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锁不住》
1. 拦柩
已是二月末,春意已经悄然而至,但仍带着初春的寒峭。庭院里的积雪渐渐消融,露出湿润的青石板。墙角几株迎春花悄然绽出嫩黄,在微冷的晨风里轻轻摇曳,似在试探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在这春日将近,气候即将转暖的时节里,京城中将军府却充满悲伤的气息。
将军府的屋檐翘角上,白幡在寒风中肆意飘动,门前的石狮子也缠上了素绸,朱红的大门贴着惨白的丧联。
将军府从长廊到正厅,雕花梨木门全部敞开,白幔随风起伏。
正厅中央停着金丝楠木的棺椁,棺前供桌上青铜香炉里,往生香正腾起袅袅青烟。
整个灵堂安静而又肃穆。
宁禾跪在灵前蒲团上,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叠黄纸,轻轻投入面前的火盆。火光映照着她那张温婉如玉却苍白的脸庞,一双杏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麻衣,腰间系着一条靛青布带,发间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再无半点装饰。
“小姐,您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丫鬟小翠也跪在宁禾身边,此时红着眼睛劝道,“您去歇会儿吧,这样没日没夜熬下去,您身体也吃不消啊。”
小翠是宁禾的随嫁丫鬟,虽然她出嫁一年多,但是小翠和宁府的下人,仍然习惯称呼她为“小姐”。
宁禾固执的摇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灵位,泪痕挂在她的脸颊。如今祖父在边疆战况紧张,祖母又突然离世,她的两位至亲,如何不叫她揪心,而在如此动荡之际,宁家却只有她一介女子苦苦支撑,心中实在苦楚。。
“祖母……“宁禾泪眼婆娑,声音沙哑,哽咽呢喃,“请您一定要保佑祖父平安归来……“
宁禾又往火盆中投入纸钱,未干的泪水又滴落,模糊了她的视线,脑海中不自主浮现了曾经欢乐的记忆。
那时她还年幼时,很少见到父母和祖父。那年冬天,祖父凯旋归来,宁禾好奇的去摸那匹威武的大马,下人们吓得连连喊:“我的小祖宗呦!”
那个高大慈祥的男人却哈哈大笑着,豪爽地将她抱上马背,祖父的手掌粗糙温暖,笑声爽朗,骄傲道:“我们宁家的女儿,天生就应该会骑马!“
宁禾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又想起祖母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禾儿...你要好好的...“
宁禾扭头望向门外,天色已晚,萧府的下人们都去歇息了。偌大的灵堂里,只有她和几个丫鬟守着。
而那司徒萧,她的夫君呢?她的夫君自成婚一年来,从未踏进她的院子。如今她至亲离世,他竟然也连面都不曾露一下。
宁禾低着头看着吞噬纸钱的火焰,许久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腿脚早已经麻木,身子不自主的歪了歪。小翠连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宁禾借助小翠的力气,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爬起来。
“小姐...“小翠扶着宁禾的手臂,欲言又止。
宁禾站起来,收起悲伤,拿起三柱香准备点燃,听出小翠欲言又止,淡淡道:“说吧。“
“小姐,姑爷...姑爷,他...“小翠咬着唇,神情有着气愤,“他今日清晨去了尚书大人府邸。”
宁禾的手一顿,香灰掉进了火盆,溅起几点火星,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凄凉。
许久,宁禾才止住自己凄惨的笑意,低声问道:“他去王府,所为何事?”
小翠犹豫了些许,她是宁禾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心疼自家小姐的,知道说出来又要惹小姐伤心了。
宁禾似乎明白她的心意,开口道:“不必瞒着我,我要听实话。”
小翠咬咬唇,才低声开口:“听说,是尚书府上的碧月小姐心疾犯了。”
宁禾再一次苦笑,她明明知道,一定会是这个答案。宁禾刚才跪着的腿还有些许经麻了,她扶着柱子,慢慢走到灵位前,点燃三炷香。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牌位上的字——一品诰命。
望着那烟雾,宁禾眼神迷离。祖母身为一品诰命过逝,设灵七日,京中大小官员,甚至连皇上都早早的派人来祭拜。偏偏她这嫡亲孙女的夫家噤若寒蝉,不曾派出一人来悼念,直到今日早上才来一个她都不认识的家谱,说是替司徒家前来悼念,草草上了柱香就走了。
她那身为首辅的夫君,置若罔闻。
“祖母...”她轻声说,“宁儿不孝,让您担心了……宁儿会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接祖父回来。”
宁禾重新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地上,生疼。她却觉得这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小姐!”小翠惊慌的声音传来,“您别这样……”
宁禾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脸上已经是已经满脸泪水。
“小姐...“小翠一边包扎一边哭,“您别这样...老夫人在天之灵,也是不愿看到您这样...”
宁禾知道小翠说的是实话,祖母最疼她,若是看到她现在这样,一定会心疼。
“我没事。”她说,“你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明日出殡吧。”
小翠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去请姑爷回来?”
宁禾摇摇头。
小翠出去了,宁禾就这般看着灵位发着呆,直到一阵烟雾飘过,刺得宁禾微咳,她这才收起思绪,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小翠端了些吃食,过来请她去用膳,宁禾这几日处在悲痛欲绝的情绪里,确实也未进食,便未拒绝,随着小翠挪步到灵堂旁的厢房去餐。
因为在守孝期,这几天宁府的一应用具都换成简单的餐具,食物也是按照守孝期规矩供应,逝者的孝子们在守灵期间皆不能使用桌椅。
此刻小翠端来的粥也仅以粗碗盛放置,配上一小碟咸菜摆放在草苫。
宁禾用手提起自己的裙摆,直接跪坐于草苫上,用手端起一小碗菜粥,喝了一口,没有什么味道。
宁禾小口吃了两口,便不再想吃。
正好这时有下人过来禀报,道长过来寻宁禾,宁禾便放下碗出去了。
第二日,是宁老夫人出殡的日子。
清晨,下人撤去灵堂帷帐,将宁老夫人的棺柩移至了堂中,宁禾跪哭。
施法的道士用“功布“拂拭棺木,宣读“遣奠“后,便是开棺道别。
宁禾泪已经在这几天流干,但是看着宁老夫人面容枯瘦却安详,心中像堵了水银一般,透不过气来。
棺材盖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宁禾终于无法自已,她突然扑上前去,十指死死扣住棺木边缘,哭声撕心裂肺。
小翠与另一丫鬟急忙搀扶,才让她没有失了体面的瘫倒在地上。
时辰到,起灵。
长街两侧,哀乐与哭声交织,两侧开始撒纸钱、焚“引魂幡”。
宁禾没了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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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是要替父兄行孝的。
宁禾持丧杖,扶柩痛哭。她的祖母,爱她疼她的祖母就真的就这么去了,心中痛苦万分。
她自幼失怙,全赖祖母抚养,如今连这最后的倚靠也去了,真是如丧考妣,只觉得余生再无意义,唯愿随棺同葬。
天色阴沉,纸钱纷飞如雪,哀乐低回。
宁府送葬的队伍刚至长街中央,忽闻前方马蹄震地,一队黑甲禁军横刀拦路,厉声喝道:“奉首辅之命,今日禁军协助刑部办案,例行检查。”
整个送葬队伍都停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道长焦急道:“这位官差大人!这是宁国侯府宁老夫人的灵柩,还请官爷通融一二。”
道长以为,搬出宁国侯府的名头,便能化解,毕竟宁国府算得上是权贵。
道长哪里知道,遇上的是王蒙,他并不卖宁府的账,一脸冷酷道:“昨夜尚书家进了歹人,惊扰了尚书大小姐,惹得她心疾犯了。今日首辅大人命令我们与刑部一起追查犯人。若是这歹人混在了这宾客之中得以逃脱。你们包藏了犯人,这责任我们谁都担当不起。还是让我们搜查为妥。”
这黑甲禁军首领王蒙,是当今尚书一手提拔的,王蒙早期是他的得意门生,后因武力值超群,刚刚任命禁军副统领。
这么一来这王蒙自然是唯尚书之命是从,不会怠慢。
道长着急了:“大人,这亡者登山的时辰是耽误不得的呀!还请大人通融一下……”
宁禾正在扶棺,只能远远看见道长在与那禁军首领争执,似乎要惹怒禁军。
宁禾扭头对旁边的管家道:“福伯,你去看看所谓何事。能打点就打点,不要惹事端。”福伯领命去了。
福伯走到王蒙跟前,鞠躬陪笑着,掏出一袋银子往王蒙手中塞,言语谦和:“王大人,我家老夫人今日出殡。这上山的时辰是耽误不得的,还请大人通融一二。等我家老夫人下了葬,我家主子一定会严厉清查府中上下。”
那禁军头子瞟了一眼福伯,并没有去接福伯递过去银子,蛮横的“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我管你是哪家出殡,有尚书和首辅的命令,今天老子搜定了。”
福伯平日里帮着打点宁府上下,自然是个处事能干的,平日里在与京中贵人们打交道,也十分妥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王蒙这般不讲理的。
眼看福伯也有点束手无策,宁禾不得不走上前去了。
宁禾走到王蒙面前,头微微低下,稍稍俯身,温声说道:“王大统领,我家祖母乃先帝钦封诰命,今日吉时下葬,时辰耽误不得,还求大人开恩——”
哪只这王蒙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喝道:“朝廷缉拿要犯,岂容你宁府等以丧乱法?”
旁边的小翠闻此话,终是忍不住了,大声喊道:“王统领,站在您面前的可是首辅夫人,难道连首辅的面子您也不给吗?”
王蒙听闻此言,仔细打量着宁禾,记忆中宁府的小姐好像是嫁给了首辅,但是这一年来,从未见过这位首辅夫人,首辅也从未体提及过,所以大部分人估计都不太记得这回事了。
这丫鬟此刻一提,似乎记忆中有这么一回事,王蒙有些许犹豫了,毕竟首辅的面子是要给的。
就在这边僵持不下之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禁军后边传来:“是谁阻挠了禁军查案?”
紧接着,一个禁卫军小跑过来:“禀报大人,是首辅大人来了!”
2. 不悔
王蒙一听大喜,连忙翻身下马。
禁军也自动分开,在中间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一顶八抬绿呢大轿从中间缓缓行来,在宁和面前处停下。
王蒙正欲上前禀报,躬身立在轿前,刚要开口请示首辅的意思。
里面的人却不等他开口,那玄色轿帘纹丝未动,只传出冰冷一句:“即然是我的夫人,更是应该遵纪守法。自然是该查就得查!”
话语如同一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围观的宾客与百姓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一位身着锦缎的老者摇头叹息:“看来之前的传闻都是真的。”
“什么传言?半年前宁家小姐出嫁时,满京城谁不羡慕?嫁了个状元郎,不到半年就成了首辅夫人,这命格多好啊!!”旁边中年商贩不解地问。
“这都是老黄历了。你难道不知?听说首辅大人早有心上人,是宁家使了手段才促成这桩婚事。自打成亲后,首辅大人从未踏足过夫人院落,那宁小姐日日独守空闺。”
“有这回事?”商贩瞪大眼睛。
“千真万确!”书生模样的青年插话道,“我个人猜测,这司徒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当上首辅,定然宁家出了不少力,现在首辅却是要过河拆桥,可惜这宁家呀赔了夫人又折兵。”
布衣老者却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首辅大人心系社稷,执法如山,正是百姓之福。要怪,就怪这宁府一开始就心思不纯。”
“你这么一说也是有些道理的。”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王蒙已领命带着禁军开始逐一搜查。
小翠急得直跺脚,不住地拉扯宁禾的衣袖。福伯也是额头见汗,频频望向自家小姐。
宁禾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将周围的闲言碎语尽收耳中,却始终沉默不语,只是那攥着素帕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一直到王蒙带领禁卫军把宾客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回到轿子前禀报:“回首辅大人,没有发现异常。”
福伯和小翠松了一口气,正要抬手让下人们赶紧出发。
却听到轿子里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王蒙,可曾开棺验看过?”
此话一出,宁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连王统领也吓了一跳,语气中有点结巴:“未,未曾开棺。大,大人是要...开棺?”
轿子里面的人却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决定在外面的人心中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只是慵懒地拖着长长的尾音吐出一个字“嗯。”
王蒙刚要动作,忽听一声厉喝:“站住!”
宁禾终于开口,她缓缓抬头,素来温婉的面容此刻布满泪痕。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已然通红,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
宁禾双手在身侧捏紧了拳头,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平复住自己的心情,才用嘶哑的声音开口:“先祖母一生仁厚,常教导我们忠孝节义。家父与兄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祖父更是战功赫赫。先祖母乃先帝钦封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尸骨未寒,岂容你等如此亵渎!”
轿中沉默片刻,忽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帘缝探出,缓缓掀起轿帘。一张俊美却冷峻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中,司徒萧目光淡漠地打量着眼前一身缟素的女子。
帘子只挑起一半,他微微偏着头。
虽是结发妻子,他眼中却不见半分温情,薄唇轻启,语气中还带着不屑:“哦?那如果,我一定要开棺,你又能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利剑刺得宁禾浑身鲜血淋漓,她怒目瞪着眼前人,双眼绯红。成婚一年多,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此人的脸。
外面都说首辅大人年轻俊秀,心怀天下,乃天下之福。唯有她知道,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疯批。
宁禾的指节已然泛白,骨节处因过度用力而隐隐发麻,苍白的面容在阴沉天色的映衬下更显憔悴,连那双薄唇都失了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拔下髻间那支素银发钗,抵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雨水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与钗尖相触,溅起细小的水花。
“谁若要开棺,”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本来阴冷的天似乎为了应景,居然淅沥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围观的宾客们纷纷撑开备好的油纸伞,没带伞的也挤进他人的伞下,伸长脖子张望这场闹剧。
唯有宁家人抬着棺木,笔直地站在雨中,街道正中央,女子站得笔直,说不出的倔强,与软轿中的人无声的对峙着!
软轿中的司徒萧饶有兴趣的看着雨中的女人,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声音中有了戏谑:“宁家满门忠烈,我又怎么忍心为难呢?”他继续盯着眼前的女子,许久,才再度开口:“宁禾,你若愿意为了你祖母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徇私枉法一回!”
雨越下越大,雨水让宁禾的头发粘在了身上,说不出的狼狈。
宁禾听闻此言,并未觉得惊讶,她拿着发簪的手轻轻垂下,发簪掉落在地,她轻轻提起裙摆,缓缓屈膝,跪在了地上的积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她的双手也顺势趴了下去,额头点地,清亮又柔弱的声音穿透雨帘传出:“请首辅大人高台贵手,允许我祖母安然入土!”
哪怕是跪在泥水里,女子仍然背脊挺的笔直,似乎泥水一点都玷污不了她的大家闺秀气度。
司徒萧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睛慢慢眯起来,随后他微微低头,把脸藏进阴影里,只能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一点的不甘心的问到:“宁禾?如今,你可后悔嫁给我?”
趴在泥水中的女子听闻此言,抬起了头,挺直了脊背,双眼直视着他,吐出了三个字:“我不悔!”
司徒萧目光一怔,转而咬牙切齿,连声道:“好!很好!”
他抬手放下了轿帘子,声音又恢复了慵懒:“王统领,护送宁老夫人灵柩登山,以表歉意。”顿了顿,又补充道:“呆会到了陵墓下葬之时,替本官上几柱香。”
王蒙不知所以,只是恭敬应:“是!”
哀乐再起时,雨势渐歇。
道长连连吐了口气:“还来得及!”
待抵达墓地,宁禾已是强弩之末,由丫鬟搀扶着绕墓三周。
恰在此时,突然云破日出,万道金光穿透云层。
道长先是面露惊讶之色,随而抚掌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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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赶上了,有惊无险!现在又天现吉兆,是老夫人庇佑啊!往后小姐必定事事顺遂!”
宁禾听闻,心中更是悲痛,一下晕厥了过去。
等宁禾醒来,已是第日清晨。她刚睁眼就听到小翠焦急的声音:“小姐,你可醒来了,吓死我了!”
宁禾只觉头痛欲裂,有气无力的问:“一应事宜,可否已经妥当?”
