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的嘴巴怎么硬硬的》
1. 雪中铃
风雪天,雾浓、路滑,街上行人并不多。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突兀地现出一抹黑点,紧跟着的是一串猩红的脚印。
鹿皮靴上是微微干涸的血迹,甜杏每跑一步,风便卷着雪粒子往喉咙里灌。
左手衣袖下的鼓起蠢蠢欲动,被她反手摁住了。
“莫动!”她低声道,“还没到用你的时候!”
倏地,一条铁链破空而来,她的左腿一沉,被锁链缠上脚踝的刹那,以手撑地,最终还是险险地刹住了车。
紧接着,数十道锁链纷飞而至,交错着砸入雪地,将她锁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中。
甜杏站在原地,脸上沾满了血和泥,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面流露出自然的天真。
又像是被吓傻了。
修真界对她的通缉力度不大,三大家皆未出手,是以逃了十九年,她几乎没遇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为首的一个白发老头慢悠悠地走出来,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小姑娘,你若乖乖交出仙骨,老夫保证谁也不敢动你。”
闻言,甜杏有些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人曾同她说过的“交出仙骨,便放了你们。”
她绝不、绝不、绝不会再信他们。
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无耻老头儿!我呸!”
话音未落,甜杏如掸衣袖般轻甩手,一条又瘦又长的蛇瞬间窜动而出,猛地冲向为首的老头儿,扬起一阵尘土。
紧接着,甜杏的两只手往后伸,又快又狠地从包袱里抽出了两块长条,咬破舌尖精血喷在上面。
中间细,线条流畅,两头又凸又粗,莹白如玉,是两条漂亮的股骨。
于此同时,空中飘起一道金色的咒文——是师兄临死前一笔一划教她的。
突生变故,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他们对视一眼,皆怒吼一声,冲了上去,“抓活的!”
战斗一触即发。
甜杏手里挥舞着两条股骨,嘴里还叼着一沓符纸,符纸纷飞炸开,碎屑飘落,被薄雪覆盖。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只求杀出一条路。
灵力不足,却胜在敏捷。
而另一头的蛇速度极快,白发老头正要挥舞拂尘,一把被它狠狠绞住,它不过瞬息便立在了老头儿面前,得意地左右摇摆,“本蛇比你高。”
量人蛇,一款极其热衷于比身高并把这当作比试手段的妖。
要想赢过它,只能比它高。
然而那老头儿也不是吃素的,一甩拂尘,足尖点着立在上头,“老夫比你高。”
“量人蛇!”甜杏的手臂被划开几道口子,“别玩了!来这儿量!”
修真界跨越一个境界便如隔着山海,她不过练气中期,面对一群金丹高手,就算符纸接二连三炸开,拼尽全力也只能挡住这么一小会儿。
腰间铃铛被血黏住发不出声,身上也已经湿透,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
也许是血水吧,甜杏恍惚着想道,这么冷的天,哪里会出汗呢?
偏偏量人蛇根本不听话,“这个老头儿才最麻烦,本蛇先解决他!”
不知何时起了雾,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追魂印,甜杏咬牙闪身躲过,手上的血顺着雪白的股骨往下落,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梅花。
量人蛇还在同白发老头僵持,这也不能完全怪它——战局一旦开始,不分出胜负,便无法轻易结束。
甜杏的左手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她还想往前再走一步,膝弯却是一软,即将触地的那一刻,她的右手握着股骨插进雪里,这才免于面朝下摔倒。
她被交错的锁链捆得死死的,半跪着,又冷又疼,染血的指尖抠进雪地,头抵着雪,吃力地喘着气。
透过雾蒙蒙的雪,一头是纠缠的一人一蛇,另一头是不怀好意、迫不及待将她瓜分的修真者们。
而曾划过无数次的召魂阵,还差最后一笔成型。
穷途末路,好像也就是如此了。
“死了?”
“没死吧,你看她的手都还在抖呢!”
“那就好那就好,”说话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师尊特意交代说要抓活的回去。”
伤口流下的血糊了眼,天地间只余血色,还有微弱又安静的喘息声。
刚才拿出来的符纸已经用光了,另一个锦囊里师父给的符纸,不到生死关头用不了。
哎,难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是生死关头吗?
师父啊师父,世上恐怕是没人比您更不靠谱了。
甜杏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听着众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
五。三。一。
说时迟那时快,她偏过头,右手举起股骨,朝量人蛇的方向呼啸而去。
股骨上附着一层灵力,乘着呼啸的风,蛮横地绞住白发老头儿的脖颈,量人蛇趁机盘旋而上,欢呼雀跃,“本蛇比你高!”
白发老头儿甚至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来,便高高地摔落了下来,砸起一阵尘雾。
不用试探,便知老头儿凶多吉少,众人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纷纷摆出防御的姿势。
谁能想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人能突然来这么一下?
然而失去股骨的支撑,甜杏“啪”的一声摔下去,一张脸几乎陷进雪里,被冰得快要失去知觉。
尚且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正期盼地盯着量人蛇的方向。
量人蛇,靠你了!
然而,才刚脱困的量人蛇,迎着她希冀的目光,却是把头一扭,就这般头也不回地......跑了......了。
甜杏:?
这条烂蛇!破蛇!坏蛇!要不是实在分身乏术,她才不会让它出战!
量人蛇的逃跑着实让众人都愣了一下,却又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强弩之末。”其中一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甜杏,露出一点怜悯的神色,“连它也弃你而去,孤身一人,真是可怜。”
他蹲下身,“交出仙骨。”
甜杏阖上眼,没说话。
“哼,十九年前,浮玉山犯下那么大的错事,你不过侥幸逃脱,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了?”见甜杏不说话,那人面色扭曲了一下,“仙骨在哪儿?”
闻言,甜杏睁开眼,示意他蹲下身来。
“对嘛,”那人顿时变了脸色,“乖乖告诉我,还能饶你一命......啊!”
“我呸!”甜杏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说话时全身都在挤力气,“要杀要剐,悉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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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
那人摸了摸脸颊的血沫,盛怒地甩了甜杏一巴掌,站起来要扯锁链,“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落得愈发大了,额头的血还未流尽,一半结了冰,一半顺着眼皮往下流,挂着睫毛上。
他们狞笑着踩碎她肋骨的时候,甜杏疲惫地闭上眼,咬破舌尖,想起了十九年前的雪地,她被师兄护在身下,看着他脊骨折碎、经脉寸断。
连脸颊陷进雪里的触感都那么相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耳边众人聒噪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后突兀地响起一阵铃铛声。
由远及近,不急不缓。
锁链应声断裂,四周泛起浓郁的金色光芒。
甜杏错愕地睁开眼,隔着眼前一片血色,先是看见僵硬的众人,再是一双玉白的足,踏过血泊却不染纤尘,左脚腕上套着一只金镯,上面挂着铃铛,行之有声。
腰间的金铃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金铃响,师兄到。
雪地被金光映成琥珀色,时空仿若滞了一瞬,连她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下一秒,她背上属于师兄的、沉寂了十九年的尸骨开始疯狂震动起来,残骨突然发烫脱手,直直落入来人掌心。
阵法的最后一笔被补上了。
甜杏惊慌地抬头。
矜贵的青年赤足而来,凤眼朱唇,乌发浓稠如墨,发尾用白玉做扣,瘦瘦地拢成一束,身着墨色的缎子衣袍,下摆用金丝绣着净尘咒,一眼便觉高不可攀。
他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地瞧她。
他的眼睛是浅淡的金色,瞳孔竖而窄,面无表情看人时含着淡淡的厌倦,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球,透着雾气似的凉意。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气息。
他握着残骨,指尖摩挲过骨缝里的剑痕,细细端详着,忽地轻笑出声,“拿死人骨头当护身符,倒是比活着时有用。”
甜杏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比脑还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攥住他一片衣角。
“师兄!”
她仰头,眼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憋了许多年的泪混着血往下流,把脸搅得一团糟,“师兄!我成功了!”
邬妄看着她脏污的手,拧眉,“放手。”
“我不放!”甜杏倔强地看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绝不可能再放手!”
她听见头顶传来声极轻的“啧”,紧接着是丝帛撕裂的脆响——那人竟直接扯断被血染污的袖摆,任她摔在雪堆里。
滚着金边的断帛轻飘飘地落下,甜杏又急又委屈地伸手要再抓他,“师兄!你为何不认我?!”
闻言,邬妄像是突然来了些兴致,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便鲜活许多,“我为何要认你?”
“我是甜杏呀师兄!”见他态度像是松动,甜杏激动得语无伦次,“师兄,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邬妄没说话,视线慢慢地往下落,盯着甜杏背上的木剑,顿了顿,又轻飘飘地移开。
“以骨为媒,引天诛地灭。”
“你从何处偷学的禁术,我的东西为何认你为主,”他指尖化出剑影抵住她心口,脸色阴沉,“说错半个字,剜了你的心。”
2. 漫山花
然而甜杏听见这话,反倒松了口气,冲他撒娇起来,“这不就是你教我的吗?残骨也是你给我的呀?师兄你糊涂啦!话不多说,你快些救我嘛,我现在身上可疼可疼啦!”
他教的?
邬妄蹲下身。
甜杏立马忍着疼伸出手,“你拉我一把呀师兄!”
她伸出的手掌粗糙,上面是被刀剑划出的各种细小伤口,混着血和泥,看起来脏兮兮的。
邬妄拧眉,用布裹着手拾了根棍子,戳进甜杏的手掌。
她的掌心本就血肉模糊,被这么一戳,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连忙抓住棍子,借着力艰难地爬起来。
甜杏坐在雪地里,从袖里摸出两粒药丸吞了,这才觉得气顺了挺多。
“师兄,”甜杏咧开嘴冲他笑,“你怎么会在这儿,还变成妖了呀?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嘿嘿。”
虽然她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妖。
她的手脏,脸更是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原貌。
闻言,邬妄眉心一跳,却没开口说话。
见他用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拿过木棍的手,甜杏这才反应过来,拣了片勉强还算干净的衣角,对着脸就是一顿胡擦。
她怕没擦干净,还捧起地上的雪往脸上糊了几把,冻得一个哆嗦。
唉,师兄大难不死,怎么还变得这么爱干净了?
“师兄师兄,”她仰头希冀地看他,黑漆漆的瞳孔里全是邬妄的影子,“你应该还没忘记我长什么样子吧?”
邬妄站起身,扔掉帕子,懒洋洋地垂眸看她。
她的脸没擦干净,但也露出了清晰的五官。
巴掌大的脸,尚带着些婴儿肥,圆溜溜的眼,秀气挺直的鼻子,唇被冻得发白,看着他眼神明亮。
亲昵又信赖。
邬妄看清她容貌时,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阵钝痛,面上的漫不经心尽数收了起来。
他暗自咽下涌到喉间的血腥气,俯下身。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师妹,”青年弯腰时连垂落的发丝都避开血污,“还有,我的东西可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
冰凉的吐息拂过她耳际,“催命符。”
和杀意一起飞出的是锦囊里的符箓,虚空长剑横劈而下的那一瞬,符箓燃起,九天玄雷轰然劈落,金色锁链自两人腕骨间疯长,若隐若现。
邬妄于腕间掐了个净尘诀,伸手要召回残骨,不料残骨纹丝不动,只能急急调转剑势,硬生生扛了三道天雷,唇角溢出血迹。
燃着的符箓不容分说地贴在了他背上,逐渐隐入他体内。
“天雷引?”
“你要杀我?!”
两人异口同声。
邬妄冷笑,竖瞳里没有半分温度,“你以为我会怕这个?”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要走。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师父给的符箓动了,说明师兄是真的动了杀心。
但、但为什么呢?
见他真的要走,甜杏脑内思绪纷杂,“带我走吧师兄,你不能杀我,你会受伤的!”
天雷引、碧桃剑。
“你真的是浮玉山的人。”
不对,应该说她同浮玉山的青云真人关系匪浅。
天雷引,中咒者不得远离施咒者,若离一丈远,则天雷劈身,万劫不复,施咒者身死同理。
世上会绘制这种符箓的,只青云一人。
更何况那已易主的尸骨。
甜杏不懂这些,顾不上身上的疼,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神色恳切,“我本来就是浮玉山的人啊,师兄,我真的是!你曾同和我说过,残骨一定会带我找到你的。”
“你看,”她手忙脚乱地往外翻东西,“浮玉山的令牌、师父赐的绶带、你送我的金鱼铃、泥哨、千纸鹤糖丸......还有你亲手写给我的行事指南和骂贱诀,这些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她着急的眼,湿漉漉的,像是委屈的幼犬,落在邬妄眼中,却是刻意的示弱和哄骗。
他扫了两眼《行事指南》上的字迹,神色阴晴不定。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甜杏急得快要哭了,祈求威胁十八般武艺几乎全用上,“你快说说话呀师兄!你带我走!带我走!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她说的话像是歇斯底里的命令,脸上的神情却是绝望的恳求。
邬妄垂下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好。”
“我带你走。”
——
甜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春天烂漫,浮玉山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
她年纪尚小,正是贪玩的时候,趁着师兄修炼的功夫,偷偷溜往前山,自告奋勇要替师娘收集桃花做糕点。
师父总是不让他们出后山,自她拜入山门以来,去前山的次数寥寥可数,甜杏看着前山的花啊草啊、操练的弟子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她灵巧地爬上树,看了半天弟子们操练便觉无趣,转而追着林间的松鼠玩,不料得意忘形,被巡山的弟子发现了,“谁在那里!”
甜杏当即惊慌失措地要往后山逃,慌乱之下,像只无头苍蝇般栽下了树,衣裳被树枝划了数道,后背火辣辣地疼。
偏偏此时她腰间挂着的金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在那里!”
巡山的弟子握着剑,缓缓地朝她靠近。
要命!
甜杏连忙去捂住铃铛,急得快要哭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金铃感应到了什么,巡山弟子走到离她不过两三米远的时候,它突然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她面前的草丛一跃而出,颈间的铃铛叮叮作响。
它跳到带头弟子的脑袋上,“啪”地给他脑袋来了一下,又轻巧地跳走了,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原来是只野猫。”那弟子捂着脑袋,嘟囔道,“可惜了,出门太急,没带上肉干。”
“新来的猫么?好像都没见过。”
“你那么懒,除了巡山便不出门了,能见过才怪!”
“我那是闭关,怎么能说是懒?!”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远了。
甜杏猛地松了一口气,又马上提了起来。
金铃响,师兄到。
她提起裙摆,飞快地往后山跑。
跑到后山的桃林时,她眼尖地瞧见远处的一道人影,连忙屏住呼吸,在原地幻化成了桃树模样,融进了林子里。
才刚站稳,她又想起什么,弯起树枝,把挂在枝头的金铃取下,挂在了隔壁的树上。
在她的视线里,一身白衣的少年穿梭在林间,手里捏着一张符纸,看似不急不缓,实则速度极快。
甜杏蜷缩着,屏住呼吸,只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高挺鼻梁上的一点儿红痣。
“甜杏儿。”清润的嗓音混着柑橘香飘来,少年手心里放着剥好的橘子,懒洋洋地站定,喊她,“师娘的桃花糕做好了。”
甜杏依旧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少年掐住符纸,三两下捏出一个纸人,摇头晃脑地嗅了几下,而后跳向了她——隔壁的那棵树。
“抓到你了哦。”少年弯了弯眼,伸手朝那棵树抓去。
见此,甜杏骤然松了一口气。
少年取下金铃,仔细端详片刻,又抬起头,转了个方向,对着甜杏幻化的那棵树,唇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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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恶劣,“甜杏儿。”
甜杏才刚展开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张符纸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她的背上。
她慢慢地显现出人形。
“师兄!”她又急又气,“你耍赖!”
“有么?分明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徐清来含笑的声音,在触及她破烂的衣裳时戛然而止。
甜杏下意识地把扭伤的脚腕缩了回去,怯怯地看他。
徐清来揪住她的衣领,就跟拎包袱一样,一路冷着脸把她拎了回去。
“溜去前山了?”
甜杏站在徐清来的面前,他坐着,手里拿着帕子替她一点一点轻柔地擦着脸,语气冷淡,“弄得一身伤,看师父不训你才怪。还叫疼?疼死你算了。”
她偷偷地撇嘴,眼睛却不住地偷瞄桌上的糕点,脸皱成了一团苦瓜:哼,这不就在被你训么。
徐清来蹙眉看着她脸上被树枝刮出的细小伤口,俯身去柜子里拿药时,余光瞥见某人伸向糕点的手。
他一把拍下甜杏的手,冷下脸,“师妹。”
他很少这样叫她,总是“甜杏儿”、“小甜杏”、“酸杏子”的换着各种花样叫。
于是只这么一声,甜杏便慌了起来,手脚并用爬进徐清来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师兄,我听话,我听话,你不许生气!不许不理我!”
她口气娇蛮霸道,眼里的泪却是像不要钱似的,一眨就掉了下来,哗啦啦落了他满衣裳。
徐清来被痒得往后躲,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目光,到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冷哼一声,“洗了手再吃。”
——
甜杏缓缓地睁开眼睛,被踩碎的肋骨还隐隐作痛。
她抬起手,抹了把脸,摸到了一手的凉意。
愣怔了一会儿,她的思绪才慢慢回笼。
围攻、金铃、残骨、陌生的妖……
师兄!师兄呢!
甜杏猛地坐了起来。
她仍穿着之前的衣服,正躺在铺着地毯的地上,身下垫着几层布。
不远处是一张更大更精致的床,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四周雕栏玉柱,殿顶铺满黄琉璃瓦,像是身处在一座华美的宫殿中。
与此同时,殿内萦绕着浓郁的妖气。
奇怪。
甜杏皱了皱眉。
大战后,妖族的妖皇以及三殿长老都被封印,伴随着的是妖界灵气的稀薄,离荒蛮之地也差不了多少,这儿怎么会如此奢华?
她侧耳,听见了隔壁零星的几道水声。
天雷引未动,说明师兄离她便不会太远,这道水声,会是师兄的么?
甜杏起身,蹑手蹑脚地往隔壁走去。
越往里走,听着水声,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少时贪玩,半夜溜进药浴池子里,偷看师兄练剑时的光景。
绕过屏风,足有半人高的浴桶上,邬妄侧对着她,阖着眼,乌黑浓密的发垂下,半遮半掩地露出一截肩背,如雪似的冷白。
她微微偏头,昏暗光影浮动,只看见他冷淡的半张脸,鼻梁高挺,睫毛又长又直,半边轮廓一笔勾勒,流畅而深邃,宛如水墨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她记忆里的徐清来截然不同的样貌。
温热的水蒸气扑上脸颊的时候,甜杏这才骤然惊醒,迟钝地察觉出一些不妥来:许久未见,她是不是该敲个门?
邬妄搭在桶边的手动了动,她想后退,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往前滑,一头栽进了浴桶里。
“砰——”,水花四溅,甜杏猛地呛了一口水,笨拙地挣扎着。
邬妄睁开了眼。
3. 瑶光殿
邬妄的眼珠金黄,漂亮得像是被清水洗过的琉璃,有着和月色相称的疏离剔透,在迷蒙的雾气中显得润泽。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看掌心里的猎物。
浴桶里的水很凉,甜杏猛地打了个寒颤。
徐清来从不会这样看她。
“哎呀哎呀江小杏,你怎么跑到殿下这里来了——”
量人蛇夸张的尖叫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邬妄随意地勾了勾手,架上搭着的一块白纱顺风飘来,毫不客气地盖在甜杏的眼上。
在他转身的间隙,甜杏隐约瞥见他被乌发遮挡的背上,露出一点金色的图腾。
随后哗啦一声响,他自浴桶里站起,长腿一跨,踩着湿意踏在地上,慢条斯理地穿衣。
隔着雾蒙蒙的一层,甜杏只能看见朦胧的影子,肩宽腰窄,四肢修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慢慢地放空自己,开始发呆。
白纱滑落的时候,邬妄已经穿戴完毕,正习惯性地抚平衣褶。
甜杏从浴桶里站起身,看见他湿漉漉的发,连忙关心道,“师兄,你的头发要记得弄干。”
闻言,邬妄偏过脸,抓起架上的外袍砸过去,“衣服穿好。”
“我穿好了呀。”甜杏眨眨眼,不太明白但还是感动他的关心,“没事的师兄,我不冷。”
说完,她看了眼邬妄的脚踝,“师兄,你的金铃怎么取下来了?”
邬妄:“......”
他抬脚朝她走去,脚下急,面上却是不急不缓,视线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分毫也未离开。
甜杏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说话也变得磕巴起来,“师师师师……师兄?”
氤氲水汽中,两人一进一退,她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邬妄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站定,“张开手。”
甜杏本以为邬妄是又想逼问她的身份来历,心里都已经在排练措辞了,谁知他只是夺过她手里的外袍,略显粗鲁地展开,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甜杏:“?”
邬妄:“不要穿着湿衣服在别人面前晃悠。”
甜杏“啊”了一声,有些委屈,“师兄,我不是故意弄湿衣服的。”
邬妄:“我不是你师兄。”
“你是!”
“带你回来,只是因为天雷引。”
邬妄面色冷淡,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甜杏一边把外袍穿好,一边急急地跟着他,“师兄,你等等我!”
一旁被忽视已久的量人蛇也一惊一乍地追了上去,“喂喂喂!江小杏!你看见本蛇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甜杏追着邬妄进了刚才她醒来的内殿,见他没有再要走的意思,这才缓下脚步来,等一等量人蛇,“嗯。”
“嗯?嗯!这是什么意思?”量人蛇不满了,“要不是本蛇求了殿下来救你,你现在可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倒好,还给殿下下了天雷引,简直气死本蛇啦!”
“哦......”甜杏有些心虚,“对不起啦。”
行事指南其九:犯错要说对不起。
她真诚地看着量人蛇,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还有谢谢你。”
行事指南其八:受人帮助说谢谢。
闻言,量人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甩开她的手,摇摆着扭进了内殿,在邬妄脚边盘成一坨,只睁开一只眼瞧她,“你这人还怪肉麻的。”
有吗?
甜杏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三两步便跑进了内殿,“对了,师兄,追杀我的那群人,你处理了吗?”
邬妄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听见她急躁的脚步声本觉不悦,然听清她说的话后,金瞳盯着她,唇角微微往上扬,“处理了。全都……”
“杀了。”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语调阴测测的,像是湿滑的蛇在耳边吐着信子。
“杀了?”甜杏拍拍胸口,面上仍是天真无邪,“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师兄会心软,把他们都放了呢。”
邬妄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若是行踪被发现,又会麻烦死了。”甜杏倒是没发觉他的心思,也没觉得害怕,“只是师兄带我走的时候,可有清理地上的血迹?”
邬妄:“没有。”
甜杏的神色当即变了,“坏了,血迹只怕引来了许多觊觎的人。我们快——”
说什么便来什么。
话音还未落,便是一阵天摇地晃,甜杏控制不住地往一旁摔去。
与此同时,殿顶猛地一震,直直往头顶砸来。
邬妄顿时面黑如铁,抓住量人蛇的头往右一甩,量人蛇的尾巴卷住甜杏,带着她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砰——”
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瞬间被砸出一个大坑,泥土瓦砾炸得猝然横飞,掀起满地的烟尘,光线透过破开的殿顶射了进来。
邬妄衣袍下摆绣着的净尘诀亮起,很快又恢复正常。
甜杏敏锐地嗅到了灵气与妖气中夹杂着的血腥气。
还是晚了不知道多少步。
看来在外面,妖怪们都已经打过一架了。
“很美味的小姑娘啊,”一只长长的、黄绿色的、长得像鱼又像龙的妖从头顶的窟窿中探进头,脑袋旁是驴一样的耳朵,“找你找得真是辛苦。”
这只妖也忒丑了,长相一言难尽不说,颜色还像呕吐物。
不及师兄美貌的万分之一。
甜杏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躲在邬妄身后,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袖子一角,小声道,“师兄……”
“钟鼓。”邬妄面色阴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甩开她的手,“你砸坏了我的瑶光殿。”
被唤作钟鼓的妖乐得笑了几声,听起来像是钝刀子割肉,“臭邬妄,本大爷就砸了,如何?你现在只是个残废,本大爷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它又是一个摆尾,另一头摇摇欲坠的殿顶承受不住,也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砸完了,这只妖偏偏还要张开嘴,露出牙缝里卡着的一颗明珠,“本大爷还要吃了你的瑶光珠!”
挑衅成这样,连甜杏都听不下去了,她捏紧拳头,从邬妄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师兄,揍他!”
好久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妖族了!
闻言,邬妄半侧过脸,举起手中长剑递到她面前。
甜杏:“嗯?”
邬妄勾了勾唇,“你行你上。”
他睨了甜杏一眼,“这家伙是来找你的。”
“我不行。”甜杏想也没想就说道,“但是你肯定可以的啊师兄!”
邬妄真不知道她对他哪里来的自信。
“我不是你师兄。”
他一抖手中长剑,左手拎着量人蛇的蛇头,足尖点地便朝着钟鼓攻了过去。
而量人蛇的尾巴则卷着甜杏,离他不远不近,正好一丈距离。
“师兄!加油!师兄!加油!”
“殿下!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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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加油!”
邬妄握住长剑的手猛地一抖,袖里飞出两道符箓,一人一蛇各一张被封住了嘴。
“唔唔唔唔唔……”
量人蛇首尾皆被占着不得空,只好松了松尾巴,把甜杏的手放出来,示意她解咒。
“桀桀桀桀,邬妄啊邬妄,难道你以为本大爷还是之前的手下败将吗?”
