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莲仙君以身偿债》
1. 第一章
今日,是竺圣派五年一次的通天大会。
小竺山上宾客盈门,各大门派齐聚一堂,举杯推搡间恭维有度,笑谈盈盈,演得一出友邻和睦的好景象。实则,无外乎暗语相争,推盏藏锋,皆拿着自家好徒儿好事迹尽数吐出,恨不得天下广而皆知,本派的能力之非凡,奇才之优秀,岂是尔等可较之。
历年来,修仙界的风气愈发沉沦,大道者追溯如何长生不老,举目成仙;小辈者则是意气十足,力求将自身发扬光大,光门耀祖。
而竺圣派作为中立门派,一向和气生财,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小派,到如今在修仙界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元悟想了想,归根究底还是那一人的功劳。
他朝着人群中相看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几位名声响亮的掌门身上,神色不自觉的骄傲了起来。
西门青修一如既往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倾听几位掌门间的阿谀奉承,言语攀比。他垂着眸子,面上看不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当听到火灵宗的宗主夸赞自己的小儿子时,这才抬起眼,问道:“许宗主,怎么不见大少主的身影?”
许衡居闻言,也跟着往人群里寻了一遍,面上稍显一丝怒意,随后笑道:“我让知华先去检查了兽林里的结界是否安好,算算时间,应是在来的路上了。”
青修闻言点点头,微笑着客套了两句后,自称还有事需要打点,便从几人身边撤了出来。
一离开人群,他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
他来竺圣派十年有余,今日是他第二次参加通天大会。
严谨一点来说,这通天大会总共也就才办了两次,第一次是五年前,也是经由他提议而发起的。
十年前,他爬上小竺山,选中了这样一处即将没落的门派。
当时的竺圣派宛如一盘散沙,门中弟子稀疏无才,而门主更是两袖清风甩在身后,大事小事一律不管不问。
对外自称是除妖派,所除的不过是脑海中的遐想。
青修一席薄衫风尘而至,看中的是门壁上重重刻下的四字:“降妖除魔”。
他的初衷,便是来降妖除魔的。
离开人群,青修精准的找到了本派的掌门,元悟长老。
他先是抱手一礼,随后道,“半天没见木栖的身影,长老可知她去哪了?”
元悟脸上的笑意未减:“木栖啊,她被我安排去山下迎客了,这山上弟子众多,一个个跟抢活似的,她倒显得无事可做。”
元悟说完依旧咧着嘴笑,青修不知他在笑些什么,提醒道:“长老还是注意点一个门主该有的形象吧!”
经由这么一提醒,元悟立刻捂住了嘴,见青修要离开,他忍不住开口劝道:“你就适当松一松劲,木栖这丫头已经长大了,这么些年都没出过乱子,她不会惹事的。”
青修闻言只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脚离开了。
不同于山上的热闹,山下的小路倒显得十分安静。
木栖沿着山路向下,遇过几队上山的人。她不懂如何友好招呼,只是在别人需要指路时,结结巴巴的为他们指明方向,换来的,是别人莫名其妙的夸赞。
“小女郎长得真可爱!”
她在这一声夸赞中仓皇而逃。
可爱?这两个字于她而言有些生疏。
她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一时没注意脚下踩空,整个人滚落至山道旁的一处密丛中,不见踪影。
小竺山的山路崎岖,路道蜿蜒且细窄,山路两旁常年有野草横生,让人从视觉上认为路面变宽,实则不然。
对于这个问题,元信长老曾让门中弟子勤修剪两侧杂草,以视路面状况,奈何元悟大长老不喜繁琐,愣是让弟子在山下路口立个路牌以示警惕,此事便就寥寥作罢。
木栖稳住身子后,立刻扶了扶头顶的玉冠。这是弟子冠,大师兄一向注重严谨,万不可歪斜不整。
她探出一脚踩着身前凌乱的草木,一路摸着出了密丛。
像今日这般滚出路面的事她经历不止一次,甚至于是轻车熟路。她绕过密丛,打算从山壁一侧爬上去,这样能省些脚程,也不会错过上山问路的人。
她一脚踩住凹进去的土坑,踮踮脚试试土坑是否结实,耳边便传来一阵“簌簌”声,极速而至,带着一声声微不可察的低吼声。
木栖耳尖一动,并未回头,而是一手攀住一块扎进土里的石头,整个人朝上后翻,倒立在山壁上。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她看清了迎面跑来的东西。
是一头狂怒的野兽。
那野兽红着双眼,龇牙咧嘴,朝着木栖这边直冲过来。
木栖见状不敢多停留,迅速朝着一侧躲去。只是那野兽似乎不肯罢休,也甚觉灵性,在即将撞上山壁时的瞬间调转了方向,继续紧紧追着她,嘶吼着。
这野兽看似体格庞大敦实,行动起来却十分灵活敏捷,木栖经由其这般穷追不舍,仅仅两次闪躲后,就被这头猛兽撞飞在地,一度痛到爬不起来。
“我没招惹你,你却想伤害我。”
木栖盯着这头野兽道出一句,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她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开始掐诀念咒。
手中的匕首微微晃动,随后如离弦的利箭,直直飞向野兽的胸口。
暴躁的野兽依旧朝着她狂奔过来,可血肉飞溅的场面却没有发生。
“哪里来的猖狂小人,我的灵兽你也敢动?”
一声叱喝,夹着匕首落地的声音,木栖微微侧身,躲开了一道攻击。
来者立于五步之外,朝着灵兽吹了一声哨子,原本还在狂怒的灵兽突然乖顺了下来,一路小跑着去到男子身边坐下。
男子简单的查看一番,神色便立刻张戾起来:“你竟然敢伤它?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男子一脚震起地上的匕首,用力朝着木栖的方向踢去。
木栖反应迅速,及时躲避,可这匕首就好似下了追踪术,紧咬着她不松,一来二去,木栖躲累了。
她纵身跳上一棵大树的顶端,双脚一勾倒挂在枝干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粗绳,绳端绷紧,垂直于树底。她不慌不忙,紧盯着飞来的匕首,下一瞬,一头身形庞大的物体自下而上甩在她的身前,也实实在在的替她挡住了匕首的进攻。
“我的灵兽!”男子还未及时收手,匕首已经深深的插进灵兽的腹部,随后一声闷响,灵兽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口吐血沫。
“你——”男子气愤的看向树梢顶端之人,双手握拳大喊道:“我要你死!”
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尾随响起。
“许大少主真有能耐,如今都敢随便就要了竺圣派弟子的命了。”
顾南归手捧着一篮子草药,正朝着这边走来。走近时,他抬头看了眼仍在树端立着的人儿,特意朝天竖了个大拇指。
许知华见状,只觉受辱,怒道:“她伤了我的座下兽,我讨个说法,有什么问题吗?”
顾南归直摆手:“她可没有伤你的灵兽,反之,明明是你的灵兽先伤的她。”
“胡说!”许知华嘲讽道:“你又不在现场,怎知是我的灵兽先动的手?呵、都说竺圣派圣明威赫,门规极为注重德、品、良、性,如今纵观你二人,也不过如此。”
顾南归原本还笑盈盈的脸突然沉了下去:“我说了小师妹绝不会主动去伤你的灵兽,你信也是如此,不信也是如此。”
许知华似有备而来,坚决不让步丝毫:“今日,我必须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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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付出代价。”
二人剑拔弩张,随时都会打起来。
半天没出声的当事人,此刻却突然从树端上跳下来,来到二人之间,毕恭毕敬的朝着许知华道一句:“对不起。”
顾南归诧异间,想要拽回小师妹弯下的腰,便觉身后寒栗而起,这种突如其来的畏惧感,他实在太熟悉了。
索性,他悄悄放下了手。
“火灵宗的大少主有幸来小竺山作客,你们怎能让大少主不悦呢?”
青修暗纹长袍裹着满地枯叶,来到三人身前。
许知华一见来人样貌,先前的嚣张气焰不见了,转而换上一副看不起人的清高模样。
“你们竺圣派的弟子不懂规矩,伤了我的灵兽,怎么?这点小事也要劳烦你这位大师兄出面摆平?”
青修面色不动,和声道:“你都说是小事了,我自然不会插手。只是,我见这灵兽灵根不全,虽伤的不重,可若是一直这样任其流血,万一伤了那为剩不多的一点灵根可就不好了。”
提到灵根,许知华这才紧张兮兮的跑到灵兽身边施法疗愈。
一头兽物很是常见,可一头长了灵根的兽物实在难得。火灵宗自创立至今,门中也不过二十头灵兽,若是因为耽搁治疗而失去一头灵兽,这样的损失又有几人能承担的了。
见许知华专心施法时,青修这才转身看了看身后垂着头,一脸知错的二人,命道:“回去。”
随后一挥手,一道强光披在灵兽周身。
“这道疗愈术就当是替本派弟子的赔礼,望日后许大少主看管好自己的灵兽,莫要在小竺山内胡乱走动。”
许知华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身体却因为这道强光压迫无法动弹。他咬牙切齿,盯着那道笔直修长的身影,恨恨道:“西门青修,你且等着。”
上山的路上,木栖跟在大师兄的身后,不敢出声。一旁的顾南归见其一脸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大师兄,这次真不怪小师妹,小师妹只是在保护自己,是许知华这斯不讲道理,总不能真把小师妹交给他处置啊!”
走在前头的人停住了脚步,侧身道:“谁允你这样称呼火灵宗的大少主了?”
顾南归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嘴唇,谄笑道:“多谢大师兄提醒,我这就改。”
“你可有伤着?”
木栖闻言抬起头,撞上青修如墨般的眼睛。
她一个劲的摇头,张开嘴刚想解释,就听对方说:“今日的过错虽不全在你身,但你却未行好竺圣派弟子的作风,等回到门中,你自行去领罚戒。”
青修语调清冷,让人觉得十分无情,尤其是目睹了这一切后的顾南归,更加觉得大师兄不近人情。
“小师妹根本就没错,为什么要去领罚?今日这事本就是许知华恶意挑起的,那灵兽若不经由他允许,怎会在小竺山内随意伤人?我看他就是一直看不惯竺圣派的人,存心找事。”
顾南归这几句话让木栖实为一惊。
在竺圣派,虽上有两位长老坐镇,可实际上,门中弟子更加忌惮的是眼前这位比他们年长不了几岁的大师兄。
仪表堂堂,温文儒雅,整个人干净到不染尘埃,让人只敢远远观之,不敢轻易靠近,更不会联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会和严谨苛刻扯上关系。
顾南归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了,可他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况且今日这事,本就不该责罚到小师妹头上。因此,面对大师兄的目光,他愣是硬气了三分。
青修沉默半响后,仅仅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身旁二人,自径朝着山顶走去。顾南归仍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那许知华的种种逆迹,木栖则是一声不吭,望着大师兄的背影,加快脚步,紧跟其后。
2. 第二章
三人回到门中时,耳边响起一声钟鸣,这是通天大会的鸣音。
顾南归着急道:“大师兄,我们得快点去凌座台了,不然会错过炼试的。”
通天大会分为三个环节进行,第一个环节是讲道,通俗易懂,就是听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长篇大论,甚显枯燥乏味。
第二个环节是炼试,是小辈间的比试。十人一组围坐成圈,以自身幻境为牢,在规定时限内挣脱幻境者即可进入下个环节。
炼试这一环节,虽是考验着小辈间的能才异出,同时也是各门各派脸面的比拼。有人自视清高却被当众打脸,也有人平平无奇却成为十人之首,不敢置信的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顾南归到达凌座台时,炼试的环节已经开始了,此刻高坛中央十人围坐一圈,打坐冥思。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各个脑中如暴雨雷鸣,挣扎求存。
“看来这十人怕是都要败了,小师妹,你且好好看看师哥我如何横扫千军,成为万众瞩目的那颗明珠。”顾南归大言不惭的丢下这话,头也不回的去往高坛一侧准备着上场。
木栖睁圆了眼看着走远的背影,想着要不要给对方一句鼓励的话,耳尖微动,忍不住竖直了耳朵偷听身后的谈话。
“青修啊,你觉得顾南归这次能突破炼试吗?”
“不能。”
“为啥啊?你就这么不看好你的师弟?”
“他太轻浮了。”
青修所言之意,是指顾南归把一切想的太过于简单,自行简化了困境,可现实的困境不会因为他有任何的改变。
顾南归真如青修所言,很快就败下阵来。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几人身边,看了看青修又看了看元信长老,转身抱着木栖哭唧唧:“太丢人了小师妹,这让我以后怎么在修仙界混下去啊!”
木栖像个木头桩子任由对方抱着,眼睛却看向大师兄。
青修见状,伸出一手将顾南归提溜到一边,道:“你即使通过炼试,也很难通过通天鼎。”
这话一出,顾南归既委屈又不甘,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又不得不老实站在一旁。
“木栖也可以去试一试。”元信看着木栖,满目和笑。
木栖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长老,我不行的。”
元信道:“竺圣派的弟子哪有说自己不行的?青修,你说呢?”
青修沉默着看了木栖一眼,后者惊慌的移开视线。
“她不行。”
元信也被这三个字噎语住了。
“谁说她不行的?”大长老元悟摆着手从一侧走来,“我看木栖欲色无求,即便进了幻境之中,也能很快就脱离出来。”
木栖见到元悟,有礼抱手:“师父。”
元悟点点头,转脸笑呵呵的朝着青修道:“这次通天炼试,我看好木栖,让她入坛吧!”
几人目光一致看向青修,都在等着他的下文。木栖倒是平静,毕竟自她入小竺山起,大师兄对她尤为苛刻,这样对外展露头脚的机会,更加不会轻易允许。
青修面对三对炙热的目光,视线却放在那个始终低头的人身上,他权衡一会后,还是没法应下。元悟见他半天憋不出一句好话的样子,直接一挥手,果断道:“为师允了,就这么定了。”
元信在一旁敲了一下木栖的脑袋:“愣着干嘛?没听你师父说的话吗?还不快去高坛旁准备着。”
木栖还在犹豫着。
顾南归着急去推搡着木栖:“你师父的话你也不听了?赶紧去吧,一定要争气啊!”
青修看着几人间的小心思,实属无奈。让木栖参加通天炼试的抉择,三天前元悟已经向他提起过。
“青修啊,我看入试的弟子名单中并没有木栖的名字啊?她已经长大了,也是门中一员,既然公开了弟子可入试的规矩,为何不让木栖也参加呢?”
“她不行。”
“她哪里不行?这入试资格里可没有限制条件,木栖自你领入门中已有九年,这九年里她努力修习,乖巧听话,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即便如此,她也不行。”
青修软硬不吃,着实让元悟头疼。
“当初你建立通天大会时,为的是在茫茫人才异辈中选出最适合继承玄降之术的人。当年你说要去平个不定因素,结果带回了个小孩,让我收为徒弟,悉心教导。如今木栖已然长大,她的灵根空净无杂,不该是玄降之术的最佳人选吗?”
青修抿嘴不语,面色凝沉。
元悟语重心长道:“我知你思虑深远,也知你顾虑为何,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当初是你的判断有误,木栖也许根本就不……”
“不可能。”青修坚决道,“星轨是不会算错的。”
青修看着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走远,转而看向依旧一脸笑意的元悟,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时,略显得有几分尴尬的没话找话。
“唉?师弟,你昨日炼的丹药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一颗呗!”
元信莫名其妙:“我昨日何时炼丹了?再说了,你把通天大会的琐事全丢给我处理,自己倒是躲起来享清闲去了,还好意思跟我提丹药。”
两人一前一后,往旁处走去,顾南归见大师兄的脸色不太好看,生怕有什么怒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跟紧两位长老身后溜了。
高坛一侧,许知华刚换好修袍,就见到木栖的身影到来。
他也不是有意针对木栖,只是此人日日跟在西门青修身后,看得久了,连同着一起讨厌起来。
“你来干什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木栖,“这地方也是你配来的?”
木栖见有人挡住她的路,这才抬起眼。
她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方才在密丛里看得不清,此时一见,许知华倒是觉得有几分怜人。
这一想法刚冒出头,他立刻凶道:“看着我干什么?信不信我给你眼睛挖了。”
他的声音很大,惊扰到一旁的修士,有人立在一边看热闹,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有人上前劝说。
“这位公子,她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言语为何如此凶?”
说话的是同木栖一般大的女子,眉目细扬,双目有神,看着就势气十足。
许知华打量了对方一眼,试探问道:“御剑宗的弟子?”
“正是。”柳玉瑶抱剑道,“在下御剑宗弟子柳玉瑶。”
许知华语调立刻柔和许多:“原来是柳姑娘,先前就听说过你不少事迹,听说你的御剑术耍得很厉害啊!”
“不敢当,只是师父教导有方。”柳玉瑶谦虚道,随后她看向身后的女子,问道,“她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方才那般凶她。”
看得出来,柳玉瑶是有意要替身后的女子讨个公道,许知华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才颇有为难:“她伤了我的灵兽,我一时情急这才没注意态度,倒叫柳姑娘看了笑话。”
柳玉瑶了解般的点点头,转身问身后的女子:“你伤了他的灵兽,理应要道歉,并且要赔付疗愈的损失。”
木栖看着面前女子公正讲理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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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开口:“我没伤,是他自己伤了自己的灵兽。”
“嘿、原来你不是个哑巴啊!”许知华脱口而出,见柳玉瑶皱眉看向自己,立刻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先紧着炼试为重,我和她的事等炼试结束再说也不迟。”
通天炼试进行至此,已经结束了五轮,然而能够挣脱幻境炼试成功的人只有一人。
许知言从高坛上下来时,火灵宗的欢呼声最为响亮,许衡居更是满脸高兴的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真替为父长脸啊!”
许知言微笑道:“下一组是大哥的炼试了。”
二人一同看向高坛上,许衡居嘴边的笑意立刻凝滞住。
只见许知华一人站在高坛的中央,对四周修士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随后就有修士配合着换了位置。
不用许衡居多加揣摩,这逆子一定又在仗势欺人,这可是通天大会啊,让别门别派见了该如何去看待火灵宗。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高坛上唯一未打坐的许知华落坐了,炼试正式开始。
鸣音敲响后,十人双手扣环在胸前,进入冥思之中。
此时已过日中,太阳慢慢的朝着山坡另一头滑落,高坛外围是门派间的低语谈论,高坛上是十名修士间的焦灼内熬。一滴滴虚汗自修士的耳鬓流下,打湿整洁的修袍,留下了一道道为抗命运的痕迹。
有五人受不住内心的恐惧,炼试开始没多久就熬不下去了,脸色惨白的从高坛上滚了下来。
木栖盘坐其中,她的左右位置皆已空了,而她仍旧不为所动,双目紧闭,看上去倒显平静。
元悟远远的瞧着,胸有成竹道:“我早说了,我徒弟一定可以通过炼试的。”
顾南归是既激动又不敢相信:“小师妹怎么比我还厉害呢?这没道理啊?”
他能这么想,原因在于他身后的大师兄。
旁门旁派或许不知,元悟长老唯一收下的近徒,其实所学所知并不精通,不是元悟不愿意教授功法,而是某人不愿让他教。
在顾南归的眼里,小师妹时常遭受大师兄的打压苛责,甚至于有些区别对待了,比如门中弟子每月有半月可以进入法器库试练法器,增强自身功法提升,小师妹则是每月能有七日就已经很不错了。
再比如说,弟子间凡修行功法突破一个层级者,便会有对应的药丹助力提升,但这样的待遇从来没落到小师妹身上。
所以,即便大长老有意让小师妹入坛炼试,他也从没指望小师妹能闯出一番作为出来,只是希望她不要败得太难看了。
在他思虑不解时,又有两名修士倒下了。
如今高坛上只剩下三名修士坐镇,而小师妹依旧稳当的坐在其中。
“小师妹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顾南归忍不住赞叹道,要知道,能进入炼试的后半段,已经是非常人可比了。
然而就在他紧张屏息的时候,高坛里有人挣脱了幻境,一手撑着地面,平稳的站了起来。
那道迎着落日余晖的瘦弱身影,那张平淡乖巧的面孔,那双圆圆大大的眼睛,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她的身姿站得笔直。
顾南归已经不知道自己面上的神情有多夸张,他一个劲儿的朝着大师兄喊道:“小师妹成功了,大师兄你快看啊,小师妹通过炼试了,小师妹竟然通过炼试了!”
青修被他这么拽着,内心说不出的滋味。按理来说,竺圣派出了个炼试成功的弟子,他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通过了炼试?
3. 第三章
木栖从坐坛上下来时,整个人晕乎乎的,气息也十分凌乱,在她运功调整时,这一场炼试也结束了。
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人也顺利的通过了炼试,这人就是柳玉瑶。
“你还好吗?”柳玉瑶下了高坛,就见木栖脸色不太好。
木栖摇了摇头,难得道一句:“恭喜。”
柳玉瑶闻言笑道:“我也得恭喜你,没想到,你会抢在我前头突破炼试。”
木栖腼腆道:“我这是运气好。”
柳玉瑶并不太在意这些,于她而言,能突破幻境已是大幸。她拿上自己的佩剑,见铁青着脸走来的许知华,顺手将木栖揽在身后。
许知华看了二人一眼后,没说话,臭着一张脸离开了。
柳玉瑶见其走远了,这才对木栖解释道:“他没通过炼试,我担心他会借此找你撒气。”
木栖倒是不怕此人,不过柳玉瑶有心,她总得道一句谢:“谢谢。”
柳玉瑶抱手道:“再次自我介绍,我叫柳玉瑶,御剑宗的弟子,你叫什么?”
木栖同样抱手道:“我叫木栖,是竺圣派……”
“小师妹。”
木栖的话被打断,她转过身去,就见顾南归一路小跑着过来,大师兄跟在其后。
“小师妹,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顾南归将木栖转了一圈,检查其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更加佩服了。
柳玉瑶认识顾南归,惊道:“原来你是竺圣派的弟子啊!”
木栖点头应下,就见柳玉瑶直径走到青修的面前,用剑柄顶了一下对方的手臂,埋怨道:“我在宗门等了你许久,你竟然没来。”
青修微微皱眉:“我何时说过要去找你了?”
柳玉瑶道:“那日你明明答应掌门协助收妖的。”
青修道:“你也说了,我答应的是御剑宗的掌门。”
柳玉瑶:“你……”
两人离得远,木栖没有听清二人的谈话,好奇道:“她跟大师兄很熟吗?”
顾南归也看向二人,慢慢道:“她啊,早年跟着大师兄一起除过几次妖,后来就吵着要跟大师兄学除妖术了,但是大师兄的性格你也清楚,哪能那么容易就说通的?所以这次参加通天炼试,也是她和大师兄约定好的。”
柳玉瑶郑重道:“西门青修,我已经通过了通天炼试了,你可不许再耍赖。”
青修没有搭理她,而是来到木栖身前:“感觉如何?”
木栖没有提她头晕眼花的事,毕竟柳玉瑶自下坛后,都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
她道:“没事。”
青修道:“伸出手。”
木栖听话的照做,青修两指搭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摸起了脉搏。
柳玉瑶一旁道:“她方才脸色不太好,许是炼试时伤了心脉。”
她这话一出,木栖就想抽回手,被青修一把握住。
“你跟我来。”
青修领着木栖离开会坛,柳玉瑶欲跟上,被顾南归叫住了。
“柳姑娘,大师兄正生着气,我劝你最好不要跟着,以免…”顾南归抬手在自己的脖颈处划了一下。
青修的脾气固执难猜,柳玉瑶是见识过的,她冲着顾南归尴尬一笑:“算了,你还是跟我说说通天鼎的事吧。”
木栖被青修一路牵到元信长老跟前,这才松开手:“内息都乱了,还说没事?”
元信睁着圆溜的眼睛,看着眼前二人,试探一问:“是来要药丹的?”
青修颔首:“她内息不稳,难以撑过通天鼎。”
元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毕竟这些年来,青修从不让木栖服用药丹,乃至于他实在看不下去,偷偷给木栖的嘴里塞了一颗,都被青修半道上取了出来。
见他不为所动,青修道:“长老不会不乐意给吧?”
元信闻言立刻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塞进木栖的手中。
“拿去拿去都拿去,我除了防着你师父,对弟子们可都大方着呢!”
木栖亦是受宠若惊的将药瓶捧在手心,看向青修。
青修盯着药瓶迟疑片刻后,还是打开了盖子,倒出了五颗药丹,其中两颗颜色较深,并非普通疗愈丹。
他将这两颗从木栖的手心拿走,再一抬头,元信长老早没了人影。
青修清楚元信的心思,只道:“这三颗你都收着,内息不稳时服用。”
木栖乖巧的点头,随后将三颗药丹收进药瓶里。
“先吃一颗。”青修看着她。
木栖又从药瓶里倒出一颗药丹,塞进了嘴里。
青修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木栖不知他为何如此,只当是不是自己又惹他烦心了。
她道:“大师兄,我不想去通天鼎了。”
青修问:“为什么?”
木栖说不上理由,她只是单纯的察觉出大师兄不希望她入通天鼎,所以她也不想入了。
“我…怕死。”她想了半天想出的理由。
青修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一双如墨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清纯无暇的脸,这张脸怎么看,都让人忌惮不起来。
“通天鼎里死不了人。”
通天大会的最后一个环节,通天鼎净化。凡是通过幻境炼试成功者,需进入通天鼎进行最后的灵根净化,方可成为通天师,进行玄降之术的修炼。
玄降之术,神秘莫测,修仙界至今知晓者寥寥无几。
传言,玄降之术是天降神泽,其功法流传于仙界某位仙官之手。术法之内,妖魔鬼怪无不敢不伏。
又有传言道,这位仙官自百年前大战大魔时身道陨灭,才迫不得已将这套功法流落人间。无论世间如何传言,无论事实究竟如何,总之,这套功法意外的流落到了竺圣派的手中。
幻境炼试最终通过者有五人:火灵宗二少主许知言,御剑宗弟子柳玉瑶,极音殿弟子桑平,幽月宫宫主冷容,以及竺圣派弟子木栖。
五人脱去外袍,站在通天鼎的入口。
木栖看着青铜厚重的小门缓缓打开,一股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
“无阳真火。”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凡是参加过五年前的通天大会者,无人不知这无阳真火的厉害之处。
不见明火,却能感知周身如沸火灼烧,撕心之痛,焚烧殆尽。
五年前的通天大会是竺圣派首次对外昭告,来的多是各派掌门,道形高深者。大家多是冲着玄降之术慕名而来,对于这区区通天鼎并不放在眼里,直到一群人入了鼎,方知这鼎中的可怖之处。
柳玉瑶见这无形热浪太过灼人,顿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几人两两相望,均不动脚,直到木栖迈了一步,她才发现同她一起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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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还有一人。
许知言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后,继续迈步朝前,两人一前一后先进了鼎内。
柳玉瑶见状,也不多思虑,紧跟其后。陆陆续续,五人入鼎后,青铜门合上,一股隐隐的热浪冲天,随后再无动静。
不远处,青修立于两位长老身侧,抿嘴不语。
元悟面色带着几分担忧:“不知这丫头能不能扛过来啊!”
元信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虽说木栖自入门派至今,他鲜少管教,但这丫头实在乖巧,让干什么便干,从来没有二话。想到这,他回头看了一眼元悟身旁的男子,再一想到方才给药丹时的心思再一次被无情戳破,不禁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可怜了。”
“可怜?”元悟和元信对了一眼,瞬间明白了过来,两人一同看向身边之人,一同摇头叹气。
木栖进入通天鼎时,视线是明亮的。
刚入鼎时,她能看见走在前面的许知言,也能看清鼎内周围的事物,空旷无边。这个鼎从外面看时并不大,可身处鼎内时,却感觉好似身处广袤无边的天地。
没错,她的头顶是蔚蓝的天空,脚下是青青草原,手指间是能触碰的徐徐微风。
这一切都太奇妙了。
直到青铜门合上,唯一产生变化的是,眼前的许知言不见了。
她回头看去,身后的柳玉瑶也不见了。身处四方,不见任何人。
她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因为她知道,眼中的一切都是假象,直到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模糊之中,她见到了那个最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大师兄?”她既惊喜又不敢确信。
“大师兄,你怎么进来了?”
对方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大师兄,你是担心我吗?你不用担心,快点出去吧!别让鼎内的热浪伤到你。”
她笑了笑,拼命的揉搓自己的眼睛,视线里大师兄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身形都变了。变得狰狞,变得可怖,以非快的速度朝她飞来。
“大师兄……”
她惊恐的握紧拳头,脚却没有后退一步。
“大师兄你……”
她感受着脖子上如铁般的指骨,紧紧的勒着,恨不得将她的脖骨捏碎,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拽下来。
“好热……”
她浑身剧烈灼痛,皮肉像是融化一般顺着小腿滑落,一滴一滴的水声回荡在耳边,她感觉自己轻了许多,也能看见蔓延在她脚底的一大滩血迹。
木栖像一个软绵绵的皮偶,任由眼前暴怒狰狞的大师兄残忍摆布。
“大师兄……为…什…么……”
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要苛责她?为什么要针对她?
“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她绝望又愤怒,拼命的击打扼住她喉间的手,挣扎中忽然瞥见了自己的双手,白骨铮铮,一点血肉都没有了。
她怔住:我要死了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木栖喉间的桎梏也巧然松脱,暴怒的大师兄不见了,而她如同枯萎的叶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甚至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蔚蓝的天空不见了,青青草原也不见了,温暖柔和的微风也没有了。
四周一片漆黑,孤凉感席卷全身。
她再度来到了炼试时的幻境之中。
4. 第四章
一轮弯钩明月悬于夜空之中,四周黑幕沉沉,没有一颗星星。
月色下是一片茫茫不见边际的丛林,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河横插其中,闪着粼粼波光,那是这片林中唯一不同的景色。
一个小女孩坐在小河一边,蜷身窝成一团,静的好似一块石头,久久不曾动弹。
木栖知道,这个小女孩太孤独了。
日出高升,日落降幕,明月悬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小女孩来说,除了解决每日的温饱,剩下的就是跟随身边的一切事物,停滞。
直到有一天,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繁星渐渐冒出了头,她看见了此生所见的另一番景色。
缥缈的纯白长衫落在粗枝野草上,划出几道浅浅的印痕,小女孩盯着衣摆不禁心疼起来,而衣衫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
“你想活着吗?”
清冷的声音钻进小女孩的耳边,她猛然抬起头,看着对方绷紧的面庞,竟没有一丝害怕。
明明对方是那般严肃冷漠,眼中甚至藏着按捺不住的杀意。
小女孩自记事以来,身边的形形色色都对她充满着危险,她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眼下,她清楚的感知对方对她的浓浓敌意,却无法提起警惕心,只是呆愣的点了下头:“想。”
她想活着,想一直跟在他身边活下去。
幻境里的小女孩站在男子身边,心疼的替其挽起衣摆。
“青修,你确定要带她回去?”
小女孩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男子颔首,侧身看向小女孩:“我叫西门青修。”
“西门……青修……”
眼前的景物突然无限缩小,最后沦为一个光点,微微闪着亮光。
黑暗里,木栖一身白骨的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湿哒哒的贴着身骨,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面透亮沉重的黑石,一点点的朝她压迫逼近。
她不知道这黑石有多重,亦是不知道她的这身骨头能不能经受住黑石的碾压,她只知道,透过这光滑平整的黑石,她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样貌,悲痛的流下了眼泪。
这样的她,要怎么面对大师兄?
她无声的哭着,抽泣不止,哭着哭着,眼泪流过的地方突然疼痛起来,逼近的黑石突然停住,慢慢的在她眼前粉碎散开,化成无数颗星星,分散在四周。
她撑着地坐了起来,胸口有一团很烫的东西在翻滚,她强忍着痛楚,用尽所有力气站了起来。不为别的,只想抓住那个光点。
无数的星星在朝着她招手闪动,而她只想要那个暗灼的光点。
那个承载着她希望的光点。
距离通天鼎封门已过去一柱香的时间,顶端仍旧不见火光冲天。
凡是有人通过通天鼎净化灵根后,通天鼎的顶端会生出明火,这是灵根修为层进的见证。
通天鼎四周人群坐立难安,他们有着对通天鼎的惧怕和好奇,这使得他们更加在意,这届通天大会上,到底会不会择出灵根优秀的修士。
顾南归半天不见踪影,一见面便是灰头土脸。元信长老看不过去,责备道:“木栖这丫头现在正在里面受苦受难,你倒好,跑哪野去了?”
顾南归是跟着元信长老主修炼丹,自然也习惯了元信的责骂。他道:“小师妹在鼎里我也很着急啊,所以我这不跑急了摔的。”
元信想要刨根究底问他跑去哪了,正巧这时,通天鼎的顶端冒出两团青烟。
人群中有人唏嘘不已,这是灵根被真火烧化了才有的景象。
上一届通天鼎中,被无阳真火烧毁灵根的修士不在少数,其中年龄越大,能撑住的时间越短。所以后来有人总结出,这通天鼎只认小辈的灵根,这也就出现了这届通天炼试中,全是年轻人的境况。
顾南归盯着通天鼎的方向,紧张道:“该不会是小师妹吧?”
他这话一出,两位长老的目光也都落在青铜门上。
青铜门缓缓打开,里边漆黑一片看不清,只见有两道身影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门,随后倒在三步之内。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青修也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是极音殿和幽月宫的人。”有人率先大喊了出来。
“啊?幽月宫的宫主怎么也败了,他不是挺厉害的吗?”
“唉,年轻气盛吧,估计跟我们上届一样,输在小觑这鼎的威力了。”
“这极音殿的人刚上炼试坛时我就猜到他肯定走不到最后,要是换另一位弟子来,或许还有转机。”
“对对对、我听说他们门中有一位新起之秀,好像叫方什么,怎么没派他来呢?”
“谁知道呢……”
人群议论声一波接着一波,同情的、鼓励的、唏嘘的,什么话都有。
顾南归只听到了他爱听的部分。
“没有小师妹,太好了,没有小师妹。”他激动的去扯大师兄的衣袖,被对方冷眼一扫。
两位长老对于这个消息自是十分高兴,两人窃语一阵后,元悟唤来一名弟子,让其大操大办着准备好今晚的庆功宴。
他斜眼看向青修,虽然对方依旧沉默不语,但他能看得出来,青修也是高兴的。
不出元悟所料,他的这位好徒弟,真就通过了通天鼎的净化,安然无恙的从鼎内走了出来。
木栖见到元悟时,安静的好似身处在两个世界,她太乖太懂事了,元悟觉得,木栖是害怕到不知该怎么说话,害怕到不会笑也不会哭。
他的这一想法转头就被彻底打破了。
木栖在见到青修的那一刻,眼里止不住的往外冒水豆子,怎么哄怎么擦都还是不停的流,流着流着,胸口的衣襟都浸湿了。
元悟见顾南归变着法子逗她也不管用,而青修只是简单道一句:“别哭了。”
她瞬间就不哭了。
青铜门打开后,意味着通天大会正式宣告结束,除了木栖外,还有另外两位也通过了无阳真火的考验。
许知言出来时,火灵宗的欢呼声最为响亮,他们的这位二少主,是位不可多得的奇才。火灵宗的训兽术,常人需得修习三年方可有所成效,而他,十岁便参悟其中精髓,十五岁更是把驯兽术练的如火纯青,如今二十出头,已经开始琢磨用驯兽的方式去驯化妖魔。
许衡居对于这位小儿子,是由衷的喜爱。凡是修仙界的大场面,他都会把许知言带在身边,一方面对外炫耀自己的出色儿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许知言多些见识和磨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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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火灵宗的欢呼声高涨不过片刻,便又被另一群修士的叫喊声压下一筹,许衡居定眼一瞧,是御剑宗的一帮弟子,正在拥护着他们的同僚。
许衡居见过柳玉瑶,清楚这位小辈是有些天赋在身,不过毕竟是修剑的,同他们修术者自是不在一个等级上。
修仙界不知何时定下了一个规矩,能力越高者,越不会受外物影响,诸如武器法宝之类,所以在他们自修者眼里,那些修剑修器之人,形同大街耍大刀,主打一个虚晃眼球。
凡是通过净化者,竺圣派都会给予特制药丹调理身体,许知言拿了药丹后便随着火灵宗一派人离开了小竺山。紧随其后是御剑宗的弟子,柳玉瑶自称还有旁事未处理,便让掌门一众人先行离开。
随着两大门派离去,其它一众小派三三两两也都下了山,柳玉瑶看着人群渐渐散开,面上的气色也逐渐苍白了起来,元信一旁留意后给了她一颗护灵药丹,并道:“你虽然突破了无阳真火的净化,可我见你灵根仍有受损,你需要好好打坐调整一下。”
柳玉瑶十分有礼的道了谢,内心却如翻江倒海,无片刻安宁。通天鼎里的幻象,以及她脑海中的声音,都让她莫名的惶恐不安。
到底是谁在同她说话?
“你还好吗?”
耳边有一道女声响起,柳玉瑶一惊,当她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我没事。”
木栖道:“晚上门中有食宴,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柳玉瑶眨了眨眼,思绪也越来越清晰,她扬着笑:“如此实在是再好不过啦,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木栖回道:“不打扰,是大师兄让我问你的。”
西门青修?柳玉瑶一听是青修之意,瞬间显得十分欢愉。
木栖看着柳玉瑶面上止不住的笑意,心中却不是滋味。
“都站在这做什么?”青修不知何时走近二人,言语有些责令,“其他弟子都在收拾物件,你在做什么?”
他的这声责备是冲着木栖而来的。
木栖见状不作犹豫,飞快的跑去帮师兄们抬木架。
柳玉瑶见状都忍不住怨道:“你对你的小师妹也太凶了吧!”
青修不觉得有什么,只道:“既然留下来了,就有点眼力见。”
柳玉瑶气笑了:“我怎么着也算是竺圣派的客人,哪有使唤客人干活的?”
青修不留情面道:“你把你自己当客人了吗?”
他走在前头,柳玉瑶跟在身后,一前一后,像极了木栖跟在大师兄的身后。
远远的,木栖见了此景心中一酸,眼圈慢慢红了。
一位师兄察觉到她异样,忙道:“小师妹,你到一旁休息休息吧,刚从通天鼎里出来,身体本就吃不消,还来干这些活作甚?”
木栖冲他一笑表示无碍,手中的木架却已离了手。
“快回去休息吧!”
木栖看了看独自扛着木架离开的师兄,再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突然就生出了一丝委屈感。
她性子孤僻,话少,这是弟子间都清楚的事,这也是师兄们都格外照顾她的原因。
毕竟,竺圣派就这么一位小师妹。
5. 第五章
食宴是在月亮最盛时开始的。
小竺山的场地很大,每年门中只要有聚餐,大家都喜欢把桌椅搬到院子里,这样地方大、不拘束,才能吃好喝好,乐得开心。
元悟和元信两位长老到来时,弟子们早已选好自己的位置,就等着两位长老入席,他们才好入座。
顾南归的身旁空了一个位置,这是他帮木栖留的。
“今日这顿酒是庆祝通天大会的圆满结束,当然,也是庆祝我们竺圣派出了一个通天师……”元悟刚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徒弟,就被一旁的元信打断,见对方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当下收了性子,只笑着道,“大家放开了吃喝,都别拘束啊!”