小翠拧干一条毛巾给宁禾擦拭着额头,一边说道:“福伯已经安排妥当,您就好好休息!”
宁禾这才稍稍放心的舒了口气。
倒是一旁的小翠眼圈又红了:“我可怜的小姐,现在老夫人也走了,你往后可怎么办?姑爷也……”
小翠刚提“姑爷”两字,便被宁禾开口打断:“小翠,不要说了!”
小翠已经要哭出来了:“他怎么那般狠心,居然逼您下跪!”
宁禾苦笑:“他与我本就没有感情,他只不过是想借此逼我承认,我悔了!”
“小姐……”小翠知道,那个姑爷不想娶小姐,偏偏是宁家让皇上了旨赐婚,所以,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她家小姐身上。
宁禾躺着,看着蚊帐顶部,语气居然平和:“我又怎么可能后悔?再来一次,我仍然会如此选择。只要能让我祖父安然回京,我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与司徒萧的婚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宁家三代为将,掌控北疆三十万大军。
宁老将军曾率军大破北狄,携三千战俘、百车战利品凯旋归京,皇帝亲临城门迎接。并封宁老将军为“镇国公”,赐丹书铁券彰显无上荣宠。连皇子公主都要称宁老将军一声“宁叔”,宁家权势直逼皇室。
宁禾的父兄也征战杀场,战功赫赫。
在外人看来,宁家是有权有势的,可是实则并不如此,太子与皇后忌惮宁家势力不好掌控,处处制衡。皇帝也是一面厚赏一面警惕,在权力与猜忌间保持微妙平衡。
皇帝以“怜惜宁老夫人年迈”和“宁禾千金娇贵”为由,下旨命她们留京休养,实则是将这对祖孙扣为人质,以牵制手握重兵,在外征战的宁老将军和宁家父子。
就在几年前,宁禾及笄之时,收到北疆急报,父亲与兄长遭遇埋伏全军覆没,那封染血的家书上父亲最后的字迹写着“吾女及笄,父憾……”,成为她永远的痛。
父兄双双战死沙场,宁禾的嫂子伤心欲绝,带着未成年的儿子不告而别。
宁老将军没了儿孙,年过七旬,仍然镇守边关。老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威名赫赫,建立了宁府的荣光。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是痛入骨髓,可是他不曾有一句怨言,照样浴血沙场。自此,宁家除却宁禾再无男丁。
曾经的权势荣耀如今却成了宁家的荆棘冠冕。皇上的猜忌如影随形,宁老将军年岁减老。
那些曾争相巴结的世家大族,此刻都暗自唯恐避之不及,宁家已无曾经的荣光。
以至于宁禾虽然是宁家独女,生得端庄贤淑,满腹才华,是京中顶顶有名的大家闺秀。却仍然,年已二八,说亲的人家屈指可数,倒成了京中一桩奇事。
直到一年前,京中放榜。
3. 赐婚
宁国公府的中庭回廊蜿蜒,将东西厢房连为一体。
朱漆廊柱间垂着湘妃竹帘,微风拂过,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沿着后院的曲径穿过几个月牙拱门,便能看见一片桃林。桃林中掩映着一座精巧的暖阁,——这正是宁禾最钟爱的赏花之处。
时值阳春三月,暖阁四周的桃花开得正盛。
宁禾一袭藕荷色罗裙,正俯身在紫檀案几上研墨。案上铺着的宣纸上,一枝瓶中桃娇艳欲滴,淡粉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色。她执笔的姿势极是娴雅,腕间一对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京城中小姐们多爱女红刺绣,唯独她对丹青情有独钟。
暖阁内燃烧着淡淡的香,青烟袅袅,与窗外飘进的桃香交融在一起。
宁老夫人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雨前龙井。身后站着跟随多年的芸娘,不时为老夫人添茶。
阳光透过碧纱窗,在老夫人银白的发髻上洒下了细碎的光斑。
宁老夫人看着宁禾的容颜,满心欢喜,扭头对芸娘说:“这禾丫头,生得水灵,一手丹青也是一绝。”
芸娘是宁老夫人的随嫁丫鬟,也是有些年岁的人,也看着宁禾从小长大,自然也是满心欢喜,应和:“是呀。大小姐人长得好看,聪慧能干,以后呀,她夫家有福气了。”
两主仆对话,宁禾自然听到耳里,她微微撒娇道:“祖母,您不要老想着禾儿嫁人。禾儿可是想一直陪着祖母的。”
两祖孙正其乐融融,忽的小翠大汗淋漓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外面好生热闹。您不出去看看?”
宁禾正在点粉桃,毫不在意道:“你这疯丫头,又出去看热闹了?让你买的香买了吗?”
小翠从怀里拿出包装精致的小香盒,递了过去:“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哪次没办好?”
宁禾接过那支细长的檀香,指尖触及温润的木质纹理时,唇角不由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香柱笔直匀称,正是她素日最喜的沉水香,想来是小翠特意从老字号买来的上等货色。
她垂眸轻嗅,幽远的香气钻入鼻尖,连带着胸口那股郁气也散了几分。
小翠正垂手侍立在一旁,这丫头自八岁起就跟在她身边,如今今办事越发妥贴了。
宁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慈祥的问道:“小翠?外面有何趣事?”
小翠一听宁老夫人提起这事,来了精神,回复道:“回老太太。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外边好多达官贵人在抢女婿呢。”
宁老太太一听,也“呵呵”笑起来:“居然又到了放榜的日子,那定然是热闹的。”
京中科举每四年一次,每到放榜之日。家中有待嫁女子的达官贵人们便带上家仆,守在榜前抢女婿,场面甚是热闹。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倒成了京城中一大趣事。
宁禾听了也笑了,随口问道:“不知今年是谁成了京中小姐们的争抢对象?王公子,还是上官家世子?”
小翠表情有点卖关子,语气夸张道:“小姐,外面都在议论,今年可是新鲜了!今年的状元郎,居然无人争抢!”
宁禾也有点兴趣了:“为何?难道今年高中的状元郎是个样貌丑陋或者品行极差者不成?”
小翠道:“那倒也不是,今年的榜首,是司徒家二公子。”
宁禾放下了手中的笔,语气温和:“司徒家二公子?那倒真是一个冷门的人物。”又好奇的问道,“为何他没人争抢?”
小翠道:“小姐,您平日里不爱出门,自然不知道,这司徒家二公子是庶出!”
宁禾看了一眼小翠,眼神似乎亮了一下,话语中却没什么波动:“那就没什么稀罕了。京中大家族挑选夫婿最讲究门第和嫡长。庶出自然是入不得他们的眼。”
小翠附和:“还是小姐看得准,所以这状元居然无人问津,个个都去抢那榜眼和探花去了。那场面别提多热闹。”宁禾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点粉桃花。
宁老太太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禾,抬头对身边的芸娘道:“芸娘,我想吃点心,你带她们去厨房看看,今天刘妈做好了没。”
芸娘会心的点头,带着小翠和其他下人下去了。
亭子里只留下宁禾和宁老夫人。
此刻已是初春,屋外的树叶冒着绿芽,桃花儿也悄悄上了花苞,有几朵已经早早的妖娆绽放。
宁老夫人是懂自家孙女的,看她那沉思的神情,就知道她有了什么想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禾儿,你对这金榜状元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宁禾调皮的笑起来:“祖母,您又拿孙女开玩笑。”
宁老夫人看着孙女,笑道:“我太了解你了,看你那鬼精灵的模样,定然是有了主意。”
宁禾放下笔,站起来扑进了老夫人怀里,思考了一会才开口:“祖母,孙儿是想,祖父年事已高,是该解甲归田了。但圣上,却没有半分召回祖父回来的意思。我们宁家,虽世代掌管兵权,实则处境艰难。如今我已到了论嫁的年纪,若我的夫家参与当今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祖父的兵权必成圣上的大忌。所以,现在皇上对我们甚是忌惮。朝廷其他势力也对我们家虎视眈眈,在他们眼里我们宁家就像烫手的山芋,拉拢却觉得烫手,放手又害怕宁家成了对头的阵营。”
宁老夫人听罢,暗暗叹了口气:“禾儿说得没错,你的婚事,确实是被许多双眼睛盯着。”
宁禾拉起宁老夫人的手,轻声道:“祖母,但若我不澄清,皇上的猜忌便始终存在,祖父也难以回京。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嫁一个对当今局势毫无影响之人。”
宁老夫人拍了拍宁禾的手,轻声问道:“你是说……今日刚刚中榜的司徒二公子?”
宁禾轻轻点头:“那司徒萧,是司徒家的庶子。司徒府是侯爵,司徒老侯爷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却已经去世,太后也早已静养,不管这些俗事。如今在世的司徒侯也只是官从三品,家室不算在风口浪尖上。司徒家大公子司徒睿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乃正室所出,自会继承爵位。我曾听说司徒家主母手段厉害,可见司徒萧在府中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也是得不到家族庇护的。”
宁老夫人静静听着,微微颔首:“你继续说。”
宁禾继续道:“司徒萧既中头榜,那就是要入朝为官的。可他作为司徒家的庶子,本就被主母和兄长忌惮,就等于无家族倚仗,那做官也只能做个普通的官员。那皇上对他自然便没了派系的戒心。而他在朝中毫无根基,自然无法参与朝堂争斗。这对我们家而言,正是好事——不涉夺嫡之争,方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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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老夫人点头:“你这话是有理的。”又面露心疼之色继续说道:“唉!禾儿,你性子喜静,平日里也很少出门,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我家禾儿有多好。只是,我家禾儿这般好,却要嫁与庶子为妻,我心中实在难安。我们宁家现在虽然处境艰难,但还不到要用你的姻缘去换取安宁的程度。”
宁禾紧紧握住宁老夫人的手,认真道:“祖母,只要祖父能平安回京,与您团聚,孙女嫁谁都不重要。”
宁老夫人抚摸宁禾的头发,眼神有着怜惜:“禾儿,你年幼丧母,父亲和哥哥又常年征战。留下我们祖孙两人禁锢在这京城,你本就比别人活得艰辛一些。我和你祖父,还是希望你寻得良人,过得幸福。”
宁禾把脸贴在宁老夫人膝盖上,道:“祖母,那司徒二公子我曾远远的瞧见过,相貌清秀,心性嘛,看着也是良善的。婚后/我定当相夫教子,贤惠持家。自父兄战死沙场后,孙女早就不再贪图光耀门楣、荣华富贵,唯愿祖父和祖母平安康泰,安度晚年。还有哥哥的孩子健康平安长大。”
宁老夫人叹了口气,孙女之愿何尝不是她之愿。
不出半月,宁老夫人奉诏入宫赴宴,与修心养性的太皇太后“偶遇”于御花园。
二人执手叙话,老夫人“不经意”提及:“家中孙女及笄已过二载,老身每每见她独坐绣阁,就担心她年岁到了,亲事还没着落。不过立马想起太皇太后您当年说过,''佳偶是天成'',急不得。”
说罢,又随口赞道:“前几日放榜,今科状元才华横溢,听闻殿试时连皇上都夸他呢。”
而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急军报直入枢密院。宁老将军亲笔所书:“臣夜观天象,紫微垣旁将星晦暗。恳请陛下怜臣犬马齿衰,准臣带兵符回京,解甲......”
三日后,天子同时降下两道明黄圣旨。
其一曰:“宁氏有女,蕙质兰心;司徒状元,麟凤芝兰。着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其二则命北疆三军:“宁国公忠勤体国,特许解剑归京。边关诸务,由虎贲中郎将即刻接管。”传旨太监尖细的尾音里,檐角上的铜铃似乎撞碎了一庭春光。
宁禾以为大事已定,祖父交接完手上的事情便能立马回京,却不想还是她过于年轻。
圣旨下达第三日,便有朝臣上奏:“宁老将军镇守边关这么多年,贸然交接,一定会引起边关动荡,恐引外敌入侵。特恳求圣上,命令老将军再镇守边关一年,待万事稳妥,再回京颐养天年不迟。”
这一道奏折,宁老将军立马回京的心愿落空,甚至宁禾大喜之日他都不能赶回京城。
这一年已经过去,但边关局势动荡,宁老将军直到如今也还未回到京城之中,这是宁禾心中的刺。
她以为她牺牲自己的婚姻,便能换取祖父的安宁,却不想朝局人心叵测,边疆战乱不断,老将军回京的日程一拖再拖。
宁老夫人仙逝之后月余,宁禾都住在了宁府。待所有的事情一一巨细地处理完,已是一月之后。
司徒府也未曾派人过来请她回去,好似她这个人在不在司徒府中都无所谓。
但宁禾终归是嫁给了司徒萧,还是要回到司徒萧的院子里去的。
这日宁禾便让小翠收拾好衣物准备回到首辅府邸中去。
4. 洞房
司徒萧的府邸是半年前新置办的。他本是司徒侯府庶出,在司徒府的时候,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里,院子很小只有一间主卧,一间厢房,加两间供仆人休息的次房。
宁禾嫁过去之后,自然也住在那偏僻的小院落。
但是,自成婚第二日起,司徒萧就再也没有回过院子。司徒萧高中后,在翰林院就职,一直住在翰林别院的休憩处。
宁禾喜静,以前在宁府也是个不怎么爱出门的性子,对于朝廷上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过问,所以之前在司徒侯府,住在那破落的小院子也不爱出门走动,反而怡然自得。
司徒萧在司徒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地位,加上司徒萧对她的态度是怎样,府里人都知道,所以就连下人对宁禾都是不怎么好的。
好在宁禾不是娇奢的人,也不去计较。因为害怕祖母担心,她在府中情况也是让小翠绝口不向宁老夫人透露。
从成婚后,宁禾便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的存在,她不想参与一些府内争斗,也更不想加入那些后宅妇人的七嘴八舌,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等到祖父回京,再做打算。
半年前,司徒萧被提拔,便在外新置办了一处宅子,不大却也安静舒适。宁禾也随着司徒萧从司徒府搬了出来,
司徒萧之前只是翰林院学士,但他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年前隆冬时节,江南水患肆虐,皇上需命人南下赈灾。寒冬腊月救灾,这是一个苦差事,朝中无人愿往,唯他主动请缨。他抵达灾区后,并未急着开仓放粮,而是先微服走访,摸清了当地官吏勾结豪强、私吞赈灾粮款的勾当。这件事情他办得非常漂亮,不但救助了灾民,还给朝廷回笼了一大笔银子,皇上大喜。
随后他又被派去北疆押送粮草。在司徒萧在押送粮草的过程中,顺道又让身边的护送军队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一处匪头子的山头,又缴获了一大波金银财宝带回了充盈的国库。加上宁老将军上书在御前狠狠地夸赞了一番,他自然成为了朝中“国之栋梁”。
经此二事,司徒萧仕途平步青云。不出半年,便从翰林院调任户部侍郎,官居二品。又过几月,竟一跃成为当朝最年轻的首辅大臣,风头无两。
不知道司徒萧与祖父交谈了些什么,祖父居然给宁禾写信大大夸赞了他,说宁禾嫁了个好夫君。
宁禾有时候也有点气恼的,本想写信去给祖父,戳穿他虚伪的面皮,但之前她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什么能登上大堂的罪名。细细想来司徒萧除了对她冷淡了一些,之前的其他事物一应俱全倒是做得十分妥帖。
除了自己夫妻之间的事,宁禾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能向祖父告状的,加上又害怕祖父担心在自己,最后思索半天也难以下笔倾诉。
现下,祖母去世了,宁禾劳累伤心了好月余,刚回到司徒萧府中稍作休憩便已经入夜,小翠忙着她铺床,想让她早点休息,她却心中悲痛,毫无睡意,思来想去,便让小翠给她磨墨,准备给祖父写一封家书。
她提笔,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人下笔。
她想告诉祖父,祖母去世的事情,但定然福伯早已经派人送去,她想跟祖父说司徒萧在祖母出殡的路上拦路为难自己,可是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而且,祖母这件事,司徒萧滴水不漏,带军搜查犯人也有理有据,最终他也没有进行实际性的刁难,不过是让自己跪上两跪。
可是摆到明面上来讲,又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把柄。
宁禾又害怕,自己若真把这些写在信中,祖父远在边关,风雪加身,刀剑无眼,若再因她的事忧心伤神,有了危险险。宁禾一下子心中苦楚,加上思念祖父祖母,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当初定下婚事时,她以为自己能忍,以为不过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可如今才明白,这深宅大院里的冷落,比边关的风雪更刺骨。
没有人在意她的处境,司徒萧视她如无物,府中下人虽恭敬却疏远。萧家其他人更是对她心底里瞧不起,就连祖母去世都只随便派了个小厮上了柱香。
如今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去世,祖父未归,她心底的凄楚更甚。此时此刻,宁禾真正感受到,孤立无援,
宁禾握着笔,指尖微微发颤,最后叹了口气,最终只写下:“祖父安好,吾甚是思念,万望早日归京。” 宁禾写完,放下笔墨,把信慎重的装进信封里。
她正欲吹灭灯烛休息,却忽然听到院中小厮惊讶而又恭谨的声音:“大人。”
紧接着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宁禾和小翠一起扭过头,只见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跨进来。
主仆两人皆是惊讶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翠倒是又惊又喜,连忙俯身低头唤道:“首辅大人。”
来人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司徒萧惯穿玄色官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腰间束一条犀角玉带,悬一枚青玉令牌——那是天子亲赐的首辅信物。
他宽袖垂落时,隐约可见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短,干净利落,仿佛连一丝多余的尘埃都不愿沾染。肤色是久居京城的冷白,衬得唇色如丹,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整个人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凌厉。
若是以前,宁禾都要称赞一句:“好样貌!”而此时,她内心只有无措。
见来人站在门口不动,宁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对身边的小翠说:“小翠,你先出去。”
等到小翠走了出去,司徒萧才走到床边的榻上坐下。
宁禾见他坐在了她榻上,不自觉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司徒萧瞟了一眼桌上的信封,斜斜的靠在榻上靠枕上,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那番清贵模样。他的语气里也尽是嘲讽:“如不是青戈禀报我你回了府,我倒是忘了,我还有个如此美貌的娇妻。”
青戈是司徒萧的随从,贴身护卫的那种。青戈是司徒萧去边关时从土匪窝里救下来的,据说武功不错,后为感谢司徒萧的救命之恩,成了他的护卫,也是拿上了一份公干的俸禄。
宁禾微微低着头,温顺恭敬回应道:“定然是妾身做得不好,才让夫君想不起妾身来!”