钟鼓猛地摆尾,又长又尖的长尾扎入邬妄的右肩,一路斜着划破了他的腰腹,冰凉又滚烫的鲜血淅淅沥沥地落下,染红了他自始至终都一尘不染的长袍。
他咬着牙,不怒反笑,松开量人蛇,抬手冻住直流的血,掐了个净尘诀,“再来。”
“再来?哈哈哈哈哈,”钟鼓兴奋地大笑,长大了口,“看见本大爷嘴里的东西了吗?你可没有再来的资本了,等你死了,本大爷便要将那条死蛇一口闷了,至于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就一刀、一刀啊——”
它话未说完,便被一剑扎进了牙龈,顿时痛声尖叫。
“邬妄!邬妄!该死的!”
邬妄不语,只趁着他张嘴痛骂的功夫,狠狠心一闭眼,冲进了钟鼓的食道内。
嘴巴刚被解封的量人蛇:“殿下!!!!!”
下一瞬,他就被甜杏紧紧抓住蛇头,往钟鼓嘴里甩去,借助着巨大的冲击力,一人一蛇都摔进了钟鼓的食道。
大妖惊愕地合上嘴,视线里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甜杏顺着黏腻腥臭的食管往下滑,翻滚着不知道砸了几个跟头,“砰”的一声,砸起巨大的水花。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只凭借着本能挣扎着,忽地被量人蛇咬住衣领,拎出泥潭,悬在了半空中。
“师兄……师兄!”
闻言,邬妄轻啧一声,“吵。”
他正盘腿坐在钟鼓的胃上,半阖着眼,身周围着干净光滑的黑色绫缎,头顶悬着一把金色的伞,上面是整齐又漂亮的鳞片。
胃酸落成的雨打下,却从他四周滑下,分毫不曾侵入。
纵使是在这样腥臭恶心的地方,他的身上依旧是纤尘不染,刚才的伤口仿佛只是个幻觉。
甜杏甚至怀疑他进来以后还悠闲地换了身衣服。
凭什么她进来就那么狼狈?!
“……哦。”她乖乖地应道,“师兄,我的脖子有点勒。”
邬妄睁开眼,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目光中流露出嫌弃。
“你跟进来做什么?死了还累我受雷劫。”他蹙眉,“若想以此博我同情,便是竹篮打水。”
相较于他的从容不迫,甜杏看上去就要惨多了,本来就干净不到哪里去的衣裳沾满了各种黏液,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露出里面穿得蜡黄的棉衣来。
她的身上、脸上、手上都是尘土与血的混合物,咧开嘴一笑,便露出瓷白的牙,“师兄。”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这么不讲究?
邬妄示意量人蛇把她放下来。
“因为你是我师兄呀!我当然得进来救你了!”
甜杏一被放下来,就撒开了腿往他这边跑。
她知道身上脏,最终停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仰起脸,控诉道,“不过你怎么能自己进来不带我呢?这样也太危险了!”
说着,她拍拍胸膛,声音响亮,“师兄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话音未落,邬妄身周的绫缎卷起,击向甜杏的腰腹,她伤势未愈,又毫无防备,顿时疼得弓起了身子。
他挑眉,目光里的意味很明显。
4. 内外夹击
甜杏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师兄这是担心我,我都明白的。”
闻言,邬妄垂眸,给量人蛇掐了个净尘诀,“谁说我是担心你?”
他的语气很淡,“不必自作多情。即便你不主动进来,我也会拉你进来。”
“过来。”他侧过脸,指尖凝着净尘诀,“脏。”
甜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蹭蹭蹭朝他跑了过来,“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我不是你师兄。”
这话邬妄已经说厌了。
甜杏却没听烦,她认真地纠正他,执拗得可怕,“只要残骨认你,你便是我师兄,错不了。”
“再说了,你可是从我的召魂阵里出来的,此前这阵可从未成功过。”
闻言,邬妄轻笑,“如此说来,你要找的究竟是你师兄这个人,还是这个身份,亦或是残骨所认的主?”
甜杏愣了愣,“凭心而动,我的心也错不了。”
“倘若错了呢?”
“我不怕错,只怕错过。”甜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要有一丝相像,哪怕一点,我都不会放过。”
“随你。”邬妄掸了掸衣袍,失去了再问的兴趣,“我的残骨你一直背着,为何不放乾坤袖里?”
闻言,甜杏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包袱。
“装不进乾坤袖里。”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里面太小了。”
“那便给我吧,”邬妄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却不似他的脸那般漂亮,指节布满了老茧,“我能装得下。”
他说话时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笑来,如冬去春来百花开,温润通透。
甜杏却丝毫犹豫也没有,“……不用了。”
“我习惯了这样背着。”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嘴上追着我唤师兄,”邬妄收起笑,握住金鳞伞柄,站起身来,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实际上防我如防贼。该让我如何信你?”
甜杏也站起身,盯着他垂下的发丝,难得走神了一瞬:师兄如今变化真大,连头发也不爱束起来了。
她回过神,扭头看向旁边蠕动着的胃壁,蹩脚地转移了话题,“师兄既然进来,应该是想好了对策吧?我们要怎么出去呀?”
邬妄:“我不知道。”
甜杏:“啊?”
量人蛇顺着她的裙摆往上爬,缩小身子,绕着她的手腕盘了几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你们慢慢想,记得把本蛇也带出去就行。”
“我入钟鼓口中,”邬妄仰起头看落下的酸雨,“只是在他腹中察觉到了残骨的气息。”
好巧啊,甜杏也是这样的。
当年逃下山时她并未把师兄的尸骨全部带走,这十几年来从未停止过搜寻,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必须要亲自进来才能放心。
甜杏:“那、那现在师兄找到残骨具体的位置了吗?”
“找到了。”邬妄一只手握着伞,另一只手腕翻转,拿出一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剑,狠戾地插入脚下,“在这。”
“噗嗤”一声,剑入三分,鲜血喷涌而出,暗红色的胃壁疯狂地蠕动着。
甜杏听到了钟鼓的尖啸,随后他猛地甩尾,胃壁一时左右晃了晃。
千钧一发,她只来得及以袖掩面,身上被血淋了个透,看着好不滑稽。
她看着脚下的肉块,努力稳住身形,“这条鱼……呸、龙……呸,这只妖的皮也太厚了。”
都捅成这样了,也只是流点血,连底下的残骨也未露出来分毫。
邬妄也看着脚下的肉块。
“哦。”沉默片刻,他悠然换了个方向,轻描淡写道,“捅错了。”
说完,他扔掉手中的剑,指尖轻抬,剑影于头顶浮现,瞬间分为无数道,同时朝四面八方射出。
声声沉闷如小石落入水池,而后“噗嗤”“噗嗤”几声传来,胃壁的四面八方都开始喷涌鲜血,钟鼓吃痛,恼怒地猛烈挣扎,胃里一时天旋地转。
“哼!”他的声音传来,犹如大钟闷响,恨恨道,“本大爷的胃液可腐蚀万物,本大爷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蝼蚁能坚持多久!”
邬妄仍稳稳地撑着伞,“错了。”
钟鼓:“嗯?”
“我非蝼蚁,”邬妄弯了弯眼,“她才是。”
被晃得七荤八素正努力躲进邬妄伞下的甜杏:“?”
钟鼓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挺起肚子,往瑶光殿的废墟上撞去,“喂、喂!死邬妄!本大爷一定要弄死你!”
胃壁上,暗红色的硕大肉块蠕动得更快更急,腥臭的黏液从里面渗出,伴着酸雨一刻不停地落下,溶化了剩下的食物残渣。
连甜杏不慎落在外面的衣袍一角,一触及酸雨,也马上熔为一滩黑水,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来。
甜杏躲在邬妄的金麟伞下,不免也焦躁起来。
她咬了咬牙,猛地抬头,“师兄,钟鼓实力比起你如何?”
“从前我远胜,如今我四它六。”
“那好。”甜杏略微松了口气,“师兄,天雷引的九天玄雷你能扛几道?”
“两道。”
“不够。”甜杏摇了摇头,“最少也得五道。”
邬妄垂眸看了她一眼,懂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信你。”
这意思就是他有办法扛过五道了?!
甜杏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可是没别的办法了!”这法子损人一千自损一万,甜杏自知理亏,“师兄,我保证会在五道天雷内拿到残骨回来。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我没有害你的理由。”
闻言,邬妄不急反笑,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朝上,“你将背上的包袱给我。”
甜杏犹疑地往后退了退。
“不愿意?”邬妄轻笑一声,“那便吞了这颗药丸。在我死之前,你会比我先一步……肠穿肚烂、死无全尸。”
他话还未说完,甜杏就上前一步,眼也不眨地拈起药丸,吞了下去。
她咽得太急,拍了拍胸膛顺气,“然后呢?师兄准备好扛五道天雷了吗?”
“没有。”邬妄看着她,金瞳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需借你的念力与残骨之力。”
这是灵力不够,念力来凑?
与灵力不同,念力只存在于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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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识海中,念力越强,魂魄便越强,在修真界中,算是非常私密的存在。
听见这话,甜杏却丝毫没有犹豫,“要怎么借?”
邬妄垂眸,看了一眼她沾满血污的手,拧了拧眉,先掐了个净尘诀。
甜杏:“……”
感觉出去之后她真的要好好洗个澡了。
她正想着,头顶传来邬妄冷淡的嗓音“只此一次”,而后指尖忽地触到一抹凉意,他先是试探地往里,而后霸道地插入,与她十指相扣。
她放松了识海,任由念力传去邬妄的方向。
这还是再遇以来,第一次牵师兄的手呢……
念力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她却跟一个局外人一般,毫不在意,只垂着头,细细端详着邬妄的手。
凉凉的,像是冰冷的玉石。
师兄的手比从前粗糙了许多,一定吃了很多苦。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师兄以前总是暖洋洋的手,像个小火炉,给她捂着冻僵了的脚。
还未等她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邬妄已然松开手,将她往泥潭方向推去。
与此同时,金麟伞脱手而出,伞柄被塞进她的手里,邬妄身周的绫缎交错飞舞着,将他牢牢地护在其中,“钟鼓胃液有毒。”
钟鼓胃里的空间庞大,甜杏本能地接住金麟伞,随着惯力不断往后退,在她退出邬妄一丈内时,“轰隆”一声,九天玄雷猝然劈落。
虽说九天玄雷是专门追着邬妄劈,但却不会管他现在身处何地,外头的钟鼓突然瞧见玄雷,当即吓得失色。
第一道玄雷落下,钟鼓凝起一道护罩,天雷劈在上面,护罩只震了震,泛起一阵波纹,又重回原样。
它当即得意地笑了,“哼,小小玄雷,也想奈本大爷何?”
然而下一秒,“咔嚓”一声,护罩上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缝,“啪”的碎了一个洞,玄雷钻入其中,一路劈到它的胃里。
它怒吼一声,发出凄厉的尖啸。
玄雷针对的人并非钟鼓,是以它承受的压力也只有一半,反倒是邬妄实打实地挨了这一下,闷哼一声。
甜杏担忧道:“师兄!你没事吧?”
血腥气涌到喉间,邬妄不语,只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露出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第二道玄雷落下之时,甜杏像个炮弹般冲出,瞬间与邬妄换了个位置,寻骨之余不忘挑衅钟鼓,“喂!丑妖怪,给你几面都劈匀点啊!”
直至第四道玄雷,两人都保持着危险又微妙的距离,甜杏脑中的弦崩得很紧,一旦邬妄无法支撑,她便会立马回到安全的范围内。
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再禁不起负伤了。
第五道玄雷将落,邬妄继续风轻云淡,钟鼓的胃壁开始崩塌。
他们的极限都要到了。
还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要钟鼓一死,他体内的残骨自然会掉落出来。
甜杏眼见玄雷劈下,终于寻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这才发觉双腿发软。
然而下一瞬,胃壁深处发出莹白的光芒,竟硬生生地调转了玄雷的方向,双倍的玄雷正朝着邬妄落下。
甜杏神色骤变。
5. 以巧破印
残骨的位置终于露了破绽。
但是……却恰恰与邬妄的位置相反。
若玄雷降下,便有六道,邬妄身上有伤,根本扛不住。
可若舍弃这次机会,便是前功尽弃,又会回到与钟鼓相峙不下甚至更糟糕的局面,她不甘心。
玄雷便在头顶,落下只在瞬息之间,甜杏的思绪被拉得极长极长。
托曾相连的念力的福,哪怕隔着好一段距离,她仍能清晰地看见邬妄的脸。
他低垂着眸,神色淡淡,除了唇角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了。
忽地,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带了些嘲讽。
甜杏蓄够了力,举着金鳞伞挡住酸雨,猛地调转了方向,不管不顾地向邬妄冲了过去。
一切变数皆在瞬息间,在玄雷降下的那一刻,甜杏抓住了邬妄的手,和他一起扛下了玄雷消失前的最后一波。
“咳——”
识海内一阵动荡,她控制不住,偏过头,吐出一口鲜血。
至此,五道玄雷结束,钟鼓同样伤得不轻,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缓得比他们要更快,胃壁深处的莹白光芒逐渐减弱,正缓缓闭合。
“不要!”
甜杏连片刻喘息也未有,手中的金鳞伞也顾不上拿着,放松了身体,调动起全身的灵力,直直地往下坠落。
她袖里的符箓飞出,拉出一条长长的黄线,“噗呲”一声,她径直掉入了钟鼓的胃壁深处,赶在其收缩的最后一刻,伸出右手奋力抓住了里面的残骨。
钟鼓察觉到她的动作,怒吼一声,“臭丫头!臭丫头!把手松开!”
它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干呕,想要把两人从胃里吐出来。
与此同时,它的胃里一阵翻山倒海,一切东西都开始错位,秽物、酸雨等等胡乱飞舞着,兜头而下,甜杏被迫倒立过来,手被钟鼓胃里的肉块紧紧地吸附着,动弹不得。
她只来得及把盘在左手手腕的量人蛇放进了怀里。
“哼!臭丫头!死丫头!居然妄想同本大爷的力量抗衡!”钟鼓奸笑道,“本大爷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还不速速放手!”
“不放!我就不放!”
力气在飞快地流逝,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甜杏被血与黏液糊了满脸,耳边突然传来伞“唰”的一声展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缠着柔软的丝绸,抓住了她的手腕。
“师兄。”甜杏闭着眼,反手要去抓他的手,“你别怕。”
“臭妖怪说的不算,我还有的是办法!”
闻言,邬妄扯了扯嘴角,抬手的同时,虚空剑影也抬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狠狠地砍劈而下。
暗红色的肉块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放的话……”他轻声道,“那就抓紧吧。”
下一瞬,他手上使力,猛地把甜杏的手往外扯。
甜杏的五指狠狠扣在残骨上,被钳制的时间里,她满意地感受着残骨越来越烫的温度,随着袖里最后一张符箓的飞出,她顺着邬妄的力道,一鼓作气将手和残骨都抽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不——”
失去残骨的支撑,钟鼓剧烈地挣扎起来,伴随着“噗通噗通”的声音,它的身体像泄气般的,胃壁上破开大大小小的洞,鲜血横流,变得千疮百孔。
“砰——”
连一句遗言也没有,钟鼓的身体砰然炸开,细碎的肉沫和鲜血纷纷扬扬地飘下。
甜杏跪坐在地上,闭着眼,邬妄撑着金鳞伞罩住两人,看起来竟有股诡异的美感。
“师兄……”她的呼吸缓慢又断断续续,像是每吸一口气都要用极大的力气,“都结束了吗?”
“嗯。”邬妄答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邬妄垂眸看着她手里死死抓住的残骨,轻哂,“我若再晚一刻,你的手便废了。”
“啊、啊,是吗?”甜杏仰起头,弯了弯唇,“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
“而且就算师兄不来帮忙,我也有办法把残骨带出来的呀,都说让师兄相信我啦!”
邬妄冷眼看着她笑开的模样,双眼弯弯,苹果肌鼓鼓囊囊,连脸颊都在用力。
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她沾满血污的裙摆,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人倒是心大爱笑。
不修边幅、胆子很大、不知死活,自以为是地跳到他面前乱攀关系大献殷勤,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勉强能入眼。
“师兄?”久久不见邬妄说话,甜杏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怎么了?你还好吗?”
她起了半截身子,忽地膝窝被人轻轻一推,一个趔趄又摔了回去。
一缕长发垂在她的颈窝,带起丝丝痒意,然后是冰凉的玉石伞柄抵在她的下巴,慢慢挑起。
邬妄盯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很好,现在我们该谈谈了。”
伞柄再进一步,便足以捅进她的喉咙,但甜杏想到的却是……师兄身上香香的。
再遇以来,师兄还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呢,近到她可以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然后她这才想起看不见邬妄的表情,开始觉得慌乱,想要往后退,却被坚硬的伞柄抵住了后背。
邬妄冰冷的声音传来,“说话。”
甜杏:“师兄想要谈什么?”
“解开天雷引。”
“师兄,不是我不想解,”甜杏为难道,“只是我现在还做不到。”
“天雷引的解法同封印的差不太多,主要为三种。第一种自然就是画符者亲自来解,这符是师父亲手所画,可现在师父已经死了许多年,帮不了我们。”
“第二种便是以力证道,使用蛮力破开,可九天玄雷力量实在强大,若想以力破开,至少也得元婴修为的大能辅以法宝才能毫发无损成功,至少现在我们两个都办不到。”
至于最后一种,不必她说,邬妄也已经知道了,“以巧破印。”
“没错!”甜杏重重地点头,“最后一种就是以巧破印啦,不过我们得先和玄珠汇合。”
邬妄:“这个人能解天雷引?”
“当然——不是。玄珠是个医术超群的医师呢,”甜杏摇头,“我们两个都受了伤,得快些疗伤。而且我的好些宝贝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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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那里呢。”
邬妄:“……”
甜杏成功逗弄了他一番,也不再卖着关子,“天雷引说到底只是符箓,还是可以糊弄糊弄的。”
“我同师兄的法术都与师父同源,可惜就是力量不足,若能集齐师兄的残骨,一定可以合力解开天雷引!”
“其实师兄也很想要找回残骨吧?”她笑了笑,“当时受量人蛇所托来救我,只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原因。”
邬妄的脸色很阴沉,“既然心知肚明,便走吧。”
说完,他移开伞柄,转身要走,却又被扯住了衣摆。
他不耐烦地转头,“……”
“师兄,”甜杏仰起头,露出紧闭着的红肿双眼,“方才我不小心被胃液溅了双眼,看不见了。”
“师兄能不能牵着我走?”
邬妄垂下眼,触及他的目光,甜杏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溢出一点泪水。
他有些烦躁,“量人蛇——”
甜杏从怀里掏出软趴趴的量人蛇,腼腆地笑,“刚刚实在太震荡了,量人蛇受的伤也不轻。师兄,先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快点找个地方调息,然后再去找玄珠吧!”
说罢,她冲邬妄伸出手。
甜杏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柔软的绸缎飘入掌心,紧接着是坚硬冰凉的金鳞伞尖。
她隔着一层绸缎握住伞尖,借力起身,跟着邬妄往前走,连句话也不曾问,像是压根不关心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两人沉默地绕了瑶光殿半圈,邬妄被迫发现了一个事实:他的瑶光殿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现在把钟鼓救活然后再杀一次还来得及吗?
察觉到沉默中逐渐弥漫的杀气,甜杏迟疑着开口,“师兄,又有追兵到了吗?”
“没有。”邬妄盯着他被劈成两半的浴桶,“我在想怎么鞭尸。”
甜杏:???
逃亡的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尽管身上沾满了血污有些难受,但也尚在她的忍受范围内,反而是看起来一尘不染的邬妄无法忍受,来来回回往两人身上掐了不知道多少个净尘诀。
可惜净尘诀的能力也是有限的,甜杏身上仍存着血液风干后剐蹭着皮肤的硌感。
邬妄:“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这话说的,像是确信她具有抵抗钟鼓毒液的能力。
甜杏乖巧地答道:“快则一晚,晚则两天吧。”
邬妄松开手里的绸缎,收起金鳞伞,“你在此处调息。”
他双指夹着符箓,控制着长剑,削下几块木头,三两下便做了个新的浴桶出来,开始打磨抛光。
甜杏听见动静,“师兄好像有很多把剑?都没见你用过重复的,难道这些都是师兄的结契剑吗?”
她困惑地皱眉,“可师兄似乎并不在意它们,用完只是随手一扔。”
“你会在意今日吃的馒头是甜是咸吗?”邬妄抽出一张新的符纸,给浴桶里加水,“对我来说,用什么剑都已经无所谓了。”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的声音多了层云雾缭绕的缥缈,“我并非你的师兄,一直这样叫不累么?”
6. 玉照紫荆
甜杏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师兄是在沐浴吗?”
“嗯?”邬妄解腰带的手一顿,又接着继续,“准备。”
“哦。”甜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可是我比较喜欢吃咸馒头,从前师兄却更爱甜馒头,还曾因为这个打架。所以师娘总是会分开做两屉,一甜一咸,这样我们两个都开心了。”
邬妄:“我不喜欢吃馒头。你不必再喊我师兄。”
甜杏不说话了。
她抱着双膝,转了个方向,揉搓着昏睡的量人蛇发呆:不行了,师兄真的好香啊……
邬妄长腿迈进浴桶,坐了下来,视线落在甜杏的身上:啧,都没说重话就受不了了。
于是美好的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好不容易煎熬地熬到邬妄慢吞吞地洗漱完,甜杏刚要说话,肚子却忽然叫了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她捂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师兄,我还没辟谷……”
邬妄:“……”
这儿荒郊野岭的,他要上哪去给她找吃的?
他伸手,拽住量人蛇露在外面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吃烤蛇吗?”
甜杏:“?”
可怜量人蛇还在睡梦中,半梦半醒间骤然听见这句话,吓得整条蛇都蹦了起来,又因为尾巴被拽在邬妄手里,“啪嗒”一声弹了回来,荡了个“蛇秋千”。
“殿下救命呜啊啊啊!本蛇的肉又臭又老又酸的,不好吃哇啊啊啊啊!”
邬妄被它嚷得耳朵疼,把它拎远了些,“休息够了没?”
“没够呢殿下。”量人蛇蜷缩起来,委屈巴巴地说道,“本蛇的脑袋还晕晕的。”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邬妄松开手,量人蛇“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去给她找些吃的。”
闻言,甜杏适时地朝量人蛇露出一个微笑。
“……哼,看在殿下的份上。”
量人蛇不情不愿地游走着找食物去了。
它一走,剩下的两人都不是多言的性格,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还是各自运功调息。
冬季食物本就不多,加上瑶光殿位置偏僻,量人蛇跑了好几圈,最后累死累活地用尾巴拖了几只野鸡回来。
本来还抓到几只老鼠的,被他没忍住给吃了。
“给!”它把几只死鸡往甜杏面前一扔,“快吃吧江小杏!”
见甜杏不动,吃饱了心情大好的量人蛇还用尾巴卷着一只鸡的腿,往她嘴边送,“哎呀,你都多大人了,还要本蛇喂。”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和排泄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甜杏没忍住,“呕——”
“拿远点拿远点!”她往后退,欲哭无泪,“量人蛇算我求你了,我不吃生的。”
条件艰苦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吃过野草一类的东西,但要她生吃肉,还是难以接受的。
量人蛇为难地摆头,“可我不会做饭呀?江小杏你会吗?”
……真是巧了,她也不会。
此时,目睹了案发现场的邬妄起身,对着甜杏:“麻烦。”
紧接着他手上飞出一道符箓贴在其中一只野鸡上面,低头对着量人蛇:“废物。”
量人蛇:“......”
甜杏:“......”
师兄这是要亲自下厨了吗?!那就有口福了!
她回忆起从前徐清来做的宵夜,顿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毕竟从前师兄的厨艺可是能和浮玉山下的来福斋媲美的呢!
甜杏闭着眼听邬妄三两下削出个木架子,听着他掐诀生火,听着野鸡滋滋冒油的声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邬妄瞥她一眼,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好了。”他把烤鸡递给甜杏,走到另一边重新坐了下来,忍着倦意,拿了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指,“无事不要扰我。”
甜杏忙不迭点头,美滋滋地接过了烤鸡。
闻起来还挺香的。
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哇塞,真的好……
难吃啊。
甜杏强忍着咽了下去,面色变幻莫测,今天一整天以来,第一次对邬妄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
第二天甜杏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她睁开眼,眼睛如意料中恢复了。
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受伤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甜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聚焦视线。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空旷寂静,只看得见纷扬的雪,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不对!瑶光殿呢?!
甜杏惊慌地扫视了一圈,不仅瑶光殿的废墟没了,邬妄和量人蛇也不见了身影。
仿佛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师兄!师兄!师——兄!”她着急地大喊,“师——兄!邬妄——”
她一边喊,一边踉跄着往前走,喊着喊着,她忽地噤了声,看着不远处的邬妄,“师兄,你去哪儿了?”
“急什么。”邬妄披了件大氅,揣着手,倦倦地站在雪地里,“不过是清理瑶光殿罢了。”
闻言,量人蛇也从雪堆里伸出脑袋,“唉,冬天实在太冷了,本蛇都没干劲儿了。”
“哦。”甜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我们的踪迹还有我的血迹的确要打扫干净才是。”
邬妄转身,“走吧。”
寒酥城离这儿并不算远,奈何这两人都受了伤,一个不会御剑,另一个又不愿意御剑带人,硬是拖拖拉拉地走了好几天。
两人一路走到寒酥城外,邬妄瞥见前面的茶庄,便不愿意再走了,“喝茶。”
这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挑三拣四,衣食住行皆要最好的,甜杏从不拒绝他,“好。”
两人径直进了茶庄,甜杏拢紧兜帽,朝小二招了招手,“小二,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
说完,她摸了摸腰包,有些遗憾地想道:唉,快花完了,看来得想点办法赚钱了。
寒酥城的风愈发大了,外头一片雪白,看不见几个人影,雪花被风席卷着,钻进了茶舍之中。
今天的客人并不多,小二应了声,很快就端着热茶走到桌前,笑容可掬,“客官!您的茶来啦!”
