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娘》
3. 姐妹们
舍娘住在院子的西厢房,一共三间屋子,伺候的人七位,一位是她的乳母夏妈妈,另外四个丫头贴身伺候,还有两个粗使丫头在外伺候。
她请安后回到自己屋里,夏妈妈风风火火的把首饰收了起来,又让两个大丫头秋菊和冬梅捧了食盒来。
家中午饭是一份酸笋汤、一碟红油皮亮的烧鸭、一碟香喷喷的油炸骨头,再有两碟时蔬,两样小菜。
夏妈妈正道:“平日都是在正房吃,偏老太太那里身子不适,今日太太特地让您和四姑娘都在自己房里用。”
老太太?舍娘想起这位祖母,虽说父亲并非她所出,但是她倒是个公平公正的人,姐姐和自己由伯母们教导,她们不敢对自己姐妹薄待,也是因为老太太时常问起。
只不过后来因为六妹妹舜娘的事情,家中从此决裂了。
舍娘一遍用饭,一边想着家里的事情,裴家一共六房,其中只有大伯父和三伯父由裴老夫人所出,二伯父是裴老夫人的陪房丫头所出,至于四房五房和六房亦都是庶出。
大伯父今年正好四十岁,早年中了进士,如今在山东济南做知府,原配康氏无所出,早早去了,又续娶了左佥御史的女儿孟氏,孟氏进门数年,生了二少爷裴震,六姑娘裴舜娘。
二伯父因大伯父不在家中,荫监出身,平常帮忙管着家里家外的事情,二伯母鲁氏也管着家里庶务,鲁氏生了长女念娘,次女玥娘,长女现下已经嫁到新安侯的次子萧棠,至于次女,今年十四岁,刚到了将笄之年。
至于三伯父,据说有王佐之才,十三岁就中了举人,只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三伯母陆氏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索性有一位遗腹子裴霖,家里人喊三少爷。
四伯父和二伯父一样,都是监生,如今在北京国子监坐监,其妻霍氏是御用监大太监的侄女,只是嫁进来数年,无所出。
再有五伯父,考了武举,现就任于锦衣卫南镇抚司,原配生了个女儿唤作宜娘,族中排行第三,后又续娶青州通判庶女曹氏,曹氏本人无所出,倒是抬的陪嫁丫头高姨娘生了个儿子。
最后是自家,父亲裴以清方而立之年,三年前中三甲同进士,在四川华阳县任知县,听闻考评得了上佳,这次正要回京述职。母亲姓庾名妲,生的貌美动人,据说父亲原本不满这桩亲事,因为裴家一直说亲的对象是大姑娘,然而祖父当时正受了陛下廷仗,庾家就不愿意提起亲事,还把庾家大姨母嫁了人,后来祖父官复原职,庾家还想结亲,拼老命把庶女送了来,还陪了五千两的嫁妆过来。
夏妈妈便是母亲的陪房,舍娘曾经问起过爹娘的事情,夏妈妈曾说娘进门后,爹恨庾家小人行径,新婚当晚都不肯来她房里,娘差点自杀,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好了,娘还率先生了裴家长孙,又生了她们姐俩。
想起前世,母亲死了之后,父亲就没有续弦了,也是感叹。
家里的饭自然比不上宫里的小厨房,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还有油炸骨头,这也算是她的最爱了。
夏妈妈和几个丫头见五姑娘以前吃饭爱跷二郎腿,还喜欢吃饭时爱说话,如今却一个人默默的把饭吃完,礼仪趋于完美,这和以前竟然完全不一样了。
兰若端了茶来漱口,舍娘看了看眼前稚嫩的兰若,又想起坤宁宫那个威风凛凛的掌事姑姑,忍不住笑了。
“姑娘,您笑什么?可是因为今日没有功课了么?”夏妈妈笑道。
舍娘这才想到,八岁的她还得完成功课呀!她站了起来,又为难道:“可是我忘记要做什么功课了?”
秋菊连忙道:“姑娘,奴婢帮您去二姑娘那里问问,二姑娘现下担任课长呢。”
“也好。”是啊,她久居深宫,母亲早亡,家人更是少见,数年前的事情更是忘却了许多,如今她们提起来自己才有印象。
秋菊很快就回来了,舍娘看了看功课,原来是写大字两幅,小字四幅,还要背两篇文章,做术算,她自己研磨,在书桌前把功课很快就完成了。
众人都有些惊诧,平日姑娘背书写字快,但是术算总想半天,有时候还做到半夜,太太还过来教她,现在竟然自己都能完成。
功课写完后,外面说太太回来了,舍娘忙出去,见庾氏带着两个丫头匆匆回来,又上前去,庾氏见了小女儿,忙牵着她的手进正房:“怎么啦?小乖乖。”
“娘,祖母怎么了?”舍娘问道。
庾氏“哎哟”一声:“你平日最烦家里的事情,今日倒是主动问起来,你祖母在庵堂晕倒了,索性大夫来看了没什么大事。”
舍娘微微点头:“这就好,那您怎么行色匆匆的?”
庾氏坐下笑而不语,翠兰在旁道:“五姑娘,你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方才已经遣小厮回来报喜了。”
“原来是爹马上要回来了。”她只知道爹要回来,没想到这么快。
庾氏摸了摸女儿的头,才道:“你爹正好能赶回来和咱们一起过中秋。”
中秋?是啊,今年是阖家最后一个中秋了,年底祖父去世,明年娘去世。她们也就从京城回到老家,一直等晋王当摄政王,她才从老家回到京城。
到了次日,舍娘已经慢慢习惯了小孩子的身份,一早起来,就先和丽娘一起在庾氏这里用了饭,再一起去静远斋读书。
静远斋在整个宅子的最中间,从六房走过去,约莫一刻钟。
丽娘身后跟着一位寡瘦的妈妈,也是她的乳母陈妈妈,当初丽娘出生时,庾氏的陪房没有合适的,便在府里选的,这位陈妈妈的娘是裴老夫人的陪房,爹是裴家二管事,可谓是人脉极广。
这丽娘如今能够非常吃的开,在裴老夫人那里很有面子,也是她在背后使劲。甚至前世,丽娘能够迅速定亲,也是多亏了她在大伯母和裴老夫人面前出力。
别小看这些下人们,有时候主子过的好不好,也得靠她们这些军师在后面出主意呢。
正想着,见一旁的丽娘拿着靶镜出来,用粉扑在脸上按压,舍娘摇摇头,径直朝前走着,“四姐姐,快点吧,小心晚到了。”
“那么急做什么。”丽娘还是慢悠悠的。
陈妈妈对夏妈妈笑道:“看看,这是急先锋遇到了慢郎中,我们姐儿就是这般娇气。”
她这么一说,夏妈妈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舍娘在前面听着,看了陈妈妈一眼,这招倒是真高明。其实这样类似事情都是小事,似前世还有许许多多这样事情的时候,遇到坏事时,陈妈妈总是一口一个“我们姑娘没有成算,不如五姑娘有静气,这事儿若是五姑娘肯定就解决好了”,然后推着舍娘没法不去做,若是她们遇到好事,陈妈妈又道“我们姑娘真是憨人有憨福,稀里糊涂的倒是被人看中了。”
路上偶遇到四伯母,舍娘忙行礼问安:“四伯母好。”
四伯母霍氏就是前世她母亲去世教养她的人,因为四伯和她爹是同母所出,而姐姐丽娘则养在长房孟氏那里,别看如今上下都说孟氏为人悭吝,可孟氏其实是个很按照规矩办事的人,至少面子做的很好。霍氏是家里出名的和事佬,嫁妆也很丰厚,人看起来很好,嘴上说着心疼自己,但养了她那几年,除了吃喝外,月例只给二十文,她发育后做一件小衣的布料都只给过一次。
还一直说她跟着学书法读书的束脩太贵,抱怨爹给的银钱太少云云。
这些也就罢了,每次霍氏的几个侄女过来,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把房间让出来。后来这么过了二三年,霍氏有了身孕,诞下一子,裴老夫人见霍氏不方便照看,才把自己喊过去和舜娘一起住,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只是后来因为她突然被选上做晋王侧妃,裴老夫人认为她抢了舜娘的位置,故而才撕破脸,两房不再往来。
又说回过神来,听霍氏笑道:“我正打算和你们五伯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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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娘吃了没有?”
“吃了。”舍娘道。
霍氏道:“那我这就过去,你们俩赶紧去书斋吧。”
她又往前穿过回廊,到了静远斋,看到了二姐姐玥娘,她正在门口摘花,周围几个小丫头打掩护。
书斋里此时也坐了两位姑娘,舍娘还愣了一下,倏地又想起,这两位不是裴家姑娘,一位是孟氏的内侄女孟季兰,和二姑娘年龄相仿,她父亲恩荫了个百户,去了登州卫,妻儿则住在裴家。另一位则是陆氏的外甥女宋仙蕙,父亲屡试不中,准备回乡,偏老夫人见是陆氏外甥女,才学人品一流,倒留了她下来。
这两位都其貌不扬,孟季兰生的微胖,个子又很矮,脖子几乎看不见,显得人有些魁梧。宋仙蕙相貌就更不必说了,吊梢眉,眯缝眼,牙齿有些龅。
只不过,这俩人为人处世,才干能力比裴家所有姑娘还强,甚至还非常风趣。
见秋菊轻门熟路的把自己的书放在一张桌子上,她知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了,和孟、宋二人浅浅打过招呼,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等她坐定,丽娘才赶到,还抱怨舍娘:“让你等等我,你偏跟鬼赶来似的。”
“谁让你那么慢的,你若再成日在路上照镜子,明日我都不和你一起来。”舍娘说出这话,觉得酣畅淋漓,做小孩子真好,不用顾忌这那的。
做皇后的时候,生生把她这暴脾气憋出内火来了。
丽娘和孟季兰还有宋仙蕙坐在一处,也总玩在一起,又见玥娘进来,把花抱着怀中,真真是人比花娇,舜娘却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听说洪妈妈让她穿一件攀襟褂子,她勉强穿上了,走到半路,还是回去换了再过来的。
这也是个倔脾气的人。
上午先生教《毛诗》,舍娘跟着读了几遍,还细致的做了笔记,很是认真。
小时候总觉得读书很烦,写字也很烦,长大了之后,才觉得读书时人生最单纯的时光了。
中午在学堂用饭,倒是很丰盛,有切好的果子,几样细致的小菜,还有点心,茶饮。二姑娘玥娘趁着用饭,正说起新闻:“你们知道吗?大姐姐已经拿了帖子回来,等中秋过后,新安侯府办曲水流觞宴,到时候必定有诗会那些,听说彩头是一枝上等的翡翠簪子,东西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咱们可以一展其才。”
大家都知道玥娘是个处处爱争高低的人,只要排名次的她都喜欢,不排名次的,便是创造名次也要排。
舍娘想她此时年纪还小,人家新安侯府应该是为自家女儿办的,她们恐怕还没到年纪出去。
正想着,听外面有人来说:“诸位姑娘们,三姑娘回来了。”
“谁?”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来人道:“是在老家带发修行的三姑娘,说有高人破了她的灾厄,原本准备去信了再来,但是庵堂起火,就带着妈妈丫头们上京来了。”
舍娘忽然想起一件往事,这位三姐姐生的极美,若说四姐姐艳若桃李,她便是灿若玫瑰。她和五伯母曹氏之前斗争颇多,也深受京城男子爱慕,她和自己本无瓜葛,但就是有一件事让舍娘不舒服。
前世新安侯世子故去之后,排行老二的萧棠便是世子大热之选,大姐姐也一时炽手可热起来,但偏偏这个时候她因为小儿子夭折,也撒手人寰。裴家想在诸女中选一位做续弦,萧棠当初看中人选的便是自己,认为她看起来温柔贤淑。
是三姐姐告诉她说大姐姐是被萧棠的外室气死的,舍娘想她要嫁的人,可以并非宗室勋贵,但一定要人品好,故而,她和父亲哥哥说不愿意。
但偏偏这位三姐姐她自己却反手嫁给了萧棠,听说萧棠为了她浪子回头,二人白头偕老琴瑟和谐。
舍娘倒不是在意这桩亲事,只不过对三姑娘这个人前后不一不喜,故而,做了皇后也从不单独召见她。
没想到这么快,竟然碰面了。
4.不祥之人
上午学的《毛诗》,下午《论语》《孟子》先生各挑了一篇出来讲,舍娘在学堂吹着小风,听着课,有些昏昏欲睡,一转头,发现丽娘和舜娘的头都开始小鸡啄米了。
好容易挨到下了学,舍娘打着哈欠出门的,秋菊和冬梅帮她拿着学具书籍,很快到了家,不曾想夏妈妈笑道:“五姑娘,咱们先换一身衣裳,再去明远堂吧,今日有接风宴,太太先过去了。”
“是为了三姐姐吗?”舍娘觉得不对呀,三姑娘母亲娘家不显,她若有那样的排场,不至于在老家那么久,都没人记得。
果然,夏妈妈摇头:“怎么会是她呢,是咱们六爷回来了。”
原来是爹回来了,舍娘了然。
“那就快些吧,弄完留下两个守门的人,咱们直接就走。”舍娘道。
以往每次她们催命似的催自己,到最后,还得傻乎乎的等丽娘,那有什么意义?
夏妈妈还有些迟疑:“四姑娘那里,咱们要不要派人先去催催?”
“有什么好催的,谁先弄完谁先走,若不然,我先睡个觉,等她弄完了,我再起来走?让她也等我。看她等不等我……”舍娘道。
有脾气有底线有原则的孩子,即便是小孩,人家都不敢小觑你。
夏妈妈和丫头们大气都不敢出,平日夏妈妈还常常能念叨舍娘几句,如今见她这般,默默去收拾出衣裳来。
她这边很快弄完,就拿脚出去,跟着她的下人倒是觉得惴惴不安。
不时,就到了明远堂的小花厅,此处里面已然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最里间,赫然坐着几人,主座上坐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看起来颇仙风道骨,舍娘知晓这便是裴老爷子,身畔坐着一位穿深紫色袄裙的富态的老太太,这位便是裴老夫人。
底下则依次坐着裴家几房儿子媳妇,这里没有小辈们坐的地方,倒是裴老夫人看着舍娘进来,笑着对裴六爷道:“你小闺女来了。”
裴六爷原本是个极其英俊的人,有些男声女相,他同胞的哥哥四老爷就生的更阳刚些。此时,他看向面前的女儿,里边穿的粉缎翻领衣衫,领口别着一枚蝶恋花扣子,外面罩着一件水田衣比甲,头上梳着丫髻,髻上各插一根金银梅花簪,耳垂上缀着金葫芦耳坠。
他离开时女儿不过四岁左右,头发光秃秃的,现下倒是有种小姑娘亭亭玉立的样子,气度更是俨然。
裴六爷招手让女儿前来,不好像小时候抱她在膝盖上,只是感慨:“我家小囡囡也长大了,在家里可都好?”说完,又问:“怎么没见你姐姐?”
夏妈妈等听到都十分紧张,裴家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尤其是长幼有序,若是五姑娘说了什么自家姐姐的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便是有理的,在六爷这里也是个错。
熟料,自家小姐狡黠一笑,“我听说爹爹回来了,就想先看到爹爹。”
裴六爷听了,倒是很受用。
舍娘可不是真的祈求父亲偏爱自己,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丽娘以特立独行,让所有人包容她,那她也特立独行起来,不听任何人宣调。
前世,她能稳坐皇后近三十年,可不是真的靠身份得来的。
裴六爷不好和女儿一直说话,大人们又说起旁的事情,舍娘和玥娘舜娘站在一处,玥娘从袖口拿出一方糕点,往舍娘嘴里一塞:“先填填肚子。”
“谢二姐姐。”舍娘发现二姐姐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相处的,虽说炮仗脾气,但什么事儿都在面上干,倒不会似人家背地里做什么。
她们几人刚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丽娘匆匆过来,庾氏责备道:“你妹妹都来了,你也不知道摸什么洋工。”
丽娘悻悻的过来,看向舍娘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来了?”
“谁让你老是慢吞吞的,你若快些,咱们就一起来,若是再慢,我何时弄好何时就走,实话告诉你为了你等你,成日让我站着,我都站成长短腿了。”舍娘半开玩笑半诉苦。
丽娘没了陈妈妈在身旁,人倒是老实不少:“下次我一定准时,好不?”
舍娘含笑:“别先说嘴,明日看你能不能早起再说。”
陈妈妈在不远处看着,腹诽道这五姑娘好一招上楼抽梯,事先都好好地,虽然抱怨但还是会等四姑娘,如今不声不响自己跑了来。
当然,她们姐妹之间这些事情,也是小事,家宴还是要开的。
姑娘们在家是娇客,又因本朝选秀的缘故,官宦女子,谁都有雀屏中选的可能,故而女子们在家地位颇高。
入宴桌时,见裴老夫人笑道:“正好今日三丫头也回来了,方才我见她赶路辛苦,让她歇息了一会儿,将来你们姊妹要好生相处才是。”
说罢,款款进来一位少女,一袭正红斜襟的衣裳,领口别着金蜻蜓的扣子,云鬓堆叠,容貌精致。
五太太曹氏正对玥娘道:“二姑娘,这是我们三丫头,劳烦你照顾了。”
舍娘几个年纪比三姑娘宜娘小的也都上前行礼,那裴宜娘忙道:“诸位姐妹快别多礼。”
在尼姑庵住了这么些年,不仅没有养成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反而大方自信,不输养在裴家的姑娘,甚至连用餐的规矩也是不错。
舍娘让秋菊给她夹了一颗樱桃肉,又四处逡巡了一遍,这方才是大家气象,可是随着祖父一去,整个家就拆伙了。
饭过两巡,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过来裴老夫人这里请安,众人就先回房了,舍娘回去之后,夏妈妈让人端了盆水给她泡脚,又是唏嘘又是感慨:“姐儿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妈妈,您知道为何我这般么?”舍娘看向乳母。
夏妈妈不解。
舍娘笑道:“你老人家自小把我奶大,一心都是向着我的,我若是不立起来,倒是总让别人也看低你们。虽说兄友弟恭,姐妹要和睦,可姐姐友爱妹妹,妹妹才尊敬姐姐,四姐姐总是让我担待她,每次有好的也都是她得,日后不会这样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舍娘才知晓丽娘跟爹写信要他带礼物,爹便给她带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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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蜀锦,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她不奢求爹娘偏心她,但是你给我明面上一碗水端平了。
就像前世皇帝心爱的人不是她,但是她也不要什么额外的待遇,别的皇后是什么样,她要差不多就好。
但这些细节,她就不和下人说了,这些下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夏妈妈见舍娘神态镇定自若,言谈触动人心,竟然信服起来。
梳洗完毕,舍娘又披上衣裳去写功课。
院子里今日亦是灯火通明,裴六爷今日回来,见娇妻如此,愈发来了兴致,二人来不及说话,就颠倒鸾凤,行了一回周公之礼。
庾氏靠在他怀里道:“怎么你方才只给四丫头带了东西,却没跟咱们五丫头带,都是姐妹,如此不好。”
“是我忘了,只收到你们上回的信,信里丽娘说要我帮着带。”裴六爷道。
庾氏笑道:“孩子们愈发大了,你这么些年没回家,万不能厚此薄彼。”
裴六爷忙道:“我哪里有这个心思,明白了,我那里有一方上等的狼毫笔,明日就送给咱们舍娘。”
“嗯,该当如此。只可惜,我们霁哥儿在书院读书,若不然咱们一家人便可以团聚了。”庾氏很是想念儿子。
当初她一进门诞下裴家长子,从此地位水涨船高,丈夫的宠爱,公婆的爱重都有了,可就是孩子养在了公婆膝下。
裴六爷知道庾氏为人谦和温柔,是如水的性子,他怜惜道:“马上是中秋了,霁哥儿肯定是会回来的,你放心吧,若不然,我亲自派人去接。”
庾氏就不提这茬儿了,又道:“这三丫头就带了两个下人过来,真是难为她了。”
“只怕五嫂要不高兴了。”裴六爷玩味一笑。
他说完,见庾氏憨憨的,似乎没有听懂。
五房偏厢,三姑娘裴宜娘,不,何碧云让人去外面查看一番,见没有人听门,遂对裴宜娘的乳母和丫头道:“常妈妈,岁岁,宜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临终前希望我能照看你们,那咱们三人同心同德,为她洗刷冤屈,日后我要让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不详之人,而是有大福气的人。”
常妈妈和岁岁知晓,若非何碧云带她们出来,恐怕,京里的人放任她们还在那庵堂吃苦做重活,又想起当年玉雪可爱的小姐,却突然被人污蔑成不详之人送去庵堂,让她年纪这般小却受尽了折磨。
何碧云原本是晋中一个主簿的女儿,据说本有一门亲事,定的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儿子。然而,出阁在即,却被一个小混混拿到她的亵衣,还有她亲笔写的艳词,何家本是理学教徒,对闺门女子教导严格,丑事已经传到外面,何家欲把女儿送到庵堂后,悄悄勒死,不巧被路过的宜娘看到,在旁放了一把火,遂带着她逃了出来。
只可惜,宜娘采药时身死,这何碧云甚有智谋,遂带着她们二人上京。
二人忙道:“奴婢们一切听您吩咐。”
“那日后,可别叫错了,我现在就是你们真正的三姑娘裴宜娘了。”何碧云正色道。
5.风波
次日,裴六爷给舍娘送了一支狼毫笔,说是昨日放行李里面,不好拿出来,舍娘知道这些话恐怕是托词,但她还是高兴的收下了。
她记得前世的自己争父母疼宠时,也会据理力争才会求得公平,但心里总觉得父母偏心,所以她发誓日后自己一定要爱自己。
可前世自己真的成了摄政王妃以及皇后之后,连曾经决裂的大房一家,都对她顶礼膜拜,还生怕她找茬,裴家族谱为她单独列传,故而,她从很早开始就知晓,不必太过考虑别人,凡事先把自己过好。
她现在争明面上的公平,是为了自己地位,至于父母心里是不是真的一碗水端平,她不在意了,君子论迹不论心嘛。
因明日中秋,今日学堂便不再上课,庾氏带着丽娘和舍娘一起准备去裴老夫人那里请安,只是没想到刚一出来,便见五太太带着刚回家的宜娘一道出来。
如此,干脆两股人并作一股人,大人们在前面走着,姑娘们都并排而行。这宜娘见六房两位姑娘,慢慢记起她们的名字,听常妈妈提起,这丽娘听闻天生丽质,故而名字里有一个丽,这舍娘据说是她母亲生她时,差点难产,论及保大保小的问题,庾氏自然想保住自己,还好最后皆大欢喜,故而取名一个“舍”字。
然而看这位舍娘年纪虽然小,但容貌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她容貌只是没有她姐姐那般深邃,但亦是修眉丽目。
“两位妹妹,不知平日你们怎么打发光阴?”宜娘笑问。
丽娘答道:“平日不过是读书,也没什么事儿,是了,三姐姐等中秋后,咱们就可以一处读书了。”
在一旁的舍娘想丽娘的确为人看起来很热情很真诚,这是自己和她不同的点,丽娘总是表现的迷迷糊糊的,让人放下戒备。
而自己总是一幅战斗姿态,努力看起来不好惹,这样虽然省了很多麻烦事儿,但看起来不是很好惹。
但是要去学这种吗?不,人的性格很难改变,以免不伦不类,自己欣赏一下这种性格就好。就像她和关淑妃前世也是对手,和柳贵妃也是对手,不妨碍她能够看到别人身上的优点。
宜娘原本在姐妹俩中,最看好舍娘去交好,一来她年纪小,二来她看起来比较懂事乖巧,但一路走来,她又发现舍娘轻易不开口,对人都是先带着审视的目光,不大好亲近,反而是丽娘没什么心机。
中秋节时,哥哥裴霁回来了,六房就跟过年似的,这是舍娘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哥哥,她心目中高大威猛的哥哥,现在也只是一位小少年,坐在母亲座位下,正温和的说着话。
“哥哥~”舍娘一时有些近乡情怯。
裴霁转过头看小妹妹躲在门后,心里瞬间软软的:“舍娘,怎么不过来?”
“我怕哥哥都不认得我了。”舍娘这才笑嘻嘻的走过去。
裴霁在妹妹头上敲了个爆栗子:“胡说,端午节的时候,哥哥还给你带了酥油鲍螺回来的,都忘记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舍娘挠了挠后脑勺。
裴霁又看向丽娘:“你琴弹的怎么样啊?你说你书读的倒是可以,就是这琴总弹不好。”
“我现在弹的可好了。”丽娘故作自信道。
周围的人都笑了,陈妈妈又是一幅无可奈何道:“我的姐儿,您可别说了。”
美人有点小瑕疵,更容易让人亲近嘛。
接着丽娘又求庾氏道:“娘,我想养一条拂菻犬,您帮我买一条吧。”
庾氏正欲同意,又看了舍娘一眼:“你要不要也养一条?”
舍娘赶紧摇头,“我不用,我怕得恐水病。”她曾经被霍氏的小狗儿咬破了皮,霍氏让一个嬷嬷看了,说没流血,故而只擦了点药膏,但她一直恐惧,最后过了二十几年,才释然。
“恐水病是什么?”丽娘睁着大眼睛问道。
“虽说我这么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这恐水症就是疯狗病。就像有人养鹦鹉,也有可能染上鹦鹉热性命不保。反正你养就好,别弄在我房里。”舍娘不干涉别人养狗养宠物,但她本人对这些动物都有点害怕。
丽娘撅嘴:“狗狗那么可爱,拂菻犬更是小小巧巧的,怎么有人会不喜欢狗呢?”