有他这句话,座下的弟子这才欢呼起哄了起来,气氛也逐渐热闹高涨。
青修依旧十分稳重的坐在两位长老身边,他虽是竺圣派的大弟子,弟子间的大师兄,可绝大多数弟子都已经将他当成半个长老的身份对待,甚至有些弟子相较两位长老而言,会更加畏惧这位大师兄。
为何会让门中弟子产生这样的谬论,青修曾思考过,或许是两位长老太不作为所导致的。
“青修,我还是第一次参加你们门内的聚餐,我好开心啊!”柳玉瑶坐在青修身边,托着下巴满脸笑意。
“丫头,你要是喜欢,往后常来啊!”元悟喜好客,柳玉瑶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丫头的心思他也能看出一二。
“青修在门中常觉得无聊,你若是没事就多过来陪他解闷。”
“好啊!”柳玉瑶开心的应下。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碰着酒碗,青修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麻花了,他有时对这位竺圣派的掌门真是无语至极,可谁让他就选了这么一个门派,这么一个当家人呢!
他侧开身子,抬头在一众弟子间看了一圈,随后招手唤来了顾南归:“木栖人呢?”
顾南归也十分纳闷:“不知道啊,好一会没看见她了,她会不会是哪不舒服,躲起来了?”
顾南归的话是有依据的,木栖曾经因为食用了有毒的果子,害怕会被青修责骂,故意躲了起来。那一次,若不是青修及时找到,她可能就死了,事后还是被青修狠狠责罚了一顿。
青修闻言,脸色不自觉的沉了。顾南归知道,他是生气了。
一处不显眼的山头上,木栖一手搭在胸前,身躯蜷缩,唇色苍白。
她的胸口很烫,不是那种剧烈的灼烧感,而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这样的异样已经困扰她一个时辰了。
她尝试过往喉咙里灌凉水,也试过运气贯通,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夜晚的小竺山上凉意微重,她穿着白日里的薄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眺望着远处院子里的喧闹笑声,不禁愣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草叶拨动的声响,顾南归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小师妹?你怎么躲在这了?小师妹在这,大师兄。”
木栖听到他的声音时,身形依旧没动,直到他最后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她一下慌了神,匆忙站起了身。
她愣愣的看着夜幕中格外凸显的一道身影,白袍拂动,冷眸如月,直直朝她走来。
“大师兄……”她有点不敢去看他,甚至已经做好被责骂的准备。
谁知等来的不是劈头盖脸的责骂,而是腕间的一席凉意。
青修替她搭了脉搏。
“不舒服为何不说?”他一贯冷淡的语调,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关心。
木栖弱弱解释:“我以为自己可以调整好。”
气氛沉默了一会,她听见头顶上方一道低沉且长的吐气,她心头一紧,抬眼看去,只见青修明亮的眸子看着她,随后抬起一指,点在她的额间。
“别动。”青修道,“你在通天鼎里伤了心脉,这事马虎不得。”
木栖知道,他这是在给她疗愈内伤。
“元信长老给的疗愈丹为什么不服用?”
木栖鼻头一酸:“大师兄,对不起。”
青修道:“为何事说的对不起?”
木栖怔然看向他,嘴角瘪了瘪:“大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青修低头看着她,心想这也没到添麻烦的地步,这才语调柔和许多,轻声道:“这次就原谅你了,往后可不许有事瞒着我。”
两人面对着面,额间的光点依旧平稳的亮着,木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可这样的时光却非常的短暂。
身后,柳玉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木栖,你没事吧?”
顾南归一旁瞧着,不免怨道:“你没见大师兄在给小师妹疗伤吗?你一来,正事都给你打断了。”
柳玉瑶不好意思的冲着木栖笑道:“抱歉啊,刚才没注意到。”她见青修垂下宽袖,连忙将脸凑过去,“我也伤了心脉,你也给我疗愈一下呗?”
青修只是浅浅睥睨一眼,道:“她能和你比吗?”
他随口一句话,却让两人心中皆动摇了一下。
柳玉瑶眼里闪着亮光,道:“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还挺厉害的。”
青修没搭理她,只道:“抓紧些回去。”便离开了。
顾南归瞅着柳玉瑶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大师兄的身后,皱眉道:“第一次发现,这柳玉瑶怎么这么黏人呢!她该不会是喜欢大师兄吧?小师妹,你说呢?”
他回头看向小师妹,对方神色黯然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无声走过去,一只手从腰间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放在木栖手中:“这是我偷偷从师父那偷来的,赶紧服了,对你内力提升有很大帮助。”
木栖听闻立刻收回手,小药瓶随即掉在草地上。
“这我不能用,大师兄不允许我吃这些。”
顾南归捡起药瓶继续往她手里塞:“偷偷吃啊,大师兄不会知道的。”然而木栖倔强的似头牛,就是不肯收下,无奈,顾南归将药瓶重新塞回腰间:“我先帮你收着,等你需要时记得问我要啊。”
木栖并不将这话放心上,只淡淡回一句:“走吧。”
当晚,柳玉瑶不胜酒意,喝多了。她趴在长桌上不停的叫着西门青修的名字,惹得其余弟子窃窃私语。
青修看着,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烦躁,可门中弟子都是男子,不太方便将她送回御剑宗。
顾南归一旁提议道:“不然让她留宿一晚吧?就跟小师妹挤挤?”
青修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摆摆手,应允了。
木栖去扶柳玉瑶时,对方依旧喃喃自语的念着“青修”,木栖听在耳边,心乱如麻。
她扶着柳玉瑶往自己房中走去,身后五步外是青修一路跟随。月色下,木栖只需稍稍偏头,就能看见那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木栖自幼时第一眼见到青修时,便是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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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其后,从来不知,他竟然这般在意另一个女子,而这女子,貌似也十分在意他。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是她在回院子里的路上,听顾南归这么说的。
“各门各派中不乏姿色卓越的女郎,但偏偏是柳玉瑶能入大师兄的眼。可要论其究竟特别在哪,实在不好定论。”
是啊,在降妖除魔这条道上,大师兄可谓是近数十年来,少遇的天纵奇才,再自命不凡的高人也只能甘拜下风。而在小辈中,有羡慕亦有嫉妒,更有不少女修芳心表露却一一得不到回应。
木栖原本以为,她能够日日跟在大师兄身后,已经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人了。
她停在自己的屋前,转头对着身后道:“大师兄,我会安顿好她,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她看不清大师兄的神情,只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大师兄的屋子和她的屋子隔着一条长长的廊道,她在黑夜中寻着那一抹纯白的亮色,直到那点亮色越来越模糊。
身边柳玉瑶的身子向下滑了一下,木栖清楚她是彻底睡着了,便也不再耽搁,将她扶进了屋子。
第二日,柳玉瑶早早的醒了,似乎是知道自己昨夜喝多了出了糗事,所以当木栖醒来时,桌上赫然落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柳玉瑶有些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抱歉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喝醉了,昨夜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从厨房盛来的,还热乎着。”
木栖还不太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共处一屋,昨夜是迫不得已,眼下她只想马上打开屋门,出去透透气。
柳玉瑶见她没有动桌上的米粥,也不多言,只问了句:“你知道青修住哪间屋子吗?”
一睁眼便听见了糟心的话,木栖显得很沉闷,没有理会。
柳玉瑶见状也没有生气,昨晚她在其他弟子间有打听过这位小师妹。性情淡漠,不爱与人交谈,除了一直带着她的大师兄和元悟长老,以及天天黏着她的顾南归,跟其他人通常都是一副不太熟的样子。
“那我自己随便逛逛了?”柳玉瑶冲着她一笑,便自行散步去了。好巧不巧,她走的方向,刚好是西门青修住的方向。
“等一下。”木栖喊道,“我带你去找大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子小道上。
柳玉瑶见对方比自己矮一截,便问:“你多大了?看着比我小呢!”
木栖道:“再过一个月就十九了。”
柳玉瑶算了一下:“那我比你大两岁,我再过一个月就二十一了,你是哪天的生辰?”
木栖道:“六月一。”
柳玉瑶惊住:“不会吧?我们同一天生辰?”
木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这个生辰日是师父给她定的。
“今年的生辰,我们一起过。”柳玉瑶道。
木栖摇了摇头:“我不过生辰。”
柳玉瑶的笑容凝在嘴边,似乎一时间没能消化这句话的意思。随后,她揽住木栖的肩头:“今年你就可以过了,我们一起过。”
许是柳玉瑶脸上真挚的笑容,许是她搭在肩头的手,又或许只是对于生辰的好奇,木栖竟然配合的回了个“好”。
她不懂人情世故,却也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善恶,她突然有些良心过意不去,又带着柳玉瑶拐入那条对的路,那条通往大师兄屋子的小路。
6. 第六章
木栖敲门时,青修刚刚打开传音符。
“大师兄,你醒了吗?柳姑娘想见你,我把她带过来了。”
门外,两道身影叠在一起,一高一矮。
“柳姑娘想见你?柳姑娘是谁啊?”传音符里响起一道男声。
青修抬手一挥,传音符焚烧殆尽,那道男声也绝于耳际。
他打开屋门,看了眼木栖,问柳玉瑶:“找我什么事?”
柳玉瑶打趣道:“没什么事,就是想来见见你。”
青修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哎呀,我开玩笑的,青修,我真有事找你,你开下门。”柳玉瑶连拍屋门四五下,屋门才又打开。
青修迎着日光,微微眯着眼:“说。”
柳玉瑶道:“进屋说吧,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明白。”
青修沉默片刻,让了道。
柳玉瑶进屋后顺手关门,被青修制止:“不用关。”
他看了眼还在门外乖乖站着的木栖,回归正事:“说吧,到底什么事?”
柳玉瑶是真的有事想找青修解答。
“我想知道,通天炼试里的幻境是根据术法转变的吗?”
青修道:“术法引道,其根本在于内心所想所窥之事物。”
柳玉瑶不太理解的摇摇头:“如果照你这么说,所进入的幻境应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但并没有。”
青修沉思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进入了从未见过的幻象?”
柳玉瑶垂眸低低道:“也不算完全没见过。”她说的不明不白,思绪却一下乱了。
昨日的炼试幻境历历在目,她身处在深渊之上,无边无际的黑云压在头顶,阴森森的冷风灌入她的衣袖间,游走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她悬于半空之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面黑云将她慢慢包围,吞没,她听到了一个空洞幽寂的笑声。
柳玉瑶突然起身,惊恐的看向青修:“你听见了吗?”
青修静静的看着她,柳玉瑶立刻明白了过来:“我可能是昨夜喝多了,还没清醒过来。”
青修也站了起来:“要是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会。”
柳玉瑶微笑道:“不了,我得回宗门了。一夜未归,还不知道宗主会如何责罚我呢!”
她拿起佩剑,路过门外时拍了一下木栖的肩头,御剑悬空,朝着南边飞走了。
木栖定定的看着,身边何时站了人也未察觉。
“这是御剑术,可御剑飞万里,是御剑宗的独门之术。”
木栖道:“第一次见踩着剑就能飞走,真有趣。”
青修闻言看着她:“会飞也未必是件好事,脚踏实地才更稳妥。”
木栖受教道:“大师兄所言在理,我还未去弟子堂晨礼,得抓紧去了。”
木栖一路小跑着离开,身姿轻盈如蝶。一晃九年,昔日小巧懵懂的孩童已经长大了。
青修目光追随,直至不见对方身影后,方从衣袖里重新掏出一个符,念咒化开。
“柳玉瑶是谁啊?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一道男子的声音从符咒的光晕中传出,带着些许调皮的语调。
青修似乎习以为常,只道:“净魔炉可有发生变化?”
符咒随着光晕摆动,那道男声响起:“没有任何变化,炉火也十分平稳。玄译,我觉得是你太紧张了,也许那魔头根本就没逃出去,没准已经在炉里炼化了。”
青修的黑眸被眼前的光晕照出一道金光,他道:“安沧,你帮我多盯着点,有任何变动及时传音于我。”
安沧略显无奈的声音响起:“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差睡在虚文宫了,你那边怎么样?”
青修道:“相安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跟那个柳玉……”
符咒焚毁,安沧的声音戛然而止。
青修立于院中,修长的身姿笼罩在初升的日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宁静,他看向天边极速移动过来的一片白云,云丛密而紧凑,停在他的头顶上方,开始下起了黄色的符条。
青修伸手接过一张符纸,抬指间念了一道咒语,只见那张符纸腾空化成一支羽箭,朝着天边飞去。
木栖一路急急忙忙,终于在辰时一刻赶来了弟子堂,堂内,众弟子已经纷纷打坐在地,聆听元信长老每日的诵规。
木栖一眼望去,便见弟子间有一人以不经察觉的动作朝她招了一下手,她紧忙弯腰缩成一小团,朝着那个方位挪动。
“今日怎么迟了?还好我给你留了位置。”顾南归瞄了一眼上座的长老,轻轻吐了口气。
“元信长老没说什么吧?”木栖调整坐姿,努力静下心来。
“有我在,怎么能让他知道呢?放心吧,都圆过去了。”
元信长老的诵规一般来说是半个时辰左右结束,若遇门中弟子言行不规、思想不规、恪守不规等严重行迹,便会在晨礼上刻意强调,如此一来,大多会耗去半日的时间。
“色令昏智者,于上有讳、于下不忠、于内不洁、于外不雅……”
元信长老浑厚的嗓音贯彻整间弟子堂,木栖听了一会后,发觉今日的诵规有所不同。
看出她的困惑后,顾南归解释道:“昨日有弟子昏了头,竟然对着百花楼的姑娘动了非分之想,被对方直接当场挑明了。”
木栖先是懵懵懂懂,随后突然明白了过来:“是方才挂在树上的那位师兄?”
她一路急急忙忙赶来,只留意到路边树上挂了一个人,至于那人是谁?为何挂在上面?她连停留多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顾南归轻轻叹了声:“只能怪他喜欢谁不成,偏偏喜欢了那个女人,闹出这等丑事,脸都快丢完了。”
昨日木栖一直在会坛炼试,并不知道这件事。
百花楼的姑娘,木栖只认识一个人。
“就是你想得那个人,除了她,哪个女子能这么虎,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无所顾忌的直接戳穿了,”顾南归唏嘘道,“大师兄怎么尽遇到这么难缠的女人。”
诵规结束时,日头已经很足了,弟子们去了操练场练功,留木栖一人收拾着一地散落的蒲团。
她将蒲团拍拍打打,规整的码在一侧后,提了两壶水出了弟子堂。
不远处的树杈上仍旧挂着一个人,那人半个身子晃动着,似乎因为半日的阳光照射,口渴难耐,正想翻动身体四下寻人讨口水喝。
木栖看了一会,在对方视线寻来之前,转身离开了。
她沿着弟子堂后院来到操练场,湖蓝色的束衫弟子服整齐划一,并列于偌大的操场,一拳一脚的练着基本功。
木栖日日都会蹲在一处观望着,旁人都以为她是太渴望练习术法,常常对她道尽了其中的繁琐和艰辛,每每见此,木栖都是无言的笑笑。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术法的精奥,她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操场的正前方有一颗茂密的树冠,树冠之下常有一人留足,那人衣衫整洁垂顺,一如第一眼见到一般,飘逸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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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间操练结束后,已经是半下午了。
平日里,他们都是能按时吃到午膳,只有遇到诵规半日的特例,他们也就没了用午膳的机会。
弟子间三三两两结伴去饮水,木栖站在一侧不动,一手拿着一个壶水,顾南归见状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抽走其中一个壶水:“谢谢小师妹。”
木栖也只是笑笑,随后朝着另一个身影迎了上去:“大师兄。”她将手中的水壶递了过去。
青修点头,拿起喝了几口。
三人并行往前院走去。
顾南归每日午后都会去到元信长老的炼丹房里帮忙,青修则会回屋里休整处理门中事务,每到这时,木栖索然无趣时,都会去后山采采药草摘摘果子,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木栖而言,这样的日子纵然无趣,但她却乐此不疲。
通天大会结束的第五日,她照旧在后山的小溪里洗果子,身后有人唤了她的名字,她回头望去,柳玉瑶朝她摆着手。
见到她,木栖并没有显得很高兴,而是自顾将果子拾到篮子里,这才起身朝着柳玉瑶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她问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索性闭了嘴。
柳玉瑶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青修喊我来的。”
木栖“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柳玉瑶见状揽过她的手臂,颇有思虑道:“你说你这样的性子,以后离开小竺山可咋办?”
“我不会离开小竺山。”木栖看着她,无比认真。
柳玉瑶也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我就随口一说,看你紧张的样子。”
木栖这才后知后觉的收住了情绪。
“木栖,那晚我喝醉了之后,青修是不是外出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回来?”
柳玉瑶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木栖都愣在原地。
那晚大师兄离开后便下山了?她并不清楚。
“我不知道,那晚我在专心照顾你。”
柳玉瑶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也是,那晚你估计被我折腾的厉害,肯定不知道他的行踪。”
木栖闷闷的“嗯”了一声,两人之间没再说过话,直到回到门中,她才从顾南归的口中得知,大师兄那晚亲自送了百花楼的姑娘回去。
直到午间用膳时,青修才出现,身后还跟着一个瘦挑的男子。那男子身着道袍,眉目清秀,面相看上去很好相与。
木栖见过几次,算是有些印象。
“在下许知言。”那男子简短的自我介绍,举止间有礼有度。
在场的众人,要论有谁不知此人,怕是万里难挑其一。要论小辈间谁人才能出众,谁人天赋异禀,许知言论第二,应该无人敢论第一,即便是在他们眼中非常出色厉害的大师兄,也时常对其表示赞许欣赏。
几人落座,还未动筷,青修便道:“抓紧些吃,吃完还要赶路。”
“赶路?”顾南归惊讶的和木栖对视一眼,“没听师父跟我提过啊?赶什么路?”
青修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跟你没关系。”
柳玉瑶一旁笑着解释道:“是我们三个要赶路,青修说成为通天师的过程并不简单,第一步就是先要寻个护心法器。”
顾南归有些许的失落,问道:“那你们要去多久?”
柳玉瑶耸耸肩,筷头指向一人。
顾南归一看大师兄,想刨根究底的想法立刻按压在脑后,只对着木栖道:“小师妹,这应该是你来小竺山以来的第一次外出吧?”
7. 第七章
木栖想了想,的确如此,她来小竺山九年,这是她第一次下山游行。
四人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吃饭,整理所需物品后,在顾南归的注视下,下了山。
他们走的是山上最平坦的小路,可木栖的心却一直狂跳不止,兴奋、激动都让她按捺不住胸膛里那颗即将跳出的心。
她没想到会有一天,能跟着大师兄一起下山游行,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偷偷的朝着身边看过去,柳玉瑶正和许知言说些什么,二人聊得很投机,大师兄走在中间,视线落在前方。而她,就走在大师兄的身旁,不近不远的跟着,于她而言已经十分满足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铉宝阁,路程有些远,走至天黑,也不过才走了一小半路程。
“照这样下去,恐怕得两日后才能到了。”柳玉瑶有些累了,寻了块石头坐下。
她有御剑术,本可以一趟一趟的带人飞过去,这样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达到铉宝阁,可青修不让,她这个提议便也作罢。
“明日去买几匹马,一日便能到。”青修道。
柳玉瑶知道他固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多争论,抬头看看天:“那今晚怎么办?”
许知言四处看了一圈,道:“这附近荒林多,几乎没有人烟的迹象。”
“就地寻一处安顿吧!”青修也没有旁的提议。
几人寻了附近一处草地茂密的地方安顿,许知言有君子之风,率先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草地上:“柳姑娘和木姑娘先将就睡在这上面吧,林中虫蚁多,隔着衣物总归好些。”
柳玉瑶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在另一位男子身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谁知青修自顾自的盘腿而坐,靠在一处树桩旁阖上了眼。
“……”柳玉瑶有些哭笑不得,她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期待。
许知言的外袍很大,足够两个人躺下。柳玉瑶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木栖则是侧身缩在道袍的一侧角落,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久不阖眼,似乎看不够眼前的景色。直到耳边有轻踩草叶的声音,她这才闭上了眼。
“那日我回了宗门才知晓我哥的行径,木栖姑娘,我替我哥向你赔个不是,他性子有些跋扈,但本意并不坏的。”许知言轻声细语道。
木栖感觉到面前有人蹲下,这才又睁开眼,坐了起来:“你不提起,我已经忘了。”
她说的随意,许知言无声的笑了。
“你是因为他睡不着吗?”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里靠着一位白衣男子。
木栖的心思被看透,立刻紧张了起来:“没……没有,我只是睡不着。”
“这样啊,”许知言莞尔一笑,指了指她面前较近的一棵树桩,“我在这靠一会,会打扰到你吗?”
木栖摇摇头。
许知言靠在树桩旁闭了眼,木栖看着他的视线不自觉的后移到另一位身上,大师兄睡得很沉稳。
原本她还担心,她和许知言的交谈会吵醒他呢!
她重新侧躺下来,揪了一根小草握在手心,慢慢闭上了眼。
第二日天微微亮,四人便动身去寻找有人迹的地方。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一个背着篓子拉着一匹小马的老汉,许知言上去询问一番,回来道:“老汉家里有大马,不过就三匹,他自己还得留一匹用,只能卖两匹给我们。”
青修从腰间掏出钱袋:“买下吧!”
许知言点头,并没有接下钱袋子,而是自顾去到老汉身前,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小袋东西递过去,老汉自手上掂了掂,随后满意的点了头。
许知言这才转身朝他们招手,四人跟在老汉身后一路慢行,直到看见有烟囱徐徐升起,柳玉瑶双眼冒光的感叹道:“终于到了。”
老汉牵了两匹黑马过来,许知言牵了一匹马递给柳玉瑶:“你跟木栖姑娘同乘一匹。”
柳玉瑶牵过马缰,困扰道:“可我不会骑马,木栖应该也不会吧?”
木栖看了眼柳玉瑶,又看向许知言:“我应该不会。”
准确来说,她就没接触过马。
许知言了解的点点头,随后看向青修:“她们都不会骑马,我们得一人带一个了。”
青修似乎对柳玉瑶不会骑马这件事颇为惊讶:“你不会骑马?”
柳玉瑶驳道:“怎么?谁规定会点武功的女子就一定会骑马了?”
青修对于柳玉瑶会不会骑马这件事本身就不在意,是以,他没再深究这件事,而是看向木栖:“你跟我同乘一匹。”
柳玉瑶见状道:“我也想跟你同乘一匹。”
青修瞥了她一眼:“木栖是我的师妹,我带她情有可原,你跟我?叫旁人看了如何去想。”
“我不在意。”柳玉瑶道。
执着以恒,这是柳玉瑶一贯行事风格,即便这样的毅力用在感情上,她也没有变通丝毫。原本她以为,对于西门青修这样自视清高的人,或许得用软磨硬泡的办法才行,她不在乎旁人如何去看待她一个女子天天缠着一个男人,她在乎的,是这个男人眼里有没有她。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柳玉瑶是在等青修改口,可她终究还是看浅了对方。
“罢了,骑马多没意思,还是御剑自在点。”她掏出腰间的佩剑,对木栖晃了一眼,“带你感受一下?”
木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她确实不知御剑飞行是什么感觉。
“她内息不稳。”青修简短几个字,已经替她拒绝了。
柳玉瑶站在腾空悬起的剑刃上,潇洒肆意的对着底下三人道:“我在铉宝阁等着你们。”
随后如一阵清风扬天而去。
“我们也抓紧走吧。”青修眼看时辰不早,不得耽误。他一脚蹬上马背坐稳,随后伸出一手:“上来。”
木栖看着他身前留出的位置,有些惶然不知所措,她似是没有想到又十分确定,当即握住了朝她伸来的手。
待她坐稳后,青修两臂从身后将她环住,开始驱策着马儿。
“木栖姑娘,你是第一次乘马吗?”许知言并道而行,他看着木栖惊慌害怕的脸蛋,甚觉可爱。
“你不用紧张,你的大师兄会保护好你的。”
青修的声音随即响在耳边:“乘马是一件很享受很快乐的事情,你不要去抗拒它,便不会惧怕。”
木栖乖巧的点头,她的这一动作导致头顶的珠钗蹭在青修的下巴处,她连忙避开:“对不起,我没注意。”
青修目光落在前方,只道:“坐好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正如青修所言,临近傍晚时分便赶到了铉宝阁。木栖从马背上下来时,觉察到两道不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在下接阁主之令,一早便在这等候各位的到来。”说话的人是铉宝阁的大管事,唐鸣。
此人样貌端正,年岁应和青修一般大。他彬彬有礼的将几人请进楼里,木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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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铉宝阁的大堂,便看见待客厅里还有两人坐在那。
其中一位是早早就到了的柳玉瑶,另一位木栖也有眼熟,是百花楼的姑娘,白芍。
唐鸣唤小厮准备茶水,让各位入座:“我就不多介绍了,你们应当都很熟悉彼此。”
青修和许知言保持着风度,端坐在一边,同唐鸣寒暄着,木栖则和另外两位女子同坐一边。
“木栖,一路奔波,饿了吗?”柳玉瑶将二人眼前的糕点盘往木栖身边推了推。
说不饿是假的,不过眼下其余几人都未动吃食,木栖也不敢随意开这个头。
她委婉的笑笑,表示暂时不吃。
“奔波了一路?哎呀、那应该口渴了吧?得多喝点水。”
木栖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
一边,白芍已经提着茶壶过来了,木栖无奈只能将面前杯子里的水喝完,重新落在木案上。
白芍替她斟着茶:“前几日我去了小竺山,但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被你的大师兄赶走了呢!”
柳玉瑶听了,甚为不满:“你说这话礼貌吗?”
“我同你说了吗?”白芍放下茶壶,却没有离开。
二人一站一坐,虽都没再说话,气场却严肃的可怕。
木栖见状,默默转过身去,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杯里的茶。
就在她认定二人可能会吵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凝重氛围。
“你们都休息好了?”唐鸣问道。
青修和许知言闻声一同看过来,白芍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唐鸣,我说的那个宝物,你打算拿多少银子来换?”
唐鸣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白芍道:“我可是亲自给你送来了,你到现在连一句准话都没给我,怎么?打算留我在这过夜?”
白芍出自百花楼,言语轻浮属实常见,唐鸣也未曾当真,只显得为难道:“阁主不在,我实在做不了主。”
“唉、没想到你们这所谓盛满江湖法宝的铉宝阁,现今都已经穷困潦倒了起来,道给旁人听去,只觉唏嘘啊!”
白芍说着,起身要走,被唐鸣喊住:“白姑娘等等,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白芍突然转身道:“难道你要以身抵偿?”
唐鸣顿时无语凝噎。
“或者,你说服他陪我一晚也行。”众人顺着白芍抬起的手指,看向正在喝茶的青修。
“就只喝喝酒,聊聊天。”
青修端杯的手顿住,指尖微白,他还没出声,有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不行。”柳玉瑶站起身,愤愤道,“你不要以为你是百花楼的人就可以为非作歹,竺圣派的大弟子也是你可以随意撩拨的?”
白芍轻笑道:“我就撩他了,你能奈我何?我让他今晚陪我,你看他陪不陪。”
柳玉瑶竟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她自认为自己性子刚烈,毫不避讳,却没想到,还有女子比她更不避讳。
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白芍似乎耐心不多,她转身看向西门青修:“你陪是不陪?”
她话音刚落,便有瓷杯落下的轻响,青修起身从她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走吧。”
白芍满意的扭过身来,在柳玉瑶气愤的目光中,紧跟上西门青修的步伐。
屋子里,木栖一直垂着头紧紧握着手中的杯子,此刻的她不敢抬起脸,她想,她的眼一定红透了。
8. 第八章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
木栖坐在偏院的屋顶上,看着一颗颗忽闪忽暗的星星,一时恍了神。
今夜无风,月色撩人,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屋檐下,许知言站在院中,向她招手:“木姑娘,柳姑娘她喝多睡下了。”
他见木栖没有搭理,便也爬上了屋顶。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他坐在她的身边,看向她一直盯着的方向,那里的星星聚集成堆,忽闪忽暗的,好看极了。
“我听说,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喝点甜酒就会好很多。”
许知言随身掏出一个精巧的酒壶,拔出酒塞,递到木栖的面前。
一股甜甜的清香扑鼻而来。
木栖很少喝酒,因为大师兄不允。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因为喝得急,她连着呛了几下,甜酒顺着下巴流到了脖子里。
“挺好喝的,就是有点辣。”她的脸呛的通红,和刚才沉闷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许知言见状递给她一条白净的手帕,道:“喝酒不是你这么喝的,喝酒要品,就跟品茶一样去细品,才能喝出里面的甘甜。”
说着,他仰头喝了一口。
木栖愣住了,她见许知言毫不避讳的和自己同饮一壶酒,觉得有些奇怪和震惊。
“呐、再试试。”许知言见她不接下,又道,“怎么?我不嫌弃你,你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他笑颜,木栖也跟着笑了笑。她接过酒壶,又喝了两口,这两口她喝得极慢,和第一口的感觉相比确实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酒劲的驱使,木栖觉得心中舒畅了很多,她站起身子,撑开双臂想去够天上的月亮。那轮明月悬立于上空,看似极近,却又十分遥远,她以为自己可以触手可及,却渺小的不及一颗繁星璀璨。
她身形晃荡,在黑夜里努力跳动,像是一只寻求解脱的鸟儿。
“啪”的一声碎响,酒壶应声摔在了地面,木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后背被人稳稳的托在手中。她的脚底一半悬空,一半踩在了坚硬冰凉的物体上,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在空中不断上升浮动。
耳边传来一声笑语。
“你睁开眼看看。”
木栖后知后觉的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在高空之中,眼前是偌大刺眼的月亮。
“触月这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不过我可以带你靠近它,感受它。”
明亮的光芒笼在木栖全身,照亮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伸出一手,手指白亮发光,她竟好似觉得自己碰到了月亮。
两人就这么悬在高空短短片刻的时间,许知言便带她重回屋顶之上。
“你内息不稳,确实不足以支撑御剑术的飞行。”
木栖震撼之余未尽,她站稳了腿脚,眼中仍旧亮着余光的看向许知言:“你怎么会御剑术?不是说只有御剑宗的人才会的吗?”
许知言略带调皮道:“我偷学的。”
偷学……木栖看他的目光有神了许多。
“我和许知华之间发生的事,我真的不在意。”
许知言道:“我知道。”两人沉默片刻,他又道,“你不会觉得,我做这些事是在替我哥道歉吧?”
木栖没答话,但她确实是这般认为,毕竟她和许知言在此之前,真的没有什么交际。
铉宝阁的另一间院子里,青修和白芍坐在石桌前,赏月喝茶。
“深更半夜喝茶,这事也只有你能干得出来。”白芍忍不住吐槽。
“你也可以选择去睡觉。”青修淡淡道。
“那不行,这次机会这么难得,我可不能错失了。”
白芍伸手在糕点盘里挑挑拣拣,拿了一块小巧的果干塞进嘴里。她见面前人跟个木头一样只知道喝茶,便拿起一颗果干递到他嘴边:“张嘴。”
青修未动,她又道:“你还想不想要冰砚了?”
青修这才乖乖张了嘴。
“先前就跟你说了,你乖乖陪我一天我就将冰砚给你,可你偏偏指望着铉宝阁,你是觉得唐鸣就能轻易从我这拿走吗?”
青修压住口中的酸甜,道:“你最近不是在招撩唐鸣吗?”
白芍不经气笑了:“那还不是你总给我甩脸子吗?我喜欢你这件事,有那么多人都知晓,可你偏偏装糊涂。”
青修道:“我记得我明确拒绝过你了。”
“是啊,所以是我不识好歹,总是缠着你呗!”
白芍托着下巴看向面前的男人,眉毛、眼睛、鼻梁、嘴唇,都是让人看了就不想移开视线的存在。
“你是不是很在意刚刚看见的画面?”她突然道。
青修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许知言是个很优秀的人,若非我先认识的你,或许我就去缠着他了。”
青修静静看着她,静静的等着她后面的话。
“当心你的小师妹被他给抢走了,”白芍的声音轻柔柔的,“刚刚御剑飞月的场面可真是让人心动啊!”
青修沉默着,盯着杯中的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直到白芍困意席卷,哈欠连篇。
“今日就到此吧,我实在是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青修起身离开时,提醒道:“别忘了将冰砚给唐鸣。”
白芍摆摆手,进了屋子。
第二日,几人用过早膳后,便跟着唐鸣进入宝器库里,一路上,白芍有意贴着青修走,愣是不给柳玉瑶一点靠近青修的机会,气得柳玉瑶胸口如同塞了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昨夜睡得好吗?”许知言来到木栖身边。
“挺好的。”木栖道。
走在前面的白芍此刻回过头来,调侃道:“你们昨夜好生浪漫啊!”
木栖对“浪漫”这两个字没有很深的定义,所以也没反驳什么话。
许知言见木栖没说话,自己便不好意思的笑笑:“打扰到你,抱歉啊!”
白芍笑意不明:“不打扰。”
铉宝阁的宝器库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要壮观的多。宝器库分为三层,每层放置的兵器法宝种类皆有不同,全部用木帘相隔,上面标记了宝器的属性以及由来。唐鸣带着他们上了第二层,来到一处木帘前道:“这里存放的都是有护心之效的法器,你们可以挑选试试。”
他掀开木帘,面前高矮放置数十个木盒子,有大有小,紧密严实。
护心法器多为上品灵物,使用者需得将其融于体内,方可发挥至效。若灵穴不匹者,灵器也很难融合归一,发挥到应有的水平。
许知言很清楚自己的灵穴,也很轻易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灵器,只是他目前的能力不足以将灵器完美的融入体内,只能在一旁等着木栖和柳玉瑶选好后,让青修一同融合。
柳玉瑶不太懂灵器,便让青修替她选了一个,木栖自然是更不懂,青修给她什么她便要什么。
“这颗珠子光泽普通,珠体也没有灵气转动,这真的是上品灵器吗?”柳玉瑶看着木栖手中的木盒子,不禁发出疑问。
白芍一旁瞧着,意味深长的看着青修,随口道:“青修选的,自有他的道理,用得着你操心吗?”
白芍话里挑着刺,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在刻意针对,柳玉瑶又岂会不明白,她叉腰看向白芍,怒气道:“我早就看你不爽了,是要打一架吗?”
“跟你打?你除了飞还会什么?”
“你——”柳玉瑶气得哑口,直接陶出佩剑。
白芍也不甘示弱,摆好架势等着。
唐鸣见状,严肃道:“这里是铉宝阁,岂容你们在这撒野?要打架,去外面打去。”
谁知,她们真就跑去外面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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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鸣扶额道:“她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般仇敌啊?”
深知这一切因果的人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反倒将木栖叫到一边,替她融合灵器。
“聚内丹田,内息要稳,灵穴不可松动。”
木栖依着他的话运行内力,身前的一颗珠子亮着微光,一点点的靠近她的胸膛,刻骨寒气萦绕在胸前的肌肤上,直至血肉筋骨,最后落在灵穴之中,寒意慢慢消失不见。
她的灵器融入的很顺利,随后是许知言,许知言内力充实,过程更加顺利且快速,等二人灵器融合结束了,外面两人的架还没打完。是以,青修出手终止了二人的打斗,谁也没服气谁,谁也没赢过谁。
灵器入体后,他们这一趟的游行便算是结束了。几人休整一番后,趁着日头甚高,踏上了归程。
白芍要回百花楼,正巧有一段路和青修他们同路,便一道同行。
唐鸣牵来了一辆镶着珠帘的马车送行他们,这辆马车看上去便十分华丽,着实不菲,众人尚不能理解,便见白芍扭着腰肢,一只白皙细手搭在了唐鸣的肩头,格外亲近道:“我就说嘛,铉宝阁富丽充盈,唐管事又岂是小气之人。”
唐鸣一脸尴尬的将肩头一低,拉开二人距离,硬着头皮道:“答应白姑娘的事已然做到,还望白姑娘日后莫要乱言了。”
白芍打趣道:“我可没乱言,唐管事难道对我没有一点非分之想吗?”
唐鸣惊讶的看她一眼,在几双看热闹的目光下,慌忙鞠身:“在下还有要事,就送各位至此了。”
唐鸣仓惶离开,白芍一手摇着腰间的佩链,来到青修身边,二人对视一眼,青修道:“你还占了唐鸣的便宜?”
白芍瞥了一眼两旁,小声道:“难得寻了一个宝贝,我不得趁机多换点东西,你说呢?”
青修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几人道:“都上车吧。”
马车在平整的山川间行驶,许知言牵着马绳靠在马车一边的门框上,嘴角挂着笑:“青修兄怎么不进去坐着。”
青修坐在另一边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马车里,木栖坐立难安,在她两侧,分别坐着白芍和柳玉瑶,二人面对而坐,目光擦着火花,似是要将对方盯出两个窟窿一般,气氛俨然紧张到了极点。
木栖看似置身事外,却仍觉心中烦闷,她将目光投至窗外,一晃而过的连绵山峰高低起伏,她看了一会,突然喊道:“停一下。”
马车外,许知言闻声勒停了马脚,回头问道:“怎么了?”
木栖探出一颗脑袋:“我看到有一个小女孩倒在山坡上起不来。”
青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山峰这么远,你确定没看错?”
木栖仍道:“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许知言道:“这里群山环绕,按理来说,应是没有人迹的。”
“可我真的看到了,就在那座山峰的坡上。”
木栖眼中有难得的焦急,青修思虑片刻道:“去看一下吧。”
许知言掉转了马头,朝着木栖所说的方向驶去。
临近那座山峰时,众人才看清木栖口中那位倒在半山腰上的小女孩,山坡陡峭兀立,却唯独在半山腰处凸起了一块岩石,将小女孩半路拦截,否则沿着山坡一路滚落,后果不堪设想。
小女孩一动不动,远远看去没有一点气息浮动。
柳玉瑶见状用御剑术飞了上去,在查看小女孩的伤势后,将其带了下来。
“没有伤及性命,她只是晕了。”
木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随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一颗药丹,塞进小女孩的口中。
这是通天大会上大师兄允诺给她的疗愈丹,她一直不舍得吃。
青修看着她这一系列的行为,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
9. 第九章
一颗疗愈丹可抵数十味奇珍药材,小女孩服下药丹不久,便睁开了眼。
“你们是谁?”小女孩警惕的后退着。
柳玉瑶道:“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救我?”很显然,小女孩并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一圈,唯独对着木栖道:“我上山采果子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小女孩的小手紧紧握住木栖的手,让她一时心软,她看向青修,显然在征求他的意见。
青修打量着小女孩:“你的家远吗?”
小女孩摇摇头。
青修看向其他几位:“不介意多一点脚程吧?”
白芍和柳玉瑶没有意见,只有许知言略显得为难:“我恐怕得先走,宗门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青修了然。
许知言一一告别后,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一把软剑,御剑飞走了。
柳玉瑶见状大惊:“他怎么会御剑术?”
然而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正如小女孩所言,她的家并不远,道路却极为复杂,山脉连着山脉,起伏不断。几人跟着小女孩走了一会后,来到一座山壁高耸的洞穴前,从正面望去,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洞,可往深了探去,洞穴之中别有洞天。
“我第一次见有村落藏在洞穴之中。”柳玉瑶惊叹道,她看着洞穴两边支起的摊位,摊主们热情朝着她们招呼着,竟有一种别样的错觉感。
“你们村里的人也太好客了吧!”
