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阀联姻失败记录》 1、你与我距离太远 * 世界在飞速发展。 战争不再需要密码,但金融和网安仍然需要。 超精英三角名校致力为联盟理事会培养高知人才,其中,木星学院一向只有个位数学生的王牌专业密码学在今年破例录取了两百名新生。 * 帝都,雨。 房檐滑下淅淅沥沥的水珠。 “给。”平叔顶着光头,嘴里叼着烟,两指捏着张照片递过去,“不是想看么,李蓝岛。” “这就是李振贤的孙子?”单枭盯着照片上的脸,“我要娶他?” 平叔一记暴扣敲他头上,呼出烟圈,淡淡:“口气不小。潮平区李家唯一一个养在本家的孙子,你说娶就娶?” “记住你的身份。” 平叔的提醒总是这么不留情面,单枭无所谓地笑笑,捏着这照片挡雨,他透过指缝缝隙看向阴沉沉的天,说:“潮平区离帝都很远啊。我会好好招待他。” 潮平地头蛇李家算半个财阀。李振贤是李家的三把手,他们组直系组长前段时间住院后,一则八卦新闻就刊登在了时报上。 同一时间。 李蓝岛拎着棒球帽,进门连鞋都没来得及脱,手里捏着张报纸怼到了他亲爷爷面前: “爷爷,这些媒体真是越来越能造谣了,你看看他们今天写了什么。” 李振贤留着寸头,快六十岁仍然矍铄矫健,他摸了把胡茬,很配合地凑上来:“我看看,写了什么?” 李蓝岛:“他们说你要和帝都单家联姻!” 这种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就这事儿?”李振贤把李蓝岛脑袋搓成鸡窝头,“是啊,他们没说错啊。” 李蓝岛指着报纸上的内容念:“...上周,李家三把手李某贤被拍摄到前往帝都单家祖宅,与单家现任当家单某山会见...单某山打算让单家最小的孙子与李家长孙联姻...” “某山就是指明山叔吧,爷爷你的至交好友?”李蓝岛太阳穴突突地跳,“单家最小的孙子,谁?不认识。但是这个‘李家长孙’...这不就是我吗?!” 李振贤看他的反应笑得捧腹倒地,笑完才盘腿坐着,点头,“没错没错,是你!” “...”李蓝岛满脸黑线。 “爷爷。我去帝都是上大学的,你清楚吗?”李蓝岛忍不住在鼻间扇扇手,“...没酒味啊,你没喝醉,犯的哪门子糊涂?” 李振贤吊儿郎当的样子分外讨打,老爷子接过报纸,点头:“好的,我来宣布一下,首先,恭喜小岛考上qs排名最好的学院——木星学院,以及被最好的王牌专业密码学录取!” 窗外站着的一排保镖戴着墨镜,高举双手,齐声:“恭喜小岛!” 李蓝岛:...... 李振贤继续:“最后,恭喜小岛可以在帝都借住单家,你去了以后记得帮爷爷代单明山那个老东西问好!” 就这样? 李蓝岛无奈:“我可以租房子,爷爷,没必要为了一个住处把我出卖给素未谋面的男人。” 但他从李振贤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于是也没那么震惊了,坐在老爷子身边整理自己的棒球包。 “我知道你以前和明山叔关系最好的时候喝酒聊天,一高兴就订了两家娃娃亲。但是我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万一是个杀人狂呢?...爷爷你也真是心大。” 潮平和帝都相隔千里,各区现在势力都鱼龙混杂,几大在道上混的财阀世家也内斗严重,李家组长住院后,他们潮平一周爆发二十多起抢劫、暴动案。李蓝岛要去帝都,潮平的手伸不到那么远,木星学院的密码学又是现在理事会重点培养的王牌专业,学生的毕业去向直接决定了站队。李振贤想让单家保护他,亲自登门提了娃娃亲一事。这些李蓝岛光速联想到了,正在消化着。 “需要我在单家做什么?”李蓝岛把棒球塞进筒里,絮叨完,平静地问。 调查他们的内部人员,资金来源,去向?还是埋眼线,挖内幕,打听什么消息? “嗯...”李振贤点了根雪茄,眯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李蓝岛差点翻白眼,“爷爷!” “别想那么多,小岛。只是保证你平安健康。你六岁的时候爷爷就告诉过你,家里这些事和你没关系。”李振贤站起身,把胸口衣服口袋里的钱包拿了出来,把夹层里的遗照取出来翻了个面,重新放好,然后潇洒摆摆手,走时道,“祝你成为密码学专家!” “或者一个平凡但快乐的人。” 看着老头子健步如飞的背影,李蓝岛重重叹了口气。 三个月后,李蓝岛乘坐快车干线,抵达帝都。 直到下车前一刻,他都还在看书。 密码术——一种伪装信息、只有特定人之间能读懂原意的技术,涵盖数学、计算机、化学、社会学等各学科,触类旁通,收秘藏玄。 它在战争时期,为应对敌人拦截机密的威胁而诞生。 “解开秘密的冲动是人类根深蒂固的天性。就是最不好奇的心,也会为即将得知他人的秘密而悸动。对一般人而言,侦探故事或是纵横字谜便已足够,极少数人则是以破解玄秘的符号为志业。”——约翰·查德威克。 李蓝岛合上书,拎着行李箱下车。 帝都没潮平那么热,李蓝岛今天穿了藏蓝色的外套,内搭白衬衫,配浅灰阔腿裤,干干净净,模样有些乖巧。他身高一米七八,相貌出众,站在人群里很显眼。 “您好,请问是李蓝岛先生吗?”留着脏辫的小哥快步走来,对比手机里的照片,“我是之前和您联系的杰森,负责接您前往祖宅。” “你好。”李蓝岛点点头,“证件。” “啊?”杰森愣了下,随后了然,赶紧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请您过目。” 李蓝岛多看了杰森一眼,这才笑起来,“麻烦了。” 杰森接过他的行李箱,惊讶:“蓝岛,你的行李箱这么轻吗?帝都早晚温差大,四季也很明显,应该多带一些随身衣物。生活用品呢?需要我帮你置办吗?” “不用了,没关系的。”李蓝岛冲其他戴着墨镜的保镖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之后自己会解决的,今天真的麻烦各位了。” “没事没事,那跟我来。”杰森和一大帮保镖护送李蓝岛上车。 停车场内一排好几辆一模一样的轿车,其他保镖陆续入座,杰森带李蓝岛进了最近的一辆,他坐在驾驶座,李蓝岛在后座,另外一位穿着常服的保镖则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室内有一股香薰味,还算好闻。 李蓝岛回头,看见那几辆车都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种阵仗李蓝岛已经见怪不怪,他从小到大都是被爷爷这么保护的。 车内安静,杰森不会越界询问李蓝岛除了他本职工作以外的话,车上放了舒缓的纯音乐。 两分钟后,李蓝岛叹了口气。 “你不跟我介绍一下自己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副驾驶座的男人理了理额前碎发,透过后视镜,看着李蓝岛的脸,“恕我冒昧。你是在问我?” “对。”李蓝岛单手撑着下巴,凑近,从侧面打量他,笑,“不然还是谁?车里除了杰森和我,就剩下你了。” “是吗。那你怎么认出我的?也和我一样要了照片?” 李蓝岛僵了一下,内心抓狂。 这男人居然还看过他照片? 什么样的?几岁的?谁发给他看的?? 爷爷给的? 给的是哪一张? ...不会是他小学文艺汇演扮成香蕉的吧? 好不爽。 “也没什么。”李蓝岛面上镇定,“你隐瞒得太拙劣了。” 毕竟他手腕上那块手表比后面十台车加起来都贵。 男人好像心情不错,压了压额前头发,继续透过后视镜打量李蓝岛,“其实我也没有想瞒着你的意思,老爹说男人应该承担起责任,所以我亲自来接你会显得比较有诚意。” 李蓝岛:“...我也是男人。” “嗯,是的,我知道。” ...算了。无法沟通。 李蓝岛放弃这个话题,细细地观察副驾驶座上的人。 他大概是混血,头发有些卷,鼻梁出奇地高挺,眼眸很深邃,瞳孔漆黑,不说话时像一头在蛰伏的野狼。他和李蓝岛差不多大,分明年纪相仿,可李蓝岛觉得他身上的气质很成熟。 也很危险。 “单枭。”他说。 “嗯?”李蓝岛还没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 “噢,李蓝岛。” 单枭却忽然回头,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勒出他紧实有力的手臂线条,他手搭在控制台上,欺身凑了过来,锋利的眼眸弯着,朝李蓝岛伸出手。 五指张开,虎口朝外,标准的锁喉姿势。这种手势李蓝岛只在爷爷打猎后拎着死羊的时候见过。 那双手上全是疤痕,有长条细口的,也有烫伤般的块状疤。看起来,能随意捏死一头狼。 李蓝岛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差点一脚踢上去,他抱着自己身子缩在后座靠背处: “你要干什么?” 单枭的手停在空中。 “我看你衣领上的绳结散开了,想帮你整理。” “吓到你了?” 李蓝岛好半晌没说话。 他刚才有种错觉,下意识以为单枭伸手过来是想掐他。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自己来。” 杰森这才开口:“蓝岛,还有一个小时才到祖宅,如果累了可以休息,抵达后我会叫你的。” “好。麻烦你了。” 车内恢复安静。除了前面时不时投来打探他的那道属于猛兽的目光以外,初来帝都,李蓝岛没有别的不适。 车窗外的高楼鳞次栉比,窗上贴了防窥膜。 从李蓝岛出生以来,他就在潮平李家跟着爷爷生活,而李振贤铁了心要从他这一代开始培养远离财阀生活的普通人,李蓝岛接受的教育和寻常人无异,也没见过打打杀杀的火-拼现场。 不过,有些血浓于水的,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还是泯灭不掉。 他十岁那年在李家射击赛里赢了爷爷的特聘保镖,此人是退役狙击手。 但来到帝都,不比潮平。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他只是个普通的,去吃火锅能打折的男大学生而已。 等车停稳,李蓝岛迷糊地醒来,刚要推门,手一空。 单枭撑着雨伞,拉开车门,锃亮皮鞋反射出冷光。 “到了,请下车吧。”他笑着举起伞,不过没有要给李蓝岛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看上去关系很好地共撑一把伞,并肩走入祖宅。 玄关,李蓝岛礼貌地冲着沙发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鞠躬。 “明山叔。” “嗯。来了就行。”两鬓发白的男人坐着,在抽烟。 单明山和李蓝岛爷爷完全是两类人,前者总是冷着脸,面无表情,做事雷厉风行,后者则通常会在谈事的时候插科打诨逗得众人哄堂大笑,然后变脸转身踹飞一众小喽喽,扬长而去。 业内人评价,帝都单家单明山和潮平李家李振贤,是典型的中山狼与笑面虎。 李蓝岛十分地好奇他两到底是怎么成为至交好友的。 因为这根本不科学。 “路上那小子没给你添麻烦吧。”单明山抖了抖烟灰,问。 “没有。” “让他带你去整理房间。以后在帝都,把这里当自己家。”单明山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他说完难受得又点了根烟。 见状,李蓝岛回头,小声:“走?” “请吧。”单枭体贴地微笑着,帮他拎了行李箱上楼,“我和你介绍一下,你的房间在二楼,祖宅一共三层楼,一楼餐厅,二楼卧室,三楼是多功能厅,附带一个空中花园。” “我们住在一起吗?”李蓝岛紧张地问。 单枭意外地看向他,“你想和我一起住么?” “因为老爹问过房间安排,老爹的意思是我们最好尽快熟悉彼此,过渡一下婚前生活。但我想你初来帝都,一定不愿意和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就擅自回绝了。” “还是说,我多此一举了?” “不。很有必要。”李蓝岛双手合十,“还好你回绝了,谢天谢地。” “那就好。”单枭笑了声。 李蓝岛跟在单枭身后,此刻距离有些近,他甚至能看见单枭手背上根根分明的青筋,更不用说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对单枭的初印象,李蓝岛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 一般。 非要扩展,那就四个字。 擅长伪装。 迄今为止,单枭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明明是财阀家的子孙,却总笑着,很有礼貌,也没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这是东道主的待客之仪。 