舍娘根本不接她的话,沉默不语。
还是庾氏看着有些尴尬,才道:“今日中秋,我们这就先去园子里吧。”
在她的角度看,觉得小女儿性情不那么随和,但是她说的也没什么错,反而大女儿太有钝感,说话也不管别人高不高兴,就说了出来。
舍娘不觉得丽娘真傻,因为丽娘在府里人缘不错,怎么作都没什么差评,读书的功课也还可以,这就说明脑子不笨,真笨的人是会遭人嫌弃的。
这个中秋节倒是过的很好,二伯母鲁氏安排了戏班子杂耍,很是热闹。
然而中秋节后,鲁氏病倒了,裴老夫人遂让长媳孟氏管家,孟氏其实管理庶务比鲁氏差些,鲁氏虽说常常苛责下人,到底还算井井有条。
不过,孟氏倒是有帮手孟季兰,听闻她一个人又要负责每日准备各房茶饭、日常开销,还有巡夜,四处都很周到,倒是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谁管家对于现在的舍娘而言意义不大,因为管家让大人们操劳,各种琐碎的事情都得找负责的人。
只不过,很快也发现了错漏之处,孟季兰到底不是正经主子,不敢对积年的老人们管的太狠,这也导致聚赌成风,竟然连园子和正院的角门都来不及打开,以至于四房、五房拉上六房一起去告状。
好在裴老夫人公正,遂把管家权打算交给霍氏,霍氏连忙摆手说她不大识字,故而曹氏便接过管家权。
舍娘的房间和隔壁五房挨着,五房开始热闹起来。比起孟氏管家一应事情交付给自己的侄女打理,自己万事不管,曹氏却精力旺盛的很。
听说大夫人很生气,还把孟季兰拎过去说了几句,孟季兰很委屈,没忍下来,辩解说那些老婆子们本就阳奉阴违,她不过是萧规曹随。
孟氏也知道不是侄女的问题,故而新安侯府的帖子,她也让人给了一张给她,大抵当作补偿。
裴家姑娘们一共去了三位,二姑娘、三姑娘还有孟季兰,都是由孟氏一道带着过去的。舍娘倒是无所谓,她想这里面年纪最小的都快十三了,想必也是为了相看才出去的,故而便在房里和夏妈妈一起串茉莉花。
那边丽娘却跟陈妈妈抱怨:“真是的,为何她们都能去,偏偏留咱们在家。”
陈妈妈笑道:“这话您就别在太太面前说了,要不然得说您不懂事儿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多的是。姑娘的爹可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别人怎么比得上。”
“妈妈快别这么说。”其实丽娘以前因为并不受欢迎,是听了陈妈妈的话之后,才无往不利,但是她也不会事事都听陈妈妈的。
陈妈妈立马道:“是奴婢失言了。”
“唔,我先做一篇文章吧,咱们家里的女子都擅长作文章,我也不能落了下乘。”丽娘道。
陈妈妈道:“好,这就好,奴婢给您做一盏茉莉玫瑰熟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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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舍娘把茉莉花手串做好戴在手腕上,抬手间清香扑鼻,有位江南的女官教她们做过,用丝带做,更是好看。
“娘,您看好不好看?女儿串了一个时辰呢!”舍娘扬了扬手腕。
庾氏一眼就看到了,又立马夸道:“我家小闺女就是心灵手巧,做的真好看。”
“娘喜不喜欢?娘若喜欢,我可以送给您。”反正茉莉花再过一个时辰都蔫了,舍娘眼见母亲似乎也很喜欢。
“你真的要送给娘啊?”庾氏逗女儿。
舍娘点头:“是啊,可是您要真喜欢才好,千万别借花献佛了,否则,日后我就不会送了。”
每次她宋一些东西给娘,姐姐若是要,娘就会给她,抑或者是娘有时候也会留着给姐姐,她前世还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些烦闷,现下总算可以表达出来了。
庾氏忍俊不禁:“你这孩子,送给人家的东西,还不准许别人怎么处理啊。”
“话不是这么说,您若不要,我也不会送啊。”舍娘挑眉。
在一旁的裴六爷见女儿如此,忙道:“舍娘,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娘,女儿一时语失,还请您千万别计较。”现在的她不是皇后了,该说的话得说,该认的怂得认。
站在丽娘身后伺候的陈妈妈心道这五姑娘怎么突然间变得攻击性这般强了,以前只会发发脾气,但是不会这样。
庾氏当然不会和女儿计较,再过一会儿,见她把自己的茉莉花串褪下,专门起身帮自己戴,她心软的一塌糊涂。
就是夜里睡觉时,她都舍不得取下茉莉花手串。
再说一同去参加曲水流觞宴的三位姑娘,竟然都铩羽而归,玥娘有些愤愤不平,宜娘本觉得自己诗文十分好,竟然也是敬陪末座,裴家正牌姑娘都如此,更别提孟季兰了。
玥娘正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咱们都是去做陪衬的,看起来公平,其实人家早就安排了人选。”
“这么说来,夺魁的肯定是新安侯府的姑娘咯?”舍娘猜道。
玥娘奇道:“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多想啊。”舍娘觉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就连科举都有官宦子弟通关节,如这样的事情比比皆事。
但她知晓玥娘并非是觉得自己诗文好不公平,而是觉得她是新安侯府的姻亲,礼部侍郎的孙女,理所应当有她的一席之地。
宜娘本欲大出风头一次,没想到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
九月,舍娘的爹候到了一个缺,任户部主事,也就是在京中做官,庾氏脸上的喜悦自是不必说,便是丽娘和舍娘姐妹也高兴。
学堂里,从老家回来的宜娘也同她们一起读书,只不过舍娘见她诗文皆通,甚至才华不在孟季兰和玥娘这样同龄的姑娘之下,也是有些疑惑。
玥娘也是发出疑惑,正和鲁氏说起:“娘,您说三妹妹自小养在庵堂,又说过的日子清苦,怎么会识得这么些字?还擅长弹琴下棋。”
因身子不适,鲁氏卸下管家权,等她再身体康复时,管家权已经到了五房手里,那些曾经在她这里奉承的下人,早已另投曹氏,曹氏还处处改旧制,把她的人打了板子,她正愁如何抢回这管家权?女儿这话提醒她了。
三丫头看着是个有心气的,在庵堂还能学得一身本事,算起来马上就是原来那个五弟妹的忌日了,曹氏可是最忌讳别人提起她是续弦的事情,故而几乎是不怎么提起原配。
她还真是可以提醒一下。
6.假道伐虢
秋高气爽,舍娘在院子里踢毽子,兰若帮她数着个数:“八十七,八十八,……九十六。”
毽子终于落在地下,舍娘从袖口掏出帕子擦汗,又道:“等会儿我们去外边跳百索,你们两个人牵绳,我进去跳。”
庾氏却让人喊她进来吃茶,又道:“不累吗?吃些点心歇会儿吧。”
“不累,我还打算等会儿出去跳百索的。”舍娘笑嘻嘻的。
庾氏生了舍娘之时难产,以至于这么些年身体都没怎么恢复好 ,但见女儿这般,很是羡慕:“娘以前就是不爱动,所以体虚,你这般就挺好。”
舍娘道:“只要绳子不停,我就可以一直跳,而且不被绊住。不过,娘,您也不能总这样在屋子里待着,时常也走一走,人就是这样,越觉得自己体虚就越体虚。”
她是真的特别爱跳百索,也让她身体很好,基本上淋了一场大雨,都不会风寒。甚至因为生孩子之后,行经淋漓不尽,御医说自己身体有瘜,吃那些活血的药都没用,后来突发奇想跳百索,有一日竟然把息肉跳下来,什么事情都没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总觉得自己越动越精神。
庾氏看舍娘小脸红扑扑的,又提道:“你姐姐就不像你,总是懒得很,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
“娘,您别踩一个捧一个,每个人的性情不同嘛。”舍娘虽然记恨前世的事情,但是她觉得做爹娘还是不要这般,这只是个人生活习性不同,没有优劣之分。
和庾氏说了几句话,舍娘又跑出去跳绳,跳了一炷香左右,方才让人准备沐浴梳洗,等沐浴出来时,见夏妈妈说大姑娘归宁,让姑娘们都过去明远堂说话。
大姑娘小时候养在裴老夫人膝下几年,故而祖孙关系很亲近,这次丽娘倒是没有之前磨叽,和舍娘一并过来。
舍娘一身樱桃红底兰花纹琵琶袖的长衣,底下配着玉色的马面裙,丽娘则是着正红蜀锦云鹤纹小袄,底下配着珍珠白锦裙,脚下的云履还镶嵌一颗珍珠。
平日丽娘多半也是和孟、宋两位表小姐一起玩,或者因为养狗和舜娘玩在一起,反而和舍娘一起玩的时候很少,尤其是最近这个月,舍娘总是怼她,她自然也和舍娘说不到一起去,更何况她对别人撒娇牵手,别人都和她一起玩闹,舍娘却不喜欢别人碰她,也不爱听别人撒娇。
也因为如此,二人一路无话到明远堂。
大姑娘今年十七,才刚成婚一年,已经诞下了长女,淡淡坐在那里,似雨后丁香,经过洗炼一般,平常显得空谷幽兰的她凭空带了一丝娇艳。
“大姐姐。”舍娘喊道。
念娘笑道:“数日不见,五妹妹愈发长高了。”
裴老夫人则道:“她爹的个子就高,她们姐妹个子都高。”
“我看也是。”念娘柔声道。
舍娘她们不是这屋子里的重点,裴老夫人和念娘关注了她们几句,就自去说话了,说的便是京中翰林院侍读高学士的公子和清河郡主的女儿白姑娘定亲的事情。
“郡主娘娘请了我婆母做全福人,偏我们家里事多,二爷要去军中,嫂嫂要临盆,家里如今是我管家,我年纪轻,又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一时之间,方寸有些乱,遂想着问祖母如何是好?”念娘道。
裴老夫人笑道:“既然你家里交给你管着,这便是信任你,有什么方寸打乱的。要我说,只要持身正,按照规矩办事,总不会错。”
念娘顺从点头:“您说的是。”
一旁的鲁氏道:“你管家时常不在自己房里,姐儿还那般小,没个正经主子镇着不放心,不如让你二妹妹过去替你照看几日。”
念娘思忖片刻,方才应下。
话说的差不多了,这里开始安排宴席,老太太这里有专门的小厨房,菜色都是一流,正好舍娘又是踢毽子,又是跳百索,本来肚子饿的咕咕叫,菜上上来,她就埋头吃饭。
现在的她对别的事情都不是很关心,重点还是在她娘身上。
等宴席一散,她就先回来了,不料宜娘却被鲁氏拉住:“好孩子,你比你二姐姐稳重,原本我也是想你去的。”
宜娘心道鲁氏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自让你自己的女儿去照顾,我又不会说什么。但她嘴上还道:“二伯母谬赞,侄女儿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过几日就是你娘的忌日,唉,说起来你娘在世时,和哪个不好,偏她去的早,还好有你,也算有个念想了。”鲁氏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朝自己院子而去。
再也没想到鲁氏说的是这些,宜娘看向常妈妈:“过几日便是我母亲的忌日吗?”
常妈妈这才记起来:“老奴想起来了,九月十八是先太太的忌日。”
宜娘倒也不怪常妈妈,这些日子她们长途跋涉回来,还得适应府里的规矩,还要调养身子,还得应付曹氏时不时的盘问,自然就想不到那些了。
但她也不会真的直愣愣的去提,别说她现在人微言轻,便是直接开罪曹氏也不好。
故而她问道:“我娘生前和哪位伯母关系不错?”
常妈妈这倒是很清楚:“和六太太关系很好,我记得她们是前后脚进的门,还一起去求子。说来也巧,她们一道去玄都观后,咱们太太先有了身孕,就生了您,六太太在一个月后有了身孕,一举得男,从此在咱们家地位超然起来。”
“是么?”可是宜娘一点儿也不觉得六太太庾氏和她娘有香火情,甚至她回来后,庾氏也没有特别照顾她。
却说舍娘从静远堂回来,就去正房和庾氏说了今日的事情,庾氏知晓舍娘伶俐,常常会把一些消息告诉自己,她很小就很会传递消息,庾氏听完后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娘,女儿就先回房了。”舍娘连忙告退。
庾氏笑道:“快去吧。”
这些事儿她等丈夫回来自然告诉他:“咱们舍娘年纪不大,却对家里的事情很操心,丽娘就大大咧咧的瞎玩,不想这些事。”
裴六爷摇头:“丽娘心思单纯些,她还没开窍呢。”
“也不是,舍娘也是个孩子呢,她就是怕我不知晓这些。”庾氏性子单纯,她没有霍氏那样手眼通天,也没有曹氏那般敢想敢干,什么人都敢斗,她反而觉得舍娘虽然没有那样天真可爱,但是最靠得住。
这裴六爷这个人天生还是很精明,他本是庶出,母亲是宠妾,后来他亲娘犯事后,被赶出去,故而他从小和自己哥哥在宅子里夹缝生存,就喜欢庾氏这种能够为他付出一切,又有些憨的人。
似长女丽娘,就是这样,无甚心机,老是一幅聪明的样子,实则这些聪明都被人看在眼里。
而次女舍娘自小就聪明伶俐,据他这几日观察,也不是吃亏的性子,所以他不担心次女,反而更担心长女。
这个问题,舍娘未必不知道,做爹娘的都爱疼比较弱的孩子,做丈夫的也会偏爱更柔弱的小妾。
可她不屑为了讨得所谓的宠爱就装弱,若是性命攸关时装一装罢了,人活一世,不过短暂数十年,还得压抑自己的性情过活,那也太不划算了。
若是父母因为这般就薄待自己,那说明父母也不是好父母,她也没必要再视她们为父母。
裴家众人都崇尚理学,她本人却很更崇尚心学,尤其是知行合一。
又说玥娘次日去了新安侯府,学堂里安静了不少,舍娘等散学之后,正欲回去,见宜娘拉着丽娘在前走着,她对秋菊道:“我怎么感觉今日三姐姐对四姐姐特别热情。”
甚至还跟着一起过来六房!
舍娘她们回来先来请安,就听宜娘直接问起庾氏:“六婶,前几日二伯母说我母亲的忌日快到了,听说她生前,您和她的关系最好,我年轻不省事儿,不知道如何祭奠?您可否教教我。”
显然庾氏听了,有些怔愣,她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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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擅长应变,这种事情就是坑。曹氏心机深沉,非等闲之辈,她原本就因为庾家旧事在裴家小心度日,况且现下有儿有女,何必牵涉到人家的家务事中。
正发愁时,听舍娘道:“三姐姐,你好糊涂,昨日重阳节慎终追远之时你怎地都不吭声?如今只有几日的功夫就是先五伯母的忌日了,还懵然不知过来串门,当赶紧和五伯父五伯母商量才是,更何况五伯母正经管着家呢,若是迟了,一时半会可准备不出来。”
后宅之中,常见手法就是借刀杀人,隔岸观火。
其实你正经说了,本朝以孝治天下,难不成曹氏明面上不会答应么?
若真心孝顺,就是受曹氏排揎几句又如何,偏还想拉别人下水,替自己挡灾,万一庾氏不去帮她呢?那她母亲的忌日岂不是要被忽视?
宜娘愣了一下,庾氏见舍娘如此清晰明了的说了出来,跟自己嘴替似的,她也忙道:“是啊,孩子,你怎么不早些说。这些也用不着你准备,你只管和你爹娘说一声就好。”
“哦,好。”宜娘也不知庾氏真正性情如何,但见舍娘说出这番话暗恨不已,又见庾氏冷眼旁观,自是暗道母亲交友不慎。
说罢,便告辞离去。
舍娘却看向庾氏:“娘,您以前在家里和五伯母关系最好吗?”
“也没有啊,我们只是嫁进来的日子很近,我有自己的手帕交啊,你们前儿吃的蜜望,就是我的好友何夫人送的。”庾氏道。
舍娘笑道:“她想假道伐虢,故意拖您下水,可我不想做宫之奇唯唯诺诺。”
庾氏作为翰林之女,当然知晓舍娘说的是什么意思,此话出自《左传.僖公二年》,大概意思就是以求助于对方为名达到损害对方的目的。
这个时候丽娘才懵懵懂懂的找大家问:“怎么了?什么意思嘛?”
庾氏看了她一眼:“没什么。”
“姐姐,你平日功课那么好,怎么这会不知道了?”舍娘道。
丽娘忙解释道:“我就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嘛。”
连庾氏都有些无语:“你好好吃饭吧。”
舍娘也默默吃饭,吃完饭她便照旧做功课,又出去跳百索,这个年纪是人最有活力的时候,否则月事一来,每个月都还有几日不得动弹。
她就是想做身强力壮,嘴里厉害,谁都不好惹的人。
丽娘走的路线却不同,她用完饭后,便去找舜娘一起遛狗,舜娘如今和她关系亲如姐妹,舜娘那里离裴老夫人近,等晚上快落锁时,丽娘才回来。
夏妈妈连忙道:“五姑娘,老夫人给四姑娘赏了那样一对璎珞,听对面下人说,明日她还要跟着老夫人回娘家定北侯府玩儿呢。”
“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
就像二房的大姑娘念娘,为何能嫁入新安侯,便是因为鲁氏和裴老夫人很是亲近,还是亲戚,否则,二房伯父只是一个监生,何以女儿能嫁入侯门?祖父是一个原因,勋贵那边自然就是裴老夫人使力。
裴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和很多人都有很深的交情,救过新安侯老夫人的性命,娘家嫂嫂定北侯老夫人是她闺中密友,就连宫里如今的贵妃,也就是晋王的母亲,当年还只是个王府女官时,裴老太爷当初是王府属官,裴老夫人也有交集,关系还颇好。
事实证明,丽娘走的这步棋倒也对了,因为前世她就是嫁的定北侯的幼子,算上嫁了。
自然,此时,还没到那个地步。
陈妈妈这边正在庾氏这里回话:“老太太说让咱们四姐儿跟着一道去定北侯府做客,问太太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自去备下些衣物就好,不过,三姑娘倒也罢了,马上是她母亲的忌日不好出门,怎么老太太没提起舍娘么?”庾氏问起。
陈妈妈忍不住暗自撇嘴,四姑娘人美心好,自然处处招人喜欢,五姑娘能比么?
7.明德皇后
对于丽娘去定北侯府的消息,庾氏观察舍娘没有任何失落,还是一如既往,和之前那个在爹娘面前争宠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舍娘,要不明日带你回你外祖家好不好?”庾氏道。
舍娘赶忙摇头:“娘,不必了,明日还有课呢。”
其实这样的日子最闲适了,念书、运动、玩耍,全然都没什么负担。她只需要留心母亲和母亲身边的人,到底是何种情况,旁的等危机过了再说。
想到这里,她见庾氏今日气色也很好,甚至她爹都没有妾侍,也就是没有所谓的妻妾相争?那有没有可能是缘于六房外的人呢?
一旦有这个想法,她想了一圈也没觉得她娘和谁结仇啊!娘既不管家,也不拔尖,甚至连下人对她都交口称赞。
想不通的事情,舍娘也没有钻牛角尖,她还是一如既往。
又说宜娘却不同,她在给曹氏请安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过几日就是我娘的忌日,还请太太能安排我祭祀一番,如此,也是全了我的心意。”
“重阳节时已然一并祭祀了,难不成我还想不到不成?这可是你父亲吩咐的。”曹氏虽然面色不愉,但还是说了出来。
宜娘不知真伪,只是她来这几日,见曹氏此人心胸狭窄,城府颇深,容不下人,兴许是她特地捣鬼也说不定,当务之急,还是要求得父亲信任才行,否则人微言轻,说什么也不好使。
岁岁性子直,跟着出来就道:“三姑娘,太太肯定是搪塞您的。”
“那又如何呢?你看家里有几个愿意给我作主的?”宜娘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常妈妈颔首:“是啊,老夫人偏宠四姑娘、六姑娘,二姑娘有亲娘亲姐姐操心。至于五姑娘,有亲娘哥哥,倒是您这里也难办,独木难支啊。”
宜娘缓缓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当务之急,只能借力打力了。”
却说宜娘主仆几人走远了,才见曹氏对身边的心腹道:“她以为是我拦着呢,殊不知此事是她爹吩咐的,这丫头老实些倒好,若是不老实,不妨也透露些她娘的事情给她听,让她知晓她娘怎么生下她的。”
心腹吃吃的直笑。
鲁氏见自己挑拨了一番,五房没有任何动静,心里骂宜娘不争气。经过回廊,看到三房陆氏的外甥女宋仙蕙,又冷哼一声,闹的宋仙蕙有些不知所措。
宋仙蕙平日和姨母陆氏住在一处,陆氏因为守寡,故而钱财上有些悭吝,故而对这个外甥女并不大方,但陆氏有一点好,她很务实。
眼见年纪差不多大的二姑娘去了新安侯府,想必是让她姐姐为她多谋算的,孟丫头心高,且孟氏到底是长媳地位比她高,自己不能比,故而外甥女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可她到底是寡妇,不便在外行走,这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却说丽娘从定北侯府回来,据说定北侯老夫人和夫人各自送了礼物,一对白玉缠枝手镯,一枚金玉戒指,再有一对金镶八宝耳环、一根金镶玉嵌宝桃枝鹦鹉小插。
舍娘看丽娘正展示给庾氏看,庾氏微微点头,又让陈妈妈帮忙收起来。
“娘,祖母还问我要不要和六妹妹作伴?我拒绝了,还是咱家好。”丽娘笑道。
庾氏听了颇有些安慰,只不过嘴上道:“你祖母是喜欢你呢。”
丽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祖母喜欢我什么。”
这些话舍娘听了没什么变化,夏妈妈却为自家姑娘难受,等舍娘出来见到自己乳母如此,想起前世她亦是这般,当时柳贵妃受宠,逼的她这个皇后都没处下脚,夏妈妈也是这般,但最终舍娘还是扳回一局。
况且,她和丽娘是前世的恩怨,这辈子只要丽娘不惹她,她也不会如何。
否则,得了嫉妒的病,那就很容易见不得人家好,自己会失了方寸。
不过,做人不要太计较,做事情还是得计较的,她本来就是重生回来的,学问这次便拔得了头筹,诗、词、赋全部得了上上等,这是宜娘和丽娘都没想到的,很是诧异。
庾氏得知,倒是亲自拿钱让小厨房给她添了两道她喜欢的菜,就等裴六爷回来了开饭,平日这个时候一般裴六爷都回来了。
今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菜都重新热了一遍,裴六爷才从外面回来,原来是他经过的地方失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路封了,如此才迟到了。
“那家人家里失火也就罢了,还把邻居家也烧了,好歹人没什么大事。”裴六爷道。
舍娘看向裴六爷:“可是我听说咱们《大齐律》上说失火烧自己的房屋要刑笞四十下,若是火势蔓延烧到人家家里的,至少要刑笞五十才行。”
庾氏听了,惊呼道:“这么可怜么?自家失火了,还要被打。”
“要不叫防范于未然呢。”舍娘也觉得可怜,她曾经认识一位富家千金,就是因为家里失火,故而衣食不济。
好在裴六爷解释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这样的事情,不一定会这般。”
庾氏和舍娘这才放心,裴六爷却突然发现小女儿的过人之处,看到丽娘得到奖赏,也并不嫉妒生气,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一惊一乍,这样小的年纪,竟然知晓刑律。这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就是史书上称“女中尧舜”的明德皇后。
据说明德马皇后早年,哥哥去世,母亲犯病,才十岁的她料理家事,管理仆从,内外大小事处理起来如成人一般。
小女儿的表现的确令他惊讶!
饭毕,女儿们离开之后,裴六爷对庾氏道:“我总觉得咱们家舍娘,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庾氏笑道:“说什么呢,没由来的说这些。”
“我是说真的。”裴六爷自诩还有几分眼力。
庾氏却不欲接这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二嫂托我给她外甥女说一门亲事,你说咱们该怎么选?”
主要是宋家是白身,嫁妆恐怕也寥寥无己,这在说亲市场上是劣势。
裴六爷不赞同道:“不是我们不帮忙,我们去哪儿认得这样的人。平日往来都是官宦人家,那些人怕是娶咱们家的女儿还要挑剔,更何况是宋家。再有,她托你找,未必不是想要说一门好的亲事,可你选的若不合意,将来反而生嫌隙。”
在大家族生活,最重要的不是怎么出人头地,而是凡事先保住自己。
庾氏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宋仙蕙其实才学人品很好,相貌上又不是很出众,即便是商户人家也要看品貌的,她没有把握,如此只好婉转的跟陆氏回绝了。
“三嫂,不是我不帮忙,是我也不常出门,周围适龄的盘算了一下,要不就是配不上宋姑娘的,要不就是年纪不合适,所以这也没法子了。”
陆氏本来都托付在庾氏身上的,到底六叔任京官,人脉广,但庾氏这般说也是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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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些失望,到底还是道:“多谢六弟妹替我费心,我慢慢寻摸就是。”
庾氏见陆氏没怪罪,也松了一口气,从三房过来就先回自家院子了,不料四太太霍氏过来了,因四房和六房是亲兄弟,霍氏本就平日和庾氏关系不错,她的消息很灵通。
“六弟妹,依照我看,将来恐怕老太太是有意把四丫头许配给她娘家侯府去。”
庾氏也有这个猜测,但她一直觉得舜娘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轮得到她们丽娘,但这次裴老夫人主动带丽娘去,似乎有那么些意思,但现在八字没一撇,她只道:“反正四丫头也才十一(虚岁),年纪也不算大,上头还有两个姐姐,说亲不知道又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霍氏听完,也道是,她没有孩子,丈夫和六爷是亲兄弟,日后必定还是要靠六房的,又庾氏也好相处,她也主动靠近。
故而,她还道:“去年公爹办了六十大寿,今年寿辰咱们也得准备上了,我准备做一对护膝,两双鞋袜。”
庾氏笑道:“四嫂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还准备让丽娘舍娘姐妹也做几色针线过去。”
“她们针线做的怎么样?”霍氏不禁问道。
庾氏小声道:“丽娘不成,上回自个儿做了荷包,线头松垮垮的,舍娘年纪虽然小些,但是倒是做的不错。”
霍氏跟着笑了。
舍娘也的确开始准备给祖父做寿礼,她不是重生回来手艺才好的,是前世本身女红就一直不错,就连皇帝许多贴身的衣裳都是她做的。
当然,要说家里谁的女红最好,还得是二姐姐玥娘,她手最是灵巧,绣的蝴蝶栩栩如生,绣的花儿娇艳欲滴,绣的鸟儿鱼儿仿佛活物似的。
只不过,玥娘去了新安侯府,也不知有没有功夫做。
秋菊和冬梅都拿了料子过来:“姑娘,咱们把平日布料都拿了些过来,您看您要哪些?”
