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身在此书中》
1. 遇匪
大安三年,边关。
沙砾狂奔,万里无痕。炎炎烈日正悬挂在头顶,呼出的热气同漠上蒸腾出的燥热雾气纠缠在一起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马背上的人身着墨色,头戴兜帽,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面上的墨色面巾被风引诱着一遍遍抚过脸庞,她抓起险些要掉落面巾,再次将它放置在眼下处,因干燥而皲裂的手却迟迟未落下。
她盯着远处的沙漠,一言不发,神色凝重,思索着什么。
近日军中似是出了细作,屡次在战略上先于父亲一步,甚至逼得其接连退败隐有不敌之势,需得尽快解决此事。而情报必是要转手传出,京中人来往杂外宾众多,定是逃不脱关系。正巧圣上邀子入圣都……
此乃绝妙时机。
只是……家中大哥二哥均忙于奔走战场。她窗外偷听到母亲推荐自己入京却遭到父亲的质疑。
“朔音?其心智尚幼,暂不可将要事托付与她。再者说,全军若真是窝囊到要指望一个及笄过三的丫头成事,传出岂不惹人笑话?此事,我另有安排。”
今晨场景再次重现,谢归蘅松开面巾,双手握拳紧紧将马儿的缰绳缠绕在手心,任由兜帽连带着面巾再度被吹落。
指望一个及笄刚过三的丫头惹人笑话?
笑话。
这算个屁的理由。大哥年未十八便可入军营练战术,二哥弱冠之年已能凋军后运物资。而自己明明已经年岁十八,在父亲口中竟然只是个“刚及笄过三的难堪大任的丫头”。
呵,不过是认为女人生来较男子柔弱罢了。
她全然在反复回味父亲说出的那句话。因用力过度而导致缰绳把手掌勒出了些许血丝,她仗着身穿黑色随意将血渍抹在腰间的布料上,然后思绪重回到了今日清晨。
军中情报外露?定是有那贼人勾结外邦,竟连礼义廉耻也不顾甘心当那外奴的走狗。
不过……此前也并非未曾出过细作,但令父亲认为有落败之相的,这倒是头一次。若真如父亲所说,那确实是沙场震荡,需尽快解决此事。如今大哥二哥分身乏术定是无暇他顾。既无兄长托付,也无姐姊相帮。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注1]
身侧军旗飘扬,她抬头重新看向广袤无垠的金色戈壁,脸上光影忽明忽暗。眼眸被光线刺激,她稍眯了眼,伸手摸向左腕处印有族徽的护臂,目光变得凌冽。
凭什么自己有能力为国尽忠,为家尽孝却被一句“心智尚幼的刚及笄过三的丫头”给全盘否定?
我不服。
不许我入京?
那就悄声出逃便好。
认为我不行、幼稚、难堪大任?
那就尽管来试。
她俯下身,摸了摸战马冲着它说了句:“走吧。”
眼神却始终看向前方。
谢归蘅拉紧了缰绳调转方向,朝着军营的方向极速奔驰。身后跟随的小兵加快了速度跟了上来,趁着一瞬的功夫抓紧问了句:“小主,这是要去哪?”
“京城。”
“京城?!”
谢归蘅回到府中,快步回屋将房门关起。只留了一人在房内。她将心中所想告之闺友,却引得对面喧然大呼。
“子时!噤声!”她赶忙去捂嘴,对方却瞪大了双眼,慢吞吞将谢归蘅的手扒下,悄声说:“你认真的?将军可曾知情同意?”
子时一语中的戳中谢归蘅心事,她回身重新坐在案前,俯身蘸笔墨,没再出声回答。子时却也心里了然,大惊道:“朔音!你疯了!京都是何等地方,你怎能不告知将军与夫人便私自前往!”
谢归蘅蘅眼神飘忽了下,但紧接着更坚定了些,看向密友问:“你休管我是问了还是没有。我现欲往皇城,邀你同行。你只需知我去还是不去。”
子时犹豫了片刻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不做回答,心中有所触动但却只是上前,将磨盘中将要干枯的墨汁再度磨出一滩又一滩的黑墨。
谢归蘅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模样,有些失望,却也只得重新埋头,书写,最后落了笔。她看着纸上的笔墨,久久未出一言,心中不舍却只得拉扯掉情绪把信封装好,递了出去。
“子时,若我父母问起我的踪迹,只需将此物交于他们,其余的你只需说一概不知即可。”
子时看着信,但并未有动作。良久才说:“朔音,我恐不能办好此事。”
“只因我定要伴朔音同往”
二人趁着马夫吃饭的功夫从马窖中牵出两匹快马,翻身而上,驾马而行,身边尘土飞扬。却未曾注意到身后府邸旁边藏着的两道目光。
“夫人,要派人拦下吗?”
女人身旁的小厮朝前走了两步问道。
“不,穗安。”
将军夫人手中拿着已经被打开的信件,纸页被风拍打着和不远处的马蹄形成二重奏。她远远目送着孩子背影逐渐远离,将信纸重新折叠板收好。
眼底逐渐连尘土飞扬都看不到了,她挥了挥手往屋内走去,跟旁边亦步亦趋地小厮说道:“回去吧,杉云。”
“天下,就让这群孩子去书写笔墨吧。”
谢归蘅二人纵马狂奔两日,笔墨未书写多少,倒先让通关文书这个难题困住。连日奔波弄得人疲惫不堪尤其下午刚泼了场雨,致使现在温度格外地低,索性不远处有一看似还算安全的破庙。
“朔音,我们先进去那儿休整一下吧。”
谢归蘅蘅蘅蘅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庙宇看起来荒废得有了年头,本身就有些松散地结构如今更是直接在房梁处破了个大洞。她将二人的马拴在了门外,绳子不长但也正好能让马匹吃到旁边带了水的草叶,然后进了屋。
子时已经在室内生好了火,俩人围坐在一起,烤着身上仍有些潮湿的衣服。
“真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竟连通关文书此等要物放在府中,白白害朔音跟我一起刚出门就吃了闭门羹。”子时有些愧疚,低着头没看向人说着。
谢归蘅蘅有些不满,蹙着眉:“别这么说,子时。遇事应探讨如何破局而不是探究谁担的责任更大些。”
她侧头,微微颔首:“再者说,若是真要这么论的话。是我私自把你带出来,也是我思虑不周将其忘却使得我们落入这般境地。跟你又有何关系。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讨论究竟如何混进城中吧。”
子时似乎仍有些情绪,但终究未说什么只是一直低着头。谢归蘅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头开始思索入城之法。
这城是必须要进的,口袋中所需的食粮也已见底必须入城采购。俩人身上的衣服还绣有家族族徽,太过抢眼,还需定制两身合体低调的衣服才行。
她默默思考。
城池边上的小路吗?今日遥遥一望周边守卫森严,怕是不行。
伪造文书吗?连正版文书都毫无印象又怎能复刻出一比一的东西。
贿赂官兵吗?听起来算是这几种里面唯一切实可行的了。
谢归蘅轻拍两下子时的膝盖:“子时,你口袋中可否有银子?”
子时拿起腰侧挂的钱袋,摊开。里面只有细琐几两碎银,定然是不够的。
谢归蘅咂舌,浓密地眉头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发出感叹:“这城我们怕是进不去了啊。可真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注2]
子时讪讪一笑,将钱袋重新收好,想要说两句场面话安慰下却被人抢了话头。一道粗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还伴随着不少的脚步声。
“二位既入不了城,不如移步到我寨中小坐片刻。”
一个头比蹴鞠大两倍的人推开了门,他赤裸的手臂随意地落下,大臂过多的肥肉也顺势耷拉下来,彼此反弹了几次,嘴角还勾起反派特有的微笑。
其余人逐渐进入门堂,以那肥男人为首逐渐将她们包围。
一瞬间寒风涌入。
谢归蘅拔出随身刺刀,把人护在身后,迅速后退几步与门口拉开距离。可庙宇本身便不大,中间又供着几尊大佛,可移动的空间少之又少,没两步就来到了房屋另一侧。身后似是又传来寒气,她余光瞥到了有些破损的窗户,心中顿时来了主意。
谢归蘅单手将腰间玉佩摘下,和子时耳语几句。不顾子时震惊惶恐的目光,便收了刀敛了势,移动着身形遮住子时,假意与首领攀谈。
“你说小坐片刻?那你是否已备茶迎客?”
“自然齐全,上好的碧螺春,只等姑娘一品。哈哈。”
胖男人没想到今天的会缴手以待,神情放松下来,志气颇丰地笑了两声,得意洋洋地。却没看到谢归蘅背后的小动作。
“碧螺春?姑娘我出生便喝毛峰,洗澡水用的都是蒙顶茶所泡,你一个碧螺春也敢拿出来让我品鉴,脏了本姑娘的眼?”
谢归蘅冷笑,双手抱臂看似随意地依靠在身后的房柱上。
“本寨定不会只有碧螺春,只是其余好茶还需姑娘入寨才可品。姑娘,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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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为首的觉得自己被撅了场子,丢了面子。刚才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只能看出满眼的不满与威胁。胖男人挪动着身体向前移动,企图利用体型优势增强一些威压之势。
谢归蘅抬头看向他,没做回答。良久才开口道:“好啊,但我有个要求。我这个人身体不活动开了总觉得哪里别扭,谁约都不愿赴。这样吧,你送我个小弟让我乖乖揍一顿,不论输赢,我都跟你走,如何?”
这条件实在绝妙。若是应了,平白让小弟被娘们揍定会使寨中伙计心生不满,地位不稳以后可怎么在寨中作威作福。可若是不应,这人刚才那架势看起来是个练家子,定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胖男人有些犹豫,许久未出一言。周遭人有些窃窃私语,队形变得分散了些,开始人人自危。
反应与预期中的一样,幸好一切进展顺利。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形势,用一侧的靴子碰了碰另一只靴子,以确保匕首的存在。开始谋划突围之事。
“怎么样?你挑中谁了?”
她打算将局势搅得更动荡些。谢归蘅一脸嘲弄扫视全场,心里却计算着一会儿的路线,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个女人要跑了!”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开口大喊,引得众人视线再度聚焦至藏在身后的子时。她已经一步一步逐渐从墙根处摸到了破窗边,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尖锐的声音仿佛刺透她的耳膜,谢归蘅暗道不好,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肥男人,大喊道:“跑!”
周遭突然地变故使得胖男人反应慢了半拍,未曾想有人能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对自己动手。谢归蘅抓紧时机,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腿侧的匕首,顺着胖男人的眼睛划下,踢向他的膝窝处,抓着头发令胖男人的脖颈暴露无遗。
“别动了!”
她向屋内小弟发号施令,喘着粗气呵道。谢归蘅和子时打着眼神,示意她快走。土匪们见状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刚要有所行动便被谢归蘅呵住。
“若是再动!”
她威胁着用匕首侧刃逼近了几分,血迹顺着划痕留下,在他的脚边又形成了一个水坑。
“你们老大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但语速缓慢,在场所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止住了行动。她环视周遭汉子,像鹰盯住猎物般死死咬住,以确保子时那头能够进展顺利。
子时行动迅速,终于爬出庙宇。谢归蘅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却也因此而忽视了脚下人的动静。
胖男人突然一跃而起,倏然的动静令她始料未及。紧急反应两招后,终被其反制。山寨头用匕首贯穿了她的掌心,抓着她的头将其按在跪垫上。脸侧接触到粗糙面料有些麻,但远不及手心的痛。谢归蘅的身体狠狠震颤了一下,伪装成被灰尘呛得咳嗽,可不断倒吸的凉气仍是暴露出她的真实感受。
“挺疼的,对吧。”
本应金灿灿的大佛蒙了尘,自己如今受制伏身的模样反而像在虔诚的祈祷,好笑。手中触感逐渐冰冷,她不敢去想某些糟糕的结果,只能将注意力转移至这种不好笑的笑话来转移注意力。但接着又被人打断。
“佛祖面前不见血,我本不想这么暴力的,但你着实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破了戒律,那我罚你跪在佛祖面前忏悔是不是也不算过分?哈哈。”
胖男人脸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渗血,暗红的血凝成了黑色的血痂。他拿出自己的匕首,顺着谢归蘅侧着的那片脸开始向下刮。
“可是一码归一码,你欠佛祖的还完了,可欠我的没有。老子这眼睛,就这样,废!了!”
他说话声音逐渐增大,怨气也逐渐聚集,手上的力度开始增大。匕首接触到皮肤开始逐渐渗血。
冰冷的触感慢慢扩大,谢归蘅肯定还是怕的但她不敢露怯,只能紧闭上眼,克制住身体的颤抖,佯装一副果敢模样。
她感受到匕首逐渐移动,从颧骨到下巴,最后又突然腾空带起了一阵风,然后落到了额头处。
伤痕的起点。
谢归蘅咬紧牙关,但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她下意识的睁眼,发现是个男人抓住了山寨头的匕首。
被割破的皮肤流淌出血液,顺着匕首蔓延至她的脸侧。腥锈的味道熏得人头昏,她朦朦胧胧中听到那男人说了些什么。谢归蘅想击中精力听些什么,意识却已经支撑不住。
她还是昏了过去。
2. 居心
昏暗的视野逐渐透出一丝光亮,少女紧闭的睫毛微微颤抖终是露出缝隙。谢归蘅抬起眼皮,视线开始清明,幽幽转醒。
这是......哪儿?