单枭与李蓝岛印象中影片里的三教九流有点不一样。 ...虽然他自己也属于九流人员之一。 但李蓝岛有股诡异的直觉。 从见面第一秒开始,单枭就在表演。 他不像真正的人,倒像是从哪部犯罪心理剧里走出来的角色,每一句话都练习过,每一个笑容都排练过。 楼梯有些长。 走在李蓝岛前面的身影高大,肩宽腰窄。 单枭步伐很稳,气场凌人,难以忽视。 看着那双粗糙、宽大的手帮自己拎着行李箱,李蓝岛冷不丁地想,于世界而言,单枭会不会也是一串无人能读懂的密码。 * 夜,李蓝岛在查看木星学院的平面地图,三天后,新生报到。 他把衣柜简单整理完,就累得摊在了床上。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间卧室应该是单家单独整理出来给他居住的,采光很好,也很透气,带了个小阳台,撑在栏杆上仰头,能看见檐上月。 李蓝岛吹着帝都的夜风,打算开瓶汽水。 他才刚刚拉开易拉罐的环扣,就看见楼下路灯旁走过一道身影,是单枭。 平叔和杰森一左一右地跟在单枭身后,手里都夹着烟。 而单枭的衣袖撩到了手肘,露出狂狷、诡谲、野性十足的鱼鳞纹身,浓黑如墨,工笔精湛。 他白衬衣上铺满了喷射状的血迹。 路灯下那张侧脸面无表情,走路散漫,却突然移动视线,直直看向楼上的李蓝岛。 四目交汇,仿佛被一把利剑刺中。 李蓝岛倒吸一口气,光速退回卧室,爬上床。 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妙。 他不会刚来帝都第一天就命丧黄泉吧?比如撞破了道上的某些交易而被灭口之类的... 但他目前不想死。 他还没开始钻研他最喜爱的密码学,还没见过他最崇拜的上届诺奖得主——莱纳教授。 李蓝岛深呼吸一口气,找来了夹鼠板,空酒瓶,和几根毛线。 他把门窗都关好,锁死,在角落里用毛线串上鼠板和酒瓶。 如果有人进来,他会被这些动静惊醒。 然而事实是,一连三天,没人擅闯他的卧室。阳台连根鸟毛都没出现过。 单家上下所有人见到他时都笑容和善,嘘寒问暖。 但是李蓝岛也一连三天,都没再见过单枭。 此人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了。 ———— —— 2、你与我距离太远 * 嗡嗡。 手机屏幕显示:爷爷来电。 李蓝岛被吵醒,接起时气若游丝:“现在是早上六点,爷爷,你明白吗?” “这正好是我起来晨跑的时间。”李振贤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没办法,爷爷太想你了啊!怎么样?见过单家那小子了么?你们相处得融不融洽?他高不高?帅不帅?” “...爷爷,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也没见过单枭。” “这个,那个...” “爷爷。”李蓝岛真的服了,一下坐起身,打开摄像头控诉,“单枭不适合我。他根本就是个洋葱,剥来剥去发现里面一层又一层的那种。” 李振贤又开始大笑,笑完他吃了块吐司,“那不正好是你最擅长搞的类型?” “哈?” “一道无人解过的密码。”李振贤一边吃饭一边点钞,“今天是新生报到,干脆就让那小子带你去吧,你们同校,也顺路。” 等等。 李蓝岛看着屏幕里爷爷俊朗的侧脸,表面很是难以言喻:“他跟我同校?” “是的。木星学院准大一新生,就读密码学系。” 李蓝岛只觉得五雷轰顶。 三个月前,他以“我只喜欢比我聪明的男人”为理由,拒绝了爷爷安排的约会。不然那时候他就应该和单枭见面了。 “喔。忘记说了。”李振贤非常不靠谱地补充道,“听说你的第一志愿是木星学院,单枭就临时改了他的志愿。” “什么?”李蓝岛轰地一下躺回床上,四仰八叉生无可恋,“理由?动机?目的?他的志愿真的单纯是冲着我改的?” 李振贤斩钉截铁地点头:“放心吧小岛。爷爷相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拿不下的男人。而且你也不要挑三拣四了,错过这次机会,你说不定到死都没可能和本家以外的男人说上话。” 一直沉迷密码学而实现零社交,并且被潮平高中所有人称作书呆子的李蓝岛:。 “蓝岛,你醒了吗?”门外传出低沉磁性的声音。 李蓝岛吓了一跳,连忙摁住手机,小声:“爷爷我先挂了...” 他侧头:“醒了。怎么了?” 单枭没有要推门进来的意思,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没事,只是路过你房间听到你在说话,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给你准备早餐?” 这人三天都没在单家祖宅出现过,却突然要给他准备早餐? 李蓝岛起身拉开门,看到门外的男人。 单枭今天打扮有些许不同,褪去西装,换上了青春的学院制服,格纹裤和浅棕色针织外套,蓝色领带,打了半温莎结。 这套制服完美地盖住了他手臂上的纹身。 “你亲自做吗?”李蓝岛靠在门边看他。 “嗯。可以。”单枭良畜无害地笑道。 “会做什么?” “泡面。” “还有呢?” “泡面。”单枭简洁有力地回答。 “...好,那不必了。”所以就只会煮泡面! “我自己解决吧。今天家里阿姨不在吗?原本都是她煮饭。” “是的,阿姨请假回家探亲。或者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点外卖。” “肠粉吧。”李蓝岛想起爷爷的话,主动询问,“今天新生报到,我们一起去吗?” “嗯?”单枭笑着,“我已经安排了司机准时接你。我马上就要出门了。抱歉蓝岛。” “但我很愿意和你一起上学,要不然就从明天开始?明天我会等你。” 他的态度居然相当不错。这实在超出预料。 “出门?去干什么?”李蓝岛懵着。 “因为很期待和你的校园生活,我提前一个月加入了学生会,今天要帮学长学姐接待新生,所以需要七点就到学校做准备工作。”单枭微笑。 ...哈?!很期待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反正他从单枭那张假笑脸上看不出任何期待。 李蓝岛全程石化地看着单枭行云流水地下楼,随后他举起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冲着单枭背影锤了两下。 木星学院的新生入学仪式很热闹,各大社团都在学生街摆摊招新。 李蓝岛乘坐单家私车抵达校园,先是带着学生卡去了图书馆柜台领取他的信件。 这封带有红色火漆印的羊皮信封上有花体字署名——莱纳教授。 [亲爱的李蓝岛同学,希望你一切都好。得知你已被木星学院密码学录取,我为你的成就感到骄傲无比。关于上次你在书信中向我询问的“霍尔谜组”论证法,我已将其详细的推演过程放在附件中,请查阅。 密码学是几世纪以来编码者与译码者之间的战争,也是影响历史走向喧嚣的知识武器竞技。请相信,当你收到木星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你已步入了天才的门庭。木星学院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和卓越声誉的学府,期待你能在这里获得更多知识,并找到你的归处。 最后,照例,请代我向你的父母问好。 以上,弗里茨·莱纳。] 从他尝试与弗里茨莱纳通信至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之久,在这十一年间,他们来往的信件已经有上百封,其中大部分内容在探讨数学与密码,小部分内容聊到李蓝岛的升学与生活。 每一封书信的末尾,莱纳教授都会以“请代我向你的父母问好”作结。 然而事实上,李蓝岛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十一年前,潮平李家举行过一场葬礼,葬礼邀请函上罗列了二十三位当时声名显赫的政客、记者、数学家等名士,据说这些人都是李蓝岛父母生前的好友。但最终只有二十二位出席葬礼,唯一一位不曾赴约的人就是弗里茨·莱纳。 年仅六七岁的李蓝岛无法理解莱纳的无情,通过多方辗转,要到了莱纳的住址。 格兰距离潮平太远,隔了重洋,李蓝岛只能写信质问莱纳为什么不参加好友的葬礼。 后来他才得知,当时的莱纳正在监狱里接受王室的审讯。 对数学与密码的热爱是李蓝岛与生俱来的天赋,但从幼儿园时期开始,爷爷就格外关注他的数学成绩。李蓝岛发现,自己的分数越高,爷爷越不高兴。 幼儿园老师察觉出李蓝岛的天赋,想让他参加少儿奥数班,结果被李振贤一口回绝了。 然而,李蓝岛每天偷偷溜出去上课,回家了躲在车库里废寝忘食地演算数学,他自己摸索出来泰勒公式的那天,被李振贤逮了个正着。 李振贤闯进车库,一把抄起李蓝岛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翻完举起来问旁边雄壮的手下:“你认得出来这是什么不?” 手下为难地摇摇头。 “老子也认不出来!”李振贤拢了拢烟盒,又抓了半天头发,满脸纠结,唏嘘道,“但是看起来就很牛逼。” 于是李振贤叼着烟跟李蓝岛熬鹰,熬了两个晚上,看李蓝岛宁死不从地抱着笔记本跟他干瞪眼,只能叹了口气,一脚把李蓝岛踹进了奥数班。 潮平认识李家的人都调侃李振贤家里有个数学王子,李蓝岛不管出门去哪里都有爷爷的人在暗中盯梢,以至于他对绑架、抢劫、杀人等危险事件的理解仅限文艺创作。 但是... 李蓝岛取回信件,从图书馆绕到了学生街,看到社团招新,以及站在人堆里格外高挑显眼的单枭。 “蓝岛。”单枭拨开人群朝他走来,微笑,“要一起吗?” 但是为什么这人浑身带血被撞见后,还能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和自己打招呼? 那天夜里单枭阴冷的眼神,至今像一把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刀,横在李蓝岛胸前。 “你很受欢迎。”李蓝岛说。 他们并肩走在学生街上,两侧传来很多目光。 木星学院的建筑都是红漆房顶,空气里隐隐约约飘来栀子花的香气。这让李蓝岛想起潮平,潮平的区花是月桂,李家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月桂树,是他童年的锚点。 有不少女学生在偷拍单枭,李蓝岛不相信单枭没发现。 “嗯?”单枭侧头看他,笑,“好像是的。你也很受欢迎。” “不怕被发到网上吗?”李蓝岛问。 “没事哦。”单枭无所谓地耸耸肩,“大家都知道我是财阀单家的子孙,即使拍了也不敢往外发,发了会被偷偷做掉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请不要一本正经地说这么恐怖的话。 李蓝岛问:“你这三天都去哪了?我没在祖宅见到你。你住在外面?” “为什么这么问?可能只是因为我一直待在房间没出来,你才没见过我。” “算了吧。”李蓝岛说,“洗衣房和晾衣区都没有你的衣服。” “我住在祖宅。”单枭却突然顿住脚步,侧头看他,“只不过住在地下室里。” 李蓝岛一愣。 “你对我好奇么?”单枭笑着,“平叔说如果我让你伤心了,老爹一定会弄死我。所以今后有什么问题都请直接问我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李蓝岛问,“你为什么喊明山叔老爹?他不是你爷爷吗?” “不是。”单枭解释,“我并不是他亲孙子。我在单家只是挂名,上初中那会儿才被接到祖宅来生活。” 严格来说,单枭其实和单明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单枭的亲生父亲是个谜,据说只是单明山一个非道上的兄弟,但已经去世了,他在去世前把单枭托孤给了单明山。 一开始单明山并不想养单枭,毕竟自己的生活每天都是打打杀杀。 单枭在上初二以前,是姑姑养大的。 单家比较特殊,并不是世代财阀,而是单明山一手起家。 单明山有一个亲姐姐,她是个严肃且一丝不苟的女人。 其实李蓝岛也听说过一点传闻,单老爹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至今没成家婚配,不像李蓝岛爷爷那么风流。 李蓝岛的姨奶们能从潮平排到外星球,年轻时候的李振贤在外面不知道多浪荡,见一个爱一个,生了很多孩子,不过他对这些女人很大方,钱给得够多。李蓝岛是唯一一个被李振贤亲自带在身边抚养的孙辈。 祖辈的恩怨情仇跟他没有关系,就像李振贤无数次告诉过李蓝岛的那样,他只需要做一个普通人,上学,工作,结婚。 学生街道路旁栽种了很多栀子花,西洋风建筑楼群上停着许多白鸽,单枭和李蓝岛一路往前,经过了密码学社团的小摊位。 “二位要参加我们的解密游戏吗?”