他将茶水放下,未得回应,低头去瞧客人,才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那是个白嫩的小姑娘,修为不过练气中期,整齐地梳着妇人发髻,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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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
说不清她身上的衣服本就是这颜色还是白衣泛了黄,左袖长、右袖短,长的盖过手背,短的露出一截手腕和里面的厚衣,一半走线工整秀气,另一半却歪歪扭扭,很是毛糙。
脸生得娇滴滴的,人却是不修边幅,浪费了这幅好颜色。
“哎呀!”小二在心中吐槽完,这才看见雪花从窗外钻进来,顿时懊恼地要去关窗,“小的这就把窗关好。”
还没伸手,清脆的女声响起,“不必。”
“客官可是第一次见雪,这才舍不得?”他收回手,还不忘拉生意,“现在只是一层薄雪,客官若是不急着赶路,倒也可以留下来赏雪,寒酥城的雪可最漂亮了!”
“再说了,咱家的店虽然在城外,价格却是方圆几里最实惠的了,不妨……”
谁知还未说话,便被回绝了,“不必了。”
小二讪笑一声,只好悻悻地走了。
临走前他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女子旁边坐的是位修为深不可测的男子,身着墨色金丝长袍,墨发随意束在后面,容貌俊美,端着茶盏轻呷一口茶,举手投足间都像个贵公子。
在遍地都是修真者的时代,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既不起眼,又惹眼。
“难喝。”邬妄放下杯子,嫌弃地拧眉。
甜杏把热茶捧在手心里取暖,趴在桌上,神色有些恹恹,“师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邬妄还没答话,另一个小二又端着茶水过来,“客官,您的茶水到了。”
甜杏蹙眉,“我们没点——”
话还未说话,小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托盘内的茶水被打翻,径直洒向了邬妄——身前的甜杏。
茶水落在她的颈侧,发出烧焦般的声音,无视厚厚一层衣服的防护,长驱直入。
洗妖水!不对,还有其他的东西!
邬妄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甜杏的脖颈灼伤流血,他这才抬手,甩出绫缎替她捂住伤口。
始作俑者想逃,被他一剑钉在了面前,那小二分明也是有修为的,却还是瘫软在了地上,不住地后退求饶,“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此事非小人所为啊!小人也是被人逼迫的!求大人饶命!”
甜杏疼得一个趔趄,后背浮现起一道金色的符印。
邬妄冷漠地看着地上求饶的小二,抬手欲动,却被甜杏拦住了。
“追魂印。这只是个傀儡。”她难耐地喘息着,“快走。”
说罢,甜杏拉起他的手就跑。
两人跑起来的速度极快,眼见就要跑到城门口,忽地一声枪鸣,长枪从她耳边呼啸而出,直直地砸向地面,毫不留情地钉死了她的前路。
甜杏急急地刹住脚步,连人带邬妄差点没撞到长枪上,后者倒是稳稳地站住了,她却摔了个狗啃雪泥,好不狼狈。
枪柄上挂着的一串玉珠噼啪乱晃,只差一寸,这柄枪就能把两人串成肉串。
她站起身,抹了把脸,看见长枪上熟悉的紫荆花纹,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抬头,“李玉照!追了我大半年,你是不是有病?!”
邬妄站远了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袍。
7. 玄珠映月
紫衣华服的少年盘腿坐在长枪之上,墨发用一支白玉簪端端正正地束起,闻言剑眉微挑,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你这么大声作甚?”
“还不是你们白玉京的人不要脸!”
闻言,甜杏瞬间炸开,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本本,快速地翻着,“我师门已灭,都说了我身上没你们要的东西,何必还追着我这个弱女子不放?”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亏你们还自称惩恶扬善第一门呢!我呸!”
从前她见了他总是掉头就跑,鲜少这般,不跑反倒破口大骂,李玉照懵了一下,气势瞬间如流水般哗啦啦而下。
他勉强抓住几个关键词,磕磕巴巴地反驳,“我们同辈,哪、哪里算以大欺小?再、再说了,我们可没、没有自封第一,都是公认的!”
“你们这两年是不是吃错药了啊?”甜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手里还在翻小本本,“不好好守着你们那天下第一,也不好好守着那破封印,跑来荒郊野岭抓我?”
“要我说,你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脑浆摇匀了!”
李玉照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手指着她不住地颤抖,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你、你、你……”
“师兄。”甜杏叉着腰,伸手指着李玉照,理直气壮道,“杀了他。”
邬妄垂眸,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弯了弯眼,“好。”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长剑便“咻”地到了李玉照的面前,不料他一个后仰躲过了,拔起地上的长枪,一跃而起,神情带了几分兴奋,“再来!”
闻言,邬妄微微一笑,数十把长剑齐齐飞出,与他缠斗在一起,很快便陷入焦灼之势。
此时甜杏已经逐渐退到了边缘,见状掉头就往城门口跑,还不忘大喊一声,“师兄!”
下一瞬,耳边吹过一阵轻风,邬妄转眼便出现在她身侧,长发飘扬,犹如闲庭信步。
李玉照想追,却被飞剑拦了去路,与此同时,甜杏方才悄悄埋下的几张符箓也骤然炸开,搅得他分身乏术。
见状,他急得大叫,“喂!打不过就跑!你们无耻!不讲道理!”
甜杏得意地笑,“愿者上钩!”
两人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跑进了城,甜杏侧头看他,“师兄好像心情很好?”
邬妄:“何以见得?”
“你一直在笑。”甜杏展开地图,“二十四年了,师兄还记得李玉照吗?这样不好,明明师兄都不太记得我了。”
委屈巴巴的语气。
“不记得。只是突然觉得打不过就跑也……不错。”邬妄敛了面上的笑意,淡声道,“倒是你同这人关系挺好。”
明明是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
“幼时同窗过一阵子,所以还算熟。”甜杏随口道,带着他七扭八拐地穿过街道,到了一座客栈门口,“哦,我闻到了,玄珠的味道!”
闻?
邬妄缓缓地皱起了眉。
她轻快地跳过门槛,进了客栈后直奔最里面的那张桌子,熟稔地揽住一个人的脖子,“玄珠!”
被揽住的人握住甜杏的手,转过身来。
邬妄打量着他。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柳眉杏目,唇色苍白,面色也苍白得几近透明,却衬得鼻梁上那颗痣更红,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雪地,连眉眼间也凝着霜意。
——虽然现在外面的确是在下雪。
邬妄的视线停在他鼻梁上那颗红痣上。
弱不禁风。他在心中下了定论。
“小溪姑娘。”宋玄珠见到她,眉眼间顿时绽放出温柔的笑意,“你瘦了。”
装模作样。
邬妄在心中追加了一条。
甜杏却是没笑,蹙着眉,“玄珠,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自进入寒酥城开始,她便看起来松懈许多,说话时尾音上扬,显得亲昵又自然。
“不碍事。”宋玄珠轻咳一声,“小溪姑娘的手很暖。这位是……?”
“哦!”甜杏这才反应过来,给他介绍,“这位是我师兄,邬妄。”
“师兄,这位是玄珠,他的医术可厉害啦!”
闻言,宋玄珠轻轻地笑了两声,“宋某不过会点雕虫小技,邬兄不必当真。”
他伸出手,“邬兄幸会,在下宋玄珠。”
邬妄却连半分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径直对着甜杏说道,“我要上房,你睡地板。”
两人身上带着天雷引,住在一间房确实比较方便。
至于上房,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甜杏点头,“好。那就来两间上房。”
“小溪姑娘。”见她要走,宋玄珠连忙拉住她,“出门在外,不宜奢华,我跟以前一样通铺就好了。”
说着,他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钱不够啦。”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甜杏被痒得笑出了声,“师兄肯定不能住通铺。不必担心,我有法子的。”
见状,邬妄有些不耐,声音听起来却还是冷冷淡淡的,“磨蹭什么?”
“没什么。”宋玄珠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又看向甜杏,“小溪姑娘不与我同住吗?之前我们都是这样的。”
闻言,甜杏有些犹疑。
“咳,”她不知是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那我还是和玄珠一间房吧,就不打扰师兄了。两间房隔的也不远的。”
邬妄语气冰冷,“随你。”
今晚的住宿很快就分配好,甜杏满意地走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给我来两间上房。”
到付钱的时候,甜杏却没动钱袋子,反倒是把头上唯一一根簪子摘了下来,“掌柜的,这是一个法器,戴上即能扎好头发,还具有防御功能,你看能不能抵两间房?”
簪子一离开她的头发,上一瞬还整齐盘好的头发便散了下来,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邬妄站在她身后,轻哂:这就是她说的办法?
掌柜的接过来细细看了几眼,眉开眼笑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我正好可以送给夫人呢!”
在现下修真者比凡人还多的时代,灵石和法器都比单纯的钱财好用多了。
甜杏点点头,凑到宋玄珠面前小声道,“玄珠,我和师兄都受了不轻的伤,还要劳烦你了。”
宋玄珠立马会意,“一个时辰后房里见。”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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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师兄,”见状,甜杏扭过头看向邬妄,“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拜天雷引所赐,两人现在出门都不得不一起。
邬妄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带路。”
“好!”
甜杏开心地应了,三两步跨过门槛,等邬妄的功夫里,还拉住门口的路人问了几句话。
邬妄落后她几步,见她欢快地出了门,忽地扭头看向掌柜的,袖里飞出两块上好灵石,“上好灵石,换刚才的法器。”
“师兄?”甜杏问完话回头,发现邬妄还站在原地,“走啦!”
邬妄理了理衣袖,“知道了。”
他本以为她是又饿了要去买吃的,抑或是买些伤药,却没料到她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邬妄:“?”
“师兄,”甜杏神色认真,“我想了想,我们还是有些太显眼了。”
邬妄:“我已经敛了妖气,除了你没有人见过我的脸,不会有人认出我。”
“可如今白玉京派出了李玉照。”甜杏解释道,“从前三大家并不亲自动手,今天遇到的李玉照虽非他真身,但他肯定在寒酥城附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追来。”
“还有茶舍中的洗妖水也不得不防。”
邬妄:“你想怎么做?”
铺垫了这么多,甜杏仰起头,终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要求,“师兄,我能抱一下你吗?”
她解释道:“我修炼的心法能收敛和掩盖气息,只不过得用我的气息覆盖上你的,所以……”
邬妄眸色沉沉地盯着她,两人间静得连地上掉了一根针都能听见。
片刻后,他偏过头,朝甜杏张开了怀抱。
甜杏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的腰,没有闻到熟悉的柑橘香味。
邬妄僵硬地张开手,腰身一片紧绷,他没什么好看的,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甜杏的发顶。
她的发乌黑,头顶藏着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长发被她随意用一根绳子绑着,耳后松散地掉出一缕,被风吹得飘扬。
一个没什么意味的拥抱。
甜杏很快就松开他,抹了把脸,笑了笑,“我们走吧。”
邬妄自喉间模糊地应了一声,突然道:“你的衣服烂得硌人。”
甜杏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我都穿习惯啦,而且钱要花在刀刃上,就不换了。师兄我们还是快走吧!”
邬妄不说话了。
甜杏顺着路人指的路,带着邬妄,一路顺利地到了通缉榜前。
榜上贴着几十张通缉令,上面和中间的一排都是由白玉京发出的,上面的通缉对象大多为修真界中穷凶恶极之辈,中间的则为普通的修真者。
而下面稀稀落落的一排,则是民间发布的,主要针对凡人。
邬妄瞥了一眼,看见了榜首的“徐清来”三个大字。
甜杏也看到了。
甚至排在第二的还是她很久之前的名字——“上官溪”。
她的神色极快地变幻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她上下扫视了一圈,最后揭下了中间那排的榜首,冲邬妄弯了弯眼,“师兄,我的办法便在这。”
8. 替代品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宋玄珠已经在房门口等着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箱子,见到两人,连忙迎上来,“还顺利吗?”
甜杏点了点头。
“玄珠,”她朝他笑了笑,“你先帮我师兄疗伤吧。”
宋玄珠向来不会拒绝甜杏的请求,“邬兄,这边请。”
邬妄隐在袖中的手抽出一张符纸,轻轻捏了几下,而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先一步进了房间。
量人蛇游走着跟了进去。
甜杏则进了另一个房间。
她盘腿坐在地上,自袖里飞出十来张空白的黄符,钉成一个圆圈,紧接着她咬破指尖开始在上面笔走游龙,最后取了一滴精血,滴在中间缠着一圈圈银线的黄油纸上。
精血滴落,黄油纸无风自燃。
甜杏安静地盯着眼前的阵法,火光映得她脸庞微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火光熄灭,黄符变得漆黑一片,甜杏早已习惯,没多少失望的情绪,只默默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
她正从地上起来,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小溪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甜杏走过去给他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师兄伤得如何?”
“小溪姑娘果然很关心邬兄呢?”宋玄珠关好门,“邬兄的伤倒是没有大碍,都是陈年旧伤了。只是识海内似乎有一道封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封印?
甜杏蹙起眉,她完全没察觉到,难道是他们失散的这些年留下的?
见她皱眉的模样,宋玄珠不由得走过来,拉着她走到梳妆台边,摁着她坐下,指尖耐心地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小溪姑娘。”宋玄珠在她身侧蹲下身,指尖搭在她腕上,仰起头看她。
甜杏:“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小溪姑娘寻了你师兄那般久都杳无音讯,怎么突然......?”
甜杏明白他未尽的话,“我本来也怀疑他的真假,毕竟相貌、性格、习惯都有些不同,而且他也不记得我了,但……师兄留下的剑对他有感应。”
徐清来曾承诺过她,只要是他的东西,在某一天,都一定会带她找到他。
碧桃剑也许会出错,金铃也许也会出错,可残骨的感应和召魂阵怎么会错?
闻言,宋玄珠的眼睛闪过细微亮光,“小溪姑娘能寻得师兄固然好,但如此还是有些草率,小溪姑娘不如多试探试探?”
“我会的,”甜杏垂眸,眼底露出一点迷茫和厌倦,“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无论如何,一个人最细微的习惯是骗不了人的。”说话间,宋玄珠靠近了些,只要微微往前倾,鼻尖便能触到她的腰,“若未记错,小溪姑娘曾说过......”
他搭在甜杏腕上的手慢慢地往下滑,试探性地扣入她指尖,“玄珠与你的师兄有很多相像之处。”
甜杏垂下眸,视线缓缓地滑过他湿漉漉的眼、挺秀的鼻子和苍白的唇。
最终停在他鼻梁上那颗红痣上。
“我也知道,”宋玄珠露出一个苍白却温柔的笑意,“当初小溪姑娘收留我,便是因为这一点。”
“没有。”甜杏猛地站起身,拙劣地转移了话题,“玄珠,我的腿疼得厉害,你给我瞧瞧?”
宋玄珠并不拆穿,只纵容地笑了笑,“好。”
她伤得不轻,在邬妄面前一直忍着,现下到了宋玄珠面前,被他轻轻一摁,就忍不住舒服得哼哼唧唧。
给她简单地上完药,两人一左一右躺着,见甜杏蜷缩起身子,困倦地阖上眼,宋玄珠吹熄了灯,调整了一下姿势。
甜杏拦住他伸过来的手,“玄珠,睡吧。”
宋玄珠:“……”
他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口气。
甜杏:“怎么了?”
“小溪姑娘寻回师兄,我本该高兴,”宋玄珠的声音很轻,“可因此疏远了我,我也觉得难过,这些年来,玄珠已经把小溪姑娘当成了家人。”
他翻了个身,柑橘味混着雪松冷香钻入甜杏的鼻腔,直把她的心搅得软得一塌糊涂。
她放软了态度,“……玄珠,我有点睡不着。”
黑暗中,宋玄珠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抬起手,落在她的后背,缓慢又有规律地轻拍着。
甜杏蜷缩着的身子慢慢地舒展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宋玄珠睁开眼,手移到了她的颈侧,上面的伤口结痂后有些凹凸不平,颈侧的动脉平稳地跳动着。
他的眸色深了深。
——
一夜无梦。
甜杏被宋玄珠叫醒了,在他下楼准备早餐的功夫,她先洗漱好了,然后去隔壁叫邬妄。
“师兄!”门一打开,她立马扬起笑脸,“昨夜睡得如何?”
“不如何。”邬妄神色恹恹,“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兄。”
甜杏踮起脚,看见了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邬妄偏过脸,没给她继续看下去的机会,“今夜你在我房间打地铺。”
甜杏不明白,但还是点头,“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师兄果真是没睡好。”
邬妄:“?”
甜杏撇嘴,“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冷又臭。”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下走,听见这话,邬妄冷淡地瞥她一眼,“懒得搭理你。”
甜杏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正欲跳下剩余的几个台阶,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她低头一看,一个白白胖胖的纸人正鬼鬼祟祟地从她脚边溜走,攀上邬妄的衣袍下摆。
甜杏攥紧拳头,“师兄你真小心眼!”
邬妄对此置若罔闻,指使纸人擦干净桌椅,而后自顾自坐下,看着桌上丰盛的早点,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宋玄珠:“不知邬兄觉得味道如何?”
邬妄没理他,倒是甜杏三两步追了上来,抓起包子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一边竖起大拇指,“嗯!玄珠的厨艺还是这样好!”
“师兄,你尝尝,是不是很像山下来福斋的味道?”
邬妄才懒得理她,偏偏她还不依不饶,像是得不到他的回应誓不罢休,“师兄?师兄?师兄!”
他斜睨她一眼,吐出两个字,“难吃。”
甜杏这下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早饭。
宋玄珠从袖里摸出一张纸,俨然是甜杏昨日揭下的通缉令。
“我去打探过了,”他把钱袋还给甜杏,“枫无涯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城中的一家棺材铺,两年前棺材铺起火,自此再没人见过他。”
“但白玉京留下的追魂印表明此人至今仍在寒酥城中。”
邬妄专心地擦拭着取下来的金镯,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也得去探探才行呀。”甜杏托着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个人最值钱了。”
宋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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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我总是支持小溪姑娘的。”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嗤笑,甜杏扭头看向邬妄。
他头也未抬,“干什么?”
“如果你是想问什么支不支持的废话……”
量人蛇从他的袖里探出头来接过话,“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甜杏:“……量人蛇你嘴巴好贱。”
“好了!”她猛地站起来,“现在我们去抓枫无涯吧!”
她和宋玄珠都快走出了门口,邬妄却还是丝纹未动,见她看过来,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路过两人时,他还装模作样地挑眉,“怎么?不是要去抓人?”
甜杏:“……”
对味了。这讨人厌的劲儿和师兄简直一模一样。
她三两步追上他,“师兄,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不能。”
甜杏才不管,“你喜欢吃柑橘吗?”
“不喜欢。”
“那你的拿手菜是什么呀?”
闻言,邬妄扭过头,挑眉看她,“一个问题?”
“哎呀哎呀,”甜杏挠了挠头,“师兄就大发慈悲地答我一下嘛!”
邬妄:“……我不会下厨。”
“师兄喜欢猫还是狗?”
“都讨厌。”
“那师兄爱穿白衣吗?”
此言一出,邬妄看她的眼神顿时像看傻子,视线往自己身上一瞟,意思不言而喻。
对话结束,甜杏回到宋玄珠身侧,与他并肩而行,“是我师兄没错了。”
宋玄珠愣了一下,“嗯?”
“每个问题都反着答,”甜杏撇嘴,“只有师兄才会这么无聊。”
宋玄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
枫无涯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处已经废弃的商铺,前身是一家棺材铺,如今已经结满蛛网,枯枝败叶满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甜杏回过头,邬妄果然面露嫌弃。
宋玄珠倒是丝毫不影响,跟在甜杏后面走了进去,见邬妄没动,还回过身来,笑道:“玄珠是个粗人,不在乎这些。外边儿还算干净,不如邬兄便留在这儿等我和小溪姑娘?”
闻言,甜杏刚要张嘴说话,邬妄便掸了掸衣袍,缓步往前走,衣袍下摆扫过地上,上面绣着的净尘咒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甜杏又把话咽了回去。
路过宋玄珠身边的时候,邬妄忽地顿住了脚步。
“是么?”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外边还算安全,不如你留在这儿等?”
宋玄珠却也不恼火,闻言只轻轻柔柔地笑了笑,“那便一块儿进去吧。邬兄请。”
甜杏一头雾水地听着两人说话,终于寻得间隙插进去,“是啊是啊,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邬妄瞥了她一眼,和宋玄珠一左一右跟着甜杏进了废弃的棺材铺。
里面看起来和外面一样破败,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甜杏谨慎地环顾四周,正欲往前踏出一步,细微的破空声忽地传来,速度极快,令人猝不及防。
她正要反击,突然硬生生停住了手,任由柔软的红色绫缎缠绕上她的手腕。
甜杏疑惑地扭过头。
先前见到的绫缎都是黑色的,红色的还是第一次见。
邬妄并不看她,目光淡淡地平视前方,“一丈距离。”
甜杏低下头,动了动手腕,扯动绫缎另一头的他,“师兄,可这里只有一尺。”
9. 颐指气使
闻言,邬妄的脸上现出一点儿恼怒。
他摸了摸鼻子,“......闭嘴。”
甜杏:“哦。”
他松了点儿绫缎,垂眸盯着面前杂乱摆放的几个棺材。
见他看得认真,甜杏凑上前,眨了眨眼,“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邬妄收回目光,“自然。”
“所以发现了什么?”
“自己看。”邬妄睥睨她一眼,轻哼道,“此事可与我无关。”
闻言,旁边的宋玄珠开了口,“小溪姑娘,你说,这儿会不会是个阵法?瞧着有些古怪。”
他绕着面前的棺材走了一圈,“不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并不太懂。”
“阵法?”甜杏皱眉,“我不擅长阵法,看不明白。”
说到这,她顿时生了些退意,“师兄,我们回去吧。”
邬妄:“?”
甜杏:“你我都不懂阵法,太危险了。不该在没必要的地方冒险,钱的话,我另想办法。”
邬妄正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两人转过头,只见宋玄珠像是被绊了一跤,情急之下扶住棺材,推开了一个棺材盖。
甜杏蓦地抬头,和宋玄珠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几人所站立的地方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
剧烈的晃动中,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甜杏便亲眼看见宋玄珠消失在了眼前。
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废弃的棺材铺开始动荡、瓦解、重组。
托绫缎的福,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甜杏环视一周,看见了仍在身旁的邬妄。
“玄珠不见了。”她的语气还算得上平静,却也藏不住里面的焦躁,“师兄,我们入阵了。”
邬妄垂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我看见了。”
周围不再是那个破败的棺材铺,入眼是四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形状各异却又异常眼熟,将两人包裹在其中,相互隔着约莫只一人能通过的距离。
视线拉远,两侧的道路往前延伸,又逐渐往里合拢,两人此时似乎正站在一座狭窄的环形小岛上,不管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处——这也是甜杏并不怎么着急去寻宋玄珠的原因之一。
若是忽略现在所处的情境,脚下丛丛艳丽的鸢尾花、不远处淙淙的流水,一片春意盎然,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至少比起急躁的甜杏,邬妄看起来很是悠然,甚至还往地上铺了一层地毯,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见状,甜杏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师兄这是想好了出去的对策?我们要怎么出去呀?”
邬妄:“我不知道。”
甜杏:“......”
好熟悉的对话。
邬妄把手伸进乾坤袖里,从容不迫地往外掏东西。
甜杏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了一个茶壶、一个茶杯、一罐茶叶、一盘点心......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茶几。
慢条斯理地摆放好东西,邬妄掌心聚起灵力,点燃了茶炉开始煮茶,见甜杏还站在原地,狭长的眸眯起,睨了她一眼,“怎么还在这儿?”
他懒散地支肘撑在小几上,似是心情不错,唇角是浅淡的笑意,将春光尽潋于此,连声音也染上一丝暖意。
在日光的映衬下,甜杏入眼的是一张玉容,斜飞的浓眉如墨,下面是一双狭长的眼,像是浸在酒液的金玉,潋滟生波。
而在半抬半垂之间透出的眸光,就像飞来之眼,不似女子的娇柔,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哪怕看着师兄这幅新容貌也有一阵子了,但猝不及防被他这么看一眼,甜杏的心头还是一震,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
她匆匆移开视线,“那、那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里?”
邬妄瞧见她的反应,先是一愣,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滑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他拈起一块糕点,“自然是去破阵了。”
甜杏:“?”
她骤然从邬妄的美色中清醒。
“我一个人去吗?”
“怎么?”邬妄看她一眼,语气很是理直气壮,“我是因你才入这个阵法,难道还要我来解?”
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甚至邬妄脸上的神情还让甜杏倍感亲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浮玉山被他颐指气使的日子。
再说了,放眼望去,此处并不大,以邬妄为圆心,一丈距离倒也勉勉强强能让她将这里探查一遍了,真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回到他身边。
她忍气吞声:“......好。”
见她转身要走,邬妄叫住她,“等等。”
他轻掐指尖,红色绫缎自他袖里飞出,熟练地缠绕上她的手腕,“一丈距离。”
甜杏看着腕间和他相连的绫缎和金色锁链,眼角抽了抽。
从原地看那四座山便已足够巍峨,等走到山脚下时,甜杏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庞大。
每座山下都有一扇石门,门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上面刻着几个大字。
碍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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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和邬妄保持的一丈距离,甜杏只在周围转了几圈。
她越看这些石门越觉得眼熟,虽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但也还是不敢贸然进入。
甜杏沉吟片刻,从石门上移开了目光,绕过山体,走到了最左边的小径上。
这个小岛并不算大,不过沿着小径往前走了几步,视野便逐渐变得狭窄,遥遥望去,尽头竟是一处死角,被一堵密不透风的石墙挡得死死的。
甜杏还想要继续往前走,手腕处却传来一阵阻力——她和邬妄的距离已经快要超过一丈了。
甜杏:“......”