她竭尽全力动了动手指,却得到了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触感。泥泞的土壤如同附骨之蛆一般迅速占据谢归蘅心间,她有些焦躁不安想要尽快摆脱它。
谢归蘅挣扎着起身,可身体早已筋疲力竭失了力气,她身子一歪眼看着又要倒地却在最后关头用手支撑住,不料,手掌猛得传来痛感,终是又摔了下去。
她没再勉强,侧躺看着被包扎好的手。
受伤了吗?什么时候?
思绪仍是有些发僵,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玉佩想却扑了空。未能接触到冰凉沁心的玉佩,只摸到了带有泥点的衣绸。谢归蘅瞬间精神起来,思维也开始活跃。
记忆逐渐归笼,先前事被一幕不落地回想起。
——是了,昨夜欲入庙小憩,却遭遇土匪,子时带着玉佩逃出,自己的伤便是那时所得。
她仔细看着手心,想透过衣绸看清内里的伤痕。但这终究是肖想。指端因失血而苍白,谢归蘅尝试弯了下手掌但因肿胀而放弃。她的目光逐渐回落,却无意间发现包扎伤口的衣绸有些不同。
趁着力气有所恢复,她挣扎着靠墙坐起来,观察起布料。空荡的房间中光线昏暗,视线也受阻,只知其看着不是棉麻,也不似绸缎。她想要上手摸下布料,却被人误以为要将包扎拆开。
“不能拆!”
不远处突然人喊道。声音很是熟悉,定是曾在哪儿听到过。
谢归蘅仔细回想,终于回忆起那抹熟悉的来源。
是那个搅局的混蛋。
谢归蘅眸中微闪,手顿了下,随即被人抓住。刚刚黑暗角落中席坐的男子迅速摸索过来。
她抬头视线冰冷地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男子读懂了信号,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讪讪收回了手。
“你是谁?”谢归蘅语气不好地问道。
“我叫萧雨规,刚......多有冒犯望姑娘恕罪。”男子像是初学礼数般,笨拙地冲着人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谢归蘅感到奇怪但并未究其根本。她看到男人落下的手赫然有两道新刀痕,伤口未来的及处理致使血液凝结形成黑色血痂。
昨夜最后的情景涌入脑中,直觉他就是拦下昨夜最后一刀的人。谢归蘅眸色晦谙。
“这伤?是你处理的?”
萧雨规重新坐回了旁边不远处,正薅着地面上不多的嫩草,闻言抬起头看向了她。
“嗯?”
他的视线眯了眯,看到了谢归蘅包着红布的手掌。
“嗯。”
谢归蘅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多谢。”
视线始终停却留在萧雨规身上。
为何故意坏我计划,后又反过来救我?
手里下意识又想摆楞点什么物件,但腰间的玉佩已然不见。她收回了手,看着那人用旁边的水坑洗掉血痂,然后把薅下的草叶碾碎,敷了上去。男子的眉头紧锁,嘴中不断倒吸凉气:“没事,姑娘不用客气。”
表演痕迹实在厚重。明显是另有所图。
谢归蘅嘴角下撇,眯着眼白了一眼。
要处理早处理了,在这儿跟我立什么苦情牌坊?
再者说,若不是他出言惊动土匪帮,坏了计划。自己定然不会轮到到这般境地,又何谈救与不救。
罪魁祸首也敢挟恩图报?
谢归蘅冷哼下,不料出了声,被男子迅速捕捉,带有一脸疑惑的样子看了过来。
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谢归蘅目光彻底冷了下来,嗤笑一声,随后再度朝他看去,高束起的头发跟着身体摆动的幅度晃了晃。
“我是真心谢你,昨夜庙中若非是你,后果恐极难预测。你可真是个好人。”
谢归蘅眼若寒霜,声音倒是客客气气,只是最后那一句说得用力。
萧雨规看不清女子的表情,但听着语气像是真诚致谢,他抿嘴朝人乐道:“姑娘谬赞。”
随后想要再补充两句,却被打断。
“并非谬赞。”
她身子近前探去,眉眼如刃,凌厉与蔑视被极好地藏在一双漂亮的凤眼中。声音听着温和但处处暗藏讥讽,在空荡阴湿的房间反复回响。
“公子善心淳厚,宁愿坏人计划也要行救人治伤此等善举,又岂能担不起好、人二字。”
好人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像是在刻意提及些什么。
萧雨规见状,意识到昨夜的暴露,敛了刚那副疼得发狠的神态,却也仍是装傻充愣,脸上挂着仿佛三岁小儿被教堂夫子夸赞般的笑容道:“鄙人谢过姑娘。姑娘既然诚心实意赠我好人招牌,我自当谢过。雨规定当不忘姑娘赠言,日行一善。”
“如此,自是最好。”
谢归蘅轻声应下,墙壁的冰冷顺着脑后传来,她的手臂几乎瞬间寒栗,但仍始终抓着那人的破绽。
可却一无所得。
男子再一次抱拳,行了个江湖礼不过这次看起来倒是比上次熟练了很多。
谢归蘅眯眼盯人看了一会,但不多时垂眸错开了目光。
真是个麻烦。各种意义上的。
她下意识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决定尽快掌控局势,至少,也要套出那人的些许目的。
谢归蘅用尽力气朝那人走去,在男子面前坐下,疲软的身体仅仅两步路便起了薄汗,想缓着呼吸但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将左手放置腰间。
“小女不幸,受困于此,幸得公子相助作伴,深感,荣幸。只是鄙人未曾学医,手中这伤,不似往日般疼痛,甚为灼热,不知公子可知这是否,正常?”
她说着便将右手摊开,放在了俩人中间。
萧雨规仰去蹙眉看过去,没有第一时间搭茬。
明明刚才还句句另有所指的模样。
肯定有诈。
他的身体靠墙向后仰去,仔细观察着女子的神情,却看到了她有些微红的眼尾和鼻尖的薄汗,像是佐证般证明她所言非虚,如今正承受着莫大的苦楚,看着可怜。
他眨眼的节奏失了序,突然快速眨动一下,眼中眸光左右摇摆,最终仍是叹气,上手将包扎的红布拆掉。
罢了,就权当送佛送到西吧。
伤口有些红肿,皮下有些淤血,看起来一切都符合贯穿伤的表征,并不会导致灼热感……
萧雨规的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看向伤口处,希望能从中找到病因。他端起谢归蘅的手仔细看起来,因为近视所以脸侧和手心挨的极近。
“看着倒挺正常的,灼热感可能是心理作用,或是由于炎症而导致的躯体发热。”
他将女子的手翻过来,另一侧的伤口看起来更为狰狞。长条状的伤口赫然在手掌正中央,皮肉开绽,尽管他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却仍是被惊地倒吸口凉气。
萧雨规微不可查地暗里观察下谢归蘅的反应,对面刚刚痛极了的神态已然不见。
倒真是个能忍的。
他的视线又垂眸落置伤口,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这伤口暴露程度大,极有可能感染。”
萧雨规放开了手,朝腰间香囊探去。光线漆黑的环境下本就视线受阻,男子费了好大的力气终得窥见一物,他竭力搜寻着其中药物,却全然没注意对面人随手将包扎的红布再度裹在患处,左手覆在腰间软刃上。
昏暗的房间随着刀剑的拔出一亮,眼中也瞬间闪过白光。萧雨规立刻警觉,却被压在身后墙壁上动弹不得。脖颈中传来冰凉,耳中尽是刀刃碰撞墙壁后的嗡鸣。
他下意识瞪大双眼,视线从颈侧挪至面前,对上了女子冰霜的面孔。戏再也唱不下去,他想扯出微笑嘴角却频繁颤抖做不出反应。
怎么能不怕呢?明明只是一个苦命医学生,一觉醒来就来到这儿鬼地方。结果刚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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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就被抓来山寨给当苦力劳工。谨谨慎慎苟活这么久,没死在土匪手里,竟然要在她手里命丧黄泉吗?
不会的。她没理由杀自己。
胸口处被她的手肘制衡,萧雨规费力将一口气呼出,努力镇定看向女子,道:“姑娘,就是这么感谢救命恩人的?”
他用手指试图将刀刃推远些,可软剑未退后半分手却出了血痕。
谢归蘅注意到男子手指,开口说:“公子救我于水火,鄙人自当感谢。可若没有公子最后那一句叫喊,我也未必会沦落至此。害了我,又救了我。”
她的视线冷冷扫过,接着再次和对面对视:“究竟意欲何为?”
软剑又压紧了几分,血痕瞬间就流出赤色液体。男子收回了手,摩擦着指头将血迹隐掉。接着正色道:“既如此,那边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
他头向后一仰,抱臂胸前:“坏了姑娘的计划,我甚是懊悔却也是不得已之举。鄙人被掠此地已近月余,若非势单力薄,定不愿托人下水。昨夜见姑娘骁勇之姿,便突然心生一记,想借姑娘之力,携手闯出此寨。”
谢归蘅眯了眯眼,身旁传来呜咽风声突然变得清晰,裹挟着怪味的阴风掠过她苍白带有薄汗的脖颈。
古怪的很。
此人态度真诚,可字里行间却处处漏洞。
握剑的手逐渐用力,她向前逼近几分盯住男子,许久才问:“你的话很没可信度,公子。如若你句句属实,我或许会考虑同你合作。可,被掠至此的奴仆怎会有地跟随山寨头下山,又怎会顺利地在山寨头手下保下人?”
脖颈处的刀刃倏然转了向,萧雨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吞咽的动作做了一半正好卡在了喉咙处。周围寂静地要命,甚至连刀刃的嗡鸣声也被混乱的心跳掩盖,他费力咽下口水,开口道:“你可知我们现在身处何位?又可知山寨守卫情况?姑娘若真是不清楚状况便是要硬闯必然少不了伤筋动骨,久久不能破局矣。如此,一来二去定然已有半月,你的那位朋友真的等得了一旬之余吗?”
谢归蘅眸中黯然,向后退去,反复琢磨此人的这番话。
是了,自己如今什么状况都不清楚,硬闯只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三日后子时便会携信物回府里求助,若真是这样……自己就真的“不可以大任堪之”了。
她十分犹豫。轮心迹,她信此人想要谈成合作。可轮行迹,先前种种诸多谜团。
我该不该信他?
谢归蘅蹙起的眉头始终未舒展,琢磨着此人欲望下的掩饰之物。就在她左右摇摆之际,对面却突然开口。
“再者说,你以为我一小小奴仆是因何能够拦住他那一刀。”
他垂眸后又掀开,不过视线却挪到了护臂。
族徽。
谢归蘅瞬间了然,将事件来回推了个大概。许是这人引得老大认为自己是某世家大族的小辈,妄想从中敲诈获利罢了。不过朝廷抚恤金迟迟未下,连父亲的俸禄也要补贴给军队大半,边关早已穷得叮当响。要是图财,他倒是算错了。
可若不是图财......
“影响家中要事,可就不妙了。”
男子像是洞悉他心中所想,将其暴露于光下。谢归蘅手心微抖,可剑身依旧平稳。
“所以,和我合作,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萧雨规再次将手指搭上剑身,她这次却毫无理由再度阻拦,只能任由他将刀刃推远。
他所言属实。合作,确实是唯一之解法。
谢归蘅狠狠白了下人,接着起身站直,悉心将软剑再度收置腰间。
“我叫谢归蘅,别叫错了。”
胸前压力瞬间消失大半,眼前这人也同意配合,自己本应开心的。可为什么这名字如此熟悉?
谢归蘅?
他想再次出口问下单字,却不料被房外悠哉的脚步声打断。
踢踏声不断响起。
——寨子里的人来了。
3. 交易
“那个新来的娘们儿在哪?”
门外一道声音传来,说话之人中气十足,一句话传了快八百里。屋内女子收剑的手一顿,接着加快了速度,开始朝露光的墙缝走去。
谢归蘅刚没来得及放松,现又开始紧绷警惕。不知那人叫的是谁,但她希望不是自己。跟这伙人扯上关系就相当于染上了麻烦,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何况现下还受了伤。
她低头扫过一眼又重新包扎好的手心,随后又重新将视线放置墙外的世界。
她们似乎是被单独关到了一间房中。房内阴凉刺骨毫无明亮可言,可墙外面朝阳恰好,刺得眼睛生疼,但叫人移不开目光。
谢归蘅看到了刚刚发出声音之人的主子。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走起路来有些坡脚,只是下盘依旧是稳的,看起来像是先前练过武。腰间系的红布让他扬了又扬,弄得人眼睛又是阵不舒服,频繁眨动。
她微微皱起眉头:“他是谁?”
说着便向旁边侧去,将墙缝露出以供男子能够看到外面人。
萧雨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终辨出人影。
“唔……李老粗。山寨老二。平日里总是一副欠他两吊钱的模样,模样很是郁闷。”
谢归蘅在旁边点头。
那人依旧紧盯着门外的李老粗,接着道:“此人掌管山寨财政收入虽有能力但却因坡脚一直被人诟病打压,故此脾性阴晴不定。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喜笑颜开,定有蹊跷。如今若来找你,千万小心。”
“好。”
谢归蘅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嘴唇却抿了又抿。
被打压?
能压住二把手的或是只有那土匪头了吧。
手心仿佛又传来昨夜痛楚,她视线略低扫过,随后暗自“啧”了下。
“那他和那个胖男人关系怎么样?”
略显寂静的室内再度响起了少女冰冷暗沉的声线。谢归蘅收回了视线,抬头正色看向萧雨规,问道。
“胖男人?山寨老大吗?”
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思绪转了一圈才继续说道:“唔,据我所知,他俩貌似常年不对付。我刚刚说打压他的那人,所指也是山寨一把手。”
“什么原因?”
“不清楚。只是知道俩人之前关系密切,被当地徭役赋税逼迫,走投无路占山为王,在此处建立此寨。”
“然后呢?”