比起其他社团,这个摊位稍显冷清,穿着侦探服饰的社团成员随机拦截了路人,“答对了有奖品哦!” 李蓝岛原以为单枭会和直接略过这个摊位,却没想到,单枭接过了桌上的一张纸,随便看了看。 他笑:“黎明动手。” “啊?”社团成员呆了。 “我说这通电报的内容是‘黎明动手’。”单枭摊开掌心,“我的奖品呢?” 社团成员从盒子里捞出来一把水果糖,满脸震惊地放进单枭手里。 他转头把糖递给了李蓝岛。 “走吧。”单枭说。 “等等等等——!”社团成员追来,“二位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密码社?” “没有。”单枭笑道,“事实上我们恰好就是本专业的学生。” 就像计院学子不会加入计算机爱好者社团,只会集中精力去打互联网比赛,社团对密码学专业的学生来说太小儿科。 那张打印有电报信息的纸上写着一串看似毫无头绪的字母,凑在一起组不成单词。李蓝岛清楚那是篱笆式移位法,即把奇位数字母写成一排,偶位数字母写成一排,再把偶位数字母接到奇位数后面。 这是很简单很基本的一种密文,它的密钥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破解。 单枭刚才说的黎明攻击是加密前的明文。 李蓝岛以为爷爷那句话和从前一样是开玩笑的,单枭怎么可能为了自己选择木星学院?他们在此之前连面都没见过。 两人离开学生街后,李蓝岛开口: “我爷爷说你在上报之前修改了志愿,为什么?原本打算去哪一所学校?” 单枭道:“天狼星。” 天狼星学院,同为三大精英名校之一。天狼的王牌专业是武器制造,媒体给这所学院起的外号为“武道馆”,大多数有头衔或官职在身的军方子弟会报考这所学院,出来后为世界和平奋斗。 “那原本想学的专业呢?”李蓝岛问。 “一样,密码学。”单枭笑道。 “...你的入学考核成绩是多少?”李蓝岛终于忍不住确认。 “a。” 一声极轻的回音,像碎掉的钟表指针落在李蓝岛脑海里。 ...还真是出人意料。 李蓝岛的评级也是a,据说在木星学院密码学入学考核里能拿a的,基本都是下一届菲尔兹数学奖、沃尔夫奖、诺贝尔奖的备选人。 “非常不财阀。”李蓝岛评价。 “对吧。”单枭说,“彼此彼此。” “如果你对密码学感兴趣,为什么会选择天狼星学院?据我所知,天狼星学院的密码学是他们那最差的一个专业,不仅仅是师资力量薄弱,学生也不怎么上进。” “所以我要去。” 什么? 单枭微微侧目,看他。李蓝岛这才发现,单枭笑起来会露出两侧的锐利犬牙。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去。”单枭歪头看过来,眼里藏着一抹锐利的促狭。 后来李蓝岛才知道,原来单家这位最小的孙子也对密码学情有独钟,他很意外地在数学领域里有着近乎变态的天赋,只是,当李蓝岛询问他为什么不选择木星学院的时候,单枭告诉他,因为很无聊。 理事会重点培养的这个专业,要求学生两年内修完32门专业课和12门公共课,任务艰巨,挂科率高,甚至休学和退学现象极其普遍,所以,毕业难度也出奇地高。 数学适合聪明的人才,密码学相比数学更精异,应运而生。 它择取旷世奇才,或者超级变态。 木星学院的密码学已经是世界第一,单枭认为他报考以后没有发展的空间。 只有当他去了密码学烂为吊车尾专业的另外一所精英名校,并让这个吊车尾专业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超越木星学院,那才叫有趣。 至此李蓝岛才终于明白解开单枭这道密码的第一把钥匙大概叫什么。 叫逆流而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循规蹈矩”,在某种意义上也挺无聊的。 “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啊...”李蓝岛趴在书桌上等着微积分教授,身心俱疲地闭了闭眼睛。 “你是李蓝岛同学吗?” 几个公鸭嗓响起,像卡带机断断续续地播着。 李蓝岛抬头,指了指自己:“我吗?是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怎么?”男生们懒懒散散地站在他旁边,“不能就跟你说说话?” 李蓝岛惊讶在于,潮平的大家都清楚他的身份,不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都没人会主动招惹他,加上他身边总围着各种保镖,他一个朋友都没有。但帝都不同,他们不认识李家。 “刚才我们看到你了。你和单枭走在一起对吧?看起来你们关系很亲密的样子?”男生突然在桌上拍了一下。 “我警告你。”他神色严峻,像某部泡面番里的反派头目,“他可是我们少爷的白月光!我劝你以后离单枭远点!像你这种不知道从哪考过来的乡巴佬,背着没牌子的书包,就别想巴结财阀单家的子孙了。” “你们少爷,谁?”李蓝岛看这群人幽默的行为,饶有兴味发问。 ——抱歉,他甚至一时有点没忍住,想笑。 况且书包需要什么牌子,能装就行。 “你少管,总之记好。”为首的男生点了点李蓝岛,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离开。 李蓝岛翻了翻课本,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着。 原来帝都的规则是这样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校园霸凌...? 很新鲜。还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一般人看到他都绕路走。 李蓝岛突然很想站起身把为首的那个男生叫住切磋切磋,但想想还是算了。 如果把人在学校里打残了,影响不好。 一般来说,李蓝岛是不怎么遵守法律的。 但是他很遵守校规。 ———— —— 3、你与我距离太远 * 坚持了一周,李蓝岛发现自己其实也未必能做到遵守校规。 他翘了几节课去图书馆,推演莱纳教授附件里的解码过程。 霍尔谜组是近现代三大未解之谜之一,不过在三年前被莱纳教授所在的特务院攻破。 人们不仅对古董古玩有着狂热的崇拜,对历史上遗留的密码谜题也怀着澎湃的好奇心。 李蓝岛伏在桌上,笔记写满了数十张草稿纸。 专业课对他来说和考加法算术题没有任何区别,教授拖着长音直让人想打瞌睡。帝都步入雨季,天气总阴沉湿冷,李蓝岛的心情就和这里的天空一样阴云密布。 大学生活远没有他期待中那么鲜活,莱纳教授更是找了一整周的代课,他本人正在格兰参加终身成就奖的授勋仪式。 不老实的人不止李蓝岛一个,又是一整周,李蓝岛没见过单枭。 此人旷课很有技巧,分明人并不坐在教室里,五花八门的签到字迹却写满了出勤表。 看得出,他人缘很好,至少李蓝岛就找不到什么同学帮忙代签。 同日,一场风暴拉开帷幕。 单家祖宅在落日熔金里开出几辆黑色代步车,价格均十万一辆,并不显眼。 单明山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黑车停在港口工厂门口,胡子拉碴的伊朗大叔正被一群街道小混混摁在地上胖揍。 单枭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站在电线杆旁。狂风吹乱他发丝,吹不乱他锋利的鬓角。 他手插在兜里,站在百米开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混混们终于发现了路边停靠的几辆黑车。 “单家的人来了?”他们交换眼神,为首的吹了声口哨。 大楼里突然走出来几个拎着铁棍的男人,黑衣口罩,叼着烟。 “老东西。”有人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眸色狠戾。 平叔下车,一帮手下从车内涌出来,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然而,一个红夹克的小伙从衣服里掏出来一个过着棉布的东西,撒腿朝单明山所在的黑车跑过去。 “操!”平叔喊了一嗓子,“他有刀!” “晚了。”红夹克咧嘴笑,一脚踹上车门。 震天响的摩托在此刻从天边划过来,速度飞快,滚滚浓烟跟随红名如雷摩托的排气声一起,刮擦人的耳膜。 那辆摩托深蓝色,上面坐着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狂风带起衣角,露出小腹紧致的肌肉。他拧了拧油门,站起身,强有力的手臂勾住红夹克的脖子,转身开着摩托往墙上撞去! 哐当一声巨响。 “我操,操!”红夹克鼻梁被撞断,整张脸都是血,他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惊恐,“单...单枭?!” “晚了?”单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头盔护目镜上飙飞了红夹克的鼻血,“你当我是死人?” “老大?!”一群人听到动静,惊恐地看过来。 场景迅速发生了变化,从单枭撩起衣袖的那一刻开始。 他一个过肩摔砸断了来人的鼻梁骨,哐当一声巨响,他们的老大被单枭踩着后背,脸贴地面,捏着一口叽里咕噜的西语骂翻了天:“操!” 平叔甩甩衣袖,走到车边,弯腰,透过车窗征询座位上的人: “老爹,单枭不要紧么?他要是被打死了怎么办?” 今天他们来找厂主要债,背后牵扯到石油矿产。 单家购入十万吨石油,上个月在港口入境,杰森派人去清点却发现货都掺了水。 帝都是单家的地盘,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勾当他们不能忍,更何况关乎的不仅有商社利益,还有关税等一系列问题。 单枭在初中时就被接到单家,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老爹为什么会接来这样一个毛孩,很明显,这个年龄的青少年在财阀工作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直到他们第一次看见单枭帮老爹善后。 那种不要命的,充满狠戾的拳风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打得出来的。 单枭一出现,一群人居然不谋而合地把矛头同时对准了他。 一打二十,饶是平叔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年轻时候或许可以。但是单枭打起架来特么像鬼一样。 单明山在车内抽着雪茄,双手抱臂,淡淡看着前面的人影: “一把好刀只要够锋利就行。” “这就是当初我同意带他来单家时开出的条件。他必须承担。” “是。”平叔不再多说,直起身,旁观。 小混混们西英交杂的谩骂逐渐消停,倒了一地,红夹克惊慌失措地掏出把军工刀,刚要往单枭脸上划,那把刀刀柄却被单枭握住,调转一百八十度,刀锋对准红夹克脸颊。 “等等等等,不要!!!”红夹克试图掰扯,然后力气完全横不过单枭。 他惊恐地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像是被野兽盯上——这个刚成年的疯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冷锋的银光横在眼前,单枭直接把刀插在了地上,再近一厘米他刚才甚至就能直接把男人的耳朵给剁下来。 “给我个时间。”单枭垂眸,坐在红夹克后背上,说。 “..什,什么?” “时间。”单枭指腹沿着军刀刀刃一路下滑,“几点之前交货,买你的命?” “明天下午,六...六点之前!”红夹克鼻涕都吓出来,两腿不断地哆嗦,转头跪向那辆没开门的黑车。 他知道单家这条疯犬只负责擦屁股,真正能说上话的人在车里头。 “六点之前!我一定安排,一定安排!求求你了单老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车窗缓缓升起。 单明山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摁灭烟,在浓烟中点了下头。 单枭于是松开大叔,一脚踩倒了军刀,放下衣袖上车。 他和平叔一辆车,单明山还有事,跟他们分道扬镳。 平叔把着方向盘,呼了口烟圈,在十分钟后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你最近做事有点太出格了。” “是吗?”单枭散漫。 看他校服上带了血迹,平叔头疼地问:“蓝岛呢?” “嗯?”单枭看着窗外,双手搭在腿间,“不清楚,一周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 “...”