她想了想,蕴着灵力的一掌轻巧地拍向地面,借力一跃而起,一脚蹬在凹凸不平的山体上,飞快地向上攀爬。
眼看就要爬到山顶,胜利在望之际,一道无形的禁制压下,仿若一个巨大的巴掌,猝不及防间将她扇落。
腕间缠着的红色绫缎飘逸依旧,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像只遭受暴风侵虐的风筝般,轻飘飘,却又气势汹汹地砸向了邬妄。
变故突生,上一秒尚在喝茶赏景的人仍是不慌不忙,轻轻地一扯绫缎。
“啪嗒”一声,甜杏狼狈地摔在了邬妄的毯子旁,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来。
他挥去扬起的灰尘,摇了摇头,轻叹道,“看来是该早点找到宋玄珠了。”
甜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想到师兄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关心玄珠的嘛。”
闻言,邬妄脸上的神色更加怜悯,“这样才能让他快点看看你的脑子。”
“嗯?”甜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嘟囔道,“我的脑袋没受伤呀?倒是屁股摔得有点疼。”
邬妄:“......”
算了,她这种就算是治好了也流口水。
他从容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走吧,这座岛底下是空的。”
甜杏三两步追上他,“师兄怎么知道?”
“灵力往下一探便是。”邬妄看着她很是无语,“你口口声声说是浮玉山弟子,竟不觉得这里眼熟么?”
嗯?
甜杏愣了愣,突然灵光乍现,“我知道了!”
离开浮玉山太久,她竟然没发现,此处的布局和前山近乎一模一样!
那么,底下那层便是......
思及此,甜杏不再犹豫,自背上抽出一根肱骨,狠狠地劈向脚下那块凸起的地。
“轰隆”一声响,整块地面一分为二,里面对峙的两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和甜杏面面相觑。
10. 拈酸吃醋
右边那人柳眉杏目,白衣胜雪,左边的人则紫衣华服,马尾高束,手中一杆长枪横在另一人的颈上,正僵持着。
甜杏才刚张嘴,话还未出口,身后便传来两道破空声,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宋玄珠的脖颈间。
而另一柄长剑,则被李玉照轻巧地翻身躲过,却也因此逼得他松开了指着宋玄珠的长枪。
“喂喂喂!”李玉照急得吱哇乱叫,“江甜杏!我可不是来打架的!你快管管他!”
甜杏只退到邬妄身后,耸了耸肩,对此表示爱莫能助。
下层空间狭小,李玉照一杆长枪施展不开,反而变得束手束脚,只好抱头闪避,“道友停战!”
闻言,邬妄只扯了扯唇,剑势未去分毫。
李玉照要停战,他偏不停。
剑攻枪挡,一阵鸡飞狗跳,李玉照跑累了,直接往地上摆烂地一坐,伸长了脖子,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来来来,大不了你杀了小爷,大家伙儿一块死!”
他这么一说,邬妄反倒突兀地停了手,长剑静静地悬在李玉照面前,离他的大动脉只有一指距离。
邬妄轻抬手,黑色的绫缎自他袖中飞出,一把卷起下层的两人,扔到了面前。
紧接着,他的杀意毫无顾忌地刺向了宋玄珠,长剑方动,却在即将刺入宋玄珠喉间的时候,被一双手硬生生地握住了。
甜杏的掌心被剑气割破,眼里有些惊惶,“师兄?”
“让开。”邬妄眼神森冷,看向一旁仍稳稳站着的宋玄珠,“他是故意触动机关的,陷我们入阵,引李玉照来。”
宋玄珠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儿,也不是瘸子,怎么会就那么巧摔了一跤,还那么巧打开了入阵的机关?
察觉到邬妄的目光,宋玄珠弯了弯唇。
他慌乱地上前一步,颈间立马被锋利的剑刃划出一道血线。
可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只握住甜杏的手,眼里盛满了担忧,“小溪姑娘,你的手……”
他的声音和婉,眼里似惊吓似心疼,浮起一层泪光,看得甜杏心中一揪,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我没事。”
邬妄看着面前的两人,好整以暇地抱臂,眼里流露出一丝看戏的趣味来。
“师兄误会了,”甜杏试探着地用手拨开剑锋,试图萌混过关,“是我让玄珠推开棺材盖的。”
邬妄轻轻地挑眉,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她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算了,她那么蠢,要是说谎肯定能看出来。
要是甜杏知道他内心所想,一定会忍不住控诉道:我蠢?!我怎么可能蠢!我要是蠢还能活到现在吗?!!
可惜她并不知道。
她见邬妄松开剑,当即眉开眼笑,把掌心的血迹随手往身上一抹,熟练地撒娇,“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装模作样。
邬妄自鼻间哼了一声,还没说话,一旁的李玉照已经看不下去了,“喂喂喂,几位,我说你们能不能先把阵破了再说?”
甜杏转过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李玉照愣了一下,“怎么了?”
甜杏:“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李玉照大怒,“你什么意思?”
甜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没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总觉得我有什么意思?”
李玉照被她一噎,“反正你就是偏心!偏心偏心偏心!你对他们好声好气,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就没看见!”
“那你说你来这干什么?”
“我都说了我是来帮师弟捉人的!”李玉照大声道,“还有,不知道谁送了封信给我说,说你在这儿,那我当然要来了!”
两个人宛如三岁小儿,你一言我一言地吵嘴,只是李玉照这话一出,颇有些拈酸吃醋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是来捉拿通缉榜榜眼的。
甜杏当即不服气地要还嘴,旁边的宋玄珠却突然咳了起来。
她马上把李玉照抛到了脑后,扶住宋玄珠,“玄珠?你怎么了?还好吗?”
宋玄珠小心地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甜杏肩上,柔柔弱弱地倚着她,闻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的,缓一缓就好了。”
邬妄嗤笑一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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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几人神色各异,只有甜杏不明所以,本就圆溜溜的眼看起来更圆了,“怎么了?”
“没什么。”邬妄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一般,开始怀疑她能成功找回残骨的可能性,“你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破阵吧。”
折腾了半天,话题终于又回到阵法上,李玉照顿时感到一阵“吹尽狂沙始到金”的欣慰。
他清了清嗓子,“说起破阵,我们四个缺一不可,必须合作。”
“我追到这儿,是为了协助寒酥城的师弟捉拿枫无涯,”说着,李玉照看了眼甜杏,“等进来才发现,枫无涯在这里布下的是四门阵。这里有四扇石门对吧?”
甜杏点了点头。
“说起四门阵你们可能不知道,但说几门阵你们应该就知道了吧?”
李玉照嘴上虽然说着“你们”,眼睛却一直盯着甜杏。
甜杏:“……”
“几门阵是浮玉山独有的一种守山阵法,一般是有七扇门,分别代表着七情,其中有一扇是生门,并无规律,是哪一扇只由阵主所定。”
“四门阵的话,应当是选取了七情中的四情,分别是喜、怒、哀、惧。”
说着,她顿了顿,“此阵只传内门弟子,不见故人,阵门不开。而枫无涯正是风瑾长老的亲传弟子。”
不见故人,阵门不开。显然,在场是有枫无涯的故人了。
但甜杏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
她在修真界和浮玉山都是跟隐户一样的存在,没有被写入弟子名谱,也鲜少有人知道她,更别提见过她了。
就连这位作为师叔亲传弟子的师兄,她也只有过单方面的一面之缘。
当然了,只是她见过一次枫无涯。
所以这个故人应该是师兄吧?
甜杏没有再纠结,“李玉照,你刚刚的意思是你知道怎么破阵?”
“是啊。”李玉照不经意地昂首挺胸,“其实很简单,四扇门当中一定是有一扇生门的,我们一人选一个门进去,看谁能活着出来就好了。”
甜杏:“?”
邬妄:“?”
宋玄珠:“?”
11. 清风徐来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李玉照摆了摆手,“我在阵中布下传送阵,这里有四个如意环,如果有人找到了生门,捏断如意环,其他人就会传送到那个位置,大家就能一起出去了。”
虽然几门阵里限制了大部分法器,但如意环这种一次性消耗品,却是可以如常使用的。
甜杏粗粗估算了一下两扇相邻石门之间的距离,“你竟连如意环也舍得拿出来用。传送阵布好了吗?”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宋玄珠也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唯有邬妄目光沉沉,“我信不过你们。”
闻言,李玉照冷哼一声,“甜杏,这人是谁啊?开玩笑,你信不过我们,我们还信不过你呢!”
甜杏不语,只猛地抓住李玉照的衣领,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近。
李玉照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拉,草木馨香和柔软的呼吸扑面而来,他的面上当即浮起淡淡的红晕,不自然地偏过头,“喂、你、你这是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甜杏便眼疾手快地一掌拍在了他的嘴上,动作潇洒又利落,一颗药丸便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滑了下去。
甜杏淡定地收回手,邀功似的凑上去,“师兄,我给他喂了毒药!”
李玉照顿时感觉天塌了,“江甜杏!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邬妄和宋玄珠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
“……”邬妄的神色一言难尽。
他嫌弃地推开甜杏的脑袋,“选门吧。”
四扇石门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风险都差不多,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好选的。
李玉照和宋玄珠也无所谓让她先选。
甜杏喜欢数字四,没多做考虑,便站在了第四扇石门前,上面刻着“惧”。
邬妄则选了她旁边的那扇门,上面刻着“怒”。
如意环被她随意地套在腕上,邬妄垂眸看了一眼,袖里的红色绫缎也要缠上她的手腕,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了回来。
听见动静,甜杏讶异地扭头,看着他明显不太好的脸色,弯了弯眼,“没事的,师兄,不用担心我。”
“没人担心你。”
邬妄当即收回了绫缎,神色淡淡,率先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甜杏看着他衣袍的最后一角消失在石门后,摸了摸腕上残留的触感,也推开了石门。
进去后并不是像她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反而明亮到刺目。
她抬手挡住眼前刺眼的光,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枫无涯,这位师叔的亲传弟子,她只在二十四年前的天骄会见过他一次。
他的个性同风瑾师叔一般,潇洒不拘,曾在天骄会上一剑破山断水,而后仰天大笑,踏花而去,只留下一道风流背影。
简直是出尽了风头。
为此,徐清来咬牙切齿地骂了枫无涯三天三夜,直听到她说“师兄那日也很帅”才作罢。
想起徐清来,甜杏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起笑意。
至今浮玉山还留着当年被枫无涯一剑劈坏的登山阁,和断成两半的桃溪,据说风瑾师叔也至今未还清重修登山阁的费用。
只是不知道,枫无涯又是怎么成了白玉京通缉令上的一员,又会把四扇门中的哪一扇设置为生门呢?
甜杏的选择并不全是随意而为。
换了旁人,生门许就是“喜”了,抑或是“怒”,毕竟门内多为幻象,也许还能窥见阵主的记忆,没多少人愿意自己所恐惧的东西被他人知道。
可偏偏枫无涯此人最是不循规蹈矩,行事异于常人。于是她决定反其道而行。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甜杏的眼前骤然变得一片漆黑。
她眨了眨眼,缓过来后推开了面前的门。
明亮的烛光下,红衣青年端坐于案几后,青丝如瀑,用一根白色发带妥帖地束在脑后,瞧见她,脸上冷淡的神情也散了不少,弯了弯眼,“小甜杏。”
听见熟悉的声音,甜杏的喉间哽了哽。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与师兄生辰的前一夜,也是师父师娘身死、她背着师兄尸骨逃下山的前一夜。
甜杏不受控制地朝那人走去,声音干涩,“师父。”
“过来。”青云朝她招了招手,“来。”
待她走上前,两人一站一坐,青云微微仰起头,这才恍觉她已经这么高了。
他略微比划了一下,“当年带你上山,你才这么高。”
“嗯。”甜杏的声音带着鼻音,“可惜还是没有师兄高。”
“化出原形就比他高了。”青云被她逗笑,“声音这么哑,是哪里不舒服?”
甜杏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青云也不再追问,从旁边拿起一身衣服,抖了抖,展开,“如今天气冷,这是之前你师娘为你缝了一半的棉衣,为师近日缝完了剩下的,试试合不合身?”
说着,他有些羞赧,“为师手艺不精,缝的倒是难看。”
甜杏小心翼翼地把棉衣穿上,正合适。
她吸了吸鼻子,“师娘今日醒了吗?我还没去看她呢。”
“没呢。说这些做什么。”青云拿起桌上的香囊,打开,“这棉衣清来是没有的,这些符箓也是,独独你有,这下我们小甜杏高兴了吧?”
师兄妹谁都想要那独一份的,没少为这些东西争宠打架,青云想起这些,眉眼间染上了几丝笑意。
“嗯。”甜杏垂眸看着青云给她展示里面厚厚的一沓符箓,“高兴。”
青云把香囊往她身上系,系完一个又再系一个,“都是师父亲手画的。这些你随意用,这些是救命的,不到生死关头用不了。”
“师父往你的左袖缝了个乾坤袋,里面装了我这些年收集的一些法器,还有些是自己炼的,”青云絮絮叨叨地给她一一展示,“出门在外,不比在师父师娘跟前,切莫任性,却也不要任人欺负。”
“被人欺负了咱们就还手,打不过咱就跑。”
说着说着,就连青云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向来寡言冷淡,鲜少这样絮絮叨叨,就像是游子临行前,密密缝的慈母。
“明日一早,按照约定,清来下山的时候,你也下山去罢。”青云把最后一件法器收回乾坤袖,替她抚平衣上的褶皱,“下山后无论发生何事,不必、也不准再回来。”
“人不为死人活着,就算哪天浮玉山的人都死光了,哪怕是我死了,你也不许回来、不许报仇、更不必……记得我们。”
甜杏垂眸盯着脚尖,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她知道,青云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无论如何,你在的地方我们也在,都是我们的......”迟疑良久,他终于吐出了那个字,“家。”
“去吧。”青云眉目柔和,“小甜杏。”
甜杏想回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股力量死死地压制着转过身。
门无风自动,为她敞开,她背对着满室烛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重新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甜杏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再见青云,她又开始恨,恨那些年的时光没能珍惜,恨没能察觉师父话中的未尽之意,恨从未认真地和他道过谢。
可惜时间的齿轮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逆转,它冷漠地转动,将那些遗憾通通碾成尘埃。
师父也终究成为了那些尘埃中的一粒。
她流着泪,被时间的灰尘呛得嗓子生疼,只能生疏地摸黑往前走。
穿过回廊,前方终于亮起了一点灯火。
有人正倚在柱子上等她。
风吹动他的衣袍,发带轻扬,落到他的肩上。
徐清来侧头,廊下灯笼晃动,光落在他的侧脸,鼻梁上的痣愈发鲜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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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杏儿。”他懒洋洋地举起手中漂亮的莲花灯,“你的灯,给你修好了。”
“咦?怎么还哭鼻子了?”他扬了扬眉,往前走了几步,语气里带了几分求和的味道,“昨日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但你就说,你最后是不是吃到香酥鸭了嘛。”
“而且师父这不是已经教训过我了吗?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又是一阵风,凉意扑上脸颊,拉回了甜杏的思绪。
“好甜杏,好师妹,”徐清来笑眯眯地往她跟前凑,要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她的,“您大妖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个小人吧~”
甜杏被他蹭得痒极了,猛地一把推开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嫌弃地拿袖子擦着脸颊。
“师妹杀师兄啦杀师兄啦!”见她这样,徐清来夸张地叫了起来,“酸杏子你杀人诛心啊!”
甜杏:“……”
她不明白,对外清风朗月、温润疏离的师兄私下里怎么总是这个样子!
“你嫌弃我!”徐清来继续指责她,“我伤心了!”
甜杏无语道,“师兄,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
徐清来还是一幅死皮赖脸的模样,“我不管,明日生辰还未过,我便是永远十八!”
甜杏破涕而笑。
见到徐清来的那一刻,在青云面前的沉重好像一下便消散了,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起来。
师兄似乎总是有这种魔力。
“师兄……”
甜杏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握住他的一截小拇指。
“怎么?回心转意了来哄我?”徐清来斜睨她一眼,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哼,我才不接受,除非……”
“除非?”
“除非明日你在剑山等我!”
闻言,甜杏心头一颤,“为什么?”
“傻杏子,”徐清来装模作样地叹气,“你到了岁数,该有一把属于你的剑了。”
“反正我不管,我有礼物要送你,明日我和师父下山祭拜回来,一定要在剑山看见你!”
说着说着,他倒是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忧起来,“哎呀,我们小甜杏这么笨,哪天离了师兄该怎么办呢?”
“这样看来,师兄还是得努力活长点啊......”
听见徐清来前几句话,甜杏灵光乍现,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抓不住思绪。
她掐紧手心,说出了和十九年前截然不同的话,“师兄,师父明日也陪你下山祭拜吗?那、那师父走了,结界怎么办?”
此话刚出,耳边便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面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龟裂,像是她问出了超出幻境范围的问题。
甜杏顿时慌了,急忙追问道,“师兄?师兄?你快说呀!”
“结界?”徐清来被她催得一愣,“师父明日会留分身在山上,和他本人在是一样的,再说就走那么一会儿,没事的。”
“可、可是——”
甜杏还要再问,“砰”的一声,眼前的一切便如镜子般,猛地裂成了碎片,石墙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大字——“喜”。
与此同时,数十枚暗器迎着极其细微的破空声朝她袭来。
符箓先出,而后甜杏身形骤动,一扬衣袖,往旁边闪去,险险地避过了大半,却还是被几枚刺破了手臂。
随着沉闷的落地声,眼前的视线变得明亮。
面前是一处窄小的阁楼,右侧的楼梯层层旋转而上,方才偷袭她的暗器,便是从这个方向而来。
脚尖再往前一步的地方,正趴着一个人,身下溢出一滩血迹,不知死活。
甜杏很确信,自己刚才出手的符箓并没有打中任何人。
她蹙着眉,脚尖顶住那人的腰,用力将他翻了过来。
那人紧闭着眼,浓眉、薄唇,下巴还有些胡茬,却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这张脸,甜杏只在二十四年前的天骄会上见过一次。
12. 惊慌失措
这是……枫无涯!
可他不是阵主么?怎么会死在这儿?又是谁杀了他?
血迹如此新鲜,他死的时间定然不久。
甜杏感觉思绪更乱了些。
再见师父,她总觉得十九年前,师父镇守的那部分结界被破一事,很不对劲,还有什么被她遗漏的地方。
她蹲下身,抽出背上背着的木剑,剑尖朝下,避开血污的地方,一路往枫无涯心口往下三寸的位置划去,想看看有没有换颜术的痕迹。
谁知她方按住那个地方,还没来得及察看,腕间戴着的如意环就开始发烫,脚下“咻”地展开一个小阵。
有人捏断了如意环。
说时迟那时快,在传送阵生效的那一刻,甜杏握着木剑,飞快地在他丹田处一剜。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抓住枫无涯的脖颈,硬生生地将他的头拧了下来。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滴答、滴答,鲜血滴落在地上,甜杏拎着人头,眼睛尚未睁开,便本能地躲过一道掌风。
她敏锐地嗅到了土腥气和一股腐烂的气息。
甜杏反手将木剑收回背上,猛地睁开眼,抽出背上随意一截残骨。
“砰”的一声脆响,残骨上冒出一缕黑烟,眼前的“人”皮肤白得吓人,身形纤弱,细细的脖颈上甚至能看见青色凸起的血管。
他的脸在光线下恰好有一半隐匿在了黑暗中,露出的另一半瘦削苍白,微弱的眼神盯着她,双目赤红,阴湿又扭曲,带着令人窒息的满满的侵入感。
像是常年生长在潮湿阴暗角落的藤蔓,黏糊糊、又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甜杏瞳孔瞪大,攥着残骨站在原地没动弹,像是被吓傻了。
“小溪姑娘!”
利爪破空袭来,一道白色的人影不管不顾地扑到她面前,猛地抱住了她。
与此同时,红色的绫缎飞快地缠绕上甜杏的手腕,长枪随着噼啪乱晃的珠串刺出。
李玉照神色骤变,“这里怎么会有恶鬼!”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利爪狠狠地抓下,宋玄珠闷哼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黑血。
一击得逞,恶鬼反身往深处逃去。
“生门在那,”宋玄珠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身子也摇摇欲坠,“不能让它毁了。”
李玉照立马提枪去追。
邬妄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抓住甜杏的手臂,这才发现她浑身僵硬,满头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师兄……”甜杏的眼神有点混浊,浑浑噩噩道,“有毒,去追,不用管我。”
邬妄抬手,量人蛇卷起一把剑,“咻”地飞了出去。
他手上用了劲儿,疼痛感逐渐将甜杏的神智拉了回来。
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兄。”
邬妄看着她的眼神探究。
此时,不远处的打斗声传来,甜杏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她回头看了眼宋玄珠,抓紧残骨,“师兄,我们去帮忙吧!”
邬妄看着她满手鲜血,没个能下手的地方,果断地放弃带她,自己足尖点地,飞快地往前掠去。
甜杏咬着牙跟了上去。
两人几乎并肩而行。
“你刚才很害怕。为什么?”
“什么?”听见这话,甜杏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师兄的记忆残缺,“我只是想起了魏琪。”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显然不愿意多谈,“师兄忘了也好。”
她不想答,他还懒得问呢。
邬妄轻哼一声,袖中的黑色绫缎飞射而出,精准地砸中恶鬼,击穿了它的脑袋。
“咔——嚓”,恶鬼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邬妄,面目狰狞。
瞬时,它像是被他激怒,怒吼一声,浑身的气势顿时暴涨,浓稠而潮湿的黑雾排山倒海般地朝邬妄压来。
黑色绫缎节节迸裂,妖鬼相斥,加上邬妄身上本就有伤,对上恶鬼并不占优势,被它逼得连连倒退几步,身上重如千斤,几乎要被黑压压的一片浓雾吞没。
“我近不了身,”李玉照提起长枪要刺,“若能近身,攻它心口!”
“撕拉”一声,邬妄的衣袖被它一爪撕裂了开来。
他闷哼一声,将涌到喉间的血沫硬生生又吞了回去,四肢皆传来麻痹的痛感。
浓雾愈涨愈高,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恶鬼狞笑一声,和背后的黑雾一同张开嘴,就要将邬妄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哪怕是此刻,他看起来仍是镇定的,面色淡淡,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不好!
甜杏神色一变,袖中的符箓飞出,她猛地掷出手中的残骨,而后咬破手指,飞快地在空白的符箓上画着。
最后一笔仓促落下,换位符成,她所在的地方发出光芒,甜杏浑身爆发出强劲的力量,奔向前方,拼尽全力抓住了邬妄的手。
他挣了挣,却被抓得更紧,光芒一闪,两人瞬间交换了个位置。
邬妄到了甜杏先前所在的位置。
下一刻,残骨穿透恶鬼的喉咙,被甜杏稳稳地接住,李玉照的长枪也到了。
白玉京世代与鬼族打交道,他的长枪上刻有特殊的符文,在甜杏被恶鬼吞噬的那一刻,恶狠狠地穿透浓雾,最后刺穿了恶鬼的心口。
符文骤然亮起,汲汲吸取着它身上的业障,它像是被火撩过,全身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而后轰然倒地。
李玉照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一身细碎伤口、同样狼狈的甜杏,大口大口地喘气,“你真是胆大。”
邬妄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右手的袖子缺了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不复他之前的矜贵。
甜杏在接住残骨之前,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此时牵住他的手已经松开,但手心里的温暖触感仍未消散,他定定地看了眼尚在喘息的甜杏,忽地感到恼怒,甩袖便走。
甜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急急地追他,鲜血洒了一路,“师兄!师兄!等等我!”
“我不是你师兄。”邬妄回过头,脸上重新恢复了冷淡,“不必如此。我不会因此同情你。”
什么什么?
甜杏“啊”了一声,挠挠头,“师兄,我没明白。什么如此?什么同情?”
邬妄闭了闭眼,“刚才的情形我能应付,无须你多管闲事。”
“师兄的事怎么能算闲事呢?”甜杏眉眼弯弯,仿若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而且师兄明明就应付不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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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想让师兄受伤。”
她看得很清楚,师兄的力量本就不敌那只恶鬼。
反正白玉京专职捉鬼,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嘛。
邬妄对此不置可否,视线淡淡地落在她染血的裙摆,又定格在她左手一直牢牢地抓着的人头上。
“江甜杏,你干嘛拎着个人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李玉照已经去把宋玄珠背了过来,见状惊异地叫了起来,“刚才打架的时候你不会一直拎着吧?”
对着李玉照,甜杏就不像对着邬妄那般好脸色了。
她先是看了眼宋玄珠的状态,见他眼神还算清明,这才没好气道,“是啊。你鬼叫什么?”
她把人头的头发撩起来,举到李玉照面前,“连我枫师兄的脸都不认得了?”
听见她刻意咬重的那句“枫师兄”,邬妄隐在袖袍下的手动了动,按住呼之欲出的绫缎。
李玉照被她吓得往后一跳,震得背上的宋玄珠闷闷地咳了几声。
甜杏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能不能稳重点?颠到玄珠了!”
李玉照委屈极了,“分明是你先拿人头吓我的。你看看,你满手都是血,还往我脑袋上招呼,天理何在?”