小女孩拉着木栖的手走在最前面,没注意柳玉瑶的话,而是对着木栖甜甜道:“姐姐,你们救了我,我的家人一定会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来感谢你们的。”
小女孩的表情十分夸张,逗笑了除青修外的其余三人。
青修看着木栖嘴角浅浅的笑,眸色不明:“走吧,去坐会也不耽搁。”
木栖由着小女孩牵着手,一路朝里走去,而跟在她身后的西门青修,自入洞穴后,神色便变得有些难以琢磨。
这洞穴比他想象中的要深,洞穴里的人也比他预期中的热情。一处常年与世隔绝的村落,面对外人的到来,既不紧张也不堤防,属实是耐人寻味了。
五人顺着洞穴往里走,洞穴两旁的石壁上摆放着一排长长的烛火,将洞穴里照得格外明亮。他们经过了几个摊位连起来的简陋集市,直至洞穴最深处的一间竹子隔出的小屋前,破旧的帘布微微晃荡,小女孩放下木栖的手:“到了。”
她的话音刚落,帘布后便伸出一只毫无血色蜡黄的手,那手皮肤松弛褶皱,像是堆在了骨头上。
这只手吓到了白芍,她后退一步,抓住了青修的衣袖。
小女孩察觉到身后几人各异的神色后,解释道:“我的母亲常年患病,身体格外瘦弱。”
帘布被缓缓掀起,露出了一位鬓发花白的妇人。正如小女孩所言,这妇人脸色呈现病态,身形佝偻,看上去十分憔悴。
“母亲,我半路上意外摔下了山坡,是他们救了我。”小女孩解释道。
那妇人立刻扯着嘴角笑吟吟,脸上的皮肤挤在一起,看上去莫名诡异,她哑着声音:“都是客人,进屋坐坐。”
妇人弯着腰再度退回小屋里,小女孩热情的掀起帘子:“哥哥姐姐们,请进。”
小竹屋从外看并不大,柳玉瑶甚至以为里面摆不下一张桌子,直到进去看了才发现,这小小的竹屋只是院子一角,院里空荡漆黑,只有角落里支了两盏烛灯,再往里看去,有三间屋子和一间灶房,灶房里热气腾腾,饭香味扑鼻而来。
小女孩跳跃般的放下手中的篓子,跑去灶房里洗手炒菜,不一会儿,堂屋里的大方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
木栖看着这满屋子的简陋和角落里的烛火,一时恍然。正在此时,小女孩牵着方才见到的妇人来到桌前一边坐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应当是小女孩的父亲,矮矮胖胖的青年男人应当是小女孩的哥哥。
这两人见了木栖四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笑呵着,笑得白芍浑身发麻。
“姐姐,你动筷子啊!”小女孩见木栖发愣,提醒着。
木栖看着方桌前的一家四口,脑中隐隐作痛,她恍若在哪见过这一家四口人。
“好。”木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至嘴边,刚要张嘴吃时,矮胖的男人突然摔了筷子,生气的指着小女孩道:“你烧的什么破菜,咸死了。”
这一动静吓掉了木栖筷头的菜,她一边整理掉落在衣服上的菜渍,一边继续观察一家四口的情况。
小女孩垂着脑袋不说话,身边的母亲一个劲的哄着大儿子,而那位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那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女孩:“连个饭都烧不好,要你有什么用,今晚不许吃饭,出去站着。”
柳玉瑶有些看不下去,替小女孩说了话:“她还那么小,能做出这么多菜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我刚尝了这菜,味道挺好的啊!”
小女孩的父亲不耐烦的瞥了眼对面坐着的几人,便坑下头继续吃饭了。随后,妇女也不再哄儿子了,那位矮胖的男人也不再吵闹,全部都低下头,沉默的吃着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意外,结束的也太意外了。
饭后,柳玉瑶愤愤不平的在院子里提起方才桌上发生的事情,白芍抱胸靠在一根绑着蜡烛的竹棍上,随口一说:“你不觉得这一家人很奇怪吗?”
柳玉瑶难得的认同白芍的想法:“不仅奇怪,还很奇葩,哪有宠儿子宠成这样的?我估摸这大儿子也该成年了,怎么吃个饭还要妇人来喂?我看这对夫妇压根就没把小女孩当家人看。”
白芍则是扭头看向另一边站着的人:“青修,你觉得呢?”
白芍知道青修一定有所察觉,否则他不会主动提出留下过夜的话。
青修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很正常。”
白芍讨厌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于是故意靠近他,打趣道:“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小孩,无论男女,我一定会像疼你一样去疼他。”
她的身子还没贴上青修,就被柳玉瑶从身后拽住了头发:“白芍,百花楼也算是江湖正派,你确定要颠乱门风吗?”
白芍抓住自己的头发,威胁道:“柳玉瑶,你是想找死是吗?上次挨揍没过瘾吗?”
柳玉瑶反倒挑眉不屑:“我怎么记得上次挨揍的人明明是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青修见了不免头疼,他转身看向院里一角久久蹲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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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住唇角,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木栖正拿着一根木棍捣着面前的土坑,见有阴影覆盖,连忙将木棍扔了。
青修看着土坑里密密麻麻死掉的蚂蚁,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你在干什么?”
他明知故问,心中生着一团火。
木栖站起身子后退两步,不知寻什么理由解释。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九年里,她在小竺山上受着两位长老的言传身教,原以为心中会被大义凛然的正派思想填充,可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做出一些不合人情常理的事来,她曾一度受困,解答不出。
“你心中有一股恶需要渡化。”
这是青修带她回小竺山的第二日,同她说的话。
这九年间,她每日念经渡化自身,可像这样轻视生命的情况却依旧不减,即便是无足轻重的虫蚁。
他容忍不了一点。
“在院子里将从善经默念百遍。”
用晚饭时,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小女孩看向院里站的笔直的身影,问道:“真的不叫木姐姐吃饭吗?”
柳玉瑶看了眼沉默用餐的青修,道:“待会记得给木姐姐留点饭。”
小女孩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白芍打量着小女孩身边坐着的一家三口人,发现不同于中午用饭时的神态,此刻的他们好像很没精神,吃着碗里饭打着哈欠,好像随时都会倒头睡下。
她用胳膊捣了一下身边坐着的青修:“真的很奇怪。”
青修不语,只是一味往嘴里塞饭。
锅碗洗涮后,东屋的烛火灭了,小女孩一家人已经睡下。偏房空出了一间屋子,是柳玉瑶、白芍和木栖三人的屋子。
青修站着东屋紧闭的门前,隔空用手指画了一道无形的符印,等了些许后并无异样,他一挥手,眼前气流微微震开,归于寻常。
他大步穿过堂屋,来到院里,见院子角落那道倔强的身形笔直如常,心中怒气早就没了,转而代替的是无奈。
“你可知错了?”他走近,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静静的望着她。
“我知错。”闷闷的声音细如虫鸣,从喉间钻出。
“去歇息吧!”
“那你呢?”木栖转过脸看他,一脸委屈样。
“我在堂屋凑合一晚。”
木栖身子动了动,诚恳道:“大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青修“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扶她。
木栖的一双腿早已经麻木了,她费劲的迈步走动,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好双腿。
她有些窘迫的站在原地。
“没事,先原地坐下缓一会。”青修说着,扶着她一同坐了下来。
院里此刻只有角落里一盏烛火冒着光,光线十分昏暗,木栖看不清大师兄的神情,但从对方愿意陪她坐下休息来看,应是已经不生气了。
良久的沉默后,青修问道:“你为什么会愿意帮助这个小女孩?”
他的疑问木栖回答不出来,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一贯性情淡薄到对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善意的她,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产生怜悯同情,会想要去帮助她?
见木栖答不出,青修也不再追问,只道:“去歇息吧!”
10. 第十章
这一夜,木栖睡得很不踏实。
她恍若似真似假的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无法入睡,站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看向漆黑的窗外,黑洞洞不见五指的院里,突然显现出数道身影,他们僵硬着身姿,以缓慢的速度慢慢靠近窗户,从数道身影慢慢叠加到数十道身影,静静立在窗外,好似透着这层粗糙的窗户纸,窥视着屋内三人。
木栖见状想要叫醒身边的柳玉瑶和白芍,却发现如何都叫不醒她们,直到一阵轻重有度的敲门声响起,她怔怔的望着那道泛旧的木门,不知所措。
紧接着一处墙壁也传来阵阵敲击声,一声接着一声,急促不安,直至蔓延四面,敲击声一阵比一阵响亮,一阵比一阵急促,敲得她头疼欲裂,昏然倒下。
柳玉瑶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门外是小女孩的声音,告诉她们该起早了。
院里四周仍是黑洞洞的,只有角落里静立着的一根蜡烛点燃了些许亮光。
“感觉没睡多久,就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吗?”
他们身处洞穴之中,已然分不清白天昼夜。
白芍快速穿好衣服,第一个出了屋子。堂屋里,西门青修靠坐在躺椅上,依旧闭着眼,没有醒来。
她只身来到院子里,那对父子低着头在晾晒前一天摘的果子,灶房里是小女孩和妇人在煮饭烧锅,热气氤氲始终不散,
紧随其后的柳玉瑶见状,也心生疑惑:“这又没有太阳,怎么会想起来晒果子呢!”
白芍目光里透着谨慎:“那对父子蹲在完全漆黑的地方,却能清楚的将两种果子分开,给你你能做到吗?”
柳玉瑶没有出声,显然也察觉出了异样。两人站在院里观察了好一会,发觉除了小女孩以外,其余三人就像个没有思绪的木偶一样,重复着做着手里的活,简直诡异极了。
正当她们越看越后怕时,木栖从二人身后走来,柳玉瑶立刻伸手抓她,却意外抓空了。只见其面若呆木,眼中无神的穿过二人身边,来到那对父子面前,直接弯腰抓了一把果子,朝着灶房走去,同小女孩一起吃了起来。
“她……”白芍欲言又止。
“有点奇怪。”柳玉瑶指着院里的父子,“跟他们的状态很像。”
很像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木偶。
然而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再去看木栖时,她又像是换回了平日里的状态,站在灶房门前不知所然。
白芍和柳玉瑶相看一眼,若非是二人亲眼所见,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没睡清醒眼花了。
西门青修则一直在睡觉,白芍忍不住去摇醒了他。
“青修,醒醒青修,西门青修?”
青修睁开眼,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白芍:“发生何事了?”
他一脸的倦意未退,让白芍忍不住嘲道:“我当你有什么应对之策故意为之,原来你是真的没睡醒。”
青修从躺椅上起身,理了理衣衫,看向白芍的目光多了一丝不解:“你没事吧?”
白芍一时噎语,拉着青修的手臂往院里走:“你好好看看,发现什么不同了吗?”
青修的目光一扫而过:“哪里不同?”
白芍睁圆了眼,她发现青修似乎看不出这家人的怪异之举。
“怎么办?青修和木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为什么两个人都察觉不出这诡异的现象?”
柳玉瑶一手握紧剑柄,和白芍紧紧挨着。
她们二人的武力实在有限,柳玉瑶擅长御剑术,对于驱魔妖邪实在不精通,她方才试图离开这间院子,却发现院门入口处的布帘竟然不见了。
她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而她身边的白芍又岂是不慌?
百花楼主要经营江湖谍报的消息往来,对于邪魔妖术只知传闻,从未亲身经历过。如今陡然遇见这样的事,连唯一值得信赖依靠的人也指望不上,她甚至后悔跟着西门青修一道同行了。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除了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其余一概不会,眼下我们四人能否安然无恙的出去,只能指望你了。”
白芍将柳玉瑶向前一推,自己则躲在对方身后。
柳玉瑶对于白芍这行径也是完全没料到,她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看着院子里的父子仍旧摆着手中的果子,一篮小果子打乱又装起,反反复复,不觉其烦。
柳玉瑶已经认定这间屋子不简单,这家人也不简单,是以,她将木栖和青修喊到一处,丢给他们二人各一把扫帚,让他们把院子里的灰尘扫个干净。
“你这是何意?”跟在她身后的白芍不解。
柳玉瑶解释道:“他们现在意识不清,待在这家人的身边反倒不安全,况且,我若是发起攻击,也避免误伤他们。”
白芍了然,不再多话,柳玉瑶走到哪,她便紧紧跟到哪。
“那个……小姑娘,我们脚程实在是紧,就不久留了,你可以送我们出去吗?”柳玉瑶强行挤出微笑,只为了让小女孩不要看出异样。
小女孩闻言,拿着手中的烧棍从灶房走来。
一根棍子烧得通红,柳玉瑶见状,忍不住暗自拔动了一点剑刃。
“饭快烧好了,吃完饭再走吧!”小女孩一如昨日见到那般客套。
“不用了,我们不饿。”柳玉瑶道。
小女孩始终坚持道:“饭快烧好了,吃完饭再走吧!”
她反复重复这句话,不由让柳玉瑶和白芍后脊生寒,柳玉瑶见那妇人佝偻着身子晃出灶房,见那对父子捧着一篮子干瘪的果子,迎面走来。
“怎么……怎么可能?”白芍的震惊出自那对父子手中的果子。
“饭快烧好了,吃完饭再走吧!”小女孩又对着她们说出这话。
柳玉瑶握紧剑柄,后退了一步,应下:“好。”
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顺应局势走一步看一步。
柳玉瑶来到方桌前坐下,木栖和青修也随之跟来,二人一如昨日那般颇有几分腼腆和局促。
“你烧的什么破菜,咸死了。”矮胖的男人突然摔了筷子,生气的指着小女孩。
柳玉瑶吓了一惊,这场景和昨日如初一撤。
“连个饭都烧不好,要你有什么用,今晚不许吃饭,出去站着。”那位父亲恶狠狠的盯着小女孩。
方桌上突然鸦雀无声,柳玉瑶愕然中被白芍推了一下,慌忙接道:“她还那么小,能做出这么多菜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我刚尝了这菜,味道挺好的。”
话末,桌前再无人说话,一个个都低着头认真扒饭。
柳玉瑶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她蓦地起身,对着小女孩道:“我们真的很赶时间,能不能送我们出去?”
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筷子:“当然可以。”
跟着小女孩身后,她们找到了那块布帘。
柳玉瑶有些激动,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朝着身后的白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木栖和青修看紧了。
四人跟着小女孩出了院子,走在幽长的洞穴中,突然感觉寒气甚重,一股难闻的气味充斥其中。
白芍掩着口鼻,附耳道:“不对劲,这味道不对劲,像是……死人的味道。”最后一句话脱口时,连着她自己也吓到了。
柳玉瑶何尝分辨不出?只是她现在只能被动的跟着小女孩,眼察四方,或许能寻得突破的时机。
洞穴里依旧是昨日初见时的摆设,只是站在摊位后的村民们各个怪异的很。面色苍白,眼下乌青,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前方,似乎并未看见他们的走动。
青修和木栖依旧如寻常逛集市般左看看右看看,丝毫未察觉出村民的异样尚且能够理解,毕竟柳玉瑶和白芍已经认定二人中了邪术。
可小女孩竟也如寻常一般同村民们打着招呼,这便让人不禁细思极恐了起来。
“这些人明明都没有了活人气息,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白芍越说背后越发凉。
小女孩依旧和每个摊位前的村民打招呼,尽管那些村民们没有任何回应,她似乎乐此不彼。
“姐姐,你们怎么不走了?”
小女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不是要出去吗?为什么不走了?”
她话音落下,跟在她身后的木栖和青修也一同转过头来,露出困惑的表情。
白芍惊住,木栖和青修明明是跟在自己的身后,怎么转眼间就跑前面去了?眼下能让她匪夷所思的事太多,她暂且顾不上这个,而是同他们一样,抬眼看向身前的柳玉瑶。
柳玉瑶唇色微白,全身绷得僵硬,她不敢再迈步分毫,因为她脑海中的那个笑声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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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能走,我们不能走。”她惊慌的后退几步,撞上身后的白芍。
“不能走,外面一定是更可怖的陷阱,我们不要上当了,我们不能出去。”
她开始动摇般的自言自语,白芍见状心知这是心神混乱的征兆,提醒她:“柳玉瑶,稳住心神,万不可受邪祟驱使。”
柳玉瑶一直在与脑海中的声音对抗着,那道声音想要征服她,驱使她,她怎么可能让其得逞呢!
尖锐的笑声在脑中萦绕,她将剑锋拔出,以剑身极速自转化风,形成一股巨大的风涡朝四周刮去,将洞穴里的摊位刮得胡乱飞起。
迎风烛火不熄,怪异的村民不惊,只有阵阵刮起的肃风,缠绕回旋在这条阴森的洞穴之中。
脑海中的声音在风啸中平静下来,柳玉瑶重新站稳脚跟,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再度诡异变幻起来。
那些形如死尸的村民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个个突然张口大笑起来,他们笑得非常诡异,非常夸张,连带着上半身剧烈的抖动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抽搐。很快,一股乌黑的液体从他们口中往外喷涌,止不住的流淌,全部汇聚流向中央,正是她们所在的地方。
“柳玉瑶,这些是什么恶心玩意?”白芍惊慌道。
“我怎么会知道。”柳玉瑶跟着青修见识过几场除妖阵法,虽未正式学过,照葫芦画瓢她总归是会的。
情急之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学着青修画阵的样子以两指立在眼前,隔空画了一圈。然而,她似乎没领悟到其中精髓,眼前并没有阵法显出的光印。
白芍见状白眼直翻:“我就不该指望你。”
她跳着脚冲着几步之外的人喊道:“西门青修,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再不出手,我们就要死在这了。”
四周村民化成一滩乌黑粘稠的液体,朝着他们蠕动起来,有一滩液体已然爬上了小女孩的腿上,正以匀速继续朝上蔓延场景十分惊悚恶心,可小女孩似乎不为所动,既不惊慌也不好奇。
木栖站在小女孩的身后,看着小女孩被一滩液体一点点覆盖,最后乌黑黑的立在那,她看见了小女孩最后被覆盖时的神情,那是在享受并期待着。
她到底在享受什么?
木栖垂目思索,脚边已然被乌黑的液体攀上,正匀速朝上攀附时,周身亮起一道金光,将她和液体隔绝开来。
青修一指掐诀,四面法光冲出,将那些蠕动的液体驱出五步之外。
白芍激动道:“我就知道。”
青修的黑眸一改方才的无神,此刻冒着燃起的金光,看向小女孩:“上乾地坤旋,显!”
包裹着小女孩的乌黑液体四溅飞起,同一时刻,小女孩惊呼尖叫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不要啊、不要、不要赶走它们,不要赶走它们啊——”
小女孩口中的它们,是一地的污浊。
那些乌黑的液体受着法光的压迫,一点点的融化消失,最后成了满地的白骨。
“不要!”小女孩看着满地散落的白骨,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柳玉瑶和白芍见状不由大惊,她们眼前的集市早已不复存在,所见的是破败年久的洞穴,石壁上到处是刀痕划印,可想而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小女孩仍旧在痛苦的哭喊着,木栖想要将她抱在怀中,被青修一把拉住,令道:“退后。”
他在小女孩额前隔空画符,不一会儿,小女孩额间便显露出一颗珠子,一颗像眼球一样的珠子。
白芍所闻颇多,仅仅一眼,她就认出了。
“是幻兽的眼球!”
柳玉瑶对于幻兽有所耳闻:“幻兽不是早已经灭绝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白芍没有能力解答。
二人看向那颗眼球,只见其受阵法压制不停的抖动,直到抵抗不住后原地焚尽。
小女孩小小的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飘然倒下,木栖连忙将她抱在怀中,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息流动。
“大师兄,她不会有事吧?”
木栖开口第一句是关心小女孩的安危,这让青修不禁怔神片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芍和柳玉瑶走近,看着满地白骨,她们有太多想问的问题。
青修不语,只是拿出一面铜镜,抛在了半空中。
11. 第十一章
铜镜的边缘冒着微微白光,随着镜体慢慢变大,镜子里呈现出了这个洞穴里原本乡邻友爱的景象。
正如第一次进入洞穴时所见那般,村民们热情友好,善意的笑挂在每张面孔上。
木栖盯着镜面,没有被里面的热情洋溢所感染,反之,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于接下来的画面有了一个预知。
村民们开怀洋溢的笑容越来越模糊,直至画面跳转到洞穴里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有几个大男孩笑嘻嘻的围在一起,去欺负一个弱小的孩童,那孩童凌乱的脏发遮住了面孔,一双小手从男孩们的□□伸出,挣扎着想要爬出来。他们撕碎了那个孩童破旧的衣服,伸着肮脏肥腻的手在孩童裸露的肌肤上胡乱的游走,掐揉。
柳玉瑶看得有些生气,于此同时,画面又跳转了。
是那位被欺负的小孩背影,乱糟糟的头发,衣不蔽体的破碎衣裳。他哭着来到一处摊位前诉说着这家小孩对他的恶行,可摊位的主人似乎并不在乎,只当是孩童们的嬉闹,第二家如此,第三家如此……
柳玉瑶怒道:“这些还是人吗?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小孩孤凉的背影落入烛光之中,身前是母亲和父亲生气的面孔,哥哥则是无所顾忌的取笑她。
母亲觉得丢尽了脸面,生气的要拿扫帚去抽打小孩,被一旁的父亲拦了下来。
看到这里,柳玉瑶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
母亲带着哥哥进了屋子,只留下了父亲和小孩,小孩低着头不敢动弹,他看不见父亲眼中凶狠又贪婪的眼神。
“与其被别人糟蹋了,不如先让我破了你。”
父亲一把抱住了瑟瑟发抖的小孩,强行将对方的脸抬起来,昏黄摇晃的烛光里,众人看清了小孩的脸,布满泪痕和惊恐的一张脸。
那是小女孩的脸。
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不用多想便知,青修收起回光镜,在众人复杂悲悯的情绪中走向小女孩,他抬起一指正要布法时,木栖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小孩。
“能不能放过她,她是无辜的人,她是可怜的人,求你了大师兄,求你放过她吧!”
青修的手顿在半空中,看着木栖眼角留下的泪,一时怔神。
小女孩的事迹让人五味杂陈,可这样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木栖的身上。
柳玉瑶清楚青修的处事方式,宁可多收也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有潜在妖异的人,她看着小女孩苍白无力的脸,忍不住道:“青修,她可能真的是无辜的。”
青修目光冷然:“你说她无辜,那这遍地的尸骨如何定论?”
白芍寻着各种可能性:“也许这些人的死亡和小女孩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呢?回光镜里只看到这些人生前之事,一个孩童能对抗得了这么多大人吗?还有那颗幻兽的眼球,出现的太不寻常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或许这些人的死和幻兽有关呢!”
青修道:“百花楼探四方要闻,难道只认猜测便下定论吗?”
他这一句,将白芍怼的哑口无言。
“关于幻兽传说,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幻兽灭绝于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中,其眼球具有幻物幻视之效,又因幻兽本身妖气甚微,所形成的幻境里很难探测出妖气,这也是一般人难以辨别出所处景境的真假。”
柳玉瑶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既然幻兽百年前就灭绝了,那为什么又出现了?”
“这也正是我不愿放过她的原因。”青修看向木栖怀中的小女孩,断定她一定不简单。
能接触到幻兽之眼,并且毫发无损的生存其中,他无法将这些事放在一个普通乡野出身的人身上,况且对方还是一个小孩。
他命道:“木栖,到我身后来。”
木栖红着眼圈看向他,圈着小女孩的手臂更紧了。
“木栖。”青修显然有些生气了。
他给足了木栖时间,可对方仍旧不为所动,是以,他直接将木栖圈在阵法之内,启动了伏妖阵。
白芍见状,震惊道:“西门青修,你疯了?她是你小师妹。”
操控阵法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伏妖阵启动的非常快,不足片刻,小女孩和木栖便被阵法收聚成一个光点,回到青修的掌心,消失不见。
“西门青修,你真是个疯子。”
白芍替木栖感到可悲。她不眼瞎,能够看得出来木栖是喜欢青修的,这小丫头嘴笨,不善言辞,一片真心就这样被无情的丢弃了。
白芍出了洞穴后便同二人分道扬镳,她并不是讨厌青修了,而是经历这遭后,她突然发现,像西门青修这么优秀的人,世间少有,又怎么会同一般男儿那样,心里只会钟情于一件事物,一个人呢?在他的心里,除妖大过一切儿女情长。
早放下早解脱,她看得开,放得也快,操着马缰的手畅快潇洒,一路朝山外飞驶。
柳玉瑶和青修是御剑飞回了小竺山。
原本柳玉瑶还想要一展风采,让青修好好看看自己的御剑术如何了得,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青修竟然也会御剑飞行,甚至是一根竹竿便御飞的十分稳,十分快。在御剑宗中,能操控万物御飞者仅只有宗主能做到。
回到小竺山后,她第一个见到的是顾南归。
“柳姑娘,小师妹她人呢?我到现在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她没出什么事吧?”
面对顾南归的询问,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程的路上,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青修,有关木栖如何才能从阵法脱困的事情,但对方显然不愿意聊这个话题。
她认定青修不会就此不管木栖,但究竟怎么管,何时管,她真的猜不透。
“呃……你的小师妹她……她……她正和你的大师兄待在一起。”
顾南归道:“不可能,我刚刚见过大师兄,根本没有小师妹的身影,小师妹到底在哪?”
面对对方渐渐焦急的神态,违心的话柳玉瑶说不出,只好转过头去,呐呐道:“小师妹她……她好像……好像是被大师兄收了……”
炼丹房里,紫铜炉底火花滋滋冒响,一位弟子抓起一旁篮子里的燃石,心不在焉的朝着火焰中丢了一小把。
隔壁的屋里倒映出两道身影,一道长袍罩体,庄严敬重;一道薄衫束垂,高挑出众。两人约谈已有一阵,隐隐约约谈起的都是些“药引炼化”“灵根修补”之类的字语,顾南归赶到时,交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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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尾声。
那弟子见他急冲冲往里屋闯,连忙拉住他:“你干什么?最基本的礼节忘了?”
顾南归此刻哪还能顾得上什么礼节,他现在只想质问大师兄,为什么要把小师妹收进伏妖阵里。
伏妖阵,阵法繁琐且设下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镇妖术,即便是功法了得的妖魔,困在阵中也会消耗大量精元,更何况是内力都没有几成的小师妹,能不能安然出来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他心中气愤和心疼接踵而来,想立刻站到大师兄的面前,质问他,指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小师妹。
他不顾那位弟子的阻拦,硬生生的推开隔壁屋门,指着那位道貌岸然的大师兄怒道时,发现屋子里竟然不止两人。
同大师兄一起站在屋子中央的元信长老,以及……坐在地上呆愣的望着他的……小师妹?
“小……小师妹?你……”
“顾南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元信长老率先绷不住了,他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可以这般目无尊长,目无礼节,真是气死他了。
“对、对不起,我错了。”顾南归深深的弯下了腰,连忙退至门外后,重新敲响了门。
屋里三人见他这般行径,怕是找不出可以缓解尴尬的说辞了,青修看向坐在地上的木栖,道:“你的灵器尚不稳固,这几日你就跟着元信长老身后学习。”
说是学习,其实就是每日定时服用药丹,以药丹稳固内元,使得护心灵器不受外在因素影响。
伏妖阵中片刻,已经让她的灵器波动的十分厉害,甚至有移出体外的迹象。
青修离开后,门外的顾南归忙不迭的跑进来:“什么情况啊?我听说你被困进了伏妖阵里,我都急坏了,你没什么事吧?”
木栖由着他看了一圈,道:“我没事,大师兄一回到门中就将我放出来了。”
见木栖自个儿跟个没事人一样,顾南归心也就放下了,他回想方才直指大师兄时的场景,后知后觉寒毛直立。
大师兄应该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吧?
往后两日,操练场上练起了投壶,据青修所言,万剑除妖大阵讲究方位的精确和准度,弟子们想要熟悉掌握此类阵法,必须要好好精练一下挽剑时的力道。
而他口中的投壶也并非是民间所谓的投壶,而是要一人背着竹壶按照拟定的方位进行移动,方位交纵复杂,且转换位置时还不能身形歪斜,否则便会引来一众弟子间的埋怨哀道。
好巧不巧,这样的好差事落到了顾南归的头上。
他看向面前一排叠一排欲欲一试的同门,整张脸恍若被水浇了一遍,湿哒哒的泛着莹莹日光。
他也曾抱怨不平的跑到大师兄面前说理,得来的是让他无法反驳的话。
“你内力稳,能力尚佳,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这件事。”
顾南归想想也是,背着竹壶跑这件事,虽看着简单,实则极考验内力和体力,毕竟面对的是数不清的剑刃齐聚,一个脚步未踏稳便是一地狼籍,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少年的一颗炙热的心越燃越有斗志,在他奋力挥洒汗水的同时,永远不知,什么叫人心险恶。
12. 第十二章
远处,青修看着操练场的一幕,眉眼松展,云淡风轻。一旁,元悟一嘴“啧啧啧”的走过来,感慨道:“要论驯服这一套,没人能胜得过你。”
青修视线依旧落在前方,似乎并不打算接话。
元悟知他性子如此,早已习惯,只道:“距通天大会过去已有数十日,如今护心法器也都已经寻到,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通天师的必要进程了?”
他这话一出,却遭到了青修的冷嘲热讽。
“没想到大长老竟有心思考虑到了这些?”
元悟的尴尬是从头灌到脚,无一处幸免,他讪讪笑:“这不是你能力辈出,倒显得我有些多余嘛!”
“哦?这是大长老的心里话?”
“那当然了,”元悟大手一挥:“你看看这满操场的弟子们,多么的认真,多么的热血和努力,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啊!还有这除妖大阵,若不是你无私传授下来,他们至今还只会耍耍剑片,削削果子皮,哪能有这番作为呢!”
他说得激情澎拜,差点忘了身边之人是个不易动情的冷淡性子。
“长老说这些,不觉有些羞愧吗?”
“这……呃……这羞愧嘛多少还是有一点点的。”元悟两根手指落在一起,挤出一点细小的缝隙。他见对方似乎也不乐意往下聊,索性也不自讨没趣,反正门中大事小事总有人管着,也落不到他头上。这么一想,他晃着身子乐呵呵的便又消失在小道另一头。
次日,木栖如常去往弟子房,半路上便被一名弟子传话,改道去了炼丹房。
炼丹房里比她想得要热闹许多,元信长老和大师兄正在内屋说话,顾南归坐在炼丹炉边上看着火候,外厅里,柳玉瑶和许知言落坐一旁,不言不语。
“小师妹,”顾南归一见她的身影,连忙从蒲团上起身,将她拉到炉子旁边,打开了一处小孔,指着里面翻滚的液体道:“瞧见没,这些丹药都是给你们用的。”
我们?木栖木然有些不解。
顾南归笑着解释:“你估计还不知道吧,能通过通天鼎的净化还只是冰山一角,要想真正成为合格的通天师,还需要更深一步的磨练。”
木栖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是看着盛满了半炉子的药材,想到她采药时的辛苦,不禁觉得有些惋惜。
炼丹的过程十分漫长,木栖到来时,炼丹炉里的进程仅仅过半,她见大师兄和长老始终待在里屋,便也来到外厅坐下。
“木栖姑娘恢复可好?”许知言微笑的看着她,木栖被收进伏妖阵一事,他也有所耳闻。
木栖礼貌回笑,摇了摇头。
一旁柳玉瑶似乎察觉出些不同,笑着打趣:“许二少主似乎对木栖格外关心,刚刚见我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许知言道:“我自幼时便时常跟着父亲往来竺圣派,也常常见到木栖姑娘,说句越界的话,我已经把木栖当作师妹了。”
柳玉瑶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的喝茶。
外厅再度陷入沉默,不久,青修和元信长老一同走来。
外厅三人一同起身朝着元信行礼。
元信笑颜,对着三人和声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事需和你们说明。”他看了青修一眼,继而道,“你们也都清楚通天大会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大绍境内妖异横出,恶意伤害百姓事件频频而起,而修仙界的除妖能者寥寥无几,人妖共生的现象已然出现了逆转,这也是我派为何急迫传授玄降之术的原因所在。”
“玄降之术中承载着数千种除妖镇术,其中亦有百年大战时出现的降魔阵法,若是你们能够学成一二,也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元信之言发自肺腑,他查阅过古籍,有关玄降之术的说法只存留于百年前仙魔大战之中,据后人推论,这玄降之术变幻莫测,曾有人为了探窥其中奥秘偷学,落得神魂俱散的下场。至此,无人敢轻易打开这份卷轴,直到一人的出现。
元信看向身边的男人,清风玉骨,甚有仙人之姿。他曾经打破一切理智去猜测青修是不是仙境里的人,后来在亲眼目睹对方也会生病,也会流血,也会觉得疲倦和饥渴,便让他撇弃这一荒唐的想法。
人仙各立一方,这是仙界与人界自古以来定下的规矩。
元信对于面前的三位小辈,所抱希望不高,只期望他们中有人能习得玄降之术的一到两成足矣,一来他害怕会出现古籍中的未透反噬,二来也是出于长辈的怜悯,毕竟修炼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
然而他身边那位却是丝毫不留底线。
“玄降之术得来不易,学之更不易,既然你们已经通过通天鼎净化,便是具备玄降之术的修炼条件,我所希望看见的,是你们无所畏惧的决心。”
青修说得十分郑重且认真,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深深撞击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久久无法平息。
“玄降之术的修炼者需灵根空净,方能承受玄降之术带来的幻视反噬,这类幻视反噬极易产生并会危及性命,所以我又在修炼的基础上进行人为操控,而我所说的人为操控,便是融骨,即为拆骨、磨骨、接骨、融骨。”
话音落下,屋子里无一人出声,青修最后嘴里蹦出的几个字,像是一把冰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只觉寒气逼人,完全没了思考。
这几个字光是听着就感觉十分的痛,顾南归憋了好久,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急道:“这融骨听着这么吓人,小师妹怎么能抗的过来啊?”
青修一字一顿道:“抗不过也得抗下去。”
他的话不留一点人情味,神色淡漠的可怕,仿若置身事外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在顾南归的眼里,青修就是如此。他时常待在炼丹房里,总是不经意便偷听到师父和元悟长老的对话,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未明说,但也能猜到门中无人能悟透玄降之术,即便是有能力打开卷轴的大师兄,自身也修习不了。
他都做不了的事,却这么轻飘飘的让别人去做,还说得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似的。
顾南归越想越觉得憋屈,拉起木栖的手道:“小师妹,别学了,与其受这样的折磨,还不如跟着我在山上采药来得舒适。”
他话一出,后脑勺就挨了一拳头,元信凶着一双眼睛瞪着他:“关你什么事,你跟着瞎起哄什么!”
顾南归抱着脑袋,跟个犟驴一样:“玄降之术这么难学,为什么非要小师妹学啊?她已经很苦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门中比她厉害的人那么多,选谁不行?师父道法高深,大师兄也不差啊!”
元信差点被他这位孽徒气吐血,光顾着护着小师妹,竟然敢把师父往外推?他想也没想,又是一拳捶了过去。
顾南归哇哇大叫着,将原本严肃的气氛愣是打破了,青修扶额道:“我没说一定得应下。”
他的话,让几人又沉默了下来。没说一定得应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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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意味着可以退出,顾南归立刻去摇木栖:“听见没,可以退出来,你不用受这罪了。”
“我想试试。”木栖淡淡道。
顾南归僵在一边静静看着她。
“方才听着元信长老的话,这似乎是一件很正道的事,我没为竺圣派做过什么,所以我想试试。”
她的语调不急不慢,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也想试试。”许知言看向她,含笑道,“贵派小师妹都这么有骨气,我又怎么能退缩呢!”
青修点点头,看向唯一一个还未出声的人:“你呢?”
柳玉瑶的思绪似乎并不在他们的谈话上,而是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青修道:“若是不愿也很正常,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不、不用,”柳玉瑶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我可以。”
从炼丹房出来时,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袋沉甸甸的药袋子,里面装满了七日所需服用的药丹。
青修的话意是,为了后期融骨能够顺利,需要先打通身体的各处脉络,以药丹温养,方能减轻后期融骨时带来的疼痛。
他还特意提醒:“别指望这些药丹能抵消融骨之痛,我的话,你们可权当是心理安慰即可。”
一路上,顾南归都显得闷闷不乐,他不能理解,明明可以脱身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在他眼里,木栖压根不会在意这些虚荣。
想来想去,他算是想透了一点,木栖十分依赖着大师兄,只要是大师兄所希望的,她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为了后期融骨顺利,许知言和柳玉瑶决定暂住在小竺山上。每日,二人都会跟着弟子们一同晨礼,一同操练,一同吃饭,一同歇息。木栖也同平日一般,做着自己的那些琐事,唯一让她感觉有一点不同的,那便是大师兄的身边不再是她一个人的身影了。
柳玉瑶自从入住小竺山上,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许多,门中弟子似乎都对她眼缘不错,见面都会热情的打个招呼,这些木栖看在眼里,闷在心里。
“再这样发呆下去,茶可就全撒了。”
木栖回过神来,低头一瞧,手中的茶壶歪斜着,棕黄的茶水顺着壶嘴流个不停,浇湿了她的裙摆。
她一惊,连忙扶正茶壶,伸手抖了抖裙摆上的水渍,做完这些,她才抬起头,看向提醒她的人:“许……”
她一时着急,忘了该怎么称呼他,哑口愣愣的看着。
“许知言。”他提醒道。
木栖乖乖点头:“许二少主。”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许二少主听着怪怪的。”他见对方实难说服自己,便又半开玩笑道,“我们一起寻灵器,服药丹,往后还要经历相同的磨难,在我眼里,我们已经算是半个同门了,你如果不想直呼我名讳,也可换我一声师兄。”
木栖想了会,摇摇头:“我还是唤你许知言吧!”
许知言笑颜,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指着她的裙摆:“不用换一件?”
她今日穿了件浅黄的衣裙,颜色透亮,如今沾了些茶渍,倒显得格外显眼突兀。
“这里的茶水我来灌,你安心去换。”许知言一边说着,手上的活已经开始做了。
闻言,木栖不作犹豫的提着裙摆一路跑开了。
临跑之前,细声细语的吐出两个字,被许知言一字不落的收入耳中。
“谢谢。”
13. 第十三章
第七日,木栖服下所剩的最后五颗药丹,来到了一间没有门匾的屋前,等着其余几位的到来。
许知言是第二个到的,他一来便和木栖聊些寻常的话题,其后是柳玉瑶,柳玉瑶一见二人就喜欢打趣儿,气氛也逐渐热闹了起来,直到青修的出现。
“你们身子可有不适感?”
三人均是摇头,他无言,只是一摆袖袍,转身推开屋门:“都进来吧!”
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的桌椅木柜摆设,除了中间正正方方的大池子,四周空荡,连个布帘遮挡都没有。
“这是本派的疗愈池,你们服用的药丹数量颇多,自身无法完全吸收,需要进行药浴浸泡打通脉络。”
言外之意,他们之所以没有任何不适感,是因为药丹仍旧原封不动的躺在体内,根本没发挥药效。
柳玉瑶走到疗愈池边上,里面的水是乳白色的,冒着腾腾热气,看着十分烫。她伸出手沾了一点水,发现水很凉。
她满脸都是疑惑,而青修似乎不愿多做解释,只道:“都进去吧。”
这间屋子的光线微沉,却照出每个人脸上的困惑和谨慎,三人纷纷下了池子,将整个身子泡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看向池子边上的人。
“青修,这个要泡多久啊?”柳玉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水变清。”青修丢下这话,于原地打坐。
柳玉瑶伸手捧了一点水在手心,看着乳白色的水在手心凝聚化开,就是不会变为清澈。
寒冷包裹着她的身体,逼迫着她不得不运行内力,与其抵抗。
许知言自打看见这一池的水以及亲身接触后,他便了然,这是要让自己以外界因素来抵抗内脉,强逼自己用内力消化体内的药丹。
二人均以内力流转全身,身体开始微微发热,而另一边,木栖冻得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就是想不到动用内力这一方法,在她的认知里,大师兄一定是为了让她克服眼前的困难,她不可以走歪门邪道。
她冻得牙齿打架,脸色发白,几欲腿脚发软,都被她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凝聚成一块冰,慢慢的动弹不得。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倒下去,可她还想再坚持,哪怕就一刻。
她是什么时候倒下的已然记不清楚,浑浑噩噩间,她的鼻间灌入了冰凉的液体,她很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她在无尽的下沉,这种感觉好可怕,恍若回到那年八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围人的疯狂尖叫、嘶喊,那时的她看着满手的鲜血,只觉得自己在不停的下坠,坠入永无止境的地狱之中。
那是一间最为僻静的林中小屋,屋子里住着猎户一家三口人,男人每日上山打猎,女人则是烧锅煮饭,洗衣晾晒。猎户有个儿子,半大个儿却还不会最简单的自理,连吃饭都要女人喂到嘴边才肯下咽,他们是这林中仅有的五户农户之一,也是这个男人,在山上捡到了尚不会言语的木栖。
木栖初到这户人家时,猎户和女人十分热情的将她招呼进家门,好吃好喝的给足了,知道木栖不会说话,女人不厌其烦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认识。那个时候,她真的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善念。
她开始敞开心扉,去学着如何回报,如何对他们好。
猎户的儿子懒惰且无知,常常对着女人拳打脚踢,木栖见状出手阻拦,得到的却是女人将她一顿臭骂,她不理解,第一次同女人争论了起来。也正是这一次,她再没感受到一点善意的友爱,换来的是猎户一家三口的谩骂拳脚,以及猎户的粗鲁强迫。
猎户从来就不是无欲无求,哪怕在山野里捡到了满身污泥的她,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理解猎户眼里贪婪的欲望,直到猎户倾身压下的那一刻,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血光四溅。
猎户看着自己下半身的鲜血淋漓,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
猎户疯狂的叫喊声引来了女人的注意,也引来了林中其余四户的驻足,可是任凭女人如何棍打她,任猎户拿刀劈砍,无一人上前阻止,甚至连一点声音都不曾出过。
所谓善意,便是冷眼旁观吗?