“没有了。”
情报再度被中断,谢归蘅有些忙中生乱,因心焦而长叹了口气。
不料,说话间,刚刚距离还算遥远的李二粗转眼间就来到了附近。她警惕站了起来,眼神死死盯住门口异动。
木质门有些破旧,门外那人推了两下仍是纹丝不动,最后只能“砰”地一声,将门踹开。
“诶!那娘们,你出来。”
李老粗身侧的小弟进入室内,杵着一条腿站在门口,指了指谢归蘅。
谢归蘅有些犹豫,但几番思索下来,此刻除了静观其变似乎也没有更妙的方法。
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几息之后,她借着外面撒进来的阳光和萧雨规换了个眼神,随后迈步走了出门,见到了李老粗。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外面阳光比预想中的还要刺眼,习惯昏暗的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谢归蘅的眼睛眯了又眯,被刺得生疼,终于看清男人面孔。
长相粗犷,脸上带着道瘢痕,从鼻梁处一直蔓延至嘴角。
哼,倒是符合土匪这个身份。
“正是。二当家的找我何事?”她微微低下了头,却未行礼数。
李老粗看了看没说话,只是脸上阴了一瞬,随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般露出喜色盖住了不耐。没再搭理她,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自顾自走了。
身后小弟顺势上前,铅住她背后的双手跟随其后。
“去哪?”
“东厢房。”
接着被带着逐渐远离了牢房。
时值三伏,赤乌悬顶。刚缓过来的身体又逐渐遭受不住这折磨,开始发虚,脚步看起来稳健却早已支撑不久。所幸未过多久,眼前那李老粗逐渐慢下脚步,停在一处最为精妙整洁的房间。
身后的小弟将人往屋里一推,便关上了房门。
她勉强稳住身体,靠在旁边墙上缓着自己刚刚冒出的虚汗,手看似扶腰却早已摸到剑柄。
拿不准这人什么目的,但跟土匪共处一室,总归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冷风不断吹过脖颈,汗液随后蒸发,说不清原因的,皮肤有些战栗。男人逐渐迈步上前,谢归蘅默默向后退去,拉远和男人的距离,却远不及他进的多。
“二当家的,你若是随意处置我,怕是会惹大当家不满吧?”
她出言想搬出胖男人让其有所忌惮。对面闻言大笑出声,却也停了脚步。
声音诡异,听着刺耳。
倒真是个阴晴不定的。
谢归蘅听着发毛,本来就悬着的心如今更是上下不齐。
“搬出来那人来压我,你倒也是个人才。”
紧张的气氛似是被突然的笑声冲散了些许,但她心中仍不敢放松,进盯着男人的举动。
“他不满便不满了,我岂会怕他?谁不知我李老粗在山寨说一不二?”
“说一不二?若真如你所言,凭你的威望,为何这么多年还是二当家?又为何偏偏要趁你们大当家外出之时……”
“处置我。”
谢归蘅极快地反问。一句话被拆成了两半说,最后三字被他咬的格外的重。若是先前仍判断不出此人目的,那么显然现下答案已经跃然纸上。
昨夜那几个跟胖男人一同过来的土匪刚刚却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又跟着领头的出了寨子。自己搬出大当家时他反应又是奇怪。要是这李老粗未停下,就是图色。可要是这李老粗停下来……
就是图利了。
“李老粗,你把我单独带出来,究竟什么目的。”
二当家看着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事出有因。”
“什么?”
谢归蘅姿势未动,全身依旧紧绷。
“帮我保护一人,事成之后,我便会安排你们暗自离开此处。”
“到何时?”
“七月初七。”
“为何是我?”
房间内又寂静下来,男人沉默了很久,才再度开口:“即已将杏儿托付与你,便理应不再对你有所保留。”
男人走远了几步,扯过张椅子做了下去:“我与她定情已久,全山寨皆知。可那张庆一直觊觎杏儿貌美,垂涎已久,不断骚扰。我虽恼怒但你也看到了,我终归是个瘸子,不可行一事。”
他叹了口气,接着变了神色正视谢归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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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昨夜听说张庆那厮带回来个弄瞎了自己眼睛的女人,未奸未杀,我便知你、便是破局之人。”
“他不敢动你,因为某种原因。”
他不敢动我,因为某种原因。
谢归蘅接上思路,抿着唇思考。
是了。此人所言应是非虚,那晚胖男人面对自己开出的条件会犹豫就可见一斑。
此人,利己,自私,毫无道义可言。
她看向男人,捕捉着他的诡异。可李老粗依旧神色自若,看不出异样,只是不断叹出的长气却是暴露出了不耐。
她不能说否。
尽管他现在看起来是有求于自己,但若真是拒绝,此人定不会留自己这个知情人活命。
毕竟,死人才是最安静的。
不多时,她微微点头:“可以,但我有条件。”
“什么?”
“我要萧雨规。和我一起。”
李老粗又是一阵安静,似乎更是犹豫,良久才说:“成交,只是别惹出麻烦,否则神医难救。”
闻言,谢归蘅神态冷漠,靠在墙上。
“所以你需要我做何事?”
“你且待在此处即可,杏儿曾特意叮嘱我让你在这等候于她。其余事,她自会与你知晓。”
“......好。”
男人起身,路过她时眼神可怖地看向了她,威胁道:“别耍小聪明,照顾好杏儿,否则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照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归蘅对视回去,正言轻声道:“自然如此。”
“哼。”
李老粗终是离开此处,屋内紧张瞬息的气氛随着的开门瞬间消失了大半。她长舒了一口气,将一直藏于身后带有护臂的手臂放置身前,扭扭手腕接着奋力甩了几下僵直的胳膊。
早知就尽快处理掉这东西了。
不久前出的汗浸透了本就发炎的伤口,彻底地放松衬得这针扎般的疼痛连带着眼睛更是忍无可忍。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出了一批又一批。
她走到了书案旁的窗边,支起,侧着头吹着风缓着痛,目光开始飘扬,打量起这不算大但整洁异常的地方,书案放着的几张信纸散在上面,谢归蘅走进,拿起来看了两眼,却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三月既望以至十八日,北狄夜袭烽狼台,三千轻骑绕阴山,断其粮道。弓弩手伏于鹰愁峡,以火油封谷口。请君入瓮。”
“六月望日,结阵于平镇原,布九宫八卦之形。佯败以诱其追袭,至敌军陷泥沼地。”
信中日期,战术均可对于我军。这小小山寨,竟然会与叛国之党偶联。
眼睛仍有些不适,但全然顾不得这些,她仔细贴近,将书案上的信纸翻了又翻,一月、三月、六月、却唯独少了七月。
怎会不在?
眉头蹙起的弧度越来越深,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些零碎纸张,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悄声进入了房间。
“姑娘还是别找了,最新一封怕是已经到了京城。”
声音清脆,像夏日的冰荔枝般解腻。谢归蘅抬头看去,是个女子站在面前。
这人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些。个子不算高,但骨瘦如柴。本应饱满的面颊如今却尽是凹陷,只剩一双大眼睛在扑闪可早已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活泼。如今尽剩疲态。
“这些信件......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4. 不逃
“你为何要故意予我看这些信件?”
“我觉得你需要知道这些。”
“我不需要知道。”
她说话声音很轻,实在是少了力气,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扰的人更是筋疲力竭。谢归蘅长吐一口气,靠向窗边感受着微风拂过颈后,倒也还算磬人心脾。
她手里拿着那些情报,指头不断捻平刚压出来的褶皱,不多时才抬头看向少女。
“我不需要知道,这位姑娘。”
她又一次重复了一次,接着低下了头,手上动作没停:“不论有没有你今天这么一出戏,我都会顺利逃走然后查明真相。你现在要搞清楚,不是我有求于你,而是你少不了我。”
“所以,姑娘。你什么目的,还是尽快说了吧。”
“我想求你相助,逃出这寨子。”
声音还是清凉,像是给室内点上了清香,但空气却沉了一瞬。
谢归蘅没做回应,仍是刚才那副模样,一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神态捻着那几张纸。过了几息才道:“与人合作需要诚意也需要筹码。你的诚意我收到了。”
她晃了晃手中几张情报,几张纸已经有些发脆,哗啦啦响着。
“可你的筹码呢?”
少女的视线落到信件上,沉思。她有些犹豫不决,有些泛白的唇色张了关、关了张,淡灰色的麻制衣摆被掐起一角。
谢归蘅余光扫过,打算添把柴,随即开口:“李老粗即已允诺我顾你周全,事成之后便可放我出寨。我何必搭上风险去帮你呢?”
......
“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呢?”
又是一阵寂静,不久后,那姑娘终于入了套,不再踌躇,有些着急地开口道:“我能给你提供李老粗的情报、张庆的情报甚至这寨子的情报,都可以。只求你能平安带我逃离这寨子。”
谢归蘅手指一顿,终于放过了逐渐不堪重负的纸。她将其团成棍状,双手抱臂,终于抬头正视这姑娘。
双面吃?听起来也还不错。
这姑娘既然有求于我定也要护我周全。那李老粗对其爱护有佳,甚至不惜顶撞那胖男人的决定也要为了她跟我做交易。总而言之,如若要在这寨中行动自如一些,必是绕不开着其助力。
何况这寨子还与军情外露一事有关,若是能借她顺藤摸瓜揪出京城号那人物,哪怕只是稍微或许点线索。那也算是赚极了的额外收获。
属实是上好的交易。
她盯着人,良久没有回答。谢归蘅目光如炬,照得对面女孩更为不舒服,她有些忐忑,刚想开口却被人截了胡。
“看起来不错的利益互换各取所需,姑娘。”
只是......
“你是怎么知道这情报与我有关呢?”
姑娘脸上挂起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几秒,便被掐死僵在了脸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为了逃出去绝对不可再错失这个机会,她需要她。
千万不能说实话。
她反复在心理默念这句话,可话到跟前舌头像是打结般久久捋不平,甚至蠢极了说了一句:“李,李老粗告诉我的。”
声音结结巴巴,暴露出那人全部的心虚。谢归蘅眼色微眯。
李老粗?刚刚那翻交谈别的不敢确定,但他定是不知自己与漠北军的关系。这人虽然看上去是个痴情种,可倒也不至于真傻到放任一个与其相关的人在自己地盘上乱溜达。
毕竟......若真是找到什么不该找到的,看到什么不能看到的可就不好了。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一切的一切只有一种解释——她在撒谎。
自己的身份应是只有张庆和他的亲信知道,保不齐就是他们几人之一所泄露,甚至......是张庆亲口告之于她。
但她信这女子想要逃出去的心并非虚假,但......
谢归蘅抿了抿紧闭的双唇,轻声说:“建立在欺瞒与谎言上的关系永远不会牢固。姑娘,我信你是真心想要逃离。你若真想许我想帮,就不要有所隐瞒。”
她预期郑重温柔,可动作却狠辣。谢归蘅手腕一转,将纸棒靠近了手边的烛火处,被风吹动着跳动的火焰不断在旁边飞舞,但每次却正好在边缘掠过,信纸还没有被焚烧......至少现在还没有。
“姑娘,我需要实话。”
纸端距离火焰处又近了几分,女子的心理防线被逐渐突破,脖颈已经逐渐布满了虚汗。并未进食的咽喉吞咽了一口又一口。
“别!我说!你......你的身份其实不是李老粗告诉我的,但这些信件确确实实是从李老粗哪儿偷过来的,你可千万莫要将其烧坏,否则咱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归蘅手却没动,只冷看着她。那人明显想在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的脸色却只能讪讪把话憋回去,眼神紧盯着烛火。
“昨夜听说他又带回来一姑娘,但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将人关起来我便觉不对劲,想要找人问个清楚却突然被人叫走去给张庆医了眼睛。你的身份,你的身份便是那是他告之于我的。”
“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跟你这个死对头的老相好说这种事?”
对面又有些犹豫,但目光却粘滞在火焰处未有移动,只能被迫开口说:“他......他对我说荤话的时候说漏的嘴,我听到后便趁机向李老粗诉苦,借题发挥换来了你。”
“如果,如果你还是不信我与那张庆没关系,我也可以复述那厮昨夜都说的话。”
少女声音逐渐带有哭腔越说头埋得越低,但又紧张那二三信纸,只能不间断地抽空抬头看一眼随即又低头看向她那双淤泥已经干涸住的鞋。
谢归蘅看到了姑娘微微泛红的眼眶,终还是没狠下心接着问下去,收回了手。
“不必了。我可以助你潜逃,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护我周全,以那李老粗的态度这对你来说并不算是难事吧。”
“不是不是,啊不对,可以可以。”
那姑娘有点被突如其来的好结果砸蒙了,有些分不清是对那句话做了应答,只能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扎起的头发像拨浪鼓上的细绳晃动,谢归蘅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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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借侧身靠近书案掩盖掉嘴角的弧度。
就这样挺好的。一个有所需一个有所求。
她并不想和这里过多纠缠,哪怕是人也最好不要。
她将头伸出窗外想要透风,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女子:“哦......还要护他周全。”
“谁?”
“一个盟友,叫萧雨规。”
勉强算是个盟友吧,毕竟没这个盟友横插一脚早就没这档子乱事,但平心而论若是没有他,自己恐怕定然不会发现一个小小的水沟寨竟然也能和军情外泄一事关联。
真是高人远居在外。
她观察着四周,倒也确实是有迹可循,这山寨恶贯满盈,所处位置又易攻难守,若是官府真是有心解决民患捣毁山寨,不可能这群土匪还在这一带兴风作浪......