然而甜杏连神色都没变一下。
李玉照只好悻悻道,“原来枫无涯是你师兄啊,我就说总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诶,是不是风瑾长老的徒弟,天骄会一剑断水的那个?”
“是。”
“哦,那——”他随口应道,神色突变,“枫无涯死了,这个阵怎么还在?”
按理说,阵主身死,四门阵应该随之崩塌才对。
他问甜杏,甜杏也不知道。
她拎起人头,在耳后摸索了一阵。
换颜术的破绽一般只有两处,一处是心口往下三寸的地方,另一处便是耳后,靠近头发的位置。
“是枫无涯无疑。”甜杏冷静道,“没有换颜术的痕迹。”
“玄珠,是你捏断了如意环吗?”她看向宋玄珠,“生门在这里?玄珠——”
甜杏看着宋玄珠开始发青的面色,担忧地蹙眉,“你还好吗?”
“还好,我能坚持。”宋玄珠虚弱地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前方闪着幽光的门,“是,生门为‘惧’。”
甜杏看向石墙上浮现的大字“惧”。
枫无涯真是有趣。
她猜到他行事异于常人,会将“惧”门设为生门,他却预料到她会反其道而行。
生门最终的确为“惧”门没错,却必须从“喜”门进去。
若不是有如意环,只怕她也会着了道,死在门中。
可是枫无涯现在死了,生门还能出去吗?
论起阵法,白玉京才是第一,李玉照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管怎么说,现在阵法还没塌——”
话音还未落,头顶的石块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轰隆”一声向四人砸来。
几人纷纷向角落躲闪而去,石块砸到地面的下一刻,整个门内都开始摇摇欲坠,生门的幽光更加微弱。
“不好!”李玉照咬牙道,“再这样下去生门会被堵住的!快走!绕过巨石走!”
与此同时,被打趴在地上,安静良久的恶鬼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从地上一跃而起。
13. 衣角微脏
方才石块砸下的地方极其巧妙,正巧把四个人分在了三个角落。
李玉照背着宋玄珠,是离生门最近的。
若要逃,自然也是最快的。
离恶鬼最近的,是邬妄。
可它却不管不顾地朝甜杏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一人一鬼间只隔着方才掉下来的巨石,恶鬼一掌举起,正要挥下。
李玉照瞳孔微缩,足尖当即换了个方向。
甜杏喝住他,“李玉照!玄珠中了毒,带他先走!”
“轰隆——”,恶鬼一掌劈下,整块石头四分五裂,像是被什么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
甜杏的神情仍然冷静,镇定到近乎冰冷,李玉照看她一眼,脚尖挑起地上的长枪,朝她飞射而去,“记得还我!”
说罢,他背着宋玄珠,头也不回地往生门而去。
甜杏接住长枪,往身前格挡,却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数步,离生门又远了些。
奇怪,这个恶鬼怎么比刚才还强?
而且也不知为何,这里的灵力突然稀薄得可怕,身上的法器都用不了,只怕如意环也是这样。
那让李玉照出去之后捏断如意环的想法——甜杏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便会落空了。
可她要更贪心些,她不仅要安全出去,还要抓了这恶鬼,为宋玄珠解毒。
她动了动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往另一处躲闪而去,余光却突然瞥见了还站在原地的邬妄。
“师兄!”她冷静的神情开始寸寸龟裂,“你快走!”
回答她的是展开的金麟伞。
邬妄握住伞柄,忽地轻笑,“等出去了,让宋玄珠给你看看脑子。”
什么?
甜杏在躲闪的功夫里短暂地分了一下神,“阵要塌了,先别说这些,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到!”
黑色的绫缎侵袭而出,快狠准地绞住恶鬼的脖颈,用力往后勒去,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话。
恶鬼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被激怒得更甚。
与此同时,红色绫缎熟练地缠绕上甜杏的手腕,邬妄手上使力,就要把她拉到身侧。
却没拉动。
甜杏的脚往后一踢,掉落下的石块被她踢飞,直直撞上了邬妄身侧掉落的石块,将他困在两块石头间,只留下一道空隙。
四门阵里的石头并非普通石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邬妄若是想要出来,只能走通往生门的那条路。
甜杏得逞又开怀地笑,“师兄,你快走吧!别逞强了!”
她把枫无涯的头发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将手中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另一只手握紧,几乎拳拳到肉。
只攻不防,是不要命的打法。
在她一枪一拳击中恶鬼的时候,她的身上也被恶鬼打中,鲜血顺着裙摆往下淌。
“咔嚓”,金麟伞“唰”地展开,替她挡住了后方浓雾的攻击,甜杏的右臂却被恶鬼抓住,狠狠地一扭。
她反应极快地一脚踢上,借助冲击力往后退去,右臂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侧,被她“咔哒”一声扭回去了。
邬妄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你不要命了。”
“师兄!你怎么还没出去?”甜杏忍着疼,尽量舒展着眉眼,“没事的,我不疼。天雷引未解,我会好好活着。”
不然她要是死了,师兄也熬不过天雷引的雷劫。
阵内的动荡更强,邬妄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控制着金麟伞挡住恶鬼,略微往后退了两步,指尖覆上浓郁的灵力。
“我从不欠人情。”
他掌心贴在面前的石块上,收拢成握鸡蛋状,随着再次展开的动作,“砰”的一声,石块被炸得四分五裂。
竟是硬生生地破开了石块。
却也加快了四门阵的崩塌。
更糟糕的是,想从生门出去的似乎不止他们两个,还有——
恶鬼。
人族与鬼族敌对多年,还因此设下阻挡的结界,不用细想,也知道要是把这只恶鬼放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甜杏才不管其他人,可里面有师兄,外面还有李玉照和宋玄珠,她又不能不管。
一人一妖一鬼短暂地喘息几口,皆是身形一动,默契地朝生门奔去。
邬妄身周漂浮的几条绫缎,仅仅分出一条牵住甜杏的手腕,其余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涌去,直冲生门。
甜杏袖中乱七八糟的符箓飞出,有的滋滋冒火,有的噼里啪啦闪电,有的发大水……一切只为能阻挡住恶鬼的脚步。
“轰隆——”,“轰隆——”。
四周的机关发出无法承受的声音,生门的光芒几欲熄灭。
四门阵,塌了。
生死皆在一瞬,生门闪烁的光芒,熄了。
甜杏惊得出了满身冷汗,还没来得及绝望,就感到手腕处传来了一股不一般的拉力。
——来自生门外面的拉力。
她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师兄!”
邬妄:“嗯。”
果然是绫缎在最后一刻伸出生门,被外面的李玉照拉住了!
“不能把它带出去。”甜杏警惕地看着不远处恶鬼,见它突然停下,小声问道,“师兄,它为什么不动了?”
邬妄迟疑了一瞬,神色变得凝重,“它在自爆。”
从第一次被李玉照穿心而过,就开始酝酿的自爆。
甜杏下意识地挡在了邬妄面前。
“师兄,你先走,我殿后。”她轻声道,“不用担心我。”
说着,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也不用同情我或者欠我人情的啦!我们可是一家人!”
“没人担心你。”邬妄偏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我不是你师兄,想死随你。”
更不是一家人。
“算了。”他像是放弃抵抗,“你想叫,就随便你吧。”
甜杏没忍住笑了,“师兄的嘴巴真是讨人厌。”
恶鬼身上腐朽的味道愈发浓郁,身体已经完全被腐蚀,溶为了一滩恶臭无比的液体,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不断地膨胀,眼看着就要炸开。
甜杏攥紧李玉照的长枪,脑海中的那根弦绷得发紧,做好了随时将邬妄踢出生门的准备。
不算漫长的等待中,她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神智却是无比冷静。
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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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的十九年中,这种情形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这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被拉得无限缓慢,膨胀的恶鬼突然炸开,甜杏袖中飞出两张符箓定住邬妄的双臂,而后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他。
瞬时,两人顺着冲击力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一人往生门,另一人迎战。
冲向恶鬼的时候,甜杏飞快地解开了手腕上的绫缎,而后抽出背上的残骨,咬破舌尖,精血喷洒在残骨上。
金色的咒文浮起,她才刚挥起残骨,手腕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甜杏惊愕地扭头,邬妄俯身,叼起定住另一只手臂的符箓,忽地轻笑,黄符迎着风猎猎作响。
他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眼熟的符箓,眉轻挑,像是终于扬眉吐气,“你以为只有你会这招吗?”
恍惚间,甜杏以为自己见到了十四岁的徐清来。
下一秒,光芒闪过,两人位置互换,甜杏回到了生门前。
邬妄则被浓稠又腥臭的液体包裹。
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法忍受的表情。
“师兄!”
甜杏要追过来,却被绫缎击中胸口,生生往后退了数米,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石门。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抠住石门,忽地低头,“师兄!生门还没关!快!我们一起走!”
“咔嚓”、“咔嚓”。
蠕动的黑色液体瞬间膨胀数倍,“砰”的一声炸开,浓烈的火焰纷飞,将邬妄整个吞噬其中。
甜杏瞪大了眼睛,全身都在发抖。
她张大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掌心聚起灵力,一掌拍在石门上,直奔向火海。
忽地,火海的上方突兀地升起一道魂体。
那人紧闭着眼,整个人都被淡金色的光芒包裹着,鼻梁上的红痣也闪着淡淡的荧光。
如此熟悉的容貌,实在貌美,也实在可恶,令她气得恨不得锤着他,大哭一场。
只见他仍闭着眼,轻抬手,一道巨大无比的剑影便竖劈而下,硬生生地将火海一分为二,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身侧闪过一阵风,甜杏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后颈,她尤想回头往后看,却被死死地摁住脑袋,鼻腔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在火海奔涌侵袭的那一瞬,甜杏被一把拎起,速度极快地穿过生门——
两人狼狈地扑到了地上。
李玉照早就等得心焦,一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过来,扶起甜杏揽进自己怀里,“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甜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一把推开他,四处寻找着邬妄的踪迹,“师兄?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早已掐诀清除了身上的血迹,此时一身黑袍崭新如初,金丝滚边如浪,看着再好不过了。
听见甜杏的声音,他默默咽下喉间的血气,佯装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如你所见。”他背着手,面上风轻云淡,“安然无恙。”
甜杏先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
她狐疑地盯着邬妄背着的手,语重心长道,“师兄,受伤了没什么丢人的。”
14. 你威胁我
她坐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扭曲的右手,“看,我也受伤了。那只恶鬼突然变强,师兄是妖与鬼相斥,我们打不过也是很正常的……”
她神色认真,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太太。
然而她越安慰,邬妄的脸色就越阴沉。
偏偏甜杏恍然未觉,直到被李玉照打断,“师兄?”
他紧紧地盯着甜杏,“你刚刚叫他师兄?”
据他所知,会被甜杏唤作师兄的人,仅有一人吧?
“哦。”甜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只心虚了一瞬,很快又支楞起来,眼睛一瞪,“我师门已毁,难道还不许我寻些慰藉么?”
李玉照看了邬妄好几眼。
这人虽说长得不错,但嘴巴好贱,脾气也不好,和他印象中清冷温润的徐清来倒是很不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甜杏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人长成这样,会受甜杏喜欢也不算稀奇。
想着想着,李玉照又有点不忿:难道他长的不好看吗?凭什么甜杏对他态度就那么差?
他悻悻道,“当然可以。”
解决了这一件事,甜杏满意地点头,抬起手,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只抓到一缕。”
掌心里俨然是方才那只恶鬼的一缕身体。
原来这就是她刚才不顾危险也要抓住的东西,邬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甜杏毫无所觉地探头,“玄珠怎么样了?”
宋玄珠正半躺在一边,面色呈现青灰色,露出的一截脖颈上青筋暴起,与苍白的皮肤相称,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玄珠!”甜杏不顾伤势爬起身,乱七八糟地跑到了宋玄珠面前,“怎么会这样?”
李玉照走上前,“应该是中了魈毒,我已经给他吃了缓解的丹药,休息会儿就行。”
“只是缓解?!”甜杏猛地抓住李玉照的衣领,“你们白玉京不是专门和鬼族打交道的么?你是李厌的关门弟子,身上会没有解药?我不是抓了魈鬼的残魂回来吗!”
师尊的名讳被她这样毫无顾忌地直称,李玉照也不生气,只摇摇头,“普通的鬼毒我有解药,但这只魈鬼的毒实在厉害,有残魂也没法……”
“小溪姑娘……”宋玄珠抓住甜杏的裙摆,“你别着急。”
甜杏蹲下身子,扶住他。
“我听闻白玉京有一丹药,”他脸上的青黑褪了些,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叫做玉虚丹,专解鬼毒。”
宋玄珠强撑起身子,拇指为她抹去脸颊上的血珠,眉目柔和,“等我休息一会儿,便启程前往白玉京求药,小溪姑娘,你莫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要一个人去?”甜杏皱眉,“不行。我陪你去。”
“此去路途遥远,我怎能烦小溪姑娘陪我跑这一趟?”宋玄珠垂下眼睫,柔柔道,“我知小溪姑娘也不愿见到白玉京的人。”
闻言,李玉照梗着脖子正要反驳,许久不曾说话的邬妄却忽地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甜杏只充耳不闻,认真地看着宋玄珠,“你是因我才受伤,我定然是要给你拿到这玉虚丹的。”
听见这话,宋玄珠有些失落地垂眸,最后还是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那好,”甜杏当即拍板,“我们便启程去白玉京。”
邬妄轻哼一声,“我没说要去。”
甜杏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她绞尽了脑汁,忽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慢慢地往后退,站在了一个很危险的距离里。
再退一步,九天玄雷便会从天而落。
邬妄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顿时被气笑了,“你威胁我?”
别说是他,这些天一直对邬妄百依百顺的甜杏突然来这么一下,连宋玄珠都愣了一下。
“师兄。”甜杏像从前无数次求自家师兄办事般,一脸自然地口出狂言,“你也不想被雷劈吧?”
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袖中的量人蛇已经呆住了。
然而邬妄定定地盯着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偏过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随你。”
“等一下等一下,”察觉到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李玉照慢半拍地开了口,“你们现在去白玉京也没用啊。”
甜杏:“?”
“玉虚丹能解毒没错,”李玉照说,“但仅有一颗,已经给明月仙宗当今年天骄会的奖励了。”
天骄会十二年一办,明月仙宗、白玉京和浮玉山轮流作为主办方,而今年刚好轮到明月仙宗。
明月仙宗啊……
也是老熟人了。
毕竟当年就是他们,带着所谓的名门正派攻上浮玉山,指责青云玩忽职守导致人鬼结界被破,逼死了青云和虞娘子。
不仅如此,明月仙宗还带走了一部分徐清来的尸骨。
“怎么说玉虚丹也是白玉京所炼。”沉默中,宋玄珠轻声道,“还是去白玉京再求一颗吧。”
闻言,邬妄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不。”甜杏眼中难掩恨意,“就去明月仙宗吧。”
无论如何,师兄的尸骨她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宋玄珠抿了抿唇,“……好。”
李玉照:“我也要去!”
甜杏:“?”
“你凑什么热闹,”她不客气道,“快滚,想挡我的路没门儿。”
“谁说我是要阻扰你们了?”李玉照伸长了脖子反驳道,“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此言宛若平地惊雷,甜杏顿时大惊失色,“你吃错药了?”
“没有啊。”李玉照想起临行前师尊的叮嘱,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红晕,“甜杏,我们不是朋友吗?”
甜杏面无表情道,“不是。”
李玉照尤不死心,“喂喂喂,我跟着你们可是全是好处绝无坏处的啊!”
这话说的倒也算没错。
李玉照好歹也是白玉京掌门的关门弟子,虽居玲珑四子之末,但也是实打实的金丹,对付些小角色倒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有他的身份在,行走便会方便许多。
最最重要的是……
想起师兄曾说过的话,她的视线在李玉照身上扫过,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好啊。”
“你想啊,我跟着你们——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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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照滔滔不绝的话一顿,骤然反应过来,“你这是答应了!”
甜杏解下腰间枫无涯的人头,连同他的金丹抛给李玉照,“白玉京弟子,悬赏就交给你了。”
也省得她冒险去一趟了。
李玉照手忙脚乱地接过,不敢多看那人头一眼,只捏着鼻子,拎得远远的,“行,那你们找个客栈先处理下伤口,我随后就到。”
“记得等我,记得等我啊,记得——”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甜杏蹲下身,“玄珠,来,我背你。”
“不用了小溪姑娘,”宋玄珠弯了弯眼,“我自己走慢些就好了。”
说着,他的眼里浮现起泪光,心疼道,“你受伤了,一定很疼。”
闻言,甜杏心下一软,扶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宋玄珠好不容易起身,正要迈开腿,身子却是一软,栽在了甜杏的身上。
她被撞得闷哼一声。
宋玄珠失措地看向她,“对不起,小溪姑娘,我……”
“我没事,只是玄珠,”甜杏语气里满是不赞同,“药效还没过,你别逞强了。”
说着,她扭过头,看向身后的邬妄,“师兄……”
邬妄拒绝:“不。”
“这次威胁我也没用。”他看着甜杏的动作,“他脏死了。”
“哦……”邬妄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恶劣地勾唇,“要带他也不是不行。”
他指尖勾起,宋玄珠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抓住衣领,拎着他悬浮在空中。
“走吧。”
甜杏:“……”
她正要张口,却被宋玄珠打断了。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她,眉目盈盈,声音软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没事的,小溪姑娘不用担心,我很好。”
“我们走吧,小溪姑娘,我担心你身上的伤。”
闻言,甜杏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只点了点头,大步往前走,“我在前面把那些石块清理了。”
看着甜杏的背影,邬妄理了理自己的袖摆。
他伸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量人蛇的脑袋,嗓音懒懒,“好演技。”
“邬兄说什么?”宋玄珠无辜地偏头,“有些勒脖子了。”
邬妄定下结论,“恶心。”
宋玄珠却也不恼,仍是轻轻柔柔地笑着,“玄珠体弱,小溪姑娘多照顾我几分,也是人之常理。邬兄不必气恼。”
“毕竟……邬兄才是小溪姑娘的师兄,不是么?”
“你知道就好。”邬妄冷哼,双指并拢翻转压下,设下禁言诀,“闭嘴。”
宋玄珠只微笑不语。
甜杏对这两人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带着两人到了一处略简陋的客栈中。
邬妄当即皱眉,“破。”
甜杏有些愧疚,放软了声音,“这儿偏僻,客栈少,等钱到手了,咱们就住好点的。”
她递过钥匙,“我给师兄开了一间上房。”
邬妄瞥了眼她腰间瘪瘪的钱袋,懒得再计较,“你住哪儿?”
甜杏愣了一下,“我和玄珠还有李玉照住一间就好了,师兄不用担心。”
15. 扭扭捏捏
“不行。”
甜杏:“?”
“天雷引。”邬妄提醒她,“你自己说了打地铺的。”
今天早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是——
甜杏挠了挠头,“师兄,这客栈小,你那间天字号,和我们的下房很近的,不用担心天雷引。”
她看了眼浑身干干净净的邬妄,“师兄先上去休息吧,我给玄珠上药。”
说完,她放心地转过身,扶着宋玄珠上楼。
走到他们的那间房门口,甜杏掏出钥匙开门,正想扶着宋玄珠进去,忽地扭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人,“师兄?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没有。”邬妄闪身进去,神色自若,“路过。”
好吧。
甜杏不理解,但甜杏尊重。
她扶着宋玄珠坐在床上,拿出伤药,俯身凑前去,细细地看着他脖颈上的血线,指尖怜惜地抚上,一点一点将药膏涂匀,“我一定会拿到玉虚丹的。”
宋玄珠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抓住甜杏的手,把她的指尖握在手里,用锦帕细细地擦拭着,轻轻地笑了笑,“我身上没什么伤,还是我给小溪姑娘上药吧?”
宋玄珠的目光带着疼惜,“虽伤在小溪姑娘身,却也疼在玄珠的心上。”
甜杏挣扎的手一顿,默许了,“那就麻烦玄珠了。”
宋玄珠微微一笑。
“殿下?”量人蛇从邬妄的袖中伸出脑袋,小声唤他,学着宋玄珠说话,“本蛇也给殿下上药吧?”
“虽然伤在殿下身,却也疼在本蛇的心上哇!”
邬妄看着它的目光像是要杀蛇。
他冷哼一声,“我没受伤。”
因为是最寒酸的客栈里最便宜的房,所以这间房逼仄得可怕,邬妄自进来以后,就强忍着嫌弃站在角落,尽力让自己不触碰到房间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既然师兄没受伤,”甜杏信以为真,眨了眨眼,“能不能去给我们买些吃食呀?我肚子好饿。”
邬妄:“不——”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受伤了。”
甜杏目光疑惑:那到底是受伤了还是没受伤?
她正想着,一道紫色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落地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这个破地方,”李玉照嘟囔着抱怨,“真是挤。”
他将一袋灵石抛给甜杏,“喏,悬赏奖励。”
甜杏接过袋子,一一认真地清点完后,才抬起头看着李玉照,“多谢。”
“嗐、嗐,多大点事儿。”
听见她的道谢,李玉照顿感受宠若惊,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眼神乱瞟,“不用谢。”
甜杏略关心地看向他,“李玉照,你怎么了?身上痒?”
“……”李玉照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有点。”
“哦。”甜杏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指使他,“身上痒就去洗澡,洗完买饭回来。”
见他梗着脖子要反驳,她眼睛一瞪,“哼,是谁说要加入我们的?”
李玉照屈服了。
但又没完全屈服。
“给你买饭就算了,给这个宋什么珠的买饭也算了,”他指着邬妄,大声说道,“凭什么要给他买?!”
然而甜杏两眼凶狠地一瞪,“你买不买?”
李玉照:“……买。行了吧?”
她肉疼地从钱袋中掏出一块灵石,“别买太多,别买太贵,馒头白饭什么都好,够吃就行了。然后再买一串糖葫芦,要最甜的。”
李玉照的神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还是这么抠。但糖葫芦你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甜杏:“先不说别的,你有钱吗?”
李玉照:“……下山太急,没带。”
“没钱就闭嘴。”
幸亏李玉照嘴上抱怨归抱怨,还是速度极快地买了吃食回来。
“喏。”他哼哼唧唧、扭扭捏捏地递给甜杏,“你要的最甜的糖葫芦,害我跑了好多地方。”
“谢啦!”甜杏道谢,扭头就举着糖葫芦递给邬妄,笑得双眼弯弯,“师兄,最甜的糖葫芦!给你!”
邬妄愣了一下。
他别过脸,看着破旧窗户上挂着的蛛丝,眸光轻颤。
“我不喜欢糖葫芦。”
“是吗?”闻言,甜杏有些失落地垂眸,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没关系的,那就——”
她把糖葫芦包好轻轻地放在一旁,“扔了吧。”
“你的药上好了吗?”沉默了几秒,邬妄突然开口问道。
甜杏愣了愣,“好了。”
“走吧。”他转身,“你打地铺。”
甜杏乖乖地起身跟上,还不忘叮嘱另外两人,“玄珠你好好休息,李玉照你不许欺负他!”
“喂喂!”李玉照大感冤屈,“我是这样的人吗?还有,你不给我再开一间房吗?!”
甜杏的声音随着门吱呀一声隔绝在外面,“没钱——”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邬妄进了天字号,眼睁睁地看着量人蛇支棱起身子,游走着这里擦擦,那里洗洗,好不熟练。
“师兄?”她从他背后探出脑袋,举手,“需要我帮忙吗?”
邬妄绷着一张脸,“不用。”
“哦。”
甜杏看着他走到床边,合衣躺了下去,量人蛇也紧跟其后。
帷幔落下,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沉默半晌,邬妄猛地拉开帷幔,往地上扔了一床被子和一条蛇,声音冷冷,“不困?”
“困。”甜杏慢半拍地上前拾起被子,呆呆道,“只有一床被子,师兄不冷吗?”
方才帷幔掀起又落下的一瞬间,她眼尖地看到了床上只有邬妄层层叠叠的衣袍,没有多余的被子。
“不冷。”
隔着一层帷幔,邬妄的声音绷得很紧,似是不愿多语,“睡觉。”
“哦。”甜杏应了一声,麻溜地在地上铺好被子,卷成圆筒状,抱着量人蛇钻了进去,“师兄?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甜杏把头埋进被窝里,偷偷地笑了两声,“师兄你真的没受伤吗?受伤了就告诉我吧好不好?不丢人的!”
“……闭嘴,睡觉。”
“哦。”甜杏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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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地闭上眼睛,“我睡觉啦师兄!”
她今天累了一天,又受了伤,此刻骤然放松下来,被柔软温暖的被子包裹着,很快就睡着了,唇微张,睡得很是放松。
她的呼吸声绵长,良久,落下的帷幔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甜杏这一觉难得睡得很沉,梦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往事。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吓了一大跳。
“你终于醒了!”李玉照呼出一口气,“他俩还不让我叫你!”
甜杏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嗯,不小心睡过了,我们启程吧。”
明月仙宗位于大陆中心,而寒酥城位于最北边,要想赶上天骄会报名,的确得加快速度。
偏生等几人出了门,正要往明月仙宗的方向而去的时候,李玉照再次提出了异议。
“不成不成,”他摆摆手,“我们得先去藏剑山庄一趟。”
闻言,甜杏二话不说拔剑。
“喂喂喂你别乱来啊!”李玉照跳出一丈远,“我去藏剑山庄是有理由的!”
“你也知道藏剑山庄向来和我们交好吧?我这次下山就是奉师命看护快要举办的拍卖会。再不去就要错过了。”
“师命难违啊,我师父会打死我的!”