木栖身上被猎户砍了数刀,红色的血液蔓延开来,将她小小的身躯包裹起来。众人只见女孩空洞的双眼一眨又一眨,却始终不见她倒下。
流淌的血液赤红发亮,像火苗一样扭动了起来,朝着四周游走攀附,在一声声的尖叫声中逐渐张扬、舞动。
那些人开始拼命叫喊,开始疯狂扑向女孩的身边,可火焰将他们拉扯的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他们始终触碰不到她。
熊熊燃起的林中火,在一片凄厉哭喊声中将所有都归为了平静。
木栖醒来时,整个人躺在疗愈池的石阶上,身上裹着一件外袍。
“你在想什么?”青修冷不丁问一句。
木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如同身在冰谭中,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大师兄,我是失败了吗?”她偏着头看向距离自己两步远的人。
青修眸色淡淡,问道:“为何不用内力?”
木栖如实道:“我怕你会责怪我。”
“责怪?”青修面上染上一丝不解,似乎不太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难道是个会随意责怪旁人的人吗?
“这里的水并非只有疗愈之效,倘若你一直不动用内力,这一池水更会要了你的命,明白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终是在对方点头之际时来到对方的身边蹲下,抬手点在对方的眉心上。
“再有一次,我便不会捞你了。”
木栖重新下池后,立刻动用内力活络筋脉,很快她的周身开始暖了起来。很奇怪的是,在这间池子里,她运行多久的内力都不觉疲乏,直到周身滚热如火烤,那感觉像极了那场林中火,肆无忌惮的攀附着她的身体,将她一点点拉入永无止境的烈焰中焚烧,然而最可悲的是,她死不了。
是的,她死过很多次,却又活了过来,以至于她认清了自己,是和旁人不一样的存在。
当她从那层封锁久远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时,周身的池水变得透明清澈,许知言和柳玉瑶已经回到了岸上,正和青修聊些什么,听见池子里有了动静,双双站了起来。
“太好了木栖,你成功打通了一百零八脉了。”柳玉瑶高兴道。
一百零八脉?她好像听过其他师兄提起过,所谓一百零八脉,分为任督二脉和分肢一百零六脉,据说很少有弟子能够顺利的打通所有脉络。
她做到了?这似乎是一件很难相信的事。
许知言道:“这还多亏了青修兄替我们寻来了药丹,有药丹的辅佐下,再困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他如此恭维,却也说到了其他两位的心坎里,估摸在场三人中,能真的相信自己是凭本事突破之人,恐怕只有许知言一人。
青修抖了抖衣袍,从地上起身:“今日就到此结束,你们好好休息,明日继续。”
“啊?”柳玉瑶生无可恋道:“我以为就泡一次,没想到……唉!”
几人依序离开了这间屋子,木栖走在最后,顺手关上了门。没人知晓,她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仿佛在池中看见了幼时的自己,那个沾满鲜血,面无表情的自己。
疗愈池里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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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泡了七日,个个浑身酸木,四肢乏力,直到第八日,青修终于没再让他们泡了。
三人休息了半日,临近傍晚时,木栖的屋门被人敲响。
“木栖,你醒了吗?”
木栖打开屋门时,一道霞光照了进来,她看向柳玉瑶:“什么事?”
柳玉瑶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出了屋子:“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木栖神色空然,显然是不知的。
柳玉瑶笑道:“今天是六月一,是咱们的生辰日啊!”
木栖回了个“哦”,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柳玉瑶知道她对生辰没有概念,只是拽着她走:“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二人一路绕过几处木林小道,停在了膳堂门前,膳堂里入眼可见有一道身影忙前忙后,暖暖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今日是你我的生辰日,必须得要吃好喝好。”柳玉瑶摆了个“请”的手势,便半推半拉的将木栖带到了屋里。
“来了?”许知言放下盘子,转身对着二人贺道:“生辰快乐!”
柳玉瑶打趣直摆手:“不行不行,你这句是对着我说的还是对着木栖说的?”
许知言被逗笑了,木栖看着一桌的菜肴和酒水,属实意料之外。
“来来来、快坐,今年的生辰我们就简单点过,本来我是打算准备个更有意思的生辰,但是困在小竺山上,实在是有心无力。”柳玉瑶说的是不久前,她答应了要帮木栖过生辰的事。
木栖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摆手:“我没想过生辰。”
她的反应有些手足无措,也逗笑了柳玉瑶。
“那今日我们就无所顾忌,喝个痛快如何?”柳玉瑶说着抱起酒坛往碗里倒,递了一碗给木栖,“木栖,生辰快乐!”
木栖接过碗:“生辰快乐!”
三人喝了一碗后,柳玉瑶突然想起来一事,连忙起身跑到后厨去了。
方桌前只剩下木栖和许知言面对而坐。
“木栖,生辰快乐!”
木栖显然处在一阵诧异中未反应过来,对于许知言的道贺后知后觉,直到一只手伸了过来,递给了她一块手帕。
“擦擦嘴角。”许知言提醒着。
木栖这才有些窘迫的接下,擦去了嘴边的酒水。
她实在是很少碰酒,难以适应大口灌酒的豪迈,两块红晕也不知道何时爬上了她的脸颊上。
“来了来了。”柳玉瑶的声音打破了二人间的气氛,只见她端着一大碗面条过来,摆在她和木栖的中间。
“过生辰是一定要吃长寿面的,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长寿面吗?”
另外二人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只见她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便往上提,一直提到双脚离地站在椅子上,面条依旧不断,见她还在踮着脚欲踩上桌子,许知言看不下去打断了她:“好好好,我们都知道了,你别在弄了,当心摔倒。”
柳玉瑶这才下了椅子,将筷子放在碗口上:“一根面条便是一碗面,这才叫长寿面,木栖,你快吃吧!”
木栖看着碗里的面,有些犹豫:“我吃了,你吃什么?”
柳玉瑶不在意的道:“我都从小吃到大了,不在乎这一碗了,倒是你,一定要吃完。”
见木栖认真的吃着她做的面,心满意足之际不禁埋怨起了许知言:“你说说你,明明是两个人的生辰,怎么就擀了一碗面呢?”
许知言也很无奈,伸出双手:“可我只长了一双手啊!”
说完,三人都不禁笑了。
烛光里的影子挨着很近,一如此刻他们的内心,彼此都向前迈了一步。
14. 第十四章
子时一过,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木栖不胜酒意,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许知言不放心,亲自将她送回了屋子。
屋门关上后,许知言留意到院里的另一道身影。
“青修兄。”他礼道。
青修穿着一件薄薄的开衫,从一棵树下走了出来。
“这里是女子院落,许二少主怎么会来此处?”
许知言道:“木栖沾了几杯酒,有些醉了,我有些不放心,便送她回来。”
“木栖在小竺山上,你有什么不放心?”
或许是他的语调太过严肃,又或是他此刻的神色让人感到不适,许知言没有接话。
“木栖是竺圣派的弟子,许二少主多少还是得避点嫌为好。”
许知言道:“青修兄所言有理,是我唐突了。”
青修“嗯”了一声:“回去吧!”
第二日,木栖的头还是有点晕,柳玉瑶说这是宿醉后的常态,缓上一日便好。
操练场外,二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远处弟子们的练习,柳玉瑶一个劲的跟木栖说着自己少年时有趣的事,时不时的也能提到青修几句。
木栖一直安静的听着,偶尔也配合着笑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西门青修吗?因为在我最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时,他是我见过最厉害最有担当的男子。”
柳玉瑶说,她第一次见到青修时,是她被困在妖网之中无处挣脱时,是青修出现并救了她,自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要跟着青修学习除妖术,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柳玉瑶口中的青修,于木栖而言是陌生的,在她眼里的大师兄,刻板规整,不苟言笑。
柳玉瑶显然不认同她的观点:“青修也时常会笑啊,我最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浅浅笑意了。”
木栖闻言心中不禁一阵苦涩,原来,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大师兄是不会笑的。
操场上的练习不知何时结束了,顾南归来到二人身前,有些惊讶道:“今日小师妹竟然没有准备水?”
经他这么一提,木栖这才后知后觉,她今日怎会忘了准备水壶?
柳玉瑶朝顾南归的肩头不客气的拍了一下:“一边去,谁规定木栖一定要给你带水了?”
“我也就这么说说……”
许知言和青修一同朝着这边走来,顾南归瞧着,突然眉头一挑,问柳玉瑶:“你觉得大师兄和许二少主,哪个更英俊?”
柳玉瑶毫不掩饰:“当然是你的大师兄了。”
顾南归咂咂嘴:“我看你是彻底赖上大师兄了,明明许二少主长得也很英俊。”
柳玉瑶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木栖呢?木栖,你觉得青修和许知言,谁更英俊?”
木栖一愣,还没消化完这句话,就被顾南归打断了。
“小师妹肯定选大师兄了,柳姑娘或许不知,小师妹可是非常喜欢大师兄的。”
他话音一落,青修和许知言也来到三人身边,许知言耳尖,率先问:“木栖喜欢青修兄?”
青修不语,只是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柳玉瑶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木栖此刻被几道目光注视着,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煎熬在心中慢慢溢出,她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去解释。
此刻的她,最怕对上大师兄的目光。
顾南归貌似压根就没发现这种微妙的气氛,直咧咧道:“当然了,这事全派上下谁不知道?当年木栖是被大师兄亲自带回门中并教导长大,小师妹喜欢大师兄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敢情只有顾南归一人把这种喜欢当成了同门师兄妹间的情谊了。
柳玉瑶不失尴尬的笑道:“你小子真的……”
顾南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们?我说的有错吗?”
许知言也笑道:“没错,走吧,一起去用午膳。”
几人排成一条直线朝着膳堂走去,木栖走在倒数第二个位置,身后是青修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出声。
来到膳堂后,木栖只打了一碗汤,她没什么胃口。
坐下后,许知言见状,道:“木栖,你这样能吃饱吗?”
木栖舀了一勺汤喝下:“我没什么胃口,就想喝点热汤。”
“应该是昨夜喝酒的缘故,”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碗汤端了过去,“不够再喝这碗。”
木栖道:“不用,我这碗就够了。”
“小师妹,你往那边挪挪,我坐你旁边。”顾南归来到二人的桌前坐下,看着木栖只打了一碗汤,便将自己碗里的大鸡腿递给她:“呐,这个给你吃。”
“不用……”木栖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见鸡腿已经落在她的汤碗里了。
“喝这碗吧!”许知言帮她把盛了鸡腿的汤碗挪到一边,将自己这碗未动的汤推到她的面前。
木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谢谢。”
许知言一笑:“小师妹现在还挺懂礼貌的。”
他随意打趣,竟让木栖的脸颊染上了绯红。
目睹这一切的西门青修端着饭碗来到许知言的身边:“麻烦挪挪?”
许知言也没想到,连忙朝另一边挪动了一下,而此刻还在临桌坐着的柳玉瑶自然不乐意了,好说歹说,把顾南归忽悠走了,自己坐在了木栖旁边。
“木栖,你觉得许知言和青修,谁更风趣?”她看着眼前两位长相俊气的男人,意味深长道。
木栖想了想,道:“许知言。”
这三个字一出,有人高兴有人不乐意,许知言听着自然是开心的,而临桌的顾南归忍不住站起身,来到他们桌前道:“小师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怎么着你也得说大师兄啊,大师兄不风趣吗?这不挺风趣的啊!”
经顾南归提醒,木栖连忙看向青修,后者不紧不慢的低头吃饭,似乎压根不受他们七嘴八舌的干扰。
“我只是想到许知言带我看过月亮,所以……这算风趣吗?”她解释道,别无其它想法。
“看月?”
“看月?”
柳玉瑶和顾南归异口同声。
顾南归道:“什么看月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快快、展开细说细说,许知言可以啊,速度这么快!”柳玉瑶一双眼睛冒着金光,恨不得两人立刻将看月之事前前后后说个清楚明白,奈何有人非常无趣的打断了。
“我吃好了。”青修端起空碗离开桌前,走时丢下了一句话。
“半柱香后,疗愈池见。”
这一次的浴泡给人的感受特别强烈,从进入池中时的凉意,到内力运行时的火热,身体每一处的感知都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要加倍难受。
一个时辰过去,柳玉瑶有些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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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青修,太难受了,是不是今日的药量放得太多了。”
青修道:“不多。”
柳玉瑶有些微喘,面色通红:“不行,浑身跟火烧一样,我觉得我快承受不了了。”
“受不了可以上来。”话落,青修看向了另一处,许知言的面色微红,双目紧闭着,似乎还在和满池的药效斗争着。
他低眸再看向自己身前的人,木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任何不适。
柳玉瑶爬上来时,看着双手的皮肤泛着红光,像是被烫伤一般。
青修道:“这些是药力作效,明日便会消退。”
柳玉瑶这才放心的垂下手,一身的酸痛,她看向池子里的其余两人,不禁惊奇:“为什么木栖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
青修简短几字:“灵器护体。”
灵器护体,柳玉瑶一下就明白了,是护心灵器在帮木栖抵抗药力攻身,同样都有灵器,可她的灵器却做不到。
一股失落感重击在心口,她突然觉得这道背影很陌生很遥远,因为不管她如何努力,始终难以靠近他,甚至比不上他的小师妹。
木栖和许知言几乎是同时睁眼。
木栖灵器属性极寒,抵克了满池药力带来的反噬,所以这一次的药浴于她而言,与前几次并无不同。而许知言却完全相反,甚至因为自己的灵器属性攻性强,更加加深了药效攻入,好在他自身内力深厚,硬生生的抗住了。
当他从池子里爬上来时,脖子上已经被灼伤了一小块皮肤,红通通的渗着点儿血。
柳玉瑶递了块毛巾过去:“没事吧?”
许知言含笑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木栖自睁眼后,心神一直恍惚不定,不为别的,只因头顶那道目光十分夺人,木栖清楚,那是大师兄在生她的气。
她想了很久,觉得顾南归说的话十分在理,她不应该拿别人和大师兄作比较,毕竟大师兄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晚间,她换了一身衣服来到大师兄的屋前,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她又去了两位长老的住所,也不见大师兄的身影,直到在小竺山的一处山顶上,她看见那道明晃晃的身影,是大师兄和许知言。
两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木栖站在山壁下方听不清,只见二人面上都似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想来是聊得不错。
这般想着,她也不便再去打扰了,只能揣着满腹的话,打算等有机会再解释给大师兄听。
她悄悄的离开,却不知山顶上的二人早已发现了她的身影。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青修的目光从远去的身影上收回,转而看向许知言,“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点可笑吗?”
许知言道:“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我是真的希望她能一直走下去。”
青修道:“竺圣派的弟子自有我来管教,还用不着你来操心吧?木栖能不能走下去,取决于她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光靠几颗药丹就可以解决的。”
“话是如此,可她的内力不稳你是清楚的,光靠灵器维护,也撑不过融骨之痛,甚至危及性命,这点,青修兄不会不知。”
二人的言论止于此,青修十分清楚,以木栖目前的内力不过是在做无谓之争,且不说能不能撑过融骨之痛,光是第一阶段拆骨就能让她重伤元神,灵根破损,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15. 第十五章
第二日一早,木栖便被一名端着药汤的弟子告知,三日后便要开始进行融骨阶段。
那名弟子转述了青修的话,大意是要求这三日内每人必须在房中潜心修习,用内力功法将身体逼至一个极限,至于这碗药汤,那名弟子表示每日都有。
喝下药汤后,那名弟子便离开了,木栖关上了门,心情突然沉闷了起来。
融骨之痛……说实话,她心里挺没底的。这几日,她有意在弟子之间打听过,可是绝大多数人只闻其声,从没真的见过有谁完完全全的扛下来了。
“这融骨的过程,是极考验内力功底,你想想啊,全身骨头被打断重塑,这过程得有多难熬啊?要是内法不深者,很有可能会被断骨划破心脉,心脉要是断了,这人还能活吗?”
木栖的后脖阵阵发凉,虽说她经历过浴火焚烧却死不了,可她不知道,心脉断了她会不会死。
她有些害怕,她不想死。
她盘坐在床上运功,因为心神不宁总是无法进入佳境,内力始终聚集在胸腔,无法实现全身周转。
反复如此,她有些急了,可她越着急,内力越是运行不开,到最后,她甚至驱使不了内力了。
她惊愣的看着双手,惶惶不敢置信。
木格纸窗的日光渐渐垂下,晚霞为屋子里添上了一抹光彩,昏暗的屋子里,蜡烛立在角落无人点上,床铺上的那抹身影始终屹立不动。
直到屋外一道柔和试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木栖,你在吗?”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可屋外的人似乎能够猜得到,他要找的人就在屋里。
“木栖,你能开下门吗?或者你出来也行。”
许知言的语调轻轻缓慢,让人产生不了一点烦躁的情绪。
不久后,门开了,木栖看着院里的夜色,才知已经很晚了。
“你有事吗?”
她的脸色不太好,许知言大抵是能猜到,故而笑道:“有点小事想麻烦你,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唐突了。”
木栖扯了扯嘴角:“你说。”
许知言道:“我受伤了,想找个人帮我疗愈一下,思来想去,旁人都不太熟,所以来找你了。”
木栖眨了下眼,老实道:“可我不会疗愈术。”
许知言道:“我教你啊。”
木栖顿了顿:“你教我?这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许知言道,“这只是简单的一个术法,谁都可以学。”
“我想学。”她毫不犹豫的应下。
她认真的看着许知言的手势,学着去巧妙的运聚丹田,随着咒语念开,她的手心上微微扬起一道黄光。
“你内力有限,疗愈术的成效相对也会低一些。”
许知言见对方盯着手心出神,想到刚刚自己的话,连忙解释着:“我的意思是,你才刚刚开始学,能学会已经非常厉害了,我当时学这个还花了半日的时辰呢!”
木栖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立刻收起术法,道:“我挺开心的,能学会疗愈术真好。”
许知言见她笑了,也放松了下来,只是有些埋怨道:“唉、没良心的家伙,学会了就不管我了。”
木栖闻言,非常抱歉的看了眼他的脖子,连忙支起术法,靠近他的伤口:“我忘了。”
许知言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禁笑了:“其实我这点小伤不碍事,倒是你,以后要是受伤了,一定要及时替自己疗愈。”
两人离得近,许知言能够清楚的去观察她的神色,她的五官,她总是喜欢低着头,垂着目,其实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她长得有多怜人喜爱。
许知言走后,木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她先是发了会呆,然后是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疗愈术。
每当她看见手心里腾起的光束,她都会满足的笑了笑。
不远处的树桩后,站着一道身影,这道身影立足很久,久到快与夜色融为了一起。
他看着院里的人一遍遍练习着同一个手势,内心焦灼下,他握紧了手中的药瓶。
终了,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在练什么?”
木栖闻声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大师兄。”
青修“嗯”了一声,转身坐在石凳上,看着她:“疗愈术?”
木栖点头:“是许知言教我的。”
青修沉默些许,道:“挺好。”
他言简意核,倒让木栖又谨慎了起来,她解释道:“我想学疗愈术,是因为我想帮上你。我内力不精,能力有限,师兄们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用,可尽管如此,我也希望能在某一时刻帮上你,哪怕疗愈术人人都会。”
她说得动情,倒是让青修意料之外。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生硬道:“听你这意思,是在责怪我不教授你术法是吗?”
木栖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越着急越解释不清,青修见状也不为难她,而是伸出一只手:“这药你拿回去服用。”
木栖摆手道:“上次的药还没吃完,用不到。”
青修道:“这和上次的药不一样,你每日服用一颗,不可多吃,吃完了再来找我拿。”
木栖接过药瓶,沉甸甸的,让她的内心十分复杂。
“还不回屋?”青修看着她。
木栖攥紧药瓶,不敢多停留,在青修的注视下,进了屋子。
院里的那道身影短短停留一刻后,便起身离开了。屋门之内,紧紧靠在门上的那道身影却久久不曾动弹,她似乎在确认一件事,这件事让她的心动荡了许久。
往后的两日,青修每晚都会来木栖的屋前替她检查内力情况,自从服用了青修给的药丹后,她的内力突然增强了许多,甚至能够轻而易举的周转全身,清楚的感知到身体每个穴位都被打开填充。
这种感觉,她至今第一次感受。
第三日的夜晚,青修照常过来替她检查内力,他将手指搭在木栖的腕上,凉意轻轻覆盖,让木栖不自觉冷颤了一下。
以往大师兄替她搭脉的情况常有,她应当习惯了这个举动,可今日的感觉格外不同,心口丝丝麻麻的。
“明日便要开始融骨,害怕吗?”青修收回手,理了理袖口。
木栖违心道:“不怕。”
“真不怕?”
“不怕。”
论嘴硬,木栖算是硬骨头,她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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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说累,甚至遇到挫折危险时只想着躲起来。
青修也从不刨根究底的询问,他站起身:“回去好好休息,明日疗愈池见。”
这一夜,木栖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第二日,她顶着眼底两团乌青出现在几人面前,仍旧嘴硬的说自己睡了一晚好觉。
今日除了青修和木栖三人,竺圣派的两位长老也亲临现场,据柳玉瑶所言,融骨的所有过程都在疗愈池里进行,并且每人对应一位长老辅佐,由对方将自己全身骨头拆开进行磨合,这样一来可以随时检测融骨者的身体情况,二来加速融骨的过程,减少融骨者遭受折磨的时长。
说着是在全方位考虑他们的安危,但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凝重,两位长老都来了,这不是变相意味着融骨的危险程度吗?
元悟缓和着气氛:“你们只需要当作是人生历练的小磨难,这并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都放宽些心。”
他的这些话毫无安慰之效,元信见状欲张开的嘴索性合上了。
青修一旁道:“都下池吧。”
六人陆续下池,找好了自己的位置,这次的池水颜色呈现深棕色,像一池的药汤。
许知言的内力比另外两人深厚许多,便由元信对应他。柳玉瑶本想让青修来助她,但一听元悟说青修下手狠,还不会轻易出手相助,便又畏缩了起来,抱着元悟的胳膊恳请他多多出手相助自己。
如此一来,就只剩青修对应木栖了。
“准备好了吗?”青修语气极淡。
木栖看向另外四人,许知言和柳玉瑶都已经闭眼了,她回过头,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
“闭眼,将全身内力运至心口,记住,是全身内力。”
木栖双手结阵,从丹田直至胸口,一股气流从四方聚来,全身经络如同被抽空一般,只剩下胸口处在不停的膨胀,她感觉整个胸口瞬间被塞的满满当当了。
青修道:“不够,还差点。”
她挺着胸,竭力将余下的内力收入心口,整个胸腔里像是被灌满了气,吐不出来,压在她的喉间处,她快要憋死了。
她挣扎中又听对方压着声道:“不够。”
青修的话音刚落,她的胸口猛然受了一击,将她所聚的内力全部打散,朝着身体四肢剧烈震去。
啊!好痛啊!!
她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这种痛在她还未作出反应时便极速钻入了全身,就好像是有无数锋利的刀刃在不停的剜她的骨头,挑开她的骨缝,一点点的撕扯血肉,将她的骨头全部剥落抽离了出来。
痛!撕心裂肺的痛!痛不欲生的痛!
她想喊出来,可喉咙被气体堵得严严实实,她喊不出来,她只能哭,一直哭,泪流不止。
人在悲痛欲绝时,总会想起往事。
她回想起幼时记忆里的那次,她被群狼撕咬时,也是这般痛不欲生,可那时的她还有能力反击,如今呢?
她浑浑噩噩中,整个人已经沉入了水里,模糊的视线里,她感觉自己坠入了很深的冰湖中,而视线里唯一的光影,是幼时的自己在朝她招手。
是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自救?
16. 第十六章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脸,那是一张被血污染红的稚嫩的脸孔,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静静的注视着水面。
“你是谁?”
她的声音很平静,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生死争斗时的样子。
水面毫无波澜,耳边却响起了一道幽深沉长的女声。
“你终于发现我了。”
“你是谁?你在哪?”她动了动身体,一身的伤痕血流不止,但她似乎已经不知道疼痛了。
“我、就在你的身后啊!”
她闻声转过身去,眼前是一地七零八落的狼尸。
“它们就是我赋予你的能力啊!”
那道声音时而悠远,时而贴耳,时而感觉就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刚刚发生的场景还记得吗?疯狂啃咬撕扯猎物的感觉喜欢吗?哈哈哈哈哈……”
她的脑海中回荡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她如同一只发疯的野兽,在群狼中疯狂反扑、撕咬,可她明明还记得,自己才是那个被群狼围攻啃咬到无力反抗的存在啊!
她看着满地不再动弹的狼尸,看着鲜红的血凝聚成一条细细弯弯的水沟,一直流向小河里,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瞬间乌黑浑浊,甚至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孔。
她油然生出了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像是一味药引诱着她,让她沉迷其中。
“你喜欢吗?你是喜欢的对不对?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吗?哈哈哈哈……快来吧、快来接受我的邀请,我可等你很久很久了。”
木栖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沉溺于水中,她透过浑浊不堪的水面,看向岸上正在朝她招手的自己,那个幼时满身污血的自己。
“木栖,我等你很久了,你也等我很久了吧?”
幼时的小木栖伸出一双小手,那双手格外的干净,似乎为了迎接她的到来,特意清洗过。
“我在这里太孤单了,我不想待在这了,你会带我离开的对吗?”
木栖的脑袋露出水面,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偌大无边的森林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覆盖,阴沉沉的,让人困在其中挣脱不了,凶猛吃人的野兽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稍不留神便是一身血伤。
这里的一切她太熟悉了,熟悉到所有已经遗忘的记忆如同翻涌的海浪尽数向她涌来。
“木栖,你快过来啊,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木栖,我太孤单了,我活得太累了,你快救救我吧!”
“木栖,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你啊!”
“你……就是我。”
木栖慢慢的朝岸边游去,嘴边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
“对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我们是一体的,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没人……能分开……”
没人能将她们分开。
木栖加速向岸边游去,岸上的小木栖咧开了嘴,笑得格外的开心。
木栖见状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她恨不得立刻爬上岸,去拥抱幼时小小的自己,告诉对方,她没有丢下自己。然而,一阵抽痛从她的脚踝处蔓延而上,束缚住她的双腿,使她无法划水,在绝望挣扎中沉入了水中。
“木栖,木栖。”
有道声音在呼唤她。
可是她好痛,浑身都痛,甚至是眼睛也非常痛,痛到睁不开眼,痛到无法看清唤她的人是谁。
“木栖,别怕!”
温温的嗓音贴在她的耳边,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拉回到充满药汤味的水池里,她全身痛到软趴趴的,动不了一根手指,甚至连呼吸都是从喉间夹缝中挤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软绵绵的身子,却被一个炙热的怀抱轻轻的揽着,托着,不让她沉下去。
“大……”
“我在,你别说话,融骨阶段身体会非常虚脱,你需要做的是保持自己的心神,莫要被邪念扰乱。”
青修抬手在她的胸口点了一下,胸前亮起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有灵器护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木栖浑浑噩噩的漂浮在水中,她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被青修抱了多久,只感觉身体渐渐回温后,托在后背的那只手悄然不见了。
身体依旧在痛,但没有一开始那般痛不欲生,她的思绪也渐渐回归,能够清楚的听见身边的一切声响。
“青修,柳玉瑶这孩子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啊!”元悟看着眼前面色如纸,浑身瑟瑟发抖的柳玉瑶,有些担忧道,“她一直在抵抗,但我能感觉到她抵抗的方向不是我,也不是药物产生的效应,可我实在寻不到她到底在抵抗什么?”
青修略微沉思,道:“影响她融骨吗?”
“这正是我所奇怪的地方。”元悟道,“她虽然一直在抵抗某样东西,可融骨的过程却十分顺利,我估摸着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应该就能成了。”
他话音刚落,另一边起了动静,元信和许知言双双从池子里站了起来,看来许知言已经融骨成功了。
他赞赏道:“后生可畏啊!”
许知言谦虚,本想抱手一礼,但迫于身体实在虚脱,无暇顾及尔尔,寻了处地方打坐疗伤。
青修一旁提醒道:“大长老,先紧着重事。”
元悟转脸对他呵呵一笑,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半柱香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元悟给柳玉瑶传了些内力后,对方便从池子里清醒了过来,浑身痛到麻木后的感觉让她连路都走不了,硬生生被元悟扛上了岸边。
“真的要痛死了啊!”柳玉瑶干嚎了一嗓子,随后在元悟的帮助下进行自身疗愈恢复。
青修见岸边两位已经进入深度疗愈状态,而他面前的人儿却始终紧闭着双眼,面色没有丝毫动容,仿若没有生气的人。
他伸手握住木栖的双手,已经能够感知到她身体慢慢回温,距离成功也只是一个时间罢了。
许知言和柳玉瑶疗愈后便被两位长老带走了,说是如今他们的身子非常的脆弱,堪比落地的娃娃一般经不起折腾,必须好好休息好好调理。
一道门栓落下,木栖的耳边再度安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鱼儿,可以呼吸,可以感知周边的一切,唯独看不清。
她知道她的大师兄依旧在陪着自己,这让她的内心不禁生出了一丝愧疚,可这点愧疚感依旧比不上她内心的满足。
她喜欢和大师兄共处的每一刻,这是无比温馨和快乐。
她就这么漂浮了很久,久到身体开始慢慢热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升温,直到她觉得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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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像火一样烧灼的时候,有人点了她的几处穴位,那一瞬间,身体四肢如同干草沾了火苗,一下子窜起了熊熊火焰,灼烧感伴着隐隐磨合的痛意,她的四肢有了明显的重量感。
她知道,她一定是融骨成功了。
只是,她觉得好累好累,累到眼皮打架,实在难以睁开。她努力了又努力,只觉得自己被打横抱起,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药池里,迎着凉凉细风,模糊中她看见了满天闪着亮光的星星,以及那张清风明月的脸庞,淡淡的,似笑非笑。
木栖整整睡了三日,期间的喂药以及身体疗愈都是青修亲自来辅佐完成,这是她醒来后,顾南归告诉她的。
“大师兄说融骨后的七日是非常关键的时候,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废,所以他不放心任何人过来照顾你,当然,我肯定是列外啦!”
顾南归将碗里的药汤吹了又吹,拿起小勺舀了一勺递到木栖嘴边:“试试还烫不?”
木栖想要接过药碗,被顾南归制止:“哎哎哎、别乱动啊,你现在四肢千万不能随意使力知道吗?万一用力不均导致骨头歪了断了,大师兄会杀了我的。”
木栖不禁一笑:“哪有那么脆弱。”
“都说了头七日很关键,你呀就老实躺着,被人伺候这样的美事也终于落你头上了,慢慢享受吧!”
顾南归有些宠溺道:“来,本派唯一一个且无比尊贵的小师妹,请张开你的嘴,喝下顾南归双手递上的药吧!”
木栖既无奈又不得不被逗笑,她一口一口的喝着递到嘴边的药,看着面前心细的顾南归,她是明白他的好。
“顾师兄,谢谢你。”
她突然而来的郑重,引得顾南归浑身不自在,他放下空碗,无比夸张道:“天呐,我是听见了什么?你叫我什么?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兄啊!”
木栖再度被逗笑了。
自木栖醒来后,连着两日她都没见到大师兄的身影,每日清晨午后都是顾南归来陪着她,晚间的时候则是元悟长老来替她疗愈身骨。她也试着向顾南归打探大师兄的踪迹,但他本人也不甚清楚,只说大师兄每日都往后山的方向去,一去就是大半日。
木栖明白,青修去后山是为了什么。
第六日,她的身骨轻了许多,下地走动不成问题。她推开困了她五日的屋门,感受着日光的沐照,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院里依旧宁静无人,她在院中坐了一会后,沿着小路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顾南归说大师兄每日都会去往后山,而后山大多种满草药或是一片荒地,实在没有什么可去的理由。顾南归想不通,可木栖却能一猜就透。
毕竟那里关着她所念及的人。
她常年采药,对后山的地形十分熟悉,哪条路陡坡,哪条路顺坦,哪个地方可供人休息,哪个地方或有毒蛇出没,她都十分清楚。
她沿着小路七绕八绕,走了一会后,在一处山壁后看见了她想要看见的身影。
“我探测了很多次,她的身上没有猊刹鸢的祟气。”
木栖闻言止住脚,背靠在山壁上一动不动。若是她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大师兄似乎在同一张符纸说话。
“幻兽之眼的出现绝非偶然,我有一种感觉,猊刹鸢已经来到我身边了。”
17. 第十七章
青修言简意赅的交代了几句,符纸应声消散。
木栖云里雾里的听着,实难猜透。
耳边有轻踩枯叶的轻响,木栖闻声惊慌起来,转身便往来时的路上跑,跑着跑着又觉得太过招眼,转而蹲进一处茂密草丛里,屏气慑息。
青修缓步而至,一路经过这处草丛不曾停留,直至消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木栖见状松了口气,转而思索了起来。
猊刹鸢是谁?他和小女孩有什么关系吗?大师兄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人?
回去的路上,木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张传音符纸是她第一次见,可符纸里的那道声音却有些耳熟,总觉得在哪听过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至于二人谈论的事情,大师兄往来后山是为了探测小女孩身上的妖祟,既然探测不出,那便证明小女孩是无辜之人,可为什么大师兄的神情依旧如此沉重?还有那个叫猊刹鸢的人,这名字听着像是一个女子,她和大师兄又是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木栖的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她低着头晃回院子里,一时没注意到院里石凳上坐着一人。
“去哪了?”
木栖闻声抬头,青修微微侧着身,正将面前的食盒盖子打开。
“大、大师兄,”木栖有些惊愣和慌张,“我……闲着无事,随处逛逛。”
“随处逛是逛去哪了?还能把衣裳逛脏了?”他仍旧垂眸,摆弄着食盒里的东西。
木栖闻言一低头,发现自己一身浅色薄衫上沾了许多土渍,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你若是想见那个小女孩,可直接同我说,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木栖恍然顿悟,原来大师兄早已发现了她的行迹,只是没有拆穿罢了。
“过来。”
木栖老老实实的走过去。
“把这碗药喝了。”
木栖看着食盒里正正方方落着一碗药汤,瞬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不自觉的翘起嘴角,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喝着,直到最后一口喝完,将空碗轻轻放回食盒里,斟酌了好一会,才弱弱开口:“大师兄,小女孩会有事吗?”
青修道:“你不是听到了吗?”
木栖支支吾吾:“我、我离得远,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
青修道:“她没事,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放了她。”
木栖点头:“我能理解,大师兄做事一向谨慎,只是我有一事想恳请大师兄,等你查清楚幻兽之眼后,能让她一直留在小竺山吗?”
木栖见大师兄沉默不语,连忙解释:“她没有家人了,所以我想……”
“可以。”
“真的吗?”
“嗯。”
木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的应下,这个想法盘旋在她脑海中整整两日了,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同大师兄提及。
“大师兄,你人真好。”她忍不住道。
青修看着她眼里透着亮光和喜悦,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
“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挺好的。”木栖起身有模有样的打了一套拳术,虽是招招不到位,但也能看出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青修见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朝着自己拉近了些距离。
“即便是身体恢复了,也不能大意。”他替她搭着脉。
木栖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脸庞,心又不自觉的跳快了。
“嗯,内息确实沉稳了许多。”他抬头看她,在对方目光躲闪下,一本正经道,“我见你脸有些发红,是身体回热了吗?”
“啊?”木栖双手捂住脸颊,慌道,“应该是久不下地,身体有些累了。”她心虚的撇过脸,正巧和隔壁院里的柳玉瑶打了个照面,她心下登时空了一下,脸颊的余温悄然褪去。
一条青木小道隔开两间院落,柳玉瑶站在草藤缠绕的篱笆墙后,目光幽静的看向他们。
青修也留意到柳玉瑶的身影,如今这块院落已经不单单只有木栖一人,他也不好久留于此。
“确定无事?”他起身再次确认。
木栖摇了摇头,将食盒的盖子盖好,递给他:“多谢大师兄。”
青修接过未语,转身离开了。
见那道身影走远后,柳玉瑶这才迈出脚,来到木栖的院里,环顾一圈后,坐在了青修方才坐过的石凳上。
“你喜欢青修。”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木栖和她相处的这段时日,自然也了解了她的处事性情,对于她如此直白的话,心里也有了一个准备。
她点了一下头。
柳玉瑶自嘲苦笑道:“亏我还拿你当朋友吐诉心里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无知?”
木栖摇头:“我很羡慕你。”
柳玉瑶皱眉:“羡慕我?”
木栖似是叹息的吐出一口气:“你喜欢大师兄便会大大方方说出来,可我不行,我不能喜欢,更不能有一丝窥想。”
柳玉瑶本是积着一肚子的怨气而来的,往日里,她从没觉得木栖会对青修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在有些含糊不清的目光里她也不愿往这方面去多想,直到方才亲眼目睹的种种,只存于女子娇羞的那一面她又怎会看错?她真的想好好嘲讽羞辱一番对方,可她唯独没料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想法。
“你在胡说什么?有什么不能喜欢的,你若是真的喜欢,谁能左右你的想法。”
木栖一双眼睛暗藏伤色,认真道:“你人不坏,若是你真心喜欢大师兄,我自不会阻拦,至于我,你也不必有任何负担,我的存在于大师兄而言微不足道,我的秘密也永远都只会是一个秘密。”
木栖低语轻声回荡在耳边,话里满是无力之感,柳玉瑶不禁动情猜测,木栖是不是也被青修严正拒绝过,只不过木栖心思深,不像她想得开。
“柳玉瑶?”
两声清脆的敲碗声将柳玉瑶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双眼睛,一时怔住。
“额……怎么了?”
顾南归皱着眉头看她:“我问你木栖去哪了?她怎么没来吃饭?”