平叔问,“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单枭终于扭头,看着平叔的靠背椅道:“我不是同性恋。” “那就单纯指他这个人呢?” 单枭想了想,说:“无聊至极。” 平叔抖抖烟灰,嗤了声:“如果你敢当着老爹的面说这句话,一定会被他崩掉脑袋。” “老爹总觉得他欠着李家那位人情,所以对他的孙子很上心。” “嗯,的确。”单枭漫不经心,眼皮都没抬一下,“可惜如果那位三好学生能和平叔你一样对我从不手软,我说不定还会佩服他几分。” “老子看你就是欠的。”平叔无语,过了半晌幽幽问,“你不会真是受虐狂吧?” “您猜。”单枭勾唇,抬了下眉骨。 黑车一路开到祖宅门口,平叔放下单枭就离开,他夜里有其他任务。 “好好上学。”平叔冲单枭勾勾手,等他走近,直接把单枭裤兜里的烟盒拿了出来,“这个没收。” “好的。”单枭不恼,也不反抗,笑眯眯地站在路边目送黑车离开。 等黑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单枭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抬起衣袖闻了闻,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祖宅大门开着,单枭随便瞥了眼,看到了李蓝岛的棒球帽在玄关上,但门口没有球鞋。 他听力不错,站在门口静了两秒,朝花园洗手池走去。 李蓝岛弓着腰,精瘦的腰身被学院制服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李蓝岛一边洗鞋子一边嘟囔,表情要多臭多臭,“我还只带了这么一双球鞋!” 第一次看李蓝岛脸上有这么生动的情绪,单枭靠在墙边,看了几秒,开口: “谁欺负你了?” “哈?”李蓝岛完全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回过头看见这么大一坨人站在自己手肘边上,浑身寒毛都差点竖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回答我的问题。”单枭看着他说。 李蓝岛瞥见满目的血,深红色痕迹泅湿学院的浅棕色针织外套,他扶额: “你是刚刚杀了人回来吗?” 单枭眉毛动了一下,嘴角扬起:“不是。” “但是如果谁弄脏了你的球鞋,我可以杀了他。” ...请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 “不用做到这个程度。”李蓝岛摆摆手,继续洗他鞋子上的泥泞和油污,“我自己会解决的,用不着你。” 单枭本来就不是什么热心肠的性格,见李蓝岛说不用,他淡漠地收回视线,干脆地绕开了李蓝岛,去冰箱里拿了饮料出来,坐在沙发上勾指一开。 “喂。”李蓝岛喊了他一声。 估计是觉得这么叫人不礼貌,李蓝岛改口,“单枭?” “嗯。”单枭懒洋洋地应道。 “你的衣服要怎么办?干了不好洗。”李蓝岛走过来,手里居然拿着漂白剂。 单枭就这么坐着,看了他两眼。 李蓝岛很瘦,学院制服穿在他身上,硬生生穿出了校草的风范。 那个漂白剂挺新,单枭手上都是干了的血迹,他于是没接,很干脆地把外套撩了起来,脱掉。 连带着里面的卫衣也被卷下。 单枭忽然光裸-着上半身,腹肌、鲨鱼线、以及满背的纹身如张牙舞爪的野兽朝李蓝岛扑面而来。 单枭把两层衣服扯开,随手将外套丢在一边,重新把卫衣给套上。 他注意到李蓝岛像是被人点了穴般干-硬在原地,抬眸:“怎么?” “身材不错。”李蓝岛说。 单枭点头:“我知道。” “...” 李蓝岛原以为单枭只有手臂上纹了鱼鳞,却没想到他的后背还有一副桀骜的神兽图腾,图腾上面有一些李蓝岛看不懂的符号。 不过这样的纹身李蓝岛也见得多了,在财阀里,有两个不成文规定。 一,帮派打架不带刀。 二,纹身越复杂,代表地位越高。 他小时候被家里的手下抱着喂奶,还喜欢把奶粉撒人家手臂上涂涂抹抹,当画画用。 虽然单枭曾经说过,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就行,但关于这纹身里的符号,李蓝岛认为即使自己问了,单枭也不会正面回答,大有可能又给李蓝岛表演他高超的假笑技术,再随便找个话题糊弄过去。 今夜祖宅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平叔和杰森是单明山的左膀右臂,单明山出门,他俩自然也在外面盯梢和近身保护。 李蓝岛不确定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他更加确信,自己不可能和单枭结婚。 试问谁会接受一个每天夜里都浑身带血的丈夫? 指不定睡在他枕头边上时,会被他悄悄地干掉。 “那我回房间了,衣服你自己看着办吧。”李蓝岛拎着书包和一封信上楼。 信件是他从图书馆新取回来的,上面照例有他很熟悉的火漆印。 这封信内容更是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乏味,十年过去,莱纳教授对待故友遗子仍然客套疏离,他从不会聊起他的生活,乃至他最近的研究。 以至于李蓝岛想从莱纳口中得知更多有关自己父母的事情,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等等。”单枭忽然叫住了他。 李蓝岛回头,看见单枭站起身,拎了个袋子,砸过来。 靠。 李蓝岛迅速伸手,接到了。 他低头一看,有点意外。 “你给我买的?” “嗯。肠粉。”单枭淡淡。 “路上买的?” “嗯。” “...你杀完人以后去给我买了肠粉?” 单枭眉心一皱,嘴角抽搐:“我没杀人。” “哦。我信了。”李蓝岛挥挥手,“谢了。” ———— —— 4、你与我距离太远 * 开学典礼那几天走过学生街,李蓝岛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加入了学院的音乐社,时常背着小提琴包走在栀子花大道上。 入秋后植物开始凋零,大道上铺满了落叶。 周二他的课表只有一门数学,李蓝岛签完到就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他背着琴包来到情人坡,躺在树荫下的草地处,举着一张明信片,在等待感温密码的出现。 漆黑的纸张终于褪色,李蓝岛坐起来,正要把密码抄在本子上,慢慢推演,几个皮球般圆的脑袋投射下来阴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哟。”身后传来公鸭嗓。 李蓝岛洗干净的球鞋还没晾干,他今天换了另外一双帆布鞋,听见动静,李蓝岛回头,三四个男生勾肩搭背,模样很是欠揍地指着李蓝岛: “你那双球鞋呢?” “洗了。”李蓝岛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草,抬头,“你们又有什么事?” 看来他放在储物柜里的球鞋就是这群人弄脏的,往他鞋里塞了很多泥不说,还把他柜门的锁都敲烂了。 “我们想看看单枭最近新交的朋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我们家少爷正在追求单枭。” 他们嘴里说的少爷是唐纳德·坎贝尔,伯爵家的独子。 唐纳德伯爵老来得子,以个人名义给木星学院捐了一栋教学楼,顺理成章地换回了一封录取通知书。 十月的帝都越发冷,李蓝岛不想浪费解码的时间和三不好学生扯皮,于是拉开了琴包拉链,从里面拎出来一根棒球棍。 “操?!” 为首男生瞪眼,张嘴要说什么,李蓝岛手腕一抬,抽出球棍,一棒抡在了男生脑侧。 那人趔趄两步,差点把旁边的其他男生也撞倒。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家混的是黒道。”李蓝岛拎起琴包背好,捏着他的感温密码纸,绕开几人,挥挥手,“很高兴认识你们。球棍送你们了,见面礼。” 那根棍子上已经沾了男生嘴里的血和唾沫,男生则是坐在草坡上,差点滚下去掉进情人湖里。 爷爷告诉过李蓝岛,他们家在潮平是蛇,在别的地方算不得什么,李振贤并非神通广大,所以他最好不要在外惹事。 但如果有人欺负他,李家关系也是可以通到联盟理事会的。 对此李蓝岛只有一个感想。 他爷爷果然和报纸上写得一样中二无比。 自来到帝都后,李蓝岛逐渐感受到了差异。这种从一张温暖羽翼里钻出来,被八面威风吹得骨头生冷的落差,他不喜欢。 身边也没有可诉说的人,李蓝岛只能转头研究他的密码去了。 成长至今,李蓝岛用来转移或集中注意力的办法,就是研究密码学。 他背着包离开,情人坡附近的礼堂外,唐纳德少爷目瞪口呆看着自己跟班们吃瘪的背影,侧头质问身边的人:“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答应和我交往?” 单枭不知道在看什么,视线一直停留在李蓝岛方才走过的道路上,闻言笑了: “抱歉,我恐怕答应不了。” “为什么?”唐纳德少爷锦衣玉食,没被任何人拒绝过,脾气一上来就要哭闹,“除了你我就没有这么喜欢过哪个男人!” 见单枭要走,唐纳德赶紧拦住单枭:“不准动!我父亲是不列颠贵族,你和我在一起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是不是傻子?我有漂亮的脸蛋,其他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和我牵手接吻了!” 单枭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问:“唐纳德伯爵接受你喜欢同性?” “是的。” 单枭似笑非笑:“但是我们家老爹不允许我在外面乱搞,他说如果我随便和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上床,就立刻杀了我。怎么办?” “单老爹是那种人?”唐纳德少爷愣住了,“他这么无情吗?” “是的。”单枭绕开他,背对唐纳德时他笑容荡然无存,整张脸冷厉得吓人,但语气却还是如同方才一般浪荡轻飘,“我们家混的是黒—道。有缘无分了唐纳德少爷,比起你漂亮的脸蛋我更珍惜我的命。再会。” 从中学时代开始,只要他拿出单明山,就能挡下一切没必要的桃花。 这招屡试不爽。 单枭熟练地拉黑了唐纳德少爷的社交账号,如果唐纳德伯爵因此有什么不满,大概率会直接去找单明山麻烦。 等拉黑完账号后,新的消息弹了进来,是杰森发给他的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蓝岛:[杰森哥,你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棒球棍卖吗?] 杰森:[要特别好的还是随便买买?不对。你要自己去买?不行不行,木星学院附近商圈很大的,而且七绕八绕容易迷路!] 人生地不熟,李蓝岛唯一能询问的也就只有杰森。 这也从侧面可以看出,他跟单枭之间的社交距离有多大。 杰森把这截图发过来后,明示单枭:[你陪着去吧?] [校外不安全诶。] 单枭面无表情回了个好,把手机揣回兜里时却冷淡吐出两字。 无聊。 李蓝岛没想到自己问个商场地址,能把单枭的消息问来。 对方的态度很好,李蓝岛只能和单枭约定次日傍晚六点在东校门见面。 下午一点,木星学院陆续给大一密码学新生发送了邮件,邮件内说卡洛斯上校将在下周一举行讲座,本次讲座目的在于促进两所顶尖精英名校的友好交流。 密码学在一百年前与军队密不可分。 卡洛斯上校是天狼星学院毕业的一位年轻军官,他很优秀,但关于他目前从事的工作众说纷纭,有说他归隐田园,有说他继承家族的纺织工厂当了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有说他其实在为政府机构服务。 关于卡洛斯的话题小部分围绕他的站队和立场,大部分则围绕八卦。 因为卡洛斯挺帅的,据说是很多人的梦中情夫。 而卡洛斯身为军官,已经公开出柜表示他喜欢男人。这让他有不小的话题度。 讲座即将举行,李蓝岛在受邀学生行列,并且本次讲座记录考勤,全程监控录像,他没法再浑水摸鱼。 收到消息后,李蓝岛边走路边为下周的讲座礼服忧愁,木星学院这类大型讲座可以改名为社交政会,讲座要求所有人出席人员都得穿戴西装领带皮鞋。 东大门,高挑的人影懒散地靠在墙边,每隔五秒看一次腕表。 “抱歉——”李蓝岛走过去,冲单枭点点头,“久等。” 当靠近后,李蓝岛才发现,单枭今天的打扮和平时在学校有些不同。 