舍娘摇头:“这些都不是,我想要黄绢绸。秋菊,你开了钱匣子去外头买,密密的,别让人知晓了。若有人问题,你就说是要让你买点心,知道了吗?”
秋菊是大丫头,嘴紧,办事也牢靠,立马会意。
舍娘知晓祖父喜风凉,下雨天不爱遮伞,用黄绢绸帮祖父做一件雨衣,如今最时兴这个,这样的雨衣也叫“琥珀衫”。
做鞋袜的多了,什么护膝都穿在里面,甚至荷包恐怕也成打,唯独有雨衣,既要符合人家的心意,也要独一无二。
祖父平日酷爱修道,还能选一本经文,绣在雨衣外面,如此,一举两得。
另一边丽娘那里则直接和陈妈妈道:“这针线活还是交给夏荷做吧,上回我做了一次,松松垮垮的,大家反而说不似我的手笔。”
陈妈妈笑道:“您的诗词写的好,不妨写一首诗词让夏荷绣在荷包或者帕子上,如此巧思,老太爷也肯定会欣赏您。”
别看现在大家都爱到裴老夫人那里讨巧,但裴老太爷才是家中话事人,这一点陈妈妈还是很了解的。
故而要先得到老太爷的喜爱,裴老夫人才不会偏心六姑娘舜娘,如此定能让自家姑娘脱颖而出,得到定北侯府的好亲事。
无论是体面还是嫁妆,都能先到先得,否则,真等到庾氏安排,那自家姑娘就和五姑娘分,那就没多少了。
也只有姑娘体面了,她这个做妈妈的才能体面!
8.胜出
让秋菊买回来了黄绢绸,她熟稔的裁剪出来,夏妈妈颇为骄傲道:“咱们姑娘真是心灵手巧,我只教了一遍就记住了。”
舍娘有些心虚道:“那也是你教的好。”
做针线活,当然只能散学之后做,除了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连外头伺候的粗使丫头都不知晓她在做什么。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虽说她是重生,但不能完全依照前世的经验和经历,有些事情告诉她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她也不能觉得裴老太爷命不久矣,自己就可以不把人家当回事。
这样能够出风头的事情,全府上下都很重视,姑娘们都是送各色针线,但是大人们就不能仅仅只送针线这些。
裴六爷正和妻子商量:“去年老爷子六十大寿,咱们送的是一扇屏风,今年不是整寿,倒也不必太过隆重。”
庾氏便道:“我嫁妆里倒是有一对青玉做的仙鹤把盏杯,若不然,就拿那对出来,找个匣子就好。”
在裴家,庾氏素来大方,尤其是对裴六爷,真个是掏心掏肺。
裴六爷摆手:“你的嫁妆且收着吧,也不必全部拿出来,若咱们送的太贵重,恐怕有心人,还觉得咱们太过富贵。我想老爷子素来喜欢那些经文,不如我亲手抄写两本经书奉上,权当贺礼了。”
“还是再添一样吧。”庾氏道。
裴六爷这才道:“那就送一套漆器。”
俩口子商定了,庾氏才起身道:“我还要去大嫂那里去一趟。”
“去那儿做什么?”裴六爷不解。
“孟家三妗子来了,我去凑桌打牌。”庾氏笑道。
裴六爷指了指外面:“我也去书房。”
却说庾氏从院子里出来,正好看到三姑娘宜娘经过,宜娘这些日子自然在忙大事,她和所有人都想的不同。别人都觉得奉承裴老太爷有用,可是裴老太爷又不管内宅的事情,内宅都是裴老夫人负责,故而,她近来也是往老太太那里走动的勤,尤其是知晓裴老夫人为了儿子的死耿耿于怀,还特地抄了一本血经送去。
故而,庾氏见她脸色煞白,还关心道:“三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若是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多谢六婶关心,我就是这几日有些着了风寒。”宜娘勉强扯出一张笑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但她也只能这么做,虽说她身世很可怜,可是嘴上同情的多,真正站在她这边的少。
庾氏见她摇摇欲坠,也不好拉着她说话,忙吩咐常妈妈:“扶着你家小姐下去吧。”
常妈妈赶紧上前扶着,她也没想到这位何姑娘对自己这么狠,原来的三小姐做什么事情都是随缘,没这般目的性强。
但也因为如此,常妈妈和岁岁也都有了盼头,至少不会再向以前似的被赶去庙里。
有时候你不争,底下人都会欺负你,还造谣你,简直是让人百口莫辩。
又说裴老夫人看着手上这本血经,心情很复杂,她身边伺候老了的向嬷嬷道:“老太太,三姑娘真是有心了。”
“我听说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更狠。我对她并无什么恩情,她却用自己的血来尽孝,不知她所求什么?”裴老夫人道。
沉吟片刻,裴老夫人又看向向嬷嬷道:“老三媳妇的外甥女的亲事,我说的那个方家答应了么?”
向嬷嬷笑道:“方家不过一介商贾,您亲自说的话,她们已经派人上门了。”
“这就好,陆氏寡妇失业的,怕也拿不出什么来,你从我的库房挑些东西送去给宋丫头,再让曹氏帮忙操持,庾氏做媒人。”裴老夫人安排下来。
向嬷嬷感叹:“您对三太太可真好。”
说罢领命而去。
曹氏面上听了笑嘻嘻,等向嬷嬷一走,又啐了一口:“什么东西,都是裴家的媳妇,难道咱们就是活该操心的命,都是赘字号的不成。”
曹氏的心腹顺儿道:“也不止您一个,就是六太太那边也要去做媒人。”
“平日我看她老人家对六弟妹一般,现下有了跑腿的活就舍不得让自己人跑,要人家跑。”曹氏抱怨。
她以前自然不敢说这些话,但是现下她不仅管了家,人有了底气,脾气自然不一般。
又说向嬷嬷到六房时,却发现庾氏去了大房,院子里见舍娘在跳百索,倒是笑了:“五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怎么不去找六姑娘玩,你们做姐妹的自当亲香些才好。”
舍娘想舜娘年纪比她还小,架子倒是大,怎么要自己去找她,她怎么就不能来找自己。
前世也是这样,明明都是姐妹,舜娘就似乎凌驾于姐妹之上。
但现在当着向嬷嬷一个下人说这些也没意思,她笑道:“好,日后您喊舜娘过来,我们一起跳百索。”
向嬷嬷笑着应是。
跳完百索之后,舍娘梳洗一番,她换上常服,没办法,再等到十一月天气开始冷了,根本就不能在外面活动,因为风太凛冽,也会开始下雪。
等庾氏回来舍娘才知晓宋仙蕙的亲事定下来了,一家人都在饭桌上吃饭,丽娘含着一根竹笋,眼圈一红:“那宋姐姐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们了?”
“你这孩子,哭什么啊,这离出嫁还有好些时日呢,至少也要一两年呢。”庾氏让丫头递帕子给丽娘。
丽娘虽然平日也和舜娘来往,但舜娘毕竟年纪比她小,她还得哄着,还是和孟季兰宋仙蕙关系好,孟季兰这个人又和谁关系都很好,有时候对她似乎有一种尖刺感,还是宋仙蕙人很好,所以她也是真的舍不得宋仙蕙。
再看舍娘表情淡淡的,不禁道:“你不难过啊?”
舍娘看向她道:“我发现你每次做什么,都要别人和你一样才行,以你的喜为喜,以你的忧为忧,我说我怕狗,你就非要我一定喜欢狗。你自己的朋友要成亲了,你难过,还要拉着我一起难过。你又不是皇帝,干嘛总要求别人什么都听你的。”
这边丽娘还没说话,陈妈妈连忙道:“五姐儿,你四姐姐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总是强迫别人和她一样,好么?我怎么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就要她跟我一起做什么,这么多年一起上学,她等过我一次么?是个泥人都有土性。”
舍娘的话条理清晰分明,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也不情绪化的发泄,而是层层推进。
丽娘闻言,嘴嗫嚅了几下,“你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呗,我又不是不帮你,干嘛这么说我?如果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就是了。”
她们姐妹交锋裴六爷也庾氏只装听不见,要不然出言偏帮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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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都不好。
陈妈妈听丽娘说完,心里恨不得击节叫好,四姑娘这样示弱肯定会让人同情。
熟料舍娘笑道:“我从来不要求别人做什么,我尊重每个人做什么的自由,希望你能尊重别人就好。”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一句,吃饭吧。”庾氏出来打圆场。
舍娘面不改色的吃了大半碗饭,若无其事的回房做女红,丽娘回去少不得哭一场,陈妈妈安慰道:“五姑娘是嫉妒您人缘好呢,六爷和太太都看着呢,恐怕心里就觉得她不敬你这个姐姐。”
丽娘气死了,她气咻咻的道:“日后我肯定不认她这个妹妹。”
“是是是,您说的是。”陈妈妈哄着。
裴六爷和庾氏却为她们姐妹关系很是头疼,裴六爷道:“你看舍娘的嘴和镊子似的,丽娘嘴就笨多了。”
这样的性格其实也很容易吃亏,因为看起来盛气凌人。
庾氏忙请罪:“都是妾身教的不好,总让她们姊妹不和睦。”
“快别这样,也不是你的错,你生舍娘九死一生。”裴六爷想自己对舍娘总有些看法,大概是因为舍娘出生时,他和妻子感情正浓,妻子却差点因为女儿死了。
庾氏内心其实很愧疚,她曾经差点舍弃过小女儿,尤其是最近她发现小女儿并不像以前那么黏她了。
大抵舍娘前世经历过寄人篱下,家人反目,繁琐的宫廷生活,故而她对亲情非常冷漠。毕竟皇家父子都可能反目成仇,同为妃嫔的姐妹也会互相缠斗,甚至有时候只是有人挡了你的道,都能毫不犹豫的铲除。
故而,她对丽娘已经非常客气了,只是懒得理她而已。她招惹自己的时候,自己回怼几句,已经是格外开恩。
到了冬月上旬的功夫,舍娘给裴老太爷的琥珀衫才做好,待送礼之时,她才一起拿到庾氏那里,甚至怕被人占了,特别奉了签子在上面。
裴六爷见了都赞了一句:“真是好巧思。”
他不做针线的人不知晓,庾氏却道:“你不过九岁,怎地衣裳刺绣做的这般好?这针脚真的匀称,样子也绣的好。”
“我做了几个月呢,又有夏妈妈指点,自然还算可以了,只求不丢爹娘的脸就是了。”舍娘谦虚道。
丽娘暗自想也不知是谁帮舍娘做的,自己怎么就没个针线活好的丫头呢?
裴六爷亲自把六房的贺礼送去,不一会儿,见裴老太爷伺候的人送了一副首饰给舍娘,说是很喜欢她做的“琥珀衫”。
舍娘打开看了一眼,忍不住咋舌,这是完整一幅将来插在鬏髻上的,一共八件,金嵌红蓝宝石火焰纹的挑心、金累丝镶宝凤凰纹分心、花丝镶嵌宝石的掩髻两样、花草簪一对、牡丹小插一对。
首饰数量算不得多,但是宝石切割的好,质地上佳。
丽娘看的眼睛都发红,嘀咕道:“怎么祖父只送你?没有别人的份。”
舍娘回道:“上回定北侯老夫人和夫人送了你那么多礼物,我有置喙过么?你如果要,自己跟祖父讨去呗。”
丽娘看向庾氏:“娘,我好羡慕啊,我也好想要……”
被她缠的没法,庾氏也学舍娘:“不如你向你祖父讨去吧。”
丽娘偃旗息鼓,陈妈妈却是品出了一丝不寻常。
9.风寒
在裴老夫人眼中,她的儿子只有裴家大爷和三爷,孙子孙女中,也只有他们所出才是嫡亲的,但是在裴老太爷眼中,无论嫡庶都是他的儿子,他们所出也都是他的孙辈。
所以,裴老太爷只赏赐了舍娘之后,众人发现他老人家都没给舜娘,裴老夫人还未说什么,向嬷嬷就道:“听说给的一套首饰里镶嵌的宝石有红、蓝宝石之外,还有猫眼石。”
“那又如何?她得了就得了,何必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惹人笑话。”裴老夫人看起来浑不在意。
她是定北侯府千金出身,嫁到裴家时,一共一百五十抬的嫁妆,什么上等首饰没有。
只不过,她也不是浑然不在意:“舜娘到底养在我们膝下,平日受我们娇宠,就怕她心里吃味。我记得我有一套别人送的金镶玉的梳篦一套,你拿过去给舜娘玩儿吧。”
向嬷嬷笑道:“还是您疼六姑娘。”
舜娘的地位超然,这是谁都知晓的,连庾氏都认为理所当然。舍娘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你裴老夫人抬举她可以,但是不能让所有人都供着她。
自从舍娘得了这份头面,夏妈妈等人也颇扬眉吐气,面对陈妈妈也不会总觉得自己矮人一截了。
陈妈妈是裴老夫人的人,夏妈妈只是庾氏带来的二等丫头,二人原来的分量就不同,夏妈妈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人前忍让陈妈妈一番,多半也只是背后抱怨一二,现如今见舍娘这样争气,也是觉得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但舍娘也会告诫她们,不要太过得意,否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让她成为这府里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番一役,下面的人也是更信任自己。
庾氏在腊月之前带着她和丽娘回了一趟娘家,庾家住在雨花胡同,外祖父庾修撰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长女嫁给了郑姓士子,生了一儿一女,郑姨父有举人功名,在同安县做教谕,郑姨母跟在任上,一双儿女都放在庾家。
庾氏的生母已经去世了,和嫡母关系也一般,更何况,她本来是顶包嫁进去的,没想到反而获得丈夫疼爱,裴姑爷官宦子弟,人进士及第。
自然也让庾夫人对庶女不满,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庾氏却很周到,给庾修撰和庾夫人都带了礼物,连郑表哥和郑表姐也带了礼物,郑表哥是个极其老实的性子,人很温和,他陪着舍娘猜字谜,郑家表姐颇爱打扮,和丽娘能说到一块去。
前世她听说郑表兄一直都未成亲,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还是她做了皇后之后,当时赏赐给各处亲眷,郑表兄靠着她才和一位官家女结亲。
当然,这也是嫂嫂进宫告诉她的。
中午在庾家用完饭,庾氏带着她们姐妹回家,途中遇到人家出殡,马车停靠路边等了一会儿。舍娘好奇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有穿孝衣的,还有僧道之流。
丽娘的脑袋也挤在窗口,她素来说话不太过脑,“好多秃子啊。”
“咳咳,那是人家超度的人。”庾氏笑道。
舍娘也忍不住一笑,还道:“娘,您说为何僧道都请呢?只请一样不就好了。”
没有陈妈妈在,丽娘似乎都跟着凑趣:“是啊,娘,都请了,他们会不会打架。”
“其实也不过是做排场给大家看罢了。”庾氏淡淡的道。
舍娘没想过庾氏说这样的话,因为在她眼里,庾氏其实是那种非常三从四德的女子,性情温和,从不和任何人有冲突。
这样一个人竟然说这样的话。
回到裴家,玥娘从新安侯府回来,招呼她们去二房,舍娘下来时踩了一下袍子,结果有些湿了,等夏妈妈换了手炉回来,她和丽娘一道过去。
玥娘让人准备了茶点,还有礼物送给她们,她先看着宜娘道:“三妹妹,你明年就是将笄之年了,这根钗子送给你,不值什么钱,是个意趣。”
“多谢二姐姐记挂。”宜娘见玥娘气色好,听闻大姐姐可能会帮她说一门贵亲,甚至两家有了默契,也难怪她看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
玥娘又看着丽娘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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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内制的胭脂。”
又给舍娘送了两方汗巾子,一方是红底印金花的,一方是浅灰印金的。舜娘这里得的是金银小插三根。
众人一处吃了茶,方才回去,没想到舍娘回去之后就感觉喉咙发疼,直觉自己染了风寒。
“夏妈妈,你去我娘那里把荆防败毒散拿来,我吃一些,发发汗就好了。”喉咙痛,就是风寒的前兆,得先预防才是。
哪知庾氏直接亲自过来了,得知舍娘喉咙干疼,又道:“既然喉咙痛,晚上吃馄饨好不好?娘等会儿亲自做些。”
“谢谢娘。”舍娘想原来这就是有人疼的感觉啊,真好。
庾氏叮嘱夏妈妈等人好些照看自己,又披上貂鼠皮袄,亲自去厨房。舍娘吃了药就昏昏欲睡,等起来时,庾氏亲自送的馄饨来的。
庾氏做的馄饨和厨房做的有些区别,寻常的馄饨汤不是鱼汤就是鸡汤,她的却有香气,又热热的,还有汤水,一碗吃完觉得身体都热乎起来。
“好吃吗?”庾氏笑道。
舍娘重重点头,还有些意犹未尽,“可好吃了。”
平日小女儿少年老成,现在有些小姑娘的样子了,庾氏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你爹不好进来你房里,说怕你喉咙肿痛,明日去冰窖弄些冰来,上面淋些樱桃浆,如此又好吃,还能消肿。”
“那也谢谢爹了。”舍娘道。
庾氏似乎知晓女儿所想,不由得道:“当年娘生你的时候,九死一生,你爹心疼娘,又怕你也长不大,总心揪着,但世间父母哪个不疼自己儿女的?”
舍娘知晓自己的心结,觉得父亲偏爱姐姐,所以对裴六爷爷淡淡的,她自以为自己做的好,其实娘都看在眼里。
可是,舍娘道:“女儿明白,可是女儿就是更喜欢您,您总不能改变女儿的心意吧?”
庾氏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坚定的选择,她看向女儿,又有些感动,嘴上还道:“小心被你爹听到了。”
看着母亲的笑靥,舍娘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她。
10.定北侯夫人
虽说提前吃了药预防,还喝热水,但该来的还是来了,次日早上起来头重脚轻,流鼻涕。她的身体一直号称铁打的,难得生一次病,虽然只是微恙,但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了。
早上去上学时,庾氏用自己的额头贴在她额头上半天,才道:“不发烧就无事,过几日就好了。”
“嗯,就是有些鼻塞。”舍娘吸了吸自己的鼻子。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早起去读书,丽娘反而在家睡懒觉。学堂里,孟季兰和宋仙蕙仍旧是来的最早的,她们听说舍娘着了风寒,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孟季兰道:“还是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家里有成方,就没喊大夫来,况且也不发烧就无事。”舍娘还是心里有数的,吃药也差不多要六七天才好,不吃药也差不多这几天,她不是很严重就多留心些就好了。
正说着话,玥娘过来了,她在新安侯府的时候,才见识到了公侯之家与普通仕宦人家的区别。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到时候两家就能定下来了,故而,她愈发不似宜娘、丽娘这般汲汲营营,都往老太太那里跑。
宜娘和丽娘差不多踩点来的,一个是因为亲手去小厨房做了早点给老太太,一个纯粹是因为梳妆打扮睡过头了。
因为天气太冷,学堂只上半天,中午吃完饭,裁缝上门,为她们裁制新衣。
内里穿的小袄、外面穿的衬袄、披袄、裘袄各做一件,下面穿的棉裤、裙子各做两条。庾氏又对裁缝说:“白绫袄,配红比甲好看,你只拣着大红银红做便好。”
裴家人极多,故而裁缝绣匠们上门,都是大生意。
等衣裳做好的时候,舍娘风寒也好了,此时,正是腊八节,一家子都在一处吃腊八粥。舍娘忍不住问起:“哥哥不知道何时回来?”
冰天雪地,还要在书院读书,着实不容易。
要知道,大房的裴震只比哥哥小一岁,也在家中读书,还不是请的名师教导。别说什么那是锤炼人,就拿皇子来说,真正寄予厚望的,不会这般的。
连她在家中都很容易感染风寒,更何况是十二岁的哥哥。
提起长子,庾氏道:“你哥哥年底才回来。”
“娘,为何二哥就不必去书院呢。连我这样每日跳百索,身体这样好的人都感染风寒,真不知道哥哥一个人怎么熬。”舍娘托腮,若有所思。
庾氏也是满脸忧心,裴六爷则道:“男儿家养在深闺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哥哥如今在书院读书,能抛却官家子弟的骄矜之气,又能和同窗切磋,亦是好事。”
“父亲说的是,是女儿心窄了。”舍娘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不好在家里说长辈的不是,也不能质疑祖父祖母偏心,否则就是不孝。
但裴六爷又何尝不惦记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不总挂在嘴边罢了。
丽娘嘟嘴道:“爹,娘,我们可以送些腊八粥和点心去给哥哥。”
庾氏听了道:“前儿刚送了换洗衣裳被褥去,你哥哥还说他没几日要回来了,让我们不必再送了。”
见气氛沉闷了些,舍娘笑道:“娘,我昨儿听人提起说定北侯夫人今日要过来,等会儿会不会让您过去打牌啊?我听说她们打牌都很厉害的,您要不就别去了吧。”
庾氏听了直笑:“鬼机灵,你这是暗自在说娘牌技不好呢。”笑罢,又道:“定北侯夫人是要过来的,你五伯母早已把席面都安置好了,故而,我方才只吃了几口。”
说起定北侯,裴六爷道:“我听说定北侯的老幺选皇太孙的伴读没选上?”
“那样好的事情,宗室子弟都挤破头呢。”庾氏聪明的没说现在定北侯也大不如前了。
本朝除了几位世袭丹书铁券的侯府之外,其余的侯府都是递等袭爵,或者是三代袭爵,定北侯府就是三代袭爵。
老定北侯是开国元勋,战绩彪炳,得以封侯,如今的定北侯是裴老夫人的侄儿辈了,到下一辈,就只能袭指挥使这样的位置了。
家族若不起色,只能靠余荫了。
自然,现在侯府还是比裴家地位高很多的,但长远看,裴家她爹这一辈已然有两位进士了,可能将来前途会更好。
宜娘亦是得了新衣,但五房就不是一大家子在一处了,通常都是各吃各的。
常妈妈正笑道:“这些衣裳都是老手艺了,也不偷工减料的。”
在一旁的岁岁是从小都是跟真正的三姑娘一起长大的,她见何碧云鸠占鹊巢,对五太太忍气吞声,根本就只想当大小姐,一点儿也没想过要帮真正的宜娘平反。
故而,她心里也有些气。
但她私下和常妈妈说过,常妈妈反而劝她谨言慎行,她们都应该对何碧云感恩戴德,又说她如何不容易怎地。
岁岁在尼姑庵那么多年,也不是傻子,也会看脸色,她也不好激怒何碧云,万一被赶出去了,将来就更没有人知晓小姐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了。
想到这里,她上前道:“姑娘,奴婢去针线房那里要个花样子给您做鞋样子。”
宜娘道:“你去吧。”
这冰天雪地的,岁岁也没地方可去,还好她和舍娘身边的兰若关系还不错,故而又过来找她。兰若拿着三等丫头的月钱,一个月不过一串钱,还好有主子时不时赏赐些,日子方才好过。
岁岁过来时,兰若正在房里躲着喝粥,见她来还要盛一碗,“秋菊和冬梅姐姐伺候五姑娘去正房了,我就在这里吃些腊八粥,你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我也是吃了过来的。”岁岁笑着说完,又看兰若穿着水红色的皮袄,头上的丫髻上簪着绒花,她道:“你们姑娘对你真好。”
兰若道:“可不是,我们姑娘每个月的月钱,还特地拿二钱出来,给我们这些丫头们买些花儿戴,或者买些果子吃,从来也不责罚我们。有一日,秋菊姐姐让我守夜,我头一次守夜呢,姑娘还怕我冷,让夏妈妈多给我拿一床被子。”
岁岁听着流泪。
兰若赶紧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以前我们小姐也是和我这样的,她的心地也很好。”岁岁想起在尼姑庵的时光,就忍不住难过。
……
舍娘听兰若回话,疑惑道:“她真的这么说的?”
兰若肯定道:“千真万确。”
“真是奇怪,她现在不就和她们姑娘在一起吗?怎么又说以前。”舍娘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只是不太确定。
正欲还问些什么的时候,夏妈妈催促道:“好姑娘,您得快些,还得一起去明远堂呢。”
本来说定北侯夫人过来,舍娘以为大人们应酬一二便好,没想到定北侯夫人提出要见家里的姑娘们。
夏妈妈当然和几个丫头快速帮舍娘重新换了新衣裳,戴了钗环,舍娘听夏妈妈催,才拢上风帽,快步到正房,然而丽娘还没过来。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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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不用这么急吧,有人会一直拖拉。”舍娘没好气的对夏妈妈道。
夏妈妈一脸赔笑的看着庾氏,庾氏又让人去催丽娘,快一盏茶的功夫,丽娘才过来。听庾氏正道:“你们姊妹二人在家拌嘴我不管,但是在外面必须谦和有礼,听到没有?”