柳玉瑶拿着筷子在碗里扒拉两下,随口道:“她啊,说是乏了,估摸在睡觉吧。”
她这话倒是实话,经由木栖这么掏心掏肺的和她说了两句,她一肚子的憋屈早跑没影了,甚至一如往日提出一起去膳堂用饭,结果对方以身子乏了回绝了。
她偷摸看向正在认真用饭的罪魁祸首,只感叹人生无常,世间太小,刚好所有美好的事物全都赶到一堆去了。
晚间,木栖透过窗镂盯着天边渐渐明亮的月牙,躺了一天的身子终是忍不住发出几声“咕咕”的埋怨声,她实在是饿了。
一日未进食,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甚至连走路都有些飘浮不定。
事实上,也有弟子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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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给她送过吃食,只是她心情低沉了半日,对于任何人的敲门声都不闻不问。
她披了件外衫出了屋子,院里冷清无人,可她还是动作极轻,猫着身子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蹑手蹑脚的走在小道上,却撞见了同样猫在路边的许知言。
“许……”
“嘘!”许知言闻声立刻将一指贴在嘴边,表示禁声。
她走近压低声:“你在这干嘛?”
许知言抬手指了指面前的院子:“我在观察柳姑娘。”
木栖不解:“你为什么要观察她?”
许知言解释道:“柳姑娘近日状态有些不对劲,我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你这么晚出来是?”
木栖被问得有些难为情,她不太好意思直言是因为太饿了才跑出来找吃食,她探头朝着院里望去:“她没睡吗?”
许知言帮她把面前遮挡的草藤拨到一边,指着屋子南边的台阶上,有一人影落在那。
“她在那坐了很久了。”许知言轻声道。
木栖顺着方向望去,能看见柳玉瑶的半个身子,另半边被柱子挡住了,只能隐约可见有银白的弧光从台阶处晃过,有一下没一下的,刚巧被木栖捕捉到了。
“她手上的……是剑?”
“剑?这么晚了,柳姑娘还在练剑?”许知言有些想不通,毕竟他们刚经历融骨,还在恢复期,是万不可随意调动内力的。
二人正琢磨时,柳玉瑶忽然站起身,许知言以为她要回屋休息了,结果她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木栖很熟悉,是青修的住所。
二人偷摸跟在柳玉瑶的身后,见她站在青修的屋前停留,既不敲门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驻足原地,像是在挣扎纠结着什么。
木栖盯着她的背影,不禁道出心中的疑惑:“她为什么要提着剑来找大师兄?”
许知言道:“可能是给剑注法??”
他的猜测有一定道理可循,修剑者大多不会镇压邪魔之术,因此,很多剑修会在自己的剑中注入术法,用来抵御邪魔外祟的入侵。
他虽是给出了这一个看似很中规中矩的解释,但内心还是有些站不住脚,深更半夜前来只为给剑注法?怎么想也说不过去,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身边人,然对方面色平静,似乎不觉有什么。
“既然是来找青修兄的,我们总猫在这偷看也不太好,不如走?”许知言提议,木栖欣然点头,二人不多言语转身要走时,余光中飞速闪过的铮亮银光划破黑夜,露出几道绝美的剑弧,剑光折出层层幻影,最后停留在柳玉瑶的腹部,不再动弹。
木栖僵在原地,似未反应过来。
柳玉瑶倒下之际,被许知言接住了。
下一刻,木栖跑过去,看着柳玉瑶腹中滋滋往外冒着血的伤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好在有许知言在,他冷静判断片刻,便将柳玉瑶腹中的剑拔出,随后点了对方的凝冲穴,阻止伤口大量出血。
木栖见柳玉瑶的身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大片,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衫盖了上去。
“她怎么样?”
许知言道:“暂时不会危及性命,但是她这样怪异的举动,必须得让青修兄知晓。”
院里发生这样的动静,屋子里却毫无动静,许知言明白,青修并不在屋里。他抱起柳玉瑶:“我先带柳姑娘去元信长老那去,你去找青修兄。”
18. 第十八章
木栖去了操练场和凌座台,以及平日里青修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甚至连后山也跑了一遍,最后在元悟长老的后院里找到青修的身影。
二人围坐在院中,提着茶壶似乎在商量事宜,木栖大致听了一会,估摸着又是哪块乡镇出现了妖兽伤人的事迹,有人向竺圣派寻求帮助,现下应是在商量派谁前去收伏合适。
竺圣派作为除妖降魔界的领袖派,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原则,对于大绍境内的所有求助者,一向宽仁善待,不求回报的给予助力。
往年,下山除妖的事基本都是青修主力,木栖总是蹲在山头上望风,每日都盼着能在山脚下见到大师兄的身影。直到近一年,大师兄才逐渐放手,由着门中修为稳妥的弟子下山历练。
木栖静足听着二人的谈论,直到“顾南归”的字眼从元悟口中吐出,她这才站出来打断:“大师兄,柳姑娘出事了。”
木栖和青修赶到炼丹房时,柳玉瑶已经陷入了晕迷,脸色煞白,毫无血色。青修见之,问道:“长老,她现下如何?”
元信从柜子旁抽出一个瓶子,来到几人跟前:“性命无忧,只是伤口太深了,光靠服药恐怕不行,得外敷。”
他看了一圈,最终将药瓶递到木栖眼前:“丫头,拿着。”
木栖听话的接下,又听元信道:“一日三次,用纱布沾上药粉涂进伤口里,记住一定要将药塞进去,不然没有效果的。”
这用药的方式光听着就有些渗人,木栖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默默点头收在袖中。
见柳玉瑶无碍,青修这才看向另外两人,眼下已是深夜,门中弟子早就各自歇息了,这两人却是一个里衣单薄,一个着装轻随。
“你们两个不作解释吗?”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许知言正色道:“青修兄,我和木栖姑娘是半道上遇见的。”
青修侧过身,道:“我没问你这个。”
许知言了然,又道:“近几日我发现柳姑娘神色状态不佳,故而多注意了些,发现她行为有些怪异,今日这事也是她拿着剑突然跑到你的屋前,我本以为是单独来寻你为剑注法,没想到她突然提剑伤了自己。”
青修看向木栖:“这事你也有目睹?”
木栖点头。
青修道:“她在提剑自伤时,有无奇怪的现象?”
许知言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随后他问道:“木栖,你有注意到吗?”
木栖摇头。
柳玉瑶自伤这件事看似十分诡异,实则不过是魑魅魍魉间的小把戏,这对于小竺山上的任何一位弟子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然而这件事却又格外不寻常的流传在弟子耳旁,言语间皆是不敢置信,小竺山上最不该出现的便是邪祟之物啊!
自昨夜后,青修不再提及此事,只是吩咐一句,若是柳玉瑶问起,简化了事即可。
他这么说自是有原因的。
柳玉瑶是在木栖替她上药时醒的,醒来第一句话便是痛的破口大骂:“哪个混账玩意伤的我?”
在得知是自己伤了自己后,她瞬间乖顺了许多,追着木栖问前问后。
木栖没有瞒着,将前因后果说得极为清楚。
柳玉瑶一听后,当下便要拿着佩剑下床,捂着伤口拖着无力的腿来到西门青修面前,严声质问:“西门青修,你言而无信,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有邪祟伤害我吗?”
木栖一听,面色难辨,青修则是扶额,末了略带责备的瞥了木栖一眼。
他道:“你都长大了,难道还拿孩童的话记一辈子吗?”
柳玉瑶面色泛红,捂着伤口痛得有气无力:“那年你救下我后,明明说过,往后妖邪近不了我身,这把剑上的阵法可是你亲自打下的。”
青修听着她的抱怨,一本正经道:“再厉害的阵法术印也是有时效的,而且我给你设下的驱魔术会根据你自身内力波动变化强弱,你身子不适为何不提?”
话到此处柳玉瑶突然没了架势,目光有些飘忽不定:“我身子挺好的。”
“整夜噩梦缠身也叫好?”
“那……”柳玉瑶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邪灵是因为这个才上了我身?”
青修道:“只是可能,你佩剑设有驱魔术,即便如今你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驱魔术的法效也不会让一般妖邪近你身,可若是正处体虚,心神不稳,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的话直白易懂,柳玉瑶不是黑白不论之人,她心里很清楚,这个缠着她近十年的噩梦,一定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一笔带过。
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抉择。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做了一个噩梦,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梦,睡醒吃顿饭也就忘了,可我错了,这个噩梦很不寻常,它似乎缠上了我。”
青修不语,静静的等着她慢慢阐述出来。
“这个梦很奇怪,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场景,这么说你们可能不理解,都说梦境是癔想,可我从来就没接触过那样的场景,甚至于我而言那是非常恐惧和陌生的地方。”
她说到这,面上流露出害怕抗拒的神色:“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头顶是让你喘不过气的乌云大片压来,四周黑雾缠绕,脚底是万丈深渊,你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悬在空中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那些黑雾肆意挥霍的钻进你的身体里,甚至是眼睛、鼻孔、嘴巴,一切有缝隙的地方,都会被填的满满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具被支配的傀儡,你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一旦脑中有了这个想法,便会觉得恐惧凌驾在所有之上,害怕到快要窒息咳咳咳……”
柳玉瑶越说越激动,直到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自己的话,她才停了下来。
“这几日你一直被这个梦缠着?”青修给她倒了杯水。
柳玉瑶点头:“以前次数少,有时一年也不曾梦过,也就是今年开始频繁了点。”
青修想了想,问道:“那日你来找我问通天炼试的幻境,是你在幻境中看见了梦里的场景?”
柳玉瑶如今记起那日刚步入幻境中的慌乱与恐惧时,内心还是有些后怕,梦里的场景反复经历,已经让她形成一种自我逃避,当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亲身经历时,那种想逃逃不掉的感觉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不止在幻境中出现,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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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我的身边。”柳玉瑶紧紧的盯着青修,“我能听见他的声音。”
青修追问:“什么样的声音?男声还是女声?”
“男声,很细长的男声。那道声音很奇怪,既是男声却不低沉,也不粗犷,反倒是夹着些许尖扬的尾调,听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西门青修在听到“男声”二字后,稍显的急切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他揣摩些许后,道:“日后这道声音再出现时,要及时同我说。”
柳玉瑶见他如此上心,不禁挑眉凑近对方:“怎么?这么担心我啊?早知道这样能引起你注意,我早就跟你说了。”
稍有不慎便十分不正经,青修对于柳玉瑶亦是头疼,他道:“今日的药还没上吧?用不用我替你上?”
柳玉瑶僵住了,让青修替自己上药,想法是美好的,可实际却万万不能采取,她还想过几天好日子。
“呵呵呵……这就不必劳烦你了,有木栖在,她心细。”柳玉瑶拿佩剑当拐棍,拖着半边身子往木栖边上靠,聊了这么久,木栖一句话没说,这性子属实比她沉稳的太多。
“木栖,我们回去吧。”柳玉瑶对着木栖有些歉意的笑笑,这几日上药都得麻烦木栖,她实在是内心有些过意不去。再一想到昨日她还兴事冲冲的问罪对方,实在有愧。
木栖性子淡,话少,也不多记事问事,每次给柳玉瑶上药时她都十分淡定,反之另一人鬼哭狼嚎,甚至拳脚出动,极易伤及无辜。
每每至此,柳玉瑶更是愧疚无比,她拍着胸脯扬言道:“木栖,日后遇事我替你扛着。”
木栖闻言含笑低眸,仍旧不语。
三日后,柳玉瑶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身的骨头都快养废了,她出门迎着日光伸了伸身骨,拿着剑耍了一会。直到看见木栖出了屋子,这才收起剑来到她的院里。
“木栖,今日可有什么安排?顾南归回来了吗?”
在小竺山上,大多弟子都恪守本分,鲜少非议言语,柳玉瑶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大多时候能跟着顾南归扯东扯西,倒也有趣。可自她受伤后,顾南归也被安排下山收妖去了,唯一的乐子没了,别提有多无趣。
木栖清眸眨了眨:“我不清楚。”
“唉、好吧,我去问问青修后续的安排。”柳玉瑶扬了扬手,“要一起去吗?”
木栖迟疑着,柳玉瑶直接揽过她的肩头:“走吧,再闷在屋里,我这一身都要长虫了。”
两人一路而至,柳玉瑶对周围的一切都似好奇,总是问着各种问题,木栖淡淡回应,一脸提不起兴致。
“也不知青修抓到那只邪灵了没有。”柳玉瑶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这只邪灵着实不简单,竟然能穿透小竺山的结界,悄无声息的上了本姑娘的身,若是叫我抓住,定打得它身形俱散。”
木栖道:“若它本就是个影子呢?”
柳玉瑶一愣,似认真思索一番:“那就破了这道影子,叫它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她说的大义凛然,事实上她连最简单的驱魔凝结都不会,想到这,她不禁笑出了声:“这驱魔的事还是交给青修来办吧,毕竟这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19. 第十九章
自柳玉瑶受邪灵自伤一事,小竺山上各处又新增了数道阵法隐匿其中,这些阵法受青修以符压阵,寻常之人轻易撼动不了,妖魔更是涉足其中挣脱不了。
木栖和柳玉瑶来到青修屋前时,他正在跟几名弟子交代事宜,见二人到来,便让几名弟子先退下做事去。
“伤养的怎么样?”
柳玉瑶抬手拍了一下腹部,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青修抬眼看了一眼日头,点头道:“时辰尚足,叫上许知言,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能出小竺山,对于柳玉瑶来说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毕竟待在小竺山的这些时日,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疼痛折磨。许知言性子沉稳,待事一向循规蹈矩,不掩笑也不大笑,反观,柳玉瑶就像是一只放飞的大雁,御剑半空,飞来飞去,盘旋在几人头顶上方。
“我说你们两个,既然都会御剑,干嘛非要步行,有这功夫早就到地方了。”她压低剑身,来到木栖身边,“木栖,想不想上来,我带你兜一圈,可好玩了。”
木栖笑着摇头:“不用了。”
许知言道:“木栖不同你,她没学过御剑术,内息支撑不了。”
柳玉瑶拖着尾音“哦”了一声,笑意未明,只是一双眼睛有意在许知言和木栖身上来回打转。
她掉转剑头,来到青修身边收了剑:“想来想去,还是跟着你步行更有意思。”
柳玉瑶挂着笑跟在青修身边,两人距离不过一指,木栖时而看向二人的方向,柳玉瑶总是能找出很多话同青修聊起来。她看向青修毫不避让的态度和娓娓道来的话语,总算明白柳玉瑶说的那句:青修有风趣也时常会笑。
“怎么了?我见你心情貌似不佳?”许知言来到木栖身边。
木栖收回目光,道:“没有。”
许知言莞尔一笑:“也是,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似乎很少见过你笑。”
木栖闻言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他一笑。
许知言却含笑摇了摇头:“不想笑就不必笑,做你自己就挺好的。”
木栖道:“可是不笑,别人会觉得很难相处,会觉得有问题。”
许知言稍显诧异:“怎么会?若是笑容是用来迎合旁人,那不笑也罢。笑容这个东西是用来取悦自己的,不想笑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啊!木栖,你只管做最真实的自己,不必考虑别人的看法。”
这是木栖来小竺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人说不笑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而在小竺山上,师兄们常常告诫她要多笑笑,多言语,旁人才会觉得她懂礼有度。
她看着许知言嘴边的笑意,是善意且温柔的,让她不自觉也学以照仿。这笑容做起来也并不难。
四人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密林前,密林不是山野丛林,而是经人用心圈植照料,一排排紧挨着,四周有气体流转,浑厚不散,萦绕其中。
林子前有一处竹亭,里面坐着几位玄底红纹弟子服,柳玉瑶认出那是火灵宗的人。
见四人走来,亭子里跑出来一人,先是对着青修一礼,随后对着许知言鞠躬:“二少主。”
许知言颔首,道:“我们要进万伏窟,你开一下阵门。”
木栖看向密密麻麻紧挨着的竹林,不见一条能供人行走的小道。
只见方才对着许知言毕恭毕敬的弟子应声来到密林旁念了几声咒语,随后从腰间掏出一块木牌,对着那片竹林作了一个手势,一道屏障腾空荡开,波纹化出一条干净平整的林间小路,显露在众人眼前。
许知言领着各位入林,柳玉瑶自踏入林中便四处张望,有意在寻找些什么。
看出她的意图后,许知言道:“灵兽通性,对于外来入侵者它们都会警惕的躲起来,观察伺机而动,你若是不想平白遭到灵兽的围攻,最好不要显露出对它们有想法的样子。”
柳玉瑶“哦”了一声,显然是有些失望的。她早年便听闻火灵宗的灵兽灵性十足,慧根深厚,可驭可战,最重要的是这些灵兽都修出了灵根,可谓十分难得。
“灵兽蛰伏,代表四周无邪祟侵扰,方可安然无恙。”青修走在身后,侧眸看向自入林便不出声的木栖,对方似有跟柳玉瑶一样的好奇和失落。
四人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里走去,走了好一会后,不见身前有路,他们来到了悬崖边上。
“没路了?”柳玉瑶伸着脖子朝崖边探去,脚边石子滚落而下,不见深底,她恍然一惊,后退两步。
眼前云雾缭绕,强风鼓鼓,将几人的袖袍吹得“飒飒”作响,而身后的密林却恍若不闻,纹丝不动。
这诡异之象,惊得柳玉瑶格外谨慎。
许知言见状,宽慰其:“这崖并非你所见到这般恐怖,所惧之象,都是用来蛊惑异心,所以,不必如此害怕。”
话虽是如此,直面这万丈深渊下,说不害怕是假。
青修站在悬崖边,半脚已然悬空,他侧身看向三人,道:“都下去吧。”
“下、怎么下去?”柳玉瑶话音刚出,许知言已然纵身跳了下去。
“他他他、他这样跳没事吗?”
青修道:“嗯,快点跳。”
他催的丝毫不怜香惜玉,柳玉瑶一咬牙,转身对木栖道:“我先跳,你随后。”
说罢,她双目一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木栖紧跟其后准备跳时,被人握住了手腕,打乱了脚底的步伐,一个踉跄,身子一横,趴在了青修的怀里。
迎面强风袭来,吹得她睁不开眼,只知道身下有人承载着她,手腕上的温度紧紧的束缚着她。身体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持续下降着,她并不害怕,却还是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对方。
下降的速度很快,却很短暂,不过须臾,脚底如清风踏地,缓缓着陆。
她睁开了眼,手腕上的温度也松开了。
“木栖,快过来。”
木栖寻声望去,柳玉瑶和许知言站在崖壁一处洞口中朝她招手,她应声迈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身后青修支出手臂替她稳住了身形,慌忙间她看清脚下,原来她身处之地仍旧不是崖底,而是悬于崖壁上的一棵青松古木,古木很窄,刚好容下一只脚的宽度。
“木栖,你稳着点,顺着树干慢慢走过来。”柳玉瑶被她刚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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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吓了一惊。
身后青修嘱咐:“正常走过去。”
木栖点头,一鼓作气走了过去,柳玉瑶迎了过来:“吓到了吧?一开始我也吓到了。”
木栖摇头,看向柳玉瑶身后的洞穴,黑漆漆的。
“里面就是本派的万伏窟,也是你们今后修习玄降之术的地方。”青修的声音自洞口愈渐临近,像悠久深远的古钟,一声声传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之中。
万伏窟,是关押大绍境内的所有妖魔邪祟的地方,也是至今为止阴气极重之地。
在这个洞穴里,有冥顽不灵的大妖日日化怨成积,妄想有朝一日破阵而出,也有邪灵祟物蛊惑人心,操控心神,至使修者自爆灵根,落得被啃食嗜骨的凄惨下场。
青修之所以为他们进行融骨重塑,便是预防在此地时不受自控,自生成魔,从而被邪祟分食灵根。
经骨重塑,遇通则达,遇逆则转,心神归一,不浊不杂。
洞穴很深很黑,四人各自掌着一道火符,一路朝底,走了很长一段路。
洞穴两旁石壁浑然天成,凹凸不平,有棱有角,不见有风,却总能听见“呼呼”风声挡在耳边,青修说这是邪灵在咆哮。
直到这股“风声”愈发清晰且震耳,眼前有一块偌大空旷的石室,置身其中,阴冷之气陡然传遍全身。
“这里就是万伏窟?”柳玉瑶举着火符原地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被关押的妖魔。
青修立于三人身前,一手挥动,四人手中的火符消散不见,光线未烬之时,眼前瞬间被蓝光照亮,一簇簇茂盛的蓝色火焰滋滋窜着,伴着无数嘶哑吼叫声,贯彻整间石室。
这叫声凄惨又绝望,愤恨又张狂,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便是万伏窟。”
四周空旷的石壁宛若地狱倾覆,阴森袭来,一群群奇形怪状的兽物狰狞着面目去拍打困住它们的火焰,那些火焰徐徐燃起,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它们困于一方,受烈火燃灼,挣脱不得。
这些兽物似人非人,怪相乱异,有六脚八耳,满腹眼目惊恐四转,更有长了数不清的长尾蜷缩成伞,虎视眈眈,似要将眼前的四人沦为爪牙之食。
“这些都是尚未成形的小妖魔祟,靠吸食人的精元提升修为。”青修上前一指点破其中一寸火焰,里面的妖兽瞬间如泉涌而至,争先恐后的四处窜逸。
“它们便是你们今日的修习目标。”
数十只妖兽龇着尖锐的牙,口唾蜿蜒而下,浑浊的眼里尽是试探和贪婪,它们欲欲而起,却又四下警惕,不敢上前。
柳玉瑶见状率先拔出了手中的剑,一道银光划过眼前几只妖兽的眼中,势头已然摆足。
“修习之时,不可用剑。”青修一盆冷水将她欲欲盛起的斗志浇灭。
柳玉瑶不解:“不用剑,那用什么?”
青修道:“用你的内力化法,以术镇降。”
通俗来说,就是用驱魔术来对付,可三人中除了许知言懂点术法,其余二人一窍不通。正当柳玉瑶完全摸不着头脑时,青修又出声了。
“别忘了,你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20. 第二十章
玄降之术,玄而难解,参悟者自知其是以数百种少见精粹的驱魔阵法演变而来,可若是只悟透其中数十种,便说自己懂得玄降之术的精奥,那只能说其眼高于鼻,手缚短浅。
修仙界能者数以千记,懂得驱魔阵法者数以百记,可从来没有谁敢说自己阵法绝伦,入阵妖物皆束手就擒,否则,也不会有远见者自发传扬起玄降之术的威名于世人耳旁。
谁人不想一试?谁人又敢于一试?
青修亦是如此,他不能修习,却一定有人能习得。
他看向石室中央尚不知所措的三人,弹指间便将柳玉瑶手中的剑打落在地。
一声铮脆的响声,激得一旁蜷伏的妖兽发出阵阵低吼,它们进化成兽人,早已懂得人性六欲,自然也能察觉出这几人中的退缩和惧怕。
有一只妖兽胆大,朝着他们张嘴发出一声威胁的叫吼,柳玉瑶见那妖兽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不禁目光漂浮,朝着另外二人身边挪去。正是这一挪,让那只妖兽看出她的胆怯,立刻朝她扑了过去。
她大叫一声,埋头往许知言身后躲去,下一刻,她的身边亮起一道金光护体,是许知言打出的结界。
那只妖兽伸出尖锐的爪牙,一下一下的撞击在结界上,而其余妖兽见状纷纷出动,从其余三面趁机偷袭。
没有剑的柳玉瑶,和这些凶猛的妖兽博弈,完全就是待宰羔羊,她以拳脚肉搏,虽能暂保一时,可片刻后,那些妖兽便又再次攻击过来。
和这些不知疼痛怪异的妖兽如此打下去,怕她有心也无力了。
“再这样打下去我真的要撑不住了。”她余光见许知言一手化结,一手出术攻,有几只妖兽被他打得不敢上前,伏下身子嗷嗷嘶吼着。
她见状立刻躲在对方身后以缓体力,同时见西门青修早已立在一旁石台上静静观之。
这人真的是……
“小心。”一声不慌不急的声音现于耳旁,木栖来到她的身前,两手掐诀,蹦出一道术光,将一只飞来的妖兽击退一寸。
那道术光虽不强烈,倒也能抵住分毫。柳玉瑶有些诧异,木栖原来也是懂得术法的。
“多谢。”她简短道,又以一拳打退跳上来的小妖。
“柳姑娘,你需调动内力,凝聚掌心,蓄势待发。”许知言将手中的结界挡在柳玉瑶的身前,“不要害怕,静住心。”
柳玉瑶见此,也管不了旁的,一如许知言所言,双手作掐诀姿态,将身体流动的内力凝于掌心。耳边是沙沙皮毛的摩挲声,在混乱的嘶吼声中,向她飞速奔来。
“出!”
柳玉瑶睁眼之际,手中应声弹出一道金光,激得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成功了!”激动之余,她浑然忘却了此刻正处于混乱危险之中,有人替她挡了一只妖兽的攻击,飞出数米之外。
“木栖!”
柳玉瑶惊道。
许知言一人承受着一大半的妖兽袭击,分身乏术,柳玉瑶想要上前扶起木栖,却被两只妖兽缠住脚。
木栖肩骨如裂开一般,痛到牙齿打颤,她见有妖兽奔来,咬着牙从地上迅速爬起,打出一道术攻,自己却被再次震倒在地。
那只妖兽见她已然受伤,眼中似有猎物捕捉的兴奋,扬起前臂想要抓起对方,然在指尖未及之时,被一道强光弹飞了。
青修从石台跃下,来到木栖身前,严厉道:“慌则生乱,我教你的都忘了吗?”
木栖从地上爬起,左肩已然痛得直不起来,她咬着牙伸出右手,掌心上簇起一团法光,一声不吭的从青修身旁绕过,继续加入了战斗中。
三人不知打了多久,直到周围的妖兽不再动身袭击,青修才挥动衣袖,将这些妖兽锁进蓝焰之中。
这场与妖之间的搏斗中,木栖是受伤最重的一个。
许知言收起结界,立刻扶助欲欲倒下的木栖,满眼都是关心和心疼。
木栖的左肩已经血红一片,微微歪斜,细白的手指因为强行操控术法而烧的黑黢,僵硬难动。
柳玉瑶见状非常愧疚和懊悔,若不是她分神,木栖就不会被妖兽击中,也不会连连受袭,受伤至此。
“木栖,都怪我,是我连累你受伤,你……木栖!”
木栖晕倒在许知言的怀中,无知无觉。
再次醒来时,她的肩头缠着厚厚的纱布,柳玉瑶则是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顶上的帷幔,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柳玉瑶醒来,见她已然睁眼,激动道:“木栖,你终于醒了,何时醒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木栖看着她激动的神情,想说自己无事,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见她困惑,柳玉瑶解释道:“你受了内伤,牵至声脉,不过别担心,休养几日便会恢复。”
见木栖面色没有波动,她神色黯然:“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如此。”
木栖抬手轻拍了她的手背,算是回应了。
柳玉瑶轻轻将她扶起,端起木案上的药碗,喂她喝药:“你这几日好好养着,我特意打发了旁人,这几日我专心照顾你。”
木栖摇头,示意不必。柳玉瑶却是笑笑,继续喂她喝药。
木栖伤了左肩,按理来说是不影响平日的吃喝自理,可柳玉瑶偏偏什么都管着,不让她动手一毫,就连去院里晒太阳,都得贴身跟着。
木栖有些别扭,却又拗不过,只能随着对方。
她的肩伤为妖兽尖爪所伤,伤口侵了妖毒,延至体内,需每日将妖毒逼出,可木栖本就动了内伤,自行无力逼出,便只能靠着外力借助。
她每日都会去疗愈池里泡上一刻钟,以此来逼出药毒,调理身体。期间柳玉瑶都会守在屋外,木栖有时甚至觉得,柳玉瑶像是刻意在看管她。
养伤的这几日,不见大师兄和许知言的身影,她有意问过柳玉瑶,得来的是二人下山相助顾南归去了。
“小竺山下不远处的几片邻镇,相继被妖兽洗劫过,镇民失踪多起,寻到时皆已成了干尸,妖兽邪灵聚集不散,顾南归等人无力收服,被困数日,这才发送信号烟寻求帮助。青修知晓后便急忙下了山,许知言自告奋勇也跟着去了。”
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木栖未醒之时,柳玉瑶不想她过于担心,便也一直未告知。
木栖听完这事,神色格外的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担忧之色,这点倒是让柳玉瑶有些许诧异。她虽与木栖相识不久,却能看得出她十分在意青修,对于顾南归也比旁人亲近许多,如今二人皆身临困境不详,就连柳玉瑶整日里都有些焦灼不定,可她却恍若无事。
她见木栖从疗愈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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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拿了一件浴泡替她裹上:“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木栖垂眸点头,似十分疲倦,回到屋里便关上了门,将柳玉瑶隔绝在门外。
柳玉瑶觉得,木栖还是心情不佳,或许内心也同她一样十分担心山下的人,只是对方性情如此,难以倾心交谈。
屋里,烛影跳动不安,窗外昏黄的晚霞遗落在桌面上,和烛光拂影重合,木栖垂眸望着,耳边荡起一道浅浅低吟的声音,那声音似有欢快的语调,亦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故而强压着声,一一道来。
“你的大师兄丢下了你,你最爱的大师兄丢下了你啊!”
那道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随后落在她的上空,向她隐隐压来。
“最喜欢的东西怎能任由对方逃走呢?应该要紧紧攥在手心,牢牢困在身边才是啊!”
烛光晃动不止,周身逐渐昏暗,洁白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倒映出一团黑影,那黑影不成人形,而是变幻不止的一团雾气。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将那些属于你的东西,尽数还给你,如何?”
墙上的黑影一直流动,似乎想要朝着门框边的人影身上钻去,却都扑了一场空。
“看来你还是不信,你是不是忘了,你我本是一体啊!”
黑雾尖细的嗓音渐行渐远,直至烛火凝滞不动,屋外,柳玉瑶的声音传来。
“木栖,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陪你一起去用早膳。”
屋外脚步声响了几下又停下,片刻后再度响起,愈行愈远。
屋里,木栖顺着门框滑坐下来,垂着头,眼底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第二日一早,柳玉瑶如约而至的来到木栖屋前,敲响了屋门。然而,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她察觉有异,一把推开了屋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木栖已然不在屋内。
她将小竺山寻了半山,依旧不见木栖的身影,至此,她算是明白了过来。木栖下了山,去找西门青修去了。
小竺山上有一条绵绵不绝的溪流,沿着这条溪流,可见依稀零点的村落,木栖寻到一处人家,驻足在门前许久,直到那家妇人留意,主动上前询问。
“小女郎,是有什么事吗?”那妇人笑道,“我见你待在这很久了。”
木栖抬起眼睑,露出一双纯善的眼睛,似有几分拘谨,问道:“你知道寿华镇怎么走吗?”
那妇人先是一阵思索,随后笑颜:“寿华镇啊,我知道,你就沿着这溪流往下,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左转,沿着那条小路走上一阵,就能看见一排草屋,沿着走下去就是寿华镇了。”
见木栖转身要走,那妇人犹豫着又喊住了她:“小女郎,寿华镇眼下不安全呐!我见你身着道袍,想来也是一名女修吧?那你应该有所耳闻,如今寿华镇被妖物围攻袭击,死了不少人了。”
那妇人也是有心劝道,奈何眼前的女郎不为所动,似是铁了心要趟这滩浑水,她作罢摇头,随其去了。
木栖依着妇人所言,行了半日的脚程,果真见到一排平矮的草屋,这草屋色泽泛白,似久经风霜,残破不堪。
她沿着排排草屋往里走,踏上了一条人为修整的平坦小路,一眼望去,一道高门横跨两侧,四面平整,方方正正,一块被雨水洗脱色的红匾嵌在其中,上面刻着三个流体大字:寿华镇。
21. 第二十一章
踏入寿华镇内,沿着主街看去,一条大路畅通无阻,街道两侧门铺门帘拉紧,铺头布条迎风吹舞,飒飒作响。这本该是一条十分热闹喧哗的主市街区,如今却恍若风雨交残,留下了挣扎凌乱的痕迹。
木栖看着眼前这一破败荒凉之景,神色淡漠,她不懂民间喜乐,亦是感觉不出凄凉悲悯,一双布靴已被风尘染灰,配上这满街的风沙席卷,倒也有几分适景。
她四处寻找,不见有人,却能感觉四周暗声伏蛰,隐隐作祟之物已悄然靠近。
她驻足在原地不动,一手悄无声息的探入自己的腰间,静待时机。
有风卷着隐隐热浪向她吹来,拂过耳边时落下两根发丝,她转身抬手探出,手中的飞刀笔直有劲的飞向一方,直到插入门铺旁的一根柱子上。
有黑色的液体自空中流出,不出片刻,应声倒地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她能看见我们?她竟然能看见我们?”
一道不可置信又带着兴奋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群声音杂乱无章。
“真的吗?真的吗?”
“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了,啊啊啊啊她竟然能看见我们。”
“太好了,我们等的太久了,太久了啊!”
木栖站在原地,闭眼听着周身环绕的杂音,内心却不慌乱,她不愿睁眼,却又不得不睁眼。
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再度扬起,她的眼中纷乱拥挤,带着新奇丑陋的面目,一张张,尽数映入眼眸。
“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位白衣修士?”
“好奇怪啊,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我们唉。”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有一只妖兽凑上前来,而下一刻它就被击飞数米远。
“我们是不是得吓唬吓唬她,这样显得我们太好欺负了吧?”
“你敢你动手啊,不知怎么回事,我有点害怕她呢!”
“我也是我也是,怎么回事?”
这群妖兽四散开来,又再度聚在一起。
“白衣修士?我好像见到过。”
“是不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修士?他的血好诱人……啊——”
这只方才还陶醉其中的妖兽被人扼住脖子,挣扎不开。
“我警告你们,不要动他。”
木栖双眼陡然冷沉,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群隐蝶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知道它们的名字,却十分清楚,这些隐蝶兽很惧怕她,来自骨子里的惧怕。
有识趣的隐蝶兽连忙指引:“在内街上,你要找的人在内街,那里妖兽众多,那些修士正在那边收伏呢!”
木栖松开手,转身往内街走去,身后一群隐蝶兽跟着。
“里面的妖兽修为很高,不是我们这些隐蝶兽可以匹敌的。”
木栖没搭理它们,自顾往里走,走到另一条道路上,那群隐蝶兽停了下来,止步不前。
“她会不会有事啊?她到底是不是我们寻的主人啊?”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就是我们的主人。”
“啊?那我们会不会又失去主人了?”
“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们是蝶。”
“……闭嘴!”
木栖沿着内街一直走,在一处巷子里遇见几名受伤倒地的村民,那村民见有人过来,仰着头伸手寻求帮助,而她只是略微停留了一下,便脚步不停的穿过这几位村民身边,朝巷子另一头走去,走得近了,一阵厮杀凄厉声也愈发清楚响亮。
半空之中,有五只妖兽凌空挥动尖锐细爪,朝着一位白衣修士不停围攻,那名修士举阵立中,临危不乱,招招接下,又招招打出。
木栖眼中一紧,大喊:“大师兄。”
青修发招之际,余光一瞥,眼中显有惊色。
不远处,受了伤却依旧和几名弟子结阵的顾南归看清来人,急道:“小师妹,你怎么来这了?这里很危险,你赶快走。”
木栖一路跑过来,双手结决,对着半空打出一道术攻。
“小师妹,你这点术法根本帮助不了大师兄,你赶快走吧!”
木栖闻言不动,只是一味加强术法,只希望给大师兄减轻分毫。
顾南归见状暗自叹了一口气,专心结阵,在他身前,已有数十只妖兽被伏,正在阵中镇压。
青修立于空中应对四方,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几只妖兽功力突然增强了几分,这与先前亦有差距,这样的现象自不久前已经出现了两次。他顿然,这四周一定还有更厉害的妖兽蛰伏暗处。
是以,他调动手中法阵,打出驱魔阵,以一人之力生硬将四周妖兽圈入其中,一掌落下,掌中金色符文形成的阵网重重落地,五只妖兽困在其中尖叫频频。与此同时,木栖受阵法波动,弹倒在地。
“小师妹,你还好吗?”一旁顾南归正在结阵,动弹不得,只能关心寻问。
青修脚尖点地,随即又是在空中画了几处阵眼,这才来到木栖身边,扶起了她。
“谁让你私自下山的?”他的语气生硬,带着一丝责备。
木栖道:“我担心你,所以……”
她知道自己私自下山的举动定然不妥,也想过大师兄会因此生气。
她垂着眼,却没等到青修的后话,只见其来到顾南归的身旁,抬指在阵上画了几下,阵心收聚,成了一团光点落在他的掌心,消失不见,随后他打出一道疗愈术在顾南归身上,道:“你带着木栖先回门中。”
木栖立刻道:“我不走。”
青修沉声道:“听话。”
木栖垂眼未言,顾南归艰难起身,他实在是伤的太重了,西门青修未赶来时,他一人拖着这些妖兽奋力抵抗,其余弟子则是将寿华镇的村民安置妥当。
“走吧,小师妹。”他牵着木栖的手,眼里多了几分请求。木栖看了一眼背影决然的大师兄,终是垂下了头,跟着他身后消失在小巷中。
“大师兄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顾南归走在前头,整个身子提不起劲头,一身衣袍被污血染脏。
木栖见状,问道:“你还好吗?”
顾南归扯出一丝笑容,看着她:“你怎么自己一人就跑下山了,不知道现在外面很危险吗?”
木栖道:“我担心你们。”
顾南归吐出一口气,强颜欢笑:“我看你是担心大师兄吧,我只是顺带一嘴。”
木栖突然停下脚步,顾南归回头:“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却是落在远处:“我们换条路走。”
顾南归甚有不解,但也没多问,顺着她的意换了条路走。他们走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顺着镇子边缘往小竺山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十分清冷,沿路荒凉的不见几片绿叶。
“许知言呢?”木栖突然想到许知言是和大师兄一块下山的,可她方才并未见到他。
顾南归道:“有两只妖兽掳了一位村民逃走了,他见状追了过去。他法力在我之上,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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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归有些口渴,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歇脚,木栖替他去采点干净的水,回来时,他已然晕倒在地。
“顾南归?”她抱起顾南归的头,将水喂至他嘴边。几口灌下,顾南归咳了几下,人也清醒了。
“没事,我就是太累了,我已经三宿未眠了。”见木栖仍旧注视着他,他起身坐直:“大师兄已经给我疗愈过,身子已无大碍了。”
木栖闻言坐在一旁,顾南归闭目打坐调节内息,她则是看着不远处的石块和微微荡漾的河面,忽然,眼前的河水突然转动起来,荡起巨大的漩涡凌驾上空,将烈日晴空覆盖,四周陡然间变得昏暗阴霾,不见微风和清澈的河水,而是黑色瘴气盘踞天空,大片黑云压境,停在二人上方,久居不散。
感知身边有了动静,顾南归道:“怎么了?”
木栖道:“没什么,你专心调息。”
她看着头顶上方黑云变幻莫测,一种熟悉感萦绕心头。
“你躲得掉吗?哈哈哈哈——”
一道穿透的女声自四面而来,带着分辨不出的杂音,听得耳朵隐隐作痛。
这声一出,顾南归立刻睁开眼,伸手一把抓住木栖的手:“到我身后来。”
木栖未动,仍旧抬头盯着那团黑云,四面突然旋起无由之风,将二人刮得站立不稳。
“你以为你能躲掉?可是不然,你躲不掉的,你我本是一体,你往哪里躲!”