拔出萝卜还会带出泥,不知道这山寨背后跟着谁,也不知道这官府又是得了哪位狗官贼人的授意放任他们危害周边。
谢归蘅往前走着,琢磨这山寨的道路。不算多的小兵来来往往穿梭在小路上,看似很随意踱步,但却时刻都在提防着周边一走一过的人。
她收回了目光,沉思着,却被人打断。
“姑娘!我们要去哪儿啊?”
后面紧跟着的女孩小跑两步上前,喊道。
谢归蘅没看向人,也没说话,仍是走着来到了不远处的那牢房。
虽然不久前被带走时多少有些意识模糊,但大致的标志物却分毫不差记在脑中,她摸索着路线带着那女孩来到此处,看到了门口拴着的钥匙。
女孩见状,冲着远处管着这儿的小兵喊了一声,那人便小跑过来,虽然面子上阴沉沉颇有异议,但却丝毫不敢怠慢。
一切尽收眼底。
有意思。谢归蘅想。
她知道这女孩在山寨靠山大,但似乎有些超出预想。
小兵小跑过来,有怨言但却不敢发作只能对旁边的谢归蘅瞟了几个白眼,冷哼几声,接着打开了门又走了。
谢归蘅没工夫搭理这小卒,只忽略掉他不算礼貌的行为。将女孩拉的远了些,一脚踹开了破旧的木门。
“磅”的一声。
巨大的声响成功惊醒了里面正在熟睡的男子,萧雨规狠狠地打了下哆嗦,看向了外面站着的人。还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眯眼。
熟悉的欠打。
她忍下想揍人的冲动,又一次走了进去,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外面天也逐渐暗了下来——和房内差不多的亮度。
谢归蘅走到那人旁边站住,巨大的视线差使得萧雨规只能被迫抬起头仰望着她,接着便听到她说。
“萧雨规,我们不逃了。”
男子本来眯着的眼睛瞬间放大,天很昏,房很暗,明明是看不清什么的,但眼前的女子脸上郑重且不容置喙的神色和神态却散发光芒清晰可见。
让人本能的想要相信。
是错觉吗?
我不知道。
......
可我不能。
5. 是谁
“你疯了吗?张庆与那李老粗又不是傻子,怎能轻易泄露你所求之物?”
男子终于回过了神,刚刚一瞬的清明视线仿佛幻觉逃走,漂亮的桃花眼眯了又眯。不久前二人刚确认结盟合理逃出这破地方,可转眼间人一回来就变了卦怎能教人不急。萧雨规有些急切,出声质问,语气算不上好听。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归蘅没说话,低头走到了熟悉的那片墙根处,手心里的伤口有些针扎般的疼痛,浑身关节算账。不算陌生的感觉,应是伤口发了炎。
她盘腿坐下,胳膊支在上面将覆盖在患处的红布解开观察起来:“没怎么想。此地有我要务,不除我心恐难安,定然不会轻易离开此处。”
刀口泛红,比上次更甚。许是不久前的汗液刺激着了。谢归蘅草草将其系上,但也因不便留有了些许缝隙。冷风再度驶过伤口,悉悉瑟瑟,她连忙用手掐住缝隙,抬起头说道。
“姓萧的,你没有拒绝我的份。”
话说的讨厌但在理。萧雨规因为视线的模糊听觉更为敏锐,女子稍显阴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只是较早上多了更多的疲惫与鼻音。
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件好事。
盟友并非全盛,现下又要虎口拔牙。这人虽声称自有奇招,但总归是风险极高,以她的态度若是真身处险境定是要卖了自己。
总而言之,他不信这人生死关头还会护着自己。即使她也清楚那种时候,供出同党也不能改变什么,但必定也会拖人下水。
他需要一个能够站得住脚的方案。哪怕说了也只是一针强心剂。
“你什么计划?”
也总比毫不知情强。
谢归蘅看了他大致也猜到了其心中所想,只淡淡的说了句:“潜入,偷听,密报。无非就是那么点手段,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萧雨规有些不耐听出了话里话外的赶客,眉头微微一蹙,轻声啧了下还是没忍住出言讽刺:“哼。那我祝你顺利安全吧。”
他思考着顿了下,接着说:“只是出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张庆不是个省油的灯,据他手下之言每一次去处理现场的时候都惨不忍睹的各类新死法。”
“不会的!”
站在门外许久的女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无用的你来我往。
“不会的,我会护着你们的。”
没注意到的人影突然发出声响,萧雨规身上皮肤瞬间战栗,注意力也立马转移警惕看过去,可认出来人的那一瞬间脸上紧张严肃的神色却被取代,换上了疑惑新衣。
陈杏儿?她俩是怎么勾搭上的?
他刚想转身给谢归蘅递个话头,那人却抢先了一步,开口道:“李老粗和我做了个交易,让我护她周全直至七月初七,事成之后便自会送我离开此地。”
“你不会真信了吧?”
“自然不会。”
谢归蘅嗤笑一声,接着道:“于是我转头便又和这姑娘做了交易。”
“什么内容?”
“秘密。但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是李老粗还是陈杏儿,交易的内容可都是与你无关。不过你要是也想进来分一杯羹也不是不行......”
“可我们本身便早已说好,在他们两个之前。”
谢归蘅的话被打断,她不怒反笑语气轻柔,一副胜券在握度量万事的模样打量起眼前这人脸上细微的变化。
“我只论如今事,公子。”
萧雨规。此人麻烦至极,若是让其知晓自己行动计划,定然会从中作梗阻挠。抓蛇还要打七寸,这人最大的弱点便是强烈逃出山寨的欲望。
“你想要什么?”
自然,也只需以此为饵食,他便会轻易上钩。
“行动的主导权。”
谢归蘅轻起唇。
“我要知晓你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不可以有所隐瞒甚至故意坏我的局。但你大可放心,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我必然不会刻意为难你,可如若我被发现了同样的你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
“所以,萧雨规,我早说了。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我自有办法达成我的目的,只是要苦了你在这儿多呆上些许时日。等目的达成,我自会配合你逃出这山寨。”
萧雨规静默着看了两眼,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是了,这人拿捏准了自己的需求。底牌亮的过早,不是件好事。被人掐着七寸要挟的感觉,也不算好受。
但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舌尖不断碾过齿端,终于尝到一丝铁腥味。萧雨规将其咽下,扬了扬眉:“成交。但我需要知道你的计划,否则我也爱莫能助。”
得逞了的谢归蘅心情变好了些许,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冲着他笑了笑,朝陈杏儿招了招手。
小姑娘仍是有些怯生生,站到了她旁边。
“既如此,那边好说。你只需把李老粗房中的暗防与节律给我探清楚即可,若遇人来盘问你目的,她自会助你解围,护你周全。每两日在此处汇合。”
萧雨规皱眉:“我监视李老粗,那你在干嘛?”
“履行对李老粗的承诺啊。”
谢归蘅手托脸侧,冲着陈杏儿歪了歪头,顿首。
萧雨规突然觉着面前之人有些好笑,明明刚毁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便转头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履行承诺”这种话。他冷笑了一声:“随你的便。只是快点解决你那事。”
他起身,轻拂掉衣摆浮灰:“别耽误了我这里。这鬼地方我可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说话的声音伴着衣袖声逐渐飘远,谢归蘅抬眼看去,那人已经走远。脚步迈过门槛时衣摆被他向旁侧掀起,只是上面黏连着的灰有些惊扰到这遮天蔽日之势。
明明是心中愤懑,在这儿装什么自然豁达。
无趣。
她冷眼看去,没有刻意掩饰嘴角冷下来的弧度,自然出了声,但紧接着却被旁边的陈杏儿抓住了注意。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交易的内容呢?难道不是信息越多,咱们的行动就会越顺畅吗?”
女孩的声音在冰冷房屋内响起。尽管大门已然敞开,但室外的光线与屋内别无二致的昏暗。
毫无作用。
她抬起头看了一会儿陈杏儿,斟酌了些才开口:“不是这样的。这人心思深沉,一肚子坏水,让其知晓太多反而会让其得了空坏我的事。百害而无一利了。”
“哦......”
女孩仍有些懵懂,顿了顿接着说。
“你既不信他,为何还要拉他入伙呢?”
“因为我需要他。”
她收了刚那副满不在意的神色,正经说道:“张庆那边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定是少不了一顿纠缠。李老粗又决然不会安心放我自在,定然是会派人暗中监视。”
“我需要一个人,暗中替我行事。我是面上穷图,他化其后匕首。手中之刃,只需使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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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即可,旁的,他也不必清楚太多。”
“你可听懂了?”
陈杏儿听了个大概,猜到了许是二人先前是有些过节,没有再细问,只是点了点头:“嗯。”
谢归蘅收回了目光,起身。一瞬间的空白令她下意识向后扶住墙壁,旁边陈杏儿见状,赶忙上前,搭上的手却被对面轻轻拂开。
“无事,许是习惯久坐猛地起身带起的反应罢了。”
手中残留的温度仍是高的过分,陈杏儿刚刚在门口时便撇到了此人手中的伤口,她张了张嘴未等发出声音,却听到对面人的声音:“走吧。”
“去哪?”
手中的温热消散,陈杏儿视线跟上朝前走去的女子,身板挺地笔直、步履走地稳健,若不是刚刚那一瞬间的触觉,她也决然不会将眼前这人和病患一词联系到一起。
她看得有些愣了,很久都没做反应,等到意识回笼些时,谢归蘅已经扶着门柱迈过了槛子。陈杏儿赶忙向前赶去,只能听到有些遥远的声音。
“一偏僻小院。”
昏暗里的小寨看起来有些诡异,只有几支火把在空中零零落落地飘着。
像是鬼火。
脑中一冒出这个想法陈杏儿浑身的狠狠打了个哆嗦,加快脚步紧跟上人。出言道。
“姑娘,我们......还没到吗?”
谢归蘅侧头看到了女孩满脸的惊恐,思索了几秒还是抓住女孩的手把人放到了身侧。
“快了。你们山寨平时不这样吗?怎么连你也会害怕。”
手掌还是热得发烫和室外凉气形成对比,她手下意识想抽回,但最后控制住了冲动,低声说:“之前晚上也会灯火通明的,除了牢房那片。”
“因为张庆?”
谢归蘅放慢了步频,想起了今下午和李老粗的谈话。
“是的。这人每一次出寨都会带走寨里的众多男丁,等回来的时候又会再抓回来一批来补充上一批的死伤缺口。”
“既如此,附近官府竟不会来清剿吗?”
“他们不是没来过,据李老粗跟我讲,这山寨建立之初旁边的蓟州官府便常来攻打。只是近两年极少了些,即使是出兵也只是装模作样,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谢归蘅沉思,一言不发。
这官府奉了上面的旨意,定然是不会随意出兵来找此地的麻烦。可若既然是来了,定然也是民生积怨已久,迫于压力下做出的举动。
即便这样,竟也要护着这寨子吗?看来这京中之人势力了得,竟能从皇权眼下遮住这一方苦悲。
有些麻烦了。
她眉头微皱,眼神逐渐源远流长,却全然没注意那一团昏暗的人影。
“谁在哪?”
谢归蘅被旁边杏儿的惊呼拉回了思绪,看到了不远处的微弱光线正被窜动着四散分离。
她将已经挡在自己身前的陈杏儿拉到身后,接着手抚上腰侧的暗刀。
那人影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看起来已经蓄势待发。左手使刃终是不便,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银光逐渐显露出一隙,对准暗处。
谢归蘅扎步悄然上前,敛了气息,将面前的草团踢开,待出刀一击毙命时对面却突然起身虎扑。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
树叶晃动的悉索声和眼前景象合成在一起,弄得人有些头晕。两道声音搅合在一起,一惊呼一试探。
“谁!”
分不清谁是谁。
6. 女儿身
月光撒在地面,谢归蘅半个面庞遮挡在阴影下,映得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是深邃。
她侧伏着身体向前,拔出腰侧软刃招呼着便要朝那人刺去。却只听“锵”地两声,刀剑相撞,震得她手腕处一麻。她匆忙卸掉后退的劲力,将旁边散落的草棵踢得飞扬。
那身影被遮住了视野,瞬间向后退去,略显慌乱的脚步踩在腐败枝杈上沙沙作响险些被其绊倒,突然的变故另人影并未反应及时,只得将兵器竖在心口前方,浑身警戒看向来人,眼中不属于月光的那道银色正快速逼近。
软刃再度出鞘,刺透屏障。谢归蘅单手持剑,对准那人的脖颈便冲去。月亮倒映在锋利刀刃上,闪烁着光芒刺入她的眼中。眼前一瞬的空白,她却始终维持着动势,脚步有序向前。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接连相接。对面那人轨迹混乱毫无章法,却依旧次次都能恰好化掉她的攻势。打得人像是一圈砸在棉花上不自在。
谢归蘅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本就是秘密行动,行踪隐蔽,再加上俩人制造出的声响不小,若再拉扯下去恐怕是不利。她攻势更盛,所行招式皆是奔着要了对面的命去的。
耳边声响不断,陈杏儿跟不上这俩人的速度,胡乱地瞅个大概却也是能看出那人影颓势难掩,频频后撤,手中匕首现如今只能勉勉强强挡住对面雨滴般的招数,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之意。
眼前刀光剑舞飞扬,她知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马上将要决出胜负。她看到谢归蘅再度倏然上前,手腕一转便将那人手腕带出一道血痕,卸掉了他的匕首,再度出剑。
定了。
场景如同那一夜,只是少了些火光。陈杏儿唇色骤然灰白,赶忙侧身蹲下抱头,浑身都在发着抖。她紧闭双眼抱紧自己,眼皮正以可怖的频率震颤。身侧响起剑切割空气发出的声响。
陈杏儿只觉脑中“嗡”得一下,便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一下。
......