“少说废话。”
“再说了,此去明月仙宗路途遥远,我们总不能把两条腿走断去吧?”说着,他小声嘟囔道,“这个死邬妄又不肯御剑带人。”
而且他也做不到御剑带两个人。
邬妄对此充耳不闻,隐在袖中的手微动,一块石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出,猛地击中李玉照的后脑勺。
只听见“咚”的一声,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却没找到罪魁祸首,只好悻悻地捂住脑袋,磨了磨牙,“所以最好是有船有马有钱有法器,这样很快就能赶到了。”
见甜杏若有所思,李玉照连忙趁势追击,“这些东西藏剑山庄都有啊!帮他们办完事,趁机要点东西不过分吧?”
然而甜杏最关心的却是——“藏剑山庄包吃住吗?”
李玉照:“什么?”
“包吃住有工钱就去。”甜杏双手抱臂,“否则免谈。”
李玉照:“……包。”
他没想到说服甜杏会是以这样的理由,但好歹也算是完成师父的任务了。
李玉照长舒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开始带路。
藏剑山庄离寒酥城并不算远,约莫花了两天的功夫,几人便到了山庄所在的郊外。
李玉照一只脚踏在土坡上,抬起手,放在额前眺望。
“喏,”他指了指远处隐在一片雾中的庄子,“这就是藏剑山庄了。”
甜杏往前看,却因那一片雾而看不真切。
“奇怪,怎么会那么多雾呢?”李玉照挠挠头,“今天的天气明明还不错,挺晴朗的。”
他的话音才落,“轰隆”一声雷响,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雨点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了下来。
甜杏紧紧地蹙着眉,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被宋玄珠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她恍然回头,“我没事。”
李玉照听见动静,回过头,“江甜杏,你怎么了?”
16. 藏剑山庄
甜杏摇了摇头。
早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邬妄就已经展开了金鳞伞,他瞥她一眼,沉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雨落得大了,远处的藏剑山庄彻底隐在了浓雾中。
两道黑影交错着在林间奔袭,速度极快,看不清模样。
甜杏强打起精神,抽出一截残骨,将宋玄珠护在身后。
雨水混着泥土,散发出浓郁的腥气和腐烂物的味道,比四门阵中的味道还要刺鼻难闻,甜杏对气味尤其敏感,当即受不了了。
她撕下两条布,卷成长条塞入鼻子,用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一旁的李玉照和宋玄珠同样成了落汤鸡,衣袍紧紧地贴在身上,发丝都粘在脸上,模样看着很是狼狈。
唯有邬妄一人从容地撑着伞,长袍整洁干净,一身纤尘不染。
李玉照从警惕中抽空挥拳,愤愤道,“喂!你有伞也不给我们撑——”
滚滚的雷声淹没了他的话语。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两道尖叫声。
叫声尖锐刺耳,李玉照脑中一痛,捂住了耳朵。
邬妄头也未回,袖中的绫缎便已经条件反射般飞出,击飞了朝甜杏袭来的一截尖利的木条。
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木条“啪嗒”一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邬妄轻哼一声,“这般程度的偷袭都挡不住——”
他扭过头,看着蜷缩在宋玄珠怀中不住发抖的甜杏,眼神凝了凝。
李玉照也发现了她的异样。
他正要上前,却被一柄长剑顶在胸口。
邬妄:“先解决其他的。”
他们这两天没少被追杀,正好趁这次机会把尾巴们都解决了。
雨落得愈发大,刚才看着还在不远处的黑影已经快到跟前,手中还拖拽着一个不明物体。
尖叫声有两道,一道来自于甜杏,而另一道很可能是被黑影抓住的人。
李玉照有些崩溃,“为什么这里也有鬼族?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人鬼两族的结界向来由白玉京镇守,”邬妄勾了勾唇,眼里却没半分笑意,“这话不该问你们自己吗?”
李玉照没说话,冷哼一声,提起长枪便掠了出去。
解决了李玉照,邬妄脚尖转了个弯,悠悠地转身,视线落在宋玄珠怀里的甜杏身上。
雷声像是不知疲倦般落下,她被吓得一颤一颤,下唇被她咬得血迹斑驳。
宋玄珠往后退了几步,揽着甜杏的手紧了紧。
“紧张什么?”察觉到他的警惕,邬妄脸上露出恶劣的笑,“爱抱就多抱点。最好抱紧了。”
宋玄珠缓了缓,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个微笑,“邬兄说笑了。”
雷声依旧不断,甜杏下意识地用力握住他的手,“玄珠……”
“没事的。”宋玄珠轻声哄她,“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
邬妄撑着伞,看着甜杏白中泛青的脸,黑亮的眼珠子大得像是要占满整个眼眶,却被浓密的睫毛遮了大半。
像是雨水不顾睫毛的阻拦,执意落入眼睛,她不舒服地眨了眨眼。
宋玄珠于是贴心地举起掌心,贴住她的额头,尽力为她挡去一些雨水。
邬妄见两人半跪在地上,一人轻声细语,一人依赖信任,怎么看怎么烦躁。
他一甩袖袍,黑色的绫缎飞出,展开成巨大的布块,黑压压的一片,罩在几人头顶。
紧接着红得发黑的灵力罩以他为圆心落下,正正好将三人都罩在里面,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
雨点依旧往下落,顺着宽大的绫缎往下滑,甜杏缓了过来,从宋玄珠的怀里仰起头,只看见金麟伞下邬妄精致挺翘的下巴,以及抿得紧紧的唇。
“多谢师兄。”
邬妄举着伞,漫不经心道,“顺手而已。”
甜杏眨了眨眼,“李玉照呢?师兄可以不用管我的,去帮他吧。”
“他若连这都对付不了,也不必跟着我们了。”邬妄扯了扯唇角,握着伞柄往上抬,露出一双不爽的眼,“倒是你,吵死了。”
闻言,甜杏委屈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师兄。”
邬妄沉沉地盯着她,感觉更烦了。
甜杏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瞪大了眼和他对视。
算了。懒得和她计较。
邬妄率先移开了视线,轻哼一声,“又没让你道歉。”
“砰砰砰——”
甜杏正要开口,便看见滚了一身泥的李玉照抬起长枪戳了戳灵力罩,嘴巴一张一合的,听不见声音。
不知何时已经雨停,雷声也停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
邬妄掐诀撤掉了灵力罩,李玉照的声音终于得以展现,“喂喂喂,你们几个在这干嘛呢,喊了半天都不理我!”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把她夺到怀里,“甜杏,你没事吧?”
“我没事。”甜杏推开他,“倒是你,抓到闹事的鬼了没?”
说到这,李玉照有些悻悻,“被它跑了。”
“不过尾巴都处理干净了。还有啊,我觉得,虽然气息很浓,但那应该不是鬼,感觉更像是——”
他正要往下说,突然,不远处的“哎呦”一声打断了他。
齐刷刷几道目光纷纷投了过去。
地上的女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正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身着一件青色紧身短打,袖口紧束,下着同色长裤,裤腿用布条紧紧绑住,脚上是一双软底布鞋,沾满了泥。
看着柔弱又干练,却不矛盾。
被几人看着,她有些紧张地抠着掌心,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我、我叫叶、叶莲心,多、多谢各、各位道友救、救命之恩。”
“哦。”李玉照这才想起什么,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这是我刚刚救的一个人。”
“多、多谢道友救命之恩,莲心无以为报,唯有……”叶莲心说着,偷偷地抬眼觑了眼邬妄,“唯有来世当牛做马相报。”
李玉照大手一挥,“嗐,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甜杏站起身,认真地端详着李玉照的脸,若有所思道,“果然还是你长得太丑了。”
李玉照:“?”
邬妄也诧异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我师兄说过,救命之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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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甜杏一脸认真,丝毫不懂委婉是何物,“长的好看的就以身相许,结为道侣,不好看的就许些金银,下辈子再报了。”
李玉照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
叶莲心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道友莫误会,莲心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家中准备给我定下亲事,我不能做主。”
甜杏:“可是你刚刚一直偷偷看我师兄……”
话还未说完,她便被宋玄珠一把捂住了嘴。
他歉意地笑,“她向来性格耿直,大家不必往心里去。”
叶莲心腼腆地笑了笑,细长的柳叶眉弯弯。
“我真的长得丑吗?”李玉照一边嘟囔着,一边掐诀烘干身上的衣服,往甜杏脸前凑,“真的吗?甜杏,你再认真看看呢?”
甜杏嫌弃地扭过头,摸出两张吸水符分别贴在自己和宋玄珠的身上,“走开走开。”
李玉照顿时炸毛,“我就不走!”
叶莲心看着两人的互动,抿唇笑了笑,“这里偏僻,没有客栈。如若诸位道友不嫌弃,可以到家中落脚。”
她抬手指了指,“那边便是莲心的家。”
“藏剑山庄?”李玉照讶异道,“你姓叶,难道是叶庄主的女儿?”
叶莲心轻柔地笑了笑,“家父叶圣蔺。”
“那倒真是巧了。”李玉照从腰间取下玉牌,“白玉京李玉照,奉师命前来拜见叶庄主。”
“这几位是……”他有些犹豫。
“白玉京江溪。”
甜杏拱手,“此番随李师兄下山历练。”
“白玉京宋玄珠。”
“……白玉京邬妄。”
除了李玉照,都是些从未听过的名字,叶莲心微微瞪大眼,“还请各位道友同我来。”
“叶道友,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玉照跟在她旁边,“藏剑山庄外面又怎么会有鬼出现?不知山庄里面还好吗?”
正因为白玉京世代镇守人鬼结界,他才敢确信,十九年前逃出的小鬼都已被清剿,绝不可能有遗漏。
而蒙着藏剑山庄的那一层雾,怎么看都不正常。
“我也不知道。”叶莲心抿了抿唇,“我只是出来采药,至于其他的……抱歉,父亲有令,我不能说。”
说着,她像是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改口,“山庄内一切正常,李道友不必忧心。”
剩下的一路,她都低垂着头,寡言少语,只有李玉照偶尔攀谈几句,她才会浅浅地回上那么一两句。
邬妄走在最后面,视线不咸不淡地落在甜杏的身上,她正挽着宋玄珠,仰着头,眉眼弯弯。
量人蛇窸窸窣窣地从他袖中爬出来,打了个哈欠,“殿下怎么离江小杏这么远?都快超过一丈了。”
邬妄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崩,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无碍,如今天雷引,三丈足矣。”
﹡
藏剑山庄看着远,走起来也是真的远。
走到大门前时,浓雾完全消散,叶莲心揪着长裤,擦了擦手,轻盈地跑了进去,“爹爹!白玉京的人来了!”
甜杏和李玉照也跟着她跑进去,宋玄珠和邬妄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17. 平地惊雷
叶圣蔺并不如李玉照想象中的那般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反倒生得儒雅俊美,玉冠束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李玉照及时刹住脚步,拱手行礼,“白玉京李玉照,见过叶庄主。叶庄主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叶圣蔺笑眯眯地点头,看向一边的叶莲心,“莲心,你先下去换一身衣服吧。”
叶莲心点了点头。
“往年总是小予过来跑一趟,”叶圣蔺慈爱地看着李玉照,“今年你师父倒是舍得让你下山了。”
他口中的小予,便是白玉京的首席弟子李予了,在玲珑四子中居第二位。
李玉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还是求了师父许久的。”
叶圣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舟车劳顿,你们也累了吧?”他和颜悦色道,“先下去休息吧。”
李玉照却没动,“叶庄主,我有一事想问。”
“哦?”
“在山庄外面,我们遇见了被鬼追击的叶小姐,再加上山庄外的浓雾实在奇怪,我便想问问,山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叶圣蔺高扬的眉骤然压了下来,“玉照,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你。”
“近来,藏剑山庄的确是闹鬼了。”
“闹鬼?!”
李玉照也没想到叶圣蔺就这么实诚地说出来了。
叶圣蔺点头,“玉照,不知这几位小友是……?”
李玉照这才反应过来,给他介绍,“这几位是外门弟子,此次也随我下山历练。”
“哦、哦,”叶圣蔺恍然道,“原是这样。”
他清了清嗓子,“约莫半月前,莲心总闹着说庄子里有腐烂的味道,我本以为是她胡闹,可后来其他人也称在庄外遭到了鬼的袭击。”
“就是在那时,庄子开始被一股雾气笼罩。但贤侄也知道,人鬼结界由白玉京驻守,这怎么可能会有鬼呢?我怀疑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说着,叶圣蔺话锋一转,“再说,明日便是拍卖会,宾客基本都已到齐,一直揪不出背后的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玉照也不信真的是有鬼族出没,“叶庄主放心,我定会护藏剑山庄周全的。只是不知在拍卖会上我该如何协助叶庄主?”
闻言,叶圣蔺微微一笑,“你们只需帮忙抬价即可。事成之后,白玉京得六成。”
李玉照:“?”
甜杏:“?”
连邬妄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龟裂。
六成,好多。甜杏腹诽道,难不成白玉京是靠这个发家的?
“你们应当也知道,我藏剑山庄以收集宝剑拍卖为生,”叶圣蔺很满意几人的反应,“这次拍卖会上,有两个压轴的宝贝,需要各位以白玉京的名义帮忙抬价。”
在藏剑山庄的拍卖会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参与者不得隐瞒身份,也不得恃身份修为压人,所以,白玉京出价,只会让大家以为这是个好东西从而疯抢。
动动嘴皮子而已,对白玉京来说,是净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到底是什么东西烂到需要白玉京来抬价?
叶圣蔺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十九年前,徐清来那柄划破长空、引得天地异象的残雪剑。”他神色中带了得意,“除了残雪,我还得了他一截骨头,制成长剑,与残雪是一对。”
李玉照立马扭头去瞧甜杏的神色,却什么也没看见。
残雪。师兄的本命剑。
甜杏的呼吸一滞,死死地咬着唇,低垂着眸,拼尽全力才掩住了眼里的恨意。
“据说那个徐清来年纪轻轻就入元婴,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是上好的剑骨,也不知是真是假?若为真,定能卖个好价钱。”
甜杏的身子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发抖。
邬妄把玩着袖中的绫缎,百无聊赖地绕了指头一圈又一圈,视线落在甜杏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演技很不错,连他都快要信了。
突然,他眼神一凝,袖中的绫缎悄无声息地射出,一把打开宋玄珠伸向甜杏的手。
不等宋玄珠出声,他抢先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困了。什么时候能休息?”
青年的腔调懒散,含着浅浅的倦意,声线却干净清润,泠泠如山泉流动。
甜杏骤然清醒了过来。
叶圣蔺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站在最后面、快要站出门外的一言不发的黑衣贵公子。
鲜少有人在他面前这般随意,他的脸色微变,“那各位小友便先下去休息吧。拍卖会在明晚正式举行。”
踩着他的最后一个话音,邬妄转身出了门。
李玉照连忙不好意思地朝叶圣蔺行了礼,急急地出门追邬妄。
他压低了声音,“喂喂,这里是藏剑山庄,你能不能收敛点?”
然而邬妄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悠悠地走了。
一行人被侍女带着去客房,甜杏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夜潜去偷两把剑。
她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邬妄。
不知道师兄能直接召回残雪吗?
正想着,几声闷响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撞门,隐约伴着几声嘶吼。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是怎么了?”
“许是风大吹的。”侍女脸上是礼貌的微笑,“姑娘不必在意。”
风大?甜杏抬头看了眼虽是阴沉沉,却没有半丝风吹过的天空。
她没有再纠结,“哦。”
绕过几处回廊,总算是到了客房,侍女将钥匙交给他们,便退下了。
但到分配房间的时候,众人又起了分歧。
邬妄:“我和她一间。”
宋玄珠和李玉照:“不行!”
“小溪姑娘同妖物同住,终究不妥。”宋玄珠虽是笑着,却是分毫不让,“还是和我一间吧。”
李玉照:“不行!她真要和谁住,也是和我住!宋玄珠你又保护不了她!”
邬妄目光沉沉地盯着宋玄珠。
一路上,无论是他还是甜杏,都没有主动袒露过他是妖的身份,李玉照能识破没什么,但宋玄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却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玄珠是难以保护小溪姑娘,”宋玄珠轻笑,“所以我需要她的保护。”
他抬眸看着甜杏,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在掀开眼睫的那一瞬间有光亮透入,毫不掩饰地盯着她,唇角的笑意也变得鲜活起来。
甜杏早就发现,要拒绝宋玄珠似乎不是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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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
“好了好了。”她结束了纷争,“我自己住。”
她接着快刀斩乱麻,“师兄刚才不是说困了么?快点回去休息吧。”
等他们都走了,她才好溜出去偷残雪剑。
宋玄珠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休息。”
邬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瞥她一眼,转身前意味深长道,“不要轻举妄动。”
李玉照听得满头雾水,追了上去,“喂!邬妄!你和江甜杏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了?!”
声音渐行渐远,甜杏松了一口气,正想坐下来喝杯茶,房门却又被敲响了。
“又怎——叶道友?”
叶莲心不好意思地抿唇,“江道友,我方便进来吗?”
甜杏当即后退两步,让出一条道来。
“叶道友怎么来了?”
叶莲心看起来更加局促,她换了一身婉约的杏色衣裙,揪着裙子的手松了又紧,像是正在做极大的心理建设。
突然,她对着甜杏跪了下来。
甜杏被她吓了一大跳,“叶道友?你这是干什么?腿受伤了?”
“江道友,莲心有事相求。”叶莲心眼中噙泪,“求你,在明日的拍卖会替我拍下几只妖。”
“妖?”
“是。”叶莲心点头,“父亲不知从何处得知有些妖族可入药的消息,便到处抓了妖族来拍卖,多是成精的花草树木。”
“江道友今日在路上听见的动静,便来自于关押着妖族的牢房,拍卖会上的商品向来都存放在那边,有专人守着。”
“那些妖族并非十恶不赦,莲心实在不忍。”
妖族的生活的确不太好过。
大战后,随着妖王和三殿长老被封印的,是妖族地界骤然稀薄的灵气,妖族变得难以修炼,地位也远不如人族。
这一点,甜杏也曾深有体会。
“江道友也是妖,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此话宛如平地惊雷,甜杏当即色变,在掌心凝聚起灵力。
当年她为突围碎了妖丹,如今气息与普通人无异,叶莲心是怎么知道的?!
“江道友莫怕,”叶莲心乞求地看着她,“我不会说出去的,在这儿杀了我并不划算。”
甜杏的脸色慢慢变冷,“……行。但我可没钱。”
“筹码到时自会在江道友手上。”叶莲心起身行了一礼,“大恩大德,莲心没齿难忘。”
“吱呀”一声,木门合上。
邬妄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
藏剑山庄果然财大气粗。
量人蛇自觉地从他袖中爬出来,尾巴卷起一块布,一路游走着,东擦擦,西擦擦。
“殿下,检查完毕!”它殷勤地摇着尾巴,“都擦干净了!”
邬妄拂袖坐下,视线不过在茶壶上停顿了一秒,量人蛇就已经极有眼力劲地为他倒了一杯茶。
他端起茶,勾了勾唇,“马马虎虎。”
量人蛇嘿嘿笑了,像从前在瑶光殿那般缠着邬妄聊天,消磨着时光。
主仆俩正说着话,窗外忽地划过一道银蛇般的亮光,将黑暗一分为二,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在滚滚的雷声中,疾风骤雨,说来就来。
18. 怀中夺人
量人蛇看着窗外的大雨,有些忧愁地卷起尾巴,“怎么又打雷了?”
邬妄瞄准桌上的圆球挂件,屈指一弹,“你不是最喜欢雨天么?怕了?”
“本蛇才不讨厌下雨天呢!”量人蛇仰起头反驳,“是江小杏害怕打雷啦!”
“是么。”
“之前本蛇和殿下失散,跟着江小杏的时候,每次打雷,她都会害怕地尖叫。”
“今夜雷声好大,殿下要去找江小杏吗?”
“不去。”
邬妄的手顿了顿,立在桌边的绫缎一松,圆球失了阻碍,顿时咕噜咕噜地滚下桌,“我和她又没关系,找她干什么?”
“也是。”量人蛇认同地点头,“不过还好有宋玄珠在,江小杏被抱着的话就不会那么怕了。”
圆球掉了,邬妄也失了再来的兴致,他的余光落在窗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似乎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尖叫声。
待仔细去听,好像又只剩了狂风暴雨声。
量人蛇用尾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殿下,时辰到了,我们不是要去偷你的剑吗?”
“嗯。”邬妄起身,掸了掸衣袍,“走吧。”
量人蛇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只是——
“殿下,我们不是去偷剑吗?来江小杏的房门口干什么呀?”
“本就是我的剑,怎么能说是偷。”
邬妄屈指弹了量人蛇一个脑瓜崩,“残骨现在认她为主。”
“也对哦,”量人蛇崇拜地看着他,“带上江小杏的话偷,呸,拿残骨就更容易了。”
邬妄赞许地点头,抬脚踢开了门。
纱帷被开门带起的风吹动,精致的雕花大床上,甜杏正蜷缩在宋玄珠的怀里,阖着眼,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听见动静,宋玄珠为她擦汗的手一顿,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帕子。
甜杏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师兄?”她不太清醒,下意识叫道,“吃饭了吗?”
门外划过一道闪电,随之炸开的是震天动地的响雷。
甜杏吓得一颤,攥住宋玄珠的手,近乎贪婪地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柑橘香,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师兄,我怕……”
宋玄珠反握住她的手,“我在。”
安抚完甜杏,他抬起头,不太客气地问道,“邬兄有什么事吗?”
邬妄不太高兴。
他盯着两人,没说话,抬脚,一步一步朝床边走来。
等走到离两人一寸距离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从袖中摸出一张空白的黄符,指尖轻提,慢条斯理地在上面画着。
宋玄珠:“?”
最后一笔完美收拢,符箓倏地飞向宋玄珠,“啪”的一声贴在他脑门上。
下一秒,他僵硬地倒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邬妄袖中的红色绫缎飞出,在甜杏腰间卷了几圈。
她就像是卷成一团的春卷,被邬妄轻松地拎起,悠悠地往外走。
足以隔绝雷声的灵力罩瞬间落下。
令她恐惧的声音骤然消失,甜杏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身子也停止了抖动。
待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即笨拙地扭过头,要去看宋玄珠,“师兄!师兄!玄珠!等一下!”
邬妄走得更快了。
他三两步跨出门外,声音冷冷,“看来你是不想去取剑了。”
甜杏:“?”
“你今晚不是想去偷残雪,再顺带去看看山庄闹鬼是怎么一回事的么?”
邬妄拎着她,走路很稳,“若我不来,你现在还被雷声困在宋玄珠的怀里,今晚是别想取剑了。”
“不过我瞧你也乐在其中。”
他的语调平平,听起来却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甜杏讨厌被人猜透心思。
但被他猜中,又另当别论。
“师兄怎么知道我想去偷残雪?”她不但不恼,反倒两眼亮晶晶的,“果然是心有灵犀。”
“只是后者有些不对,我乐在其中又何以见得?”
邬妄:“……”
见他不说话,甜杏在绫缎中挣扎着要起身,努力伸着脖子想看他脸上的表情,“师兄?师兄你害羞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邬妄不语,只突然收回绫缎,她身上骤然一松,猝不及防下,“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师兄!”离了雷声,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活泼,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控诉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邬妄唇角微翘,斜睨她一眼,“我怎样?”
吵是吵不赢了,甜杏果断结束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藏剑山庄这么有钱,也没有花园的吗?”
邬妄悠悠地往前走,“有啊,被铲平了。”
“哦。”甜杏下意识应了一声,又陡然反应过来,“啊?”
此声一出,她立马噤声。
不远处正是藏剑山庄的库房,几位元婴期的高手身着黑色夜行衣隐于月色,只露出炯炯的双目。
甜杏在心里盘算着放倒他们、再闯进库房夺走两把剑的可能性。
然而邬妄很快就浇了一盆冷水,“你打不过。”
见她不忿,他难得实诚了一回,“我也打不过。”
“但师兄既然敢今夜出来偷剑,定然是想好了对策对吧!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不知道。”
这是第几次了?
甜杏满头黑线。
“这里房间太多,”在甜杏即将忍不住欺兄的时候,他终于悠悠地开口,“你能感应到残骨剑在哪吧?我们不走正门。”
至于残雪剑,应当和那块残骨放在一起。
甜杏摇头,“我感应不到。不过师兄能感应到残雪剑吧?”
“不能。”
甜杏:“?”
她还不如回去听雷声呢!
“急什么。”邬妄指了指前方看起来最豪华也最大的一间房,“去那儿瞧瞧。”
甜杏:“!”
压轴的宝贝自然要放在看守最森严也最大的房子。
“师兄好聪明!”
“多嘴。”
邬妄嫌弃地拎起她后颈的衣领,往侧边直掠去,原地只留下被残风卷起的几片落叶。
落叶转了又转,最后被一双细白的手抓住了。
﹡
邬妄拎着甜杏,轻巧地攀到了又高又窄的窗户上。
他目测了一下窗户的大小,“你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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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不走正门。
甜杏:“那你呢?”
“引开守卫。”
“哦……”甜杏有些犹豫,“叶圣蔺不是善茬,被发现的话……要不让我去?”
邬妄轻啧一声,“你还要不要剑?”
“要。”
甜杏扭过头,毫不犹豫地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里面的布局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梁顶悬着一颗夜明珠,中间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紫檀木桌,除此之外,屋内并无其他多余的物件。
可就连那张桌上,也是空空如也,真是奇了怪了。
甜杏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忽地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动静,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叫喊。
难道是师兄被发现了?