那团黑云自上而下,朝着二人直冲过来,将木栖和顾南归双双撞倒在地,顾南归立刻起身,将木栖身前的黑云打散,随后来到木栖身前,支起一道屏障,隔绝黑云靠近。
那黑云停在屏障之外,聚成一个人形,对着顾南归道:“我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的毅力会这么强。”
顾南归强撑着身体内力的透支,将屏障加强,同时出声喝道:“我不管你是哪方妖孽,离小师妹远点,否则……”
后面的话他未道出,嘴边忍不住往外吐了一口鲜血。
在这样光线昏暗,雾色浓重的场景下,那道鲜血格外鲜丽,格外引人注目。
木栖看着身前逐渐下沉的身子,抬手打出一道强光,这道强光一出,连她自己都惊住了。
那是一道缠着黑色雾气的强光,纵然有金光显出,那也已经不再是正道之光了。
那团黑云被这道强光打到原地散开,却又很快聚结成型,木栖见状再度出手,而那黑云似是不知疼痛,散了又聚,聚了再散,反反复复,似是一种乐趣。直到木栖一手撑在膝盖上,累到气喘吁吁,那团黑云才窜到她的身前,啧啧几声:“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木栖抬眼:“你放了我们。”
那黑云似来了兴致,在空中翻了个身,道:“我可以放过你们,那你可愿答应我?”
“她不愿。”顾南归将手中的屏障注满符文,用尽全力打向黑云所在之处,金符所到之处明光乍现,那团黑云被困其中,挣脱不出。
顾南归见状松了口气,整个人朝前口吐大量鲜血,直直摔倒在地。
“顾南归。”木栖连忙扶起他,同时震撼眼前金光亮起的阵法,那团黑云真的被困住了。她晃了晃怀中的人,随后掌心冒起光束,打入顾南归的额心。
她学会的疗愈术总算用到地方了。
然而,就在她喘息之间,认定一切风浪已然平息时,那道金光止不住的颤抖着,连带着身下的土地,黑沉沉的上空,形同天崩地裂般,朝她尽数压来。
22. 第二十二章
“蹦!”
数道金符在她眼前碎裂,金光流转的阵法中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些裂痕经不住地动山摇,强风摧残,粉碎殆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狂、阴森的笑声再度自四面传来,像夺人的连环咒,一声又一声,一阵又一阵,如片片刀锋割卷着她的皮肉,令她痛苦不堪。木栖抱紧怀中的人,看着天旋地转,分崩离析的场景,突然意识到,属于她的命运永远无法躲开了。
“你救不了他,你再努力也救不了他,因为你的内心深处,早已经不想他再活下去了,你还不愿承认吗?”
她怔了怔,双目圆睁的看向空中,眸色黑沉,微微颤抖着。
那团黑云化作一个人形,来到木栖身前,一根手指轻轻的点中她的心口:“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无辜的竺圣派小师妹了,你这里已经充满了邪恶。”
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一张脸,木栖显得非常惊恐和害怕,她不敢出声,正如她不愿承认,她从何时开始心神乱了,她又是从何时开始,内心蛀满了邪恶的心思。是柳玉瑶满心满眼的念着大师兄?还是融骨时的幻境缠身?又或是自己内心的那点秘密被人知晓?是她害怕惶恐,是她无助内耗时吗?
还是她,原本就如此邪恶。
那夜柳玉瑶自伤时腾出的黑影,只有她一人看清,而如今她倒下之际时,那道黑影再次盘踞在柳玉瑶的头顶之上,狰狞出诡异的笑脸,随着柳玉瑶一路急切跑来,如一张巨大的黑网,将她紧紧包裹其中。
她逃不掉了。
浑浑噩噩间,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看见一只羽毛洁白的小鸟,立在黑石宝座的靠背顶端上,睁着圆圆的眼睛,黑色瞳眸里倒映出一只逐渐靠近的手,那只手的主人声音幽冷,似是嘱咐:“灵鸢,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原来那只小鸟名叫“灵鸢”。
小鸟抖动了一只翅膀,算是回应,那只手轻轻抚摸了它的头顶,随后一转,指尖冒出一团金色的气体,那只小鸟见状点着头,将那团气体吸进了嘴里。
“你可要好好长大啊!”
小鸟圆圆大大的黑瞳里闪着光,支起翅膀围着那只手的主人飞来飞去,又飞向偌大的宫殿上空,俯瞰底下跪伏的一众人等,凌驾之上,自由且无畏。
木栖看着那只洁白的小鸟,它是这间宫殿中唯一的亮色,她觉得这只鸟儿不该在此才对,它该在属于它的广袤天地,属于它的地方应该是明亮且充满着生机。
那只鸟儿扑腾着翅膀一直盘旋上空,突然,底下的人渐渐化成黑色的瘴气弥漫在整座宫殿,那瘴气十分呛人,像是锁人喉间的利器,木栖憋红了脸,睁着火辣辣的双眼想要看清宝座上的人影,却因为瘴气太重,剧烈的咳了起来。
她咳出了一滩黑血。
“木栖。”有人将她从黑暗中扶了起来。
“木栖,你吐血了,你别害怕,我去叫青修过来,你千万别乱动。”
柳玉瑶急切的脚步远去,木栖撑坐在床上,看着四周一片黑暗,久久没有动弹。
片刻后,一阵清凉之意袭来,青修来到床边,探了她的脉搏,随后一道强光笼罩在她全身,这道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却有些刺痛。
“你中了瘴气,失明是短暂的,不要担心。”青修语调温和,似是怕她惊慌。
木栖挪了挪身子,靠在床头,试探问道:“大师兄,顾师兄他怎么样了?”
青修闻言却是沉默了,转身出了屋子。
木栖偏着头,算是猜到了结果。
柳玉瑶来到她身边,声音很沉重:“顾南归死了,被许多邪灵围剿啃食了魂魄。”
除魔者反被邪灵啃食了魂魄,这样的死法对于一位修士来说,无比残忍。
木栖久久未曾出声,柳玉瑶见她垂着头的样子,内心亦是十分悲痛,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嘱咐她好好休息,便退出了屋里。
屋外,柳玉瑶同青修轻声说了几句,随后便是寂静无声,木栖侧身蜷缩在被子里,空洞的双眼盯着前方,似乎能看见顾南归魂魄被啃食时的凄惨场面。
他一定很恨很恨自己吧,若不是她执意下山,或许顾南归就不会同她一起返程,或许就不会遇到那番场景。
她明明是想救他的,为什么救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睛非常的痛,痛到似刀片在翻搅,她双手捂着脸,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脸颊留下来,既有苦涩,又有血腥味。
“你从我身体里出去,你快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她痛到无力说话,似喃喃低语,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可她却依旧能听到那道声音,阴魂不散,始终跟着她。
“你想起来了吗?你记起你是谁了吗?”
“你不该有良善悲悯之心啊,痛吗?痛吧,只有痛了,你才能明白,你该是什么样的人。”
这道声音越来越沉稳,不再如一开始肆意狂笑。
“我是木栖,我是竺圣派的弟子,我是小竺山上唯一的小师妹,我是木栖,我是木栖……”
她不停的喃喃自语,直到昏睡过去。
自此以后,她日日双眼疼痛难忍,日日双眼血脓不止,柳玉瑶尽心替其擦拭、上药,身子也逐渐虚脱下来,直到病倒。
木栖清楚,是那团黑影在作祟。
这天夜里,她一人摸着门框来到院里,坐在石凳旁静思。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觉察不出柳玉瑶身上的黑影,一如觉察不出她耳边反复出现的怪声。她内心焦灼不已,犹豫着该不该将所见所闻告知大师兄,却又极度害怕大师兄会因此质疑她。
她内心十分清楚,大师兄并未将她与门中弟子同等看待,她不止一次偷听他与师父多次谈起她,意是所指她性情并非纯善,极易被妖邪同化,如今,大师兄的那些话全都应验了。
她被妖邪缠身,她也并非良善之人,她突然想通了一事,大师兄一向针对苛责她,原是有原因的。
她静坐良久,直到眼睛又开始痛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缠在双眼上的纱布,有一块已然被浸湿。她摸索着起身,悬空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凉凉的,却让她很安心。
“怎么跑出来了?”青修的声音如同他的手温,平淡中透着一丝凉意。
木栖顺势又坐了下来,苦笑道:“有点闷,就出来透透气。”
对面之人未语,只是替她解开缠在脸上的纱布,随后再替她换了一条干净的布缠上。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让木栖悬起的心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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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放下。
“柳姑娘可好些了?”
青修道:“好些。”
“她是照顾我才累病倒的。”她有意提及。
青修道:“无关你事,是山上有邪灵钻空,已经解决了。”
木栖听到这,内心无法平静,她刻意压住情绪,寻常问出:“邪灵?是近日才出现的吗?”
然而,她没有等来下文,却等来了数道符文锁身,将她困在其中。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她惊道。
她虽是看不见,周身却能感觉有股强光注入,那隐隐灼痛的感觉,是阵法游走在全身的感觉。
她明白大师兄的意思,心却凉到了谷底。
片刻后,周身束缚之感消退,夜色如归,却不再静谧。
“回去歇息吧!”青修将她扶进了屋子。
她躺下后,伸手握住了青修的手,眼睛虽是被纱布蒙住,依旧朝着身前之人探去:“大师兄,我身上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了?”
青修道:“别瞎想。”
木栖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身上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驱除不了的东西,你会将我一并收入阵中吗?”
青修静默良久,道:“会。”
木栖慢慢松开了手,躺平身子,轻轻道:“也是,大师兄是非分明,对于妖邪祟物从不会容忍分毫。”
“大师兄,我累了,想睡了。”
她听着那道脚步声由近到远,听着屋门被轻轻推开,再轻轻合上,听着院里树叶晃动,虫鸣低吟,她的内心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清净。
第二日,她在一名弟子的搀扶下,去了柳玉瑶的屋中,柳玉瑶见状从床上爬起来,连忙将她扶到圆桌旁坐下。
“我听大师兄说你好些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柳玉瑶面色虽仍旧不太精神,但身子确实好转的很快,她道:“多亏了青修,若不是他寻到了上我身的邪灵,我恐怕到现在还晕在床上呢!”
木栖故作不解:“邪灵?”
柳玉瑶道:“说了你可能都不敢置信,这邪灵在我身上有一些时日了,你还记得有一晚我无故自伤一事吗?青修说,那也是邪灵作祟。”
木栖心中猛然一跳,问道:“大师兄那时便知道你身上有邪灵了?”
柳玉瑶道:“这我倒是不清楚,我也没细问,你也知道,青修不想说我也问不出,不过他已经将我身上邪灵驱除干净,我已经没事了。”
木栖道:“只是驱除,他没说别的吗?”
柳玉瑶想了想:“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连着把我也关起来吧?我又不是邪物。”
见木栖低头不说话了,柳玉瑶打趣道:“怎么?你难道觉得青修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木栖摇头:“他是个是非分得很清楚的人。”
她自称有些乏了,柳玉瑶要送她回屋,被她拒绝了。
“木栖,你这样行吗?”
木栖头也不回的摸索着走了。
跨过中间的青木小道后,柳玉瑶追随的目光也被一排青藤缠起的篱笆墙遮住,四周无人时,木栖探出的双手落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关上屋门的一瞬间,耳边的那道声音骤然响起。
23. 第二十三章
“啧啧啧啧啧……你一心维护的大师兄显然并不在意你,他对任何一人都比对你好,你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弃子。”
“别说了。”
“怎么就不让说了?我偏要说,昨夜他可是非常绝情的回了你一个‘会’,若是让她知道柳玉瑶那夜自伤一事出自你手,如此杜绝妖邪恶念之人,你觉得他会轻易饶了你吗?”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木栖朝着空落的屋里喊道。
“你还不愿认清事实?你已经脏了,你的那颗心已经脏了,你的大师兄不会容忍一个心生邪念之人在身旁,他会杀了你,会将你当成妖魔之物,会将你锁进阵中炼化,你的血肉身骨乃至灵魂,会变成一滩血水,怎么捡也捡不起来。”
“不会的,大师兄不会这样对我。”木栖扯开纱布,一双眼睛充满血丝,她看着屋子上空,四处寻找,“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我要把你带到大师兄的面前,他知晓前因后果,他不会责怪我的。”
“你还在自欺欺人,伤害柳玉瑶你怎么解释?对顾南归见死不救你怎么解释?”
“不是我,我没有伤害柳玉瑶,是你,是你一直纠缠着我,是你在蛊惑我,是你要伤害她,我只是……”
“你只是袖手旁观?可笑吗?你抱着顾南归的时候也说自己努力救他了,那为什么你掌心亮起的疗愈术最后会渐渐熄了光芒呢?你承认吧,你担心顾南归活下去会对你产生怀疑,你害怕自己会被他们当成一个怪物,你漠视生命,旁人在你眼里形同蝼蚁,蝼蚁而已,在意他们作甚!”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木栖抱着头蹲下,脑中如狂风卷动,痛得快要裂开了。
“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那道声音突然聚成一团黑雾,随后幻化成一面黑色流动的镜子,镜中出现的小女孩倒在法阵之中,身形已经开始逐渐消散,而在阵前一方,立着一位白袍男子,那人两手结印施法,法阵中央瞬间倾入一道金色强光,源源不断。
“你一心要护下的小女孩,如今被你的好师兄当成了邪物,正在阵中炼化呢!”
木栖怔怔盯着那面镜子,眼中满是惊愕,小女孩的面容渐渐化散,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无助又无力。
她紧绷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她爬起身便往屋外后山跑去,跑着跑着,脸颊早已湿润一片,她不愿相信那道声音,她不相信大师兄真能如此绝情,他明明答应过她的。
她跌跌撞撞的跑至洞口处,模糊湿润的视线中有一道金光若隐若现,时强时弱,透过冰冷的洞壁直击入她的心口。
“大师兄!”
一声凄厉的呐喊声响起,青修偏头看去的同时,一道身影猝不及防的朝他撞来,将他结出的阵法生生撞散了。
木栖直冲冲跑向阵法中央,将已经不成人形的小女孩抱在怀中,惙惙哭着。
青修未恼,薄唇紧抿片刻后,命道:“木栖,出阵。”
木栖不闻不动,悲伤之际,抽泣出声:“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孩童,为什么你不放过她?”
青修道:“她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孩童这么简单,她的身体已经成了邪灵的寄生体。”
“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被蛊惑了,你明明能救她的,你明明可以,为什么不救?”
看着木栖赤红溢满泪水的双眼,青修轻声道:“她没有救的必要了。”
木栖悲痛的抱住怀中的人儿,肩头抽动不止,青修任由她这般闹着,直到她的哭声停止,直到她放下了怀中的人儿。
“大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她吗?因为她很像我的过去,如果我没有遇见大师兄,我的人生或许比她还要凄惨。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去改变她的人生,我只是想成为她人生中的那点光而已。”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始终站在阵外的人,忽然觉得他离自己非常的遥远,她人生中仅有的一点亮光,难道也要离她远去了吗?
她的头胀痛不已,昏然倒下之际,阵光再度亮起,天旋地转下,她只身沉入黑暗,不再挣扎。
往后的数日里,木栖止步于自己的一间小屋,再也没出过屋门,每日除了躺在床上便是站在窗边发呆,期间青修也未曾主动来看望过。
她不吵不闹,不言不语,着实叫柳玉瑶有些担忧。
“木栖性子本就冷清,我怕她受不了接连而来的打击,会不会出事?”
柳玉瑶来到元悟长老身前,道出了自己的担忧。如今青修不管不问,她只能寄托于元悟长老,毕竟他好歹是木栖的师父啊!
元悟得知此事亦是长叹一口气,他为人喜乐,无忧无愁,如今却也是两道长眉染了数不清的愁丝,他道:“我会去找她聊聊的。”
木栖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空洞的望着上空,眼中无波无澜,毫无生气。
一侧屋门被重重叩响。
“木栖啊,你睡了吗?”
元悟见无人回应,便直接推门,却发现屋门被人从内部拴住了。
“木栖,是师父啊,你快给我开门,我手上端着热汤,快烫死我了!”
元悟在外乱叫不停,不一会儿,屋子里有了响声,屋门被打开了。
木栖见他确实端着一个盘子,可盘子里不是什么热汤,而是一碗凉药。
元悟脸上堆着笑,着急忙慌的挤进了屋子。
“你现在虽然身子已无大碍,却马虎不得,这个是我特意去找元信长老要的药,喝了对身体恢复极好。”他端着盘子往圆桌走去,屋子里没有掌灯,光线很暗,临近了才看清桌上两盘未动分毫的吃食。
“木栖啊,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能不吃饭呢?你不好好吃饭,身子怎么能恢复?你就算再气青修,也不可拿自己身子赌气啊!”
“我没生大师兄的气。”木栖整个人有气无力,往圆桌旁一坐,趴在桌面上不动,“我只是没胃口。”
元悟一脸慈祥的看着她:“我听说你已经好几日没出过屋子了?”
木栖道:“不想动。”
元悟道:“年纪轻轻的就不想动,看来你是比我这个老家伙还没用了,往后也不指望你能帮到青修了。”
听到青修二字,木栖从桌上抬起头:“大师兄怎么了?”
元悟见她眼中终于有了精神,便将面前的凉药递到她眼前:“喝了我就告诉你。”
木栖二话不说,端起药一口喝完。
“其实你真不能怪青修无情,你可知道,他为了收服四处流窜的妖魔付出了多少?那个小女孩我见过,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却也是这份懂事,让她心甘情愿向邪祟交出了灵魂,她的灵魂早已经残缺不整,即便青修不动手,活着对于她来说也是身心受折,你忍心见她最后沦为不人不妖,没有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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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的傀儡吗?”
木栖怔怔听着,内心百感交集。
“这几日你是不是感觉有点委屈,为什么青修迟迟不来同你说明实情?哪怕随便找个借口也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固执已见,堪比那千年老树还要冥顽不灵,不可教化。”
元悟说着说着一脸的嫌弃,倒叫木栖见了忍不住笑了。
“笑了就好,笑了就都过去了。”元悟似同压在身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丫头,师父也不想瞒你,你大师兄这几日也十分疲惫,山下如今四方妖物肆意横行,火灵宗的灵兽又突然失控大发兽性,几件事频频压来,他的心里也很焦灼。”
话都说到这了,木栖也不想再稀里糊涂下去,直言道:“师父,我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带我回小竺山上,是因为我身上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元悟愣了片刻,道:“胡说什么,你身上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青修会留你到现在吗?”
他说得随意,却不知有人将这话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师父,你听说过猊刹鸢吗?”
元悟闻言陡然警觉,问道:“你怎么问起这人了?”
木栖道:“我听大师兄提起过,大师兄好像很在意此人。”
元悟沉默片刻,语重心长的对木栖道:“猊刹鸢这三个字往后可不要随意提及了。”
木栖不解:“为什么?”
元悟目光沉着:“因为她是一个魔头,一个猖狂霸行、惨无人道的女魔头,凡是与她有所牵扯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师父怕你会受到伤害。”
木栖震撼之余,努力让自己平静:“那她现在在哪里?没有人能制服她吗?”
元悟摇摇头:“她死了,在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身死、魂灭。”
木栖垂着眸子,神色隐晦不清:“她死了就不会复活吗?”
她一时语快,不仅惊了元悟,更是惊了自己。
“我、我是听其他师兄提过,说妖魔死了也会复活。”
此刻屋外正巧有弟子夜巡走过,见木栖屋门打开,走近才发现是元悟长老镇坐其中,讪笑着打个招呼溜远了。元悟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道:“我看你就是整日待在屋子里容易胡思乱想,什么妖啊魔啊,这些都无需你多操心,你只需做好竺圣派的弟子就好。”
木栖道:“我只是想能帮到大家。”
元悟道:“帮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每日上后山采药供炼丹房炼制出药丹,这些药丹会分配至每位弟子手中,增强内力,这也是一种帮忙啊,别看这事说得简单,整日钻进草药丛里可并不好受。”
他有意开解对方,然木栖听到元信长老后眼圈突然红了:“师父,元信长老还好吗?”
元悟叹了一声短气:“好不好的旁人无法断言,只能说顾南归之死,对他颇有打击。”
他在来此之前,曾去了炼丹房一趟,元信的状态虽看着无异,却总是在空余遐际提及初遇顾南归时的场景。
“这小子第一次上山时便大言不惭的称自己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位名震四方的除魔师,我见他心气浮躁便将他揽到炼丹房做事,他称我一声师父,可我却没有能力教他自保。这次下山时他来我跟前辞别时还说,定不会丢我的脸面,谁曾想他如此逞能,打不过跑就是了,怎么这么傻……”
24. 第二十四章
往后几日,正如元悟之言,小竺山上都不曾见过青修的身影。
木栖照常每日去往弟子堂晨礼,和一众弟子垂听元信长老滔滔不绝的经文,看似无常,却又十分耐人寻味。
关于木栖和元信长老之间,其他弟子看在眼里,实为小心翼翼。大家虽都未明说,可心里都十分清楚,顾南归生死之际唯一在场,知晓一切实情的人只有木栖,可木栖自昏迷醒来后便称忘记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结果着实让人意味难明。
晨礼结束后,元信拿着经书离开,木栖低着头整理物件,耳边听着堂中几位尚未散去的弟子间闲聊,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在说山下发生的一系列怪事。
据他们而言,自从顾南归一事发生后,紧跟着火灵宗也怪事频频,先是门中弟子忽染怪病腹痛难耐,后是兽林处的结界锁无端被打开,从而跑出去数十只不受控的灵兽,横行直撞,肆意恶伤,还咬死了两名御剑宗的弟子,柳玉瑶也是听说此事,连夜赶回宗门。
灵兽失控兽性大发,极具危险不说,百花楼和极音殿频频遭受大量妖魔入侵围困,虽都是能力不高的小妖小魔,可源源不断的数量纠缠下去,也着实叫他们十分吃力,诸如此类的小门小派就更不用说了。
元悟听说此事,召集了门中大部分弟子随他下山相助,青修协助火灵宗宗主在外到处寻找失控的灵兽,已然分身乏术,全然顾不上别的。
听闻至此,木栖回想起今日晨礼的弟子确实少了许多。
她将物件整理好后,提着茶壶从那几名闲聊的弟子旁走过,一路沿着廊道,来到了炼丹房前,驻足。
炼丹炉的火星子滋滋响着,透过窗格,一道宽厚沉稳的身影伫立一旁,似乎在翻找东西。
元信在丹药架上翻了一会,似是有所察觉,放下药瓶来至门前,却不见有人。
他顺着小道望去,思索片刻后关上了门。
小竺山的唯一下山口处,总有几名弟子轮流看守,目的是随时留意着四方设下的结界是否有松动,元悟下山前特意交代,一定要看守好阵眼。
此时已是七月的气候,天气炎热,烈日灼灼,几名弟子守了半日早已经口渴难耐,此刻他们最希望的是有人能送一口水来,已是莫大感恩。
等了一会后,有弟子实在是渴的连唾沫都咽不出来,不顾其余几人的劝阻,硬要回去讨点水来,拉扯间瞧见小路一头有人提着茶壶慢悠悠走来。
“快看,是小师妹给我们送水来了。”
“哎呀,真是小师妹啊,就说小师妹人好心善,还是念着我们这些师兄的。”
几人围上去,抓着茶壶挨个往嘴里倒,如泉水甘甜,喝得爽哉!
“师兄们辛苦了。”木栖乖乖的看着他们。
“不辛苦不辛苦,我们几个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人,不能跟着大长老下山收妖,留在门中干些轻松活,哪能谈辛苦一说。”
其中一人喝足了水,拿袖子往嘴边一抹,看着木栖道:“小师妹,你来的可真是及时,你都不知道,刚刚我们差点就要坏规矩了,万一出了事,那可就是大事了。”
木栖面露不解:“师兄说得是不是太严重了,小竺山上不是最安全的吗?”
那弟子道:“以往确实是最安全的,可近日妖魔横行,山下打打杀杀乱得不行,大师兄又数日不曾回山,如今大长老又带了那么多弟子下山,万一被妖魔钻了空子……”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小竺山上的结界阵法几乎全部是由青修一人设下,修补寻漏也只有他一人可行,如今他数日不曾回,结界是否安好都尚不清楚,万一……后面的事压根不敢想。
几名弟子喝足水后,木栖便提着空壶回去了,等到另一波弟子过来换人时,才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旁落下了几个空碗。
过来换班中的一名弟子见状眉头一耸,严厉质问道:“这谁放的?”
已经站了一日岗的那几名弟子见状,个个有些懵然,直到有人出声:“那个应该是小师妹带来的,她来给我们送水,估计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人点头附和,这事也就没再深究了。
几波弟子轮流守着,待到第三日时,他们突然发现,山中的五处结界突然破了一处,好在发现及时,有弟子赶忙将此事禀告给元信,元信闻言面色凝重,只交代好几人谨慎盯着其余四处。
待那弟子走后,元信回到里屋翻找一阵,拿出了一个罗盘,罗盘上布满星轨,这是青修下山前叮嘱给他的。
“长老,此次下山异动绝非寻常,若是三日后我一直未归,四方躁动未平,届时还请你以这罗盘上的指引,做出应对决策。”
这两日,他已经多次拿出罗盘勘测异动方位,可罗盘上的指引却让他难以置信。
他再次催动罗盘,星光悬起,照在他深虑的脸庞上,那颗频频亮起的星珠,再次让他深陷两难。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外堂的门框却被人敲响。
“元信长老,你在吗?”
元信收起罗盘,面色如常的来到外堂,然而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时,他所伪装出的镇定自若都无法自持了。
—
幽月宫的前殿里,三头灵兽被困在铁笼中挣扎撞击,尖锐的獠牙上挂着淋淋血沫,凶狠的朝着笼外之人咆哮。
许衡居看着满地的断肢残肉面色别提有多难看,他深知造成这一切后果,火灵宗脱不了干系,于是好言好色的来到不远处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冷容身前,道:“冷宫主,实在是万分抱歉,这灵兽突发暴行,实难管束,还连累幽月宫受此牵连,贵派经此一劫的所有损失火灵宗一定会极力承担的。”
冷容不为所动,对于许衡居的低让完全无视,许衡居身为一派之首,何时遭人这般轻视,况且还是已经家道中落的幽月宫,要知道,搁在往日里,他是不屑与此人有任何交际的。
他见对方不理会自己,于是也挺直了腰板,不再多言。
青修将铁笼四周加固封印后,看着四周幽月宫的弟子正在清扫地面,掺着血水的碎肉堆成一个小坡,看着格外血腥。
他站在殿外,一眼落在台阶上坐着的人,对方神色空然,身子歪斜着,看样子是受了不少惊吓。
幽月宫的新任宫主,他只在通天大会上见过一次,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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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年纪不大,空有野心,通天大会上败选后,似乎闭门颓废了一阵,往后便再没有听闻了,如今门中又遭遇这等惨事,也不知此人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见青修已设好法印,许衡居也不愿久待,撂下话,称日后定会给幽月宫一个交待,便抬脚大步朝外走去,没走两步,身后之人终于出声了。
“今日之事,纯属幽月宫倒霉,养了一帮废物,连个畜生都弄不死。”
冷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一改方才的呆木,整个人都显得阴沉,戾气深重。
许衡居一听,粗眉大扬,十分不满道:“你说我的灵兽是畜生?你睁大眼好好瞧瞧,这是灵物。”
冷容一听,不禁大笑起来,越笑越疯,整个人看上去跟疯子没什么区别。
许衡居斜眼瞅着,一脸嫌弃,多待一刻都怕染了一身晦气,甩着袖子愤然离开。
青修见冷容疯癫痴笑,深知此人现下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便同幽月宫的弟子嘱咐几句,让他们多留意四处,再有妖魔异动之象及时求助竺圣派。
离开幽月宫后,许衡居一行人直接回了火灵宗,如今火灵宗内患外扰,迫在眉睫,容不得耽误分毫。
青修虽是心挂小竺山,却分身乏术,眼下四方妖魔群起绝非偶然,他虽心有预计,可当这些事接踵而来时,他仍旧如雾里看花,对所有事都做不到精准预判。
回火灵宗的路上,他燃了一张符纸,不久后,凭空响起一道声音:“找我何事啊?”
青修道:“帮我看一下净魔炉可有异动?”
那道声音静默一会后,道:“一切正常,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青修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他将符纸燃尽,心下稍稍放宽,御剑飞去了火灵宗。
火灵宗如今的现状远比他预计的要麻烦的多,灵兽暴行四处伤人,找上门来讨要说法的门派就有五六家,又因门内弟子忽染恶疾,病症难解,陆陆续续倒下的弟子就占了多数,如今对外纷扰不断,对内手足无措,那场面,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慌乱一团。
“你们技艺不高,见了灵兽不绕道而行,如今被伤了倒跑来寻我火灵宗的麻烦,我不怪你们惊怒我派灵兽就不错了,还敢大言不惭的在这叫叫嚷嚷,再吵吵,信不信我把你们全都绑了埋到山沟里去。”
许知华双手叉腰立于门前,将前来讨要说法的一众修士抵在门外,神色凶恶,绝不让步。
有人愤然骂道:“什么火灵宗,什么灵兽,简直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山野莽夫,我看大家也别跟他讲什么礼度,直接冲进去一把火给那些畜生烧死得了。”
人群躁动起来,许知华见状怒瞪双目,大喝:“你们敢,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一把火给你们全烧了?”
两方都激动不已,要搁在以前,没人敢这么跟火灵宗说话,大多都是低头媚笑的讨好,如今人多壮胆,见火灵宗自顾不暇便起了雄心,一个个势头旺盛,抬着脚就要硬闯过去。
“狗仗人势的家伙,我看你们谁敢动!”
许知华抬手一扬,血光一现,夹带着众人惊愕的神色,一颗头颅应声滚落一旁。
25. 第二十五章
火灵宗的内院里,随处可见一地倒下的弟子,他们各个捂腹忍痛,蜷缩呻吟,口面煞白,状态是极其差。
许知言诊断不出这恶疾究竟是什么,竟连疗愈术也根治不了,眼下宗门境况复杂,一时寻不到良药,只能以疗愈术施以缓解,再做打算。
他以十人进行一次疗愈,反复如此,体力已然消耗颇多,而等着他的患者还有许多。
他将疗愈术从十人身上收起,转身喝口水的间隙,一名弟子慌慌张张的跑来。
“不好了二少主,大少主那边出事了。”
许知言赶到时,门外已经有三人头颅分家,落在一旁,鲜红的血溅在火灵宗的门匾上,格外触目惊心。
他惊道:“大哥,你在做什么?”
许知华一双眼通红,面色狠戾:“你别管,这些人都敢欺负到火灵宗的头上,我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许知言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剑,喊道:“大哥,你能不能别闹事了?”
许知华:“我闹事?我这是在保护火灵宗,你看不出来吗?”
许知言不想搭理他,转身十分抱歉的对着门外众人道:“各位的心情我亦十分理解,是火灵宗的灵兽伤人在先,我在这里先跟大家赔一礼,你们想要任何说法赔偿都可与我细说,我一定会还大家满意的公道,火灵宗不会坐视不管的,请大家放心。”
他说得诚恳,人群中有些人就是冲着火灵宗的态度而来,眼下算是称心如意,自然不再斤斤计较,为首几人放了几句狠话,便姗姗离去。至于死掉的三人,恐怕都是散修过来趁火打劫,毕竟没有一人为他们出面讨一句公道。
见这些人散去,许知华气冲冲道:“你啊你,总是这么一副菩萨心肠,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许知言如今身心疲累,半句同他争论的话都不想说,转身便往屋里走。
“知言,我跟你说话呢,别装聋。”
话音落下,东南方向突然扬起一阵浓烟,许知华疑道:“那不是兽林的方向吗?出啥事了?”
许知言寻声望去,当即眸色一抖,提着那把沾了血的剑便往兽林方向飞去。
浓烟滚滚如乌云笼罩在兽林上空,久久不散,烟雾弥漫下,林中境况难以察清,许知言提着剑只身入林,却在入林不远处见到几位守林弟子倒在血泊之中。他凛目观之,林中除了烟雾浓重,尚不见可疑之人,他不再耽搁,立刻前往灵兽关押之地,却在五步之内,看清了倒在四周身躯干瘪的灵兽,这些灵兽就好似被人吸干了血液,一个个只剩皮包骨头。
他见状震撼之余下警惕四周,林中浓烟越来越大,却寻不出这浓烟的方向是从何而来,他抬头看向上空,静视片刻后,瞳孔微震,立刻朝着林中深处跑去。
他明白这浓烟从何而来,也清楚做这一切的人想要干什么。
许衡居带着几名手下赶到兽林时,林中浓烟已经渐渐稀释了许多,他咧着眉头来到一旁的竹亭前,却不见里面的守门人,当即发火:“我不是说了守门处不可离人吗?”
身后随行几人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许衡居平了一口气,命道:“先将这三头灵兽送到林里关好,顺便找找这几人都跑哪去了。”
几名手下拽着铁笼的链子往林中拖去,拖着拖着,突然觉得铁笼的重量轻了许多,大家都当是林中灵气使然,直到有一人回头看了一眼,当即尖叫:“啊啊啊啊——灵兽……”
那人指着铁笼,整个手臂都在抖动,其余几人见状困惑回头,各个瞳孔震惊。
“啊啊啊啊啊——”
许衡居见几名手下惊慌失措的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刚要上前责骂,就见一人指着林子里惊道:“灵兽、灵兽……”
许衡居当他们是害怕灵兽暴行伤到他们,随即怒瞪他们一眼,唾骂了句“废物”,自己入了林。没走几步,就见一个铁笼落在小路中央,骂骂咧咧:“真是养了一群酒囊饭桶。”
他大步走近,却当场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场景,他刚刚抓回来的三头灵兽,怎么一个个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了?
他的震惊不足片刻,雾色不清的前方突然响起一声闷哼,一人倒在路边艰难爬起。
“谁?谁在那里?不知道这是火灵宗的地盘吗?”
他试探靠近,就听对方气若游丝道:“快……走。”
“知言?”他看清对方面容后,立刻上前扶住,许知言整个身子布满剑刃血痕。
“快走。”许知言无力的推他。
许衡居震惊又愤怒:“知言,到底是谁伤的你?”
话末,前方响起一声盈盈笑声,狂妄又兴奋,萦绕在整片林子上空。
青修是直接去的火灵宗,当他赶到时,火灵宗上方隐隐有瘴气缠绕,他敛眉收目,以一道金光打去,瘴气依旧不散。
心存疑虑之下,当即推开了火灵宗的大门,里面的场面却叫他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偌大的火灵宗内,目及之处血尸成堆,血流成河。
他沉色望去,透过长长的门廊,望向大殿高座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我的好师兄,你可终于来了。”
高座上的女人居高临下的看向来者,嘴角勾笑。
大殿一旁,有两名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正是许知言和许衡居,在他们身侧还站着个面色浑然呆愣的许知华,青修看了他一眼,便知他被夺了心窍。
他声音低沉,即是疑问又似确认:“你是谁?”
高座上的女子换了一个姿势,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我是你的小师妹啊!”
青修道:“你不是。”
看着他如此肯定,对方笑的更大声了。
“果然,最懂我的还是你,我一生的宿敌,玄译。”她既兴奋又恨得咬牙切齿,“吾真是被你害惨了,这么多年吾过得好孤单啊!”
“猊刹鸢!”
青修双手作势,拉出一个巨大阵环打在高座之上,金光流转,符文扣锁,将高座内的女子罩在其中。
“你不管你的小师妹了吗?她正在哭泣呢,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啊!”高座上的女人顶着木栖那张清纯无害的脸,却笑得更加疯狂。
青修的心陡然停了一下,随即是更坚决的加强了阵法的威力。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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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阵法之中,高座上的女人却不为所动,一个劲的大笑,大笑之后突然冷着一张脸,直直盯着殿中施法之人:“你如今可不是仙君了。”
她话音落下,一团黑雾直冲开阵光,迅速锁住了青修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在了半空。
“可笑,真是可笑,一个凡人之躯,妄想伤我分毫,这百年未见,你变得太愚蠢了。”
青修双手仍旧在不停的打出阵光,可正如对方所言,这凡人之力,实在渺小不堪。
他被喉间的这团黑雾紧紧束缚,挣脱不了,眼前,猊刹鸢将目光放在殿中一直呆愣注视前方的男人身上,一勾手指,对方乖乖来到她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知华。”
“你喜欢我吗?”
“我……”
“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很好,看见那边躺在地上的二人了吗?去帮我杀了他们。”
许知华一双呆愣的眼睛陡然冒起红光,不作犹豫,拿起剑便朝着其中一人刺了过去,一下又一下,鲜血溅到他的身上、脸上,他仍旧不停的刺去。
高座上的猊刹鸢看着,呵呵笑着:“他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人。”
许知华拔出剑,看向另一个人,握着剑的手却突然抖动起来。
猊刹鸢见状,皱起眉头,训道:“你不听话,是会受到惩罚的。”
许知华闻言,眼中的犹豫褪去,黑色的瞳眸再度亮起红光,提着剑朝地上的人刺去,在剑锋即将逼近时,被一人撞开,双双摔在了地上。
猊刹鸢见状,从高座上走下来,来到青修身边:“你想护下他?真是有趣。”
她来到倒地不醒的青年身边,看着其满身伤痕,着实不解:“一个半死之人,到底有什么是值得你去护下的?”
青修不语,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她一道一道术攻打过去。猊刹鸢微微恼怒,抬手一挥,青修整个人飞出数米外,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已身处黑暗之中,他抬起手,掌心燃起一道术光,照亮着四周。
四面岩石峭壁,浑然天成,像是某处洞穴之中。他起身环顾,发现唯一的出口处有瘴气流动,待他靠近时,瘴气显现出一道屏障,将他困在其中。
这道屏障泛着紫色线流,如蛛网紧密相连,青修清楚,这是猊刹鸢设下的,只要他强行破除,对方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他盯着那丝丝密密的线流,开始沉思起来。
根据星轨的探测,猊刹鸢的复活应该在一年后的六月一日才对,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四方妖魔动乱如此频繁,如今算是找出了原因,可她复活后为何先是找上了火灵宗?火灵宗里难道有什么东西是她必须要过来一趟的?
灵兽?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是最合乎情理。猊刹鸢的意识刚刚苏醒过来,急需灵力充实自身,而火灵宗的灵兽个个受灵力温养,是最合适的滋补之物。
猊刹鸢的苏醒,意味着小竺山上一定是出事了。
“木栖……”他喃喃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26. 第二十六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步伐轻盈的脚步声。
猊刹鸢来到洞口处,看着里面正在闭目打坐的男子,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她抬手一扬,面前那道缠着黑色瘴气的屏障立刻消失,明晃晃的烛光自她身后亮起,照亮了她如今的模样。
深紫色的纱袍宽宽垂落,身前的裙摆刻意分开了一道长长的叉缝,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条洁白光滑的细腿。浓妆妖艳,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已是浑然换了一种状态,这样的她和记忆中那个谨慎守规的小师妹全然不同。
在她身后,许知华尽心为其掌着光。
“大师兄真是固执的让人头疼,都这番境地了,还能不假思索的打坐运功,是想闯一闯我这新选的巢穴吗?”
猊刹鸢来到青修身前,一手搭在他的左肩上,顺势从身后绕了一圈,蹲在他的右肩处俯身看他,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极为诱人。
见他不理会自己,猊刹鸢探头往他脸颊贴去,仅仅触碰的一刹那,青修以极快的速度推开了她。
“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十分欢愉,回荡在这间石洞之中。
青修冷眼看她,目光尽是鄙夷,看得她没了兴致,看得她面色阴沉:“别不知好歹,我如今没杀你,已是大恩,你该像他一样,对我俯首称臣。”
身后的许知华闻言嘴边挂着得意的笑容:“主上,不如杀了他吧,我知晓他的性子,他不会乖乖臣服你的。”
他话音落下,猊刹鸢转身来到他面前,扬手便是抽了一巴掌:“吾做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许知华立刻屈膝跪下,不敢再逾越半分。
“把他带到我屋中。”
猊刹鸢给青修设了一道咒法,青修瞬间动弹不得,连内力都被禁锢了。
她哼着小曲,拿走了许知华手中的蜡烛,沿着石道消失了。
待她走后,石洞里再度黑沉沉,许知华起身将青修扛在肩头,迈着步伐朝外走去。
“许知言如今在哪?”肩上的青修动弹不得,任由对方扛着,脑袋时不时磕在岩壁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身下之人不言不语,他再度道:“他是你弟弟,你难道要看着他被杀死吗?”