舍娘连忙道:“是。”
丽娘被陈妈妈推了一下,才放下靶镜和粉扑,也道:“是。”
本来她们就住的远,若是去的迟了,庾氏还怕裴老夫人以为她是故意怠慢,这次也催促道:“走吧,走吧,别耽搁了。”
其实舍娘看向丽娘,深觉丽娘其实一直这么下去迟早被人讨厌,她如今的讨喜是孟季兰和宋仙蕙帮她着补,但事实上,孟宋两人非常会做人,对谁都很好。但丽娘觉得在小圈子被吹捧,在别的地方也自觉如此,时间长了一定会让别人厌蠢的。
没有利益冲突,大家当然不说什么,日后有利益冲突了,菜就是原罪。可这些话她也不会说出来,因为没必要。
一行三人,出来之后,同其余几房汇合,一起到明远堂。
定北侯夫人三十余岁的样子,上身着大红通身妆花袍,下身着织金裙,头上戴着珠翠冠,冠子上珠结两个,珠半开三个,翠叶牡丹十八片,看的人眼花缭乱,愈发觉得不愧是侯夫人,简直贵气逼人。
光武帝当年还只是一介布衣时,看到执金吾走过去,那般壮阔,都忍不住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姑娘们见到这位盛装的侯夫人,也未曾不在心中感慨,做女子也应当到公侯夫人的地步。
裴老夫人正介绍道:“这就是你的几位表侄女,有几位是之前你见过的,有几位你还未见过。”
舍娘忙跟着姊妹们行礼,定北侯夫人见状,忙道:“个个都生的跟水葱似的,还是姑母您老人家会调教。”
说罢,又让人用托盘盛了表礼出来,俱是一对金压袖。姑娘们得了表礼,都坐下陪着说话。
定北侯夫人正说起伴读的事情:“这事儿虽然不成,但他爹说了,将来在五城兵马司谋一个职位,倒也可以。”
“唔,说的有理,即便是做了伴读又如何,主子好的时候,你未必跟着好,若主子犯了错,可是要伴读出来替罪的。”裴老夫人呷了一口茶,也算是宽慰自己这位侄孙。
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最后是谁选上了?”
定北侯夫人道:“一位是太子妃娘家侄儿,另一位是庆王世子。”
听到这里,舍娘在心中也是喟叹,前世皇太孙也是可怜,太子过世后,皇帝也驾崩了,正所谓主少国疑,晋王就成了摄政王,后来自然而然,太子还未亲政,骤然去世,晋王继位。
好在这两位伴读其实都没受牵连,太子妃的侄儿极是善战,后来因为平定西域有功,后来以功臣画像入凌烟阁,至于庆王世子,原本娶了褚家女儿,和褚家人是一路,后来褚皇后生的章献太子夭折,他亦是和褚家人一样,也很受延平帝信任。
当然,这群褚系人马看不上她这个皇后,重生之前,关淑妃还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庆王做续弦拉拢呢。
回过神来,舍娘察觉有人看自己,她抬眸一看,竟然是定北侯夫人,她大方笑着微微颔首。
陈妈妈本以为四姑娘已经稳了,哪里知晓定北侯夫人又是夸六姑娘天生贵气,又是说五姑娘人安静眉目如画,就是不提起她们四姑娘……
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吗?
11.一喜一忧
陈妈妈不知道,庾氏却很清楚,这没什么岔子 。她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翻了年,丽娘虚岁就十三了,定北侯府肯定有意从裴家娶一位姑娘去的,无外乎是从长房和六房的姑娘里挑,无他,只有这两房的男人功名在身。
而越看重一个人,越确定要这个人,就越会考验这个人。
你若沉不住气,憋不住火,任性起来,这事儿可能就黄了。
这样的场合,庾氏却发现丽娘虽然坐姿优美,但总觉得小动作很多,反而是小女儿舍娘,比她还小两岁半,整个人落落大方,听人说话带着笑影。
但她到底心宽,似丽娘这样的,嫁个普通人也就够了,也不必强求一定要嫁入什么公侯府邸,一入侯门深似海啊。
庾氏放松了,裴老夫人却不满意,等定北侯夫人去前院抹牌时,她和向嬷嬷道:“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枉费我上次抬举她。”
其实向嬷嬷不明白:“要奴婢说您何须抬举四姑娘,六爷的娘是那个女人生的,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还不如这好处让六姑娘得了。”
裴老夫人听了,只是摇头:“年纪不合适,再者,大人们的事情也不必牵扯到孩子身上。老六这么多年,也过的不容易。”
“要说不容易,谁有您不容易啊。当年,老太爷若非是遇到您了,怎么可能仕途如此平坦。哪知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娶了您后,不过好了那几日就纳美妾,这么一大家子,幸而您宽容,别人哪有您这个心胸啊。”向嬷嬷为她不值得。
裴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去前面看看吧,我来礼佛。”
向嬷嬷不敢多话了。
又说舍娘她们出来,定北侯幼子王磐正和长房的二少爷裴震说话,玥娘和舍娘在一旁下棋,宜娘则在一旁点茶,宜娘和舜娘打着双陆。
舍娘原本就很健谈,她正和玥娘说起趣事:“我爹说他去华阳赴任时,还坐一种竹子做的滑竿上山,我爹还算瘦嘛,同行有个师爷,腰这么粗,一路坐上去,人家一路加钱,原本说好是八十文送上去,后来加到二钱了。我爹爹就说,再也不能放开肚皮吃了,要不然坐滑竿还得加钱。”
玥娘笑的前仰后合。
正好宜娘端来茶盏放舍娘旁边,她似乎毫无芥蒂道:“五妹妹,吃一盏我点的茶。”
舍娘先拿开茶盖,看色泽清亮,再一尝,茶色极正,她睁大眼睛道:“三姐姐好手艺,这茶点的真好。”
宜娘,不,何碧云父亲多年未中进士,常年在家做闲云野鹤,母亲却见不得,故而极力培养自己,就怕她去高家丢脸,即便家中不甚有钱,亦是琴棋书画、焚香点茶全部都请人教导。
只可惜,最终她突如其来的被人陷害,还是和高家的亲事黄了。
如今她也是一事无成,因为曹氏此人管家,很狡猾,她抓不到任何把柄。家里的这些长辈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的忙的,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帮宜娘努力成为一个出色的大家闺秀,如此洗脱不详的身份。
又说舍娘吃了这口茶,又开始讲一桩案子:“这话说有一后生,一日在路上捡了一卷钱,一共三十两银子,原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准备自己用,不曾想她母亲见了,让他还回去,结果还回去的时候,你猜发生了什么?”
她说这话时,不仅玥娘聚精会神,连王磐也饶有兴致。
“那失主见后生还了回来,不仅不谢人家,还欲再诈取人家一笔,说自己里边有五十两,还要后生还给他二十两,否则,就要告他偷窃。”
玥娘忍不住道:“那如何是好?”
王磐正听着时,却见丽娘倏地站了起来,走到裴震和王磐前面道:“上回去你家不是说要靠鹿肉的,正好有人给我爹送了些,咱们去前面小屋里,让人给咱们烤鹿脯。”
哪里知晓王磐道:“你去吧,我不去。”他还想坐在这里听舍娘把这个案子说完。
“走啊,先去吧。”丽娘一直缠着他走。
王磐也饶她不过,才出去。
这边舍娘正道:“还能如何是好,都一并闹到了县太爷那里,这县太爷把事情盘问清楚之后,便对那失主道,人家既然要藏,又怎么主动告诉你,给一半藏一半。既然如此,那说明人家没有赖你的银子,这包银子的数目不对,也不是你的。”
“后来,这包银子判给了那后生。”
玥娘、舜娘等人都抚掌而笑:“果然是好人有好报,这个结局痛快。”
舍娘也笑:“可不是,这就叫欲图他人,反失自己。”
姑娘们说笑一起,但舍娘知晓丽娘是生怕自己和她抢王磐,所以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走了,只是现在还没定亲呢,就做出这等不堪的样子来。
看来她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嘛。
且不说姑娘们这边如何,就说庾氏那边正陪着定北侯夫人抹牌,除此之外还有孟氏、鲁氏,说是打牌,也是在牌桌上互相试探。
定北侯夫人正对鲁氏道:“我前些日子去新安侯府,发现是你们家大姐儿掌家,真真是威风凛凛,上下管的服服帖帖的。”
“哟,她才多大呢,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鲁氏谦虚的很。
定北侯夫人心道听闻马上裴老太爷很有可能入阁,新安侯府遂迅速结亲,便是她家亦是如此,她本有意六姑娘舜娘,但裴老夫人却径直推荐四姑娘。
那个四姑娘说话不过脑子,没大没小,也不懂看眼色,这样的姑娘,若是别人家的姑娘,难免夸一声天真烂漫,但是若是做自己的儿媳妇,定北侯夫人和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总觉得不好。
可她婆婆丈夫也说过,当年两家没有联姻,一直引以为撼事,下一代联姻势在必行。
其实那位五姑娘年纪就是小了些,要不然,五姑娘反而更合适,样子落落大方,身上清清爽爽的,整个人看起来又带着一丝慧黠。
想到这里,她又同庾氏道:“你家那位回来也正好,说起来还是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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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好些,人烟阜盛,你们一家子也能团聚。”
庾氏出了一张幺鸡,才笑道:“是啊,儿女们也都盼着她回来。”
刚打了一圈,庾氏就放了两次炮,但她出钱是不计较的,这一点上定北侯夫人还是很欣赏的。
实际上庾氏也不是说很有钱,她嫁妆虽然丰厚,但这些年人情往来,只靠家里那些份例是完全不够的,嫁妆自然也是贴补的。
但她也不在乎这些,因为她现在底气十足,丈夫对她又好,前程远大,儿女双全,所以没有什么太过发愁的事情。
今日她自己又输了,还好,看到裴以清拿了个玉猴子送给她,她就很高兴了。
“你在哪儿弄来的?”庾氏惊讶。
裴以清笑道:“我早就看中这块玉料了,回来就找了一家玉器店,让人雕琢好的。”
庾氏额手称庆:“那我找一根红绳把它挂起来吧。”
“不必你说,我给舍娘看了之后,她说他要提你编呢。”裴以清道。
夜里,舍娘翻了个身,今日守夜的人是秋菊,在前世她出嫁时,她就已经嫁人了。当年去讨嫁妆时,就是秋菊和她男人陪着她去的。
前世种种似乎如过眼云烟,又时刻提醒她千万别重蹈覆辙。
秋菊见舍娘翻身,又起身帮她掖被子,舍娘笑道:“我睡不着才翻身的,你睡你的。”
“姑娘睡不着,也可以和我说说话。”秋菊道。
舍娘叹了一口气:“今日我看见定北侯夫人来咱们家,我总是想若是一直这般倒也好了。”
秋菊道:“姑娘说哪里话,奴婢听人说咱们老太爷很有可能入阁呢。”
“祖父还不是尚书呢。”舍娘知晓有人暗自揣测,但事情没有落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如何。
关键是她见过祖父,看起来精神矍铄,完全不似那等多病的人。
倒是秋菊感叹:“若是四姑娘和您姊妹情深倒好了,今日的情形谁都看的出来,四姑娘约莫是要嫁到侯府去的,将来能够照看您几分,比什么都强。”
“这怕是不能了,我对她也没指望,我自己的前程自己去挣。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好事,祖母怎么不能留给她最喜欢的六妹妹呢?”舍娘奇道。
秋菊脱口而出:“肯定是有更好的留给六姑娘。”
这倒也是,前世六妹妹嫁的是品貌俱佳状元郎,什么都好,只不过不喜欢六妹妹还早逝,故而六妹妹青年守寡,这也算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想到这里,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打了个哈欠,半睡不睡的,迷迷糊糊中,听到云板在响,舍娘一下惊醒:“云板敲了三声还是四声?”
民间有神三鬼四的说法,敲三下一般是祭祀神明,敲四下便是丧讯。
秋菊想了想:“仿佛是四声。”
舍娘惊了一下,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窸窸窣窣有人走动,夏妈妈也过来了,传了消息过来,老太爷去世了。
12.人心浮动
前世就是裴老太爷过世,所以整个家也开始乱起来。
因裴老太爷去的突然,家里原本还沉浸在要过年的氛围中,一切都得现去办。庾氏还要催人把长子裴霁从学堂接回来,裴以清还得让人天亮了去衙门报丁忧,其余各房也是如此,做官的要报丁忧,上学的就先下学。
夫妇二人还要分头行动,至于舍娘和丽娘,庾氏让她们且在家里,怕被什么冲撞了。
舍娘迅速起来,吩咐秋菊冬梅:“你们先替我拣素淡些的衣裳穿,过年的裘袄是穿不了了。”说罢又让兰若桂芳两个找几条素帕子来,还吩咐她们:“你们也是一样,花红柳绿的衣裳是穿不了了的,尽量选深色的。”
外头粗使的丫头端了热茶进来,又道:“五房的奶奶方才领着好些人巍巍赫赫的出去了。”
夏妈妈把热茶在茶盏里淘换了几次,方才筛了一小杯递给舍娘,只道:“如今她管家,丧事自然也要她操办。”
谁管家这种大事,也不是她们这些六房的下人能够置喙的。
舍娘和丽娘是等天亮了,才一起去灵堂的,裴老太爷去年过完六十大寿,就替自己把寿材准备好了的。
一贯面色冷淡的裴老夫人哭的似泪人似的,众人也都陪着哭,裴老夫人前些年刚死了最心爱的小儿子,如今丈夫又去了,唯一的亲儿子还在山东,就连舍娘也能体会。
前世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只有恐慌,其余的竟然没有太多感受,到现在,她是真的觉得世事无常。
可舍娘这种和祖父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唯一一次接触,还是上次送琥珀衫,祖父赏给她一套首饰。
说难过也难过,但也算不上很伤心。
但是该哭还得哭,还得恸哭。
再看丽娘哭的比她还狠,舍娘心道,瞧,丽娘其实根本不笨,平日那些笨,不过是以此为由搞特殊化,让人都让着她。
原本应该是五伯母曹氏主持丧事,然而她晕了过去,众人才知道她有身孕。裴老夫人当即让孟氏把管家权接过去,丧事由她操办。
别看孟氏平日小病小痛多,也没有曹氏那般恨不得棒杀人,但实则管家也是不错,她先让大管家雇佣裁缝做孝服,“这些孝服必须要在三日之内做完。”
除此之外还有搭彩匠,专门搭彩棚的,毛女儿的扎纸、冥纸炷香,写揭白的画师等等零碎事情。
自然,这些事情是不需要舍娘她们做的,如今灵堂都还没有搭建起来呢。
舍娘她们遂先到后罩房一起待着,等大人们有没有什么传唤。裴家姑娘们除了平日上学,还没这么单独全部人一起待过,玥娘显得心事重重的,老太爷一去,她的亲事不知道还能不能作数。
故而,她喃喃道:“咱们在京里办了丧事,不知道还要不要回老家?”
丽娘连忙道:“当然要回了,要扶灵回乡的。”
玥娘瞥了丽娘一眼,心道,四妹妹自然是不担心的,她爹怎么说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她娘嫁妆多,最重要的是到底定北侯府是老太太娘家。
这些心里烦恼的事情,偏偏她还不能跟任何人说,都是女儿家的心事罢了。
宜娘听了更慌,要知晓她爹正在河东郡夫君的州县做官,若是碰到何家的人了,又如何是好?再有曹氏有了身孕之后,恐怕气焰更嚣张,自己还要想法子如何对付。
两个大一点的姐姐神思不属,丽娘哼哼唧唧说自己不舒服,躲在角落喝热茶。倒是舍娘和舜娘坐在一处,舜娘难得的道:“五姐,昨儿祖父还好好的呢?晚上,祖父和祖母还一起用饭了,怎么这样快人就去了。”
“我也是说呢,都快过年了,居然又这般。那祖父以前有旧疾吗?”舍娘问起
舜娘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其实前世的舍娘对这些也是迷迷糊糊的,到底是小孩子,她晚上没睡好,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的,只是强撑着精神头罢了。
一个时辰之后,外头说大少爷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舍娘连忙站起来。
裴霁虽然非长房长子,但也是裴家下一代的长孙,虽然家里现在用不上他办什么大事,但是有些事情他这位长孙也能撑几分面子。
故而,裴霁到家后,先去前院帮忙,没有进内院。
又说裴老夫人那边把众人都支去做事情后,她则把老太爷书房的暗格撬开,拿了钥匙,又吩咐向嬷嬷道:“等夜了的时候,你让几个稳当的人去戊字号库房,把东西搬去我房里。”
向嬷嬷愣了一下,才道:“主子真是难得的深谋远虑。”
“我不深谋远虑可不行啊。我一个孤老婆子,管不到外面,就怕许多人偷偷把东西分了,那谁也不知道啊?”裴老夫人道。
事实上,谁的心思都没有裴老夫人深,裴以清这一日又是告假丁忧,又是和几位兄长一起准备丧捧,安灵,筹备回乡的事情,忙的跟陀螺似的,连儿子回来都跟着忙,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些。
相反庾氏平日看起来呆呆的,倒是同裴六爷道:“老爷子去的这么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家中田地生意多是二哥帮忙打理,也不知道将来家里是不是还和如今一样?”
这就是裴以清喜欢庾氏的点,她看似迷迷糊糊的,其实最会提他操心。
父亲一去,裴家分家恐怕也不会远。
裴以清道:“将来肯定不一样了,老爷子可是定海神针啊。虽说诸子均分,但是拿出来的,恐怕是人家早就分好了的。”
“你是说他们私藏……”庾氏大惊。
裴以清冷哼:“大丫头出嫁的那么些嫁妆哪儿来的,二房两口子雁过拔毛,我们如果不早些分家,全被二房搂到自己怀里了,到时候分些三瓜两枣,够什么的。”
庾氏担心道:“可是这也不是咱们说要分家就分家的,况且,老太爷丧期,老太太不同意也没办法啊。”
“我自然不会在丧期分家,是平日我先探探四哥的口风,到时候丧期过了再找族里相熟的长老,若是不成,到时候等丧期过了,我若是起复,就带着你和孩子们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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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去。尤其是丽娘,我不同意她嫁到什么定北侯府去,咱们两个女儿将来都嫁给读书人家最好。”裴以清还想等日后去找找自己的生母,即便不能奉养,也能把她安置。
夫妻二人把未来的事情定了个大概,心情也松快一些,至于裴老太爷的丧事,大家伤心归伤心,但伤心过后还有更多的事情。
舍娘这一日也很累,早早的就睡下了,因为她今日也观察了娘,没有任何反常异常。
到了次日,丧服已经做好了,家中上下都穿上。
裴老太爷的身体已经用黄酒擦拭了一遍,儿子们帮他换上冥衣,灵柩内内铺石灰与木炭,再在他嘴里放一枚玉蝉。
他们要等裴家大爷回来,之后一行人再扶灵回乡。
早上起来在正房吃了早膳后,丽娘塞给她一包糖豆,还道:“这个可好吃了。”
糖豆舍娘倒是很爱吃,但是前世在后宫,不敢多吃,因为豆子吃多了容易放屁,这样就十分不雅观。
但现在,她可以抓一把全放嘴里:“多谢四姐。”
丽娘笑道:“我还有呢,糖豆不似糖霜那样甜,很好吃的,就是陈妈妈不让我多吃。”
家里现在派人轮番守灵,陈妈妈夏妈妈都派过去了,丽娘无事可干,见舍娘坐着,就给了一包她的零嘴。
舍娘则道:“想吃就吃吧,吃点东西总比不吃强。反正陈妈妈也不在,对了,我那里还有海棠酥和百合酥,你要不要?”
丽娘眨巴着大眼睛道:“我要,我要。”
没了陈妈妈在身边,丽娘似乎也没之前那么烦人了。
姐妹二人在一起吃点心,丽娘吃了一块海棠酥,又呷了一口热茶道,鬼鬼祟祟道:“舍娘,你知道吗?昨儿晚上你们都不等我,我钗子掉在舜娘那里,转回去拿的时候,看到有人老太太房里的那个向嬷嬷偷偷带着人搬箱笼到老太太房里。”
“好端端的,搬什么箱笼啊。”舍娘狐疑。
丽娘摊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什么。”
“等会儿咱们说给爹娘听,她们肯定清楚。”舍娘道。
丽娘叉腰道:“怎么样,我还是有功劳的吧,天天说我慢。”
舍娘难得被她逗笑一次。
姐妹二人就把这话私下跟庾氏和裴以清说了,却听一旁的裴霁道:“那箱笼上贴着戊字的话,那就是祖父的库房,上回我月考得了第二名,祖父亲自带我过去挑的。”
是啊,裴霁一直养在裴老太爷膝下,他知晓这些。
舍娘一想就知道不对了,《实证录》记载,丈夫故去,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财产的,除非是儿子未成人,妻子可以代持,但儿子都已经成人,那么都归儿子继承。裴家这种情况,按照律法,祖父的财产都是爹和伯父们分,和裴老夫人无关。
因此裴老夫人这样偷偷抬到自己房中,全部充当自己的嫁妆,她可以再把这笔钱转赠给自己亲生的儿子,或者给舜娘做嫁妆,外人就无权置喙了。
这就叫官盐当私盐卖!
13.奏效(二更)
舍娘这般告诉爹娘,并非是让她们现在去争斗,去抢什么钱财,而是告诉他们多长个心眼,对所有的事情能够有自己的判断。
裴以清和庾氏也是这么想的:“老太爷才刚死,老太太就这般,只是这事儿谁敢说什么。她老人家到底是长辈,一个孝字在上,别的人就很难说什么了。”
“其实我是在想舍娘怎么反应这么快,原先我只当她是小孩子的。”庾氏被女儿的反应惊呆了。
裴以清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我上次就同你说过,明德皇后也是这般,指不定咱们舍娘命格也贵重呢。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咱们也别小看了这些孩子。”
庾氏重重点头:“我也没想过我能生这般好的孩儿。”
她生母是商女,空有些钱,养着庾家众人,一直做低伏下,连带着她也是小心忍让为上。所以,她不愿意拘束孩子们的性格,也不愿意她们和自己一样永远看人眼色,
所以丽娘没大没小,舍娘不怕事,她都乐见其成,总比她好。
就是没想到舍娘这般厉害,这么小就知道那么多律令。
但就裴老夫人偷偷运裴老太爷私产的事情,裴以清道:“这些钱咱们也横竖分不到了,让孩子们知道也别出去说,否则惹祸上身。”
“真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这般。”庾氏一直以为庾老夫人是很高风亮节的。
裴以清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也算是见识了人心的复杂,多少冠冕堂皇的人,内心更龌龊。
丧事忙到第五日,孟氏就病倒了,孟氏病倒,众人自然以为应该是鲁氏,鲁氏以前就管着家,轮到她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裴老夫人把这事交给庾氏。
“老太太,我不成的,我管不好家,还是交给嫂嫂们吧。”庾氏赶紧摇头。
裴老夫人道:“你二嫂去年就病了一场,你三嫂那里还有三哥儿要照顾,你四嫂又不大识字,也只得劳烦你了。”
如此,庾氏也只能承担下来。
丽娘很为母亲高兴,舍娘却高兴不起来。
“舍娘,咱娘管家,你怎地还不高兴?”丽娘不明白。
舍娘看向庾氏道:“我不是为娘管家不高兴,而是觉得怪的很,二伯母明明就跃跃欲试,祖母偏偏不选她,而选娘。从京中回到河东,若是走陆路,还要避开陡峭山路,过河要选正午阳气最盛时,如果是雨天,还得用油布遮盖灵柩,抬杠者穿草鞋防滑。灵柩夜间停放在寺庙或者义庄的话,还要安排男丁续香,这还只是其中一两件事情,麻烦就麻烦些,爹娘一起协作定然也只是耗费心神。就怕是拉您出来做靶子,大伯母本是长媳,她当家五伯母不会说什么,但您这里,她未必会服气,二伯母那里就更甚了,再有五伯母如今有了身孕,我听五房的人说她还在吃药呢,这一路,她若平安倒好,她若是有什么问题,娘,您就是头号罪人。”
这五伯母的杀伤力可比二伯母强多了。
“尤其是您儿女双全,您不想斗,可遭人记恨,就会被斗。”
这倒不是舍娘知晓前世这些细节,纯粹是常年在宫里生活,有这些直觉。
庾氏有些为难道 :“可是你祖母当着众人已经交给我了。”
“没关系,娘如果真的要做,我和哥哥姐姐就都一起帮忙。”舍娘笑道。
丽娘也赶忙点头。
姐妹二人这几日还算和睦,从庾氏这里出来,舍娘还画了翻雪的花样子,答应帮她绣一条小狗的帕子。
“可是眼珠要用银线,我记得你那里有的,你回去找找吧,顺便我还要吃一包糖豆。”舍娘对丽娘道。
她总不能一直怼丽娘,丽娘没了陈妈妈老实多了,就像宫里的妃嫔,看不顺眼的人,还得天天见面,你就得寻找一条自己觉得舒适的相处方式。
丽娘求着舍娘绣,就亲自回去找东西,只是没想到陈妈妈回来了。
陈妈妈昨夜守灵,休息了半日,再过来丽娘这里时,见丽娘一心惦记要去舍娘那里,她忍不住道:“姑娘何时和五姑娘关系这么好了?”
“舍娘她帮我绣帕子呢。”丽娘不知怎么还有些心虚。
陈妈妈笑道:“妈妈我也乐见你们姐妹和睦,如此六爷和太太看着也欢喜。”
丽娘见陈妈妈不阻拦,她心里也欢喜。
不过,陈妈妈接着又道:“奴婢方才从灵堂前回来,老太太给了六姑娘金七事挂在身上,要是您在,以老太太那般宠您,肯定也给您一份的。”
“那好吧,我等会儿过去,现在还是太冷了。”丽娘虽然也想要好看的首饰,但是她看了看天色,“太冷了,我明日再去吧。”
舍娘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丽娘过来,她没说什么,只是把线拿了过来,又道:“你且坐会儿吧。”
丽娘坐在舍娘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她们姐妹都有一个妆奁盒,她的当然更多,毕竟她大一些,还有裴老夫人也会赏赐一些,但是舍娘的也很有看头。
尤其是有一对似羽毛的珠子耳环,她放自己耳朵上试了试,“哇”了一声,又问舍娘:“你的这对耳环在哪儿弄的?”