司徒萧已经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更加蔑视道:“果然是高门贵府养出来的嫡长女,这时候还能如此温顺的在我面前说话。只是那日里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颜面,现在全京城怕都知道了,你这首辅夫人当得十分狼狈。你现在心中早已骂了我千百遍,此刻却还要在我面前装什么三从四德!真是让人恶心!”
“让人恶心”这个词,这是第二次从司徒萧嘴里吐出来骂宁禾,第一次还是新婚之夜。
一年前的新婚之夜,红烛高燃,喜帐低垂。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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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自己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
她虽是为宁家自保才嫁的司徒萧,但是作为女子,对未来夫君还是有着满满期许的,她希望能与夫君相互扶持,互助互爱,欢喜而安然的过完一生,这也是她离世的爹娘对她的期许。
从清晨起就戴着沉重的凤冠,此刻她的脖颈已经酸痛不已,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挺直腰背,保持着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她不能被第一次见面的夫君看轻。
“嘎吱”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宁禾捏紧了喜服的衣袖角,内心又是紧张又有些许期许。
“你们都出去吧。”清冷的男声带着几分微微的醉意,语气中却不容置疑。
丫鬟和喜婆们慌忙行礼退下,房门也被轻轻带上的声音。屋内顿时安静得可怕,宁禾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她看见男子的鞋停在他的面前。
宁禾还来不及紧张,只觉得眼前一花,盖头被粗暴地掀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眯起了眼睛。她还来不及反应,男人已经把她的喜帕扔在地上,抬脚踩了上去。
司徒萧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身形修长,眉目如画,本该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此刻却面若寒霜。那双本该含情的桃花眼里盛满了讥诮与厌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他注视着眼前凤冠霞披的女人,言语中也尽是嘲讽:“宁国府嫡长女居然愿意下嫁我这旁系庶出,真是委屈了!”
宁禾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缓缓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妾身宁禾,见过夫君。”
司徒萧“嗤”笑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宁禾轻轻“嘶”了一声。
司徒萧一把扯住她的衣襟,语气不屑:“还真是虚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宁府打的什么注意。。”
宁禾没想到外表温和俊雅的司徒萧会如此行事,连忙用双手抓住他拉住自己衣襟的手,解释求饶道:“夫君说什么我不懂。夫君放开我。”
这两声夫君本是温柔娇媚,换个人怕是骨头都酥了,但听在司徒萧耳中却是火上浇油,他两手一用力,一把撕开宁禾的衣衫,露出了雪白的臂膀和大红肚兜的边缘。
司徒萧还要继续撕扯,宁禾怕了,抬起手去阻拦,却被司徒萧另一只手扣住,直接举过了头顶。
宁禾曾经在宫里组织三月三水边祈福活动中,瞧见过这位公子。依稀记得当时人众多,不免有些拥挤,一位十来岁的官家小姐不小心落了水,还是他救了上来。
当时众人都还不认识这位年轻有为的公子,相互打听才知道是司徒府庶出的二公子,众女眷们一听是司徒府的庶出,便都死了心思。
当时宁禾也在,远远瞧着,只觉得他应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哪晓得今日嫁了他,却是个这么个性子,心中气急,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司徒萧俯下身,直接咬在了宁禾的嘴唇上。却尝到了一丝丝苦涩的咸味,司徒萧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女子闭着双眼,泪水从眼角流下。
司徒萧莫名烦躁,嫌弃而轻佻道:“侯门嫡女,也不过如此!虚伪得让人恶心!”
5. 你怕
说完,司徒萧起身,不顾后边狼狈的宁禾,推开门离去。宁禾连忙拉起被子包裹住自己,满心欢喜期待的心思一下子如坠冰窟。
司徒萧这一去,半年没有回过司徒府,连半年前换府搬家,宁禾也只是远远的瞧见过他的背影。
宁禾知道她的夫君讨厌她,但是之前她却是一直不死心的,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与夫君琴瑟和鸣。
因此她曾在铜镜中端详过自己的容貌,也是好看的,却不知为何,会让她的夫君洞房花烛夜便甩袖而去。
她独处时思前想后反省,觉得是没有询问司徒萧,就贸然让皇上下旨赐婚,让他被迫娶了自己,才引得他如此反感。
这么一想,宁禾觉得自己理亏的。但她以为,只要自己用真心相待,终究有一天就能用真心换取真心。却不想成婚一年,她连夫君的面都不曾见到第二回。
而此时,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那一夜。
大概是因为祖母刚离世的痛楚,宁禾心里总是瘪着一些怨气的。如今司徒萧又对她如此羞辱,让宁禾心头涌起一股火来。
她突然不想温顺了,她只是选择嫁给了他,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宁禾慢慢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眼中闪烁出一丝光亮:“夫君是觉得,我们嫡长的身份总是端着,言行举止总受礼教束缚。这些在你眼中是虚伪的,夫君觉得不屑。可是夫君白日里文雅高洁,在朝廷和百姓心中留下的清廉高雅的形象,不也是虚伪吗?此刻关起门来倒是对妾身冷嘲热讽。夫君这又要破又要立的行径,不也是虚伪可笑至极吗?”
司徒萧意外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唇相讥,不由得眯起眼睛,有着丝丝危险的信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语气透着一些冷冽:“你终于不假装逆来顺受了?”
宁禾道:“我从来没有虚伪过,嫁给夫君,我也是真心实意想与夫君好好过日子。是夫君疑心太重,你是庶出,受了不公平待遇。就以为所有的嫡子都高傲蛮横,看不起你。这是你的心疾!不是我的问题。”
司徒萧站直了身子,脸上没了笑意:“没想到,你倒是还伶牙俐齿!”说着他走近宁禾,低头俯视她:“你敢说,你嫁给我不曾觉得委屈?你又敢说,若不是宁府有了过不去的坎,你会下嫁给我这个庶出?”
宁禾抬头看着他,不卑不亢:“你不是我,又如何来质疑我的真心!”
司徒萧稍稍有点愣神,随后立马恢复了嘲讽的神情,俯身离宁禾更近一些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就此用行动来证明一下你的真心。”
接着,司徒萧的头压得更低一些,逼得宁禾又低下了了头,宁禾都要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宁禾声音有点虚:“如何证明?”。
司徒萧鼎声音中一下子有了说不出的魅惑:“夫人,今晚伺候我休息,如何?”
宁禾意外的“阿!”了一声,抬头要去看司徒萧,由于两人挨得太近,加上身高的宁禾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司徒萧的下巴,吓得宁禾赶紧又低下了头,后退两步。
司徒萧跟随着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宁禾再退,司徒萧再跟两步。宁禾后面已经是墙壁,退无可退。
宁禾低着头,满是拒绝的倔强。那日,眼前这个人对她祖母那般不敬,她怎么可能会做得到不计较。若是在那日之前,司徒萧说出这种话,她估计是听从的,可是刚刚经历了的事情,她又怎么放下心中的介意。
“不愿意吗?你的大家闺秀的品德呢?你的低眉顺眼呢?就连伺候自己夫君这种事情都做不了?还要怎么证明自己不够虚伪?”司徒萧的语气里充满嘲讽。
宁禾咬咬唇,仍然低头不语,身体也有点微微的颤抖了。
司徒萧又向前靠了靠,几乎是贴着她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后脖颈:“你祖父在北疆征战沙场,连你祖母去世都未曾回来。可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你祖父在你成亲的那日就已经把兵权交还给圣上了。但是圣上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所以他如今仍未回到京城!你千方百计嫁给我,不就是想要你祖父回京吗?那现在,你能为了你祖父做到什么地步呢?”
司徒萧的语气中是浓浓的威胁。
宁禾浑身一怔,努力让身体止住颤抖,强迫自己忘记之前的不愉快,然后逼着自己伸手去解司徒萧的腰带。自己嫁给他不就是为了祖父吗?
宁禾是个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双手又白又净,又看着柔弱无骨。
宁禾双手摸到冰冷的腰带,有点无从下手,来回摸了几下也没找到下手的地方,倒是惹得司徒萧深吸了口气。宁禾心里更加着急了,只能胡乱的抓住腰带使劲扯。
偏偏腰带结实,宁禾试探性的扯了两下也没有效果,她正要再加大力度时,只听得头顶男人的声音中有着些许隐忍和不满:“你是想要勒死我吗?”
宁禾抬头,发现司徒萧白皙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涨红,吓得她一下子无措,松开手说:“抱,抱歉。”
司徒萧瞟了她一眼,抬手自己解了腰间的带钩,然后便张开双手等着宁禾给他宽衣。
宁禾看着司徒萧张开双手傻傻地站在那里,不明所以。司徒萧耐心等待了些许,见她不为所动,不耐烦道:“你不会伺候人?给我宽衣都不会吗?”
宁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到司徒萧身后,抬手去给他解外套。
宁禾这么多年来娇生惯养,确实是不太会伺候人的,所以不是勾住了司徒萧的头发,就是碰到了司徒萧不该碰的地方。
这一套衣服脱下来,别说宁禾羞得满脸通红,就连司徒萧的身体都有了反/应。
做完这一切,宁禾低着头,急忙跑到床上坐好。
司徒萧扭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耐心用尽,忍不住讽刺道:“果然是嫡长女,伺候夫君的手段是一点都不会。你是不是应该伺候我脱了鞋?”
宁禾“啊”了一声,又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地上,等着司徒萧坐在床边,蹲下去帮他把鞋子脱了下来。鞋子放在床榻的旁边,然后宁禾再一次爬上了床,笔直地躺着,双手规规矩矩交握在胸前。
司徒萧放下床头的蚊帐,伸手去解宁禾的衣裳,但他的手解宁禾的衣襟时不小心碰到了她光滑凝脂的皮肤。
只觉得宁禾浑身一震,司徒萧抬眼看她的脸,她双眼死死地闭着,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
即使司徒萧很是嫌弃他,此刻却被她这副表情逗得有点想笑,便开口讽刺道:“怎么,现在害怕了?刚才不还是跟我说:不要质疑你的真心吗?既是真心,伺候夫君可应当是你的本分。”
宁禾听闻此言,强迫自己睁开眼,然后开口道:“我不怕。”
司徒萧抬手扣住宁禾的手腕,她的手很软,皮肤十分光滑。司徒萧扣住她手,抬手扣在了头顶,另一只手找到宁禾腰间的蝴蝶结,微微用力一拉,衣领敞开,顿时露出脖颈间雪白的肌肤。她是真白晃得司徒萧眼睛都晃神了。
身下的女子呼吸有点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司徒萧冷笑一声,毫不犹豫低下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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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她光滑的脖颈,明显感觉到了女子微微地颤抖。
司徒萧抬起头,看着她死死紧闭了双眼,于是盯着她开口命令:“把眼睛睁开。”
宁禾闻言,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他与她离得如此之近,她看到了自己满脸通红胆怯的模样落入了他的瞳孔中。
司徒萧双眼死死地盯着她,语气轻柔却又带着审问犯人一般的诱惑:“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亲吻着,是不是很难受?你如果害怕可以求我停下,以后就不要再装成有真心的样子。会让我觉得很恶心。”
宁禾看着他,上下牙死死地咬在一起,许久才强迫自己颤颤巍巍开口,还是那句话:“我并不怕。”
司徒萧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又被激起了。
他之前本只想吓唬吓唬这个女人,逼她低头认错,顺便嘲讽一下她的虚伪,却不想这个女子出奇地倔强,一下子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闻起来感觉是香喷喷,司徒萧已经不记得到底是自己心里的怒火刺激了他,还是他自己已经情不自禁,本性使然。
刚开始,宁禾就浑身僵硬,微微颤抖,司徒萧也觉得不舒服,他才想起曾在书中读到过,女子第一次会不太舒服。司徒萧只能稍稍停顿,才让两人都稍稍好受些。
司徒萧声音暗哑,用尽了最大的毅力克制,然后只能忍住性子,用尽最大力气温和哄道:“你,放轻松。”
说完,司徒萧又一次俯下身子,低头去咬耳垂,才慢慢适应。
司徒萧结束之后,他浑身都得到了满足,忍不住发出了满意的长叹声:这滋味太美妙了!
在京城中,达官贵人的家中弟子,成年之后总是要养通房丫头的,像他大哥就养了两三个通房丫头。
司徒萧是庶出,自然没有人为他打点这些,所以他没有通房丫头,但是京城中的勾栏瓦舍之地他是去逛过的。本是想着,到了他这个年纪,总是需要去开开荤,结果看着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他连抬手的想法都没有了。
可是今夜,他身下的这个女子,举止生涩甚至说丝毫不懂夫妻之事,可偏偏舒服得让他欲罢不能。
若不是心中还有那么一些成见在,他真恨不得再来两三回。司徒萧此刻心中正天人交战着,到底是理智地甩手离去,还是听从自己的本性再来那么一回。
就在他纠结之时,旁边的女子弱弱地开口道:“我......我想去沐浴。”
这一句话让他瞬间清醒,果然这个女人都是装出来的,才刚刚完事她就恨不得立马去洗干净。
司徒萧“嗯”了一声,等着躺在里边的女人从自己身上跨过爬出去,却等了许久没见她有动静。
“嗯......”许久,女人才弱弱地再一次开口:“夫君能不能让一让?”