行进的步伐顿住,安静漆黑的石道中只有沉稳的呼吸声交错,许知华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再度走动起来。
青修见说服不了对方,便也不再多言,由着他扛着自己七绕八绕,竟绕进了一间宫殿之中。
这原来不是哪处荒山野岭的洞穴。
宫殿建造与岩石相结合,颇有几分天然形成的神秘压迫感,青修被人扔在地上,因为动弹不得,他所及的视线范围也十分狭窄。
“主上,人带来了。”
殿上,猊刹鸢半躺在黑石打造的岩榻上,一张雪白的狐皮垫在身下,细白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荡在绒毛之上,双腿深处,隐隐约约勾人心魂,许知华仅仅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许知华身上,见其一副垂涎饥渴的模样,伸出一指勾了勾,对方连忙跑过去跪倒在一旁。
“喜欢吗?”她将一条腿搭在许知华的肩上,目光之处一览无余。
“喜欢。”许知华怜惜的抚上她的腿,爱不释手的亲吻上去。
“呵呵呵呵……”她一阵欢笑,随即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整个人从榻上起身,步态慵散的来到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身边,伸出一只脚,踩在对方的胸口上。
青修与她视线对上,仍旧是一副清高寡欲,不屈不挠。
她见状,冷脸垂眸片刻,右手一抬,掌心变出一把透光的长剑,对着身下之人的胸口用力一挑,青修顿时口吐鲜血,浑身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玩。”她抬脚来到青修背后,又是一剑挑起,鲜血自脊背喷出,一声清脆的细响,似有什么东西断了。
青修挣扎在地,面色痛苦不堪,许知华看在一旁,面色震惊。
“百年前你镇压我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会落在我手中?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还指望你能给我增添点乐趣呢!”
她收起手中的剑,看着满地的鲜血,细眉直皱:“脏死了,凡人就是麻烦。许知华,把这里清理干净了。”
许知华应声,将青修扛在身上,返回那间漆黑的石洞中。
“西门青修,你死了吗?”
许知华走在长长的石道中,耳边是一路跟随的水滴声,肩上的人软趴趴的垂落着,气息低微到难以捕捉。
“只是被挑断了内脉,死不了。”
许知华讽刺道:“不是被人人夸赞说是除魔界的天降奇才吗?怎么狼狈成这幅模样了?”
自打西门青修的名声出现在修仙界的耳目中,他便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并非是觉得自己比西门青修厉害,而是这样的荣誉本该是属于他的弟弟的,他的亲弟弟许知言才该是修仙界里人人称赞的修士,火灵宗也本该是修仙界人人尊佩的第一大门派才对。
他粗鲁的将青修丢在石洞中,转身离开。
往后数日,猊刹鸢都不曾来此,许知华也未出现过,青修休养了几日,站立行走已不成问题,他见石洞出口没有设下屏障,便顺着石道往外走去,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出口处竟是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四面青石,不见一点花草添色,他打量一圈,判断这应是后院。
如今他内脉断裂,施展不出一点内力,纵然有心想逃,也是无力。
眼下,他最担心的是许知言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他沿着一路比较偏僻的小路往前院走去,一路上不见一人,直到临近前院大殿时,巡逻的守卫突然严密了起来。
而他在看清前院的布置后,也断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幽月宫的大殿中,猊刹鸢姿势霸气的坐在上座,下方站着二人,毕恭毕敬的听着她说话。
“放出来的那些妖兽先安置在火灵宗里,我会设下一道结界,旁人轻易破不了,而你们要做的是,把四周能抓过来的修士全部抓来,送进去好好喂养它们。”
其中一人不作犹豫的应下,另一人却没出声。
“许知华,你有意见?”
许知华抬头,看着上座上冷脸的人,低下头:“我没意见。”
“没意见就好,你们能力有限,待会我会给你们二人传些内力,有了我内力,你们可随意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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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容听闻,面色掩盖不住喜悦:“谢主上施恩。”
“下去吧。”
二人一同离开,不久后许知华一人又返回殿中。
猊刹鸢睨了一眼:“有事?”
许知华踌躇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主上,我弟弟他绝对不会妨碍您的事,您能不能将他放了?”
上座之人沉默半响,轻吐了口气:“这事我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我知道主上不会杀了他,可是我至今未见到他,我实在是担心。”
猊刹鸢冷眸睁开,倾身看向他:“你质疑吾?”
许知华见状立刻跪地:“属下不敢。”
“还不滚出去。”
见许知华退出殿外,猊刹鸢这才坐直了身子,一手置于胸前运功,掌心上方呈现出一团黑色瘴气,瘴气之中有紫光显现,越聚越大,不待片刻后光晕暗沉,瘴气也随之消失。
见此,她烦躁的一甩衣袖,静默片刻后依旧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几番折腾下,她的胸口隐隐作痛,看着如今这副身躯,恼怒道:“亏吾当初以灵力养化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吾的?”
她自恼片刻后,起身来到殿外,巡视一眼,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她步入在青石台阶上,下巴微扬着穿过后院,停在一处空旷的偏院前,驻足片刻。
后院有凉风顺道灌入,吹起她拖在身后的长纱,她微微偏头,目光幽深的看向后院角落里那处石道入口,静视良久后抬手一扬,眼前空旷的上空有气体波动,随后一间屋子呈现在眼前。
屋子四面有紫色线体流动包裹,她推门而入,屋里没有一桌一椅,空荡荡的屋子中央晕倒着一人,这人道袍破碎,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她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人,不见有动静,便蹲下身子伸出一手掐在对方的脖颈间,十分用力。
“咳咳咳咳咳……”一阵微弱的干咳声传来,地上的男子总算有了动静,他微睁着一双无力的眼,看向面前之人时,瞳孔陡然收缩。
“木栖,你、你没事吧?”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一身的疼痛让他起不来身。
猊刹鸢仅愣了一下,随后满脸委屈道:“许师兄,我都快吓死了,还好你没事。”
许知言怔怔的看向她,先前的激动渐渐平息,转而是一双极为冷静的眼。
“许师兄,现在外面可乱了,到处都是妖魔作祟,还有猊刹鸢,猊刹鸢你知道吗?她复活了,而且十分厉害,连大师兄都打不过她,如今大师兄被她囚禁毫无办法,你快点把那件法宝拿出来,这样大师兄才能有胜算啊!”
许知言看着她满脸着急,问道:“什么法宝?”
“就是可以提升内力的法宝啊!”
许知言道:“你从何处听来我有这件法宝?”
“许知华呀,你的亲哥哥,他还能骗我吗?你赶紧拿出来吧,不然大师兄会死的。”
见许知言面色不改,也不再追问后,猊刹鸢的表情立刻变了,她冷笑道:“看来你并不好骗啊!”
许知言沉声问:“你是谁?”
猊刹鸢站起身,垂着眸子鄙睨着:“你猜我是谁?”
“猊刹鸢!”
27. 第二十七章
猊刹鸢是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偏院,她万万没想到许知华这样的软骨头竟然有这么一副硬骨头的弟弟。来到后院时,她有意在那处半人高的洞口前停留,望着里面幽长漆黑的石道,欲抬脚往里走时,被一声轰然声吸引了目光。
她飞向前院,看着院里一地碎石炸痕,目光沉沉的看向院里对立的两人。
见她到来,院里两人皆收了手。
猊刹鸢不出声,目光悚然的盯着二人,直到冷容率先开了口:“他不允我将那些绑来的修士丢进火灵宗。”
她冷冷凝之:“为何?”
许知华垂着眸不说话,冷容见状气势更加嚣张:“还能为什么,就是看不起我,还以为自己是火灵宗的大少主呢!别忘了,火灵宗已经灭门了。”
“灭门”二字像是烙铁一般落在许知华的心中,他气愤出拳,再度和冷容打在了一起。
气愤、不甘,都让他的心饱受折磨,时间过得越久,他的心便越来越恢复疼痛,他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火灵宗弟子的鲜血,发现父亲幽怨的看着自己,他心里清楚父亲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了。
而悔恨已经在心底慢慢萌了芽。
猊刹鸢眸光沉寂片刻,道:“冷容,你先退下。”
冷容虽是不情愿,但也不敢驳了猊刹鸢的令,待他离开后,猊刹鸢来到许知华的面前,命道:“看着我。”
许知华是害怕她的,他慢慢抬头,对上了一双发着红光的眼睛。
“喜欢吾吗?”
许知华的眼中有红光波动。
“喜欢。”
“吾道长存,你可愿追随?”
“……愿意。”
“吾之所愿,你可愿相助?”
“愿意。”
“去吧,将大绍境内的所有修士,通通抓回火灵宗,喂养吾的手足。”
许知华的双眼红光乍现,随后渐渐黯淡,他抱手一礼,再抬头时满眼都是爱慕崇拜之色。
这一幕刚好被隐在暗处的青修撞见,他的内脉尽断,却在眼下提供了非常微妙的好处,那便是猊刹鸢不会轻易察觉他的动向。
他见猊刹鸢跟着许知华一同出了门,不敢耽误片刻,立即掏出一张注了灵力的符纸,无声念了一个咒语,往天空一抛,符纸瞬间化作一道无形的光,朝着天边飞去。
见那道不起眼的光顺利划过天际,他才安心下来,沿着原路返回至洞穴,在经过后院时,他注意到院墙外有细声响动,成群结队,聚成一窝。
他虽是内脉断了,却不影响他辨别妖异之物,他来到院墙旁,轻声道:“都散去吧,你们这些小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惹火上身可就没退路了。”
他话一出,院墙另一头瞬间没了动静,他知道那群小东西依旧没走:“我如今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去抓你们了,不过,如今这院里有一个十分厉害的魔头,专吸妖兽精元,你们好自为之。”
他丢下这话,继续往洞口走去,院墙上探出一排排圆圆大大的眼睛,望着那道孤寂无奈的背影,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青修不知在石洞中待了多久,直到洞穴外响起一阵嘈杂声,有两名哭丧着脸的幽月宫弟子前来将他带出去,他才明了,幽月宫里出了乱子。
他心知肚明,却要装作毫不知情。
大殿上,许知华被一条布满荆棘的长鞭抽得凌空飞起,又重重摔倒在地,他浑身布满血痕,抽搐不止。一旁,冷容讥讽的笑挂在嘴边,实为爽快。
“吾当你忠心可鉴,结果你就是这么对待吾对你的信任。”
高座上,猊刹鸢怒瞪着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趴在地上血糊糊的人,扬起手又是一鞭甩了出去。
许知华的面前已经吐了一大滩血渍,他艰难的爬跪在地,满脸血污,双眼通红的看向高座上的人:“主上,我连许知言关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放走他呢?”
冷容见缝插针:“不是你还能是谁?只有你整天念念不忘你那个亲弟弟,许知言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会坐视不管?”
许知华看向此刻冷嘲讥讽的人,断定自己被冤枉定是和他脱不了干系,他爬起来扑向冷容:“冷容,你个王八羔子,竟然敢算计到我头上,狗杂碎的东西,你算什么玩意!”
他抬掌朝着对方脑门劈去,被一道鞭子甩飞在柱子上,撞得五脏六腑如同散开一般,整个人无力的滑了下去。
如此一闹,殿中鸦雀无声,冷容亦是不敢抬头看向高座,沉默些许,直到有脚步声不急不慢的传来。
青修一身白袍已经污浊不堪,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的清风玉骨之姿,猊刹鸢见状将手中的鞭子收起,眸光一转,换了个姿势打量着他。
青修一路缓至,从容不迫,面对高座上那人的直视恍作不知,直到看见许知华的惨状后,他的脚步才停下,喉间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
冷容道:“大胆,见了主上还不快行拜礼。”
见来人无视他的话,叫他好一顿生气,只是高座上的人也没出话,他也不敢再多言。
青修转身来到许知华身边,垂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此时,高座上的人开了口:“你这话何意?”
青修还未答,瘫在地上的许知华有气无力道:“主上,别听他乱说,他污蔑我。”
“哦?有趣,我倒是想看看,他怎么污蔑你。”高座上的人起身来到殿中,薄衫如蝉翅隐隐透着肤泽,每一步都别有一番韵味。
她来到青修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说吧,想怎么污蔑他?”
青修闻言,眸光流转,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薄唇张开,淡然一语:“他曾跟我提出设法救出许知言的话意,我未曾应允。”
“你胡说!”许知华一只血手攥紧青修的衣摆,“明明是你提出的,明明是你……”
他看着对方一脸平静如清潭之水,淡然处之,立刻恍然顿悟,收起那只血红之手,蜷缩起身子,跪伏在猊刹鸢的脚边:“求主上,饶我一命,我唯主上马首是瞻,断不会违背主上之意,求主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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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绕我这一次吧!”
他再无一句为自己解释脱罪,而是不停的恳求,如同低微的蝼蚁,往日高傲自居的火灵宗大少主,早已不复存在了。
冷容一旁看着,内心得到了偌大的满足,他看着许知华乞求可怜的样子,恍若看见了对方趴在自己的脚前,没有尊严没有身架的乞求自己饶了他那条微不足道的狗命。
光是一想,他都快按奈不住激动狂跳的心。
他沉浸在自己疯狂的遐意中,不知猊刹鸢已经叫了他两遍,当即一团黑雾飞来,猝不及防的给了他一巴掌。
“傻乐什么?把他给我扔进火灵宗里。”
冷容摸着左边脸颊,闷声道:“是关起来还是……”随即右脸颊也被抡了一个巴掌。
“跟吾身后这么久,脑子还是这么愚笨。”
冷容虽是心有怨言,还是低身道:“请主上示意。”
此刻,脚边的许知华已经不再挣扎出声,闭着双眼气息微弱,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断气的将死之人。
许知华此人傲睨自若,目中无人,可对于火灵宗和许知言也确实是一心护下,纵然他有千百个不值同悯,看在许知言的面上,青修也不该视若无睹。
“据我所知,他曾服用过避妖丸,他的精元,怕是那些妖兽承受不起的。”
猊刹鸢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避妖丸,她利落转身,看向始终身姿挺立在殿中的男子,眉眼染上稍许不耐烦:“什么避妖丸?我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青修道:“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早年他曾被妖兽攻击,性命堪忧之际时他的父亲找上了我,我为了救他便给他服用了避妖丸,此药丸副作用极大,对自身修习之术有严重限制,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在界内平平无奇的根本所在。”
他说得有理有据,有因有果,让一旁两人都陷入了思索之中,青修见此继道:“我见他身脉骨络都断了,怕是已成废人一个,火灵宗里的妖兽若是分食了他,不仅没获得任何灵力,甚至极有可能会被他体内的避妖丸限制了妖力,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话已至此,聪明人自然不会冒险去尝试无果之食,猊刹鸢摆摆手:“把他丢出去,别碍我的眼。”
冷容倒是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这么容易就放了许知华,他领命拖着许知华退出殿中,往幽月宫的后山走去。
殿中,猊刹鸢坐在高座上摆弄着手指,心中却是十分烦闷,眼下的境况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没曾想竟然有人能轻易闯进她设下的结界中救人,并且动静隐蔽到她未察觉任何异样,能做到如此地步心境之人绝非小觑。
许知华这怂包必然不是,但他一定是同外人通了气,至少她藏匿许知言的事无人知晓,她大意之下竟被许知华钻了空子,一想到此处便心中郁结的很。
她摩挲着手指半天,再一抬眼时发现殿中还站着一人,不免诧异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
青修一改先前的冷淡神色,眼尾微微弯下,漆黑透亮的眸子熠熠生辉:“我有一事,或许你会很乐意一听。”
28. 第二十八章
猊刹鸢翘起一条腿,整个人半躺在座椅上,翘起的那条腿几乎全部裸露在外,紧实的线条撑起那微微翘起的臀部,若隐若现的美感实在叫人心痒难安,但凡是位男子都无法抵挡此情此景。
可偏偏站在这里的人是西门青修,无欲无色,无念无求,整个人像臭庙里的老和尚,双眼昏瞎,不知趣味。
猊刹鸢觉得没意思,仰头看向悬梁,随意敷衍道:“说说看。”
她半天不见出声,侧眸一瞥,对方已至三步之内,抬起一手便向她劈来,被她轻易避开后反手一抓,将对方提到自己身前,紧扣住对方的喉间。
“想偷袭我?谁给你的胆?”
青修既不紧张也不恼怒,嘴角难得对她挂起一丝笑意:“看来你的魔力还是没有恢复。”
他的话音一落,猊刹鸢的脸色陡然阴森了起来,她一直隐藏的秘密被他一眼看穿了。
“你是个聪明人,可太过聪明在我这里一向讨不到好果子吃。”她举起另一只手,扣在青修的头顶,源源不断的紫气从他的面上划过,一点点带走他的气血。
“本来还想留你一命,让你看看吾重来一世后创造出的伟大盛景,眼下只能怪你自作聪明。”
猊刹鸢张狂的表情倒映在那颗黑玉璀璨的眸中,从狰狞的大笑到混乱绝望的痛苦之色,青修在最窒息时亲眼目睹了一切。
他伸手握住喉间的手,道:“我有办法助你突破枷锁。”
猊刹鸢此刻的头疼得厉害,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和她对抗,争夺,她知道这股力量来自哪里。
闻言,她松开了手,退坐在椅座上,一手扶额,佯作镇定:“说。”
青修看着眼前女子阴霾的脸,眼中荡起的是那张时刻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又无辜的一张稚嫩脸孔,还未长大时的木栖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观察着他的喜怒哀乐,她虽是不懂人情世故,情感单一,可也会察觉出他对她的不同之处。
“大师兄为何总是对别人和颜悦色,却从来不对我笑呢?”
少女懵懂乖巧的大眼睛看着他,可他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犹记百年大战时,你麾下上千妖兽尽数被俘,而你也因不甘被封印而自劈魂元,至魂魄碎裂四散飘落,当时我为了将你碎裂的魂魄收集,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猊刹鸢冷笑:“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青修却摇头:“不麻烦,因为我寻找了许久,却始终凑不齐最后一魄,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在那座已经落败的魔殿中寻到一只被关在铁笼里的小鸟,那小鸟羽毛雪白,眼睛圆圆的,看着很有灵气。当时我十分诧异,猊刹鸢,一个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的大魔头,却有闲心去养一只没什么用处的鸟儿,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猜疑心让我始终放不下,我便将那鸟儿带回了仙境。”
话到此处,他看向座椅上的人没有接话,便继续道:“我认定这只鸟一定不简单,我在它体内寻到了灵力滋养的痕迹,一个魔修之人,怎么会用灵力滋养一只鸟儿?当时的我猜不透已经身死的魔头究竟想干什么,她抓了那么多仙侍,仅仅为了喂养自己的鸟宠?越是好奇越是无法放下,我便将那只鸟儿放在自己身边以仙气教化,那只鸟儿也确实是可爱极了。”
他话语一下多了,猊刹鸢却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当初留下这只鸟的意图我已经明确,可这只鸟已不再是你所养出的那只,你想用它来重塑自己的肉身和魔力,怕是很难。”
猊刹鸢目光阴冷的盯着他,赤红的唇瓣紧抿着,杀意腾腾而起。
“先别急着动怒,我说了我有办法助你突破。”
他伸出一手,掌心朝上:“借点内力。”
猊刹鸢盯着这只手,倒也爽快的传了一点内力过去,她倒要看看,此人能耍什么把戏。
她的内力属于魔修,常人很难掌控这股力量,可青修不是寻常之人,他将掌心的这点内力凝聚成一个球体,球体周围黑色的瘴气缠绕不散,球体中心有一条紫色线流在转动。
那条线流受瘴气聚拢无法挣脱,久而久之,线流的转动慢慢停了下来,紫色的光芒也渐渐黯淡。
这样的情况已经困扰了猊刹鸢多日,那一丝紫色的线流归属她的魔力,可如今魔力受控于自己的瘴气之中,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可她作为魔修之人,瘴气是她最好的保护屏障。
如今她的内力就如同她的这具身体一样,在抵抗着她,在挣脱着她。
既能预测到结果,也没必要看下去,她的不耐烦已然到了一个临界点:“你是在耍我吗?”
青修却将手中的光球递在她眼前:“仔细看。”
经由他这么一说,猊刹鸢眸子瞥了一眼,这一瞥,叫她震惊失色。
“怎么……可能?”
她看着黑雾缠绕下的光球里,那根紫色线流亮着艳丽的光,慢慢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她抬起手去触碰球体,那颗波动发亮的球体瞬间化作一团缠着黑雾的紫光钻进她的指尖中。
“刚刚那道紫光……”她像是失而复得了某件弥足珍贵的东西,双眼微红,似有泪光莹莹,她看向面前的人,语调带着困惑,“你怎么做到的?”
青修道:“不瞒你说,我曾经为了打败你,特意研究了你的血焚紫火,也清楚了你的魔力属性,从而研究出一套心法,本意是想以此来攻克你的魔力。”
猊刹鸢闻言,傲娇之色再度挂在脸上:“你想研究我的血焚紫火,真是口出狂言的家伙。”
青修道:“我意在此,但不得不说,你的血焚紫火确实很难攻克。”
得到昔日敌对的认可,猊刹鸢显然高兴了不少,她道:“说来说去,和我内力禁锢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这个破心法能解开禁锢我内力的东西?”
“正是。”青修道,“方才我说了,那只小鸟已经不再是你养的那一只鸟了,它的身体里已经被仙气浸染,仙修和魔修能共处一体吗?”
他的话令猊刹鸢恍然大悟,她原以为自己留下的退路万无一失,却没料到有人爱多管闲事。
她厌弃的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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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那你的方法就是让我练这个心法?”
青修颔首。
猊刹鸢道:“呵呵、笑话,这个破心法是你专门用来克制我的,你还想让我去练,怎么?你是觉得我沉睡百年了脑子也不清醒了?”
青修道:“这套心法可以克制木栖体内的仙气,使你魔力得到释放,魔力大增。当然,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不学,我如今被你挑断内脉,又是凡躯,仙境也回不去了,折腾不起任何风浪,是杀是刮都悉听尊便。”
他亦是无所畏惧的模样,话语间模棱两可,叫人实难猜透。
猊刹鸢沉着眸子打量他,内心如同激起千层浪,若是这套心法真如他所言,能让她魔力大增,多少风险她也愿意一试。
她揣摩着他的话,话里也并非示意讨好,可他如此是图什么呢?总不可能是归顺她,正当她在思考这点时,对方再度开口。
“当然,这套心法也不是白给,我也有一个条件。”
猊刹鸢道:“什么条件?”
青修道:“你不可伤小竺山上的任何一人。”
猊刹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玄译啊玄译,这百年间你都经历了什么,堂堂一方仙君也动了凡心,还想护一群凡人的命。”
青修道:“你应是不应?”
若说先前她满腹猜疑,眼下却全然松懈了下来,她起身一指勾起对方的下巴,略带几分宠溺:“应,自然是应允你了。”
猊刹鸢性子急,当下就让他开始教她心法,他以魔修霸道,强攻自伤为由,只给了她一套静心口诀,等三日后开始正式修习心法。
猊刹鸢顺了他的提议,当天便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寝屋的隔壁,同时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两名女侍丢进他的屋里,说是服侍,不过是变相的看管。
当晚,青修的屋子里传来阵阵女欢之声,木榻“咯吱咯吱”的响声沿着地砖传到了屋外,引得门口看守的弟子个个下/体膨胀,难受至极。
这样大的动静,位于隔壁屋内的猊刹鸢不可能不知晓,她半支在床上,身姿倩碧白的发光,姿色不比隔壁屋里的两位女侍差。她透过半开的窗格看向屋外的夜色,回忆起她第一次见玄译时的场景,她回眸一眼,道尽了一生的传奇落幕。
她是魔界万民奉称的神,她的一生顺风顺水,鄙睨世人,更是看不起孤高自尊,窝在一方自称是仙的一众小人,她在万妖魔兽中登上了那座孤岛,那座自称被上天眷撒仙泽的地方,她才应该是那个地方真正的主人。
自出生以来,她的魔力便强得可怕,她的父亲以她为傲,也甘愿死于她的脚下,只要她想要的,都会心甘情愿的奉在她眼前,不愿的,她便伸手抢来。
她跑去那座岛上肆意杀戮,那些自称为仙的人也不过尔尔,在她的血焚紫火下吓得瑟瑟发抖,实在好笑。
她享受着这种凌驾至上的感觉,却在兴奋达到最高时被一人扰了兴致,她回眸不耐的望了一眼,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可他实在是不听话,叫她吃尽了苦头。
29.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青修出了屋子,一眼便看见昨日屋里的两名女侍吊死在屋前的木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自胸口划至大腿根部,几乎将人一切两半,鲜血淋漓的顺着两条腿滴落在地,场面血腥又残忍。
青修仅看了一眼,便作无事人一般的从两名女侍身边走过,身姿随行的轻风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头始终不散。他走至廊中,方看见廊道的另一头站着一位女子,饶有意味的看着他。
今日的她貌似心情极好,往日的艳妆也淡了许多,叫人看着不那么强势。
一头顺直的黑发散落在肩,抹胸纱裙外披着一层几乎透明的薄衫,将她的身姿衬托的十分丰盈,她步履轻盈的来到青修面前,抬起脚尖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这副身子好看吗?”
青修垂眸“嗯”了一声,态度既有回应却又显得冷淡。
猊刹鸢见状将肩上的薄衫脱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将胸口贴了上去:“这副身子还没长开,自是比不了我的原身,不过倒也比得上昨夜那两位女侍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青修绷着下颚,视线透过她的发鬓看向不远处的偏院,硬生生将“不想”二字压了下去。
他垂着眸子,迎合着她的气息:“我没记错的话,那两名女侍可是你硬塞进我屋中的。”
猊刹鸢两指划过他的脸庞,像欣赏一幅绝美画卷,心不在焉道:“我也没想到你会真的应下啊!”
青修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话音落下,耳边响起一道激动的男声:“她对你想法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
这话一落入耳旁,青修犹如全身被雷电击中,僵了片刻后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
“哎哎哎、推开干嘛?这大好的时机啊,你看看你弄得?”
耳边一阵闹腾,他无心再去应付眼前之人,转身背手看向院里。让他放下身段虚与委蛇已是底线,如今还想让他顺应对方……绝无可能!
读懂他的想法后,耳边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拜托,眼下你都成什么境况了,能不能放下那些有的没的尊严,能应付一刻我便多一刻时间去救许知言,你可别忘了你潜伏于此的目的。”
青修心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是万万不可为。
安沧愤愤道:“朽木不可雕也。”
身后,猊刹鸢的手从他腰间探出,环上他的腹部:“我还记得你这里曾挨过血焚紫火的烧灼。”
她的身子靠在他宽厚的背上:“其实那一次我只是想吓吓你,谁知道你宁肯用身子挡下也要护下那名仙侍,当时可把我气坏了。我那么在意你,你却总是处处与我作对,还想要杀了我。”
说到这,她的手也摸到了青修的喉间,微微用力便可让他转过头来。
“当年我用尽了办法你都不肯留在我身边,如今却这般老实,你的心思着实让人耐以寻味啊!”
“瞧瞧,你不顺应她,她都开始敲打你了,你还想不想救人了?”
青修心道:闭嘴!
“我可不管你了,你既然传音给我,我必然要帮你完成这件事,你可莫要怪罪我。”
安沧的声音消失在青修耳旁,他愣了片刻,尚在琢磨对方话里的意思,就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我知你对我的心意,只是仙魔有别,我也很难做的。”
猊刹鸢倒是没想到他会回应自己。
“不过,眼下我已经不是仙了,也不必管那些迂腐的规矩了。”
她细眉微皱,诧异染上眉梢不出片刻,就见青修捧着自己的手,满目突显的深情。
“实话说来,其实我亦对你有些好感,只是……”
他眸色似蒙上一层雾色,让人看不真切,却又沉浸其中。
“你说你对我有好感?”意味不明的笑容在猊刹鸢的脸上荡开,安沧不知她是否信了,也不知这话到底能不能站稳脚,如今他只能放手一搏了。
“对,你还记得我虽是次次对你冷眼决绝,可却又是次次去往魔界,扰你清净,我知道我的嘴很笨,说不出深情的话,但是那时的我真的很痛苦,即便亲手将你封印在火岩之下,即便亲眼见你自剥元神……”越说下去,青修的声音越是沙哑,听上去是真的带着悔恨之意。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猊刹鸢的眼睛,内心却在疯狂博弈着。安沧和猊刹鸢的接触实在有限,他是仙境里有名的闲散仙使,当年大战时他居于后方,稳力输出,根本没和猊刹鸢正面交过手,除了外界传言她冷血残暴,倒真未曾亲眼见过。
“吻我。”
“啊?”
“不是说喜欢我吗?给你机会证明了。”
“这……不太好吧?我纵然喜欢你,也不能随便占你便宜啊!”
“我不介意,快点。”
猊刹鸢微微仰着脸,姿势已经摆好了,另一人却踌躇不前。
身体里的青修恶狠狠道:“你敢!”
安沧为难:“我也没想到啊,为了大义你就牺牲一点吧!”
青修咬牙切齿:“安、沧!”
“你就当作对方是你的小师妹,这样总归心里好受点吧?哎呀、不管了不管了。”
安沧顶着青修的一张俊颜,毫无羞耻的亲了上去,薄凉的唇瓣如蜻蜓点水,余温化作一滴露珠,流进一片炙热干枯的心田。
猊刹鸢始料未及的是,西门青修真的如他所言那般所做,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孤冷凛然绝尘之人完全不同,或许她沉睡的百年里,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她沉睡了百年,也寂寞了百年,此刻她的一腔热血,像困她百年的火岩那般炽热滚烫,她抱着对方的脖子,用力的回吻过去,发泄着她这百年来的苦恨,混乱交错的气息中,是她越来越强烈的占有。
二人交缠在一起,气氛浓郁之时瞬闪至猊刹鸢的屋里,在屋门即将关上之际,一道虚影从青修的身上离开,沿着门缝溜走了。
而就在屋门关上的瞬间,青修推开了怀中紧贴着自己的娇软身躯,看着对方眼眸欲情蹦出,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开,粉嫩的舌尖在皓齿间游走,他十分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不可。”
他生硬吐出二字,转头视线飘向别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晦涩,他刚刚都干了什么?他恨不得立刻甩开怀中的人离开这鬼地方,但他又十分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找到你说的那个结界了,你再拖一拖,给我些时间。”
安沧的声音和眼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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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同时响起。
“为什么不可?”
面对猊刹鸢情意浓深的目光,他沉默片刻后说出了惊人的理由。
“因为我眼下举不了。”
“举不了?”猊刹鸢从他怀中起身,目光看向他的下身:“你这里受了伤?”
青修点头,眼帘垂着,看上去倒显一丝难堪。
“该不会是被我打的吧?”
青修抬眼看她,虽未出声,一双略带埋怨的眼睛早已告诉了她答案。
猊刹鸢有些懊恼不已,她性情直快,气意上头时手上没个轻重,竟是未想到会伤到那个地方,唉!
“无事,我替你养好它。”
她难得温柔的靠在他的怀中,一只手摸抚着他的腰侧,享受着此刻身与身相拥的惬意舒适,却不知青修面色铁青,目光幽冷。
他从一开始便做了打算,虚与委蛇的苟活在对方身边,也曾思考过如何让其放松警惕,却不知最简单的办法会是如此。他曾鄙睨世俗逢迎,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学上了这套为人不齿的下作手段。
许知言的救助十分顺利,就像安沧所言,他只需放下身段讨好三分,猊刹鸢便如手中雀,对他完全没了设防。
或许也有,只是她不言,他便装作不知,变本加厉。
那日之后,猊刹鸢整日往他屋中送各种汤药,补品,夜夜依偎在他的怀中,挑逗着他的欲望情愫,青修被折磨的没办法,刻意将修炼心法提前教给了她,只希望她能少些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得到心法后,猊刹鸢整日里都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这道心法看似简单却十分绕口难懂,光是悟出心境便需花费几日的功夫,操之过急下又会适得其反,重新来过。
猊刹鸢闭门这几日,青修将幽月宫上下绕了一圈,门中尚且出现的弟子不过百名,前院玄关处还有数十只妖兽把守,那些妖兽看上去修为不精,但个个都是嗅觉极为灵敏,一点风吹草动,生人气息,都逃不过它们的耳鼻。
正如此刻,那几只妖兽围作一团,低声窃语,而在妖兽中间,冷容踩着一堆被束妖网罩住的小妖,掌心窜起一团火苗,正一点点的靠近地上的妖群,嘴边念道:“这么丑的妖留着实在是脏了眼球,你们没意见吧?”
旁边几位妖兽纷纷摇头,不敢吱语。冷容脸上的笑意被火苗无限放大,恐怖如斯。
“放开我们,放开我们,我主人不会饶了你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主人,主人早就忘记我们了,她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主人。”
“呸!你敢这么说主人,我出去第一个告你的状。”
“呦呵,你敢告我状,信不信我把你另一只翅膀也折了?”
一群被折断了翅翼的隐蝶兽挤作一团,吵闹不停,已经全然忘了眼前还有一个恐怖的人类正朝它们伸出毒手。
那人类神色晦暗,阴晴不定,见它们不把他放在眼中,怒火中烧下火苗窜起一丈高,烧得四周妖兽连连惨叫,乱作一团。
火苗肆意烧起,唯独地上被困住的隐蝶兽毫发无损,其中一只隐蝶兽胆大,眯着眼望去,在它面前屹立着一道高大稳健的身形,像一脉山峰,将它们护在身后。
整整百年了,终于有人再度将它们护在了身后。
30. 第三十章
“滋滋”的火苗声不绝,一只隐蝶兽见状大喊:“喂喂喂、你的衣服烧着了啊!”
它为有人护下它们而高兴,却不曾想来人竟是个傻子,竟然用区区凡人身躯抵挡术火。
青修衣摆处的火苗正稳稳往上攀附,而他神色未动,稳如泰山,反倒他身前之人,眉筋一跳,惊了一色。
“你想护下它们?”冷容眼神凌厉的看着他。
青修道:“正是。”
冷容一听,甚觉好笑:“你眼下不过是待宰羔羊,主上不杀你只是因为你还有一分利用价值,你别得寸进尺!”
“一分利用也是有留下的价值,眼下你敢杀我吗?”
他的话重重击在冷容的傲性上,他如今依附在猊刹鸢的座下,妖魔对他唯命是从,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正派见他亦是流露出害怕、畏惧之色。他非常享受现下拥有的一切,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畅快淋漓过,可仍旧是有人挑他逆鳞,惹他不悦,偏偏此人他还动不得。
他生生将一口恶气咽下,抬手一挥,将面前的火苗尽数收回。
没了火势追攻,四周小妖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各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冷容有气没处撒,对着这群小妖唾骂:“一群废物,还不站好门岗?”
他一声令下,小妖们不敢迟疑片刻,纷纷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冷容见状,当下有些称心,便冷冷瞥了一眼站在中央的人:“它们逗留在院外居心叵测,我要带它们去见主上定论。”
青修拍着身前烧短一半的衣摆,让开道:“随意。”
当这群隐蝶兽被冷容十分不温柔的扔在猊刹鸢的眼前时,顿时一声炸响,七嘴八舌的声音蜂拥而至。
“主人!是主人啊!”
“啊啊啊啊主人,我们有救了!”
“呜呜呜主人,我们找你好久了。”
……
猊刹鸢被吵得头疼,当下一挥手,网兜被刮翻了两个跟头,落稳后,里面的小家伙个个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不、不对,这不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主人不会这么粗暴对我们的。”
“呜呜呜……主人……”
呜咽声一阵接着一阵,势头高涨时更像是婴儿的哭闹声。猊刹鸢咧眉质问:“冷容,你丢个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有了猊刹鸢的质问,冷容才能更好的告状。
“主上,属下见它们一直盘旋在院外不走,担心是来打探实况的细作,便将它们抓了严刑拷打,逼问实情,但有人制止了属下,属下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猊刹鸢是个多精明的人,她自然听出他口中的“有人”是谁,故而将视线再度放到那团散成一片的网兜处,看得仔细,也认出了那些小家伙是何物。
“我知道了,你帮我叫他过来。”
冷容见猊刹鸢先前的怒气一恍而散,甚是有些不解,但又不敢多问,便应声退下了。
青修还未来得及换衣,便被冷容丝毫不客气的拎到殿前,见他一副破败凌乱的模样,猊刹鸢先是一愣,随后忍俊不禁,捂着嘴乐了起来。
猊刹鸢笑得如此开怀的样子,冷容是第一次见,他不禁琢磨起二人到底是何种关系,为什么猊刹鸢对青修能够如此容忍纵容?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她虽是忍住了笑,可脸上的笑意仍旧余留未散,神情松弛到叫人完全没了畏惧之色。
青修此刻的模样应是他这一生以来都未曾经历过的样子,他伸手将身前烧到大腿的破烂衣摆往下扯了扯,依旧挡不住两条清凉裸露的腿,他对于猊刹鸢的笑声视而不见,而是一如先前冷容告状那般,几分无奈的朝着座榻上的人告起了状。
“我想护下它们,但内力全无,无法和他持力对抗,便成这样了。”
话音落下,猊刹鸢的态度一改方才,突然就冷戾了下来:“你想杀他?”
她的目光如夺人的锥刃,将冷容刺穿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冷容心下一惊,对上这样的视线腿脚陡然发软,他见过猊刹鸢手段残暴时的样子,那场面仍旧历历在目。
“扑通”一声,冷容重重跪在地上,双眼惊恐道:“属下不敢,属下怎么敢动主上的人,属下只是想惩罚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妖,只是他突然出现……请主上明鉴,属下是万万不敢啊!”
他认错认得十分卑微,乞讨得十分动容,猊刹鸢缺一个得力助她的手下,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真的动他。
“罢了,望你自知些分寸就行,你好好忠心于吾,吾自是不会亏待你。”
冷容连连道“是”,猊刹鸢摆手:“下去吧!”
冷容退去,青修的视线一路追随,他看得出来冷容此人能屈能伸,却没想到竟这么能忍。
“你为何要护下它们?”
猊刹鸢目光锁着他,已没有先前的兴致,而是带着质疑审视的神色。
阴晴不定,喜怒瞬变,面对这样一个魔头,言语行事都需谨慎小心。
青修耸拉着眼帘,一度抿唇不语,待猊刹鸢的耐心等到极限时,他才缓缓道出。
“因为它们是你的兽宠。”
简短几个字,却叫猊刹鸢软了心。
“你怎会知道它们是我的兽宠?”
青修深吸一口气,望向她:“明知故问。”
猊刹鸢却笑了,她起身来到青修面前,一指挑起他的下巴:“我竟没发觉,你这么关注我呢!不过……它们可不是我的兽宠。”
她的眼睛一撇,打量着地上网兜里的一群东西,鄙睨道:“它们不过是我送给灵鸢的玩伴而已,真不值得你以身冒险护下,万一再将你这具身躯伤到了,还怎么陪我?”
她有意贴近青修的喉结,浅浅的吐出一口气。
浓密的眼睫掸在绷紧的肌肤上,柔柔痒痒的,似欲望蹦出的前奏,然而,她探出的手却被青修紧紧夹在腰侧,动弹不了。
“不要伤它们,可好?”
“为什么?”
“你沉睡百年,再次见到旧部,不该好好珍惜吗?”