两下。
......
空气再次静了下来,好似刚刚那番打斗从未发生。双臂间的呼吸声仿佛都扣上了钟罩,和心跳搅合在一起听得如此不真切。
预想中刀剑穿破血肉的声音并未传来。
她静息等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偏头看去,却只能看到瞬间衣袍飘扬,被割下的一部分落到了她的脚边。
她捡起那布料,起身看了过去,不知那片刻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软剑未收,仍“铮铮”地发出嗡鸣,满脸不耐与烦躁。
“萧雨规,你是有毛病吗?大晚上的在这儿搞伏击。”
谢归蘅持剑之手略微抖动,正缓着呼吸慢慢将剑收回,沉声宣泄着情绪。
她狠狠瞪下那人,泛白的嘴角抿了又抿。刚刚情况危机,认清人时根本收不住动势,只能用手借着他的肩膀向后翻转将其卸掉。一共两只手,一只拿剑,另一只自然只能委屈了那本就受了伤的手心。
“我让你摸李老粗的路线,你来这儿干嘛?”
谢归蘅单手掐腰,依靠在身后的树上,右手自然垂落血滴顺着指尖流至地面,砸落的声音不大被她用急促的呼吸声极好的掩盖住。
“李老粗早就睡上了,我来这儿探探路线,谁想到能碰见你,还一上来就大打出手。”
萧雨规咳嗽两声,视线有些飘忽看向身后某处却被他强拉着看向手腕。他侧身借着月光将其看个清楚,这位置划得倒是极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正好能让人感受到痛处,松开手掌。
男子幽怨地撇了她一眼,嘴里嘟嘟囔囔:“连人都没看清上来就是砍砍杀杀,倒像是个男儿魂,怎么偏偏投了个女儿身。”
声音不大,但一字不落落入谢归蘅耳中。
刺耳。
她向后仰头自然碰到了树皮,但却恰好对冲了隐隐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谢归蘅用力闭了闭眼,舌尖不断抿过虎牙。刚那混蛋的话反复在脑中回想。
倒像是个男儿身,怎么偏偏投了个女儿身......
怎么偏偏投了个女儿身......
女儿身......
女儿身。
她倏然睁开双眼,接着起身,拿过了陈杏儿手中半截的衣袍,走近那人身边。
萧雨规直觉不对,但拿不准原因。他试探性地瞅向女子的脸色,却瞧不出什么一切只道如常,自然也就没看见谢归蘅浓密睫毛后掩饰住的晦涩的情绪。
谢归蘅抓起男子的手腕处,然后仔细观察了几番,说:“真是我冒犯了,公子。未看清来人就随意出剑,是我不妥,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她语气轻柔平缓,听不出情绪,但莫名叫人心慌。
萧雨规微眯双眼,低头再次看去却只能看到女子如月般的容颜。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慌不择路朝旁的陈杏儿投去了眼神,却仍只能交换得到相同的困惑不解。
他想要逃了。
身下脚步不断微微后撤,就待那人一个不注意便可溜走。萧雨规隐着痕迹向后退去,就待俩人间的间隙越来越大时,对面却突然伸腿将人绊倒。
一瞬间天旋地转。
男子下意识用手去撑,但身体却动弹不得——他被人踩住了。
被那个叫谢归蘅的女子。
萧雨规抬头警惕的盯着人,终于看到了刚刚感到奇怪的源头。明明能感受到她周遭的愤怒,可这人偏偏眼睛里却是平静极了,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变化。
危险。跑。
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但身体却由不得他掌控。萧雨规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那人的鞋尖点着,又一次受到压迫而躺下。
“我还没说你可以起来呢,公子。”
谢归蘅仍是沉声说着,只是更冰冷了些。她坐到了男子身上,抬起他的手,将那截衣袍系到伤处。
“你......想干什么?”
定是刚刚那句话惹恼了这人,早知就不应该多嘴。若此时以盟友的身份威胁,必然不是个妙招。萧雨规分析着,试探性说道。
“一报还一报。”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受伤时幸得你亲力相助。现如今,公子受了伤,我自然是要悉心照料下。”
手上动作未停,伤口已经被布料缠绕,只剩打结,谢归蘅不算利落地将两段缠绕到一起,却并未系紧实。
“只是......公子刚那番话着实是惹本人有些不痛快。”
她眉头皱紧,很小声地“啧”了下,像是对什么东西不满,迟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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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规有些疑惑,但脑子却有些转不过来。
“呼......内个......对不、”
萧雨规下意识想道歉,但话刚说出口半句,便被突入起来的疼感打断。
“嘶!”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紧闭双眼可下一秒再睁眼,却看到布料两端一侧拿在谢归蘅手里,一侧被她叼在嘴里。如今正前后拉扯着,裹地他手指已经红胀隐隐发麻。
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全身爬动。
萧雨规视线一偏却看到了那女子死命盯着某处,目光愠怒但坚定。像是发泄着早就积存不满的情绪。
早知就不应多嘴。
他开始后悔,只能尝试动了动手指,只能勾起很小的弧度,但却成功吸引到了女子的视线,那人收回了目光幽幽看过来。
“对不起......内个、我不该这么说的。对不、住。”
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只是这道歉的意味是真是假还需再论。
他又拨愣下手指继续说:“能不能、松开,手。”
谢归蘅余光看了几眼,几息之后狠狠又是狠狠一勒。萧雨规狠狠蜷缩了下,她冷哼一声,随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手上压力骤减,萧雨规并未感觉舒服多少,女子仍坐在身上,胸口处压力持续挤压着如今竟连心跳也开始加快。
他张了张嘴,想说说些什么却突然被那人打断。
“公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劝你还是别招惹我的好。”
过了一会儿,谢归蘅俯视他,侧目而视,轻语细说但却清晰可辨。
“女儿身又怎么了,嗯?”
声音有些发涩,像是感冒般的鼻音过重。她尽量平稳地吸气,吐出然后接着说。
“世间自诩人人平等,可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处境,到了男子就是时机成熟,到了女子身上就是刚刚年过十八。凭什么?嗯?”
像是质问般,她再次歪头看过去却得不到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
“女子生来本就不易,世人默许其相夫教子便是主责,可却从来没人问过我们的意愿。想要像男子那般建功立业难如登天,本就不易。我们不求能获得多大的帮助,但只求你别在旁说尽风言凉语。”
谢归蘅向萧雨规凑近了些,眼神严肃认真,警告低语:“你没资格说这种话,萧雨规。所以也别再让我听见,否则……”
手肘压在男子的天突穴,不上不下的位置逼得他做不出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
“我不建议少一个盟友。”
谢归蘅的棕色瞳孔落入眼中,模样认真狠厉。
她没说假话。
月光撒在身侧,女子呼吸时喷薄出的气体和垂下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打在脸上。萧雨规静静和人对视着。
良久。
“.......我知道了。”
夜晚短暂地恢复了一下它的寂静,但随即又被一很轻的气声打破。谢归蘅盯着看了几秒,冷哼一声。
“那样最好。”
她终于放过了萧雨规,起身。
“走了。”
谢归蘅冲着不远处放哨的陈杏儿说道。
“大活儿要来了。”
没再搭理脚旁奋力坐起的人。
7. 人物
“诶!你等下!”
萧雨规跟着前面女子穿梭草丛,身子一时侧向这边一时歪向那边避着树上支出来的岔枝。
本就不算深的伤口如今已经止住了血,他随手将那截袖袍扔掉,爬着坡,又一次沉声喊道:“谢归蘅!”
前面那女子脚步是以一顿,但很快便再次提速只顾朝前走。身边的陈杏儿有些迟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萧雨规。心一横贴近女子:“姑娘,内个,有人在……”
“杏儿。让我静会儿。”
“……叫,你。”
话语被打断,最后两个字没有拉住闸轻声脱出。陈杏儿愣了下站在原地,一回神人已经出去了好远。
不该这样的。
谢归蘅抿了抿唇,借着旁边的树再次爬上一个坡。手心再次泌出了汗液,激着伤口再次有些刺痛。像是惩罚着她本不应该做出那种事。
虽然他确实是出言不逊,惹得自己不痛快。可却也只是跟引线,怎么萧雨规一递上来个火苗自己就炸了呢?但是话即已说出口了,便决然覆水难收绝不后悔。
可之前那些事呢?又是将人绊倒又是戳他痛楚的,又能怎么解释呢?
这断然不是君子行径。
她只悔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明明是与其无关却偏偏迁怒他人。
现如今,萧雨规的脸就像记录错误的奉函一般,谢归蘅一看到便浑身不自在。道歉吗?说实话有些难为情。可不道歉,刚刚一帧一幕像是刻在脑中般清晰。
这下,又该如何与其相处呢?
谢归蘅有些不想面对,深叹口气,抬头瞅了一眼,看到了下一个山坡。可眼前这破像是有什么不同似的,她扶着旁边的树站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身后枯叶破败声逐渐靠近,像是夺命钟一样反复提醒着她。谢归蘅还是抬起脚,向前迈去。
“我有话说。”
却被人拉住,终是停下了脚步。
萧雨规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跟前,拦住了她的去处。
“你要说什么?”
她站住,只能被迫面对。皱起了眉,以挡住那些不想示人的情绪。
“内个......对不住。”
萧雨规说道。眉眼真诚,不像前两天那种蒙着一种纱的看不清的感觉。
“我不该这么说的,是我之过。冷言冷语说风凉话也是我思虑不周有所冒犯,我向你道歉。真的,对不住。”
谢归蘅没想到这人竟然狗嘴里真吐出来象牙竟然当了一次正经人,并不想摊开讲的话题正在被摊开讲弄得人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萧雨规,这事儿......”
她唇形微动,但回应不了对方。说“没关系”吗?自己明明也是该说“对不住”的那个,又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心安理得说出这句话,可说对不起?
......
却实在说不出口。
最后她反复试探了几次,只能干瘪地说了句:“等会儿再说吧。”
对面似乎被这句话砸的有些懵,连眼睛都稍微睁大了些。良心饱受煎熬属实是心火如烧,他迫切想要将事情理清解决。萧雨规眼见那人要走,伸手又是阻拦,
“可是......”
但却被那人微微侧身避开。
“萧雨规。”
谢归蘅没再着急远离,看出了这人是不把问题解决誓不罢休,决定找一个冠冕堂皇能堵住他嘴的合理解释。她朝着不远处的灯火密集抬头示意男子看去。
“再不抓紧时间,就轮到他们抓咱们了。”
萧雨规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天空已经快要翻出鱼肚白,寨子里燃起的烛火也已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即将苏醒。
他们必须赶在负责巡逻之人开工前回去,否则踪迹暴露,纵然有陈杏儿相护,其日后也必定加强管控,行动恐难以维系。
萧雨规回过头,却发现谢归蘅和陈杏儿早就走到了十步开外。他赶忙追过去,始终保持着不算进也不算远的距离,却正好能偷听到二人间的谈话。
“姑娘有何计划?”
陈杏儿提着不算合身的衣服向前赶了赶,探着头说道。
谢归蘅听见声音向后一撇。女孩侧背着的包不断下坠,带着她的衣服拧了一圈又一圈,碎发被汗水打湿敷在面上,顾得上左面就不顾上右面,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放慢了脚步,说道:“要摸到边界处,我留了人在外面,至少传递些消息先。”
“姑娘家的人?”
谢归蘅拿过了她的包挎在身上,微微颔首:“嗯。这儿官府早已是一丘之貉,我信不过。”
“好,我信姑娘。”
陈杏儿点了点头,脸上挂起笑容,声音如脆竹。发上所系铃铛被晃地盈盈作响回荡林间,倒是和她的音色相得益彰。
谢归蘅盯着那头饰看了几秒,只淡淡地说了句“嗯”,便接着转身走去。
山坡子上的路难走至极,没走一步都要靠着树。三人忙于脚下,没再说话,都只是独闯这沟壑关。
大约摸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看到了这寨子的边界处。只是和谢归蘅预想的不太相同。
不似旁地寨子都是用草料堆叠起的隔离带,这地方竟让用的是砖瓦与水泥砌起的墙壁。她上前两步,摸了摸墙壁,答案却不出所料。这只是常见的砖块而已。
街坊中稍有些阔气的商铺便会用此砌墙,多余的砖头便会随意处置,或是低价出给下家,或是扔置街头任人采拿,来源泛泛,他们的砖头倒是看起来像后者,只是.......
谢归蘅手指继续下划,越过更多的砖头与缝隙。
这砌的手法倒是颇有讲究。
砖块间的缝隙大体是相同的,就连碎成半块甚至更小块的砖头也被极好的拼接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是平常工人能做出来的功底。
这种程度的手艺,定是京中的某个达官贵胄。
身份有点远超自己预期。
谢归蘅手指稍微用力,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脑中思绪不断。
她确实是想靠自己解决此事抓抓住叛国狗官,但现下,这狗官身份虽不明但却也必定权势滔天……
靠自己?
恐怕是不行了。
这情报必定要传至父母手中才行,京中贵人参入其中,所谋求之事那便不可能仅有财。权利相生,不言而喻。
她将贴身藏好的吊坠拿出,打开。里面赫然别有洞天,藏着一朵黄色的九瓣花。
旁边跟上来的萧雨规看到:“这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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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归蘅沉默几息,犹豫后作答:“问泉花。我们家用来转移情报的所用之物。”
她踮脚,伸了伸胳膊,想要将其放置在墙头,声音也变得动荡不清。姑娘暗自皱眉。
这墙壁实在太高,若是没有手上这伤,自己早就爬上去了,又何苦在这儿挣扎为难。
她实在忍不住,悄声“啧”了一下。苦恼之际,手上的花却被接过,谢归蘅看去,是萧雨规。
那人盯着花看了几秒,开口又问“这花够干嘛的?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
“当真。当心着点,少了它,咱们都要给它陪葬。”
她出声道,接着指挥这人将花固定在墙头三扎的位置。
萧雨规慢慢跳下墙壁:“这么严重?可你这着实难令人信服。一株黄花,如何才能传递情报?”