司徒萧这才想起,这位大家闺秀深受各种规矩的约束,又怎么会从自己身上爬出去?那可是对夫君的大不敬呀。
司徒萧只得起身,一手撑住了床铺,另一手撑起自己的身体,抬腿跨过了宁禾,翻身到里面。宁禾这才起身从床上下去。
随后便听见她打开门,对屋外的守夜丫鬟吩咐:“今夜不是小翠守夜吗?那麻烦你帮我打一盆热水来,我要沐浴。”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和小厮提着水送进了旁边的沐浴房。
司徒萧迷迷糊糊的似乎要睡去,却等了许久女人还没有回来。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灵光闪过,司徒萧猛地坐起了身子,大步跨进了隔间的沐浴房。
6. 绿眉
沐浴房里烟雾缭绕,沐浴的盆中撒着厚厚的花瓣,散发出令人淡淡的香味。
司徒萧扇了扇自己的鼻尖,往里一看,却见那女子半个身子落入水中,只有白皙的脖颈在水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此刻正靠坐在桶边,头趴在木桶边缘,竟然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了。
司徒萧看着她均匀呼吸的那一刻,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但立马又恼怒了自己:亏得他刚才还一度以为这个女人会干傻事。转念一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即使不愿意承认,司徒萧心里还是被眼前这一幅美艳的景色惊艳了,他的眼神不自主扫过那水中若隐若现的的胸前,好吧,被淹没在水中了,心里很失望!
司徒萧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强迫自己扭头走出了沐浴的屋子,对守在外面的丫鬟道:“水冷了,你去伺候夫人穿衣。”丫鬟点头进去了。
司徒萧回到房中,躺在了床的外侧,等了些许,才见那个女人慢悠悠地回到了房中。女人到了床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犹豫了许久,估计以为他睡了,最后笨拙地爬到了床上,靠着外沿侧身,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侧。
其实,宁禾几乎有一半身子是吊在了床外面的,一只手死死抓住床沿,才让自己没有掉下去,很是辛苦。
司徒萧不满地咳了一声,沉默许久,宁禾才讪讪地挤出一点声音:“夫君还未睡?那能否请夫君往里边挪一下??”
黑暗中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宁禾想,兴许是他并不想动,又贴心道:“夫君不想也没关系,我睡得下。我还是比较瘦的!”
“自己滚里边去!”司徒萧开口,黑暗中听不出情绪。
宁禾闻言,起了身,硬着头皮越过男人往里面爬,她手脚向来不灵活,也不知道七手八脚的趴时踩到了男人什么部位,只听得身下人发出了一身闷哼声。
宁禾心中有点焦急,爬得更加卖力了,身下的人似乎忍无可忍了,伸手扶了她的腰一把,宁禾才终于躺在了里边。
第二日,宁禾醒来时,司徒萧已经出门了。
昨夜不是小翠守夜,早上小翠来得比较早,已经打好水在那里等着伺候了。小翠拧好毛巾,伺候着宁禾洗漱。
宁禾洗漱完便坐在镜前,等着小翠给她梳妆。
她看着镜中这张娇艳欲滴的脸,想了想,抬头对小翠说:“小翠,待会我写张单子,你出门去找京城老字号的药铺,让他给抓剂药。嗯,多开几剂,放在屋子里备着。”
小翠不解地问道:“小姐,你要自己开单子?”
宁禾点点头道:“以前家中有位有名的神医,他教过我一些简单的药方,那时候我还年幼,学的不多,但普通的单子我还是有把握的。你就按照这个方子去抓,不要惊动其他人。”
小翠点点头。
药抓好回来,小翠亲自煎的,端给宁禾,宁禾皱褶眉头喝下,又往嘴里塞了颗梅子,才稍稍缓解了嘴里的苦涩。
便在这时,一个穿着碧绿裙子的丫鬟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身体虽向着宁禾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神情却是不恭敬的,大大刺刺便开了口:“我家主母夫人请二少夫人去院子里赏花。”
宁禾嘴里还塞着梅子,不方便回话,嘴里又苦涩的紧,皱着眉头好一会,才把梅子内核吐进桌子上的空碗里,柔声问道:“敢问你家主母夫人是谁?”
那绿衣丫鬟本就不满宁禾这悉悉索索半天才回话的态度,听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顿时心头滋滋冒气。
这绿衣丫头叫绿眉,平素爱穿绿衣,是家生的。她娘亲是司徒夫人身边的老妈子,所以在丫鬟之中地位自然比别的高一些。
但是地位再高也是个丫鬟,之前她那当老妈子的娘想打点一下,让她去做司徒萧的通房丫头,她不愿意,她觉得司徒萧一个庶出,跟了他也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她想着要去给司徒睿做通房,哪知司徒夫人看不上她,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寻了个错处给她降成了二等丫鬟,只能在外间端茶倒水,都近不了司徒睿的身旁。
绿眉这时悔了,又想着要不就去做司徒萧的通房算了。
她以为成为司徒萧的通房丫头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想了一些法子去勾引司徒萧,哪知道屡屡不成功,反而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如今她见到宁禾,也知道宁禾与司徒萧不和睦,从感情上讲,她是幸灾乐祸的,但是也是记恨宁禾的。毕竟宁禾是嫁给司徒萧的那个人。
所以现在听宁禾问了这么一句,语气就更加不善了,大声说道:“宁国侯府的嫡长女就是不一样,连自家婆母都不知道吗?我是司徒府的丫鬟,我家夫人自然是司徒府夫人!”
宁禾看了她一眼,也不气恼,继续微笑着柔声说:“原来是我母亲啊?真是抱歉了,我平日里都不爱出门,母亲身边的丫鬟只认识两个大丫鬟,其余的我还真没怎么打过眼。只是,京城大户人家的下人出门去请客人,都是先报本家主子的名号,以表礼仪。你这没有通名道姓,张口就来这么一句,我还以为是哪家没有名气的普通人家呢。”
宁禾只是柔柔的两句,就把这绿眉的脸打得哐哐响,首先道出绿眉在司徒府丫鬟中地位不高,然后直接说出了她没有教养,丢了司徒家的脸。
绿眉脸色一阵一阵紫,不敢再说话,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举止不妥,没想到还丢了司徒府的颜面。若是被司徒府的管家知道,那恐怕是会被赶出府,卖到人牙子那里去的,说不定连她娘亲也会被连累。
司徒府的下人们都说这二少夫人是个好欺负的主子,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二少夫人看着笑眯眯的,竟然如此厉害!
宁禾喝了一口茶,继续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眉刚被吓得面色惨白,此刻回话还在惊吓中:“奴婢叫绿眉!”
“娘亲是让我现在过去吗?可是什么客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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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好有所准备。”宁禾继续问。
绿眉这下老实了,低头回复:“近几日,我们夫人种的山茶花开得十分美艳,尚书家王小姐过来赏花,夫人设了宴。挂记二少夫人您一个人烦闷,就让小的来请您去解解闷。”
宁禾点点头,接着扭头对小翠道:“小翠,绿眉姑娘还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府中,进去把我那对绿色的耳坠子拿过来。”
小翠取了过来,宁禾示意给了绿眉,绿眉哪里敢收,忙俯身拒绝:“奴婢刚才对二夫人不敬,二夫人不计较。哪里还能收二夫人的东西。”
宁禾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这东西不值钱,你收了图个乐子。”接着又道:“你先回去告诉母亲,府里有客人,我不好衣冠不整的。待我收拾一番便过去。”
绿眉这才接了耳坠了,出去了。
等绿眉走远了,小翠的表情反而有一点不高兴。
宁禾当然知道她不高兴什么,因为那对绿色的耳坠子是宁禾最喜欢的,成色也不错。而那个绿眉的小丫鬟,开始明显对自己非常的不尊敬,自己还赏那么好的东西,小翠不能理解,自然不高兴。
不过,宁禾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绿眉是她那名义上婆母的人,她那婆母也不是一个什么省油的灯。往日里,自己在府中住了半年,那婆母对自己不闻不问,就当没这个人似的。
后来她和司徒萧搬了出来,司徒府中来客人也没有见她派人过来招呼过。偏偏今日就派这丫头过来,只怕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
而这绿眉以前在府中的时候,自己也不是见过的,她的一些事也从小翠嘴里当八卦听过。这丫鬟是个不安分又不怎么能干的丫鬟,自己自然是少与她打交道为好。
宁禾刚才借口把那绿坠子赏给她,如果她是一个能干的,藏在自己屋里不拿出来便没啥事,若是一个爱显摆的,拿出来显摆两下,自然会看到那婆母的眼里去。
婆母见她有了自己想的东西,对她就不会那么放心了,以后自己这边的事情,也不会再派这么个不知趣的丫头来。
小翠给宁禾梳妆,宁禾特意吩咐她尽量简洁些,头饰不宜过多,用支银钗子梳得干净些便可,衣服也找素色的,自己还在守孝期,穿的简单干净最好。
宁禾换了件白色的衣服,配上了一支素雅的银钗,看上去素雅恬静,又不失了她在守孝期的孝心。
时隔半年,宁禾还是第一次踏回司徒府的大宅院里。
果然院子里面的花开得正盛,尤其是那山茶花,开得娇艳欲滴。司徒府入门之后便是一条长廊,朝南出口是正厅。
长廊侧边有一条小径,直通后花园。此次赏花宴就在这后花园中,后花园里面有假山,还有一座小石桥,有一条小溪曲通幽径。
小溪旁边有凉亭,而这后花园中花的种类奇多,因为司徒夫人——司徒府的主母夫人十分爱花,就光这茶花就有十余品种,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7. 碧月
后花园里已经坐了许多人,一些京城中有名的官夫人,还有一些官家小姐,大多穿得鲜艳。
倒是宁禾进到园子中,一身素锦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径直走到了花园正中间,司徒夫人的旁边,坐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子,一看那气度打扮便是哪个高官人家的大家闺秀。
宁禾瞟了她一眼,心中稍稍有点意外。
宁禾走到打扮十分精细的司徒夫人面前,福身行礼,然后从小翠的手中接过一个篮子放在了桌上,柔声道:“儿媳见过母亲。我还在孝期,不宜打扮过于隆重,所以今日装扮着实有些素了一些,有恐坏了这花园里的好风光。便在府中备了一些糕点拿过来,以表歉意。”
司徒夫人姓皇甫,乃是皇家姓。她的祖父乃是先帝的远房叔叔,算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她当时嫁与司徒府算得上是下嫁,那时司徒大人不过还是一介无名小卒,仅在科举中取得前十甲,却因长相英俊被这位皇亲国戚家的长小姐看中,招纳为婿。
司徒夫人保养得十分好,已四十年纪,却仍如同少女一般,没有一丝皱纹。
她正在同旁边那位漂亮的女子谈话,扭头看到眼前的宁禾,也没有什么关心,语气平淡道:“你倒是懂事。我们都知道你在孝期,有孝心是好事,无需这么讲究的。”
说罢,扭头对身后的丫鬟道:“把这些糕点拿下去装盘,待会中间休憩时端上来给各位夫人小姐品尝,也是二少夫人的心意”
丫鬟立即去了。
司徒夫人没有立刻叫宁禾落座,倒是抬起了眉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
上次见面还是成亲那日,宁禾给她敬了茶,盖着喜帕,她连脸都没有见着。
新婚当晚,司徒萧便离了府。
第二日,本该是新人向长辈敬茶,可这连新郎都没有了,让新媳妇一个人敬茶那岂不是笑话?她便派人过去通传,说的好听:“新人劳累,这规矩就免了。”
后面这位媳妇似乎是个胆小懦弱的,新婚受了那么大委屈也没见她回娘家哭诉,有人没找她这个婆母哭。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对这个没用的媳妇也就没了兴趣。
所以她这婆母实际上还没有正式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媳妇儿的。
直到府里婆子告诉自己,她这媳妇和那庶出的首辅儿子在大街上闹翻了她才来了点兴趣。
只见这女子生的恬静,低眉顺眼,看着似乎是个极其柔顺的性子,却又想起京中传闻——在那京中大街上,她用发簪抵住了自己的脖子,逼迫身为首辅的丈夫为自己的祖母出殡让路。这份胆魄,跟眼前这份低眉顺眼的模样是有一些出入的。
司徒夫人笑着道:“往日听说你性子喜静,连院子门都不大迈出。所以以前家里有些什么事情,也就不好打扰你,怕惊扰了你的清静。今日,你祖母刚刚仙逝,你自然是伤心的!府中正好有这热闹,便派人去请你,想着你总该出来走动走动,解解心头的伤痛。”
宁禾又福了福身,温柔的说道:“感谢母亲惦记。媳妇第一次参加这么热闹的场面,欢喜的很。今天看到这么漂亮的花,真是赏心悦目,心情也好了许多。”
司徒夫人点点头又道:“那便是最好了,赶紧坐下来,我们一起赏赏花,吃吃点心。”
宁禾坐下,便看司徒夫人关切的问旁边那位女子:“碧月,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那女子生的极美,穿着粉色的衣服,戴着一支粉色的桃花钗,缀着粉红的耳坠子,相称得宜。看着都觉得这大概就是京城中所有婆婆心中完美媳妇的模样吧。
甚至她未开口,便就能想象得出她的声音应该是非常动听的。
果不其然,碧月轻轻开口,声音柔软,连宁禾都觉得心头被挠了一下似的。
她道:“司徒夫人的茶是极好的,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司徒夫人笑得十分舒心,道:“你喜欢就好。”接着他又转头对宁禾说:“这位是尚书府的王小姐。”
那女子连忙说道:“叫我碧月就好,免得生分。”
司徒夫人笑笑:“碧月与我们司徒家长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婚约。本是去年要完婚的,哪知我们家萧儿出息,让皇上亲自指了婚,而且婚期还那么急。我们家怕两件婚事在一起办的不周到,便把睿儿的婚事往后推了推,先让你和萧儿成了亲。按理说呀,你还得叫她一声嫂嫂呢。”
宁禾抬头看了一下碧月,开口道:“原来是嫂嫂。嫂嫂长得如此漂亮,气度也如此高贵,真是与我们家兄长郎才女貌。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司徒家马上又要办喜事了,真好。”
那碧月听宁禾这么叫她嫂嫂,一下子似乎羞红了脸,忙用手绢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低下了头。
司徒夫人笑得温和:“你倒是嘴甜。”
然后她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起身道:“我年纪大了,不经累。想去屋中小憩一会儿。留你们这些年轻人,互相走动走动。特别是禾儿你,平日里出来走动的少,这些个小姐夫人你大多都不认识。刚好趁着今天四处走动一下,熟悉熟络。”
宁禾连连应“是”。
司徒夫人让身后的丫鬟扶她起身,去屋中休息去了。
亭子里只剩下了宁禾和碧月。
气氛有点尴尬,不过宁禾是不觉得的,她向来不善与人交际,安静的坐着也觉得极好的。
整个园子里就比较热闹,赏花的、聊天的。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说:“你们闻闻!你们闻闻看,这个香好不好闻?是不是独一无二?如果哪位姐姐喜欢,抽空我带你们去买。”
声音清脆,宁禾扭头一看,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梳着活泼的发髻,正拿着一盒香给一群姑娘们闻。
宁禾平时不出门走动,自然对京城里面的闺阁小姐们都是不怎么认识的,只觉得这姑娘生得非常的灵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十分有生气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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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个爱香之人,见那姑娘拿出的那只香色泽细腻,不觉得也起了身想要去闻一闻的心思。
旁边的碧月似乎看到了宁禾的心思,笑着问道:“司徒二娘子,似乎对那个香很有兴趣?”
宁禾听闻他称呼自己“司徒二娘子”,先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司徒家二公子的夫人,而眼前的他是要成为大夫人的,自然她是大娘子,自己只是二娘子罢了。
这么一称呼似乎也没什么毛病,宁禾便笑一笑回应道:“我见那个姑娘长得灵动,看她手上的香,色泽也不错,估计是个好东西。”
碧月身边的丫鬟不屑的哼了一声:“哼,一个乡间长大的野丫头,有什么品味,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碧月扭头轻喝了她一声:“粉黛,不得瞎说。”
宁禾不由得看了一眼碧月和她的丫鬟,一个尚书家的丫鬟,可以在主子间这么插话,还随意贬低评价别家的小姐,倒是也少见。
碧月似乎也觉得不妥,转过头微笑的跟宁禾解释道:“我这丫鬟是个直性子,没读过什么书,讲话难听了一些。”
宁禾微笑:“我平时不大出门,京城的小姐们我都不太认识。刚刚粉黛说她是乡间长大,她是哪家的小姐?”