反正残雪也不在这儿,不管如何,还是先离开和师兄汇合吧。
甜杏的鼻翼轻轻地翕动,快要离开桌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倏地,她猛然弯腰看向桌底,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甜杏极快地侧头躲过尖锐的树枝,你来我往地同她过了几招,五指如钳,快狠准地抓住面前人的臂膀,“咔哒”一声把她的胳膊卸了下来。
她把那人,哦不,那妖从桌底下拖了出来。
那妖被甜杏拎在手里,胸口不住地起伏,一身青衣将全身都紧紧地裹起,已经被汗和血浸透了,落叶簌簌地从身上往下落,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甜杏松开手,弯下腰细细地端详着她身上的伤口。
正瞧着,邬妄从窗口跃进来,形容看着有些狼狈,“这是谁?”
“槐树妖。受过剑伤,金丹碎了,”甜杏看着地上一路延伸到门口的血迹,“她应该是靠折枝逃出来,躲在这里的。”
折枝遁千里,这是树妖独有的术法,能以本体一部分为代价,瞬间撕裂空间到达那部分所在的位置。
可照叶莲心所说,这些妖都被叶圣蔺关着,要想出来,必须有人拿着它们的部分本体,与它们里应外合。
她知道闹鬼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甜杏并不感兴趣,她有更关心的事,“师兄,两把剑都不在这。外面动静好大,你有没有受伤?”
邬妄掸衣袍的手一顿,看向甜杏。
同类的惨状便在眼前,她的面色却依旧冷静,黑色的瞳仁大得几乎占据眼眶,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她是真的不觉得同情、悲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唯一有的情绪,是看起来真心实意的担忧。
见他不说话,她更加担心,“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邬妄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袍,“外面是藏剑山庄在搜人。”
甜杏反应很快,“这里势必很快被搜到,师兄,我们快走!”
然而,她的腿还没来得及迈开,衣袍下摆忽地被死死抓住。
“大人,求您帮帮我!”
槐树妖的下肢已经完全变回了原形,尚且维持着人形的手臂,一只刚被甜杏卸了,另一只则攥紧了她的一角衣袍。
折枝一般都是选取废弃的小树枝为代价,可她身上掉下来的却是落叶,和一截小臂粗的主干。
这只槐树妖,快死了。
19. 不可理喻
甜杏手腕翻转,一张黄符甩出,直直打在槐树妖的身上,逼得她往后退了数步。
“大人!求您救救我的父母兄长!”槐树妖跪爬着往前,眼泪像是不要钱般往下掉,“我们一直安分过日子,从未做过恶事,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
“我们只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只是藏剑山庄蛮不讲理,抓了我们!”
甜杏:“……”
她停下了脚步。
“全家托举才逃出我一人,我死不足惜,也不愿苟活。”槐树妖苦苦哀求,声音虚弱,“但我父母兄长还被关着,只求大人救救他们!”
她伏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声音惶恐不安,又充满了祈求,“我愿、我愿以身补足大人残缺的妖丹!”
恰逢此时,量人蛇突然一把从窗外窜了进来,险险地在两人面前刹住车。
“不好啦不好啦!”它大喊,“叶圣蔺朝这边过来了!”
它觑了眼甜杏面上的神色,忽地噤声,挪到邬妄的身边,小声道,“殿下,本蛇尽力了,但没办成。”
“走吧。”
邬妄颔首,往外走了几步,没见后面的人跟上来,转过身,忽地挑眉,“还不走?”
“走。”甜杏倾身抓起槐树妖背在背上,利落地往她身上拍了张止血符,神色冷静,“师兄,我要带她走。”
说罢,她背着槐树妖就往窗口处掠去,槐树妖感激地环住了她的脖颈。
谁知才迈出几步,身前便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将她弹了出去。
与此同时,槐树妖也从她背上摔了下去。
甜杏的胸腔顿时一阵动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咳出一口血来。
若不是量人蛇接住了她,她刚刚只怕就要飞出门外去了。
“她走不了。”邬妄语调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屋里有针对她的封印,她身上也有追魂印。”
白玉京特有的追魂印,甜杏不会解。
在场的几只妖听力都非寻常,不需费什么气力,便能听见众多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并不似方才的杂乱无章,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冲这里。
从叶圣蔺察觉并赶来的速度来看,邬妄没有骗她。
就算强行带走槐树妖,也掩盖不住她的踪迹。
量人蛇扭过头,伸出信子舔了舔甜杏的脸,尾巴急躁地在地上甩来甩去,“江小杏,我们快走吧!被叶圣蔺看见灭口就完蛋了!”
他们几个加起来再翻个倍都打不过这些守卫啊!
“你们走吧。”甜杏咬了咬牙,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迹,随手在衣服上一擦,“如今天雷引有三丈距离,够了。”
邬妄有些头疼。
他轻抬手,金麟伞出其不意地闪出,被他握在掌心,直指眼前人。
眨眼间,冰冷的伞尖就抵在甜杏的喉间,只差一寸,便会鲜血四溅。
“师兄,我本来也不想管的。”甜杏偏过头,喉间被伞尖戳进一尺,说话时带动着伞震动,“我只是觉得,如果师父师娘在,也一定会出手的。”
就像当初救她一样。
师父和师娘吗……
邬妄垂眸,望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一片沉静,带着初见时那股执拗。
“叶圣蔺就要来了。”他收回金麟伞,扯了扯嘴角,“你死了无所谓,只是连累我。”
甜杏弯了弯眼,“我不会让师兄被雷劈的。师兄快走吧,不必管我。”
“都说我不是你师兄了。”
他轻嘲,“不可理喻。”
突然,他动了动耳朵,红色绫缎不容分说缠住她的手腕,“走。”
甜杏袖中飞出两张黄符,猛地炸开,不过呼吸间,两人已经闷不做声地硬生生打了几个来回。
她的衣袖破开一道小口,往后退了数步,后背抵上墙面,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看见她衣袖上的小口,邬妄心头微动,松了松手里的绫缎,却没想到甜杏趁他不备,一把抓住了槐树妖的手。
蓬勃的灵力瞬间爆发,一股脑地输向她身上的封印,试图直接破坏屋内的阵法。
可惜白玉京的看家本领并非虚传,甜杏的气息顿时变得紊乱。
她偏过头,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滴到了地面上。
“你那师兄没教过你……”邬妄语调嘲讽,眉头却紧紧地蹙起,“自保为上计么?”
甜杏愣了愣。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邬妄一跃而起,蹲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看着她扬眉,“走不走?”
甜杏看了一眼门,咬了咬牙,袖中飞出几道黄符封住大门,头也不回地朝槐树妖再奔去。
邬妄收回手,“……想死随你。”
说罢,他扭过头,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门外传来叶圣蔺的声音,“开门。”
护卫们整齐地应了声是,齐齐凝起灵力,往门上撞去。
猛烈的撞击声响起,黄符受到震荡,散发出光芒,抖得簌簌掉屑,很快又归于平静。
甜杏虽不怕死,但也不想师兄被雷劈,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心脏怦怦直跳,开始后悔以前没认真修炼。
槐树妖抓住她的手,一边给她输送着灵力,一边啪嗒啪嗒往下落眼泪,“大人!您走吧!不必管我!只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不许哭。”甜杏拒绝了她的灵力,语气很凶,“好吵。”
她往门上又扔了几道符箓,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蓦地变得冷静,极力压制着不断翻涌而紊乱的气息。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耳朵、鼻子、唇边溢出,门外的撞击声也越来越激烈,门上的黄符一张接着一张脱落,又一张接着一张补上。
“轰隆——”
门缝中先是插进一个剑尖,剑身一转,以剑尖为圆心,整扇门都被硬生生地劈裂,炸成了一堆碎屑。
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甜杏下意识地挡在槐树妖面前,和破门而入的叶圣蔺面面相觑。
她的掌心开始疯狂溢出汗,僵硬地扯着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叶圣蔺露出一个礼貌却冰冷的微笑,“夜深了,江小友为何在此?”
“殿下!殿下!”窗台下,量人蛇疯狂拉邬妄的袖子,“江小杏被发现了!我们快想办法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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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她呀!”
“不救。”邬妄冷哼,“她不是爱笑么?”
怎么现在不笑了?
甜杏浑身的肌肉紧绷着,努力想一个半夜出现在人家库房的合理措辞,“我、我——”
她闭了闭眼,“我来调查。”
“调查?”
“是啊。白日里听叶庄主说起庄内闹鬼一事……”
甜杏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脑中疯狂搜刮着《行事指南》上的内容,“在下便想为庄主尽一份绵薄之力。”
叶圣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噢?那不知江小友怎么那么快调查到了我藏剑山庄的库房?今夜偷走残雪剑的贼又为何刚好和你在一起?”
偷走残雪剑的贼?
甜杏的大脑飞速运转,“恰巧听见这边有动静,我担心残雪剑,便赶了过来,正巧撞见叶庄主。”
闻言,不远处的邬妄笑了一下,“笨。”
“可是……”叶圣蔺笑了起来,“今夜闹起来的动静不在库房,而在后院。”
“哦、对,是在后院。”甜杏挠挠头,“我都糊涂了。”
“是么?”叶圣蔺旁边的守卫冷哼一声,“动静就是从库房而起。前言不搭后语,说,你潜入此地究竟有什么目的!”
成功被绕进去的甜杏:“?”
方才试图强行破阵的反噬未消,她攥紧手,往后退了一步,唇抿了又抿,忍住喉间的血腥气,没说话。
见状,量人蛇更是着急,拼了命地摇晃邬妄,“殿下殿下殿下,你快去救救江小杏吧!你也想救她的对吧对吧?!”
“不救。”邬妄的态度很坚决,“我才不多管闲事。”
他的脚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量人蛇露出墙角的尾巴,“收好。”
叶圣蔺眼神一凝,“来人,给我拿下!”
长剑出鞘,他身后的守卫立马上前一步,朝甜杏包围而去。
她受反噬所困,又不敢将身后的槐树妖露出来,只能抬起手,以血肉之躯格挡。
“砰——”,甜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往后飞。
千钧一发,她推开槐树妖,后背直直撞上了桌角。
尾椎骨被撞得发麻,她动了动手,感觉先前还没好的伤又严重了些。
槐树妖摔在一旁,像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叶圣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说?”
甜杏感觉嗓子像是被血糊住了,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儿,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她偏头咳出一口血,这才好受了些,却是有苦难言,“叶庄主,今夜你就算把我打死在这,真相也是我刚才说的那样!”
“好、好。”叶圣蔺抚掌,“那叶某今日便在此杀了你!”
“且慢!”
眼见几把长剑同时刺向甜杏,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随后长枪先行,紫衣翻飞,同色的麂皮靴于空中轻盈一点,来人接过长枪一挑,护在甜杏身前。
他高束的马尾荡荡,长枪被他利落地反手收于背上,甜杏仰头怔怔地瞧着他,目光迷离了一瞬。
守卫被他的灵力震得往后退了数步,李玉照拱手行礼,面上风轻云淡道,“叶庄主手下留人。”
20. 乌浓笑眼
叶圣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白玉京既然对残雪剑感兴趣,同叶某说一声便是,何必夜探库房呢?”
潇洒不过三秒,李玉照一下就被问住了。
白玉京是对残雪剑感兴趣没错,但暗地里来偷还被发现了算什么?
传出去被人耻笑就算了,要是被师父知道,肯定骂他个狗血淋头。
他的气势立马便矮了三截,“叶、叶庄主误会了。”
李玉照离开白玉京的次数寥寥,与人打交道的本事还停留在跟在大师兄李予身后那会儿。
他脸皮薄,此时忍不住红了脸颊,“我也是担心残雪剑,故而让江道友先行过来保护。”
他正绞尽了脑汁,忽地眼尖瞥见一片翻飞的衣角,灵光一闪,大喊,“邬道友!你说是不是!”
他突然点名,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只见墙角先是伸出一双修长的手,被点到名的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这才走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然而邬妄神色自若,悠悠地踱步至几人面前,明知故问,“各位找我?”
“是是是!”李玉照热情地想揽住他的肩,被他闪身躲过,只好讪讪地收回手,“邬道友,你快说,你也是来帮忙的对不对?”
邬妄没急着回答,他的视线淡淡地落在甜杏的脸上,一寸一寸地端详着。
一脸的血。好脏。
“嗯——”
他略拉长了音调,让李玉照急得抓耳饶腮,恨不得抓着他左右摇晃,“嗯嗯嗯,你倒是快说呀!”
邬妄的个子高,看人时不免低头,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逗弄小猫小狗,“我说。”
李玉照:“你说,你说。”
叶圣蔺探究地看向他,仿佛只要他回答得不好就会立马提剑杀人。
甜杏的心也提了起来。
可两人越是急,他偏不急,视线明晃晃地在甜杏的脸上荡悠,吊足了胃口。
甜杏正聚精会神地等待后文,忽觉唇边热热的,抬手一摸,这才发现是流下来的鼻血。
她有些懊恼,却也不太在意,抬起手,用手肘处的衣袖粗鲁地擦过鼻子。
“是。”邬妄突然收回视线,扭过头,看着叶圣蔺,“只是两位道友说的不太对。”
“我等奉命护拍卖会周全,夜里骚乱,第一时间便想到藏品是否安全,于是分头察看,希望能助庄主一臂之力。并非只单独针对残雪剑,故而我与他们会合迟了些。”
他顿了顿,往后退了数步到甜杏身侧,“不过,关于贵山庄闹鬼一事,我们确实有些发现。”
邬妄其实没指望叶圣蔺相信这番说辞,但他知道叶圣蔺会相信的。
退一万步来说,藏剑山庄也不会在此时与代表着白玉京的李玉照起冲突。
果然,叶圣蔺的脸色瞬间和缓了许多,“这样、这样,原来是误会一场。说起来,倒是要多谢各位小友。”
他看了眼满身狼狈的甜杏,只字不提闹鬼一事,只对着李玉照笑道,“想必贤侄此番来,是对残雪剑有十足的把握了。”
这番话一出,李玉照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支支吾吾道,“嗯、唔……”
邬妄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白玉京怎么会派这么个玩意儿出来丢人现眼。
“既然如此,叶某也并非不愿割爱。”叶圣蔺微笑,“只是不知道白玉京愿意拿出什么筹码。”
李玉照瞪大眼睛,“诶诶诶?残雪剑不是明天压轴的拍卖品吗?叶庄主现在私下提前交易不太公平吧?”
好像恶意竞价的黑心卖家——当然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叶圣蔺:“……”
果真是涉世未深的小辈。
他的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罢了,罢了,各位小友也累了,回去休息罢。”
说罢,他的目光不带感情地落在槐树妖身上,像是在看一个物件,“带下去吧。”
闻言,甜杏当即要出手,却被身侧的邬妄眼疾手快地摁住了。
急躁的灵力瞬间安静。
两人极少这样直接肌肤相触,冰凉的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不比平时绫缎凉滑的触感,凸起的骨节和粗糙的指腹相贴,有点儿硌,也有点痒。
他微微低头,气息轻飘飘地拂过她的耳畔,“别动。”
甜杏眼睁睁地看着槐树妖被护卫拖走,再看着叶圣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终于能够说话,又急又气,“师兄!”
“这么大声作甚,”邬妄松开她的手,捂住靠近她的那只耳朵,“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兄。”
甜杏暗戳戳磨牙,“师兄拦我干什么!她快死了!”
邬妄懒懒地掀起眼皮,“那又如何?”
甜杏冷哼一声,故意气他,“师兄不是说想死随我不再管我吗?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闻言,邬妄转身跨过门槛,声音冰冷,“我只为天雷引,不必自作多情。”
甜杏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脚,生气完又不管不顾地直直追了上去,“师兄!你别走那么快呀!”
竟是原谅了。
李玉照哪里见过她这般娇俏模样,当即有些目瞪口呆。
他不过是在原地呆了几秒,两人的身影便飞快地消失在了眼前。
他这才迟钝地想起来,其实这样的甜杏他也是见过的。
在那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面前,甜杏总是不那么冷静,她也曾笑嗔怒骂,鲜活得令人向往。
﹡
“诶……”走到长廊尽头,眼见转过弯就是客房,甜杏的眼珠子转了转,开始没话找话,“怎么没看见量人蛇?”
邬妄瞥她一眼,没说话。
“师兄……”
甜杏几个大跨步往前,站在邬妄面前,挡住了他的前路。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她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感化他,“师兄师兄……”
然而邬妄绷着一张脸,语气讥讽,“你不是说,不必管你么?”
“我哪里有说?”甜杏装傻卖萌,又可怜地看向他,轻轻地撒娇,“师兄,你管管我吧,你管管我吧,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邬妄被她念得烦了,他要往左走,面前这人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简直是胡搅蛮缠。
“我不是你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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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也不会管。你……”
他张了张口,正要继续往下说,量人蛇忽地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殿下!”它的尾巴上卷着一小块木头,“我把那几株槐树送出庄外了!但还有……”
量人蛇的声音越来越小,“江小杏你也在这里啊哈哈……”
“师兄!”
黑夜中,甜杏努力压抑着兴奋与激动,眼睛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
折枝遁千里,看见量人蛇尾巴上的木头,甜杏哪里还会不明白。
“我就知道师兄最最最最好了!”
果然。
邬妄看着她乌浓的笑眼,不小心走了神,漫不经心地想道,她只有笑起来时没那么讨人厌。
方才她一个人无措地站在那儿的样子还是太丑了。
想着,他又忽地惊醒过来,看着她满身狼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开始蔓延。
他往后退了数步,避开她冲过来的拥抱,用嫌弃的表情取代了那一瞬的心跳,“脏。”
说完,他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很大,甜杏愣神的功夫,量人蛇已经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她看着他脚步匆匆,像一阵风般穿过长廊,乌黑发尾上的白玉扣在转角闪过,随后便响起了关门声。
“很脏吗……”
甜杏一边迈开脚往前走,一边嘟囔着。
她懊恼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却是越擦越是一塌糊涂。
然而就算是掐了净尘诀,身上仍是黏黏糊糊的,衣服上还留有血痕。
甜杏苦恼地盯着血衣半晌,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宋玄珠。
“玄珠!”
她急匆匆地推开门,跨过门槛直直奔向床头,宋玄珠的额头贴着符纸,仍维持着她出门前的姿势歪在床上。
“玄珠!”甜杏一把扯下符纸,扶住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我替师兄说声对不起,其实他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宋玄珠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手心覆在甜杏的手背上,温声道,“小溪姑娘怎的一身狼狈,可是哪里受伤了?”
他的眸光轻闪,瞬间便泛起细碎的泪光,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
满室昏黄烛火摇曳,眼前人温柔又体贴,甜杏累了一晚上,骤然放松下来,心头难免漫上些委屈。
她眨巴着眼睛,把染血的衣袖扯给他看,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玄珠……我的衣服脏了,洗不干净。”
“我可喜欢这身衣服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宋玄珠不禁莞尔,只觉得她可爱,“那将衣服脱下来吧。”
“啊?”
“衣服不是脏了吗?”宋玄珠冲她眨了眨眼,“我保证给小溪姑娘洗得干干净净。”
甜杏这下高兴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冲冲地开始脱衣服,丝毫不忌讳旁边的宋玄珠。
“小溪姑娘……”宋玄珠垂下眼,攥紧被子,两颊飞快地漫上红意,声音微弱,“男女有别,别、别这样……”
“为什么?”甜杏神色坦荡,疑惑道,“反正我们以后迟早会合籍,像师父师娘那样。”
21. 花样百出
“而且我也没有脱光呀!”甜杏眨了眨眼,“只不过脱了外衣。师兄只说过换衣服不能被别人看,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脱光,但又没说我自己不能脱外衣。”
至此,她的逻辑形成了惊人的自洽,“再说了,玄珠你又不是别人。夫妻间难道还不能脱个外衣吗?”
宋玄珠有些哑然,“话是如此说,但……”
说到这,甜杏已经麻溜地把两层外衣脱了下来,笑眯眯地递给宋玄珠,“那就辛苦玄珠啦!”
宋玄珠未说出的话便只好咽了回去。
他起身,两只手抓着被子轻轻一抖,弯腰将甜杏包裹在里面,“夜深露重,莫着凉了。”
甜杏被松软的被子包裹着,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随意扎起的头发因为被子的摩擦翘了起来。
她两只眼睛眨巴着,仰头看着宋玄珠,难得的乖巧,“嗯。”
宋玄珠拿起衣服,“小溪姑娘也累了,便先睡吧,我去将衣服洗了。”
甜杏已经很习惯了,当即点头,“那你早点回来,记得用热水洗,衣服留着我明日烘干就好。”
宋玄珠笑了笑,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
“我开玩笑的,玄珠你讲吧。”
甜杏仰面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下巴处,半阖上眼,“师兄说过,不知当讲不讲的时候,就是想讲。”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宋玄珠斟酌了一下语言,“小溪姑娘说邬兄便是你寻了许久的师兄,但……邬兄是妖吧?”
“唔……这没什么,”甜杏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是妖啊。”
“嗯……只是我总觉得邬兄识海中的封印不太对劲,不是普通的封印,更像是……”宋玄珠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呼吸声绵长,他看着甜杏恬静的睡颜,无奈地笑了,替她掖好被子,便抱着她弄脏的外衣出了门。
客房门口的院里正巧有一口井,他挽起袖子,熟练地替甜杏洗衣服。
冬日的井水寒冷刺骨,宋玄珠被冻得唇色发白,不远处忽地飘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好贤惠啊。”
他抬起头,身高腿长的青年正抱臂倚在回廊柱子上,半张脸隐在阴影下,露出的另外半张脸线条流畅,如白瓷般无瑕。
他站得随意,唇角似笑非笑,眼神玩味,不知道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多久。
宋玄珠很快回过神,“邬兄。”
邬妄视线下移,盯着他手里的衣服,很明显的不太高兴。
他站直身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这种事也要你代劳么?”
邬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丢下一句轻飘飘的意味不明的话。
说完,他偏过头,用拳抵住唇,低低地咳了两声。
宋玄珠手下动作不停,洗完最后一点,拧干后站起身,直视着邬妄,笑了笑,“邬兄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小溪姑娘了呢?”
“是突然发现她是你的师妹,心血来潮想管管她么?”
毕竟他曾亲口说他不是甜杏的师兄,也不想管她的。
闻言,邬妄的脸色依旧如常,只是声音不如方才的平淡,“与你何干?”
宋玄珠没有回答,面上笑意不减,“夜深了,邬兄莫着凉。既然衣服也洗完了,我便回去陪小溪姑娘睡觉了。”
“没有我陪着,她会睡不好的。”
说完,他礼貌地冲邬妄轻轻颔首,没管他冰冷的视线,轻手轻脚地往房间走去。
“吱呀”一声门关上,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出门在外,甜杏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睡得也不算安稳,早早地便醒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
身侧的被窝仍残余着一些温度,昨夜弄脏的衣裳已经被宋玄珠洗好了,晾在架子上。
她赖床赖得差不多了,正想起来,恰巧宋玄珠推门进来,带进一身风雪和寒气。
他怕寒气过了甜杏,只远远站在门边,语气温柔,“小溪姑娘还不起床么?拍卖会要开始了喔。”
见他脸色被冻得青白,甜杏连忙跑下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裹起来,踮起脚尖替他烘干被雪浸湿的发。
宋玄珠配合地低下头,笑起来时胸腔震动,“不碍事的,小溪姑娘怕冷,莫离我太近。”
甜杏没说话,专心地替他烘干头发,又取了架子上的衣裳穿好,这才斜睨他一眼,“修真之人不惧寒冷。”
“走吧。”她在掌心覆了一层灵力,熟练地牵起宋玄珠的手出门,“早些结束早些启程。”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同宋玄珠说话,说着说着蹙起眉头,“……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吗?”
甜杏不明所以地扭回头,险些撞进面前的胸膛。
邬妄轻巧地往后闪开,面色不善地看着两人。
“师兄?”看见邬妄,甜杏自然而然地高兴起来,“你是特意来找我一起去拍卖会的吗?”
“不是。”
若是换成前几日,甜杏也就这般应下了,但想起昨晚,她松开宋玄珠的手,蹦蹦跳跳地到邬妄面前拦他。
他越是不看她,她越是要凑前去,仰起脸至上而下地看他,“真的嘛师兄?你真的不是来找我的嘛?你都在我房门口了!”
邬妄高昂着头,平视前方,不去看她,“路过。”
“我不信!”甜杏笑眯眯道,“师兄定然是特意来等我的!”
邬妄加快了脚步,“随你怎么想。”
“那就是咯!”甜杏熟练地顺杆子往上爬,“果然师兄天下第一好了!”
邬妄:“……”
他正要说话,忽地疼痛漫上胸口,邬妄偏过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却被一阵更大的咳嗽声盖了过去。
甜杏没看见他的动作,却被后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扭过头,担忧地扶住宋玄珠,“玄珠,你还好吗?要不要回客房休息?”
空荡的掌心重新被少女温暖的手填满,宋玄珠垂着头,唇角勾起满足的笑。
再抬起头时,他露出一张苍白的病容,勉强地笑了笑,抱歉道,“好,那我便回房休息吧。”
“不用送我了,拍卖会要紧。”
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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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上有甜杏想要的东西。
甜杏并不与他客气,“好,你路上小心。”
目送着宋玄珠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甜杏转过身,却发现邬妄早已经走出去一长段路。
她急急地去追他,突然“咦”了一声,“师兄,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是没睡好吗?”
邬妄将涌到喉间的鲜血咽下,平复了气息,这才淡淡开口,“没有。”
他懒得多费口舌,加快了脚步将她甩在后面,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量人蛇顺着她的裙摆,静悄悄地爬上她的肩膀,小声道,“殿下昨夜几乎一夜未眠。”
“嗯?”