“传递的不是情报,而是颜色。”
不远处的陈杏儿回来了,开口道:“古言有书,隼能视辩可驯服,喜艳。故此,姑娘大抵是借鹰隼传递情报,我说的……可对否?”
她将包中觅好的石子尽数交给了男子,看向了谢归蘅。
声音还是清脆的,但如今听着倒是有些不讨喜了。
谢归蘅本不想说的,但对上了女孩发亮的双眼,这是她的眼睛第一次迸发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光。她有些不忍拒绝。
几息犹豫后,她还是开口:“不错。隼能日行百里而不知疲倦,用花引诱也只是最简便但同样也是极易失误的一种方法。”
“那为何偏偏用这黄花?”
头顶上那人已经把东西摆好,跳下来接话道。
“习惯。”
“但这寓意可不好,千万别让黄花搅和黄了。”
谢归蘅听到男子嘟嘟囔囔说些不好的话,权当是一肚子坏水的人定然挤不出白水,没和他一般见识。换句话说,是没功夫和他一般见识。
她转头去看墙壁上多出来的物件,不够醒目但足够子时发现不同之处。石子摆列得有些胡乱,但细看却也有规律可循。这是她俩垂髫时最常玩的游戏。
谢归蘅长叹一口气,有些控制不住的思前想后。
这花也已经用了,若子时真是没读懂,那遍是消息传不出去也传不进来,活生生的困兽之斗。
可自己这头有人想护还好,军中呢?
京中大人物泄露军情,拿不准就是要做文章卸掉父亲军职于其不利。若是这消息真的迟迟未能传出,又该怎么办呢?
再者说,若是自己迟迟未能扳倒这匪窝,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军情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传出吗?
她闭上眼只祈祷子时没忘记这些排列的含义。
子时......
“姑娘,该走了。”
旁边陈杏儿又一次提醒她,谢归蘅强迫自己从并不存在的假设中抽离出,睁眼看到了山寨全貌。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寨子人们已经起了一部分,如今也已经变得充满人气,看起来一切像是欣欣向荣。
倒是从中看出来些许普通老百姓的幸福感。
谢归蘅冷笑一下。
呵,可土匪就是土匪。
她想坡下走了两步,来到俩人前面。
“走吧,去探探土匪窝到底是何方神圣。”
8. 哭泣
“子时姐!你快看!”
巳时,山寨外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引得女子抬头看去。她眼下发青,嘴唇干瘪,定是有段时日未休息好了。
自那日分别后,子时便成宿成宿地睡不安稳。
那伙土匪来得太过突然,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朔音将那玉佩塞入手中,深入敌腹。她堪堪听清那人的最后一句话:“子时,东南方向,还需留心观看。”
这几日她频频来看,却一切照旧如常毫无变化。
她不是没想过回府禀告,但马儿已经被他们尽数搜刮入寨中。自己身无分文,徒步又是要花上几天时间,定然是不可行之策。她只能借着会的那点手艺在附近谋了个差事,静观其变。
但索性终于有了消息。
子时眼睛一亮,定睛看过去,来到了陈世的身边,仔细观摩起来,皱起了眉。
几个时辰过后,这花儿依旧挺立在风中,倒似一副好景色。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朔音绝不会轻易用了这唯一能传递情报的物件,这山寨定是有什么东西逼得她冒着风险也要传递出去的。
子时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前天因为着凉身体仍是有些不爽利,她视线微转看到了在旁的石子。
“陈世,能帮我看一下这花旁边的石子是怎样摆放的吗?”
朔音绝不做无用之功,这几粒石子必然是想要传达些什么。但距离太过遥远,她有些看不清,只能拜托给隔壁商铺的小儿子。
“那几个吗?”
陈世冲着那方向指了指,拿出了烧成碳的木条,冲着地上画了画。不出几笔,这石子的排布便列在眼前。
子时细细看了几眼,却依旧毫无头绪。属实是弄不清这是何意。
她皱着眉低头看了许久,微风抚在脸上,阳光传过林间撒在图画,再度提醒着午时到来。旁边蹲着的陈世直直地看向太阳,扯了扯子时的衣袖。
“子时姐,我们该走了。”
子时默默记下地上图案,深深看了眼墙壁,渴望透过它看到想见的人。
她只希望朔音一切都好。
接着便离开了。
朔音在墙那头的寨子里。下山的路竟然出奇地比上山的路好走些,几个人没两步路来到了山寨内部,本想趁着那巡逻的没注意,抓紧溜进了熟悉的房间。
一样的阴湿。
谢归蘅脸上思虑未散,全然在担忧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旁边萧雨规借着天未长明,离开去探了那李老粗的路线,线下屋子里只剩陈杏儿和她。
“陈杏儿.......”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注1】。这种情绪实在不好,她抱着双臂靠在窗侧,眼神看向在外,说道。
“你今年多大?”
“十六。”
谢归蘅看向那姑娘,有些意外,看了过去。这人却也只比自己差了那么两岁,倒也真是长得忒是显小。
“很奇怪吧,哈哈。我们家人都长着这一张看不出年纪得脸。周围邻里谁问了都要先惊奇些。”
陈杏儿接着开口。
“我弟弟十四那年就有媒人上来说媒,一问年纪才知竟未到及冠呢。”
谢归蘅在旁听着,点了点头想侧过身子听仔细些,可手上伤口不遂人愿,偏偏要来横插一脚,没有预料地突然刺痛。
她下意识“嘶”了一声,但很快便佯装镇定,只是额头冷汗不断,想要粉饰太平却依然被陈杏儿发现:“姑娘怎么了?可是手上那伤又是犯了病?”
“啊,无事。”
谢归蘅接着便要回绝,可那姑娘已经来到身旁,扯着人的手引着人坐下。陈杏儿有些紧张她,喋喋不休念叨着:“诶呀,女孩怎么能不爱惜身体的呐,何况你还是个习武家家的,左手使家伙岂不别扭?”
“再者说了,你这身批锦织的,若是手上真是破相了,岂是般配?”
她话说的密,丝毫没有给人插话打断的余地。谢归蘅本想拒绝将手拉回,可对方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撤离。
“诶呀呀呀,姑娘还是好生挺我劝一句吧,不就是上个药嘛,退一万步讲,你不是跟李老粗做了交易要来保护我嘛,你这手还伤着这可到底是你护着我还是我掩着你嘞?”
有些粗糙的手心接触到手背与护臂间裸露的皮肤,磨得人心里一样。像是真的被她说动了般,谢归蘅竟出奇地没有继续坚持,只是看着那女孩展开了包裹着的布,倒吸了口凉气。
“嘶……姑娘这伤可真是严重嘞。”
她抬起头和人对视眨巴眨巴两下充满不忍的双眼。陈杏儿轻轻地翻动着她的手,小心看着,手法娴熟专业倒是是换了个人般的自信。谢归蘅仍是没动,像是入定似的。
她可真像子时啊。
这女孩昨夜明媚自信地笑容再度出现在眼前,像是和子时如今总是一副看不破道不穿的笑形成了对比。
她……可真像子时啊。
谢归蘅有些暗地自嘲,明明是自己亲手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怎么竟然还在假兮兮地假装心疼关心起子时来了。
虚伪。
她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像是最后一口中药下肚般,那股辛涩闷地余劲久久萦绕舌尖。对面那女孩似乎又是说些了什么,谢归蘅没太听清,只皱了皱眉接着道:“你总是受伤吗?”
陈杏儿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了个正着,有些一愣。这头伤势分析地正如火如荼,怎么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经常受伤?
“不算吧,只是家里弟弟确实是经常磕磕碰碰的,我这看伤的手艺还是全跟我妈妈学的嘞。”
她虽不解,但却依然回了人家。
谢归蘅由着她摆弄着,手心处接触到冰凉地东西。她回过神一看,那姑娘正往上面敷着绿色的膏状物体。她刚想开口询问,陈杏儿脑袋顶上像是张了眼睛般直冲冲看了过来,憨笑一声:“额,姑娘别怕,这是去火气的土方子,好使的很。就是这卖相不佳,见谅哈。”
患者点了点头道了声“好”,示意医者继续义诊。接着两人便又没了话题,只能与药膏与药匙的磕碰声作陪。房外阳光正好,再次透过缝隙渗了进来。
谢归蘅盯着看了几息,突然转头开口道:“你父母对你弟弟应该是极好吧。”她话说着像疑问,可听着却多少带些肯定气息。
对面那人手下动作一顿,下意识和人对视,却在听见话语的瞬间错开了目光,又埋首于伤口。屋内静地人头皮发麻,谢归蘅听到几声唇齿开合的声音。不久,终于听见声音起。
“我父母……对我弟弟自然是极好的。”
语调有些干瘪但字里行间却又挑不出错。陈杏儿稍微顿了下,接着说:“可他们对我不好。”
像是感冒般,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听起来不像前几日那样清脆。银铃像是坠上千斤吊坠,动人不再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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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再说话了,快速处理好了谢归蘅的伤口,再扯了块布把伤口缠上,将那块挂着墨色红布扔到一旁。
“好了。这布三日之内不可拆卸,烦请姑娘谨记。”
陈杏儿微微点头,将手收回,把头撇向了一旁。瘦弱的身体不断抽动着,连带着斜挎着的小背包一起震颤。她最开始还尽力控制住自己这幅丢人模样,可最后情绪涌上心头却是越想控制抖动地反而更激烈。
室内多了道微微啜泣的声音。
“……陈杏儿?”
谢归蘅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怎么就一时口无遮拦还戳中了人的伤心事。她自小便不会说这种安慰人的话,最拿手的技艺不过是吸引注意转移话题。她小声叫着那人的名字,手附了上去却感受到了僵直地身体。
“你听我说,陈杏儿。”
始作俑者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可这姑娘却始终不予理会。手下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强烈,也夹着她地心愈来愈七上八下。
“陈杏儿?”
“杏儿?”
谢归蘅良心难安,却也只能再次尝试叫了女孩的名字,连带着手下轻轻摇晃了几下她的胳膊。
……
“杏儿!”
一连几下的毫无反应,弄得谢归蘅良心在油锅上翻涌煎熬却也只能无奈用手有规律地拍打着女孩的肩头以示安慰。却不料被门外突然闯进的人给打断。
拍击地节奏乱了一拍,像是影响到谢归蘅般她的心跳也莫名乱了一拍。她抬头朝门口看去,果然是不出所料的不速之客。
李老粗带着他的两个小弟来了。
谢归蘅瞬间僵住了,有些嫌弃般皱了皱眉。
连通风报信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怪不得被困在这鬼地方这么久。
虽然是表面上的合作伙伴,但也必定不是什么善茬,还是先谨慎为上罢。
她起身将陈杏儿带起,那姑娘明明刚才还哭地梨花带雨吓地猛然一震,现下却早已将泪水擦好,只是着水痕仍是挂在脸上。
“诶呀,咱家杏儿这是怎个了?怎么还哭了?”
陈杏儿上前一步,拦住李老粗上前的步伐,把谢归蘅护在了身后。
“我,我没事。只是与姐姐交谈,突然想家了罢了。你莫要忧心。”
她想带着李老粗朝门外走去,却不料这人并无想要挪步的迹象,只能隐了痕迹走回,跟谢归蘅递了个眼神。
“你可千万别怪了姐姐。你这寨子平日里很是无趣,如今好容易有个能说心里话的,若因你而不再与我交心,我可是要生气的。”
陈杏儿趁着与李老粗的情谊,打着圆场的话,只求尽快能将这人打发走。
可那男人听完乐了下,说道:“哈哈。是吗?没想到也就一个半日的功夫,你俩这情谊倒果真是突飞猛进啊。”
这话着好听,只是他说了一半,一双眼睛便往谢归蘅这儿探道。陈杏儿或是听不出来,却也是直觉想把人拖远。
可这话明显话外有话,一节话被分成了半节说。
谢归蘅有些紧张了,嗅到了些不好的气息。果不其然,不出片刻,便听到那李老粗继续开口说道。
“可我不知,你深更半夜把我家杏儿带去后山谷……”
男人按下了陈杏儿扯着他手臂的手,冲着谢归蘅挑眉,斜嘴冷笑一声。
“意欲何为呢?”
……
危险。
9. 迂回
额头上的细汗刚才消散,现下又是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这李老粗一语中的,直奔靶心一时之间谢归蘅竟也没反应过来。她刹那间眼皮一僵,但很快便恢复频率,强逼着自己装出那副毫无心虚地模样。
此刻越是装傻充愣便越是会惹火烧身,招至嫌疑。倒不如坦然承认了来得实在。反正这后山大得出奇,她不信这人前脚刚收到消息后脚就已经摸清了几人的路数。
但总是要探探李老粗的口风。
她讪讪笑笑,恭维道:“嚯,李当家的果真神通广大,这寨子里任何的风吹草动竟然都瞒不过您的眼。”
话说的漂亮,表情也扮地真切,李老粗对这句话似乎十分受用,黝黑的脸上画起了月牙,连攻击性都少了几分。
“哼哼,还算你有点眼色。你即知我无所不知,还不从实招来?”