接着,宁禾大概了解了这位姑娘的身份。
是京中一位长公主府中的小姐。长公主早年挑了位普通人做驸马,后因皇上宠爱被封为国公。
这位小姐便是国公府的小姐,听说年幼时流落到民间,一直跟着一个猎户人家长大,直到一年前才被寻了回来。长公主很是愧疚,也就对她稍稍偏颇一些。
但是听闻这位小姐举止粗鄙,毫无大家闺秀之气质,一直都在乡间养大,也没有得到封号赏赐,便只能以小姐相称。而她的姐姐早已被皇上封为郡主,她的哥哥长公主之子也早被定为世子,将来会继承伯爵之位。所以这位乡间长大的小姐在国公府便显得格格不入。
在京城中,贵族家的小姐一般是很少出门的,除非上街购买胭脂才会出门。但是这位乡间长大的小姐几乎日日在外头,刚开始长公主还袒护她,后来觉得她实在是毫无女子该有的举止礼仪,也对她十分失望。国公府的下人们对她更是毫无尊敬可言。
宁禾看着那燕雀一般的女子,笑声清脆悦耳,毫无世俗礼仪的约束,像一株长在山间的野百合,干净肆意舒展着,倒让宁禾心中生出了几分羡慕来。
宁禾和碧月这边话还未说完,那小丫头已经抱着她那盒香到了亭子里,热情的递到了宁禾面前。
她嘴很甜:“这位姐姐,看你气质雍容华贵,长得又好看,就跟着花园里面的花似的。这味香定然是适合你的。”
宁禾看了一下她手中的香,接过来闻了闻,香味清新淡淡的,仿佛把春天都融进了这味香里,可见制香的人一定是个行家。
宁禾不由自主发自肺腑地赞赏道:“这香果然不同寻常,是味好香。妹妹你眼光真好。”
8. 长子
长公主之女一看宁禾评价极高,万分欢喜,开心道:“姐姐,我叫汐雪,是京城长公主伯爵家的。姐姐你是哪家的?有空我带你去买香,不仅这味香好,他家其他的香更好。”
宁禾笑着应下了。那小女子又开心地带着她的香到其他小姐面前去。看她那活力四射的样子,宁禾心生羡慕,她就如那春日里的百灵鸟,欢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忧愁,生机勃勃的。
不一会儿,司徒府中嬷嬷过来,告诉各位小姐前厅备了点心,各位小姐如果累了可以去前厅休息,吃些点心。
然后嬷嬷又单独走到了宁禾的面前,说:“二少夫人,我家夫人有请。”宁禾知道今天的正事来了,便带着小翠跟随嬷嬷走到后花园旁边的一间厢房里,司徒夫人在那等她。
司徒夫人似乎是刚刚小憩醒来,看着宁禾走进来,示意她坐下。宁禾微微的福了个身,便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司徒夫人怜爱的看着宁禾,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做的不尽心,你定然是受尽了委屈。”
宁禾之前还不太明白,她嫁到司徒家一年有余,这位司徒夫人和司徒家从未对她关心过,仿佛她就像空气一般的存在。她的祖母刚刚去世,按道理说,她们宁府更加没落了,这更加会被人瞧不起,会更加受冷落,却没想到才第二日,就被这位婆母请了过来。
可是刚才,她这位面上慈爱的婆母一开口,她心中大概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果然猜的没错,这位司徒夫人不是省油的灯。
在嫁过来之前,宁禾就派人打听过,司徒萧的父亲曾被皇上任命漕运巡视,去了扬州一带巡视,后来回了京城。半年月后一扬州女子大着肚子找上了门,司徒府纳了妾。
后来司徒萧出生,他的生母却在他三岁时病逝。司徒萧是庶出,他生母早逝的原因,定然是跟这位司徒夫人脱不了干系的。
那司徒萧对司徒家,定然是心怀恨意的。
而司徒家的爵位世袭,司徒睿是嫡出,又是长子,毫无疑问是要继承爵位的。但是如果司徒萧是个懦弱默默无闻的人,可能也就平安无事了,但是偏偏司徒萧是个有野心的。
他不但中了状元,一眨眼变成了当朝首辅,从官级上来讲,都压了司徒老爷一个级别。司徒夫人又怎能对他不害怕?
以前对于司徒夫人而言,眼前这个儿媳妇就是个摆设,她默默无闻受人冷落,连新婚当夜被抛弃独守空房都不敢回娘家告状,一看就是个懦弱没用的。司徒夫人之前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是昨日发生的司徒萧在大街上刁难宁府的事传到了司徒府中,司徒夫人细细问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心中有了新的盘算。
司徒夫人想着:宁府再弱,宁老将军也是镇国公。宁老将军即使年龄再大,现在也是手握兵权。以前她以为宁老将军和这位儿媳会一心一意帮着司徒潇,那是不好对付的。
但是一月前的事情一出,就可以看出这小两口夫妻之间是有了隔阂。本来司徒夫人早就想约宁禾了,但是宁禾在宁府未归,她也不好去请的,不过她也是个沉得住气的,静静的等到宁禾回了首辅宅院,她正好借了个名头办一场赏花宴,也显得不那么刻意。
在宁老夫人出殡的路上,发生这样的大事,这位儿媳对司徒萧定然是心怀恨意的,如果稍加拉拢,她能站到自己这一边,那以后对付司徒萧是大有帮助的。这也是她今日请宁禾过来的目的。
宁禾客客气气地回答道:“是儿媳做得不够好,平日里不爱出门,总想着怕惊扰了母亲的清静,也少与母亲这边走动,是媳妇不对。”
司徒夫人看着眼前这知书达理的儿媳妇,内心其实是有点赞许的,没想到司徒萧居然能娶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媳。虽然说自己的长子要与碧月成婚,那碧月也是不差的,但是跟眼前这位人儿比,总觉得缺少了一点灵气。
司徒夫人道:“萧儿的脾气我知道,是个不会疼人的,也是委屈你了,以后你多担待。若是萧儿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就过来找我。虽然我也不怎么管得了他,但我和他爹总是他长辈,他也是要顾及三分的。”
宁禾客客气气地回答“是。”
婆媳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扯,司徒夫人似有似无地试探着,宁禾回答得客气也圆滑,毫不避讳自己与司徒萧之间不和的事情,也让司徒夫人对自己放心了几分。
司徒分人有意无意地暗示,若是有需要司徒萧有什么动静记得跟她禀报。宁禾也回答得真切,说定然是会向她禀报。
婆媳两人聊着天便到了下午。
一般这种赏花宴都是要用了晚膳才会回去的,可是宁禾不太想参与这种宴会。她正想告辞回家,却听到一仆人过来报告说司徒老爷回来了。
司徒老爷是宁禾的公爹司徒烈云,是当朝六部中的吏部尚书。
只见司徒烈云从正厅走过来,远远便瞧见了自己的夫人旁边的那个女子,看着有些许眼熟,定睛又看了一会儿,在脑海里来回搜索了好几回,才猛然想起,这不是自己那首辅儿子娶过门一年,不曾怎么见过面的二儿媳吗?
宁禾见到司徒烈云走了过来,连忙侧身扶了扶,低头温顺道:“儿媳见过父亲。”
司徒烈云点点头,道:“起身吧,倒是难得见你出来走动。今日既然来了,便在府上了晚膳再回去。”
说完,也不等宁禾回答,转身对身后的小厮说:“你去首辅大人院子里通报一声,便说今日我们府中设宴,让他也过来。我也是许久没有见到他了,怎么的他也算是司徒府的二公子,难不成还真想不认祖宗咋的?”
身后的小厮立马去了。
司徒烈云看了看正在赏花的女眷们,又扭头对身后的管家道:“既然各府的夫人小姐都在府中,那干脆吩咐下去,今晚的晚宴办热闹些。你再去置办几张请帖,把这些府里的主人都请上,愿意来的来府上热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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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也领命去了。
司徒夫人笑道:“还是老爷有魄力,哪像我这妇道人家只能小打小闹。我们司徒府确实好久没有办过热闹的宴会了,就着今日好好地办一场也可。”
说着拉起了旁边碧月的手,道:“刚好王姑娘和宁禾都在,难得人聚得这么齐,是该好好热闹热闹。”
这样宁禾自然就走不了了。
宁禾不爱热闹,其他人都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宁禾只能带小翠去后花园凉亭边打发时间。坐在凉亭旁边,看着池中的锦鲤游来游去,觉得也算是美好。
她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有一个石板凳,板凳旁有一座假山。她让小翠去旁边望风,自己靠在假山后,闭着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却突然听到假山那头传来脚步声,宁禾以为是司徒府中忙碌干活的小厮或者下人,也不算在意。
却不想听到了一个轻佻无礼的声音:“你看到了没有?”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一听就是非常恭敬,可能是之前这人的下人。那人恭敬地道:“世子说什么?看到了什么?小的不懂。”
先前的公子继续道:“切!你真是无趣,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刚才你没看见吗?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子真是绝色,那是哪家小姐?比那尚书王家的小姐好看多了。”
旁边的下人接口道:“你是说那穿白色衣,头上戴着银钗的?”
宁禾正在想,这哪家小姐穿着打扮倒与我一般相似,却听那下人已经开口了:“世子!那女子您可肖想不得,那是司徒二公子的夫人,咱家的二少夫人。”
便听到前面的公子停住了脚步,声音猛然拔高:“你说那是司徒萧那龟孙子的媳妇?我去!我怎么没有见过?哦,也是,听说他那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以为是个什么丑八怪见不得人呢,哪知道生得这般好看。早知道生得这般好看,我闯也要闯到他院子里去看一眼。”
那下人声音中非常惊慌,连连提醒道:“世子爷,现在二公子是当朝首辅,您可不带这样说话的,到时候被他听了去,那对您,对我们司徒家可都不好。”
那司徒睿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八嗦的,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
宁禾无意间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心中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却甚是嫌弃。
没想到这司徒夫人看着是个厉害的角色,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却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怪不得她要处处提防着司徒萧,就司徒睿这副德性,岂不被司徒萧分分钟拿捏在手中?她担心顾虑也是应该的。
随着司徒睿和那仆人走远,小翠才悄悄地从旁边钻了出来,正要说话,宁禾已经开口说道:“你都听见了?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不惹事才为上策。以后再遇到这司徒睿,绕着点走。”
小翠点头称是。
宁禾又坐在湖边发了会儿呆,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慵懒地起身,缓缓地向正厅走去。
9. 家宴
果不其然,她到了正厅,宴会已经准备开始了。
正厅内丝竹声起,多乐师分列两侧,吹拉弹唱。正中央铺着大红地毯,两排紫檀木大圆桌围成扇形,桌上金杯玉盏,银箸象牙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每桌配有两名侍女,专门伺候斟酒布菜。
下人们见她过来,赶紧引她入座。她走到正厅,司徒萧已经来了。
司徒烈云和司徒夫人坐在正中央的主位,司徒萧坐在左侧,司徒睿坐在右侧。宁禾的位置自然是在司徒萧的旁边,而其他位置也都按照礼仪布置得非常妥帖。
司徒夫人果然是能干的,这么短短的几个时辰,便把这宾客宴布置得妥妥贴贴。连长公主也带着他的长子过来赴宴了。
汐雪坐在长公主旁边,看得出长公主甚是疼爱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女儿。不过长公主的长子倒是长得英俊儒雅,举止做派隐约有着贵族风范,让在场的女眷们都偷偷瞄了过去。
宁禾不由的内心赞叹,司徒大人的脸面真大,几乎宾客都到齐了。其实她不知道,这京城中的人都是人精,自然早就打听到了这场宴会司徒萧也会参加,最主要的是他的夫人宁禾也在,大部分人都是冲着他们夫妇来的。
司徒萧是当今首辅,权倾朝野,不管是自家人还是旁人,都是有心拉拢的。
再者,司徒萧和宁禾关系不和睦,也因为那日的事传遍京城,总有人动了把自家庶出的女儿塞进去司徒萧身边的心思。所以这多多少少都能引得京城各家过来瞧个新鲜,毕竟这司徒萧的夫人还没几人见过。
高低都向要来瞧一眼这司徒萧的正牌夫人是个什么架势。
宾客举杯,司徒夫人还特意唤来了京中有名的名伶,刚唱完一曲,众人大赞。
宁禾觉得这种家宴甚是无趣,但也没法子避开,只能默默的数着自己面前果盘里有几颗瓜子。
数着数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不由抬眼悄悄地去瞟旁边的司徒萧,却见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悄咪咪去看碧月,却发现她不时往这边瞟来。
宁禾心思像明镜一般,突然明白了,也证实了她的一些猜测。想通了这一环节,宁禾微微地低下了头,喝了一口面前的果子酒,酸酸涩涩的。
就过三巡,司徒烈云夫妇和一些长辈知道他们在,小辈们多少有点顾及,有意给年轻人们一点点欢乐的空间,纷纷借故走开了。
一下氛围放松了起来,一些公子哥开始起身,互相敬酒,好不热闹。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到宁禾面前,酒杯往她面前一递,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弟媳呢!敬你一杯。”
宁禾看着眼前仪态万失的司徒睿,没有去接酒杯,而是顺势拿起了桌上的茶杯,举起来:“我不会饮酒,只能一茶代酒,还请兄长见谅。”
司徒睿还要继续劝酒。
一边一直未出声的司徒萧突然开口:“兄长想喝,何不找我?”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司徒睿本来只想故意刁难一下宁禾,却不想司徒萧开口,一下不知作何回答,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这时,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突然高声道:“各位夫人小姐,都是当今京城中有名气的,不如趁着今夜酒兴,表演个才艺助兴如何?”
他这一提议一下子引得众人赞许,大家纷纷表示附和。
司徒睿连忙趁机回到了自己得位置。
宁禾也松了口气,低头继续去品着果子酿,好似都一切与她无关了。
却又不晓得是哪个故意找事的人高声道:“司徒二少夫人,平日里极其露面,今日难得一见,不知可否满足我们的心愿,表演一段才艺?”
宁禾一下子有点懵,茫然地抬起头,望见满堂宾客全都看着她。作为一个很少出门,不善交际的她来说,一下子觉得如芒刺背。
她看向那个说话的男子,却是坐在司徒睿旁边的,似乎与司徒睿关系十分要好。
宁禾心中明白了,定是司徒睿在旁边悄悄挑唆的。
宁禾扭头去看司徒萧,眼神中有些求助,想让他再帮自己一把。
司徒萧却瞧都不瞧她一眼,依然举着酒杯,玩味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乎对她的处境和周围的吵闹之声毫不在意,仿佛刚才开口挡酒得人也不是他。
众人见司徒萧没有开口,更加大胆起来,都开始起哄。
宁禾咬了咬唇,站起来,微微福了个身,低声道:“抱歉,我不擅才艺。”
她这么直白的回答,似乎满场宾客都愣了一下。
这时一道不屑的女子的声音响起:“谁人不知,京城中各家女子在闺阁中总是要学些琴棋书画的,即使不能惊艳四方,也是能让人赏心悦目的。你这却连表演都不愿意,是瞧不上我们吗?”
这说话的是一家女眷,其实与宁禾从没有什么交集,只是纯纯的看不惯宁禾。
为何?还是因为宁禾嫁了司徒萧。当年司徒萧可是他们瞧不上人人避而远之的,不仅仅是庶出,还因为京城中传言司徒萧的母亲是下贱的烟花之地的女子。
当时她们都看不上的人,如今倒成了高攀不上了。这宁禾在闺阁之中时,在京城里没什么名气,现在嫁了司徒萧倒成了女子们艳羡的对象。
现在各个夫人小姐私底下再怎么贬低,明面上个个都要对她客客气气的,本来这份殊荣她若早下手,定然是她的,这么一想,她心理自然是不舒服的。
宁禾如同被架在台面上,下也下不来。
正当她无措时,一个温婉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来:“司徒二少夫人平日里鲜少出门,性子腼腆,放不开也在所难免。不如在下为各位献上一舞,助兴如何?”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碧月开口了。
众人纷纷叫好,私底下对碧月的评价又高了几许,想着这司徒家未过门的大媳妇果然还是大气,不向那宁禾那般小家子气。
连司徒夫人和司徒烈云都微微点头,表示对这个即将过门的长儿媳十分满意。
接着又有一女子起身,表示愿意以琴和之。
碧月就在这时,走到了司徒萧面前,微微福了福身,轻声道:“曾听闻司徒首辅大人吹得一手好笛子,不知可否屈尊为我伴奏一曲?”
