,‘甜’,然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只顾着吃。
点心都吃完,这才算完。
还剩下一个鸡蛋,小思拿在手里,就巴拉身上的衣服,想要藏起来。
“你要藏起来?”方言舒问。
小思赶忙点头。
“你身上藏不了的。
过去给你爹,叫他给藏起来。”
小思想了想,转身回去了。
方老大接过鸡蛋,也不用不找藏,就直接放在自己身上,这样旁的人就都拿不去。
也知道小思吃了两个鸡蛋 ,还有那么大一块点心,这会子撑的小肚子都有点鼓起来,明显是吃饱了。
打发小思去自己找点水喝,方老大也出来,到了大门外面。
“大爷。”方言舒赶忙喊人。
秦杨也紧跟着,“大爷。”
小武想了想,也跟着喊,“大爷。”
方老大脸上就有了笑容,挨个摸脑袋。
“小树,你爹那边可都安顿好了?”
“还在收拾。
这阵子都没歇好,早晨歇了一会子。
也就是我还有些精神,想着过来看看弟弟。
对了大爷,我听好些人都说今冬得冷,那家里得多备一些柴火吗?”
方老大家的日子瞧着不太好过的样子,甚至是院子里,还有门口堆着的柴火也不算多。
不过不知道后院有没有单独堆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