他连衣服扣子都没扣好,风尘仆仆,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而不是从学校出来站在这等他。 单枭一身休闲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头,但他原本垂在额前的黑发被撩开,定成中分,锋利如刀的鬓角衬出他成熟英气的五官,光洁额头下那双冷沉的瞳孔看向李蓝岛时,给他不寒而栗的威压感。 这威压转瞬即逝,单枭的情绪迅速转变回平常,挂上了他的招牌假笑: “走吧。” 对此人保持不必要的好奇心就如同往心口插上一把缓刑杀猪刀。 李蓝岛选择性忽视单枭的不寻常,也笑了笑:“行。” 木星学院校外商场步行十几分钟就能抵达,李蓝岛买了新的西服和棒球棍,单枭全程笑脸,也不催促,偶尔还能给他点中肯的建议,比如这家太黑了价格虚高,那家老板是道上的刷单枭的脸可以打折或者免费送。 李蓝岛买的东西都被单枭拎在手里,他乐此不疲地要在李蓝岛面前做一个绅士。 中途,李蓝岛去找了找公共洗手间,出来时发现自己还真迷路了。 这得怪木星学院附近的建筑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站在便利店旁边不知所措,低头打算给单枭发个定位让他来找自己,余光却看到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步履匆匆,和他擦肩而过。 甚至擦肩时,撞了李蓝岛一下。 他皱眉,侧头去看,男人拐了个弯,钻进了某条小巷里。 有猫腻。 李蓝岛鬼使神差地追了过去。 他放缓脚步,慢慢走近深巷内,听到里面传出很大的回声,类似棍棒敲打什么东西。 “东西呢?!”粗狂的男嗓响起,伴随着女人的啜泣。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没有给我,没有...” “不可能!他身边就你一个情-人,不给你给谁?!” “他..他只给了我这个...” 李蓝岛侧头,心跳忽然加速,肾上腺素飙升,偷偷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看到男人手里捏着刀,抵上了女人的脖子。 李蓝岛几乎如同一只飞鸟,迈开腿就奔了过去,风声在他耳边漫灌,另外一条巷口的人影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是路过且正在找他的单枭。 但此刻李蓝岛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这辈子没这么火急火燎地奔跑过,堪称直接撞上了男人的后背,再眼疾手快地用手臂勒住了男人的脖子,把他大力往后拖拽。 摩托鸣笛声传来,几个坐在机车上的男人杀入巷子里,李蓝岛微微侧目,看见后面有人抡着棍子朝他举起,他下意识抬脚就要往后踢—— “砰!!” 一根比手臂还长的棒球棍突然旋转着飞过来,精准砸中男人脑门,硬生生把他的头盔都给砸裂开!男人应声撞上墙壁,后脑勺一滩殷红血迹淌下,当场晕死过去。 熟悉的身影在另一处巷口出现,是单枭。 李蓝岛反应迅速,捡回了脚边有些开裂的棒球棍。 这是他刚买的,本来还叮嘱单枭要好好拎着,结果单枭直接顺手一捞物尽其用,抡出去也不心疼心疼钱。 李蓝岛回头,想说点什么,但愣住了,因为单枭一惯假笑的脸上此刻带着猩红的暴怒,额角青筋突突跳起,手臂肌肉虬结,血脉偾张。 “活腻了尽管来找我。”单枭拎着机车男的衣领,一字一句,阒黑眼眸蓄满戾气,“但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人。” 李蓝岛怔住。随后是一阵巨响。 哐当—— 他没见过人打架会这么狠。 很明显,单枭下了死手,砸得身下男人鼻血横流,牙齿都被打掉了两颗。 这里没有李蓝岛发挥的空间了。他就这么站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单枭的侧脸。 没系好的衣扣下是单枭暴着青筋的锁骨和脖子,以及蔓延到胸口的黑色纹身。 “喂。”李蓝岛终于出声,用棒球棍抵住单枭的手腕,“..可以了。” “等等我。”单枭居然抽空侧头冲他笑了一下,“打的都不是致命位置,会疼,不会死。” “...”李蓝岛张口还想说什么,他的棒球棍却被女人抓住。 她哆哆嗦嗦地往李蓝岛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李蓝岛心跳骤停。 几个机车男全被单枭放倒在地,李蓝岛想就着月光看看手里是什么,可巷子里太黑,他只能依稀摸出是一张...卡片? 很快,一道手电光打入深巷。 来人穿着墨绿色的军装,肩膀上有带杠的勋章。 “卡洛斯上校。”跟着男人一同步入的手下凑近他耳边低声,“好像是木星学院的学生...” 卡洛斯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负在腰后,和李蓝岛对视,接着,看向了李蓝岛身后的单枭。 李蓝岛暗道不好。 事儿恐怕有点大。 如果他说他是卡洛斯上校的忠实粉丝,并且下周一将满怀期待和尊敬地去参加他的讲座,卡洛斯上校能对这满地的狼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很明显不能。 然而,卡洛斯却没有生气,他表情有些奇怪地盯着单枭,开口:“你怎么在这?” 李蓝岛心里一紧,飞速思考对策,手上却忽然传来热度,接着他的手指被人撑开,十指紧扣,掌心也被更大的手掌包裹住。 单枭牵着他的手,冲卡洛斯上校莞尔,用甜蜜甚至是炫耀的语气道:“约会。” 哈?!?! 李蓝岛很想甩开单枭的手,可是转瞬间,他瞳孔一凛,不再动了。 因为单枭指腹往上一抵,把女人塞给李蓝岛的卡片藏进了学院制服的衣袖里。 单枭很清楚制服的构造,把卡片夹在了衣袖背面的衫扣内。 “..抱歉打扰二位甜蜜的夜晚。”卡洛斯上校侧身,伸手作邀请状,“请跟我走一趟,配合调查。如果这起暴动和二位没关系,特务院会放二位离开。” 李蓝岛没有异议。 但他看了眼单枭,察觉到他视线,单枭安抚地捏了捏李蓝岛掌心,又是一笑。 卡洛斯贵为上校,却好像有点忌惮单枭。 甚至... 要对单枭以礼相待。 为什么? —— 5、你与我距离太远 * 二对一审讯。 “你确定你们正在交往?” “...是的。”李蓝岛艰难地承认。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夜总会会所外?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卡洛斯上校的表情严肃。 一旁的军官则接话道:“我们怀疑你进行了不正当消费。” 李蓝岛:“我和单枭只是恰好路过,没去什么夜总会。” “那为什么要跑进这么黑的巷子里?”阿蒙军官的眼神相当正直,仿佛在扫-黄打-非。 “为了做点私事。” “比如?”叫阿蒙的军官执着地追问。 “..接吻,拥抱。”李蓝岛看着灰眼睛的,严肃的阿蒙,“一定要说得这么详细吗?” “请回答你恋人的生日。” 李蓝岛报了串数字。 接下来阿蒙连续问了他十几个问题,拿着一份审讯报告拉开门,走出去。 阿蒙进了隔壁,拉开椅子坐下。 “你确定你们正在交往?” “是的。”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那条巷子里?” “因为我想亲他。”单枭微笑。 他们一致的说法是,那群人闯进来后看到单枭和李蓝岛躲在角落,挑衅,殴打,并试图灭口,他们这才反击。 正当防卫是不会被警察逮捕的。 但李蓝岛和单枭都清楚,如果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街头寻衅,也轮不到特务院出手查办。 他们现在就坐在特务院审讯室里。 而那群人在被带回特务院的路上,全都咬舌自尽了。 单枭和李蓝岛在进特务院之前接受过全身检查,当军官要求李蓝岛脱光的时候,单枭拦住了,扬言他是李蓝岛的未婚夫,不允许任何男人触碰李蓝岛,即使是看也不行。 李蓝岛对此报以一个微笑,实则心里疯狂吐槽。 谁是你未婚夫? 你是谁未婚夫?? 他同意了吗? 军官板着脸说:“请二位配合,这是我的工作。” 然而单枭只说了一句话,就解决了军官的为难。 “你出去问卡洛斯,让他给我回答。” 军官真的去了,回来的时候满脸不可置信。这个叫单枭的年轻人不仅可以在特务院里耀武扬威提出要求,还敢直呼卡洛斯上校的大名。 更可怕的事,卡洛斯上校竟然真的同意放过李蓝岛全身检查,并且承诺要是出了事,责任卡洛斯一人承担。 上校都这么说了,李蓝岛被批准不用脱光。军官随便用金属探测器扫描过后,就放过了他。 ... 此刻,单枭的审讯室内。 “请问你和你的恋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阿蒙问。 “十一年前,潮平李家夫妇的葬礼上。” 什么? 阿蒙迅速坐直了身子,目光犀利:“你的回答和李蓝岛不一样。他说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前几天。” “很正常。”单枭从善如流,“因为我很早就认识了他,而他并不认识我。” “为什么?”阿蒙追问到底。 单枭抬了抬眉骨:“您没有那种从小就崇拜和好奇的偶像么?我比较早熟,很多年前就对李蓝岛感兴趣了。这值得质疑吗?” 他敞开腿坐在铁板凳上,两只手都被手铐拷着,态度散漫,那张脸甚至精致到了发丝,每一帧都洋溢着英俊,也洋溢着虚假。 阿蒙嘴角抽了两下,无话可说。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面前这个卷毛混血青年长着一张人神共愤的帅脸,但有一身无懈可击的高超演技。 你根本无法分辨他的话里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请回答你恋人最喜欢的运动。”另一位军官低头翻开审问手册里的题目,挑了一个。 他们以为单枭会说打棒球,毕竟现在他们审讯室门边就放着缴获的、已经送去进行完化验的棒球棍,显然,李蓝岛对棒球情有独钟。 然而面前这个笑眯眯的青年男士说: “花滑。” 军官挑起眉。 出乎意料的,完美的回答。 十分钟后,军官拿着单枭的报告,和阿蒙一起找上了卡洛斯上校。 “答案都是对的,说法也不谋而合。他们居然真的是情侣....”阿蒙一板一眼,“只是意外地被卷入了‘岛’。” 卡洛斯坐在皮质沙发上,点了根烟道:“阿蒙,同性婚姻是合法的,只要他们愿意,毕业以后就可以领证。” “我知道,抱歉上校。”阿蒙至今无法接受男人和男人接吻,他是个纯正的新兵蛋子,脑子里只认死理,噢,还有军令。 “我们需要干预么?用药物或是心理暗示手段抹消他们今晚的记忆?” 卡洛斯上校似乎也在犹豫。 最后他摇摇头,说了一句让人迷茫的话:“如果你知道坐在里面的两位是谁,你就不会说出这个提议。” “难道我们就这么放人?”阿蒙第一次对卡洛斯上校的决策提出质疑,“可是上校,您要知道,我们在调查的可是....” “既然没办法保证消息不泄露,干脆让他们加入吧。”卡洛斯一语惊人。 什么? 阿蒙和另外一位军官交换了眼神,眼底带着吃惊。 卡洛斯道:“李蓝岛和单枭都是木星学院密码学专业的学生,在入学考核里,两百名新生只有两人得了a评级,恰好,这两位a级就是他们。” “我们需要天才。” 他改口,“密歇根局需要天才。” 阿蒙行军礼:“明白了,上校。” 这绝对不是一招好棋,没有人比卡洛斯上校更清楚。可如果时光倒流,再给卡洛斯上校一个机会,这位仪表堂堂的军官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因为传奇必须被续写。 十年前,特务院为了“岛”专门开设了一个部门叫密歇根,它负责统筹有关“岛”的所有活动。 而密歇根局旗下有三个分部,分别是监察部、情报部和武力部。 其中,情报部的权力最大,地位最高,其他两个部门望尘莫及。并且,情报部最缺解码人才。 卡洛斯上校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雷厉风行。他推开审讯室大门,先见了李蓝岛。 “蓝岛,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上校先表现了他的风度翩翩。 李蓝岛举起两只被手铐锁住的手,说:“我怕我说不能,你下一秒能用枪崩了我。” 卡洛斯笑起来,“我没有权力对你开枪。潮平李氏商社存在四十年之久,是那块地区最大的财阀,我想除非迫不得已,特务院也不愿意和你们起冲突。” 果然查到他身份了,李蓝岛并不意外,只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你很聪明。”