司徒萧转动酒杯的手一顿,宁禾明显地看见他的指关节微微捏紧,然后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回答道:“既然王姑娘盛情邀请,那我就献丑了。”
笛声悠扬,舞姿动人,喝彩声连连。
一场晚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
宁禾准备回府了,司徒萧的府邸与司徒府相隔并不远,但也要穿过两条街道,步行还是需要花些时间的,必然是要坐马车回去。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是要与司徒萧同乘一辆马车。
宁禾道别后,爬上马车,静静地坐着。不一会儿,司徒萧也上了马车,两人对坐着都没有说话。宁禾一直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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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捏紧了手中的丝帕。
司徒萧也没有说话,马车内异常的安静。司徒萧手中不停地把玩着宴会上吹过的笛子,神情晦暗不明。
一直到回到司徒萧的首辅府上,他们各自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里,宁禾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小翠收拾好床铺,宁禾坐在床边道:“你先出去休息吧。”
小翠犹豫:“今晚大人他……”
“今夜他不会再来了。”
却不想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了下人小厮恭敬的声音:“大人。”
那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入,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吓得小翠连忙转身出去,顺道把门关上。
司徒萧今夜似乎心情似乎不太好,力气比昨晚都大了一些,实木雕花的架子床都摇曳不止。
宁禾都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了,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她感觉自己像天气闷热时,池塘里张嘴呼吸的鱼,有点滑稽。
宁禾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只能死死揪住旁边的被褥,被褥被她白皙的小手拧巴成一团,上面还有一团汗水打湿的印子,有点像宁禾写毛笔字的时候不小心把墨水滴在了纸上,沁出一个大大印记。
司徒萧发现宁禾有点出神,心中有点挫败。
宁禾还来不及反应,便似乎要飞出去。
雕花架子床摇得更加剧烈,感觉要散架了,还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第二日,宁禾醒来,司徒萧已经出门去了。
宁禾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散架了一般,头也昏昏沉沉的,一双白净的手连拳头都握不住,双腿更加软绵绵的。
小翠早已备好了洗漱的毛巾和水在外间等她。
宁禾低声问道:“小翠,药可煎了?”
小翠回答:“已经煎好了。只是小姐,我去抓药时,那药铺的老大夫特意嘱咐过,此药方过于寒凉,不可多服。你服得如此勤快,恐对身体有损伤。”
宁禾沉默一会儿,道:“没有其他的法子了。晚间去给我煮点枸杞红枣桂圆汤,这三味药材温补,可以多多少少中和一下这药的寒性。”
宁禾并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她与司徒萧之间的关系如今如此别扭,她又怎敢轻易让自己落入两难境地。
宁禾刚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想在园子里走走。
她最近有点沉迷于花花草草,但并不像司徒夫人那般喜爱珍贵妖娆的品种,反而倾向于一些看着不起眼却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品种。
比如,庭院一各角落里,杂草丛中,几株新栽的胭脂花格外醒目。才不过三五日光景,那细长的叶片间竟已抽出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宛若碧玉雕琢的簪子。
而假山的另一边,工匠们用青砖围出一方小圃,其间密密栽种着猪尾草。新发的嫩芽破土而出,青翠欲滴,在赭色砖块的映衬下更显生机。
这些幼芽排列得错落有致,显得生机勃勃。
首辅府一共三个庭院,主要的庭院的司徒萧住的主院,有一个书房,宁禾偶尔过去看看书。宁禾住的是主院左侧的雅苑,干干净净温婉舒适。在雅苑和主院只间有一个桃花林,很美。主院右侧有一个小院,离主院紧些。
当初李伯让宁禾挑选庭院时,宁禾特意挑选了离主院远一点的雅苑。
宁禾看到这些就觉得心情都愉快了起来。
却在这时,一个下人过来禀报:“夫人,门口有人求见您。”
10. 思河
宁禾有点好奇了,她嫁进司徒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她扭头问道:“是否是找大人的?”
下人肯定地回答:“来人清清楚楚地说是找司徒二少夫人的。”
是找自己的?宁禾有点奇怪,便带着小翠去了门口。
一见到来人,宁禾先是一愣,转而立马双眼充满了惊喜,欢喜道:“思河哥哥!”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银色铠甲,面庞刚毅,两道剑眉炯炯有神,衬着他英俊的面庞充满着朝气。
这是她祖父麾下最年轻的将军,比宁禾大三岁,却已经征战杀敌无数了。
祖父曾言道:“思河前途无量。”
思河的父亲姓风,也是祖父麾下的一员大将。
思河与宁禾从小一起长大,直到思河十四岁那年随他风将军去了边疆。
后来宁禾父兄战死时,也是思河与风将军护送着父兄的尸骨回的京城。那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宁禾见到父兄的尸骨后,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少年手足无措,只能郑重地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宁禾别哭,以后/我便是你的兄长。”
而在那一次分别后,她与风思河便再未相见。如今再见,眼前的少年却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宁禾眼泪盈眶:“思河哥哥,祖父他可还好?”
“老将军一切安好,只是甚是思念你。只是,宁禾,你怎么如此清瘦?”思河看着眼前眼圈红红,十分消瘦的女子,想要一把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安慰一番,可是当眼神扫到她梳着少妇的发髻时,浑身一顿,未伸出去的手在身体两侧紧紧捏成了拳头,他终究是迟了一步。
宁禾见到思河,就仿佛见到久违的亲人一般。她欢喜,但也更加难受。
她又问道:“祖父不是已经把兵权交给皇上了吗?为何还不能回京?”
思河未曾想到她会这般问,扭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的人,低声道:“宁禾,可方便请我去府中一坐?”
宁禾这才发现,他们一直站在府院门口说话。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欢喜道:“自然可以!思河哥哥快进屋中来。”
宁禾本想带思河去正厅落座,却被思河拒绝了。
思河解释:“你带我去一个四周敞开的凉亭中坐坐便好。去屋中多有不便的,你那夫君乃是当朝首辅,想必也不是好相与的。”
宁禾愣了一下,才回味过来——此刻她已是当朝首辅夫人,说话做事接触的人也不像曾经那般随便了。思河哥哥对她而言已然成了外人。
宁禾心中的难受又增加了几分,最后还是扭头带他去了园子的小凉亭中,同时叫下人上了茶和几盘点心。
才刚刚落座,宁禾就急切地问道:“思河哥哥,我祖父他为何不能回京?”
“我此次回京也是受老将军所托,禀报北疆战况。老将军虽兵权已交与皇上,但北疆三军都听老将军号令。有无兵权,实则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这也是皇上所忌惮的。所以只要有朝臣上奏,任何一个借口,都能让老将军留在北疆,迟迟不得回京。”
宁禾心中担心,同时也心痛万分:“想我宁家满门,父兄战死,我祖父已过七旬坚守边疆,却仍然得不到圣上的信任。这天下的安宁,都是我宁家的鲜血铺成的。如今我祖父只是想回家颐养天年,却这般难!真可恨我是一女子,深锁闺中。若我是男子,定然可以征战沙场,代替祖父!
这番话宁禾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她一直表现出来的是大家闺秀的形象,而此刻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思河,她无所顾忌,才敢吐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从不想成为深闺中的那一株娇弱的花朵,她想驰骋沙场,她想自由自在地翱翔。
思河此刻终是忍不住,一把抓住宁禾的手道:“宁禾,你怎能如此糊涂!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换你祖父的全身而退?可是当今朝中局势诡谲,又怎是你牺牲自己的幸福所能达到目的的?你本应该是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为何被锁在这里成了金丝雀?”
风思河稍稍犹豫,终是说出了那句话:“宁禾,你过得好不好?如果你过得不好!只要你愿意,我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带你走!”
宁禾自然知道风思河对她如同亲妹妹,见不得她不好。
宁禾在这一刻是有丝丝心动的,但是理智让她抽出自己的手,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思河哥哥,我不能走。祖父未归京,我嫁给司徒萧就是为了让我祖父安然归京。而且,还有一事,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我大嫂离开京城时曾与我透露,我父兄之死,有诸多疑点。”
风思河一愣,压低声音问道:“你嫂子,怀疑有内奸?”
宁禾微微点头。
思河不由得有点急了,声音大了些:“禾儿,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委屈自己。只要你不喜欢,我就带你离开!”
宁禾摇摇头:“我已经嫁人了!思河哥哥!”
思河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知道他劝不动她,只能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氛围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家中来了客人?”扭头一看,居然是司徒萧回来了。
思河立马起身,朝司徒萧一拱手道:“末将风思河,见过首辅大人。”
“你是风吾将军的手下?”
“乃是我家父。”
司徒萧淡淡的“嗯”了一声,两人便去了正厅。
宁禾知道思河这次回京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却不知为何会来司徒府中与司徒萧禀报。
待司徒萧与思河离开后,宁禾从怀中掏出了刚才思河给她的信,是祖父写给她的。拆开信封,那苍劲有力的笔迹映入眼帘:“吾儿勿念,祖父在边境一切安好,请吾儿耐心等待,祖父定然如期归来。”
宁禾一下子热泪盈眶,把信贴在胸口。
那一刻所有的无助似乎都有了慰藉,似乎都有了安然前行的力量。她带着小翠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掏出了笔墨铺上了纸,想给祖父回一封家书。
思索了许久之后,才细细地写了一些寻常的话。她害怕风思河走得急,后面难以见到,便又急急忙忙到了正厅前的小道。问了下人风思河还在正厅,才放心的舒了口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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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等着,她知道风思河离开必然会经过此处。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思河从屋中出来。
宁禾连忙上前,把手中信件交给了思河,并且问道:“思河哥哥,你会在京中待几日?”
风思河看着她,眼中有着隐隐的心疼,最后还是道:“明日我还要去面圣,响午过后便会启程。边关战事吃紧,我父亲也受了伤,我必须尽早回去。”
宁禾一听急忙问:“风伯伯受了伤?可有事?”
“是些小伤,修养几日便好。但我不能在京中久留。”
宁禾失落地低下了头:“我知道。”随后她有抬起头,“明日响午去城门等你,你回边关帮我传话给祖父,让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风思河点点头:“好!”
风思河离开后,宁禾有点难过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屋中。
她此刻觉得自己如同浮萍,虽然生在京中,长在京中,却没有半丝家的感觉。她如今夫君不喜,孤立无援。她径直进了屋子,让小翠在外面候着,忍不住又把头埋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哭了好一会儿,宁禾的心情稍稍平复过来。
突然脑海中想起那日在司徒府花园里,那娇俏着推销熏香的女子。宁禾突然间头脑一片清明:在本朝,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却可以经商。
京中大街小巷,许多平凡女子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营生。只是大部分官家人或者体面的人家不是愿自家的女子出去抛头露面,觉得那样会有辱自家的门风。
而自己现在是首辅家的夫人,司徒家的二少夫人,更加会有所顾忌。
宁禾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唤小翠进来说道:“小翠,你安排一下马车,我们现在就回一趟宁府。”
“要不要知会首辅一声?”
宁禾犹豫了一下:“不用了。”小翠去准备了。
宁禾坐着马车回到了宁府中,然后叫来福伯,让福伯把府里的一些账册拿过来。
宁家身为侯爵世家,手底下是有一些铺子的,只是铺子不多。宁禾仔细地看了看——以前祖母在的时候,她也是偶尔管过账本的人,虽然不出门,大概的账目还是会看的。
她看得仔细,宁府的铺子不多,她出嫁的时候,祖母已经拿出了其中的三分之一给她做了嫁妆,所以现在留在宁府的更是少之又少。
宁禾思索着:这些铺子,她是要留给侄子宏儿的——就是她哥哥的孩子,宏儿离开京城时才六岁。虽然她大哥战死沙场,嫂子带了侄子离开了京城,但她想着宏儿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嫂子只不过是伤心过度,带着侄子去了大哥战死的边疆,以祭慰思念之情。等侄子再大一些,总归是要回到宁家来的。嫂子这么做,她也能理解。
大哥与嫂子感情深厚,若不是有侄子,嫂子估计都会随着大哥去了。
宏儿还小,若在宁家,祖母年事已高,自然是照顾不好的。所以当初嫂子说要带侄子走时,他们也不曾说什么。嫂子也曾开了口,等孩子大一些就会送回京城来。
所以,这宁家的产业铺子,还是得给他留着。
11. 心上人
宁禾又悉悉索索地在宁家吩咐了一番,让下人备了些爱吃的糕点,还给祖父带上了几副护膝。
她的绣工不行,这护膝都是她之前花重金请外面的绣娘做的,一直想着等祖父回京城时穿。现在祖父迟迟未归,便只能带给他了。
宁禾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
她抱着自己的绸缎被衾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总想着还能不能带点什么给祖父。
第二日清晨,宁禾早早的便已经在城门口等候。她知道风思河要午后才走,可是在家总是不安心的,总是要在城门口等着,心里才稍稍有一些踏实。
刚过巳时,风思河便骑着骏马奔驰而来。但他看着宁禾准备的一大堆东西时,稍稍有点面露难色——他要连夜赶路,带上这些许东西总是不方便的。
但是看着宁禾那期许的眼神,最终不忍心拒绝,全都一一收下。
宁禾看着风思河即将离开,眼眶又忍不住微微泛红。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思河哥哥,请您告诉祖父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很好,就盼他早日回京。”
风思河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宁禾,心中一软,有一种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的冲动。双手在身侧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浑身热血沸腾。
便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停在了他们身侧。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挑起了马车帘子,又是那张清高冷俊的脸,司徒萧看着眼前的两人,淡淡的开口:“祝风将军此去一路顺风。”
风思河看到司徒萧,身体僵硬了些许。所有的不舍和想要做的事情都咽回了肚里,双手一拱,道:“多谢首辅大人挂念,日理万机还专程来送末将,末将感激不尽。”
司徒萧看着这英俊高大的男子和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一点面子也不给,淡淡道:“我并不是想来送将军,我是来接我的夫人回家。”
风思河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嘴唇翕动,终究什么都没有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看着风思河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宁禾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又变成孤立无援的一人,心中悲伤,泪水流得更凶了。马车上的人看着她,也不催她,随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身影柔弱无助。
直到许久,宁禾的眼泪才稍稍止住了。
她用手中的手帕擦了擦绯红的眼睛,默默的低着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爬上了司徒萧的马车。
司徒萧看着对面那坐在角落里,眼睛绯红的女子,冷笑一声:“怎么,舍不得?”
宁禾正在伤心的时候,不想搭理他,仍然低着头用手帕擦偶尔溢出的眼泪。
司徒萧继续冷嘲热讽道:“既然如此舍不得你的思河哥哥,为何不随他去?当初为何又要千方百计来嫁给我?”
宁禾眼睛红红,抬起头道:“我与思河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他只是我的兄长!”
司徒萧冷笑一声,突然身体靠近,用手指头挑起宁禾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说道:“只是兄长?有哪个兄长会想着要带你私奔?”
宁禾一惊,没想到那日在凉亭中的话,他居然全听到了。
宁禾急忙解释说道:“司徒萧,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玷污兄长对我的情分!他不过是看我一人在京中可怜,想带我离开这罢了。”
司徒萧笑得渗人:“宁禾,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虚伪的样子。你不要用这一副,像我欺负了你似的表情看着我。从头到尾,是你主动要嫁给我的。既然毫不廉耻的送上门来,就不要做出这副委屈的神情。你晚上躺在我身下时,不是很享受吗?那时候怎么不想你的思河哥哥?你委曲求全嫁给我这个庶子,在我身下求欢,心里是不是早就恶心的不行?偏偏还要装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不觉得下贱吗?”