“这是串的珠子呀,我自己串的。”舍娘道。
丽娘不敢拿,只是道:“能不能借给我戴几日?”
“可以啊,你别弄丢了就好。”舍娘笑道。
丽娘也欢喜了,她忍了半天,还是偷偷告诉妹妹:“我们如果经常去老太太那里,她就会给赏赐我们的。”
舍娘没想到她会告诉自己这些,也许丽娘之前也不是那么自私,她小声道:“我就不用了。”
“干嘛呀,我们可以一起去。”丽娘还想有个人跟她作伴呢。
舍娘摇头:“我就不去了,你把我喊去,到时候那么多人都知道了,老太太肯定也就不好意思私下再给了,就你自己得了,别到处说就是了。”
这是丽娘从未想过的,妹妹的心胸竟然如此宽广,她还有些愧疚:“我只告诉你,没告诉别人,因为你是我妹妹。”
舍娘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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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饭时,舍娘听闻庾氏把管家的事情辞了,说自己不大舒服。她没想到娘竟然如此听自己的话,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小孩子啊。
庾氏卸了担子,整个人都轻松多了,饭都多吃了一碗。
她卸了担子,那边鲁氏顺理成章的接了管家的任务,鲁氏重新拿了对牌,表情难以言喻的欣喜。
玥娘笑道:“恭喜娘,重掌家中大权。”
“你六婶识趣的很,主动和我说她做不来,又推说身体不好云云,才推脱开来。但老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想的,原本家里就是我管的,不是交给这个就是交给那个。”鲁氏要说没有怨气也是假的。
这事儿也的确奇怪,玥娘忍不住道:“祖母有时候怎么想的,我实在是不知道。您以前不是同我说,祖母很是恨花老姨娘的,怎么又是抬举六婶,又是让四丫头嫁到定北侯府去。”
鲁氏看了女儿一眼,也觉得裴老夫人偏心的很:“若是真的要结亲,当年为何不把你嫁到定北侯府去,如此也不必你姐姐操这个心。”
说起姐姐,玥娘担心道:“先前姐姐因为祖父在家里受宠,如今祖父去了,还不定将来如何?她素来也是管不住野马似的姐夫。”
在新安侯府住下些时日,玥娘也是了解姐姐的处境。
一直坚强的鲁氏也是拿着帕子抹泪:“都说你姐姐嫁的好,可是也没想过姑爷是个管不住的,一屋子的小老婆,幸而你姐姐忍着。”
母女俩哭了一场,但是到底二房又重新有了管家权在手,倒也没那么心酸。
五房曹氏则听说庾氏把对牌给了二房,亲自过来道:“我的姐姐,你也真是的,给她了,那不是老鼠进了米缸。”
庾氏只道:“那有什么法子,我什么都不懂,管什么家?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曹氏则道:“你是胆小,要我说有什么好怕的。”
“你就当我胆小吧,我原本是个没福气的,什么都没想过。”庾氏还是把舍娘的话听进去了,这个管家权这么多人盯着,与其到时候被人害,还不如就别拿,那是操心的活计。
二人又就管家说了几句,庾氏怕曹氏一直提这个,又问她胎儿养的如何了。
曹氏摸了摸肚子:“总不过那样,大夫说还成。”
还成怎么院子里药味那么重,但庾氏不会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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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
向嬷嬷正在说家中后宅动向:“二太太那边接了对牌就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就是我听小梅传话出来,那意思仿佛是说您怎么偏心六房。”
裴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方才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她知道什么,我听说老六在鼓动分家,四房本就和六房是一个娘生的,五房也是庶出房头,他们三房一齐要分,那咱们这个家就散了。”
向嬷嬷心想老太太这招倒是高,六太太管家,分化那三房,就不可能拧成一股绳了。
可偏偏六太太不接招,二太太倒是欢欢喜喜的接了来,打破了老太太的计划。
14.小福星
衣裳、首饰、被褥、铺盖全部都打包好,装进箱笼包袱中,上面全部都贴上了签子,也方便查找。
大伯父夤夜入京,早上大家就准备陆路回家。
舍娘里面穿的是大袄儿,外面罩着孝服,因为衣裳太笨重,行走还有些不便。她同丽娘一起陪庾氏坐一辆马车,裴以清和裴霁父子二人坐前面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舍娘搂着庾氏的胳膊,她就希望专门看着娘,如此,也能阻止娘去世了,她是一定能的。
“娘,外祖家祖籍也在河东吗?”舍娘问起。
庾氏笑道:“是啊,我们庾家是绛县人,绛县还有一种面食叫‘餶糘’,外边焦黄,里边又很松软,越嚼越香,我们出外都会带这个。”
“女儿想吃。”舍娘吸了吸鼻子。
庾氏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小馋猫,什么都想吃,小心把你的牙齿吃下来,都满了九岁了,虚岁也十岁了,就开始文静一些。”
见庾氏和舍娘说话,丽娘又拿了花绳让庾氏陪她翻,庾氏指了指舍娘:“让你妹妹陪你吧。”
舍娘就和丽娘一起翻花绳打发时间,累了,两人就靠在车厢上阖上眼睛歇息。
另外一边,舜娘却睡不着,裴老夫人正慈爱的看着她:“旁边食盒里有百合酥,若是饿了,就拿出来吃吧。”
“孙女儿不饿。”舜娘就是有些累,又睡不着的。
“你呀,人品正直,不似你那几个姐妹。”裴老夫人对养在自己膝下的孙女百般喜欢,不似别的姑娘那般小毛病多。
这孩子不贪心,爱读书,人品正直,什么都好。
就是命运多舛。
裴老夫人原本是定北侯千金,十四岁时,因缘际会得到一本叫《传世录》的书,这本书上预示了她的命运,若每次她改变了当时的命运,又会出现新的。
原本按照书中情由,她是嫁给同样为勋爵的辅国公长子,只可惜那人不仅花心还短命,以至于她守寡数年,临了还要受庶子的气。
那本书中裴朔为宰相,年轻有为,故而当初裴朔兄弟被继母赶出来,寄居京中叔父家时,她不仅让父亲设宴,还一心要嫁给他。
果然,后来嫁到辅国公府的女子守了寡,她却生了二子,丈夫裴朔更是直逼入阁。
然而,十三年前《传世录》就出现新的预示,裴朔无法入阁,甚至有性命之忧,她就开始礼佛,就是没想到丈夫还是去了。
《传世录》已经到了最后一页了,上面写着,长子裴以蘅之女,嫁给晋王,最后还会成为皇后,只可惜因宫斗被废,导致河东裴氏甚至从族谱上把她们这一支直接剥去。
但上面写的是裴氏东眷房既废,然二十年后,裴以清女妻凭夫贵,以中宫身份入主,裴氏又兴。
这也是裴老夫人为何想先跟丽娘定亲的缘故,只要丽娘不和宗亲扯上关系,将来就不可能因为丈夫的关系,以藩王妃的身份成为皇后。
她原本是想着早些定下丽娘的亲事,只是没想到裴老太爷猝死的这么快。
而她能够控制丽娘的亲事,也就是先不能分家,若不然,只要分家,她就很容易失去掌控。
当然,她的舜娘也不可能进宫,但是得先阻止丽娘,如此即便舜娘做不成皇后,丽娘也不可能做皇后。
至于舍娘她是完全没考虑的,在她眼中丽娘内心有成算,外表娇滴滴爱撒娇,性情随和,人还生的极美,必定是男子喜欢的类型。而舍娘这孩子,真是三岁看小,自小就言之滔滔,性情有些太过于精明外露,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防备,与人做事恩中招怨,恐怕普通男人都不会喜欢,更别提天潢贵胄了。
裴家一行人行了两日,在一座寺庙歇脚,舍娘擦洗了一下身上,又松了发髻洗头发,丽娘则更狠,不仅洗头,还泡澡。
舍娘道:“你小心着了风寒,我先出去了啊。”
“我可没法子忍受我身上不干净。”丽娘打了个哆嗦。
舍娘就先从净房出去,先回房用饭,饭菜是寺庙提供的,三样斋菜一份汤,她吃了一半左右,又对夏嬷嬷道:“你老人家拿一钱钱银子找庙里的师傅定些烧饼面枣、芋饼、白酥烧饼,再有我们进庙的时候,看到外头好些卖小食的,让小厮帮我买二钱银子的肉油饼、酥饼、麻腻饼子、夹砂团,还有一只烧鸡一只烧鹅。”
这些带在路上吃的,就在路上这两天,她真的受不住了。
尤其是在赶路,又不是一家人自由出行,做什么都不方便。
夏妈妈也许能力人脉没有陈妈妈那么强,但是她执行力很强,舍娘说什么,她就立马出去让人办去。
她们姐妹现在条件有限,同住一间房,这些吃食放在房里,气味被丽娘嫌弃,还捏着鼻子。
“那你别吃我的吃食就是了。”舍娘翻了个身睡了,她在马车上的时候就没睡着过,现在终于可以美美的睡个好觉了。
丽娘就是这种人家越不理她,她还越起劲的人,没话找话说:“舍娘,你别睡啊。你知道么?宜娘也去讨好老太太了,但是老太太看不上她。”
舍娘打了个哈欠:“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不是早就在老太太那里伺候么?”
“是哦,我都忘了。”丽娘是觉得自己有什么记不起来似的。
舍娘摇摇头:“快睡吧,明日早起还要赶路的。”
丽娘闻着食物的味道有些睡不着,但是她也很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深夜之际,曹氏的肚子却很难受,她这一胎本来就怀的不妥当,却不敢说出来,否则丈夫和家里人都会怪她不当心,好好地孩子竟然掉了。
鲁氏接了管家权倒罢了,自己的人竟然被她故意寻了几个错处,有的当场革了,如今她有身孕,鲁氏也不打发人送保胎药来。
还有那个宜娘,就是个扫把星,自从她回来自己就没好事。
曹氏让丫头弄了些参茶吃了一杯,才舒了一口气,哪里想到次日在车上,直接小产了。
……
因为五房的马车就在六房前面,庾氏很快就知晓了,翠兰正在她耳边小声道:“五太太正骂二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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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趁着她身体不好,故意要打骂她的人,故意害她,又骂三姑娘是个不祥之人,说三姑娘是哈巴狗儿,只知道攀高枝,连自己的娘都不放在眼里,弄的五爷让三姑娘跪着。”
庾氏拍了拍胸脯:“若是我管家,那五嫂今日肯定就跟我成仇了。”
她肯定不可能说是自己身体不好,孩子掉了,绝对会怪在人家身上。
这么大的事情,舍娘当然也知晓,但是她觉得五伯父也有点问题,不能说五伯母怪到宜娘身上,宜娘就真的有错,在她看来,曹氏和宜娘没有血缘关系,但五伯父却是她的亲爹,竟然毫无怜爱之心,也不是个人。
另一边宜娘果然深恨曹氏为人刻薄,简直比乡下地主婆还不如,姊妹们虽然对自己同情,但谁也没办法来管她,毕竟曹氏就是个属大蟒蛇的。
常妈妈很是心疼:“五太太也真是的,她自己的孩子掉了,关您什么事儿啊。”
“她自己心里不痛快,找我的麻烦罢了。”宜娘咬唇道。
常妈妈叹道:“这么冷的天,在马车里这么跪着,一颠簸,膝盖就废了,这些人怎么忍心啊。姑娘,我去求求五爷吧。”
只不过常妈妈还未出去,倒是裴老夫人派了向嬷嬷过来对五爷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奴婢送些补品来,再差人请大夫来,该用什么药就不管多名贵的都好。只是三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让她到了老家再受罚,要不然在路上人家看着也不好看。”
裴五爷一听也是这个理,宜娘才免受罚跪。
曹氏哪里满意,满嘴都是老太太包庇鲁氏云云,还是霍氏劝她:“你也少说几句,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和老二家的斗就算了,老太太那里你也得罪了,将来吃亏的还是你。”
要说曹氏和谁关系最好,莫过于霍氏了,她知道霍氏是好心,倒也没有那般再闹。
又说舍娘准备的那些吃食起初没人吃,丽娘还嫌弃呢,结果过了两日,丽娘就开始讨要了:“舍娘,你那么些点心分点我呗?”
“那是谁当初嫌弃的?”现在鲁氏被曹氏诟病了,鲁氏自己也心不在焉的,家里人的吃食她自然就没那么周到了,故而舍娘提前准备的干粮点心还真有用。
丽娘撒娇道:“是我错了,还行不?”
舍娘这才拿出来分给她,庾氏也拿了几块填肚子。
她们几人正分着吃的时候,舍娘还让坐在外面的车夫帮忙在小炉子上烤肉饼,肉饼的香味把她爹裴以清都吸引来了。
庾氏见到丈夫,忙道:“舍娘,把吃食拿出一些给你爹,他不能饿,要不然就身上无力发抖发晕。”
舍娘连忙递了过去,裴以清吃完一块,脸上才恢复以往的神情,舍娘还让她带些肉油饼给哥哥裴霁。
裴以清开玩笑的和庾氏道:“咱们舍娘才是家里的小福星,比我们大人还想的周全。”
虽是开玩笑,但是说出来的话不似作伪,这也是大家都看的出来的。
舍娘也能察觉到爹娘越来越重视她的看法,这也是一件好事。
15.真相
经此一役,一行人到了驿馆歇息时,都学舍娘开始疯狂准备吃食。舍娘反而没这么操切了,她先洗了头发,又沐浴一番,才觉得整个人要活过来了。
秋菊和冬梅伺候她洗完,舍娘让她们俩也赶紧去沐浴一番,驿馆到底准备的周全些,一共九道菜,鸡鸭鱼还有燕窝倒是整整齐齐的。
庾氏带着她姊妹二人单独用饭,这次她亲自备的干粮,艾窝窝几十个、椒盐饼俩大盒、各色馅料的包子,再有十香甜酱瓜菜。
更别提果品两篓,蜜饯两盒。
实际上这些原本应该鲁氏安排的,但鲁氏事情多,也顾不得,每每隔许久才就地给众人分一些,实在是让众人饿的前胸贴后背。
当然,她也尽力了,就比方现在她们这一群人在这里吃饭的时候,鲁氏就得安排地方停置灵鹫,还要管家喂马,以及之后行程怎么走,带多少米面,旁的人倒是罢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还得伺候好,还有孟氏病弱,曹氏小产,都要煎药。
要说赶路一开始还有些兴奋劲儿,到了现在就只剩下疲倦不堪了,舍娘和丽娘倒头就睡,次日都是被乳母们摇起来的。
路程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现在出来还不到十日,舍娘哀嚎一声,当然,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看着娘亲。
这次从驿馆出发,一般尽量白日赶路,晚上便在下一个驿馆歇息,还好大齐驿馆发达,一般六十里到八十里就能够安置,倒不用像之前那般饿肚子了,也从容许多。
月余之后,到了榆林驿,裴老太爷本是礼部侍郎任上死去,被皇帝追赠过官,且大伯父和爹都是官员,裴家又是望族,自然馆驿的人接待的热情。
只是没想到在馆驿父亲遇到了同窗,庾氏正和舍娘丽娘说起:“你父亲这位同窗,举业虽然不成,但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他兄长是海商,他则在榷场据说和鞑靼人做生意。”
正说着的时候,前头裴以清让人传话说让她们都出去见一面,到底是通家之好。
庾氏让丫头们赶紧帮女儿们梳头,方才出去见人。
舍娘见父亲身边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约莫而立之年,整个人穿着宝蓝色的湖绸,若非庾氏告诉他们家是商贾,定然觉得是世家子弟。
裴以清介绍道:“这是房下。”
庾氏行了一礼,那男子赶紧避开。
又听裴以清继续介绍:“邵兄,这是长子,单名一个霁,今年十四(虚岁)。再有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在族里排行第四,一个排行第五。”
舍娘随着兄姐一起给这位邵伯父请安。
这位邵伯父,单名一个棠字,给众人都送了表礼。裴霁的是一对上好的玉佩,丽娘和舍娘姐妹则得的是一对金累丝镶宝石金镯。
裴以清道:“这也太贵重了。”
“快别这么说,当年我能进学,还要多亏忠谋帮忙呢。”邵棠哈哈一笑。
在他们两人说话间,庾氏先带着他们兄妹三人下去了。
裴家在守制,自然不能吃酒,裴以清和邵棠又说了回话才回来,他回来时,见丽娘舍娘在一旁玩丢石子的游戏,连忙阻止她们站起来行礼。
他坐在庾氏对面,正道:“你替我准备一份表礼,等会儿送到邵兄那里去,这份表礼是给他儿子的。”
庾氏笑道:“我立马去准备,只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这孩子多大啊?”
“和我们霁哥儿年纪差不多,听闻这孩子还是个神童,邵兄把他儿子八岁时写的诗给我看,还真是清新隽永,日后必定不凡啊。”裴以清如是道。
庾氏起身让人开箱笼,一边还道:“看来相公你是很看好邵家哥儿了。”
裴以清笑道:“这是自然。”
在一旁的舍娘突然意识到爹说的这位难道是邵状元吗?毕竟邵这个字也不是很常见。如果邵伯父和爹是同窗,那邵状元娶的人应该是姐姐,怎么又变成舜娘了呢?
这边庾氏找了一对玉扣出来,用檀木盒子装了,裴以清想了想,还是自己亲手送过去,又把邵棠引荐给几位兄长认识。
夜里,舍娘和丽娘回到房,舍娘打开邵伯父送的镯子,悄悄戴上,但现在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胳膊细条条的,戴上去几乎都快掉下来了。
这上面的宝石真是剔透,没有杂质。
舍娘扬了扬手:“姐姐,这位邵伯父真是出手大方,上头的宝石比咱们平日戴的好。”
“那是自然,人家邵家可不是一般有钱,是非常非常有钱。”丽娘侧过身子看向舍娘。
舍娘在宫中是见过好东西的,天下的珠宝几乎都归她所用,但是有更烦心的事情,所以也只能短暂的欣赏。现在变成小孩子了,心态上也变了很多,她恋恋不舍的把镯子放进妆奁盒里。
阖上盒子,就见丽娘道:“说起来老太太还没给过我这么好的首饰呢。”
“要我说咱爹到底是官员,以后咱们出去见识的人更多,你也不必总去老太太那里。她虽好,可现在挤在她面前的人多着呢,你未必能捞到什么。”舍娘道。
丽娘现在的年纪也十二了,她也有了羞耻心,听舍娘这般说,也觉得如此,还说起一件事:“有一回,舜娘饿了,那时候都已经不在饭点了,老太太专门让人给她在小厨房做蛋黄馄饨,又怕她嫌腻,还吩咐人准备了许多小食。我有一次也是有点饿了,老太太只让人把中午吃剩的鹅油卷给了几个我吃。”
“要是我,我就不吃。”舍娘也是这般,即便被霍氏老太太照顾,她也不是那种奴颜媚骨的人。
丽娘嘻嘻直笑:“我看的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姐妹们如今日夜在一处,感情比之前愈发好了。
舍娘伸了个懒腰,进了被窝,丽娘要搂着她睡,她却不喜欢别人挨着自己,连忙道:“你自己睡吧。”
丽娘撅嘴:“讨厌。”
二人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何时睡着的,早上起来,吃了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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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样细点,又继续赶路。
沿途前面不少插着草标卖人的,还有好些饥民,庾氏让人拿了一包窝头分给了她们。舍娘只有摇头:“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今虽然称为盛世,但是百姓仍旧过的艰难。
丽娘就完全不关心这些,还对舍娘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这些被卖的人,以前也未必过的很差,说不准人家的日子比咱们还好过呢。只不过家里遭了事儿了,人家就这样了,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就是这个意思。”舍娘道。
在一旁的庾氏倒是听出了一丝禅意,人在帮别人的时候,未尝不是帮将来的自己。
车马继续前行,前面五房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曹氏的一套头面不见了,与之一起不见的,还有一件灰鼠皮的裘袄。
庾氏和霍氏都最先赶到她那儿,忍不住问起:“这是怎么不见的?”
一套头面至少上百两,皮袄也好几十两啊,这可是大事儿。
曹氏冷哼一声:“我也不是人家那样眼皮子浅的,彼此顾全体面,你若拿出来倒也罢了,我也既往不咎,到底都是一家子。可有些人就是不肯认,头也不露,今日是偷我的,日后心大了,还不知道偷谁的呢。”
这话一出,霍氏和庾氏面面相觑,她们听的出来曹氏是指宜娘。
故而,二人都草草劝了几句。
倒是宜娘是个烈性子,还豁的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的衣箱全部抖出来,还哭道:“我知道我不是太太生的,太太平日百般责罚我倒是罢了,如今明里暗里讽刺我,说我偷盗,这个罪名我可不敢担。我那死去的娘啊,你救救女儿吧……”
曹氏也算是遇到对手了,其实驿馆住着,本来往来的人就多,东西不见很有可能是下人看管不力,但这些下人很会推卸责任,自然巴不得推到宜娘身上。
但宜娘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这么闹了一场,下人都捂嘴偷笑看笑话。
裴老夫人本就不喜欢曹氏,见她这样三五日闹上一场,派向嬷嬷把曹氏训了一顿,曹氏就更恨宜娘了。
她觉得这事儿本来自己责骂几句就算了,没想到那个丫头竟然敢跟她打擂台,还真以为攀上老太太就了不得了啊。
曹氏把她喊过来,宜娘本以为曹氏很生气,没想到她只是一笑:“实话告诉你,我们家能够让你回来已经了不得了,你还真的以为是我害的你?也不看看你娘做的什么好事。”
“您这是什么意思?”宜娘总觉得曹氏话里有话。
曹氏起身看向她:“你娘进门后无所出,便去玄都观求子,你可知玄都观是如何给你娘孩子的?玄都观专门储备精壮的弟子,让求子的人吃下蒙汗药,再与之苟合,你娘就是这么怀的你。这在当年可是大案,你娘自己受不了,上吊了,你爹见不得你这野种,便把你送走了。”
宜娘听的冷汗涔涔。
16.区别对待
五房不知怎么恢复了平静,裴家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裴老夫人对向嬷嬷道:“这曹氏如今打鸡撵狗,已经完全不成体统了,还不如人家那小家子出身的。”
向嬷嬷道:“其实她这么闹也好。”
“此话怎么说?”裴老夫人不解。
向嬷嬷笑道:“这五太太素来最敢言,人又敢闹,若是她要分家,嚷嚷出去不顾体统,到时候您不分恐怕也得分了。如今她已经闹的让众人厌烦,她再闹着要分家,人家只会说她不对。”
裴老夫人缓缓点头:“是这个理儿。”
这么久舟车劳顿,裴老夫人的身体也有些不适,况且老太爷这么一去,到底她和裴朔多年夫妻,还是很有些感伤的。
但裴老夫人也没到处宣扬自己身体不好,她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她现在忧心的是裴家的兴亡,容不得旁的。
她不说,但孟氏还是过来伺候了,她自己身体也算不上很好,当年为了有孕,受了不少苦,身上总是寒津津的。
裴老夫人倒是觉得孟氏人还可以,虽然没有鲁氏那么能说会道,但是她这个人就是照着闺训养大的,有些私心,但终归还算是个贤德的妇人。
“母亲,可否要请大夫来看看?”孟氏在旁道。
裴老夫人摇头:“我这是老毛病了,身边也带着丸药,多休息就好了。”
“这马车要不要底下再加一层褥子,如此也松软一些,人也舒服些。”孟氏出主意。
裴老夫人笑道:“我无大碍,你不必忙。”
孟氏见裴老夫人脸色还好,倒也放下心来,还是一直在这里陪着说话。还让人同各房妯娌说,这里有她就好,让她们各自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她是这般说,但做儿媳妇的不能不知晓,到了驿馆,霍氏就找庾氏一起过去,连孩子们也都过去探病。
舍娘和丽娘跟着过去,不曾想宜娘在这里伺候汤药,众人知晓她和曹氏相处不谐,以曹氏的为人,她跟着曹氏也受气,还不如在老太太这里,所以大家都同情她,也理解她的做法。
比起孟氏来,她更妥帖,也更口齿伶俐,病情,服药以及老太太夜里醒几次都能烂熟于心。
庾氏对她道:“好孩子,难为你了,替我们这些人尽孝。路上我们也不好下来,日后老太太这里有什么事儿,只管叫我就是。”
“六婶放心,日后有事,我会同你们商量的。”何碧云看向庾氏,愈发觉得上天真不公平,同样去玄都观求子,庾氏却好好活着,如此风光,儿女双全,丈夫疼爱,真正宜娘的母亲却要用死来消弭流言。
庾氏哪里知道她所想,至于舍娘和丽娘只是在外看了几眼,见玥娘眼泡发肿,身上一股酸味,知晓她晕车,没精打采的,倒是都给建议。
舍娘道:“不知这驿馆有没有橘子,我听说橘子皮可以防止晕车。”
“我已经不指望这些了,说真的,我平日坐马车也还好,也不知为何,这次坐马车这般晕车,上吐下泻。”玥娘想起来心口就难受的很。
舍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的病都是莫名其妙。
这也是她为何喜欢跳绳翻跟头走路的缘故,因为这般会让自己身体更好。
索性大家望眼欲穿之时,总算是到了闻喜县,县令亲自出来迎接,排场摆的极大。这是舍娘重生回来头一次到老家,裴氏乃河东郡的望族,宅院连绵,牌坊堆砌,让人望而生敬。
裴家祖父辈原本三兄弟,祖父和叔祖是原配所出,年少时被继母赶出来,因而三兄弟关系也不是很好,二叔祖因未曾出仕,便在家中打理田产铺子,靠着做侍郎的兄长,倒是做富家翁,他的两个儿子,一位在本地做县丞,另一位由裴老太爷举荐在福建巡抚幕下做事。
老家的宅邸比京里的还要大,六房在三进的西跨院,二叔祖一家早已把房子打扫干净了。
庾氏是在老宅住过几年的,哥哥裴霁和丽娘都是在老家出生的,但他们都对老宅没有太大印象了。
这一夜,她们已然是来不及应酬,都只想快些铺床吃饭,然后睡觉。
鲁氏这边却还要忙,让小叔子们先把灵堂布置起来,她又分派人手看着香火,这是不能熄灭的。更别提家中还要请道士和尚过来做法事,墓穴安在哪里,她都事先知晓了,好安排人手。
本来她女儿玥娘也能帮忙,但是玥娘晕车,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撑着办。
回到房里,腰酸背痛的,只有身边下人能替她按摩一二,缓解一下不舒服。
“太太,这全家的担子都在您的身上,俗话说能者多劳。”下人恭维。
别人都以为她们俩口子里应外合赚钱,其实家里的用度开支耗费不少,卖的那些田几乎也是补贴了家用,没办法,这么些人,就得撑着。
但是她也不希望分家,不分家大家还能都拧成一股绳,彼此守望相助,分家之后,就很难说了。
尤其是她丈夫不过是个监生,女儿的亲事还能定下来,就怕有变故。
外面又有人进来,鲁氏撑着起来吩咐事情,回来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得起来。
另外一边,庾氏也窸窸窣窣的穿衣裳起来,塞了一块桃酥在裴以清的嘴里,她知道丈夫一饿,就完全没有任何力气。
裴以清一下捉住她的手:“娘子,你不多睡会儿吗?”