卡洛斯点点头,拉开了椅子坐下,他整理了制服的衣领,抬眸,“具体事宜我会在一个月之内亲自通知你,我只希望今晚你回去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今夜在商圈看到的一切。” “好的。” “那么,祝你学习愉快。”卡洛斯留下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遇到任何危险,随时联系我。这一个月内我会安排人手在暗中保护你,请谅解。” 李蓝岛的手铐被阿蒙解开,这位严肃的军官在他耳边低声:“会有军用吉普送你们离开特务院,出去后也请对特务院的一切保密。” “好的。” 李蓝岛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他只能听到什么都应好。 等他被几个腰间别着枪的男人护送到院子里,他就看到了站在灯下的单枭。 很显然,没有严刑拷打,没有上手段逼供,并不代表卡洛斯上校相信了他们无辜的话,反而代表,他们仍然怀疑。 但是,他们太缺人手了,巷子里发生的事牵扯到一个秘密。 一个不能说的,尚且在调查和研究阶段的秘密。 李蓝岛和单枭一路无话,坐在吉普后座像两个陌生人,直到军官冲他们行礼,放下他们后开车离去。 他们站在商场门口,灯红酒绿的帝都正在过着奢靡荒-淫的夜生活。 “我以为你答不对那些问题的。”李蓝岛先开了口。 单枭单手插在兜里,走在他前面半米的距离,闻言侧目:“哪些?” “我的生日,我的爱好,我最喜欢的运动。” 毕竟他们根本就不是情侣! 单枭笑了声:“不,关于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 “包括我的父母吗?”李蓝岛问。 单枭顿了一下,没说话。 据李振贤的说法,李蓝岛的父亲是他六七个儿子里最没用的一个。 因为他三十岁就死了,英年早逝。 李蓝岛父亲生前是个小提琴手,母亲则是花滑运动员。听上去两人的爱情故事一定很美,生活和工作一定很幸福,但实际情况绝非如此。 他父母还有别的身份。 只是李蓝岛问不出来而已,整个李家,乃至整个潮平都没人敢谈论这对夫妻。 自从和单枭认识以后,李蓝岛大半的校园烦恼都是因他而起。那双手洗的球鞋至今没晾干,球棒也是被唐纳德少爷的小跟班们间接弄丢的,否则他们今晚就不会出现在商圈,不会看到一起杀人案。 那张将死之人托付给他的卡片如同一块滚烫的铁,敲在李蓝岛的心头。 他摩挲了下衣袖,确认卡片还在后,问:“你和卡洛斯上校是什么关系?” “嗯?”前头的人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李蓝岛,“什么意思?” “我看他对你的态度有点不同。卡洛斯可是上校,世界上能让他尊敬的人少之又少...” “没什么关系。”单枭漫不经心地吐字,“他看我不爽很久了,仅此而已。” 是吗。 李蓝岛瘪瘪嘴,悄悄跟在单枭身后,冲他背影挥了挥拳头。 骗子。 他正挥着呢,单枭突然又回头了,还正对着他,慢慢倒着走。 “你干嘛?”李蓝岛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单枭走在风里,商圈里奢靡的气息仿佛流动着黄金,而五光十色的灯光和街景里,这个浑身充满神秘的人露出了一个格外好看的笑容,说: “李蓝岛,我喜欢你。” “...” “回答呢?”单枭说。 “我不喜欢你。”李蓝岛说。 “不对。”单枭喉结滚了滚,笑意深了些,也真了些,“我们现在是正在热恋中的情侣。你想好了再说,周围都是眼线。” “...” 李蓝岛余光瞟了瞟,确实看见好几个人影站在角落。 “重新来。”单枭清了清嗓子,盯着李蓝岛的眼睛,“蓝岛,我喜欢你。” “...”李蓝岛想象自己变身为忍者神龟,开口,“我也喜欢你。” 单枭:“我特别喜欢你。” “...我也特别喜欢你。” 单枭:“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哈? 李蓝岛停住了,脚步一寸也挪不动。 单枭却在此刻走了过来,走向他,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前。 十指相扣的一瞬间,他听到单枭在耳边低声: “觉得为难就不用回答,这个程度也够了。” 他带着李蓝岛上了单家的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外面的视线都被丢在身后。 “生气了?”单枭坐在后座,侧头,看过来。 “不至于。”李蓝岛思索了一下,“你脸能不能凑过来点?” “做什么?” “我想扇你。” 前头开车的杰森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他回头惊恐地看着两人。 李蓝岛表情很平静,单枭的眼睛却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真的生气了?” 李蓝岛冷淡:“给不给扇?” “没问题。”单枭很配合地凑过来。 “滚。”李蓝岛受不了了,“离我远点!” 听到后面的对话,杰森暗暗咂舌,冷汗直冒。这辆车直接被他开出了蛇形,和他的心情一样九曲十八弯。 * 夜。 李蓝岛电话响了。来电显示人是爷爷。 “小岛,我告诉你,爷爷今天见了个客户,是个高材生,翻了他的文稿我才知道,原来你六岁那年写在本子上的玩意儿是个公式...!还有什么,什么黎曼方程!”李振贤精气神永远这么足。 李蓝岛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有些疲惫,但不论是哪方面的困扰,他都不能和李振贤开口。 一方面是卡洛斯上校已经警告过他,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让爷爷担心。 “怎么了小岛?”李振贤听出不对,“在学校不开心?” “开心。”李蓝岛叹气,“爷爷,我还是觉得我不可能会喜欢单枭,你的眼光要第一次失灵了。” 李振贤那头居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接着李蓝岛就听到了打火机和呼气声,是李振贤抽了根烟。 “蓝岛。”李振贤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在你毕业之前,不要放弃单枭。” “两年之内,你要无所不用其极地缠住他,直到你顺利拿到毕业证和学士学位,离开金三角,离开超精英名校。” “嗯。”李蓝岛翻了个面,躺着看天花板,“我明白了,爷爷。” 他不会问李振贤这一举动的用意,就像李振贤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联系莱纳教授。 而次日,单家车库,平叔帮单明山拉开了车门,单明山进去后,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一阵叽里呱啦的乱喊乱叫。 “怎么了,老爹?”平叔弯腰问。 “没事。”单明山挂断电话,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点情绪,像是意外,不过更深层次的,好像还有欣慰。 “李振贤打来的。”单明山闭目,靠在后座上养神,“跟我控诉单枭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子。” “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啊。”单明山淡淡说。 平叔踩下油门,回头瞥见单明山的神色,一下正襟危坐。 见了鬼了!这婚事居然能他吗成! 虽然老爹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单枭,把这小子当狗使唤,但作为老爹的左膀右臂,平叔和杰森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如同他们了解老爹一样,老爹也了解他们每一个人。 —— 6、你与我距离太远 * 周一,李蓝岛坐在阶梯教室里。 讲台上站着穿墨绿色军装的卡洛斯上校,他侃侃而谈,笑容标准礼貌,在演讲之前,卡洛斯上校扫视了一整圈的教室,目光在掠过李蓝岛时停顿了一秒,不过很快转移。 距离讲座开始只剩下32秒时,李蓝岛身边的座椅被拉开,单枭穿着学院制服微笑入座。 整整一周过去,李蓝岛都没有再主动和单枭说过话。 这几天的早餐时间,单明山都在祖宅用餐,李蓝岛和单枭不得不坐在一起表演和睦相处,大多数时候是单枭热切地询问李蓝岛要不要添一杯饮料,要不要纸巾,要不要他帮忙夹菜。 李蓝岛通常会无视单枭的话,单枭也会无视李蓝岛的脸色,直接把碗接过去,送回来时碗里面就会装满李蓝岛爱吃的菜。 这人说过,关于李蓝岛的事情他大部分都知道。 果不其然。 话筒边,卡洛斯上校被一众军官簇拥,走上讲台。 “还在生我的气?”单枭侧过头,撑着下巴问他。 李蓝岛手里转着笔,冷淡:“没有。” 他把一张写了符号的纸推到单枭面前,说:“这是那天的东西。” 然而单枭越过这张纸,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双眼睛深邃如海,灰蒙蒙的,高挺鼻梁下的碎发阴翳像一层雾。 “你可以蹂躏我。” 哈?!?! 李蓝岛抵住自己胸口作防御姿态:“你确定你的心理和精神都正常吗?” “你觉得呢?” “松手。”李蓝岛察觉到卡洛斯上校的目光,推了推单枭。 单枭这才把那张纸条捻了起来,他打量了几秒,问:“钥匙是什么?” “不知道。”李蓝岛正在头疼这件事,“没找出来。” 解密是一场将演算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游戏,加密前的信息叫明文,加密后的信息叫密文,比如如果李蓝岛想叫单枭闭嘴,密文可以选用最简单的篱笆式密码法,则该密码的明文是shutup。 假设设定篱笆层数为两层,密文为suuhtp。如果在篱笆式基础上叠加其他钥匙,密文会变得更复杂。 “篱笆式”即解密的钥匙。可以理解为选择正确的公式来解这道数学题,也可以理解为选择正确的颜料来填充这幅画。钥匙是一种路径。 当你知道密码要用“篱笆式”来解码,按照逻辑反推,就能得出明文。 李蓝岛收到的卡片上画满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图形,有树,四叶草,手指等等。 起初他以为是这卡片是孩子的绘画作业,他根本没往密码的方向去思考。 在一个最平常的午后,李蓝岛午觉睡醒看着窗外的盆栽发呆,脑子里灵光一闪,把卡片重新找了出来,思考它会不会其实是一串密码。 二战期间最出名的恩尼格玛密码机被译为“谜”,它的转子排列、初始位置和接线板设置的组合非常多,有10的114次方种,几乎不可能被破解,但它至少基于德语字母表,只是把原文字母通过密码机进行替换和加密,这种明确了明文为德文的情况更利于解码专家破译。 最难解的一类密码就是图形类。你根本不知道编码者把字母设定成了哪一个图形,又或者把固定的词语设定成了哪个表情。 李蓝岛已经连续推算了一周,他在不知道来源、用途、背景的情况下对着一张陌生人塞给他的卡片算完了一整本木星学院的科作业纸。 “频率分析法用了吗?”单枭的声音很低,几乎像在李蓝岛身边耳语。 “...当然。”李蓝岛叹了口气,弯下脑袋,躲在前排同学的座位后面和单枭低语,周围是卡洛斯上校念稿子的播音腔,他的细声夹杂在里面,让单枭听得有点不真切,“效果甚微。卡片上甚至没有重复的图像。” 少了点什么东西。 李蓝岛家混的是财阀,他想要什么李振贤会第一时间让人送到他面前,可以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李蓝岛把十多年的时间全都花在了研究密码和数学上,他要是钻研起什么,就会不吃不喝昼夜颠倒。 巨大的瓶颈卡在咽喉处,不上不下,他走在没有方向的树林里,隐约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突破口,但又找不到。 一定还少了点什么。 阶梯教室里,卡洛斯上校雄浑醇厚的嗓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念着演讲稿,展示ppt,单枭在这时候开口: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嗯?”李蓝岛又开始在纸上算频率,“问你什么?” 对上阿蒙投射来的视线,单枭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不过他也就装了两秒。等阿蒙不再看他们,单枭表情淡下来: “你知道我们那天在哪么。” “知道啊...”