“现在天冷,殿下很喜欢睡觉的。”量人蛇小小的脸皱成一团,“但他受伤了不舒服,所以睡不好。”
“受伤了?!”
“嗯……”
眼见邬妄在前面停了下来,量人蛇心虚地钻回了她的袖中。
藏剑山庄的拍卖会向来在一座四层高的小楼中举行,甜杏跟着邬妄踏进大厅,四处寻找着李玉照的踪迹。
白玉京地位显著,位置自然被安排在第四层,李玉照依旧穿着他那身骚包的紫衣,马尾高束,惹眼得很。
“这儿——”
瞧见两人,他还跳起来挥了挥双手。
甜杏:“……”
邬妄:“……”
两人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上了四楼。
包厢内的位置一共四个,摆了两排,李玉照自然坐了第一排,邬妄看了眼他旁边的位置,果断去了第二排。
甜杏见状,也跟着坐在了邬妄旁边。
三人对面的那个包厢,正坐着叶圣蔺和叶莲心,隔着中间的拍卖台与他们遥遥相望。
宾客们已早早来齐,待他们落座,拍卖会便也就开始了。
“喂喂喂,”李玉照不满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和我坐?还有那个宋什么珠的没来吗?”
“是宋玄珠。”甜杏白了他一眼,“玄珠不舒服,我让他回房休息了。”
拍卖会上拍卖的虽说都是一些名剑,但甜杏并没多大兴趣,说完便不再管李玉照,反倒是伸长了脖子,小声道,“师兄?”
包厢很大,位置间隔着一段距离,甜杏盘着腿,笨拙地偷摸着往邬妄那一点儿一点儿挪,“师兄?”
邬妄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聚精会神地盯着拍卖台,余光却落在桌下。
费了半天劲儿,甜杏终于鬼鬼祟祟地挪到了邬妄身边。
她伸出手,食指勾住他垂下的衣袖,轻轻地晃了又晃,“师兄?师兄?你理理我呀……”
邬妄被她念叨得烦了,终于舍得转过头来,垂眸看她,“?”
“师兄是哪儿受伤了?”甜杏压低了声音,语气软和,“疼不疼呀?”
“……我没受伤。”
邬妄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你以为我是练气么?你这话还是留着关心别人吧。”
真练气期的甜杏:“……”
师兄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你呢。”邬妄直视前方,声音很稳,“你昨夜也受了伤吧。”
22. 残雪藏春
甜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喜笑颜开地凑上前,“师兄是在关心我吗?是吧是吧?”
邬妄:“……”
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做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不是。”他从嘴里吐出冷漠的两个字,“我只是怕你死了拖累我。”
“当我没问。”
“那怎么行!”甜杏连忙道,弯了弯眼,“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不怎么疼的,师兄不用担心。”
习惯了么?
邬妄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蜷。
他微垂着眸,又长又直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甜杏看着他的侧脸,又一次被吸引了目光。
她正要说话,前方端坐的李玉照忽地背靠了过来,像少时那般用手肘轻怼她的桌子。
恍惚间,甜杏险些以为是在浮玉山的后山,她一边苦哈哈地练字,一边偷看小人书,明明嘱咐了李玉照放风,但下一秒青云却会板着脸突然冒出来。
“喂,江甜杏,”李玉照说话时马尾也一晃一晃,“专心些,残雪出来了。”
甜杏立马看向拍卖台。
两柄长剑就那样赤裸裸地放在拍卖台上。
其中一柄通体雪白,像是春雪消融时的最后一抹莹白,锋利得晃眼。
夜明珠高悬在楼顶,光自上投下,剑身折射出剔透的冰蓝色。
看起来漂亮极了。
但甜杏知道,这柄剑在阳光下舞起来更漂亮。
每逢出鞘,剑鸣清越,剑尖挑起满树桃花,宛若游龙,明亮的剑面映出少年明媚肆意的脸,托起了满枝头的春意。
寒风藏暖意,雪虽残存,却孕育新生,这便是残雪剑。
也是徐清来十五岁那年,一剑名动天下的本命剑。
甜杏想要这把剑想得快要疯了。
“想必诸位也是识货的。”拍卖师笑道,“没错,这便是玲珑榜首徐清来的那把残雪剑,以及——他的一截残骨制成的长剑。”
“请出价吧。”
“一千万灵石。”有人当即出价。
一出手便是高价。
“金玉鼎及昆仑剑。”
“三千万灵石。”
“百颗破劫丹,无论何境界,都可直达金丹。”
“……”
甜杏自然没钱,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两把剑,在心中盘算着当众劫走的可能性。
正想着,视线里突然举起一只紫色的袖子,挡在她和两把剑中间。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我出——两道白玉令。”
此言一出,座下皆是哗然。
就连一直不动如山的叶圣蔺也愣了一下,才恢复了正常。
白玉令出,则可无条件命令白玉京做任意一件事,事毕令回,否则不死不休。
由此可见,这道令牌的珍贵。
若是未记错……邬妄支肘抵在桌上,眼神玩味,至今世上已有主的白玉令也就两道了吧。
——分别在同为三大家的明月仙宗和浮玉山手中。
白玉京好大的手笔。
甜杏推了李玉照一把,“你疯啦?!”
“完了。”方才还骄傲昂头的人瞬间蔫了,李玉照摸了摸鼻子,懊恼道,“师父只给了我一道白玉令。我说错了。”
甜杏:“……”
所以白玉京到底为什么要派他出来。
白玉令一出,场上众人哪还有余力出价,连拍卖师的手都有些抖,挥了两次手才锤下去。
为保真假,一落槌,便有人捧着两把剑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李玉照确认。
居然不是叶圣蔺亲自过来。
“江甜……江溪。”话到嘴边惊险地拐了个弯,李玉照没接剑,摆了摆手,“你看看吧。”
不必多认,甜杏也知道这两把都货真价实。
毕竟她的眼睛都要看直了。
见她如此模样,李玉照哼笑一声,接过两把剑,示意那人出去。
“喏。”等人走了,他把两把剑往甜杏怀里一扔,转身回去坐好,“送你了。”
他的马尾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在空中画了半个圈,一荡,一荡,晃个不停,晃得她心烦意乱。
甜杏呆呆地抱着两把剑,“虽然你不给我的话,我也会上手抢的。但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啊。”李玉照头也没回,“你不是很想要吗?省得你抢了。”
“你到底要不要啊?”
甜杏下意识地收拢手,把两把剑贴近心口的位置,“要!”
“……谢谢你啊,李玉照。”
李玉照没说话,只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背地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收了,不然他又要没完成师父的嘱咐了。
残雪剑与残骨剑都已有归属,几人以为拍卖会便就这样结束了,不料拍卖师又推出了新的藏品,上面盖着一层黑布。
“此乃本次拍卖会的压轴藏品,极为特殊。”
拍卖师脸上隐隐露出些得意,一把掀开上面的黑布。
狭小的金丝笼里,蜷缩着一名男子,两只手被锁着,头半垂着,枯草般的头发顺着垂下,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嘴唇苍白干裂。
甜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想起量人蛇昨夜未完的话,又去看叶莲心。
叶莲心咬着唇,看着她眼带乞求。
“娲皇补天陨落之际,力量曾化为一粒仙种。”拍卖师娓娓道来,“这粒仙种落入大地,融入数株花草树木中,若是心甘情愿地奉献,以其心为引,遇伤枯木逢春,而妖鬼食之,脱胎换骨,人类食之则……”
他卖了个关子,“直奔九重天。”
“而这只槐树妖体内,便有仙种的力量。”
“就算真有你说的这般神奇,”有人嚷道,“我又如何让它心甘情愿奉献?”
拍卖师轻笑:“近来月圆,妖族洗髓,最适献身。但便是各凭本事了。”
开始出价。
甜杏又去看叶莲心,她却低垂着头,视线落在笼里的槐树妖身上,手指搅了又搅,并不看她。
奇怪,她不是说到时筹码自会送到她手上吗?
所以现在筹码在哪?她要用什么拍下这只妖?
虽说使用条件有些苛刻,但还是有不少人心动,出价得差不多的时候,侍从又推上来一个笼子。
里面同样关着一只槐树妖,容貌稚嫩,一身青衣血迹斑驳,身周都是落叶和断枝。
她瑟瑟地抬起头,看见甜杏时瞳孔一缩,明明认出了她,却没有再次开口求救。
她蜷缩在笼子边缘,尽可能地往另一只槐树妖的方向靠,身子止不住地抖。
她的唇一张一合,甜杏看得很清楚。
——她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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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亦是在说“我怕”。
邬妄抬眸看了甜杏一眼,可惜她实在专注,并没发现他的目光。
叶莲心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拍卖台,甜杏蹙着眉,突然福至心灵,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两把剑,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若说足够的筹码,她的确是有,就在上一刻,被李玉照亲手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绝不可能再将残雪拱手让出。
但……
她扯了扯邬妄的衣袖,“师兄……”
邬妄伸出手,在她骤然变得亮亮的目光中,突然生出一些恶劣,一点一点地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来。
“师兄……”甜杏的嘴瞬间瘪了瘪。
“一百五十颗破劫丹,还有哪位要出价吗?”
甜杏猛地向前,拽住李玉照的衣领,“你身上还有什么好东西?有没有多的白玉令?”
她的视线直勾勾地盯上他手中的长枪。
李玉照立马警惕地护住,“我警告你别打悬荆的主意嗷,你想拍下这两只妖?我身上没有比一百五十颗破劫丹更值钱的东西了!”
甜杏轻哼一声。
“看来是没有了。那么,一百五十颗破劫丹……”
突然,“砰”的一声,矮桌被站起的动作带翻,沉默了一整场的叶莲心猛地站了起来。
笼子里的槐树妖微不可察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你干什么?”叶圣蔺压低声音,“还不给我坐下!”
叶莲心抿着唇,没说话。
拍卖师不过是愣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么,一百五十颗破劫丹……”
他话才说了一半,邬妄突然动了,他抽出甜杏怀中的残雪剑,随手掷向拍卖台。
“我出——残雪剑。”
他的动作优雅,速度却很快,快到等甜杏反应过来时,手背上只残留着绸缎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
她伸出手,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袖,他便已经一扬袖袍,朝呆愣的拍卖师轻点下巴,“不够么?”
甜杏当即果断地收回手,把剩下的残骨剑也收起来,和邬妄一同看向拍卖师,扬起下巴,“还不宣布?”
以价值一道白玉令的残雪剑为筹码,显然比刚才的李玉照更令人震惊,众人纷纷观察着高台上面生的青年,暗自揣度他与白玉京的关系。
然而这些邬妄都不关心。
拍卖师落槌。
拍卖会也随之结束,侍从推着两个笼子上楼,其余宾客纷纷散去。
邬妄理了理衣袍,也要走。
“师兄!”
“邬妄!”
甜杏和李玉照同时拦住他的去路。
李玉照面色不虞,“我给江甜杏的剑,你凭什么拿来拍卖?!”
闻言,邬妄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甜杏,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不重要。”甜杏一把推开李玉照,“师兄,你用残雪拍卖,定然是早就想好了取回的法子对吧?”
邬妄:“我不知道。”
她就知道会这样,但——“那残雪怎么办?”
“不要了。”
邬妄的余光瞥了眼被推上来的笼子,“来了。”
侍从微笑:“几位仙长,这是你们拍下的藏品,请查收。”
邬妄颔首,侍从行了礼,垂着头退了出去。
23. 物归原主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侍从一离开,那日甜杏遇见的槐树妖当即伏跪在地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槐音感激不尽。”
甜杏压下急躁,先替他们开了笼门,“不必谢我,今日我们会离庄,到时便放你们自由。”
槐音没急着从笼中出来,反倒是又磕了几个响头,“槐音说的话一直算数,我愿以身补足大人的妖丹,以报大人之恩。”
她话音才落,另一只一直沉默的槐树妖便动了,他从笼中出来,死死地攥着槐音的手腕,不许她动。
他看了邬妄一眼,朝甜杏低下头,“槐音不懂事。”
“我会替大人拿回那把剑,并替大人补足妖丹,只求大人送槐音安全出去。”
“兄长!”
“闭嘴。”槐桁轻斥她。
“不必拿了。”邬妄突然开口,“送死没意义。”
李玉照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听得满头雾水,正要开口,却被甜杏一把捂住嘴,她看向邬妄,“师兄,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邬妄厌倦地垂下眸,又抬眸,看向李玉照,“趁天色未晚,早些上路吧。我在庄门口等你们。”
说罢,他绕过两只槐树妖,径直出了门。
“他们先交给你!记得叫上玄珠!门口见!”
“什么?喂喂喂!江甜杏!”
甜杏急匆匆地交代了李玉照一句,便丢下一人两妖追着邬妄而去。
“师兄、师兄,师兄!”她喘息着,想去拉邬妄的手腕,“我不明白!”
邬妄侧身,躲过她的手,脚步不停。
“师兄!”甜杏又急又气,“你就这样不要残雪了?它可是你的本命剑!”
“我早便说过,用什么剑,于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拿回残雪也没有意义。”
眼见藏剑山庄的大门就在前方,邬妄停下脚步,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他面无表情地翻转手腕,呼吸间,数十把剑一一现出,又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
他直直地盯着甜杏,目光里不带任何感情,“剑,我有很多。”
“可是残雪独一无二,仅此一个!”
“你十岁时亲手炼出第一柄剑,取名残雪,十四岁时残雪因小师叔断柄,你险些同他拼了命,十五岁时你手握残雪,一剑破长空,位列玲珑榜第一!”
“说起徐清来,世人先想起的一定是二十四年前的那惊鸿一剑。”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甜杏面露难过,“师兄,难道你连这个也忘了么?”
师兄怎么能、怎么能把她和残雪都忘了呢?
“藏剑山庄的守卫森严,”邬妄像被烫了般匆匆收回目光,垂下眸,轻揉额角,“仅凭你我,不过送死而已。”
“谁说要让师兄去了?”甜杏眼睛微亮,“我去就好了,我又不怕死!”
“那也——”
邬妄提高了音调,又猛地顿住。
他的下颚骤然绷紧,像是意识到什么,掉头就走。
甜杏看着他突然变差的脸色,不明所以地追上去,“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你若是再不理我,我这便杀去藏剑山庄库房!”
谁知邬妄软硬不吃,“想死随你。”
甜杏顿时傻眼,但她话已经放出,收回来哪里还有面子,她恨恨地跺了跺脚,咬咬牙就要往回跑。
谁知还没跑出一尺,冰凉的绫缎便从身后席卷而来,熟练地将她缠了几圈,拉了回来。
她被裹成粽子,横躺着,悬在半空中。
“师兄这是怎么了?”甜杏飞快地扭头,眼里是得逞的笑,“不是说想死随我吗?”
然而下一秒,身上的绫缎骤然消失,她“啪嗒”一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邬妄哼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扬下巴,“随你。”
甜杏:“那我走了?”
邬妄颔首。
“我真走啦?我杀去叶圣蔺库房了!”
甜杏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作势要往库房的方向跑,“师兄,我一定会把残雪带回来的!”
邬妄唇角似笑非笑,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点头,“我相信你。”
他身后是一片雾与雪天,乌发随意地在脑后拢成一束,风吹过时,白玉扣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发丝争先恐后地往前飞。
他那双向来冷淡的凤眸,此刻微弯,露出一点稚气与恶劣,看起来竟多了一丝少年意气。
甜杏往藏剑山庄内冲了过去,她的速度很快,架势看起来是认真的。
邬妄放下手,两只手指微屈,探进袖中。
然而,在即将穿过长廊的时候,甜杏突然调转了方向,飞快地跑了回来。
这一段距离并不算远,骤然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在呼吸间。
邬妄的错愕险些没藏住。
毕竟他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她那令人讨厌的执拗。
邬妄扬了扬眉,没说话,目光里的意味却很明显。
然而甜杏知道见好就收,“骗你的啦!师兄有被我骗到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邬妄转过身,懒得多言,“没有。”
甜杏绕到他面前,“我觉得明明就有。”
“你真不打算去库房抢回残雪了?”
“我本想着今夜偷偷潜回来的。”甜杏诚实道,“但师兄肯定能抓到我,而且师兄今日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天真。
邬妄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懒得多费口舌,刚转过身,便见李玉照身后跟着宋玄珠,和叶圣蔺父女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旁边不见那两个槐树妖,应当是已经被李玉照放了。
李玉照隔老远就看见了这两人,当即加快了脚步,“等了很久吗?”
“真慢。”
闻言,李玉照瞪眼,“喂!我又没问你!”
“哦。”
邬妄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李玉照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然后棉花里又突然伸出一只勇猛的拳,一拳将他打了回去。
“贤侄、贤侄,天色已晚,”叶圣蔺笑着打圆场,“我便不多送了,你们一路顺风。”
李玉照拱手行礼,“叶庄主的嘱咐,玉照已记在心上,请庄主放心。”
该说的话方才在路上都说得差不多了,叶圣蔺也没有多说,只微微颔首,目送着一行人上了早就备好的船。
藏剑山庄准备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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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用心,这艘船以灵力驱使,内里虽精致,外表却不张扬,还给他们一人备了一个房间。
“喂!江甜杏!”
这次分房间难得没有分歧,邬妄和宋玄珠都已经进了房间。
甜杏突然被李玉照叫住,在房门口停住脚,回过头,“干嘛?”
他轻哼一声,自见面开始就一直抱着的双臂放下,抽出怀中藏着的东西就朝她扔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甜杏怀中时才得以看清全貌。
没有剑鞘,因而能看见剑身通体雪白,像是春雪消融时的最后一抹莹白,锋利得晃眼。
“残雪?!”她失声叫道,“你怎么拿到的?”
“惊喜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很厉害?”李玉照挑眉,看起来很得意,“你先说你喜不喜欢?有没有很感动?”
“喜欢喜欢,感动感动。但你是怎么拿到的?”
“噢,这是叶庄主送我的,条件是让我带叶莲心参加天骄会,这还不简单么?”李玉照朝她挤挤眼,“诶,不过你知道叶莲心是跟谁定的亲吗?”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你肯定想不到!”
然而甜杏兴致缺缺,“哦,谁啊?”
“誊连珏啊!”李玉照一拍大腿,“这俩平时不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吗?而且差辈了啊!合籍后你说叶莲心该喊他师叔还是夫君?”
誊连珏是浮玉山掌门何初逢的关门弟子,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下任掌门,今年不过三十来岁,但甜杏和徐清来都要叫他一声师叔。
确实是差辈儿了。
但抛开这点不谈,藏剑山庄从不涉各方冲突,一直以来都处于中立,只谈钱,不谈其他。
可如今藏剑山庄不仅与白玉京有私下的交易往来,独女还与浮玉山下任掌门定下亲事。
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中立地位,藏剑山庄与明月仙宗之间会有交易吗?又是什么交易?
甜杏的思绪像一段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李玉照见她呆呆站着不说话,举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喂!江甜杏?你说叶莲心该喊什么?”
“想喊什么喊什么。”甜杏回过神,“对了,我让你问的事呢?”
“哦。”李玉照挠头,“他说是叶莲心告诉他你是妖,也是她让槐音去求你的。”
“是吗?我知道了。”甜杏得到了想要的,当即翻脸,“你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哼。”李玉照做了个鬼脸,“你也就在我面前这么嚷嚷了。得得得,我走了。明天见!”
不等他走远,甜杏就已经迫不及防地敲响了邬妄的房门。
他开门很快,倚在门边,懒洋洋地抬眸看她。
“师兄。”甜杏递上残雪,神情乖巧,“物归原主。”
邬妄的视线淡淡地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眸光微闪。
她自觉地解释,“这是叶圣蔺给李玉照,然后李玉照又给我的。”
见邬妄不说话,她挠了挠头,“师兄放心,我都明白的,今日欠下的人情,改日我一定会还给李玉照。”
沉默片刻,他直起身子,手掌握住门边,“不要。”
“啊?”
“李玉照给你的,我不要。”
24. 与生俱来
邬妄拧眉,露出几分嫌弃,“今夜关紧门窗,别睡太沉。”
甜杏“啊”了一声,“师兄是担心叶圣蔺来抢吗?”
“我在船身贴了隐身咒,不主动暴露的话,根本不会现出踪迹,而且李玉照也在这里布了阵法,师兄不用担心啦!”
邬妄轻啧一声,却也懒得多说,“总之,若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我可不管。”
说罢,他手上用力,就要关门。
“师师师兄!”甜杏连忙抵住门,“其实这不是李玉照给我的。”
她睁着眼说瞎话,“这是李玉照给你的。你我是师兄妹,本就是一体,给你给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残雪可是师兄的本命剑,师兄不拿还有谁配拿?”
回答她的是邬妄“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
甜杏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往回走。
她一直惦记着邬妄的话,除了睡前去看了宋玄珠一眼外,便老老实实地关紧了门窗,跳上床,将被子一路拉到下巴处,闭目养神。
今夜量人蛇跟着她睡,见她翻来覆去,过了半晌也没睡着的迹象,往上蹭了蹭,将脑袋伸到被子外,安慰她,“你睡吧江小杏,殿下骗你的,就算你睡成猪他也会管你的。”
甜杏轻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师兄对我好。”
“……”量人蛇把身子盘起来,将头一扭,不理她了。
“诶。”甜杏戳它,“说起来,你是怎么遇到师兄的?”
量人蛇把头往卷起的尾巴深处埋,声音瓮瓮的,“我睡着了!”
“说说嘛,别那么小气。”
“谁小气了?”
“好好好,是我小气。那你就不能和我说说嘛?好歹我们也同行了两年呢!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量人蛇不情不愿道,“好吧。但我记不得了。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殿下住在瑶光殿里了。而且那个时候身上很疼很疼,养了很久才好。”
说完,不等甜杏反应,它就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拒绝交流,“我要睡觉了!”
甜杏冲着它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一人一蛇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窗外忽地传来响动,甜杏抱在怀中的残雪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震动了起来。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拼命摇晃量人蛇,“量人蛇量人蛇!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量人蛇打了个哈欠,“听到了啊。不就是有人在撬——”
话未完,一人一蛇皆是色变。
说时迟那时快,甜杏反手将残雪插在背后,抽出一截残骨,飞奔向前,在即将撞上门的瞬间扯下上面的符箓。
房门大开,狂风骤雨间,浓烟弥漫,五个黑衣人皆落在阵法上,同李玉照缠斗着。
奇怪,不是有隐身咒和阵法吗?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来不及多想,杀意便已乍现逼近,甜杏不得不提着残骨,矮身避过,滑行入了阵中。
“量人蛇!”抵挡的间隙,她抽空喊道,“你去保护玄珠!让他不要出门!”
三招过手,甜杏与李玉照控制不住后退数步,背抵住背,胸膛不住地起伏。
“打不过。”
李玉照哼笑一声,“那也得打。”
“三个元婴两个金丹。”他扬眉,“也真是看得起我们。”
“邬妄人呢?”
“不知道。”
“喂,江甜杏,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捆绑类的符箓?”
“有倒是有。”
话才说完,两人便被几道竖劈的剑意被迫分开,甜杏只来得及将几张符箓抛给他,“你省着点儿用啊!”
她一个练气期的菜鸟对上这几个黑衣人,又要护着背上的残雪,自然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可这几个黑衣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只留一人与李玉照缠斗,其他人则直奔她和残雪。
“呲——”
残骨向上格挡住长剑,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另外两把剑从刁钻的角度刺来,被甜杏险险躲过一把,剩下一把避之不及,毫不留情地劈在她的背上。
她闷哼一声,踉跄往前跌了一步,背上的残雪落入他人手中。
甜杏身上的鲜血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目眦欲裂。
黑衣人得手,反手又是一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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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才掉头就跑。
“甜杏!”李玉照一枪逼退眼前的人,掌心三道黄符射出,巨大的爆发力瞬间将三人击落入海,“我来!”
冲到船边的时候,他回头深深地看了甜杏一眼,“等我。”
说罢,他一跃而下。
李玉照拼尽全力只带走三位元婴高手,但留下的两名金丹期也绝非甜杏能轻易对付的。
“砰”的一声,她被猛地击飞,正撞在邬妄的房门板上,顺着惯力一路飞了进去。
她侧头,吐出一口血。
黑衣人却不会这样放过她。
又是两击袭来,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地躲开,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师兄!”
喊完,她这才回过神,又自己迎了上去——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身子再一次被贯击而飞,突然传来叮当铃响,一道破水而出的声音响起,甜杏被带着水汽的绫缎接住,久不见人的邬妄突然现身。
金铃响,师兄到。
他身形一闪,闭着眼,招招皆是杀招,又快又狠。
他侧上方的魂体同样紧闭着眼,招式仅慢一步,就像是一道因速度极快而慢半拍的残影。
甜杏眼也不眨地盯着魂体的容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记起来在哪里见过这道封印了。
身上的绫缎猛地收紧,带着愣神的她离开了原地,下一秒,她刚才待的地方被一剑劈穿,凹陷了下去。
邬妄浑身灵力暴涨,出招愈狠愈快,最后一剑刺出,两个黑衣人喉咙处皆出现一道血痕,连一句遗言也没有,便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甜杏跌坐在地上,看着他转过身来,脚踝处的金铃轻响,攥紧了裙摆。
邬妄闭着眼,睫毛又长又直,魂体与他的脸重合,一张脸漂亮得不可方物,鼻梁上的红痣若隐若现,摄人心魂。
比再遇时更令她失语。
待甜杏被蛊惑得不知天地年岁几何,他方才淡淡地睁开眼。
他的眼眸狭长,一片浓郁的金色中,彻底拉成细线的瞳孔近乎赤裸地告诉她——
他也是妖,带着与生俱来的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