“今日头天回来,我得早些去老太太那里问安,先看她老人家好了没有,再有看二嫂那里要不要我帮忙。”庾氏也不想被人说懒。
偏偏裴以清心眼多,他把桃酥咬了一口,放在一旁道:“你就随大流去,人家做什么你做什么,不要随意被人吩咐。”
庾氏忍不住笑道:“怎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再说了,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啊。”
“那你俯身过来。”裴以清仿佛要说什么悄悄话。
等庾氏凑过去的时候,他“吧嗒”一下亲在她脸上了。
庾氏娇嗔的斜睨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又对下人道:“我先过去,让两位姑娘醒了就在屋子里待着。”
又说舍娘房里丫头婆子都累了一路,每个人都睡到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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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地,动弹不了了。
还是舍娘先醒过来的,这几个月天天和丽娘挤在一起睡,挤着总睡不好,她还是习惯一个人睡。
不一会儿,秋菊就让兰若桂芳两个丫头去厨房提饭。
就是没想到过了半个时辰人才回来。
舍娘不禁问道:“怎么去了这般久?难不成厨下没准备好么?”
“我们去的时候,她们正跟老太太还有六姑娘那里做菜,老太太倒也罢了,又是要替二房的玥姑娘单独炖的酸笋汤,就连三姑娘也开小灶要吃琵琶鸭,偏奴婢们也说要份丸子汤,他们推三阻四的,硬是推脱。”兰若都快气哭了。
舍娘道:“厨房的人是二伯母的人,可不就是这般嘛。既然每次都是先忙她们的,那你们明日也不必那么早去了。”
夏妈妈道:“不若咱们和太太说一声吧。”
“找我娘又如何?难道她能让二伯母把我们排在前面去,恐怕还被排揎一顿。况且,找一个歪人怎么评正理。”舍娘倒是不在意这些。
然而丽娘那边却吃的很好,又有樱桃肉,又有煨的乌鱼蛋,说是那乌鱼蛋还是裴老夫人亲自赐的。
夏妈妈尴尬的看着舍娘,生怕她不快,毕竟姐妹两人,一个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另一个只能等普通菜,还等那么久。
舍娘听了,眼皮都没眨一下,只觉得怪怪的。
因为裴老夫人并不是那种完全偏心眼的老太太,如此抬举丽娘,怕是有意为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真的喜欢丽娘倒也罢了,就怕是有别的意思。
陈妈妈那边倒是正替丽娘布菜:“这樱桃肉开胃,乌鱼蛋能开胃利水、健脾消肿,姑娘多吃些,也好补补。”
“路上我都快吃吐了,还是家里烧的好吃。”丽娘笑道。
陈妈妈则道:“不是厨下烧的好,是老太太吩咐的,只有您和六姑娘有这个待遇,旁人哪里会有。”
丽娘停下筷子:“那我妹妹有吗?”
“这肯定是没有的,五姑娘似乎不太讨老夫人喜欢,这和您不同,您是天生性情好,惹人喜欢。”陈妈妈笑道。
这几个月陈妈妈发现她们姐妹感情好了不少,因此又故意从中挑拨,因为她怕丽娘不受控制了,自己这个妈妈就无用了。
丽娘心中一边有些窃喜自己受老太太喜爱,但同时又有些觉得对舍娘过意不去,她对陈妈妈道:“妹妹爱吃樱桃肉,我反正也吃不了这么多,等会儿我拿过去给她吃吧。”
陈妈妈也不好直接说的那么直白,只盼着五姑娘嫌弃,到时候四姑娘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丽娘端着樱桃肉过来的时候,发现哥哥裴霁也送了一碗鸡汤馄饨过来,裴霁正道:“我在路上碰到兰若时,兰若对我说等了许久菜还不好,我想着她爱吃馄饨,正好让人送一碗过来。”
舍娘哪里会嫌弃,笑呵呵的道:“你们日后有好吃的,通通拿来,我可不会嫌弃。”
陈妈妈站在次间,听里面三兄妹欢声笑语,只剩无奈了。
17.变数
舍娘不让庾氏出头,但她自己不会闲着,就比如玥娘过来问她时,她就不客气道:“如今家里吃饭也要分个三六九等,真不知道一个家里搞这么些做什么,朝廷按照官位高低发放俸禄,真不知道咱们家按什么分的?”
“妹妹这话言重了。”玥娘暗道她娘不会办事,要知道舍娘可不是好惹的,她嘴跟刀子似的。
舍娘当然要自己去说,庾氏帮她说了,那就是大人们之间的事情了,容易生嫌隙,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不平的只管说出来,至少人家怕你说,待遇会更好点。
这事儿和玥娘说了,晚饭时就大家都一样了。
用完晚饭,二叔祖母也带着两个孙女过来了,裴老夫人让她们一道过去说话。
丽娘用手捅了捅舍娘:“你可知晓二叔祖家的两个女孩儿如何?”
“不知道。”按照现在舍娘的身份,当然是不知道,可是前世她是很认识的,甚至还算时常往来。
从西跨院出来,走过两道抄手游廊,就到了裴老夫人的住处。
裴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位白胖的老太太,这位看起来和蔼可亲,便是二老夫人翁氏,翁氏的儿媳妇柳氏似乎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亦是生的糯米团子似的。
柳氏亦是出自本地世族,虽然系旁支,但是进门生了一子二女,丈夫因是本地县丞,算得上地头蛇了。
然而,舍娘姐妹及笄后,还未定亲,和柳氏也有些关系,柳氏长女出嫁后和人私通,被抓了现形,还闹开了。
此时,柳氏的两个女儿都齐齐的站在她身后,向庾氏请安。
柳氏正介绍道:“这是我的长女令容,次女令仪。”
庾氏也介绍自己姐妹,先介绍完丽娘,再拉着舍娘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在我们长房排行第五,名叫琅嬛,小字舍娘。”
“伊士珍的《琅嬛记》中说琅嬛福地,是好名字。”柳氏赞道。
舍娘笑道:“伯母夸奖,侄女儿愧不敢当。”
又听二老夫人对裴老夫人道:“嫂嫂家的姑娘真是个个有规矩,我们两个丫头算是被比下去了。”
裴老夫人摆手:“弟妹快别这么说,你家令容有河东第一美人之称,我在京中都听说了。”
二老夫人嘴上谦虚几句,实则心中骄傲不已,她这位长孙女生的美艳绝伦,胸中有丘壑,还靠着大伯结了一门好亲,是山西指挥佥事的长子。
此时,鲁氏让了热茶来,大人们商议丧事。
玥娘则带着姐妹们到次间去说话,裴令容以前一直自视甚高,毕竟她生于河东裴氏这般望族,仕宦数代,父母兄长疼爱,且她自己又貌美还聪明,已经是一般人遥不可及了,偏生今日见到长房的几位姑娘,颇有些自惭形秽。
即便是年纪最小的舍娘和舜娘,都自有一番气度。
现在大家都不认识,也不过是说一些闲话,什么读过什么书,爱吃些什么云云。
彼此叙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老夫人就告辞了,裴老夫人也叫散了。舍娘和丽娘跟着庾氏又一道回来,姐妹二人说着话,庾氏温柔的笑着,走在她们身后的宜娘眯了眯眼。
“常妈妈,你是说我母亲临死之前还找过六婶吗?”宜娘道。
常妈妈点头:“可不是。”
宜娘颔首:“此事我迟早会弄清楚的。”
裴家一路扶灵回来,在家中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请了不少僧人道人过来做法事。回程一路用冰,裴老太爷的尸身并未腐化,舍娘过来哭灵时,见四周香火缭绕,家里的男人们都铺着草席守灵。
鲁氏正在安排僧道做法之地,却心悸难耐,晕倒过去。
裴老夫人现场点兵点将:“这也不能把担子都放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这样人人都累。老大媳妇,你素来身子虚弱,也不让你做别的,你就负责诰命们来往,莫亏了礼数,老四媳妇,你也跟着帮忙。再有老六媳妇,你素来谦和大方,家里的人事你也要开始管起来了,否则将来夫君做官,难道你也要一问三不知吗?”
推掉的管家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庾氏身上。
舍娘素来临大事反而不畏惧,她道:“娘,既然您接下管家的事情,那女儿也跟着您一道,一来我也能学些管事的手段,二来,所谓人多势众,到底给您做个伴儿。”
“好。”庾氏见舍娘担心自己,虽然是孩子话,但她还是很感动。
她哪里知晓舍娘是想跟着她弄清楚庾氏到底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有裴老夫人发话,对牌很快就拿了过来,鲁氏心想着家给庾氏管,反而比曹氏好,庾氏脾性温和,权欲也不是很重。
倒是曹氏原本小月子已经坐完,不曾想被裴老夫人觉得她太爱闹事了,故而根本不考虑她。她深恨宜娘把事情闹出来,以至于她颜面扫地,愈发恨这个继女。
且不说曹氏这边如何,庾氏拿到对牌,头一件事情就是先要安排僧道念经的地点。
陈妈妈和夏妈妈都各自说了几个地方,庾氏都觉得不妥。
舍娘则道:“母亲,你让管事拿来样式雷来,按照样式雷,再请人看哪个地方好,勘测好了,就开始做法会。”
“是这个理儿,陈妈妈,你去让人把样式雷拿来。”庾氏觉得非常难的问题,在女儿这里往往片刻便有了办法。
等陈妈妈离开,舍娘又上前道:“娘,僧道的羹饭,念的经文,里面的香火,法器,这些都要拨两拨人过去看着,一拨专门负责和尚,一拨专门负责道士,您可想好了人选?若没想好,可以去问问二伯母和五伯母,让她们荐几个她们得用的人来 。”
庾氏转念一想,此计甚妙,可以交好两房,至少明面上她们不会发难,再把她们得用的人都全部弄到一个地方,这样若是缺人,就直接让自己的人上。
翠兰立马去传话,鲁氏见庾氏如此尊重自己,不似曹氏那般还没开始就棒喝,倒是笑道:“你主子倒是谨慎的很。”
“二太太不知道,我们太太说她是赶鸭子上架,只想着把老太爷出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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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把管事权还回来,她已然焦头烂额,故而让奴婢请您的示下。”翠兰很会说话。
鲁氏听了之后,倒是给出几个人的名单,翠兰记下了,又去曹氏那里如法炮制的说了一回。
此时,庾氏已然选定了在灵堂的大厅让僧众念《大悲咒》,又定在听琴阁里打醮。
中午,舍娘和丽娘陪庾氏一起用饭,丽娘不愿意吹冷风,也不愿意操心,自是不会跟舍娘一般陪着庾氏办枯燥无味的家事,但舍娘不怪姐姐。
到底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丽娘还能时常关心自己,比想象中要好,更何况,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个人本因虽然很重要,但前世丽娘和她姐妹二人分别由不同的人抚养,外因也是相当重要。
况且,这个时候,也不是内斗的时候,应该一致对外才是。
庾氏管家,饭菜也很丰盛,但也不敢大鱼大肉被人看见,路上驿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下人来人往的,都是茹素,等七七之后,才能吃荤。
只不过庾氏刚吃没几口,就有人上前说事,说是康平县主还有郡守夫人来访,让她吩咐厨下准备茶饭。
裴老太爷一度是入阁的热门人选,现下虽然是猝然去世,但河东裴氏亦是大族。
舍娘却知道这也算是裴家最后的荣光了。庾氏放下碗筷,亲自去安排茶饭,舍娘则继续和丽娘用饭。
用完饭后,舍娘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母亲,准备出去找庾氏。
却见丽娘道:“这个时候你出去做什么?”
“我这么出去自有我的道理,你要不要和我同去?”她问。
丽娘摇头:“不去,外头乱糟糟的,还是屋子里舒服。”
舍娘心不在焉的点头,又带着两个丫头出去,先去了厨房附近,却听说娘往东边去了,她又快步往前,还是没见娘的身影。
倒是有个聋婆子见着她,手舞足蹈的,舍娘对秋菊道:“她必定是饿了,你去厨房拿两个黄米窝头给她。”
聋婆子据说是花老姨太身边伺候的,据说也是十分能干的,后来花老姨太被赶了出去,她又聋又哑,亏得有一双巧手,很会修首饰,故而才留了下来。
不过,她也只是留在老宅,头发乱糟糟的,众人只当她好欺负,让她倒夜香。
聋婆子见秋菊不一会儿拿了黄米窝窝头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舍娘先带着两个丫头往前,不免问她们:“你们可知晓花老姨太的事情?”
秋菊连忙摇头:“奴婢虽说是家生子,但是年纪太小,不知道这些。”
冬梅却有些迟疑,“奴婢倒是影影绰绰的听过一些,可是也未必是真的。”
“那你听到的是什么?罢了,回去后咱们再说这个。”舍娘笑道。
倏地,她走到前面的偏厢,见常妈妈和翠袖都守在此处,忙上前去。
翠袖和常妈妈连忙请安,都说三姑娘和六太太在里面说话,让她们在外守着。
舍娘心突了一下,难不成变数在这儿?
18.探听
宜娘说的很客气:“六婶,我从我们太太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找您求证一下。”
“有什么事儿你说吧。”庾氏神态平和。
原本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但是宜娘说一定要同她说分明,她以为是曹氏的事情来找自己哭诉,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否则,到时候她们母女闹大了,自己这个管家的又被喊过去,就不好收拾了。
谁知宜娘道:“据说我母亲生前常和您去玄都观求子,后来玄都观被人捣毁,说那里所谓的送子都是迷晕了女子,再派那些不正经的道士与之苟合,女人们回去后,都不敢声张,若是有了身孕,自当不提。我母亲是去了那里怀上了我,却因为玄都观事情爆发,自缢而亡,我只是想跟您求证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舍娘听到这里,只想这千百年来女子为了在夫家站稳脚跟,不得不生子,这些神棍们仗着这些心里有恃无恐,受罪的还是女子。
三姐姐找母亲原来问的是这,也不知娘会如何说起?
她悄悄伸头,看向里面,狭窄的偏厢站着两个人,庾氏站在明里,人愣愣的,暗里站着的宜娘脸上却沉沉的,满脸不忿,似乎在暗暗诘责庾氏。
屋子里安静极了,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好一会儿,庾氏才道:“你这丫头哪里听的闲话,你母亲是病死的,我们只不过白日去上香罢了,不止是我们,这府里的妇人谁没去的。”
“可这是我们太太说的。”宜娘很肯定的道,她一开始就觉得曹氏的态度有些怪,总觉得曹氏不会随便编造这个话。
庾氏听了,只是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先走了。”
“六婶,我听我乳母说,当年我母亲死前,就见过您,那您能不能说说她和您说什么了?”宜娘眼见庾氏眼神躲闪,早已知晓她并非城府深的人,越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言语间还有些咄咄逼人。
庾氏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道:“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那里还记得。”
宜娘还要说什么,只听外面一记脆声喊来:“娘,您还和三姐姐说什么呢?家里下人都有事找您呢。”
原来是舍娘的声音,庾氏立马出去了,连一声告辞也没和宜娘说。
且说那庾氏见到女儿,舒了一口气,舍娘则牵着庾氏的手道:“娘,咱们快些回去吧,那车马络子没了,还等您回去拿对牌呢。”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庾氏赶紧往外走。
等庾氏母女离开之后,宜娘才从里间出来,常妈妈忙上前问起:“姑娘,不知六太太怎么说?”
“她虽然是一推三不知,但我看的出来,她是知情人,只不过为了自己不肯说罢了,或许我母亲的死就是有她的份。”宜娘都怀疑她娘不准备自缢的,可能就是庾氏说了什么话,才害死了她娘。
若不然庾氏怎地那般心虚。
能够为真正的宜娘做的事情不多了,若真是庾氏害死的她娘,她肯定不会放过。她还可以去问鲁氏,难得她在老太太那里站稳脚跟,鲁氏这几日正跟她套近乎呢,病中都不闲着。
再说舍娘和庾氏一起走着,庾氏道:“那边下人要东西要的急吗?”
“娘,我不这么说,怎么把您救出来。您和三姐姐说的话,我偷偷往后头的窗廊下听见了,故而,又立马拔腿往前面来,寻了个由头。”舍娘道。
庾氏怎么也没想到舍娘竟然知道这些,她连忙道:“这些事儿你就别和你爹说了。”
舍娘看向庾氏,心中怀疑难道母亲也中招了,但她还是要清楚的问出来,若是真的有,她也得帮母亲圆过去才是,这毕竟不是她娘的错。
故而,舍娘一言不发,等到了正房,她才道:“娘,我有事和您说。”
哪里知晓庾氏并不愿意提起此事,故而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就别想这些事情了,娘会处理好的。”
“娘……”舍娘正欲劝说。
外头又说莫姑太太带着儿女过来吊唁,准备在家里住几日,让庾氏安排好住处。女儿二人只好又一起过去,这也不是说那件事情的时候。
莫姑太太虽然是庶出,但是裴家上一辈唯一的姑娘,故而嫁的很不错,丈夫还前几年还做到五品官,只可惜死在了任上,这位姑母遂带着儿女们在婆家住着。
当然,这位莫姑太太如今丧夫,也颇得裴老夫人疼惜,留她在裴家住下。按照裴老夫人一贯怜贫惜老,这也很正常。
只不过,莫姑太太自己生的平常,倒是儿子莫昀生的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裴老夫人见他才学还好,还让他跟着大伯父和爹读书,莫姑太太关系极了,见庾氏管着家,又来这里说了好些话。
又说夜里,鲁氏在房里养病,见玥娘进来时,脸色微红,她耳目通天,全没好气:“你祖母收到你姐姐的来信,说王参将的儿子已然同南京礼部尚书的女儿定了亲,咱们的事情已经没有结果了。老太太对莫家那个小子那么好,怕是想着把你说给她。”
王参将是升平侯的弟弟,其子也中了武举,这本是一桩极好的亲事。
偏老太爷死的太不是时候了,他这么一死,亲事又没有定下,甚至连相看都算不上,只不过见了一面,人家定亲了,自家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莫家又算什么东西,家底子又薄,将来还要靠自家,女儿嫁过去还要受苦。
玥娘原本是有些伤心的,倒是见了那莫家表兄一面,心中却有几分首肯了,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说什么,听母亲如此瞧不起莫家,她不由得道:“娘,姑母不是说表兄打理着庄子生意,日子过的很殷实么?”
“那些算什么,真是好的,她怎么不让舜娘嫁?”鲁氏对裴老夫人也有些不满起来。
这就是升米仇斗米恩了,玥娘期期艾艾的道:“我听说他已经进了学了(秀才)。”
鲁氏冷哼一声:“你这蹄子还真的动了心?你真傻。自古女人下嫁就没几个过的好的,莫说他现在是秀才,就是他是举人,我也未必动心。你看你姐姐往来的都是什么人家,再有四丫头日后要嫁入定北侯府的,都是京中一流的人物。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莫说是公侯府邸,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父亲那样平庸的人,因为靠着裴家,日子比外头普通做官的人家好十倍。你身上穿的这素花白绫袄,腰间佩戴的玉佩,底下弹丝棉的裙子,就这些一套就三十两,你六叔一年的俸禄也不过这么些,那还是正六品的官呢。”
“这姓莫的一看就是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要不然老的少的都被哄了,却骗不了我。他便是年轻中了进士,又没人提携,也没有许多钱打通关系,恐怕二十年的仕途都才做到一府知府。”
玥娘抹着眼泪,越听越打退堂鼓,可是她又道:“娘,您说的道理,女儿明白。可是那又怎么样?到底王家的事儿黄了。”
“那样随风倒的人家,我们还不要呢。罢了,也是我身子不中用,若是能够应酬一二,帮你再寻一门好亲并不难。”鲁氏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哪里有许多人脉的。
如今结亲讲究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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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对,嫁妆多寡,普通官家门第还可以,若是那等拔尖儿的,却是很难。
玥娘原本对那莫表兄有一丝情愫,但她又是个爱掐尖的人,想着将来自己要低人一等,多少情愫便也散了。
想着让她娘帮她说一门好亲,等出孝了,欢欢喜喜的嫁出去,也好扬眉吐气。
“娘,您好生歇息,女儿就先回去了。”玥娘还真的以为鲁氏有法子,竟然一脸冀望的出去了。
女儿一走,鲁氏就长吁短叹起来。
这个时候外头说三姑娘来了,鲁氏又恢复了她平日的精明,往后一躺,心道这个时候巴巴的来,怕是有事求人,但想着那宜娘会讨好巴结人,连裴老夫人那样的人都逐渐器重她,自己到底年纪大了,一个玥娘只知道平日在姐妹们中间拔尖,也不惹老太太喜欢。
三姑娘横竖和她继母不亲,自己不过刻意笼络,让老太太知道她的慈爱,日后说话行事也方便。
于是道:“请三姑娘进来。”
宜娘进来之后,先和鲁氏寒暄了一会儿,又拿出帕子擦擦手:“原本想着早些来看您,但方才老太太夜里肚子饿了,说要吃馒头配着扦瓜皮,我又现做了,可不就磨蹭到这个时候了,还好二伯母这里没睡。”
“哟,那扦瓜皮做起来可不容易,最费工夫了。”鲁氏说完,还夸张的笑了笑。
宜娘又与她说了几句,让她屏退左右,方才说了正题:“我听家里的老人说我母亲原不该死的,偏是六婶见了她一面,她就死了,不知这其中内情二伯母可否知晓?我不愿做个糊涂人,二伯母若是告诉我,将来我结草衔环。”
家里的事情的确瞒不过鲁氏的眼睛,可她不愿意落入口实,故而摇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实在是不知。”
“二伯母是个手眼通天的人,哪里不知道这些?您若告诉我,兴许二姐姐的亲事,您的筹谋,我也能帮帮忙,虽然帮不了大忙,但小忙是帮的上的。尤其是家里的管家权,老太太常常赞六太太菩萨般的人物,行事有章法,上回就拼命要交给六太太,这次兴许让她长久管着……”宜娘对家里的事情洞若观火,自然有法子说动鲁氏。
果真这鲁氏一听,暗道真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平素她只当庾氏不争不抢,如今看来人家是不声不响的就拿下城池啊!
因此,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遂道:“更多的我也不知晓了,就记得你母亲和你六婶前后差不多一个月有的身孕,原本这是家里的大喜事,你娘是个好性儿的,你六婶也是好性儿的,原本我以为她们和睦的很,没想到你娘临死前有一天我去给老太太请安,撞见她们两人似乎在拌嘴,你娘对你六婶说‘你别以为你日子对得上,你就得意,你与我一样的’,你六婶则道‘你自己不端,倒是寻我的不是’……”
“我也不知道她们因为什么拌嘴,也不好一直站在那儿听墙根,只知道你母亲生下你后,身子虚弱,我们都不便打搅,偏你六婶过去,我影影绰绰的听人说什么你六婶告诉你娘说案发了,让她早做打算云云,当时伺候的下人都说你娘哭的跟泪人似的,就去了。”
宜娘听到这里,已经全部明白了,就是庾氏捣鬼,明明二人一起去的玄都观,只不过因为庾氏并非是去了玄都观有的身孕,所以排除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她娘却百口莫辩,最后庾氏最后一击,告诉她娘案发了,她娘为了自己的清白和女儿的活路,故而自尽了。
这庾氏真是杀人不见血,或许她觉得此事娘死了,就没人知道这些过往了。
19. 相信
庾氏巡夜完回来,见舍娘正在门口等着,她不愿意孩子们问太过关于她过去的事情。那不是什么好的过往。
所以,她准备打发舍娘先回去。
哪里知道舍娘道:“娘,我有一件关于三姐的事情同你说。”
很多人面对困难的事情,第一时间选择逃避,甚至还怪别人多事,以为自己不听不问,似乎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其实舍娘心目中的母亲,有慈爱温和的一面,但是她性格中的其她面是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的。
所以,她并不是先问庾氏关于她和死了的五太太的事情,反而另辟蹊径说宜娘的事情。
现下裴以清住在灵柩旁,也不在家,庾氏索性让舍娘进来一并歇下,母女二人洗漱一番,让丫头们先出去,才说事。
“娘,三姐姐既然已经找您对峙,想必是已经认定了你,女儿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恩怨,但却知晓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如今这个三姐姐,怕是有猫腻。”舍娘不是来提出问题的,而是来解决问题的。
庾氏本来心里乱糟糟的,听女儿说完,忍不住道:“什么猫腻?”