李蓝岛埋头杠掉了一条错误的演算,边写边道,“校外的商业街。” “那条街后面八百米处是金三角第十七男子监狱。”单枭说,“里面关着的都是跨境诈骗商、人口拐卖贩、偷渡黑-户、名胜一时的黒-道成员、连环杀人案和强-奸案罪犯。当然,还有一些不被公开的,历史上甚至都查不到痕迹的罪犯,他们有的是军队成员,有的是密码破译专家,有的则是间谍。而我们出现的那天,是英吉利海峡空难肇事者刑满释放的日子。” 什么? 李蓝岛愣住了,猛地抬头看他。 英吉利海峡空难。 李蓝岛父母死于这场空难。 李振贤藏在钱包夹层里的遗照,是他父母的最后一张合照,拍摄于11年前的多佛白崖。 他父母当时要从多佛前往法兰西,飞机在英吉利海峡上空爆炸坠毁,机身残骸沉没在大西洋。 “卡洛斯上校不是值得信赖的人。”单枭忽然凑近,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蓝岛,里面的情绪很深,像翻涌的海浪,带着警告,“至少他不会把他的背后交给你,有关这张卡片的一切你最好也不要和盘托出。” “你也不是值得信赖的人。”李蓝岛说。 “不一样。”单枭的语气异常坚定,神情也和以往的散漫冷漠不同,而是多了几分认真与严肃,“我未必什么都会帮你,但我一定不会害你。” 李蓝岛问:“这算是承诺么?” 单枭眯了一下眼睛,随后点头,牵起李蓝岛的手拉钩:“行,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看单枭又摸上来动手动脚,在卡洛斯上校眼皮子底下演出他们的恩爱非常,李蓝岛嘴角抽动两下,“你平时经常这么和人调情?” “我看起来像?”单枭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任何经验,也从不给人承诺。” “你长着一张很风流的脸。真的没有情人?或者私生子?” “没有。”单枭散漫,“你有么?” “你觉得呢。” “应该没有。有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断干净,保证以后我才是唯一的那个就行。” “...你演得有点过了。” “我不擅长表演。” 李蓝岛差点翻白眼。 鬼话连篇。 李蓝岛评价:“一点也不财阀。” “彼此彼此。” 简短的对话以熟悉的台词告终。 李蓝岛埋头继续演算,把卡洛斯振振有词的讲座抛之脑后,而单枭则坐在他身边,一页一页翻看李蓝岛写满了推演过程的科作业纸。 他发现单枭很擅长偷懒。 自己不找思路,反而想从李蓝岛的本子里摸出点灵感。 他们对彼此的能力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因为他们是仅有的a评级。 木星学院往年只招收个位数学生,并不是没有人想报考这个专业,而是门槛太高了。 无数人挤破头皮想成为天才,拥有令人羡慕的头衔,学位,名气,以及联盟理事会的重培后盾。然而天赋是最不公平的东西,它与生俱来,偷不走,抢不走,学不来。 即使今年扩招到两百名新生,这两百名也各个都是重高出来,打了无数国奖,世界级奖项竞赛的天之骄子。 在卡洛斯上校的讲座即将结束时,阿蒙从一众在教室外等候的军官中走出来,他手里拎着大袋子,开始给参加讲座的学生们挨个发天狼星学院的伴手礼。 伴手礼是一枚学院勋章,和一个吉祥物小玩偶。 当阿蒙走到单枭座位身边时,这位一板一眼的军官掏出来一个粉色的小狼和一个蓝色的小狼,递给了单枭。 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打招呼。 单枭笑了声:“多谢。” 他把粉色小狼塞给李蓝岛,不过在交接时他微微抬了下眉毛。 这只玩偶尾巴里夹着东西,显然,李蓝岛也察觉到了。 他趁着阿蒙离开后,把东西取出来,发现又是一张画满了符号的纸条。 不同的是,纸条上留有卡洛斯上校的字迹: [请在周五下午六点之前解开密码,这是一封轴心国互通电报,但并不出自‘谜’。] 李蓝岛叹了口气。他不该卷到这件事中的。 现在,他知道卡洛斯上校毕业后从事的工作是什么了。 怪不得会众说纷纭。 实际上卡洛斯上校的确在特务院工作,但具体负责什么,是机密。 只有当李蓝岛解开这道谜题,他才有资格触碰机密。 这或许是他十年来距离英吉利海峡空难真相最近的一次。 * 讲座结束后,那个叫阿蒙的军官和卡洛斯上校说了几句话,随后,卡洛斯上校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径直绕开了一群找他要签名的学生,朝他们的座位走来。 “方便聊聊吗?”卡洛斯看着李蓝岛身边的人。 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就这么带走了单枭。 透过阶梯教室的窗户,李蓝岛不仅能看到窗外的树影,还能看见卡洛斯上校对着单枭微微弯腰,鞠了鞠躬。 稀奇。 他们说了好几分钟的话,具体对话内容李蓝岛听不到,不过这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 等卡洛斯上校离开后,李蓝岛拎着书包走出教室,冲单枭一抬下巴: “你跟我过来。” 单枭两手插在兜里,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才迈开长腿跟上。他看着李蓝岛清瘦的背影,嘴角有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这是你一周以来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李蓝岛头都没回,脸色很臭:“是啊,我...” 阿蒙穿着墨绿色军服,手里拎着个水杯,从转角处的热水机处走出来。 李蓝岛的话紧急转了个弯:“我想死你了。” —— 7、你与我距离太远 * 阿蒙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冲李蓝岛僵硬打了声招呼,又诡异地看了单枭一眼,嘴巴一张,很明显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转身走了。 “...” “他看起来非常不理解我们。”李蓝岛说。 “无所谓。”单枭唇角弧度加深,“我们不需要他的理解。” 他走过来直接牵起了李蓝岛的手,粗糙的掌心纹路烙在李蓝岛手背上,温暖干燥,像火山灰。 “一旦卡洛斯上校发现我们不是情侣,就会把我们带走重新审问。那天发生的一切也不能再随便揭过去。”单枭凑到他耳边低声,“特务院相关要务都涉及重大机密,他们对人员选拔有严格的规定,一次不诚,百次不要。更何况我们家里还有点复杂。” “所以呢?”李蓝岛神色如常地和单枭并肩走。 “所以,牵好我的手。”单枭说,“耍耍他们而已,我们完全做得到。” 李蓝岛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没有挣脱单枭。 但是走着走着就有些不对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单枭那传来一股力,直到他们手臂贴了起来。 “你撞到我了。”李蓝岛黑脸道。 “走路碰碰很正常。”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单枭直视前方,留给李蓝岛一个刀削般的下颌线:“学校里的情侣随时随地都能抱在一起,我们只是牵个手而已。” “后面还有尾巴在盯着我们,做戏得做全套。” ...服了。 鉴于单枭的脸比较合他胃口,李蓝岛并不排斥跟他肢体接触。 世上谁嫌男人帅。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空无一人的废弃教室,李蓝岛捡了盒粉笔,在桌上画了简单的草图。 “这是我给过你的卡片内容,我猜测它和密码有关。”李蓝岛用水笔点了点板书,抬眸看着单枭,“卡洛斯给的轴心国电报也是一串密码,我们今天在这解开。” “今天?”单枭重复。 “有什么意见?” “我约了人。”单枭看了看腕表,耸耸肩,“比较赶时间。” 李蓝岛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哦...那行,那你去吧。” 单家在帝都的势力盘根错节,背后牵扯到的产业很广,单枭被单明山带在身边养大,肯定会有很多李蓝岛不知道的秘密。 既然他说有事要忙,那就随他。 “你呢?”单枭没走,而是问。 “我留在这解码。”李蓝岛拉开椅子坐下,已经平摊了无数张演算过的草稿纸。 单枭单手撑在讲台旁,看了李蓝岛两秒,随后拿出电话。 “平叔,今晚的活我不去了。”单枭说。 他手臂青筋虬结,衣袖撩至手肘,语气很淡,“嗯。不是,没在外面鬼混。我陪小岛。” 闻言,李蓝岛差点“啪嗒”一声把笔给摁断。 他僵硬抬头,露出一副被挑衅的表情。 “..谁允许你喊我小岛了?” 平叔的嗓门则透过电话传出:“你说什么???!!!” “嗯。我们在一起了。”单枭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试图安抚李蓝岛的炸毛情绪,“今晚我得陪他,老爹那就麻烦平叔你帮我解释吧。” “不是,等等。我他妈草!你小子先别挂,今晚这是个大活,你特么的——” 嘟嘟两声,单枭已然挂断。 他把手机关了机,丢在一边,走过来找李蓝岛借了半本草稿纸。 没错,毫不客气的整半本。 看他顺手牵羊,李蓝岛闭了闭眼睛,当破财消灾。 室内只剩下清晰的沙沙声。 过了会儿,后边响起慵懒的语调:“为什么不回家做?” 李蓝岛盘腿坐在凳子上,咬着笔帽,分了根脑神经出来,小声,“哦..因为我在家解码没有感觉。” 有的人只适合在图书馆或教室里学习,在宿舍或在家里思维就容易发散。 恰好李蓝岛也有这个小毛病,他在这种公共场合效率会更高,并且他享受严肃和安静的磁场。 单枭不由得抬头,看着李蓝岛清瘦的背影。 学院风制服在他腰部凹了进去,空出来一大片,风吹过会有若隐若现的弧度。 这个人真的很瘦。 平时不吃饭么? 盯着李蓝岛背影看了足足三分钟,单枭才收回视线。 其实李蓝岛的警惕性也很高,对风吹草动比常人敏锐,他能察觉到哪有眼线,身后是否有尾巴,也擅长随机应变,把那个叫阿蒙的军官唬得晕头转向,并且毫无负担和包袱。 早在看到李蓝岛照片时单枭就问过平叔,李蓝岛是个怎样的人。这话其实几年前他也问过老爹一次,两次的回答并不一样。 平叔说,李蓝岛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研究密码,且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0恋爱经历,无过往友谊史和情史,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听上去,蓝岛同学在潮平不仅是个解码重度痴迷患者,还是个毫无社交生活的书呆子。 而很多年前的单老爹则说,李蓝岛和他是一类人。 年幼的单枭被这句话冲击了认知。 于是他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一生中唯一的一件。 但现在看来,他们不是一类人。 李蓝岛身上有他没有的东西。 比如直率,比如纯真。 比如自由。 而这样的李蓝岛,居然是那位潮平地头蛇李振贤手把手养出来的孙子。 说明李家的人一定很爱他。 窗外的白鸽停靠在檐廊处,帝都雨季和人的心情一般阴晴不定,落日余晖翻身而过,阴沉的傍晚,外面下了一场阵雨。 室内只开了一盏白炽灯,李蓝岛认真地在本子上推演卡洛斯给他的谜题。 此前李蓝岛进行的密码推演大多数以英语为基础,这两天他在图书馆借了好几本日语入门手册、标准日语初级、简单日语会话、假名大全来看,摸索了半天,他感觉方向不对,又开始换德语,最后换了意大利语。 成熟的密码团队一定会有语言学家,偏偏卡洛斯上校给的电报只给了轴心国的范围来锁定背景,李蓝岛一个人的力量很薄弱,但他从来没想过放弃。 电报唯一一个出现了重复的图形是类似游戏界面“加载中...”的旋转符号,这个符号在一句话里面重复了两次。 而且,电报内容还有个和旋转符号类似的“音符”,是在旋转符号的基础上加了个波浪号尾巴。 他手上的笔转得飞快,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这两个符号表达的意思不同,为什么基本象形会如此相似? 加了个波浪号代表什么? 李蓝岛的笔突然顿住了,他埋头在科作业纸上推了三条线。 轴心国,代表日-意,日-德,德-意。 密码是双方约定俗成的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通常来说,一种密钥适应一条战线。 