男人脸上的冷笑变了弧度,脸上月牙俞旺盛。谢归蘅捕捉到对面逐渐放松地神态,暗自松了口气。
是了,若是他真拿到了些什么关键物件,又怎会一大早地便赶来说着这些意味不明充满试探的话术。
呼吸再次顺了起来,女子脸上又堆起了笑,点头道:“自然自然。”
“这不是杏儿姑娘心善,见我这手如今还伤着,便带我去后山采了些药草回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包扎好的伤口,说道。
那李老粗仔细盯着她的手看了会,似乎对这个回答表示了满意,点了点头,但却迟迟未发一言。
谢归蘅有些拿不准那人什么意思,想要跟陈杏儿换个眼神,却只见对方呼吸加快,眼神虽未躲闪却依旧能看出她强装的镇定。
不对劲。
这表情一看便知有事相瞒,此刻可千万不能出了茬子。
谢归蘅想要上前两步,吸引住李老粗的视线。可步子还没抬起来,便听那人仍是开口说道:“是吗?”
……
刀现首落。
李老粗刚刚那阵略显放松的神情已然不见,如今语气又显地锐利起来,谢归蘅刚尚且仍未放下的心如今又是悬在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吸了口凉气,可进来的气体像是变成了钝刀子,一遍遍刮着她的喉咙。
周遭一切都像是在变慢,她看到那李老粗因嗤笑而重新挤在一起地五官变得格外清晰,陈杏儿鼻尖冒出的冷汗尤为明显。
心跳声和脑中嗡鸣声被不断放大。谢归蘅努力故作镇定和他对视,张了张嘴却只能尝到幻觉般地铁锈味。
“千真万确。”
她听到自己给了那人答复。
现下除了死不认账却也毫无办法。谢归蘅咬了下舌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
她听到李老粗再次开口说话,只是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家杏儿还会医病治人呢?”
他话锋始料未及地一转,锐利尽冲着陈杏儿冲去。这一幕实在太过戏剧,谢归蘅没预料到微微愣住,紧接着便朝着陈杏儿看去。
那女孩将手从李老粗的胳膊下放下,攥紧了麻衣却仍是发抖。低着眼睛不敢和人对视。
她不是会医术吗?
谢归蘅有些疑惑,皱着眉没再出声。
李老粗双手抓住陈杏儿的两肩,激得那姑娘浑身猛地一抖,连发上挂着的铃铛都发出声响。
她缩着身子声音细小断断续续:“我……我不……”
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一整句话。
如若不是被吓得,那便只能是故意有所隐瞒了。
谢归蘅没了动静,只抱臂站在旁边看着。她左手紧紧扣住手臂,阻挡着她想要上前解围的冲动。
她想要看看这姑娘到底瞒了些什么。
陈杏儿被一步步逼迫着摇头往后退去,铃声逐渐失了规律,只剩下一味地抗议。她仍是什么都没透露,说的话始终只有一个“我”字的重复。
似乎是被逼极了,最后那几句不成形的话隐约带上了哭腔。不久前那姑娘在自己面前隐忍的哭声历历在目浮现眼前。谢归蘅还是终是于心不忍,将李老粗拦了下来。
“当家的,你听我说。”
李老粗闻言并未放过陈杏儿,双手仍是紧紧抓着她的双肩,只是转头看过来,眼神却出奇地暴戾。
“何事?”
竟连声音也变得呕哑嘲哳难为听。【注】
谢归蘅眉头锁得更紧,却只能强拉着让自己看起来恭维些。
“这杏儿姑娘不告诉你,你可以来问我呀,又何苦逼的人到如此境地。”
那李老粗有些半信半疑,朝她扬了扬头:“你?你又如何知道?”
谢归蘅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只是走到陈杏儿身边,自顾自地低语道:“诶呀,瞧瞧,竟把人逼哭了。”
她借着给人擦去眼泪的功夫将人送至身后,接着转身和李老粗对视道:“你就没想过这两天是什么好日子?”
李老粗仍是脸色难看,但如今已经平静下来,盯着她身后的陈杏儿仔细思索。
山寨成立五年?不是。
当二当家的四年?不对。
“我俩认识的第二年?”
谢归蘅没想到这人真的怒火中烧到思绪混乱,慌乱之中竟也着了自己的道,很快接上话头:“不错!”
“你再想想,你们后山都有何物?”
好计多用。一招空手套白狼也是被她用得得心应手。谢归蘅再度抛出问题。
“有话你就直说。”
可不料对面这回却是不接招。
那人似乎逐渐理智回笼了些,神态脸色已然恢复如常,只是仍有些焦虑地频繁咬下嘴角处开裂的嘴皮。心情不佳,他不想再耗费时间在这种解谜游戏中。李老粗,看了会陈杏儿的脸,偏了偏目光说道。
这时候实在说多错多,指不定哪句话就被对面戳穿。
谢归蘅舔了舔虎牙,看向不远处的两个把门的土匪小弟,真的开始自暴自弃地思考着强行突围地可能性,最后却也只能与人周旋。
身后陈杏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背后的双手写着什么。
狗尾草?
谢归蘅有些辨认不清。
她扮做一脸懊恼的模样,对着李老粗说:“杏儿昨夜特意约我前去后山,就说想给你备着点什么惊喜。可你倒好,今天一上来倒还把人给弄哭了。”
打感情牌始终是最可靠的。那李老粗听完果然有些愧疚地看向陈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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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才说道:“这事……是我不对。”
他稍微顿下,将视线从陈杏儿身上移开对到谢归蘅身上,目光又开始变得狭厉起来。
谢归蘅有些直觉不对,身后陈杏儿似乎是写完了,握上了她的手。同样地粗糙却多了几分冰冷。
果然,不出片刻,那李老粗便开口道:“但你跟我绕了这么多圈子。可别到最后……”
“什么都拿不出来啊。”
谢归蘅强装镇定:“东西,自然是有的。”
“哦?那现下给我便好。”
李老粗朝人摊开了手心,示意她将东西交出。可是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又怎能凭空出现。
谢归蘅将口中口水咽下,抿唇,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道:“只是……”
“这东西根本不存在对吧。”
后半截话被李老粗补全。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个空手套白狼的小聪明。如今竟逼迫自己只能毫无底气说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太极话。谢归蘅讪笑两下,表示对这种说法的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
“那便交出来。”
可怎料对方不买账,仍然坚持着。那人显然已经耐心耗尽,脸色又变得黑里透黑。李老粗再次一步一步逼近,谢归蘅只能硬着头皮不后退。
“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我动不了杏儿还动不了你吗?”
距离愈来愈近,她能听到那人背后刀剑略微出鞘的声音。这人或许是不会杀了自己,只是免不了又是一阵皮肉之苦。
谢归蘅再次抿唇。直愣愣和人对视上。接着听到那人说。
“你们到后山到底去干嘛了,我劝你最好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尽早交代。否则……”
出鞘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甚至开始幻听到那日匕首刺破手心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没有证据此刻认了便是自投罗网,她尽力伪装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说一万遍也是去后山给你准备了惊喜,只是半路出了意外,现在这东西找不见了罢了。”
多少还是紧张的。
谢归蘅反手回握住女孩的手,刚还有些温热现下却已经是沾染上了相同的凉。她接着说:“我不在乎你信不信,可你现下竟然又是逼迫又是怀疑的,当真对得起杏儿姑娘的真心?”
“我要是她的话定是会觉着寒心痛苦,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声音暗沉。这话说得严重,也引得那李老粗的步伐成功听了下来,但却只是一瞬的功夫。
“可你不是她。我这人最恨别人威胁我。”
李老粗逐渐逼近。她悄声松开了攥着陈杏儿的手。脸上寒气仿佛已经袭来,谢归蘅呼吸加快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再次迈着步子走来。
一步。
心跳声震鼓如雷敲得她耳中长鸣。
两步。
手心处汗液直下激得她脑中直晃。
冷器已然出鞘,只差落位。谢归蘅倒吸凉气。却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声响
“谢归蘅!你怎么能把这个落了!”
注意力被蒙地迁移过去,她看过去,发现竟然是那个“顽固职守”的人。
萧雨规来了。
10. 真心
连跟人这点事都做不好倒也真是废物一个,如今危机近在眼前倒是姗姗来迟上了戏台成了个角儿。
……但别说现下还是有点用的。
门口刚刚大喊的人突破了小兵的封锁,跌跌撞撞跑到身边,将女子和那李老粗的距离隔得稍远了些,举起手中已经打蔫的狗尾草。
“你怎么、还能把这个、给落了。”
萧雨规喘着粗气说着,声音略微颤抖连不完整引人侧目。谢归蘅看过去,有些诧异。
是巧合吗?她不知。
但眼下却是没时间在纠结这些。谢归蘅眼下一动,抓起那人的胳膊立在李老粗跟前。
“看吧,当家的。早说了没骗你。”
那边李老粗静静盯了那草几瞬,像是终于信了般接过了它们,放在手里摆弄起来。
危机似乎解除,李老粗现下也没了刚那股攻击性。谢归蘅只觉松口气,竟连呼吸都顺畅不少,她放开萧雨规的胳膊,接着说道:“不知当家的现下还有疑惑否?”
狗尾草被播楞地脑尖愈来愈头点地,杆部弯地更甚。李老粗像是出神了没听见般,久久才给了回应。
“嗯。”
只是这声音如今依旧冷淡,辨不出喜乐。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谢归蘅刹那间放松下来,可心中那口气还没咽肚,便紧接着又听到李老粗开口道。
“可是这狗尾草乃平常常见之物,二位此番陪杏儿进山,我倒是承了你们情。可情归情、理归理,鄙人是个粗人,着实愚笨,竟不知这山间的草儿和路旁的叶儿有何不同,要劳烦诸位定要放着轻松的不要,上杆子去山间带了一脚泥才叫妙吗?”
李老粗转了转手腕,狗尾巴草轻轻钩过他的鼻尖,掩住了声音的尖锐,透过来听着反而有些懒洋洋。
只是这话里的绵里藏针却是盖不住的犀利。
谢归蘅一口气没上来,在旁呼吸一滞。眼睛里又挂上警惕,她快速眨动了几下,将其掩盖下去。
当真也是疏忽了,竟连着泥垢也忘了擦掉。
女子悄声低下视线掠过鞋边,接着眼神一转,和人对视。
“当家的有所不知,这狗尾草最讲究光线。若是这光强了,这草采下来没多久便会打蔫。可若是这光弱了,它便长不开。这说话也要有讲究,更何况是送礼呢?”
谢归蘅冲着人笑了笑,说:“这山间太阳正好,最适狗尾草生长。要不杏儿姑娘怎得会拉着我们入了这泥中专门给当家的做了献礼。”
李老粗手里把玩不断,靠着他最近的那几株已经被全部揉成了细杆,毫无美感。谢归蘅见那人全然不信的模样,心里打着鼓,想要试探性地再开口说点什么,可胳膊却让人一拽,按住了她的话头。
她抬起头,看到了萧雨规打着哑谜的摇头。声音伴着风声袭来,谢归蘅听到那人说:“再说了,大当家的。这狗尾草分什么山里的山外的,又何必在乎是哪里摘的。反正迟早有一天,这寨子也是您的,不论是人,或是草。您说对吧。”
这马匹拍得响亮,震得谢归蘅脑中还在反复回响。
可真是一手好本事。
她心里默默诽谤,手却被人突然握紧。注意力被再次找回,她本想去看陈杏儿,但被面上这位李老粗先生吸了视线。
他应是听进去了这句话,现下紧盯着身后的杏儿,眼中侵略感难掩看得谢归蘅也有些作呕。她微微挪动,遮住了陈杏儿。
李老粗不满,看了过来和人对视。刚想开口,却被人打断。
“你还是不信吗?”
声音带着鼻音,少了先前的几许灵动。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她略微抽动了鼻子,声音也断断续续,缓了缓才继续说:“我们初识,便是结缘于这狗尾草。它对我有特殊的意义……”
陈杏儿扮做多了些许勇气的模样,稍微路透和人对视。一双杏眼如今遍布泪珠,连鼻头都带了红俏。
“我原以为……对你也是如此。”
她顿了顿,声音放地又轻又缓。抽泣声不断传出,陈杏儿又缩回了她的背后,不愿再示人。好是一副楚楚可怜样。
谢归蘅侧身,请拍着女孩的背,却也极好地遮住了李老粗探究关心的目光,只露出了杏儿有些红肿的眼和弯下的眉。
“杏儿……”
果然引得那人心生不忍。
狗尾草被风带起抚过脸侧,像二人初识那天。
怎么会忘呢?
微风,草香,晚霞,与她。
李老粗呼吸有些加快,几息间眼神里的探究就变成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草叶刮着他的脸侧如今也仿佛出了痛觉。
他极快速地眨了眨眼,错开了望着陈杏儿的目光,转头又恢复成原本那恶狠狠的模样威胁着旁边的萧雨规:“今日这事就此翻篇,我全当你们所言非虚。不过……你们若是胆敢再去一次后山,我保证哪怕有陈杏儿护着,我也要拔你们层皮。”
旁边陈杏儿哭声做伴,映得他更是心焦。李老粗伸手抓住萧雨规的衣领,将人拉紧了几分。本来就难能发泄的情绪如今却是找到了好出路,尽数宣泄给他。
“你听清楚没有。”
声音从齿缝中漏出,像是那天雪中轮胎打滑声。萧雨规耳中一鸣,像是又置身在冰冷中。他打了个哆嗦,闭上眼。张开地嘴唇有些颤抖:“知道了。”
声音也有些发虚。
……
“知道了。”
电话里仍在不断说着什么,喋喋不休吵得人心烦。萧雨规闭上眼,轻轻应承一句,边将手机随手仍在一边,推着轮椅来到了窗边。
窗外景色宜人,树上的燕不断扯着横线飞回故地,一切看起来都是欣欣向荣。
可除了自己。
“你的腿……可能是要废了。”
电话里的那句话不断映在脑中,尚有的一丝希望于牢笼中被掐灭。他打开书桌抽屉里的一个本子,笔却踌躇着迟迟再未落下。
写什么呢?小说?可自从那场意外后,自己便再无精力了。随笔?别开玩笑了,现在这日子难道还不够“随”的么,还有偏偏写下来供自己以后看一次恼一次吗?