“您不妨悄悄的明早派个人去水月庵去查一查她的底细,若她是真的被什么高僧破咒倒也罢了,若其中有猫腻,您也算是捏了一个她的把柄。画像我已经准备好了,您谁也不告诉,打发心腹过去查探。”舍娘是个有成算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庾氏张了张嘴:“这也太折腾了。”
大抵谁也没想到日后会发生什么?舍娘虽然不知道庾氏因为什么死的,但是她潜意识总觉得是有关系的。
故而,舍娘道:“娘,兵贵神速,若是再迟了,等她再找您,或者歪派栽赃您什么事情,您就只能被动被打了。”
“不至于吧。”庾氏只是想着宜娘年纪还小,兴许只是谁在她耳边撺掇了什么事情。
舍娘握住庾氏的手道:“娘,您别怕麻烦。女儿自从去年以来,做的梦总是应验,先是梦见祖父暴毙,故而费尽心思做了一件琥珀衫以尽孝道,默默为祖父祈祷,可是没想到祖父还是去了。自从祖父去世,女儿又梦见娘您也在祖父出殡后的一个月去世了,临终前还托付哥哥照顾女儿……”
庾氏听的心惊肉跳,又故作镇定:“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小孩子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娘,既然上天给了我指示,那就是让女儿来提醒您的。您若不信女儿,且看明日,明日就会发生一件大事,二伯父会被撞的半身不遂抬回来。”舍娘不愿意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说出来,那太骇然了。
庾氏听的心直抖,又觉得不大可能,“你二伯父管着外头的庄子,从来都是谨慎的很,又是家里的主子,怎么会这般?”
“您不信,就等着看吧。但是派出去查三姐姐的人,一定要快。”舍娘冷静的道。
庾氏这一夜没怎么睡好,到了次日,黑眼圈还挂着,舍娘心里虽然忐忑,但是面上仍旧表现出平和。
清早,庾氏就把自己的陪房喊来,吩咐了舍娘交代的事情,让她打着去绛县的幌子出门。
舍娘是一心想解决此事,但是被陈妈妈看在眼里,就觉得她私心藏奸,忙悄悄和丽娘道:“姑娘,您也多往正房走动一二,看五姑娘一日十次过去,夜里还和太太一起睡,长此以往,太太眼里哪里有你呀。”
“胡说。”丽娘和舍娘这些日子关系愈发好了,才觉着什么叫血亲。
陈妈妈道:“我的姐儿,我是一心一意为着您想的,您若不信,且等以后吧。”
她自顾自说着出来,却见五姑娘舍娘迎面走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脸上陪着小心,还道:“我们四姑娘正惦念着五姑娘呢,您快些进去吧。”
舍娘笑道:“我还想着一早和四姐一起去二姐那里呢。”
陈妈妈见舍娘神态自若,便放下心来。
殊不知舍娘心道,如今我这里有大事要办,先不办你,但你这般时常下蛆的东西,等我腾出手来再对付你。
故而,她脸上不显,进门只说丽娘说笑,又道:“我昨日做了噩梦,还好在娘那里,要不然就吓死了。我来翻翻解梦的本子,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丽娘对跟人解梦颇有心得,立马拿出解梦的册子出来。
姊妹二人看了一会儿,舍娘又道:“我做了一条黑底兰花的抹额,给老太太戴正合适,你就权当是你做的,送去吧。”
丽娘一喜,却又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姐,你我是姐妹,还有谁比咱们亲的。我那里的夏妈妈说话是个直肠子,下人们总是胡乱传话,巴不得咱们姐妹闹起来,她们好从中在主子面前立功,但我是不上当的。”舍娘这番话意有所指。
丽娘听的明白,一下就道:“我也是不上当的。”
又她有舍娘替她做的抹额,立马拿去老太太那里讨好,舍娘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别的事情都要先稳住,把娘的事情先弄清楚再说。
又说裴霁还是个少年,虽说也常在灵堂陪着伯父父亲待客,但裴以清怕儿子受冻,时常打发他到内院办事,其实是让他多歇息。
裴霁虽然是庶房所出,但兼是家中长孙,自小养在老太爷膝下,十分的体面,一路走来,人人抢着问好。
何碧云见状,愈发为宜娘不值得。
同是野种,一个被送到庙里,苦熬日子,三餐不继,另一个却是金尊玉贵,吆三喝四的,端的是裴府大少爷的做派。
依她所见,庾氏恐怕和死去的五太太一样,只是她运气好,没被抓到,但又怕五太太抖出真相,故而才故意诛心之论,哄的宜娘的母亲自杀了,她自己却是吃香喝辣的。
裴霁见到宜娘,喊了一声:“三姐姐。”
宜娘装若无事道:“大哥儿从哪里来?怎地不在灵前?”
“我爹差我回来拿一个物事,三姐姐有事先请。”裴霁笑道。
宜娘微微颔首,挺直了腰杆子朝前头走去了,待她走远了,裴霁的小厮旺儿道:“大少爷,这三姑娘平日在老太太那里跟烧火丫头似的,偏在咱们面前摆好大的架子。”
“别胡说。”裴霁用扇子敲了一下小厮的头。
那旺儿年纪虽然小,但因家里是这家里几代的家生子,又有什么不知道的,故而道:“本来就是,就是大丫头也没她做的事情多,白日她要给老太太抄经书,做鞋袜,老太太爱吃的小食也是她做的,就是老太太腰腿不舒服,也是她亲自帮老太太按腿,也太做低伏下了些。”
裴霁心道虽说这也算孝顺,可老太太对三姐姐并没有什么抚育之恩,三姐姐做的也太过了。
家里的小姐们,便是舜娘也没这样的。
想到这里,裴霁又匆匆到内院,见正房无人,他让里面守着屋子的丫头拿了父亲的一册新书出来,又听说这院子里只有舍娘在,便到了舍娘这里。
此时舍娘正在做护膝,她想今日过了之后,娘肯定会信她的话。倒不是她不愿意救二伯父,而是现在的她实在是能力有限,人微言轻,能让她娘相信她都不容易了,更遑论是二伯父,她连面都见不着。
再者,去年她见着二伯父强了个家里的丫头,她恨不得给这样不要脸的人来两拳。
正想着见裴霁过来,忙站起来笑道:“我给哥哥在做护膝呢。”
裴霁望过去,见舍娘手里拿着一方赤褐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一颗桃树并三只羊,边上用银线锁边,极为精妙的图案,寓意也很好。他喜不自胜道:“妹妹年纪虽小,这手艺却是极好的。只是我拿什么谢妹妹呢?”
“我不要哥哥给我什么东西,只要咱们都好好地,比什么都强。”舍娘这话是真心的。
裴霁不解其中意思,他又说起路上遇到宜娘,不免道:“她这样把丫头们的活计都抢过去了,这又是何必呢?”
舍娘则道:“她从庵堂回来,本是被人称不祥之人,和继母不协。以她的年纪,出孝之后就十六了,到时候谁帮她说亲?五伯母的性情,虽说为尊长讳,咱们不该说,但你想她肯定不会好过,故而三姐姐要找老太太做靠山,将来或许还能在她的亲事上说上一两句,比别人好使。”
“原来如此,这般说起来也是可怜。”裴霁叹道。
舍娘摇头:“她虽然可怜,但她的可怜也不是咱们造成的,她的心眼也不少,之前她自己不敢出头,还想让娘帮她出头呢,更别提——”
昨日的事情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兄妹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舍娘中午用了饭,这几日还有些累,便睡的昏昏沉沉。
另一边庾氏正招待闻喜县知县的太太,眼见天快黑了,舒了一口气,不曾想外头却闹将起来,原来裴二爷去堪了坟地,偏巧占了些村民的地,他自然让人使钱强买了来,不料人家村民也是极其有血性的,今日见他过来,直接偷偷上了他的马车,驾着车撞向他,径直把他撞的甩了出去,下半身当场就不能动了。
鲁氏本来在病中,又立马晕了过去。
庾氏则呆若木鸡,连忙去找裴以清:“原本我还将信将疑的,没想到咱们女儿竟然开了天眼。”
20.真相
出殡之前,裴家二爷却出了事,就连裴家大爷都和裴老夫人嘀咕道:“咱们家这是怎么了?老太爷说是吃丹药吃多了,猝然去世了,二弟好生的,竟然被一群刁民害了。”
裴老夫人重重的放下手上的茶盏:“什么被刁民害?他要是不强买人家的地,也不会如此,这便是匹夫之怒,血溅五步。那后续谁去处理这件事?”
“六弟,我让六弟去了。”裴大爷对几位弟弟还是很了解的。
老四平日办事勤恳,处理内务倒是不错,老五锦衣卫出身,为人阴沉,倒是老六原本养的跟娇花似的身体,动不动还晕倒,一幅暴脾气,后来出去做了几年父母官,倒是历练的有模有样了。
裴老夫人又和他说起朝中事:“如今你爹去世,倒是唐尚书入阁了。既然大事已定,那你就多打点你的座师,将来起复后,也好谋个好位置。”
“儿子省得。”裴大爷颔首。
又说裴六爷在外把事情处理好后,立马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找舍娘,却没想到舍娘已经歇下了,倒是庾氏愣愣的。
“怎么了?舍娘呢?”裴以清海相问问女儿做梦有没有梦到自己的前程如何。
庾氏看了他一眼道:“舍娘睡下了,她说她只梦到这些了,别的也没有梦到。”说罢,又喃喃:“难不成我真的要死吗?”
裴以清只是听说舍娘做梦梦到二哥出事,还不知道妻子的事情,因此,听庾氏提起,紧张问道:“什么意思?舍娘说你——”
庾氏沉重的点头,又看向丈夫:“怎么办呢?”
“没事儿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裴以清吓了一跳。
他夫妇二人现在都盼着舍娘过来,舍娘却呼呼大睡起来,让他们都不信自己,现在自己也摆摆架子,有时候摆摆谱,人家会更有求于你,只要有求于你,你说的话就有分量。
舍娘醒过来时,俨然见自己床边坐着两个人,一看,竟然是裴以清和庾氏,她还吓了一跳。
“爹,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原本裴以清是从来不来她闺房的,因为避讳男女大防,现在也顾不得了。庾氏也是一脸期盼的看着舍娘,她可不想死呐。
她都能在嫡母手中活下来,还守住了自己的嫁妆,后来嫁给裴以清,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让她死,那不能够?
“哦,我知道是为什么了。”舍娘道。
庾氏看向女儿:“那娘是怎么死的呢?也是被什么车撞了吗?”
那她就竟然避开就行。
舍娘却是脸色一沉:“娘,我就是不知道您是怎么去世的,方才一直跟着您的,要不然那么冷的天,难道我不知道和姐姐似的多睡会儿吗?可我想这家里有几个人很可疑,头一个就是三姐姐,她找您好几回了,怀疑您害死了她娘,第二个就是陈妈妈,总偷溜着去老太太那里,还有老太太总是让您管家。”
裴以清看向妻子:“你害死了五嫂?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这些事儿是庾氏心中秘事,她不愿意说出来。
舍娘看向庾氏道:“娘,要不让爹出去,您单独和我说,我保证谁也不说。”
她以为娘难为情,若是娘真的可能也被人玷污了,即便不死,爹恐怕也是会有隔阂,将来娘如何自处?
庾氏见女儿的神情,连忙道:“得了,这些事儿我就说了吧,其实也是我很自私的一件事。”
裴以清道:“那你快说吧。”
“刚进门没多久,你爹对我有些误解,全家人都不待见我,唯一一个稍微待见我的,就是宜娘的母亲黄氏,但她也不是真的和我好,是想让我和她做个伴一个去玄都观求子。这玄都观要信众最好能在观里住上一夜才行,我就收拾行装带着我养娘潘妈妈还有两个丫头一起过去。”庾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这个人有择席的毛病,又嫌道观的饭菜难吃,所以都是吃的自己的点心。只不过没想到夜里,竟然有人要开我的门,还是个男道士,故而,我当机立断,带着下人们赶紧跑了,匆忙之下就没管你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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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娘道:“那当时天那么黑,您怎么回来的?还有,道观的人会让您随便出来么?”
她这么问,尤其是问的这么透彻,也是打消裴以清的疑问。
庾氏道:“我把头上的簪子钗环都拔下来送给那个道士了,这才星夜出来,但是赶车的人也晕倒了,我们就在山脚躲着等到天亮,一早上才和你五伯母回来。”
想起那件事情,她还心有余悸。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后来爆发玄都观的事情,我才知晓好些女子被迷晕了,被道士们按着行苟且之事。”
裴以清看向她道:“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我就是怕越说越说不清楚,况且我和五嫂一起去的,我跑了,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也不好把真相说出来。还有,当时案发后,我以为她是故意骗我去的,拉我下水,没想到她也是被骗的,后来还自杀了,我就更不敢说出来了。”庾氏背负了十几年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
舍娘看向庾氏道:“是啊,这种事情多半说不清楚,甚至别人未必相信。明明女子是受害人,反而为了清誉,还不能说出来。”
庾氏本来以为说出来大家都会唾弃她,没想到女儿立马就帮自己说话,就连裴以清也相信她,:“是啊,舍娘说的对,就是因为太多女子这般想,故而这个玄都观存在十几年才破案。”
“可是我到底当初只顾我自己就离开了。”庾氏扶额。
舍娘则道:“娘,那五伯母临终前,您见到她说了什么呢?”
庾氏想道:“是她跟我说五伯知道她去了玄都观,诘问了她,我就说案子爆发了,所以五伯才知道,但那也证明不了什么。”
裴以清叹了一声:“不,就是因为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五哥那个人我知道,虽然是锦衣卫,习武之人,但很是迂腐,不知晓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也难怪三姐姐被送去水月庵,我原本一直以为是曹氏作怪,没想到五伯父可能不觉得三姐姐是她的女儿。”舍娘恍然。
21.第 21 章(含入v申请)
既然庾氏说出了真相,裴以清又听说舍娘让人去查宜娘,忙道:“你娘派出去的那个人怕是不顶用,我再派人过去就是了。”
“爹,您千万别走漏了风声。那位三姐姐若是个假的,她这么大的胆子,怕是狗急跳墙,若她是真的,一个被流放到庵堂的人,还能琴棋书画点茶什么都会,更能看出她非等闲之辈了。所以最好是先把真相找出来,击中要害。”舍娘叮嘱。
裴以清缓缓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庾氏也赞同,况且她卸下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整个人轻松了半截。她现在只想睡觉,在一旁坐着就小鸡啄米起来。
裴以清看着妻子如此,对舍娘道:“让你娘在这儿睡会儿,好女儿,若是再做了什么梦,可得告诉我。”
“那是自然,但是天机不可泄露啊,爹。”舍娘嘱咐。
裴以清给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又去二房探病。
要说裴二爷昏迷不醒,大夫扎了几针也没扎过来,只说先得将养着,不能动弹云云。鲁氏和玥娘几欲哭晕过去,裴以清安慰了几句,想起他小时候,二哥仗着自己的姨娘是老太太的丫头,没少颐指气使,如今他这般,也是心生怜悯。
一个家里,男人要是倒下了,就很难起来了。
不过,这对于他分家倒是更有利了,二哥这个人读书不成,人却有几分歪缠,尤其是捞钱的本事,有他在,到时候要费一番功夫。
裴以清想到这里,又去了前面守灵。
又说丽娘去了裴老夫人那里,送了抹额,裴老夫人看了倒是高兴,让人替她戴上了,果然很服帖,连忙夸奖她:“你这手艺是越发的好了。”
“我就想着这些日子风大,所以夜里做了来。”丽娘笑着,俨然这抹额完全是她做的了。
正说着,宜娘用洋红的漆盘端了几样细点来,粉黄相间的荷花酥、白里透红的透花糍、乳白绿芯的梨花酥,都用高脚描金瓷盘装着,看着就可口。
“四妹妹来了,正好我做了些点心,你也尝尝。”宜娘笑道。
丽娘连忙夸道:“三姐姐,你真是厉害,这样的点心都会做,我唯一会做的就是做饺子,但是也只会包,不过我会包元宝饺子。”
众人听了都会心一笑,以前丽娘这般自吹自擂,大家都斜眼看她,现在因为她被老太太抬举,人人都觉得她这般很可爱。
连舜娘也过来凑趣:“四姐姐怎么今儿不把雪球带来?正好让它和我的松子一起玩儿。”
丽娘道:“如今正办丧事呢,被人家看着不好,你也要注意啊,六妹妹。”
裴老夫人听了看向舜娘:“你四姐姐说的话很对,这些狗儿先让人养着,平日在自家院子里遛遛就是,别牵出去了,被人看见觉着没规矩。”
舜娘忙应是,她跟在裴老夫人身边,学的是千金的端凝之态,管家的手段,大家闺秀的做派,但她青春正少,难免又觉得枯燥无味。
这个时候,宜娘道:“老太太,二姐姐那里,我也想送些点心过去,自我从水月庵回来,多蒙二伯母和二姐姐照看,她们如今正逢大难,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总能安慰一二。”
提起二房的事情,裴老夫人想起二爷,也是叹息一声:“你去吧,好好安慰一下她们。”
经过宜娘这么一说,气氛沉闷的很,连舜娘都很有眼色的没说话,丽娘却似乎听不懂这些,旁若无人的拿起梨花酥吃起来。
这么一打岔,裴老夫人指着丽娘道:“要是人人都似她似的就好了。”
家里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丽娘这样的最好让人相处了,没什么心思,就是有心思也能让人一眼看穿。
向嬷嬷端来热热的牛乳羹来,也跟着道:“要我说四姑娘是稚子之心,这样心性单纯的人可是少有的。”
丽娘身后的陈妈妈松了一口气,看来老夫人还是很喜欢自家姑娘,这倒是好事,但也不能总让五姑娘围在父母跟前,要是五姑娘太得六太太欢心,自家姑娘岂不是得了姑意逆了嫂意。
故而,陈妈妈连忙道:“可不是,我们姑娘是最友爱不过的了,早上还说要让五姑娘一起过来呢。”
裴老夫人往身后浅绿色缎子的大引枕上一靠,也不在意道:“有空让五姑娘也过来热闹些。”
丽娘不明白陈妈妈怎么突然帮舍娘说起好话来,她径直吃着梨花酥,并不多嘴。
又过了两日,因裴二爷受伤,鲁氏那边无心家事上,有一部分人悄悄到庾氏这里卖好,庾氏也并非是真的毫无手段之人,自然也择其善者而从之了。
这日一早,她家里家外的事情刚处理完,霍氏就过来了。
庾氏忙起身相迎:“四嫂怎么过来了?”
“我就是来你这里坐坐,现下宾客少了许多,只那些个和尚道士念经,我也不必总过去。”霍氏道。
显然霍氏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她来了会家常才道:“二哥怕是下辈子都得躺在床上了,二嫂趁机放了他几个妾室离开,就让她们带了些贴身衣裳就放了出去。”
“她也忒心急了,总得等老爷子出殡了再说吧,料理的也太快了。”庾氏知晓这些做姨娘的家世都不好,出去之后无非就是被转卖一次,有的甚至被迫皮肉生意,二嫂竟然也不给些傍身钱,实在是不积阴德。
霍氏摊手:“这隔房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不过,也是奇怪呢,三丫头和二房走的很近。”
听人提起宜娘,庾氏不由得道:“要我说三丫头怎么什么都会啊?在庵堂长大,竟然又会琴棋书画,通诗书,又擅长庖厨女红,竟把我们家里的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这却不知道了。”霍氏摇头。
且说霍氏说了几句,见外头有管事回话,便先回去了,出门的时候,倒是见到了舍娘,脸上一阵欣喜:“五丫头这是出去吗?”
舍娘颔首:“我母亲让我给二老太太那边送东西过去。”
现在庾氏管家,二老太太上次要的药丸,正好送来了,舍娘本就想出去走动一二,自然接过这个活。
她们西跨院和隔壁的二房住的很近,开了东边的角门,穿过巷子,就能直接过去了。只是,她带着人到东角门的时候,见到一个穿湖蓝比甲的十四五岁的丫头叉着腰骂人。
舍娘见她骂的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忙上前制止:“你是哪个房的?”
穿湖蓝比甲的丫头忙道:“奴婢是长房二少爷身边的玉珠,是二少爷吩咐奴婢往雷少爷那里送一屉点心过去,偏偏这小叫花子却缠着我。”
舍娘看着她道:“身为仆婢,自应谦和有礼,她缠着你,你让她走开就是,何须痛骂,如此不成体统。”
玉珠心道自己是长房二少爷的大丫头,这舍娘不过是六房的次女,竟然还教训自己,她便分辨一二:“奴婢说了,她非是不听。”
“那你也不该叉着腰在这儿骂,你骂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舍娘瞥了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玉珠见舍娘走远了,才拍拍自己的衣裳,冷笑道:“这六太太管个家,六房的人也抖起来了。”
守门的婆子们都道:“姑娘小点声音吧。”
“有本事你们自去告去,我是不怕的。”玉珠扭着腰走了。
舍娘就根本没把什么大房的丫头放在心上,她正漫步在二房,这里和长房的宽宏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亭台轩阁上各式各样的花窗,精雕细琢的布局,仿佛江南园林似的。
再到二老太太这里,舍娘给了丸药,还被二老太太拉着说了好一会话。
临出门时,却说朱佥事的儿子来了,二老太太方才还闲适的,立马却紧张起来,又让人准备银碟金馔,又让人准备果碟点心,十分重视。
舍娘回到六房,正和庾氏道:“怎么二老夫人那么重视和朱家的佥事?不就是一个指挥佥事么?”
自从舍娘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后,庾氏已经把舍娘不当小孩子看待了,故而小声道:“你不知道你二姐姐的亲事都黄了,更何况是西府的亲事,原本就是靠着咱们家的好亲戚有的,可不就重视了,就怕人家退亲。怕是除服了,你这位容大姐姐就会快些出嫁了。”
“原来如此,难怪西府那边如此的。”舍娘摇头。
庾氏这个时候又觉得女儿依旧还是自己的小女儿,她笑道:“今日我要去巡夜,你且早些睡下就是。”
“嗯,那娘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同爹爹或者我说。”舍娘道。
且不说庾氏十分负责,每一处地方都巡查到,吃酒打牌的先敲打一番,屡次不听的先让人捆了,再请老太太示下。
及至灵前和听琴阁去了一回,吩咐那里的管事要留心烛火云云。
这听琴阁请的道士中就有一人,原本是玄都观的道士,当年玄都观被捣毁时,他携了金银从狗洞跑了,后来还俗了,还娶了一房妻室,然而又因惹上官司,又找了一处道观躲避,顺道做了道士。
这次跟着师兄们过来裴家打醮,不料他还抬眸一看,倒是看到了一位故人。
当年那女子和她嫂嫂一起到玄都观求子,她机灵发现了问题,趁机要逃走,自己怕事情闹大,自然不愿意她跑走,这女子却和他虚与委蛇,说她丈夫还未和她圆房,若被丈夫发现了怕是会被休,只留下贴身的有标记的首饰,日后作欢好用。
他就拿了那对并头花簪,又特地取了她一方帕子,想来将来她赖账也赖不掉。
只要用手头的东西威胁便行。
后来若非玄都观被朝廷查处,他只顾逃命,差点忘记这件事情了,偏生这次走运还真的让他遇到了故人。
这女子如今管着家,人称六太太,似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
“青阳子师兄,这是方才主人家送来的一些被褥,说是怕大家冻着。”小道士过来青阳这里道。
青阳子微微颔首,但想着自己无法接近她,到底人家是太太,出行都是前呼后拥的。
到底有了机会,裴家老二被人撞的不省人事,那二太太正想也请人做一场法事消除业障,他主动请缨,方便进入内院。
鲁氏已然卧病在床,家里自然由庾氏操办,庾氏自然也劳累的紧。
舍娘亲自帮她娘按摩,母女二人又一起吃了一碗豆粥,庾氏望向女儿道:“你姐姐说帮你在老太太那里说了一声,日后你也好生在老太太那里玩去。”
“我才不愿意去呢,讨好了又如何,她把肉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一点残汤还要人家去跪着讨好,做人也太过分了些。就拿管家来说,这些巡夜管着吃食的脏活累活都是您做,在外头和诰命们打交道都交给大伯母?以前二伯母管家内外都是一起的,怎么到您这里,还得分开呢?”舍娘看的清楚。
庾氏一面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有脾气,人又见事分明,可有时候人还是得糊涂些才好。”
舍娘笑道:“别人说的我不听,娘说的我听。”
用完早饭,因丽娘这几日去了老太太那里,等庾氏去了二房,舍娘见今日正好是冬梅当值,就把她喊了进来,问起花老姨太的事情。
对这位她真正的祖母,其实舍娘还是很好奇的。
自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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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舍娘问过她,冬梅就已经打好腹稿,如今听舍娘问起,她小声道:“奴婢听说花老姨太原本是裴家的远亲,是老太爷的远房表妹,二人青梅竹马长大的,只不过她家道中落,老太爷那时候又去了京中,原本指望等科举出来,再娶花老姨太的,没想到老太爷被定北侯府的千金看中,这定北侯千金就是老太太,当年据说都要和宗室结亲了,不知道怎么看中了老太爷。”
“原来如此,那既然如此,花老姨太也不必为妾啊?”舍娘觉得很奇怪,既然青梅竹马娶了别人,那自己再嫁就是了。
何必给人家做妾呢?做妾可不是一件好事。
看二伯母趁着二伯父一病,就把二伯父的妾全部赶出去了,甚至一个人都只让她们带了贴身的衣裳,什么银钱首饰全部都得留下。
既然能和老太爷青梅竹马,那说明家世也不算太差,就是家道中落,也约莫是孟季兰她们这样的。这次裴家丧事,孟季兰和其母就去了她爹任上,至少说亲最差也是乡绅人家。
冬梅则道:“坏就坏在这里,花老姨太的爹娘听说老太爷琵琶别抱,本来身体就不好,双双去世,如此老太爷便把她接来家中。”
这花老姨太既来,还是抬的正经妾侍,裴老夫人这样的大妇如何能够容忍,妻妾相争数年,花老姨太最终败北,被赶了出去,但是从此裴老太爷和裴老夫人也形同陌路了。
“我知道了,这些话不许对别人说,也不要对外人提起。”舍娘叮嘱她。
冬梅道:“您放心,这些话您若是不问起,奴婢也是烂在肚子里。”
又说庾氏去二房之后,正堂做法事,她便在偏房歇下,又听外面说有道长要来说法器的事情,庾氏遂让人进来,没想到进来的便是青阳。
庾氏起先还未认出他来,那青阳倒是正经说了几样法器,倏地又道:“是了,贫道有个徒弟不省事儿,在外捡到一根并头花簪,请夫人看这是谁的?”