听到此言,宁禾抬起眼睛,眼中的无助想要辩解的神色慢慢褪去,眼神中尽是失望和清冷。
她第一次直视着这双冷漠无情的眼,咬咬牙开口道:“司徒萧,你不就是恨我让皇上赐了婚,断了你对兄嫂的念想吗?可是你别忘了,即使没有我,你也永远娶不到你的兄嫂!那王小姐从小与你的兄长司徒睿订了婚,连八字都合了,她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们司徒家也不可能让你娶了他们的长儿媳!”
此话一出,司徒萧顿时像被说中了心事一般,眼神变得更加冷厉,连声音都有着微微的沙哑:“你说什么?”
宁禾此刻正伤心,就想戳他心窝子,继续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书房中藏着的画像是谁?你心中不敢表露出来的姑娘是谁?不就是那尚书府的王姑娘吗?你怕什么?怕世人知道你堂堂首辅,私底下却对自己的兄嫂有着龌龊的思想?”
这话如同一根针一般,直戳了司徒萧的心窝。他看着眼前明明美艳却一脸倔强的女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明明是那么柔弱的性子,此刻却一副挑衅的神情,司徒萧的心像突然间跳动了一下。
司徒萧一把抓住宁禾的肩膀,一用力直接把她撞到了马车壁上,司徒萧抬手勾起宁禾的下巴,眼中黑如深潭,他讽刺道:“宁禾,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与我都是一样。你为了宁家,都愿意抛弃心心念念的思河哥哥。我心中念想着谁,你有什么资格来说?”。
宁禾听在耳朵里,觉得内心十分的委屈,两行清泪从双眼流出。
司徒萧看着眼前流泪的女子,红润的双唇,那晚的滋味又冒上心头。可是司徒萧觉得,那晚对于宁禾而言,她一定是当做被狗咬了。
而自己就是那条狗,司徒萧一下子觉得哪里不对。
他一阵烦躁,双手放开她的肩膀,扭头喝停了马车,然后出去了。接着听到他在外面对马夫道:“你把夫人送回府中。”
坐在外面与马夫一起赶马的青戈也连忙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青戈又跑了回来,对跟着马车走路的小翠道:“小翠姑娘,大人说让您上马车上去。”
小翠不明就里,爬上了马车。一进马车里便看到自家小姐正掩面痛哭,心疼的不行,急忙过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默默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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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过了一会儿,宁禾止住了眼泪,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的绯红,然后对小翠说:“把帘子撩开透透气。”
小翠把马车旁边的帘子撩开一点,外面街上的繁华便映入了宁禾的眼中。
宁禾道:“时候还早,你让马夫换个方向。难得出来,我们去街上逛逛。”
小翠连连点头同意:“小姐,呆会多买点胭脂,散散心。有什么过不去的?等咱老将军回来,看谁还敢欺负您!”
宁禾爱看书,司徒萧的藏书也多,宁禾在家窝着就喜欢去书房看书。司徒萧似乎也默许了,反正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一次宁禾照常在书房看书,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机关暗盒,里面是一卷画卷。
宁禾本不想打开看的,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听从了自己的心意打开看了。画卷上画着一个漂亮的女子,蒙着面纱,虽然只露出一双温柔的眼睛,却让人心向往之。连宁禾身为女子都有点荡漾。
那时候,宁禾就知道,司徒萧心中有人来,怪不得对自己那般怨恨,当时宁禾还自责了一番,当初真应该问清楚了再求皇上赐婚,入今骑虎难下。
可是仔细想来,也怪不得自己,她是没有当面问过司徒萧是否愿意娶她,但是她曾派人偷偷打听过的,都说没听说司徒萧有心悦之人,她才下决心嫁了他。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了,哪想到宁禾那日在司徒府的后花园里,看到了尚书府的嫡长女碧月,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与那画卷上的那一双眼睛重叠在一起,宁禾才焕然大悟,怪不得司徒萧从未提及过他的心上人,原来竟是早已经与司徒睿订婚的兄嫂。
宁禾喜爱看书,书也给了她坚毅的内心,所以,她很能自洽。刚刚还悲伤难受,一下子想到了排除郁闷的法子。她带着小翠,买上了一堆金银首饰,然后全都让掌柜的去司徒府找司徒大人要债。
但是宁禾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就是司徒萧虽然是首辅,只是还没中状元前在司徒府时,名下没有资产,后虽在朝中做了官,但单靠俸禄,又刚置办了宅院,自然是没有什么结余。说白了,就是司徒萧其实很穷。
所以当一群掌柜拿着欠条去首辅宅院里要债时,司徒萧的脸色很难看。
司徒萧刚才气闷,从马车上下来,一路走了回来,却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一群人在和管家说着什么。
管家急的冒汗,远远看见司徒萧,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忙喊:“我家大人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去找我家大人。”
众人连忙向司徒萧围过来。司徒萧问清楚原委和数目之后,脸色异常阴沉。掌柜们面面相觑,心中打鼓:这司徒大人不会想赖账吧?
最后还是青戈看着势头不对,拿出了自己娘偷偷塞给自己的零花钱和积攒一年的俸禄给垫上。
众人一走,司徒萧一句话也不讲,黑着脸往院子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闷声问道:“她人呢?”
管家愣了一会,才擦擦头上的冷汗回答:“您说夫人?她还没回来!”
司徒萧冷冷吐出两个字:“去找!”
12. 添堵
管家一身冷汗,一把年纪小跑着找人去了。
管家姓李是司徒家的主事,以前负责司徒府的一应杂事,认识一些字有时会负责一些采买。
在司徒萧小的时候,他娘亲还在,不过身体虚弱常年服药,又受司徒夫人的排挤,日子过得很艰难。这个李主事心善,见母子两可怜,总是偷偷照拂一些。
比如在寒冬,司徒萧母子没有炭火的时候,采买时偷偷匀上几块给他们母子。
偶尔偷偷帮司徒萧娘亲的绣帕带出去偷偷换点碎银子,后来司徒萧自己买了宅子搬出来了,就把李管家带出来,做了管家。
李管家管着司徒府大小事,对宁禾这个主母一直是满意的,不挑剔,事少,好伺候。
但是今天这么一档子事让他一下子头发都多白了几根:我的祖宗呀!这人还没回来,要债的就要到门上来了。
要是个有钱人家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没有有钱的人家。以后府里怕是要吃糠咽菜了!这帐怎么管!
宁禾被李管家寻回来时,听着李管家一路叨叨。
当她听到司徒萧的反应时,愣了一下:“李伯,您是说大人他很生气?因为我买了很多东西?”
李伯拐弯抹角:“夫人呐!大人刚做官没多久,俸禄不多,又置办了宅子。咱总得稍微节俭一些!”
宁禾一下子心情极好,开心道:“司徒萧他很穷?”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李管家。
看着宁禾开开心心的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李伯心里哭:这少夫人,人是不错,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说家里穷,她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反而看着很高兴?
宁禾确实很高兴,能给司徒萧添点堵,她心情有点好,连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第二日,宁禾又开开心心地出去买买买。
以前在宁府里,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祖母和福伯吩咐下人打点好的,她不爱出门,所以极少出去采购。
她也不是个挑剔的人,喜欢的就那几样,家里下人们都知道,每次都按照她的喜好买便是了,都深得她的欢心。
现在宁禾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出门逛街采购的快乐,怪不得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夫人都喜欢上街上采购。
就拿她喜欢的熏香来说,以前都是下人们挑好了回府中,她闻一闻香味,喜欢哪个便留下,若不喜欢的便拿去退给铺子。
而在闲逛采购的时候才发现,有很多香偏冷门或者不是那么热门的,店家不会推荐给下人们拿回府的,但自己来铺子中就可以细细的,一个一个品过来。有些冷门的香反而会更独特,更加合她的心意。
再比如买耳坠子,下人们只会有死板的印象,她偏爱粉或者偏爱绿或者偏爱玉,便往着这个方向去寻,拿回去了她再挑。可是自己逛就不同,会看到一些新的材质或者新的样式,即使不是自己平时表露出来的喜好,也会让人眼前一亮,保不准就心头喜欢上了,会有另外一种风味。
宁禾一下子找到了采买的乐趣,乐此不疲。
再加上做这件事情,她把账全都记在了司徒萧的头上,每次买完想象着司徒萧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心情便又好了几分。
但这可苦了司徒萧身边的青戈,吃饭的银子都快要给他主子给薅光了。
就在又一波掌柜的把司徒萧和青戈堵在司徒府门口的时候,青戈苦着脸道:“大人,您要不去和少夫人说说,再这样下去咱可吃不消呀,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吃饭钱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青戈的身份了。青戈能给司徒萧来做随从,也是机缘巧合。
青戈的真实身份是扬州首富青家的独子。
秦家以做生意起家,生意做得极大,是苏杭有名色丝绸世家,算是苏州首富也不为过。
青家这么大的一个生意盘子,自然是家财万贯。但青家香火却不旺盛,男丁代代单传,到了青戈这一代,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不曾有。
青戈是不缺钱的,不但不缺钱,还非常有钱。
但是偏偏青戈的性格放荡不羁,从小就幻想自己成为武林大侠,行侠仗义,风流萧洒,完全不想继承他爹的那本账本子。
青家老爷十分头疼,千方百方哄不成,来硬的也不成,想尽一切办法仍然改不了青戈的心意。
最后青戈的老父亲一咬牙怒吼道:“你若不想继承家里这份产业,那便不是我们青家人,自己想出去闯荡就去,但是请不要打着我们秦家的名头!”
被自己的老父亲这么一激,青戈也是年少气盛,一跺脚拿起了自己万金购买的那把名剑,转身便走,幻想着天高海阔任自己遨游。
青戈以为,自己不出半年,就然能成闻名江湖的青少侠,到时候再回去疯狂打他那老爹的脸。
可是少年不知江湖险恶。
青戈前脚刚出了门,后脚便被他老爹花银子雇人带着画像去给一山头土匪通风报信了,说这位少侠身上揣有大把银票。
就在青老爹的算计下,青少侠前脚刚出青家门,后脚就被那土匪下了迷药,绑进了土匪窝子,被土匪头子搜光了全身银票,抢走了那把金银珠宝镶嵌满的剑,扔进了臭气熏天的牢笼里。
青戈进了那土匪窝子,饭也没得吃,觉也没得睡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他心生绝望,想要放弃闯荡江湖,回家跟他的老爹认个错,继续当自己的阔少爷时,司徒萧出现了。
司徒萧是有点武功在身的,刚好去北疆送粮草,听说途中有一窝凶恶的悍匪,为非作歹,便设了个计谋,想要除掉那一窝土匪。
司徒萧也用了他老爹那个法子,先派人假装走漏消息:有一个贪官返乡,家财万贯。
自然的,土匪窝子上了当,把那返乡的官人一家掳回了土匪窝。
在土匪窝的牢房里,作为贪官儿子的司徒萧见到了灰头土脸,情绪即将崩溃的青戈。
地主的“假儿子”,遇上了地主的“真儿子”。
司徒萧见他可怜,便好言开导了几句。
然后,不出一天,里应外合,司徒萧把整个土匪窝给端了。
从那一刻起,青戈对司徒萧的崇拜如那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一下子又断了回他爹身边做阔少爷的念头,死活想要跟着司徒萧。
司徒萧先前是不答应的,后面见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纠缠你到底”的表情,思索了一下便勉强答应了,让他做了自己一个随身护卫,同时还给了他一份公差的俸禄。
这青家少爷到底是金窝银窝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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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荣华富贵宠着长大的,做这份随从的差事也一直觉得辛苦。
辛苦就算了,他一个练武之人还是吃得消的,就是银子有点太不够花。一个月那么一点俸禄,还不够他喝一壶好酒。
青戈忍了一个月,实在忍不下去了,最后想了想,偷偷给了他那位貌美如花的娘亲写了一封信。
所有人都知道,青家老爷什么都不怕,就怕他那娇滴滴的小娘子。
青戈跟他娘亲别的啥也没说,就委婉的说自己的钱不太够花。那娘亲果然是宠他的,即使没有明着给银子,也悄悄地塞了他一大把银票。
这事自然逃不过青老爷的火眼金金,可是自家的娘子做的这些事,对方又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只能装作看不见了,心里想着:只要那臭小子不惹是生非,也就罢了。等他在外面玩两年腻了,自然会回到家里来。反正这青家产业迟早是他的,出去闯荡闯荡,长长见识也好。而且他现在是在首辅大人身边当差,不是做什么游手好闲的事,随了他吧。
所以在司徒萧的府上,最有钱的不是别人,而是首辅大人这位随从----青戈。
可是再有钱,也经不住他的少夫人这么造呀!
司徒萧看着自己面前,愁眉苦脸的随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还有剑吗?”然后,头也不回抬脚进了自家的宅院内。
青戈:……
这边愁眉苦脸,宁禾那边却买得开心。
正在她准备往下一家去瞅瞅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大声吆喝:“快来看一看,快来瞧一瞧呀!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熏香!快来看一看,快来瞧一瞧呀!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熏香,总有一款适合你!”
宁禾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居然是汐雪。
汐雪站在一个摊子后面,正在那里招手揽客。
宁禾刚看到汐雪,汐雪便也看到了她,连忙招手大声喊道:“禾姐姐,禾姐姐,快来快来,快来这边呀!”
汐雪今天穿得有点好看,浅粉色的裙子,梳着普通人家的发髻,不像什么大家闺秀,倒有些小家碧月的味道。汐雪看到了宁禾,十分开心,连忙把手中的香推到她面前道:“你来闻闻,看这个香的味道你喜欢不?”
宁禾还来不及答话,汐雪又忙说:“禾姐姐你先闻一下这款,不喜欢没有关系,我这里还有好多款。总有一款你会喜欢的。”
宁禾看着摊位上各式各样的熏香,拿起一束闻了闻,果然与别家店铺的不一样,这些香味道十分独特,浓郁而不油腻。
宁禾不由好奇地问道:“汐雪,你怎么在这?不在府里呆着,怎么在这里卖起香来了?”
汐雪笑道:“府里呆着有什么好玩的,在这里才好玩呢!姐姐放心,我们国公府里没什么很多规矩的,我娘亲也随我的。”
宁禾闻了闻几款香,都甚是喜欢,又好奇地问道:“汐雪,你这香确实独特,我也算是爱香之人,买过各种各样的香,却没有你们家这种香味如此独特。你这香从哪里来的?”
汐雪自豪道:“这个香,是我一位朋友做的,我敢说他的调香术是这整个京城中独一无二的。不敢说第一,但绝对是独一份。”
汐雪正说着,突然听到一个儒雅的声音道:“汐雪。”
13. 南朝
两人扭头一看,是一位长相稍稍有点美艳的男子,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却看着十分的舒适,一袭白衣,身上有着隐隐约约的淡香。
汐雪看到来人,拉了拉宁禾的衣袖,轻声道:“禾姐姐,他就是这位调香的奇人,南朝哥哥”
宁禾看着有点娇羞的汐雪,心中了然了几分,点点头笑道:“原来汐雪夸得天花乱坠的奇人在这呢,朝南公子果然是手法独特,香味奇特,我甚是喜欢。”
那人双手并拢作揖:“在下姓南,姑娘叫我南朝就好了。姑娘若是喜欢,不如多挑几款。”
汐雪听宁禾这么说,也非常高兴道:“对呀,禾姐姐,你如果喜欢的话,你就多买几味。今天所有的香都降价处理,铺子里还有许多种类,我们一起去铺子里看看。”
宁禾点点头,便与汐雪一起去了不远处的那个铺子,那个男子在后面收拾着摊位上的熏香。
这是一家在闹市中地段还比较好的店铺,只是铺面稍稍有些小,门头牌子也不打眼,普普通通的匾额上规规矩矩写着“南朝香铺”四个字。
宁禾微微皱眉,心想:怪不得自己没留意过,以前府邸里的下人也从没买过他家的香。这名字,怎么看都像卖佛堂供香的。
宁禾进铺子之前,留意到铺子旁边的另一家铺面门上贴着“急卖”二字,便好奇地顺口问了一句:“旁边这家铺子要出售吗?”