猊刹鸢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满目不可思议:“你竟会这么想?呵呵、好啊,留下也无妨,只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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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于我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反倒是你,莫要耍什么心眼。”
青修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我如今已是你的阶下囚,能耍出什么心眼来。”
猊刹鸢道:“没有最好,有我也不怕,说句实话,你如今终于学会了逆来顺受,反倒有些不真实。”
青修道:“你若是怀疑我,大可将我喂食你的那些小妖们。”
“那可不行,我还没吃够,怎能拱手让给它们呢!”
猊刹鸢转身甩袖,如蝉翼的袖纱拂过青修的唇鼻,随后轻风一转,将地上的网兜刮至殿外,殿门紧密合上。
“这几日练了你所说的心法,内力确实有所提升,不过也出现了一件麻烦事。”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青修不语,平静如常。
“看来你是知晓此事?”
青修颔首,顿时一只黑雾形成的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至猊刹鸢身前。
“你明明知晓,却故意而为?”
阴厉之色瞬间爬满猊刹鸢的脸庞,她怒意燃起,却仍旧不见手中之人有畏惧之色。
“我知晓,可你若连这点后果也不愿承担,那就趁早打消想一统三界的妄念。”
她的想法一向简单,那就是一统三界,成为世间最厉害的主。
她从不掩饰,也不狡辩,她的实力便是最好的证明。百年前她一朝失足,亦是败眼前之人所赐,如今他凡人之躯,又成笼中之鳖,已然撼动不了她分毫。
她松了手劲,黑雾散去,指腹一拢摸向对方脖间的勒痕,好声好气道:“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她出现?”
“你的魔力足够大,她就不会再出现了。”
“如此便可?不会出什么旁的岔子?”
“不会。”
青修语气断定决然,没有丝毫犹豫,倒是让她心里舒坦了起来。
“没想到,跟你生活了近十余载的小师妹,你也能如此绝情了断,你的这位小师妹可是一心都念着你呢!”
青修站直了身子,垂眸望向眼前这张看了近十年的脸,不留余情道:“她究竟是谁,你不是很清楚吗?”
“哈哈哈哈哈哈……”猊刹鸢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将她放在了你的身边啊!”
她狂妄的笑声充斥在偌大的宫殿中,也萦绕在青修的脑海中,两侧的壁炉火光摇曳不止,变幻莫测的烛影像一只只狰狞的怪物,将他一点点吞噬其中。而他,淡眸看着这一切心中静若明堂,如同青木老树,根基深远,在狂风暴雨中争一片清净之土。
他的话让猊刹鸢放松了戒备,加上内力的快速提升,让她操之过急,气攻伤心,频遭反噬,内伤吐血,而这一幕刚巧被他撞见。
“谁允你进来的?”
猊刹鸢运功时杜绝任何人靠近,她连连吐血却丝毫不在意,这让在外观察许久的青修看不下去才硬闯进来。
他知道,这一行径可能会让猊刹鸢对自己重新设防警惕之心,可眼下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他不能再让她这般糟践这具身体了。
31. 第三十一章
“谁允你进来的?”
猊刹鸢红着双眼,凶狠的盯着他:“你想找死吗?”
她的嘴角被鲜血染红,配上一张失血过多而煞白的脸,神色阴狠狰狞,当真令人可怖。
青修深深吐了口气:“你这样练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可笑,我为什么要在乎这具身体?”猊刹鸢盯着他,眼中一动,恍然顿悟,“你竟然还想着救她?”
心思被挑明,青修也不加掩饰:“是。”
“呵!”猊刹鸢捂着心口起身,嘴角的猩红像一轮赤红的弯月朝他靠近,“你是想救她,还是想再度杀了我?你很清楚,我和她之间只能有一人活下来。”
屋里光线晦暗,可青修能清楚的看见对方渐渐勾起的唇角,她在笑,笑意肆意张狂。
“你倒是说说,是想杀了我,还是想救下她?”
死寂一般的沉默下,抑制在喉间沙哑的嗓音娓娓道来。
“我想救下你。”
“什么?”猊刹鸢听清了,但她却不相信,反问道,“你想救我?”
青修道:“嗯。”
猊刹鸢的笑容渐渐收回,冷凝的看着他:“怎么救?”
青修言道:“坞渊的火岩有摧骨化肉之效,你如今神魂刚聚,想要重塑肉身是件很难的事,纵观三界没有比她更好的肉身供你驱使,这也是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用灵力去喂养她,护下她的原因。你若想好好的,就别再折腾这具肉身了。”
他平静道来,又像是劝告,又像是关心,猊刹鸢一时难以分辨,她低头轻笑:“这么听来,倒像是在替我着想。不过,你我之间真的有这样一份情谊在吗?”
青修道:“你信便有。”
他的眼眸深邃,像一颗没有杂物的黑石纯炼而出,闪闪发着光。
猊刹鸢抬手擦掉了嘴边的血迹,重新坐在石榻上:“我卡在一个节点上始终过不去,如若不用蛮力强行破除,何时才能成?”
“你如此心急自然成不了。”
猊刹鸢看向他:“什么意思?”
青修道:“这个心法本身就是以内化动,你强行催动只会适得其反,凡事都有个过程,你的魔力正在恢复,你只需要耐心待之。”
猊刹鸢道:“磨磨唧唧的,果真是什么样的人造什么样的物。”
她话里话外都暗有意指,青修明白她想说什么,一时无语凝噎,欲寻个由头离开时,反被对方抓住了手。
“汤药喝了这么久,也该好了吧?”
她目光丝毫不避讳,直直盯着青修腰下的地方。
她言语如此露骨,倒叫青修羞愧难当,片刻都待不下去,他挣脱对方的手:“自然是没好。”
转身大步往殿门走去,却在临近门框时双脚被束,无法动弹。
“你这是做什么?”他心如明镜,却仍装作不理解。
猊刹鸢的右手中指处延出一条长长的黑线,黑线的另一头正绑着青修的脚踝,她手指勾起,黑线收紧,一点点的往回缩去。
“好没好,得试了才知道。”
青修双脚动弹不得,不一会儿,他就被重新拉至猊刹鸢的眼前。同一时刻,眼前的石榻转瞬间便换了一副样子,清冷的石岩上铺上了一层艳丽的红色绒毛毯,凌空降下的黑纱帷幔笼罩在二人四周,将偌大的宫殿隔绝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青修见了眼前的场景,浑身僵硬如石,他绷着一张脸,面色忽白忽红,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还受着伤,不易……”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一手拽倒在石榻上,身前倚上来一副娇软的身躯,贴着他的身子,探着他的气息。
脑袋里似有一根筋绷断了,他忍不了片刻,立刻反手握住对方不安分的手,用力推开想要起身,却被对方一手按回榻上。
“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愿?”
猊刹鸢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细细的弯眉此刻眉尾飞扬。
她的话点醒了青修。是啊,明明是他有意靠近,如今又推开她,如此矛盾,她岂能不疑?
他的手指僵在她的手腕处,却使不上半寸力道,猊刹鸢见他不再反抗,托起他的头便吻了上去。
她吻的激情,吻的用力,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彭拜而汹涌,像是干渴了许久的花田终于尝到了一点雨露,她又岂会轻易放手?
当她的唇贴上来的一瞬,青修的脑袋就炸了,他精心算计,设局谋略,却怎么也未想到自己会有如今这日?
他算尽了猊刹鸢的野心与不甘,猜疑与狠辣,却未算到对方竟然会馋他的身子……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再熟悉的脸孔,记忆里这张脸还是对他毕恭毕敬,恪守本分,如今却倚在他的身上,无休止的探寻他的身体,怎么想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根本无法置信。
然而嘴边的刺痛却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猊刹鸢虽霸道却不会男女之间的亲昵,她的吻更像动物间的啃咬一般,粗鲁蛮力,青修由着她吻了一会,嘴里缠着血腥浓郁,才将她的脸推开,捧在手中。
“今日就到此吧!”
猊刹鸢兴致正浓,自然不想就此了事,她未语,而是直接去扯对方腰间的衣带。
“今日真的不适合。”青修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猊刹鸢不悦:“为什么?”
青修垂眸片刻,抬眼道:“实不相瞒,这套心法的急成需修炼者在清心寡欲下进行,你方才急攻心切已伤内脉,若是此刻……等同白费过分。”
猊刹鸢一听,显然不满:“你的意思是,我修炼这段时间里都不能碰你?”
青修道:“按理来说是如此。”
猊刹鸢盯着他:“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她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真的信任过他。
青修心里明白,猊刹鸢此人心思深重,心狠手辣,断不会真的相信任何人,而他一直模棱两可的靠近她,就是为了让她一边不去信任,一边又不得不去信任。
他撑起上半身,左手挽着猊刹鸢的脖子将其拉至自己眼前,轻轻的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待你大业将成之日,我们有的是时间。”
猊刹鸢看着他:“你当真不再回坞渊?”
青修道:“我已不再是仙体,如何回去?”
说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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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猊刹鸢神色总算归于寻常,不再冷戾,她道:“我一直有一事挺好奇的,当年你在仙境里也算是一个位重高的仙君,怎么会放弃仙道甘愿做个凡人?”
这件事自她神魂恢复之际便一直想不通,她观察了青修许久,总觉得他定有别的目的,可他一直甘于一方,除了一心想护下竺圣派,倒真没露出别的心思。
提到这个,青修却反问她:“你不清楚?”
猊刹鸢真的有点答不出来了。
青修道:“也对,你沉睡百年,记忆有缺损也是常理。”
猊刹鸢眉头一皱,显然不乐意听他这句话,却没有出言打断,继续听他说下去。
“百年前我以阵法压制,将魔族内连同你一起尽数收入阵中炼化,却发现魔力太强盛,驱魔阵法根本抵抗不了,后来我便将你们全部投入净魔炉中炼化,却没想到还是让你有了可乘之机,你携着一群魔祟逃出了仙境,而我也因此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猊刹鸢听着他的话,思绪却回到了当年魔眼预测之时的场景,族中长老预测今后她会面临一场生死之劫,虽未测出逼她至此之人是谁,但因为有了这个预测之果,她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她多次扰乱坞渊清净,原是想寻一个可以护己的法物。
坞渊四面环山抱拥,仙气临泽,孕养着许多灵气之物,她往来无果下,生气的摧毁了一座仙山,山中果物灵兽皆纷纷逃走,却有那么一只不起眼的东西始终立在半塌的山壁上,昂着脑袋,气势与她颇有几分相似。
她就这么鬼使神差的将这么个小东西带了回来。
猊刹鸢思绪拉回,仍是有些不信:“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你就被抽了仙骨?”
“小事?”青修坐直身子,“在你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可在坞渊仙境里,是容不得一点错误发生。我摒弃了情欲,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将你抓住,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还是抵不过你,或许,你我之间早该换个形式相见了。”
“换个形式?是这样的形式吗?”猊刹鸢抬腿一跨,坐在了青修的腿上,细细长长的胳膊松软的搭在他的肩膀两侧,半垂的目光与之交替,呼吸也逐渐重了起来。
青修顺势拦住她的腰,力气重了,惊得她浅浅娇吟了一声,亦是没想到他会这般霸道的圈住她的腰,她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吐着滚烫的热气,低喃道:“怎么办?我是真的想要你了。”
她的胳膊圈的越来越紧,身体也开始不老实的蹭了起来,直到腰间的大手将她身体隔开。
“又忘了我刚说的了?”
“可我是真的想。”
“来日方长。”
“当真?”
“嗯。”
猊刹鸢略有不甘的从他身体上下来,兴致缺乏的一掸指间,原本朦胧情迷的一方天地瞬间消散,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偌大幽冷的宫殿。
青修从石榻上起身,整理好衣面便往殿门走去,被猊刹鸢叫住。
“青修,今日你所言,我且记住了,若是来日叫我发现你骗了我,你的下场会很惨很惨。我的手段,你最是清楚。”
青修仅顿足片刻,便再度迈步。
他未回应,对方亦未深究。
32. 第三十二章
御剑宗的内院里,围坐着一群各色袍服的修士,其中,一道金粉长袍的身影格外亮眼突兀,此刻正手舞足蹈的激情比划着。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御剑宗宗主柳慧竹道:“幻兽之眼?你说你仅用一只幻兽之眼就将许知言从魔头爪牙中救出来了?”
柳玉瑶道:“幻兽不是已经在百年前灭绝了吗?难道还有幸存遗留?”
安沧摆摆手:“幻兽的确是在百年前就灭绝了,只不过我有幸捡到了一只,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用处,留着碍眼,这幸好没丢掉。”
见他将幻兽之眼说的如此随意,院里几人更是对其琢磨不透了。
据此人而言,他名唤安沧,是西门青修早年游历时相交的好友,眼下见西门青修有难,特意前来相助。许知言半死之身也是他带回来的,除了简单交代相救时的过程和青修现今的处境,其余都像是雾里看花,让人看得不真切。
片刻的沉默后,面前的屋门被人打开,元悟面色凝重的走出来:“没救了。”
安沧一手叉着腰,偏头嘟囔:“早知道就不带他回来了。”
他见数道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立刻端正了自己的言辞:“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胸口的骨头全被人打碎了,我将他带回来也是想全了许知言的念想。”
元悟接着他的话道:“他胸口上的伤是被人刻意打下的,与身上的伤痕实为两人所为。”
柳玉瑶闻言思虑道:“除了大魔头,还有谁想要了他的命?”
安沧摇了摇头。
在场其余几人嘘声不语,不管怎么说,火灵宗盛时为修仙界一大门派,虽行事有些孤傲自满,但总体是值得旁派敬佩的,如今沦落这般下场,除了唏嘘叹息,也道不出别的。
元悟道:“这件事得让许知言知晓。”
柳慧竹道:“可他如今刚刚苏醒,气息都还未稳,若是知道自己的哥哥这副凄惨之状……”
元悟抬手打断:“他该知晓的,况且,他也没我们想得那般脆弱。”
“对对对,”安沧此刻插话道,“青修看重的人,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萎靡不振呢?你们别忘了,我这次来是带着青修的话意来的。”
元悟看向面前说话之人,一贯和善好友的他也甚是听不惯此人说话的方式,虽话意是好的,但说出来就显得那么膈应,但提到青修二字,他还是收敛住面上的一丝不悦,问道:“许知言如今重伤未愈,当真能担起大任吗?”
安沧有些着急:“我都跟你们说了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难道青修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元悟听了,当场也急了:“我何时说过不相信青修了?你这人讲话怎么老喜欢夹枪带棒的?不能好好说话吗?”
安沧道:“我怎么夹枪带棒了?我就事论事。”
见二人情绪愈涨,柳慧竹立刻将元悟拉至一旁,示意他大局为重,又转身面向眼前的年轻人:“青修如今舍身取义,甘愿落入虎口为大家争一口喘息的时间,我们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刚刚这位小兄弟也说了,青修希望借许知言在修仙界的名望聚四方之力,那我们就尽心相助,为的是早日除掉猊刹鸢这个大魔头。”
火灵宗一朝惨遭灭门,门中百数弟子沦为妖物口食,掌门许衡居的尸首被高挂门头,以此来示威其他门派,这是猊刹鸢在高调宣誓,凡是作势不降者,皆以此为例。
如今各派早已放下心中成见,聚集起来商量应对之策,加之青修里应外合,他们心中的胜算便又大了一成。
极音殿的掌门易修明道:“极音殿愿全力相助,将猊刹鸢这个女魔头彻底除之。”
“我派也愿全力相助。”
“算我一个,虽为散修,但心存大义,为了除掉女魔头,我等愿舍身赴死。”
“对对对,算我一个……”
众人情绪激昂时,有人冷不丁泼了一盆冷水。
“你们说得轻巧,这女魔头当真是你们嘴上说说就能轻易除掉的?”
元悟深吸了口气:“你有想法你倒是说说啊?”
安沧伸出一根手指:“我需要有一人愿意只身前往幽月宫,替我送个东西给青修。”
幽月宫这三个字如今成了所有人的噩梦之所,那里住着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要除之的大魔头,可真要论谁敢只身一人前去,恐怕无一人敢应下这事。
安沧见众人不吭声,冷笑一声:“罢了,这件事还得靠着我,你们就当我没说这话,都散了吧!”
元悟此刻硬着脖子道:“我去。”
安沧摇摇头:“你不行,我要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脸孔,至少猊刹鸢认不出来,否则,这件事就成不了。”
全然陌生的脸孔?人群中倒是有不少陌生的脸孔,可这样的人大多内力有限,经验浅薄,就算去了,恐怕也应对不了猊刹鸢的审视。
柳玉瑶欲欲迈步,却被掌门柳慧竹一把摁住。
“我愿意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时,有人高声举手。
极音殿掌门易修明一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的身边,心中顿时不妙,侧头一看,正是身旁之人仰着头,高举着手。
“方尘,别胡闹!”他说着就要打下对方的手。
几步之外,安沧双眼一亮,扯着嗓子道:“哎哎哎、你可以啊,我见你正气方刚,颇有几分青修之色,若是你执意说是青修旧友,想必那女魔头也不会质疑,就你了。”
易修明推辞道:“小兄弟,他真不行,他的能力尚不精深,全然不是女魔头的对手。”
安沧却道:“这位道友,你此话我便不赞同了,若论谁能与女魔头匹敌,我想在场之人无一人可战,我只是想让他帮我带一样东西给青修,只要不露馅,青修自会护下他,断不会送了他的性命的。”
易修明仍旧为难,身边的方尘道:“掌门,你就放我去吧,我捉妖数载,自有一套应对之策,况且我此次就是去送个东西,东西送到了我立马逃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易修明看着其余人的目光也都赞同此事,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方尘一定要万分谨慎小心。
众人四散开去,几人围坐一堆浅谈,元悟正欲回屋,被安沧叫住了:“呐、我想这个东西你应该会想要的吧!”
元悟看向对方手中的朱砂壶药瓶,心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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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颤着手接过来。
“我昨日去了一趟竺圣派,门中所有的人都已经变成了干尸,我在一间丹炉房的尸体上找到了这么一个被护在身下的东西,我见这东西原出自你手,便给你带来了。”
元悟垂着脸盯着手中的药瓶,眼圈红了一圈,安沧见状退身离开,独留他一人于院落一角,暗自啜泣。
经过三日的心法修炼,猊刹鸢的魔力提升的比青修预想的要快多了,他站在内殿窗外的一角,看着屋里瘴气愈重,黑雾缠绕,深知有些事得提前计划了。
他见屋里黑雾消散,便敲响了屋门。
屋里,猊刹鸢阴沉的声音传来:“谁?”
“是我。”青修话语道出,屋门顷刻便打开了。
他提着衣摆踏进去,两步之内,屋门再度合上。
“怎么一早便来找我了?”猊刹鸢漆黑的长袍转眼消散,换上了一身浅色的薄衫,隐隐约约,清清爽爽。
青修走到她身前三步的距离停足:“我来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猊刹鸢抬起一手,掌心轻易间便聚拢一团黑雾球体,球内紫色的线流转动灵活,她满意道:“看见没?”
青修点头:“看来是恢复的不错了。”
猊刹鸢收起手,起身转了一圈来到青修面前,手指提着他的下巴:“看来,你果真没有骗我。”
他握住她的手指:“可距离你恢复肉身还有一段距离。”
猊刹鸢挑眉道:“怎么?这么快就厌倦了这副身子了?”
她的话音刚落,胸口便传来一阵刺痛,虽不强烈,倒也让她心生顾虑。
“怎么了?”青修问道。
猊刹鸢捂着胸口:“她又不老实了。”
青修自是清楚对方口中的“她”是谁,他安慰道:“再忍一段时日就能彻底摆脱了。”
猊刹鸢道:“无妨,你刚刚提到我肉身,是想说什么?”
青修道:“我这两日总在回想当年查阅的古籍记载,曾看见过关于肉身重塑的记载,便想到了一个方法,不知可不可行。”
猊刹鸢道:“你先说说看。”
青修道:“修仙之人,若身陨魂在,可用灵物聚身,即以灵元相辅,同理,修魔之人,是不是也可以相同之法?”
“你的意思是用魔物的灵元来重塑我的肉身?”
青修点头。
猊刹鸢思考了一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个方法倒是可以一试。”
青修道:“但是我并不清楚会不会有不利的后果,毕竟从未亲眼见过。”
猊刹鸢看着他:“你有顾虑?是在担心我吗?”
青修不语,她却笑了。
“你啊,是不是忘了我的本事了?百年前我被封死在坞渊的火岩下仍旧能活下来,如今我亦不会被这等小事伤到。”
她轻轻落了一吻在青修的脸颊上:“你去帮我叫冷容过来。”
青修踏出门阶的一刹那,面色便沉了下来。
猊刹鸢的话让他心头乱了思绪,百年前她能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从而复活,如今,她会不会故技重施?
倘若真如他设想这般,那她的后退之路又是什么?
33. 第三十三章
偏殿,冷容窝在石案前喝酒,怀中揽着一只姿色尚足的女妖,女妖笑吟吟的叼着一颗紫葡萄,亲密的喂向他的嘴边。
两人腻腻歪歪,全然不顾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人。
酒喝足了,情也调够了,兴致已乏,这才打发了女妖。
“你说你要投靠幽月宫?”
冷容坐直了身子,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
素衣裹身,风尘仆仆,看上去像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半路修士,且不说此人的名讳在修仙界毫无音讯可察,光是那张没什么气色寡欲的脸,就让他不禁生嫌。
对方很有礼的先是朝他鞠了一躬,抱手道:“我听闻冷宫主十分惜才,很愿意招揽江湖奇士,故特来拜此。”
冷容眼中划过一丝戏谑:“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留下你?”
方尘道:“我懂一些偏门之术,或许能助冷宫主一绝骑尘。”
“偏门之术?”冷容显得有些兴趣,刚想细问,被不速之客打断。
他冷眼瞥了入门处,显而易见的不悦之色涌上眉头:“你不好好待在你的院里做个男宠,跑我这做甚?”
他说话阴阳怪气,实为难听。青修不屑与其过多接触,仅仅落足在门边,声音平淡到不夹一丝情绪:“她叫你过去。”
冷容道:“叫我?连正午都未过,叫我做什么?”
“有问题自己亲自去问,我只是个传话的。”青修丢下这话,注意到殿中还有另一人的身影,只短暂的和对方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
冷容被冷不丁传了话,已然没了兴致再去管殿中之人,他大步流星的往内殿走去,内心却不安分。每一次和猊刹鸢的单独见面,都让他或多或少的心生惧怕,他摸不透对方的心思,正如他始终看不清自己的未来,跟着她,他到底有没有出头之日?
青修站在偏廊一角,目光沉着的看着冷容离开,不久后,殿中那道素衣身影也顺着门扶出来,隔着一条院道,两人互相对望,方尘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冲着他抱手一礼。
半个时辰后,冷容携着一股怨气从内殿出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猊刹鸢让他亲自去炼化那些妖兽的元魂。妖兽祟物戾气极大,尤其损伤自身的修为,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猊刹鸢自己不做,却全然丢给他一人,真是拿他当免费的劳作力,使唤惯了。
他眉头拧作一团,戾气冲冲的往自己的偏殿走去,路过门扶时,目光瞥见那位说要投靠他的人,此刻竟然跟西门青修聊得甚欢。
当下,他如眼中落了针,容不得分毫,朝着二人的方向聚力打出一掌,肃起之风卷着院里的几片树叶极速飞去,方尘抬手一挡,震出一道无形的气波,将青修肩后的披发震飞半尺,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冷容见状,眼中有了几分谨慎,能轻易接住他一掌之人,定然不可小觑。他道:“你究竟是谁?”
方尘一如方才在偏殿时那般的回答:“在下是江湖游历的散修。”
冷容阴气森森,质问道:“我问你究竟是谁?跑来我幽月宫究竟想干什么?”
对于他的不友善,方尘似乎压根没当回事,仍旧是双眼夹着笑意,十分有礼道:“在下想投靠幽月宫,助冷宫主达成所愿。”
一腔怒火撒不出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冷容气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西门青修,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搬救兵,你真是活腻了。”
他恶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怒音落下,四周潜伏在暗处的妖兽纷纷钻了出来,一个个丑陋的身躯暴露在日光之下,它们狰狞着饥渴的嘴脸,晃动着扭曲的四肢,一圈围着一圈,数量竟有百数之多,片刻间就将院里的日光尽数遮掩。
四周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青修看着眼前口涎三尺的妖物,眼中厉色陡然升起,他虽未动弹,却让面前的妖兽竟都生了畏惧之色,止步不敢上前。
冷容见状唾骂道:“一群废物,区区一个凡人你们竟然都退缩了?如此还留着你们作甚?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不听话又没什么用处的废物,都将会被炼成妖丹,被主上服用,你们若是想活下来,最好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能耐,或许我会手下留情。”
“什么?妖丹?”
“他们要把我们炼成妖丹?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活啊!”
“我不要炼成妖丹,我不要炼成妖丹啊……”
“快跑啊!”
群妖低吼,纷纷挣逃,乱作一团,这等场面属实是冷容始料未及的。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都给我滚回来!”
他驱动内力化作一张结界网,将妖兽圈在其中,阻止它们逃脱,可他力量有限,结界网涣散不稳,妖兽争先恐后撞击不止,正当他吃力之时,另有一道术网遍布天际,黑色瘴气如浓烟滚滚,笼罩在半空之中,紫色线流密密麻麻,交织交错,将幽月宫整座宫殿圈固其中。
冷容目光一惊,忽喜忽惧。
半空之中陡然腾现出一团黑云滚动,未待众人看得仔细,冷容的脸颊上重重挨了一道火辣的掌痕。
“此等小事你都能搞砸,吾要你有何用?”
猊刹鸢周身缠着浓浓的黑雾,滚滚流向四方,如天幕倾覆,山河破碎。众妖兽见状纷纷哀嚎声连连,个个抱着脑袋跪伏在地。
“属下错了,属下也没想到会造成这番结果。”
冷容如实道出,脖颈处凉风飕飕,顷刻间,一团黑雾缠着他的脖子,将他生生提至半空。
“吾曾说过,吾只留忠诚之人。”
冷容一张脸憋的通红,可他不敢挣扎,整个身子软弱无力,随着黑雾摆动:“属下不敢忘却,属下自追随主上那日起,便是主上的人,主上若想要属下的一条贱命,属下定当诚心奉上。”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猊刹鸢如闪电划过,来到冷容身前,他脖间的黑雾化作一只纤细的手,指尖细长锋利,只需轻轻一挑,顷刻间便可血洒当空。
他害怕极了,在这偌大的黑雾笼罩中,他觉得自己格外渺小,不足四周弥漫的雾色,他不敢有任何动作,惶恐不安的面对眼前的强大和未知。
“属下错了,属下真的错了……”
他不停的求饶,全然没了所谓的傲气,在活着面前,这些真的不重要,不重要!
“呵呵。”两声轻笑从猊刹鸢的鼻间蹦出,她松开扼住对方喉间的手,宽袖一揽,四周妖兽凄厉惨叫,无数的黑雾钻入它们的身体,吸空它们的元魂,将它们变成一具具迎风成沙的干尸,尽数消散。
那些妖兽的元魂变成一颗颗五彩的珠子,全部聚拢飞向半空,猊刹鸢张开双臂吸收着来自四方的元魂,满面爬上黑色的图腾,忽显忽沉,直至布满眼中,可怖至极。
她如地狱而来的厉鬼,满身孽障逼退万物生机。青修不愿多看,敛目偏头,对上了方尘的目光。
“我若是没记错,她好像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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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方尘在经历了眼前如此震撼强大的元魂吞噬的场面下,依旧处事不惊的眉眼挂笑。
当真是此人心境非一般人可比。
对于此人传言,少之又少,青修来到大绍数十载,修仙界的能人异士他尽数耳旁,也曾听闻过极音殿有一弟子名为“方尘”,但有关此人之说仅那么两句,他如今甚至是第一次与之相见。
若论实话,起初他是有些防备疑之,毕竟对于此人相知太少,又未曾见过,如若对方是猊刹鸢派来试探他的棋子,那他的处境便十分危矣,好在对方掏出了一样东西,做实了身份,也让他全然信允对方。
青修未语,只是极难察觉的微微点了下头,顿时一道黑影闪现在二人身前。
猊刹鸢此刻的容貌已恢复如初,她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清纯脸孔,用着老练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这位未曾眼熟之人,冷冷道:“你是谁?”
方尘闻声抱手道:“在下方尘,是一名江湖散修,特来此地投靠幽月宫宫主。”
“江湖散修?”猊刹鸢双手一摆,脚尖慢慢落回地面,四周雾色渐渐散去,日光重现照亮了这处小院。
“你说你投靠的是幽月宫宫主?”猊刹鸢的话刚脱嘴而出,另一边,冷容蹭着满地厚重的沙土一路跪爬过来。
“主上,幽月宫唯一的宫主便是您啊!”
他卑微道出,惹得猊刹鸢放声大笑:“听见了没,你想投靠我吗?”
方尘倾身鞠躬道:“主上英明!”
猊刹鸢笑声收敛,重新打量起眼前之人,她不喜欢太过聪明之人,显而易见,此人远比她想得识趣也懂分寸,这样的人用的好是一颗棋子,用的不好便是埋在身边的一颗炸药。可如今她急需得力的手下助她行事,光靠冷容一人实在有些捉急。
她的目光突然放在青修身上:“你们认识?”
青修回道:“以前游历时结伴同行过一段时日。”
她又看向方尘:“你怎么会知晓他在这里?”
方尘道:“纯属巧合,来之前,我并不知道青修兄竟也投靠了幽月宫。”
“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很显然,猊刹鸢并不相信。她打量着方尘,眼中犀利之色让人心中生寒,虽然方尘一直以笑掩面,镇定自若,但青修一旁瞧着,心中难安。
他上前一步握住方尘的手腕:“既然来了,便要好好为主上效力。”
方尘道:“自然,主上有任何事都可吩咐在下去办,定不负主上所托。”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帮她把话定了下来,她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青修后,道:“我可不收无能之人,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方尘得令,走到一旁空地上,双手在胸前比划几招,两手之间凭空幻化出一支隐笛,一阵空灵周转的玄音破空而出,极速极停,极昂极沉,如雷鸣轰炸耳旁,如山泉细水长流,混杂纷扰,搅得听者心神波动起伏,头痛欲裂。
冷容一手抱着头,面色痛苦的大声喊道:“别吹了,别吹了。”
方尘收起隐笛,转身来到猊刹鸢跟前,只见对方合掌轻轻拍了两下:“有意思,你就留下帮我炼化妖丹吧!”
方尘垂首领意,目送她和青修远去的背影,目光深远而悠长。
“你确定不走?”
“确定。”
“留下来的后果你可考虑清楚?”
“能与青修兄并肩而战的感觉想来是不错的,青修兄,方尘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34. 第三十四章
夜半,青修从内殿出来,步履轻稳,绕过廊下,几步转回至自己的小屋前,驻足观察四周无恙后,推门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他只身来到圆桌前坐下,静待片刻后,昏暗的半空燃起一道细小的火苗,火苗发着金色的光芒,慢慢燃烧起来。
一道清脆的男音激动响起:“看来那小子已经成功混入了。”
“你不如声音再大点,让猊刹鸢也来听听?”
安沧压低了嗓门:“我这传音符施了消音咒的,她哪那么容易察觉。”
青修眸光深邃闪动:“凡事谨慎为好,许知言如何了?”
安沧道:“醒了,伤势嘛,只能慢慢恢复,不过那个许知华死了,我估摸应该是有人将他丢弃时又补了一掌,心脉全碎了。”
青修瞬间便清楚是何人所为。
“火灵宗覆灭,许知言身上的担子便如千斤重,你帮我多帮衬帮衬他。”
安沧沉默些许,道:“玄译,这许知言当真能担起大任?你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当真万无一失?”
青修道:“他是历年来修仙界的佼佼者,是大家公认的界内奇才,有他招揽四方能者,更有说服力。”
安沧道:“行,你既然放心交给他,我听你的就是。”
“玄降之术练得如何了?”
青修这突如其来一问,让安沧一时哑口。
“别告诉我你还没开始练。”
“练了练了,只是这术法太过复杂,我实在捉摸不透……”
“安沧。”青修语调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别偷懒了。”
安沧弱唧唧道:“知道了。”
“我如今出不去,许知言和柳玉瑶的功法需要你代为精进,我就这唯一的要求。”
青修难得的在他面前叹了一口气,安沧顿时正经了起来:“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办成。”
火苗渐渐熄弱,这道传音符即将用尽,青修想到一人:“这方尘是你蛊惑来的?”
安沧语调扬了起来:“怎么可能?是他自告奋勇去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我不太方便露面,我这一身仙骨虽然用法咒掩藏,难保猊刹鸢这个魔头狡猾,万一察觉出来你与仙境有联系,不光前功尽费,还枉费你以身入局,清白全无。”
安沧话里藏着几分调侃,他原本已经做好被对方责备的准备,却迟迟等不到回应,他抬手点了一下眼前还未燃尽的传音符,出声道:“玄译?”
青修浅浅“嗯”了一声,没有下文。这样的反应着实让安沧惊愣住了,待他还想追问时,最后一点火苗滑落,传音符消散。
屋内再度陷入漆黑一片,圆桌旁的身影却久久未动。安沧随意脱出的一句话时而回荡在青修的耳旁,像是一个烙铁落在心上,滚烫泛着刺痒。
以身入局,清白全无。
若搁以前,他是断然听不得这番话落在自己身上,如今他却坦然到不愿辩解。究竟是他已然习惯且接受了这一切,还是因为旁的缘故?
他想不明白。
第二日一早,方尘便依猊刹鸢之言,开始替其炼化妖丹。
幽月宫的妖兽不多,冷容便负责外出抓寻,原先收伏在火灵宗的妖兽也被他抓来了大半,妖兽增多,全靠方尘一人定然不行,至此,冷容虽是不愿,却也加入了炼化之队。
药丹的炼化并非易事,不仅需要提炼者内力深稳,还需被提炼者的元魂经得住强力摧毁,例如一些修为浅薄的妖兽,还未经受法力催化,自身已经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妖兽的血肉有一股腐臭腥味,冷容捏着鼻子怒吼道:“你能不能把握着点分寸,血沫都溅我身上了。”
然而,被吼之人清风寡欲,不急不躁,眉眼弯弯挂着笑。
“真不懂你在笑什么。”
冷容没好气的甩了甩衣摆,重新支起手势,对着面前结界里的妖兽注入法力。
这道结界是猊刹鸢设下的,旁人入不了,里面的妖兽也逃不出,冷容内力不深,唯恐这结界会吞食他的内力,是以他不敢全盘托出,炼化时总是藏一半显露一半。
他正思绪分散时,有人踏步而入。
青修从二人身后走来,先是来到方尘身边看了一眼木盒,满意点头后来到冷容这边,目光从木盒上轻轻划过,眉头微微皱起:“就这么点?”
冷容收起手势,面色不悦:“什么叫就这么点儿?你当真以为炼化药丹这事来得容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成天窝女人房中倒觉得自己有能耐了。”
他对于青修的意见不是一般大,若论忠诚他绝非在西门青修之下,可猊刹鸢偏偏将此人当个宝贝,整夜留宿房中,若非是凭着一张好看的皮囊,西门青修?恐怕早就死在哪个荒山沟里,同许知华那个孬种作伴孤魂野鬼。
对于冷容的尖酸刻薄,青修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当作耳旁风一吹就散,他指了指方尘身旁的木盒:“同样是一起炼的,他为何能炼这么多?”
冷容心里发虚,语气自然没了底气:“我怎么知道他。”草草一句应付过去,转头继续手里的活,不敢多语。
青修也懒得计较,将二人炼化的药丹聚在一个盒子里,盖上盖子托在腰边:“过两个时辰我再来取。”
冷容一听,忍不住发问:“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一直这么炼下去?”
青修言简道:“她需要,你们就得一直炼。”
这句话显得十分没人味,冷容心里自是不好受,他抛弃正道跟了猊刹鸢不是没有细细考量过。猊刹鸢,一个百年前被就地正法过的魔头,嗜血残暴,一切罪大恶极的词句都可以用来形容她,可他仍旧尽心追奉,究其根本还是为了满足自身的贪婪与大业。
他想做大邵界内唯一被崇拜追随的能者,他要让那些居高气傲的修士对他甘拜下风。他贪婪于这些思想上的跨度,却忘了身入虎穴,焉能全身而退?
他心气浮躁,熟不知自己已受影响,此刻内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在结界之中。他没看错,眼前的结界正在吸收他的内力。
他惊恐后退,脚下如生了冰岩动弹不得,看着自己掌心的法光源源不断流向结界之中,看着结界里的妖兽争先恐后的朝他撞击,掌心顷刻间猛然一阵刺痛,皮肉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如一张张血盆大口朝他袭来,他当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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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了。
“滚开!滚开!”
他惊恐大叫,方尘见状收起手势,弹指一挥间,将对方与结界隔开。
冷容踉踉跄跄后退一步,缓过神来,瞪圆了眼睛检查自己的手掌,掌心完好,方才的血盆大口都是假象。
“你还好吗?”方尘关心问道,他伸出一手,想拉对方起身,却被对方无情的忽视。
“少假惺惺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你和西门青修从来没有真的归顺之意。”
方尘一笑:“冷宫主莫要胡说。”
冷容冷哼一声:“我胡说?哼、我不知道你们暗地里有什么谋划,但是我警告你,莫要阻了我的路,否则……”他恶狠狠的瞪着方尘。
“冷宫主急了?也是,一宫之主,如今却低头看他人眼色,确实不太好受。不过……”方尘来到冷容身侧低声道,“我说过,我是来助冷宫主成就大业的。”
冷容道:“昨日你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方尘道:“形势所逼,不得不巧言应对,冷宫主只需知我真心便可。”
殿外,有人影靠近,随后一名弟子出声:“冷宫主,万伏窟那边又跑出来不少妖兽,主上让您速去捉回来。”
“知道了。”冷容见屋外人影走远,重新打量眼前之人,“依你所言,打算怎么助我?”
方尘脸上落了一半窗格的光影,目光透过光影忽明忽暗:“扳倒她,你才是幽月宫唯一的主人。”
“扳倒她?这真是一个笑话,我不觉得我的实力能够扳倒她。”冷容道。
方尘此刻十分高调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有我助你,你便有。别忘了,大绍境内是容不下一个魔头的,你只需要领头打阵,自有一波人愿意追随你,你还可以趁此机会多揽人才,壮大幽月宫,成为修仙界的新任大派。火灵宗已经覆灭,修仙界即将轮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方尘的话让冷容一颗心变得激情彭拜了起来,对方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深深击中他的心眼处,这些正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成就。
“我如何信你?你又有何居心?”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和猜疑,不轻信于人,算是他和猊刹鸢唯一的相同之处了。
“我生来就是散修,无门无派,纵然有心旁人也不愿收留,游历的这些年里道尽了酸楚,我只想要一个可以说出口的归宿。”
冷容道:“仅此而已?”
方尘道:“仅此而已。”
冷容道:“那你打算怎么助我?我知你内力颇深,可跟她相比,未免相差太远了吧?”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只需配合我。”
“你要我配合你?”冷容显然对此不太乐意。
方尘道:“冷宫主,我只是出谋划策之人,幽月宫里,一切都是您说了算。”
得到这个满意的答复,冷容这才露出几分薄笑,他丢下一句:“我等你消息。”
随后打开屋门离开了。
屋门大开,明亮的日光投射进来,将已经沉寂下来的一群妖兽激醒,纷纷张牙舞爪的扭动起来。方尘无暇顾及身后,而是看向门廊尽头处半遮半掩的一道身影,明眸凝神,颔首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