笔尖从本子的第一页划到最后一页,终归是始终一笔未动地再次将其放好进抽屉。
自从那场意外,那次车祸自己便再没有写过什么了。要说遗憾?肯定是有的。但冲击始终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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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自己失去了站立的权利。
萧雨规再度看向了窗外,大雁已然不见,天空压了下来,隔壁的狗在院子里吠叫着看不清模样。楼下似乎有人在玩乐,但他只觉吵闹。
他闭眼叹了口气,随后又来到了窗户附近,想要看得真切些,却不料紧锁着的门被从外部打开。
合金做的钥匙被挂在来人的手上,正对着他展示着。
“牧奕泽,你还好吗?”
牧奕泽没回答,只看向了他的钥匙,皱着眉:“我还没允许你进来吧。”
“我不用你允许,我奉姨母之命带你出门环游世界,顺便啊治治你这块心病。”
来人推起了轮椅,拍了拍他的心口。
那人口中的姨母,便是萧雨规的继母,更多的人也习惯称其为后妈。父亲再找的时候,他也曾百般阻挠,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自然后妈进了家之后俩人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一直都是表面客气罢了。
闻言,他有些感动,以至于那段时间和继母的关系猛进。却也成功在查找车祸幕后黑手的线索中,自主抹掉了她的嫌疑。
后来,这旅游倒是没旅成,圈子倒是兜了不少。他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拿到黑手的铁证,却得到了不如不得到的消息。
比如、这一切都是继母操办的
比如,父亲明明已经事后知情却也只是小事化了。
再比如,自己这腿……明明是有救的……只要再早几分钟。
他想不明白。
拿到证据的那一刻,像是沙盘被打翻了般。真心掩盖在欲望下,究竟那句最是可信?
那夜的寒风仿佛再度袭来。他只觉痛苦。
萧雨规的面上的血色不断退去,连嘴唇也抖动地愈发狠厉。谢归蘅叫了几下那人仍是毫无反应,只能上手扯了扯他的胳膊。
“萧雨规?”
“萧雨规!”
面前之人终于再度睁开双眼,像是受了风一样狠狠打了个哆嗦,没站稳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视线终于再度聚焦,看清了眼前人。
“……谢归蘅?”
像是没搞清楚状况般,他叫了声人的名字。刚想抬腿朝前走去,却突然向前倒去。身后声音骤大,谢归蘅转头看去,连忙将人扶着。旁边陈杏儿看到,也上前帮忙。
“你什么毛病?刚刚不是还又能跑又能跳的吗?”
谢归蘅扶人走着,因为伤处用劲有些吃力,说话都断断续续地。
“唔……没事。”
萧雨规像是终于适应了四肢,刚能勉强走路便推掉了左右两边的帮助,坐到了旁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萧雨规?跟你说话呢。”
脑中仍是有些蒙登,他不断揉着太阳穴,终于在谢归蘅耐心告急前的最后一秒听见了她的声音。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狗尾巴草这件事的?”
声音不大,却响彻屋中。
萧雨规本来就有些头痛如今更是加重。他低声“嘶”了一声,然后故作疼痛地埋头不再和人对视。
……
是啊。
我能是怎么知道的呢?
11. 过往
“萧雨规!”
男子竟又是出了神,谢归蘅再度出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室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变换了角度却仍挤不进房檐下吝啬的阴影,只能支起胳膊却不能遮住全部的面庞,露出了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的唇。
萧雨规闻言回神转过来,稍顿了下,说:“抱歉。”
“那李老粗的行踪倒还算固定,只是最近这三天午后那两三个个时辰常是东走走西看看,摸不清规律。你若是想要密探其中,傍晚邻近黄昏处,最是好时辰。”
“为何?”
萧雨规将手中团成棍的纸张递给对方。谢归蘅接过,打开发现是张绘制的简易地图。她诧异这人倒也还算是思虑周全,眼神向上一撇接着视线又转回了地图上。
“李老粗往日这个时间定是要找陈杏儿去的,不过自从那日出了那档子事,他便再没去过每每都是要到陈杏儿房门口路过一下,然后再回到房中。”
“嗯?愧疚?”
只因那日杏儿真心被“错付”便不敢再面对?
“不,是渴求。”
谢归蘅脸上深情变了几分,拿不准这李老粗到底是如何想的。只听到对面那人接着说:“总之,他出门到再回来据我统计大概在两刻钟的时间,且这李老粗戒心极强,据山寨小兵所言,曾经有位被撸来的女人只因动了动他书架上的书,便丢了性命。所以你这行动务必小心,一次成功。”
“知道了。”
萧雨规像是又有些不放心,指向谢归蘅手中的地图:“他的屋子里面我不清楚到底是何种构造,不过旁的这几部楼我已经探明不是他平日所居住的地方。不过,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他连续点了地图上的三处:“这几处在夜间总是燃着烛火透着亮,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不过既然李老粗在夜里挑着等也要办的事定然不是什么小事。若是时间充裕,除了主卧这几个地方也要尽力搜寻一下。”
谢归蘅点了点头默默记下,接着说:“这两日我路过李老粗房门口时,大概盯了眼这儿的警戒,除了正门及偏门各有两个守卫之外,还有没有其余的了。”
萧雨规低头看了好一会,却没了动静。谢归蘅先前以为这人还在回想,抬头一看却发现他目光呆滞,又是不知在想什么。
她刹那间无语,蹙眉抿唇,只得再次低声喝道:“萧雨规!”
那男子迅速看向了她,似乎视线还未清明。终于嘴唇微动了半天,说了句:“我不知道。”
谢归蘅无奈收好地图,嘱咐道:“这几日还需小心行事,在收到回信前不可妄动。”
“注意安全。”
她看向萧雨规,说道。可对面却只是礼貌性地点头,显然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转身便要离去,一副满心酸楚的模样。
不对劲。十分有一万分的不对劲。
她本不想管这人的麻烦事最后却仍是在二人分别时抓住那人的胳膊,叫住了他。
“萧雨规。”
那人被拦下,逐渐回头看了过来。
“你……没事吧。”
谢归蘅并不确定,只能试探性地询问。她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道。
阻挡者紧盯着被拦者的反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自从那日房中,她质问他为何会清楚准确地拿着狗尾花过来后,这人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先前竟一连几天地躲着自己走。
虽说当时这问题的回答确实漏洞百出,但千万不该恐惧成这样。
定然是有要事相瞒。
“没事,自是一切安好。”
萧雨规声音轻缓,听不出波动。
谢归蘅什么都没说却只是紧盯着人。
“姑娘!”
身后响起了杏儿的声音,定然是不得不离开了。
“如此……便是最好。”
她并未继续深究下去,毕竟这人早就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定然是不会坏了自己。
即不会坏了计划,便不要担心。
她松开了手,将图纸藏好,转身跟上了杏儿。刚刚还悉悉索索的角落,如今却只剩下萧雨规一人。
只是阻挡者走了被拦者还单站在原地,直愣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俩人。
她,一定要是这种结局吗?
一定的吧。
终归还是不忍的。和书中还是不同的。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手心不断攥紧,指甲接触到皮肉有些刺痛,但却像是适时般提醒他这种仁慈的“不该”。萧雨规紧闭上了双眼,呼吸逐渐加深加重。眼皮与嘴唇微微颤抖,他咬紧牙关就这样挺立着。
一定的吧。
他不断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终于良久才狠下心转身离开。一系列的情绪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自然也就忽略了前面那人悄声看过来的目光。
不对劲。
谢归蘅再一次在心中响起这个念头,刚刚转头看过去的那一幕又是离奇的很。一副愁苦难言的模样,到底是瞒了些什么。
她眼睛未眯,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却不料被旁边人打断了思绪。
“姑娘……我能叫你谢姐姐吗?”
谢归蘅转头看过来,以为这人有要事相商,没料到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懵住,没有答话。陈杏儿见状,更是紧张,两只手不断绞在一起揉搓,频率较之前更甚,没多久便坚持不住开口说。
“姑娘若是不喜,那便算了。杏儿也只是一时兴起,姑娘莫要介怀。”
“你若不介意的话,便叫吧。只是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姑娘姑娘叫起来有些生分。”
陈杏儿犹豫下,最后开口说道。攥着的布条仍未松开,如今更是已经充满了褶皱,这话说的心虚动作却也更甚。
谢归蘅低眉沉默盯了她几瞬,终是不再为难人:“即使如此,那便叫吧。只是,妹妹能不能告诉我……”
声音被刻意放缓,空了一瞬才继续续上:“那李老粗,是为何不知你会医术这件事的呢?”
眼下陈杏儿的手刚要放下却随即一顿,焊上在这布条上。
午门斩首的刀刃已然落下,她未曾想谢归蘅如此突然便问出了疑问。这些天的伪装逃避成了嫁妆,像随着女子出嫁般被尽数搬进了夫家不见了踪迹。
她闭了闭眼,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连不成字句,最后只能极轻地说了句:“谢姐姐……还是问了呀。”
“其实那天过后,我便有预料到这天,只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场合下。”
陈杏儿攥紧的手因僵直有些战栗,不久便又被她缓慢放下。周围景物不断后退,树荫下遮挡住的阳光也逐渐泄露打在女孩有些疲惫的面庞。
俩人悄无声息绕过了不远处巡视的小土匪,现下已经回到房门后,打开了门:“李老粗不知道我会医术这件事,最开始是因没找到时机告诉他,可后来……我却也没了胆量告诉他。”
谢归蘅疑惑这其中因果,迈步进入房中,却突然听到一声低声自嘲的浅笑。她回头看去,见到了陈杏儿略显哀伤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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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便听那人又说:“我是被张庆儿拐来的。”
谢归蘅脚步一顿,有些震惊,却看着那个子不高的瘦弱女孩熟练地将座位上先前男人留下的衣物拿走拾好,站在了旁边。
“我家里……一直对我都不算好,甚至可是称为差。可那日被抓来到这寨子,我却感到了些许的解脱。至少在这儿,哪怕随时都会掉脑袋,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不像阴冷中泛上的膝痛那般深入血肉但又割舍不掉的折磨。”
谢归蘅静静站在这儿听着,有些出神,手却突然被人勾住,被带着坐到了那椅子上。陈杏儿打开了那包扎处的敷料。
伤口已经好看了许多,倒不似前几日那样吓人。她轻轻将已经干掉的药草弄掉,接着说:“我一直以为在寨中,这种不算愉悦但倒还算解脱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知道我碰见了他。”
“李老粗?”
“是的。”
伤口被陈杏儿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好。谢归蘅收回了手,视线跟随着对面。那姑娘起初是笑的有些像密恋中青葱少女,但很快似是想到了什么,那笑逐渐变了味,加了些别的滋味。
像是怀念?
她读不懂。但紧接着听到那道清脆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张庆那厮因受伤而被我救助,将我拐回。可遇到李老粗那天……我却利用了他的同理心,声称是自己无父无母才入的山寨,被人呼来唤去。”
“所以你现在才不敢开口?只因怕最初用谎言吹出的泡沫美好生活被戳破?”
“是啊。我怕。”
陈杏儿将双腿放置椅子上,环臂抱住了自己,视线却始终盯着某处。
“是啊……我怕。”
她又一次说出这句话,只是声音较之前更轻了些,掺上了些许怀念且自嘲的意味。
“姑娘或许会觉得奇怪吧,明明先前他曾那样逼迫着我。但我还是希望他的温热尚存。”
谢归蘅意识到她所指那日,刚想开口,却紧接着听到对面再次开口,像是自问自答般接上了自己的话头。
“可他先前不是这样的,先前,他对我极好。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如此好的人。”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最后汇集到下巴去迟迟没有滴落。陈杏儿没有将它们擦掉,只是任由风吹过,带起了一阵凉气。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和她变成了这样?
吃到了糖的滋味,又怎能再忍受得了苦呢?
……
她也曾自认为的幸福过啊。
陈杏儿颤抖着呼吸再度闭眼,连哭泣都是噤声的。眼眶中刚蓄着的眼泪如今尽数落下,下巴处的水珠终究是坚持不住,滴落到衣襟处打湿了一大片。
她感到有人起立拦过了自己的肩膀,有规律地拍打着。可委屈着的孩子最是经不起安慰。
陈杏儿抱上了谢归蘅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腹部,终于能再哭的放肆些,竟连肩膀都颤抖起来。
良久,屋内响起的啜泣声逐渐减弱,那女孩的身体逐渐安稳下来。她缓慢地松开了怀抱,将脸上刚刚留下的泪珠擦掉。
“我要逃出去。谢姐姐。”
陈杏儿终于敢直视着谢归蘅说了句完整的话,尽管小动作不断的手仍是暴露出她心中的忐忑。
“我要逃出去。”
她又重复了一次。谢归蘅将手收回,注视这姑娘头一次这样勇敢认真的模样。许久才点头,尽管只说了个单字,却也掷地有声。
“好。逃出去。”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