汐雪点点头道:“是的。旁边掌柜的准备回乡,不做了。”然后又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唉,南朝哥哥这家香铺子也在清货,等清完了,这家店,南朝哥哥也准备卖掉了。”
宁禾十分惊讶:“南公子这家香铺要出售?”
汐雪点点头:“是的,南朝哥哥的母亲生了病,花了许多银子。这次要一味十分珍贵的药材,南哥哥已经把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老宅宅都卖了,只留下两间小破屋子与他母亲住。现在实在没办法了,便想着要把这间铺子也给卖了。”
宁禾也觉得十分惋惜。香铺子里面的香种类十分多,但每一只独一无二,味道也十分奇特。
宁禾想,这么别致的香,生意居然如此惨淡,必然是因为欠缺宣传,所以没有得到大主顾的青睐。若是有哪位贵人或者宫里的人用了,赞赏几番,定然又是不同的一番光景。
宁禾挑了几味香,正在低价处理,所以价格十分便宜,估计这南朝公子最多拿回了材料的本钱。
宁禾拿着香,与汐雪道别后,就带着小翠往外走,
在路上,小翠见主子已经没有刚开始来时那般兴头了,反而一直低着头,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她正要发问,却听得主子猛的把头抬起来,眼中放光,扭头便往回走。
小翠忙道:“小姐,你要去哪?”
宁禾道:“小翠,我们回去,我们再去南公子的商铺看看。”
宁禾又回到了南朝香铺里,这次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外面仔细打量了一番,并开始留意周围来往的人群。
她发现这间铺面位置十分好,正在最繁华热闹地段,可偏偏门头太小,加上店名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造型和颜色,所以没落在这繁华的街道当中。
她又仔细瞧了瞧,旁边的商铺也在出卖,若是两间铺面连起来,那门头便十分大,定然十分显眼。看到这些,宁禾又跨进铺面里头,伸手摸了摸香铺与隔壁铺子中间的那堵墙,居然十分的轻薄,似乎是后加上去的。
南朝和汐雪还都在。
见宁禾回来,汐雪十分开心地道:“宁姐姐,你怎又回来了?可否落了什么东西?”
宁禾笑笑对她摇摇头,便直接开问:“南公子,你这铺面与旁边这间要出售的铺面,之前是否是同一家铺面?”
南朝正在整理货架,见宁禾去而复返,回来问这么一句话,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微微点头,回答道:“姑娘好眼力,这家铺面与隔壁铺子之前确实是同一家铺面。”
原来,南朝出身南家,南家十几年前也是有名气的。宁禾这种不怎么出门的闺阁之女,没有接触过民间的生意,自然不知道南家。
南家世代祖传手艺人,以香为名。在南家的祖辈,制的香料那是鼎鼎一绝的,绝对是千金难求的上等香料,连皇家贡品都是南家一手制作的。
可是这调香十分神奇,不仅要原材料好,还需要调香人的心境。
南家世代调香,可是后几辈却没有前几辈那般领略到调香的要领,便渐渐没落了下来。
特别是到了南朝的上一代,南朝的上一代没有出男丁,只有一个小姐,便是南朝的母亲。南朝的母亲继承了南家的祖传手艺,可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偏偏这个男人是个十足十的渣男,在他母亲怀孕时便在外面找了女人,并与那个女人成了家室。
南朝的母亲心气高傲,自然是不愿意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便直接求了一份休书,带南朝独自出来过了。
可惜的是南朝的母亲觉得自己给家族蒙羞,不愿再出手调香。
她带着南朝,母子俩过得十分艰辛,并把家里所剩无几的家产变卖了得以度日,最后只剩下一座祖宅和这街头一间铺面。
南朝长大后,随母亲学了调香,手艺十分了得。
母亲觉得他的技艺,不能如此暴殄天物,便鼓励他把最后这一间铺子开成了香铺。
偏偏南朝调香的手艺十分高超,经营的能力却一般,生意一直不太好。后来加上他母亲重病,他不得已便把这一间大铺子中间隔开,卖出去了一大部分,自己只留下一小间继续卖香。
现在他母亲的病重花销过大,他连族宅都卖了,最后这一间小商铺也要关门了。
宁禾听罢,沉思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开口道:“南公子,那旁边这家铺子的主人你可认识?”
南朝点点头:“他从我手中买的铺子,我自然是识得的。姑娘想要买旁边的铺子?”
宁禾点点头:“我想买旁边的铺子,也想买南公子你的这间铺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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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南公子可否为我搭条线?”
南朝先是一愣,转而道:“自然可以。”
宁禾也爽快:“南公子,我想买你的铺子,能否找个地方详细谈一谈?”
南朝点了点头,汐雪急忙带他们进了内室。
香炉里燃着一只清新的香,令人不由都提了神。
南朝泡上一壶朝暮夕雪,汐雪说这是南朝自己种的茶树,自己采摘的茶,味道不同凡响,喝起来清清淡淡的,却又让人回味无穷,确实有点像夕雪。
南朝是个男子,却生的稍稍有点过于美艳了。一双桃花眼,眼角弯弯拉长,让人觉得是一副轻佻的面相。可偏偏南朝又是一个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极其稳重老成的人,加上他这种面相,混合在一起倒有一点奇怪的味道,偏偏又不叫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有种贴身的想要亲近之情。
这就跟南朝制的香一般,闻着清清淡淡,或者看着简简单单,偏偏闻过之后难以忘怀。
宁禾坐下,小翠在外间,算是给南朝简单的看一下铺子。
汐雪是个着急的性子,刚坐下便急切地问道:“禾姐姐,你要买南朝哥哥的铺子吗?可是你是首辅夫人,难道你要出来做生意?那首辅大人和司徒府会允许你出来抛头露面吗?”
当汐雪说到首辅夫人时,南朝正人在喝杯中的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有惊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般。
宁禾笑道:“这正是我要与你南朝哥哥进来细谈的原因。我朝女子能经商,但像我们这种身份特殊的大户人家,却是不能随便出来抛头露面的。所以我很羡慕你呀,汐雪,你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汐雪被宁禾这么一说,脸突然微微有点红,然后声音都小了许多:“禾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你是知道的,我是民间长大的,是个不成规矩的丫头。我母亲父亲和我哥哥他们也是拿我没办法,就随着我的性子来。我倒羡慕你,正儿八经的从小在宁府长大,知书达礼,我母亲老在我面前夸你呢。”
宁禾看她一下子娇羞了,然后笑道:“汐雪,我不是违背心意说这话的,我是真心很羡慕你。你有宠你的母亲和爹爹,还有宠你的哥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其她人,这些虚礼,就像禁锢人的牢笼一般。”
宁禾说完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不说这些了,就是因为这些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我想找南朝公子好好谈谈。”
南朝这才抬起了头,直视着她道:“姑娘有话请讲。”
宁禾继续道:“我看这铺子位置是极好的,南朝公子的手艺也十分了得。只是南朝公子现在人在低谷,迫不得已才想要出卖了这铺子。我也是正在低谷,与南朝公子不谋而合。人生在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若是多个人把力气往一处使,说不定又能看到另外一道曙光。”
南朝看着她,没有说话,意思是听她把话讲完。
宁禾继续道:“我有一个想法,我想与南朝公子合伙开这商铺,如何?”
14. 定情之物
南朝看着她,眼睛亮了一下,连汐雪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宁禾继续道:“这铺子我会买下来,连同旁边的那间铺子我也会买下来。这两间铺子一起打通,恢复成原来的一大间铺面,门头就大一些。重新张罗一下,重新换个名字。这些都是我来出的本钱,以后这间铺子仍然是卖香的铺子,想请南公子仍然来做这里的掌柜,负责调香卖香。但是,我不付你月钱,我们每月用盈利分成,我六你四。算是我比你多拿一成,毕竟本钱是我出的。南公子意下如何?”
南朝没有说话,宁禾理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说就能做出决定的。
她也不急,继续道:“南公子可以考虑一下,给我个时限。当然这种合作方式也是有风险的,若是香铺子生意不好,你就是没有月钱的。以后这间铺子地契归我,但是我投进的本钱是要从盈利里面扣取的。”
“姑娘有本钱,为何要与我做这样一桩买卖?姑娘请个调香师傅,利润可比现在多。”
“原因很简单。首先刚才也说了,我的身份让我不能抛头露面,所以我只能做背地里的东家,而南公子调香卖香都是行家,我找南公子绝对没错。而第二个原因——”
宁禾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样说出她的想法。思索片刻,她才开口:“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看重你们南家的调香名号。南家曾经是皇商,转为宫中调香,后来没落,才被其他家抢了这条路。而我,恰恰想要做这皇商!”
此话一出,南朝和汐雪都吃了一惊。
宁禾还要继续把一些利弊说得更清楚些,却听到对面的男子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好。”
这下宁禾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南公子这么爽快便答应了?难道不再思索一番?你我以前也未曾见过,就凭我一顿忽悠,便如此信任我?”
南朝难得露出笑意,说道:“宁姑娘这话说的真是稀奇。我是一男子,你是女子,你与我也是第一次见面,你便敢与我一起合伙开铺子。你都不害怕我,我作为一个男子又有何可惧怕的?”
他这一笑,宁禾一下子便明白为什么汐雪那个小丫头对南朝那般倾心了。
他这一笑如沐春风,一双桃花眼显得更为妖媚,看起来就像一朵盛开在春季里的桃花。虽然这样形容一个男子有点奇怪,可是宁禾心中就是这般想的:好美好的一个男人呀!
她第一次想用“美好”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
宁禾心中给他赞许,然后道:“话是这么讲,南公子还是回去再思考一下,若觉得不妥,便回了我也无妨。隔壁那家铺子还请南公子为我搭个线,我找主家谈一谈。”
南朝点点头,随后两人便约定好三日之后约上隔壁的主人一起谈。
谈妥这一切之后,宁禾便要起身回家了。
临走前她又嘱咐南朝把正在低价售卖的香都收起来,这几日闭店不要再卖了。
南朝对生意上是没有什么天赋的,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他自然知道宁禾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当然宁禾这么做也是有她的道理的。
南朝的香独一无二,品质一等一的好,必然是要卖个高价钱的。可如今这些香都在做清货贩卖,价格十分的低廉,反而会给人一种廉价的感觉,自然是会影响后面高价售卖的。
这几日先闭店,到时候她会把这些香料再重新进行包装,重新定价售卖,价格肯定是如今的几倍。
宁禾回到府宅内,就连忙翻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是自己的嫁妆。不过,宁家给宁禾的陪嫁并不多,倒不是当初宁家舍不得,是宁禾自己要求的。
宁府是将军府,宁老将军战功赫赫,宁府却过得清简。边关将士打仗是苦的,为了能让边关将士日子好过点,宁家人经常从自己府中私自出银子补贴边关将士。将士亡故,朝廷对他们家人的抚恤金数目是极少的,宁家也经常私自出银子补贴。
这就导致了宁府的日子过得清平。在宁禾父兄去世后,宁府更加清俭了。所以在宁禾成婚时,宁禾主动找祖母,要求彩礼从简,本来她祖母是不同意的,但是宁禾一再坚持。家中产业不多,还有宏儿。
宁禾看着手中的银票和几亩良田加几间铺子,心中有些许懊悔:她还是太年轻,做事总想不周全。刚才只顾着想着怎么说服南朝与自己合作,谈妥后又忙着暗自开心,急着回来清点嫁妆,却忘记了去打听下周边店铺的价格。
宁禾清点了下手中的银票,估摸着不够,需要再凑点银子,但是良田和铺子她是不想卖的。良田和铺子登记造册,司徒萧都知道,她不想明着去做这件事,自然是不想让他和司徒府的人知道。
小箱子里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宁禾没什么印象,不记得里面是何物了。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玉佩,质地极好。宁禾想起来了,这是司徒家送的彩礼里面的。
那日,天气尚好,司徒家按照习俗请了一个媒婆,带着一堆彩礼上门提亲了。在当朝习俗里,若是男子看上了女子,都需要带上丰厚的彩礼去女子家提亲,以表示对女子家的敬重。
媒婆上门后,先是把司徒家的二公子夸得天花乱坠,什么温文尔雅、才高八斗、心地纯良之类的,听得宁家老夫人也是频频点头,觉得这个孙女婿甚是不错。
然后那媒婆特地把一个盒子交到了宁禾手中,宁禾不明所以,直到晚上回房打开看,才发现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块玉。
当时宁禾觉得这块玉成色上乘,玉质温润,而且玉表面光滑,一定是被人精心保存,而且时不时抚摸珍爱的,看得出之前的主人对它非常重视。
在司徒家送过来的一堆七七八八的彩礼之中,这块玉显得如此突兀,而且又被如此郑重其事地递到了自己手中,定然是有特殊含义。
宁禾便以为这是司徒萧的珍爱之物,于是留在了身边。
那时候她除了想要换得祖父回京,顺便想查查父兄的事情,但是对司徒萧还满怀希望的,想着嫁过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这玉就私下被她当成了定情信物。
不过现在想来,是她多心了,司徒萧压根就不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司徒萧不仅在新婚之夜让她独守空房,连回门的日子都是她独自回的宁府。
当时老夫人十分生气:“他若不想当我们宁家的女婿,那就罢了!今日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去求皇上给你们下了和离书!哪有这样对我这嫡亲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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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当时的宁禾想的却不是这些,她要做的事一件也没做成,自然是不想和离的。便安抚了老夫人的情绪,道:“祖母,你也不要太生气。司徒萧他忙于公务,与孙女也没有感情基础,心中有点怨言也是情有可原的。”
老夫人当时看着为司徒萧辩解的孙女,问道:“禾儿,你可是对他动了心?”
宁禾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孙女觉得,夫妻相处,生出感情来一定是需要时间的。孙女相信假以时日,定能让他明白孙女的好。”
宁老夫人看到宁禾如此说,才叹了口气道:“唉,为了宁家,委屈你了。”
但是,如此看来,以司徒萧对她的讨厌程度,又怎么可能送一件珍爱的物件给她,这玉就是彩礼里面的寻常物件,没什么特殊含义。
宁禾叹了口气,把玉和银票放在了一起,准备过两日去当铺当掉,以这玉的成色来讲价格应该不低,加上手上的银票,买下两间铺子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宁禾第二日又出了门,这次她什么也没买,只是把几条街都逛了个遍。
合稍稍打听了一下铺子的租金售价,大部分时间在那里仔细的观察生意好的铺子与生意不好的铺子之间的差距。
宁禾发现不同铺子,哪怕卖的是同一种东西,如果摆放的风格不一样,或者包装不一样,吸引顾客的程度就不一样。
相同的东西,若是摆放的干净简洁,引人注目,或者包装新奇独特,看起来高级奢华,便往往会吸引更多的顾客,特别是那些富贵人家的女眷们挑选。
宁禾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不同的女子喜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一些小家碧玉还是更注重性价比,实用不贵,而一些门户较高的有钱人家更注重购买时的体验感受,往往那些服务周到、笑脸迎客的店铺更得这些女子的青睐。
宁禾把这些观察到的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晚间回去就把它誊写在一本小册子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宁禾的记性是极好的,但是还是用纸笔记下来会更放心些。
第三日宁禾又是一早便出了门。
司徒萧正好也要去上早朝,看着已经远去的女子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头,扭头问李管家:“李伯,最近家里可有收债的上门?”
“回大人,最近没有。”李伯看着司徒萧的脸色,又贴心的补全了一些信息:“最近少夫人日日早出晚归,却没有人上门收债。老奴想,少夫人是不是有了新的乐趣!”
司徒萧没有说话,哼了一声,带着青戈走了。
李伯看着远去的司徒萧,心里道:大人,我只能言尽于此啦!你再不去哄哄少夫人,府里的绿色都要溢出府了!你还要不要脸?
这几日,李伯和下人们也感受到了主子之间的气氛不好。
自从上次司徒萧去宁禾房间睡了后,司徒萧只要没有公务就会去宁禾的院子,李伯自然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的。
作为首辅府中的管家,当然希望主子和主母和睦容恰。
但这几日,大人也没再去过夫人院子,这肯定是有问题了。偏偏这几日,夫人早出晚归,每天还兴高采烈的,李伯只得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