庾氏本不在意,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家里人员纷乱,兴许是谁丢的也说不准儿。可等丫鬟把这枚并头簪拿过来时,她才发现这竟然是自己的,庾氏心一惊,抬头看了那青阳一眼。
……
宜娘正愁如何报复,没想到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和鲁氏交好,鲁氏自然要投桃报李才行,再者前些日子庾氏巡夜把那几个吃酒赌博的赶出去,其中就有鲁氏的心腹,鲁氏派人求庾氏,庾氏还推说是老太太要这般的。
本来自家落难,六房反而异军突起,庾氏管着家,还成了气候,丽娘又成了老太太面前的红人,人自己不顺时,别人却越过越红火即便毫无恩怨都恨不得踩两脚,更何况还有利益纠葛。
故而,鲁氏从宜娘那里听说这庾氏的一桩丑事,原来她在玄都观因为那桩丑事才得了儿子,现在正好那姘头找上门来了。
这么多年二房为了生儿子算是用尽法子,买了好几个小妾都花了一二千两,更别提家里的通房这些,哪样不要花钱,如今才知道人家生的所谓的长孙也是野种。
“二伯母,我也不求别的,我就希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母亲因为流言而死,六婶更是杀人诛心,如今我也该让她也尝尝被流言蜚语缠绕了。”宜娘恨声道。
鲁氏心想这个宜娘也非相与之辈,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毒辣。
她二人合计一番,自然想设计青阳和庾氏单独见面,最好是让二人都说出当年的事情,揭露当时的真相。
若是之前,庾氏定然是拿着纸条都是抖的,但是现在自从她已经说出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她立马让人把裴以清和舍娘都喊了过来商量。
那纸条上写着说让她半夜去角门外的次间,把之前拿过她的东西都还给她,若是她不来,他就会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让她声名狼藉。
“不对啊,他一个道士怎么会有角门的钥匙?角门外的次间也是上的锁。除非咱们家有人做内应,他才能够如此。”舍娘分析。
裴以清冷笑道:“正好派去水月庵的人也回来了,我先去查出内鬼是谁,咱们一道瓮中捉鳖!”
又说到了次日,宜娘踌躇满志,她已经听鲁氏说准备好了,到时候故意引曹氏和向嬷嬷去看,此事庾氏不死也脱一层皮,自己的手还干干净净的。
她还是照旧先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丽娘正在逗大家笑,宜娘心想这个丽娘如今的地位堪比舜娘啊,但这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笑的出来?
丽娘现在能搬到老太太后罩房住当然很开心,再有她和细府二姑娘令仪关系不错,令仪不似其姐那般美艳动人,却活泼聪明,又见自己得老太太宠,她就更黏自己了。
其实她很有自知之明,若是让她和舍娘一起,舍娘年纪虽然比她小,但骨子里并不服她,也不会讨好她,但是她却是一个需要别人衬托捧哏的人,所以姐妹俩可以关系不错,但也是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就像陈妈妈说的,舍娘性情高傲,为人聪颖,似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只要出鞘别人都能看到她的光芒。因为她很拼,很刻苦,甚至一个人也能单打独斗,不会比她差。
所以舍娘不愿意来到老太太这里,就是不愿意来到她的主场,不愿意看到她这么受欢迎。
“老太太,向嬷嬷去西府送东西,怎么还没回来啊?”丽娘有一会子没见着向嬷嬷了。
裴老夫人道:“也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脚。”
宜娘却老神在在,正等着事发,不曾想向嬷嬷正跌跌撞撞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六爷正带着官差上门要捉拿三姑娘……”
“什么?”裴老夫人惊了。
22 第 22 章
裴以清先径直进来,里面的人皆屏气凝神,裴老夫人不解道:“老六,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么大马金刀的带着人进来做什么,还说要拿三丫头?”
“什么三丫头,这姑娘是何家的女儿,咱们家真正的姑娘我已经派人找到了,她身边跟着的常妈妈和岁岁已经全部说了。母亲,此女心怀不轨,还买通道士偷窃家中金银,实属罪大恶极。”裴以清派过去查的人十分得力,不仅查出画像上的人不是宜娘,还核查出这女子是何家那个听闻和人私通的女子。
在一旁的何碧云没想到自己辛苦瞒着的一切竟然被人撕掳开来,她转头看向四周,的确今日不见了常妈妈和岁岁,到底她现在伺候的丫头多,竟然没有留意到。
她甚至没想到裴以清是何时开始查她的,她连形迹都没露出来。
裴以清却想着这个丫头竟然买通道士,想让他和庾氏私会,再毁人清白,此时,更不能让她开口了,故而快刀斩乱麻的派人进来把嘴捂着,抬了出去。
何碧云原本还想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自己开脱,或者见到真正的宜娘说出自己的苦闷,然而裴以清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人呼啦呼啦的走了,裴老夫人抚着胸口都没反应过来:“天天在我身边的三丫头竟然是个假的?”
向嬷嬷也是心有余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是老六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查三丫头呢?”裴老夫人觉得这事儿既稀奇又蹊跷,还觉得恶心。
一个冒牌货竟然冒充了这么久,大家都毫无知觉。
裴以清先按捺住所有的事情,先把那道士捉了,审了一通,又借故把岁岁常妈妈分别审问,敲打一通,正好天助六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真正的宜娘。
舍娘和庾氏正陪着真宜娘说话,她全然没有假宜娘那么美,但自有一股恬淡的气质,脸型轮廓和眼睛都和五伯生的很像。
“我虽然坠了崖,但是有些运道,被附近山民们救了。我跟着已故的师太学了些医术,故而平时帮着他们治病,她们也供给我一些食物,只是我孤身一个女子到底不便,遂又到了一个庵堂。”宜娘谈起自己的经历波澜不惊。
但舍娘能想到孤身一个女子,恐怕会遭到不少人觊觎,她道:“三姐姐,何碧云入府之前和你商量过吗?就是让她冒充你?”
宜娘连忙摇头:“当时我以为我要死了,只是让她照顾我我的两个仆从,再有若有机会,让她跟我爹说我平生常常施药救人,并非不祥之人。”
舍娘冷笑:“那就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这个人还真是两面三刀,前世也是这般,嘴里说什么萧棠有外室有相好是个浪子,自己反手就嫁给人家了。这辈子幸而有自己在,提前识破了何碧云的谎言,把真正的宜娘接了回来。
宜娘竟然还为何碧云说话:“她也是很可怜,她什么都没做,亵衣却被混混拿着污蔑于她,她的爹娘要偷偷在庙里勒死她。”
“那你怎么救她的?”舍娘问起。
宜娘抿了抿唇还是说了:“我放了一把火,才把她救走。”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宜娘后来好了也没回水月庵,只能在外漂泊,因为烧了水月庵,她没办法回去。况且又是个身无分文的年轻姑娘家,几乎寸步难行。
宜娘很小的时候被送到了庵堂,几乎没有回过裴家,她在说话的时候,也在看屋里的摆设。这是六房的正厅,庾氏坐在一张黄花梨的罗汉榻上,底下放了一张同样的脚榻,榻上放着茶色的小几,几案上放着青花菊瓣茶盏。
下手坐的是五姑娘,她坐的是海棠凳,凳子上彩绘的各种花卉,她身后是三面壶门券口架格,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宝物,至于她的后面则是放着一架婴戏插屏,面前的月牙桌上摆着黄烘烘的鸡蛋糕,乳白的杏仁饼,雅致又富丽,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吃完茶后,庾氏对宜娘道:“我把伺候过你的丫头和乳母都叫来,你们仔细说话,等会儿再去拜见你爹。”
且不说宜娘和岁岁常妈妈二人见面如何唏嘘,说起何碧云时又如何可惜。
舍娘总算在原本母亲的忌日,把她娘彻底救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下午,丽娘回来,叽叽喳喳说起假宜娘的事情,因她在裴老夫人那里,庾氏也担心大女儿不习惯,自是嘘寒问暖。
现在的舍娘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了,遂回去休息,倒是夏妈妈为她不平:“这些事儿都是姑娘跟着操心,如今大姑娘倒是会讨好。”
“说这个做什么,四姐姐她会讨人喜欢也是她的本事,她走这样的路,我走那样的路,我不和她比,也不必学她。”舍娘觉得和丽娘虽然是姐妹,但不必捆绑在一起,就像她和爹娘的关系一样,她挽救她们,只是维护这个家,不让别人趁虚而入。
该做的事情做了,就没有遗憾了,从根本而言,她也是为了自己。
夏妈妈还是很可惜,她才不觉得自家姑娘比四姑娘差呢?都说四姑娘如何如何好,可是自家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侠气,为人机智又上进,非常明辨是非,绝非一般女子。
再说那青阳道士被抓起来后,送往官府,被查出来是曾经的在逃要犯,裴家施压,此人被流放了。何碧云因宜娘出来求情,裴以清遂让人把她打了二十个板子,送回去了何家。
此事告一段落,鲁氏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查到她身上。
她可不傻,虽然让守门的婆子放行,但她都是说的三姑娘让的。
真宜娘回到了五房,她并没有何碧云擅长钻营,但是她性情不争不抢,能够回来过上小姐的生活已经很感恩了。
而五伯父的芥蒂也被裴以清化解,他道:“你也没有生养过,将来不过给一份嫁妆,还能结一门好亲,何苦让外人诟病?”
从始至终,裴以清也没有提到过玄都观,裴五爷也是极爱脸面的人,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原配怀的是野种,到底认下了这个女儿。
七七之后,裴老太爷出殡,正式下葬后,裴家才恢复平静。
裴以清给裴霁请了业师来教学问,他帮两位女儿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束脩自然不菲,一年据说三百两,但是他觉得值得。
前世父亲也是这般,虽然外任,但也专门替姐姐和她请过先生,要不然她那一笔字也不会写的那么好。
当然这些事情族里也有不少人诟病,觉得裴以清只顾自己的儿女。
新来的女先生姓段,先前在宣府教过巡抚的女儿,看起来并不如何高贵典雅,但是出奇的是她讲的经义,几乎是让人一听就懂了,比以前的先生要教的好。
今日段先生教《桃夭》,她不是单独只教经义,还教她们制香、点茶、女红、烹饪之术,也难怪此人一年就收二百两的束脩。
下午就教制茉莉香,五月正式茉莉花开的时候,她们摘来茉莉花,先晒干,还要准备新鲜的侧伯叶和沉香制成香饼。
舍娘虽然和丽娘一起上学,也相处的很好,但是散学后,二人就有各自的圈子了。如今到了五月,天气晴好,舍娘一般都让两人牵绳,她则一个跟头翻过去开始跳百索,跳了半个时辰,人都精神许多了。
这样晴好的天气,何碧云却在被送回何家的途中逃跑了,她内心恨极了裴以清等人,自然打算将来会报复。将来惹出一番波澜来,这也是后话了。
很快进了六月,天儿热了起来,庾氏一早带着她姐妹二人去给裴老夫人请安,请了段先生后,丽娘又搬了回来住。
丽娘即便孝中,也是打扮入时,白绢对襟袄配着湖蓝八幅缃裙,头上戴着珠子箍,她当然是私下跟庾氏讨的,还怕舍娘知道了心里不舒服,舍娘这里其实庾氏也问过她,她便道:“家中为我们请先生就破费这么些,反正在孝中,也不必出门,我就这么穿着就好。”
夏妈妈暗自道:“您越懂事,吃亏的越多,看四姑娘就会讨要这些,她才不管家里怎么样呢。”
“妈妈,这不算什么,如今您不是管着厨房了么?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舍娘笑道。
这倒也是,姑娘们大了,妈妈们就不必常常进来伺候了。舍娘想着之前二房吃个饭还看人下菜,所以趁机把自己的奶母塞了进去。
陈妈妈则被怀疑是裴老夫人安插的眼线,庾氏只让她平日伺候丽娘起居。
想到这里,夏妈妈道:“老奴还多谢姑娘为奴婢寻了个好差事。”
“说这个做什么,妈妈养育我一场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妈妈千万要把厨房管好,莫出了差错,我也跟着丢脸。”舍娘告诫。
夏妈妈忙“哎”了一声。
因夏妈妈做了厨房的管事,舍娘这边的伙食好了不少,但舍娘并不要求特殊对待,反而要姑娘们一视同仁最好,连下人都佩服她。
主子若是不能以身作则,就连下人都会看不起你。
中午厨上做的是几样小菜,香蕈焖的丸子、松花蛋拌的豆腐、红烧狮子头、一条黄骨鱼,又有一盅冰糖莲子。
原本家里是六菜一汤,但因为丧事耗费太多,外头拨过来的钱少,庾氏便请示老太太俭省了不少,先是菜每顿减少了两道,再有各房用度也减了不少。
庾氏自认为问心无愧,舍娘却觉得这样非常容易得罪人,如果你自己能够坚持,千夫所指面不改色,如此才能执行下去,就怕庾氏到时候遭到毁谤就中途放弃,这样烫手的山芋,合该孟氏管才是。
但舍娘想她已经救过庾氏一次了,那是救命的事情,之后别的事情还得她自己去调节。
重生一回,她方悟出了一个道理,若非天灾人祸,各人命运自有定数。
不料此时庾氏过来了,她自己花了银钱帮女儿又添了一份汤,还亲自送了来,舍娘又想自己常年在深宫中,因为身边的人也未必信得过,故而让她什么事情都养成了一种审时度势的想法,可是母亲却不管怎么样,都会想到自己。
“娘,您怎么过来了?”舍娘笑道。
庾氏道:“我怕你吃不惯,所以添了菜来。”
“女儿吃的很好,别麻烦了。”舍娘反而觉得挺好的。
自从假宜娘的事情过了之后,舍娘就不像之前那般成日跑去,庾氏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就不习惯了,而且她也怕女儿生气。
没想到舍娘反而吃的挺好,人也懂事,庾氏笑道:“这也是没法子,外头就拨了点银子进来,我也只能如此开发。”
“娘,您觉得您比商鞅吴起如何?”舍娘突然问道。
庾氏掩嘴直笑:“怎么拿我和那些大人物比,我自然是比不得的。”
舍娘道:“就像王安石遇到宋神宗,也算是忠臣得遇民主,后来却又反复,以至于元佑党争。母亲,您做的没错,想的也没错,可这个大家到底不是您的家。您这样做事,反而容易遭埋怨,得不偿失。”
其实她也清楚,天下没有人是真的淡泊名利的,谁的手中有权,都会贪恋。
即便有一点权力,就能让人看自己的眼色行事,别人亦不敢冒犯你。
但是人得有手腕才行。
就听舍娘道:“您与其想着怎么管家,不如想着等爹起复了,咱们一家在京或者外放,到时候您多少主做不得,还是管咱们自己的家,也是名正言顺,现下可别遭人埋怨。”
本来舍娘以为庾氏不会听,没想到庾氏竟然和自己还说了一件事:“你爹其实想分家,咱们一家耗费并不多,但是别的房的用度多,早些分出来,咱们自家过日子。”
其实庾氏虽然欣喜自己掌权,威严日盛,家里儿女们的待遇也更好了,她说话也有分量了。可舍娘看的很清楚,减少几个菜色,月钱也得延迟发,到时候必定都会怪自己,若是自家,她自然一锤定音,下人不敢有异议,但是妯娌多,族人多,一不小心就落了个苛刻的名声。
如此想通了之后,庾氏遂道:“舍娘你真是见事明白。”
庾氏的这个管家权还是交出去了,她也说的好听:“原本我也只是代管,我一个做弟妹的,哪里能越过嫂嫂们当家作主。现下丧事也安定了,大嫂子身体也好了许多,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裴老夫人心道这庾氏也变得奸猾了,如今怕得罪人,竟然立马把管家权甩脱。甚至上次六房竟然突然查起五房的事情来,连陈妈妈都不知道,偷偷摸摸的。
她眯了眯眼,看向庾氏:“如今你在家里,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你大嫂子身体也不是很好,你二嫂倒是常管家的,可她家里你也是知晓的,都不成。”
“老太太爱惜,原本也不该辞,但儿媳这几日胸口闷闷的,腿脚也是酸痛。”庾氏也装起病来。
裴老夫人在心里冷哼一声,倒也准备,便让孟氏开始管着家。她这边对丽娘也冷脸了几日,惹得丽娘平日这样看起来钝感十足的人,都偷偷问陈妈妈:“老太太这是如何了?”
陈妈妈安慰道:“那您就更该时常过来了,二姑娘现下拘在二房侍疾,新回来的三姑娘,人生地不熟,性情也闷闷的,也就是您了,能让老太太开心。”
“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想的,好好地管着家,又不管了。”丽娘想着她娘管家的时候,下头那些人都奉承自己,如今娘不管家了,连老太太都给脸子她瞧。
“我的姑娘,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太太的面说。”陈妈妈笑道。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说西府的裴令仪来了,裴令仪是西府二小姐,比起其姐的美艳绝伦,她就逊色多了,丽娘想裴令仪和舍娘差不多,但是舍娘心里是不服气自己这个姐姐的,所以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好,生怕自己矮了一截,这裴令仪可就识时务多了。
说着她就过来了,只拉着丽娘道:“我新近得了些珍珠粉,润泽肌肤能得好颜色。”
丽娘笑道:“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珍珠粉也不是易得的,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
“看你说哪里话,这是我姐夫家里送来的,我那里还有。只是想着丽姐姐和我关系素来都好,什么好处都想着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拿这个来了。”裴令仪言语中多有讨好。
在家中,她早就听她娘柳氏说起东府老太太王氏乃是定北侯府千金,人脉极广,也因为她老人家,把东府大姑娘嫁到新安侯府去了,若是能在老太太面前得脸,将来得一门好亲也是使得的。
但裴老夫人跟前哪里轮得到她说话,故而她才讨好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丽娘。
果然,丽娘听她这般说,故作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既你这么费心的拿来,那我就收下,下次你若要什么,只管找我拿就是了。”
裴令仪很会说话:“都是姐妹,难不成这点东西,还想着讨要回来不成,我也是看咱们好才如此的。”
二人闲说几句,裴令仪又提起玥娘:“也不知道二姐姐怎么样了?我倒是想上门探望,可是又怕不好。”
丽娘道:“如今二伯那个样子了,她正在侍疾呢,你去了,她招待你也不是,不招待你也不好。”
“这倒是,唉,我听说她的亲事也黄了,就连我娘听了都不忍。”裴令仪闻言一幅很惋惜的样子。
丽娘暗道她和这裴令仪也不是很熟,万一我说了什么她出去告密,那我岂不是成了嚼舌根的了,故而只钝钝的装作不知道:“什么亲事,这事儿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
裴令仪见她如此,不似装的,就道:“我也是听大人们说起的,说是京里的大官。”
“啊?那怎么办呢?”丽娘扶额,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裴令仪想这个丽娘到底是怎么讨裴老夫人喜欢的,也不知道是故意装的,还是真傻,故而,只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就出去了。
不想从丽娘出去的时候,碰到了舍娘,见她从正房出来,又上前道:“五妹妹,日后找我玩儿去。”
“这些日子都要读书呢,等有空了找你玩。”舍娘随口说了一句。
裴令仪见舍娘说这话漫不经心,一个六房的次女,身份和自家也差不多,她也没她姐姐那般在裴老夫人跟前受宠,却给人感觉总是居高临下的,罢了,自己还是快些走吧。
且不说这裴令仪出去之后,竟不妨见到了莫昀,他正穿着鹦哥绿的汗衫,外罩玉色纱衫,底下穿着尤墩布暑袜,脚下踩着细结底陈桥鞋,面如冠玉,十分英俊。她停了下来,喊了一声:“莫表兄。”
莫昀虽然生的极好,但人一点都不高傲,反而很是细心:“原来是令仪表妹,真是出落的愈发好了,一时我竟未能认出来。”
女子们常常在二门内,极少见到外男,年轻些的男子只有亲戚才能见到,莫昀从前在东府的人没回来时,便一直往西府走动。
裴令仪没想到莫表哥还夸自己,又是羞臊,又是心里微微得意,嘴上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莫表兄谬赞了,我不过蒲柳之姿罢了。”
要知道裴家东府的几位姑娘都生的跟天仙似的,她莫说和自己的姐姐比,就是和她们比都逊色的。
“表妹这是哪里话,你这般容色还叫蒲柳之姿,那天下女子还要不要活?罢了,我还有事,表妹先走吧。”莫昀把分寸把控的很好。
等莫昀走远了,裴令仪还痴痴的看着。
莫家当然有所图,如今莫父去世,莫家祖父也不在了,莫昀无论是将来走仕途读书都要人提携,唯一有实力还知根知底的便是舅家裴家了。
莫姑太太见儿子回来,正让人准备绿豆百合汤,又道:“你大舅舅和六舅舅那边还是要多走动,若是亲事成了最好,若是不成,你有舅家提携也不怕。”
莫昀却道:“依照儿子冷眼旁观,恐怕只有二舅家的玥姑娘裴家才愿意嫁给儿子。”
“那不成啊,那个玥娘生的妖妖调调的,你二舅又那个样子,怕是不成事了,虽然有个姐夫是新安侯的次子,可我看到底不如六房的丽姑娘实在。”莫夫人倒是很看得上丽娘,首先年纪就合适,舜娘还是太小了,丽娘年纪更合适,其次,裴六爷而立之年就正六品的官,仕途顺畅不说,庾氏嫁妆丰厚。
莫姑太太这般想,莫昀却摇头:“娘,六房还是算了,上回五房的真假千金李代桃僵不就是六舅舅发现的,此人十分精明。您觉得他会把女儿嫁给儿子这般不名一文的小子吗?”
不仅仅是女子爱高嫁,男子亦想娶一房有助力的亲事。
但莫昀却是看的十分清楚。
莫姑太太觉得儿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少年,哪里容得他这般损毁,立马道:“你哪里不名一文了,你也是我们河东赫赫有名的才子,且不要妄自菲薄。要我说,你常常往六房走,这一来二去的,若是有了感情,你六舅舅也不好反对了。”
反正男子总是不吃亏的。
莫昀却不傻:“娘,亲事结不成,咱们到底还是亲戚,若是六舅舅知晓咱们算计,日后亲戚恐怕都难得做,还是依照外祖母的说法就娶玥表妹,如此,裴家也会看在我们这般诚心的份上,将来提携儿子。再不济,还有个新安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见莫姑太太还是一脸不满,莫昀还道:“娘,玥姑娘总比裴令容强吧,若不然到时候一样都捞不到。”
原本莫昀和裴令容私定终身,甚至两家还有默契,哪里知晓被指挥佥事的儿子一眼看中,一见钟情,裴家二老太爷和裴陵容的父亲当即就答应了。
说完这句话,莫姑太太觉得自己在裴家这些日子备受礼遇,竟然忘记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故而想快速去裴老夫人和二房奔走一遭。
便是莫昀也是往二房忙前忙后,原本鲁氏对莫家并不满意,但莫昀很会做人,又是请专门擅长骨科的大夫过来,又是鲁氏有什么大小事,他都帮忙办妥。
鲁氏要强的心也去了那么几分,更何况丈夫现在一倒,她们在这府里和陆氏没两样,甚至还不如陆氏呢。陆氏还有个儿子霖哥儿,她又没儿子,将来还不是要靠女婿的。
所以,她也松了口,还对玥娘道:“我看这昀哥儿人也是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细心妥帖,你姐夫那样的身份,我们就是有事也不好喊她,这昀哥儿和我们本是亲戚,那孩子人也好,便是你爹如此了,他还一如往常,等出了孝,就把你们的亲事定下。”
玥娘害羞的低下头了。
许多这般的亲事,都是丧期内议定的差不多了,出孝之后就直接成婚的,玥娘出孝差不多也快十八了。
这样的喜事家里人自然很快就知晓了,庾氏还对丽娘和舍娘道:“你们都做些针线送给你们二姐。”
丽娘立马看向舍娘,一出来就拜托舍娘:“妹妹,你顺道帮我缝个吧。”
舍娘嗤了一声:“那不成,我又不是你的仆婢,你自个儿做吧。”
“你上回不是还帮我做了抹额吗?”丽娘道。
舍娘则道:“那也得我愿意才行啊,我做事全凭心意,现在我又不愿意了,你自个儿做吧。”
丽娘只好悻悻的离去,她又嘀咕道,怪不得长了反耳,性情也着实让人摸不透,一时晴,一时雨。
她们二人也不是没事做,中午用饭后,下午还要准备画具画荔枝,荔枝也有利好的意思,舍娘想自己若是在荷包上绣荔枝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