他们不会把同样的内容以同种加密方式发给另外一条线的盟友。 紧接着李蓝岛干脆利落地杠掉了前两个可能。 因为他猜测波浪号代表名词的阴阳性。 比如德语内称呼男性角色为dermann,称呼女性为diefrau。 意大利语里,男性所有格冠词为del,女性为della。 而日语里没有明显区分。 即,如果要约定密钥,日线大概率不会选择这样的加密方式,他们的语言里不存在阴阳性,故而会更难理解区别。 当提出这种可能后,李蓝岛继续往下推。 密码的神奇之处在于,即使你在全然不知谜面的情况下,也能横冲直撞去拼凑线索,并且算错了,有无数的机会从头再来。 对李蓝岛而言,他珍惜的就是能从头再来。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会站在潮平老家的桂花树下,拦住拎着行李箱出门的父母,告诉他们不要去不列颠。 或者,不要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深夜,登上从多佛前往法兰西的航班。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妄想。他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任何。 窗外一道雷声惊到了李蓝岛,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教室墙壁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夜里九点。 李蓝岛侧头,愣了一下。 身后那张书桌上,单枭趴伏着。 睡着了? 李蓝岛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单枭身边。 他低下头,想看看单枭手肘下压着的演算过程。 视线内,单枭浅薄眼睑下有一层青色,他呼吸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没有呼吸。 当李蓝岛伸手想扯过草稿纸时,单枭突然睁开眼睛扼住他手腕,眼底充满戾气,冷冷地贯穿过来。 在看清面前人是谁后,单枭又深深盯了几秒,而后松开手,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鼻根。 他靠坐在椅子上,仰头平息了一下情绪。 李蓝岛以为单枭会稍有歉意。毕竟这人说好和自己一起解码,结果倒头呼呼大睡。 可是单枭一开口,说了句让李蓝岛心跳一停的话: “你的眼睛很特别。” “什么?”李蓝岛没反应过来。 “你的眼睛里有胎记。”单枭用的是肯定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在这个位置,很小,浅灰色的,晕染在瞳孔的右下角。” 李蓝岛呼吸变慢了。 因为单枭说得是对的。 这个胎记极其不明显,如果不是近距离看过很多次,根本察觉不出来,因为它和李蓝岛原本的瞳色几乎融为一体,而且,它只有蚂蚁那么大。 李蓝岛在李家生活二十年之久,连他的发小都没发现过异样。 知道这个胎记的人只有他的父母,还有爷爷。 可是单枭,一个和他不过几面之缘,不过演过几场戏的人,竟然在刚才那心率失常的一瞬交汇里看到了他身上的痕迹。 李蓝岛刷新了一个对单枭的认知。 此人观察力能和狙击手匹敌。 “别转移话题。”李蓝岛伸出手,摊开掌心,“李老师现在要来检查结果了,给我你的推演过程。” 单枭轻笑了一声,“行。” 他抽了最下面的草稿纸给李蓝岛,就一张。 李蓝岛狐疑,以为单枭又在糊弄自己,直到他瞥见草稿纸上的内容。 很干净的三条线,写着日-意,日-德,德-意。 很干净的删除符号,杠掉了前两个可能。 最后留下德-意线后,这位打瞌睡的大爷还很狂妄地在旁边写了批注。 【前桌好瘦,回家路上想给他买夜宵吃。】 “...”李蓝岛要晕倒了,“这位同学,请问你磨蹭半天,注意力究竟都放在哪啊?” ———— —— 8、你与我距离太远 * 李蓝岛热衷于破解卡洛斯所留的谜题,相比之下,单枭的态度则显得很懒散。 被特务院赏识对单枭来说毫无吸引力,他没有足够的动力,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破解卡片的内容。 但在这个有阵雨的普通夜晚,他用简洁的思路提出了德-意线的绝佳可能。 这是李蓝岛生平第一次遇到可以跟上自己思路的对手。 “卡洛斯上校暂且相信我们是情侣,这世界上没有热恋中的情侣会像我们这样各做各的。如果我单独解码,这太奇怪了。他会怀疑我们。” “而且你如果再认真点,或许就能破译电报的内容。”李蓝岛提醒。 “那不重要。”单枭说。 “那什么重要?” “再过半小时这栋楼会熄灯,我们该回家了。这个比较重要。”单枭站起身,整理了外套,牵过李蓝岛的手,直接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走。 似乎只要遇到了帝都的黑夜,单家的代步车就会出现在李蓝岛的周围。 杰森靠在路边抽烟,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从学校出来,赶紧拉开车门。 “蓝岛。”杰森打了个招呼,“上车吧,老爹喊我来接你们。” 等他们一左一右坐稳,杰森回头看着后座:“我听平叔说,你两在一起了?” “没有。”李蓝岛否认。 “对,在谈着。”单枭肯定。 杰森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吵架了?” “对。”李蓝岛说。 “没有。”单枭否定。 “...”杰森不说话了,老实缩了回去,绷着脸认真开自己的车。 他就多嘴问那一句。 实际上李蓝岛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并不在意单枭到底配不配合自己的行动。即使特务院最后只选拔了他一个人。 从得知这场由特务院介入的暴动与英吉利海峡空难或许有关的那一刻开始,李蓝岛就决定以身试险。 目前解码唯一的方向是拓扑学,不管是卡洛斯给他的题目还是他收到的卡片,上面的密码全是图形密码。 恩尼格玛的破解基于群论,是一种数学概念,而拓扑学研究几何图形,是其重要的分支。 李蓝岛选定的开题方向就是拓扑学,而他最中意的导师是莱纳教授。 听说不列颠的授勋仪式已经结束,莱纳教授回来了。李蓝岛在学校里闷了两天,窝在图书馆g层的咖啡厅角落里演算密码,下午,门口的门铃响起,一个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很高很瘦,像一根竹竿。 “你好,一杯冰美式。” “莱纳教授?”李蓝岛愣愣地喊了一声。 男人侧头看他,发现了角落里和猫一样窝着的李蓝岛。 他吃惊地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你是...蓝岛?” 这是他们通信十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莱纳教授取了他的咖啡,在李蓝岛对面入座。 他一直在看李蓝岛,醇厚的嗓音里带着感慨:“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你三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在学校还习惯吗?” 他像一个亲切的长辈,询问了李蓝岛很多生活方面的问题,还热情地告诉李蓝岛,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只要他能帮忙。 “我听说你见过卡洛斯上校了?”莱纳教授抿了口咖啡。 “是的。”李蓝岛心情有些激动,面前坐着的男人随便拿出一个他曾经获得过的奖项,头衔,荣誉,都是别人一生的望尘莫及,而莱纳教授的官威也很大,他曾经为国防部门工作。 “卡洛斯上校对你的印象应该会很好,你是一名优秀的学生。” 李蓝岛摇头:“事实上应该是很不好。” “为什么?” 李蓝岛没有明说。 他在等莱纳教授先开口。 潜在的博弈总是无声无息进行,莱纳绕了很大的圈子,才终于低声: “上周你被卡洛斯上校请去了特务院?” 特务院这三个字一出来,李蓝岛才点头。 莱纳教授现在也在为特务院服务,具体干什么,他无从得知。保密协议是压在职员身上的大山,随便一动就能要他们、甚至他们全家的命。 然而,莱纳的反应却让李蓝岛很意外。 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怒容,攥紧了双手,力气大到李蓝岛以为他能徒手把玻璃杯给捏碎。 “他不该这么做!”弗里茨莱纳压低声音,皱眉,“这太危险了。” “你们在研究什么?”李蓝岛直截了当。 “我不能告诉你。”莱纳认真看他,“卡洛斯和你透露了什么?” “蓝岛,听我的,不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掺和进来。马上停止你手上的一切活动,回到课堂里,认真学习,顺利毕业。” 李蓝岛沉默了很久,弗里茨莱纳倒是也没有催促他,等玻璃杯的冰块全都融化在咖啡液里后,李蓝岛才开口。 他摇了摇头:“我不想拒绝。” 弗里茨莱纳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严厉:“蓝岛,如果知道会有今天,我当初不该推荐你进入木星学院。” 和弗里茨莱纳的对话以此告终,不算愉快,甚至可以说糟糕。 李蓝岛没太在意,从他被卡洛斯带去审讯室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 和莱纳教授见面后过去两天,李蓝岛躺在单家祖宅,盖着一本解码书打瞌睡,电话忽然震动几声,他摸了两下,接起,显然没醒,所以沙哑:“哪位?” “我是卡洛斯。”年轻军官磁嗓扫过。 李蓝岛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上校。”李蓝岛说,“下午好。” “下午好。打这通电话是想询问你,那通电报你解得怎么样了?需要我给你一点其他提示么?” “上校原来这么好心。”李蓝岛笑了一下,“不过不用了,我解出来了。” 卡洛斯那边很突兀地安静了两秒,才继续:“你解出来了?” “是的。”李蓝岛说,“那通电报其实并不出自‘谜’,也不是所谓的二战谍报。它只是一封借用了德-意线外套的伪造文书。它的明文以意大利语和德文交互书写,密文中的图形代表字母。上面的内容连串后,是你在木星学院讲座上的演讲稿。而这封文书的结尾多了这样一句话。” “——欢迎加入密歇根局,我亲爱的解码者。”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好几秒。 “...这还真是难以置信。”卡洛斯沉着嗓音,难掩语调的惊叹。 “我说对了吗?”李蓝岛手攥着床单,有些紧张。 这个结果会关乎到他一直在意的真相。 “恭喜你,蓝岛。”卡洛斯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半小时后请你前往单家祖宅外的十字路口,特务院的军用吉普会在那等候。” 李蓝岛到的时候,发现车还是那辆吉普,开的人是阿蒙。 吉普驶入郊区,抵达特务院开设的密歇根局。 在出门之前,李蓝岛在网上搜过密歇根局的资料,结果一无所获。整个信息海洋都检索不到任何有关密歇根的情报。 他被阿蒙带下车,以缉拿犯人的姿态再次给他拷了手铐。 红白色小洋房整齐地坐落在郊外的庄园,阿蒙带李蓝岛去的是最中间的一座。 二楼一个简陋的黑房间内摆着一张木凳,李蓝岛入座。 监控的红外在房间左上角墙壁上闪烁,李蓝岛抬头,和镜头对视。 室内有广播响起。 “你好,蓝岛。”变声器夹杂电流,“我是本次负责对你进行诘问的军官,我来自密歇根的武力部。” 李蓝岛谨慎,“你好。” “接下来我会对你进行提问,你的回答将直接关系到你是否能作为一名合格的解码者加入密歇根局,成为情报部重要的一员。” “好。” “请你阐述你的解码思路和过程。” 李蓝岛简单复述,而后听到话筒里有其他嘈杂的交谈。 听不真切,应该是距离有些远,他干脆当没听见。 与此同时,监控器外。 卡洛斯穿着制服,肩膀照例有带杠的勋章。他面色严肃,盯着画面内的人影,李蓝岛坐在座位上,从容不迫,每一次都对答如流。 卡洛斯再次拿起话筒:“第一阶段结束。我们将进行第二阶段,接下来我会给你展示一个视频,本视频可能会对你造成不适,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话通过变声器转换到李蓝岛耳边,被捆在座位上的少年眉毛都没皱一下,只点了点头:“明白。” 当卡洛斯要摁下按钮的时候,一道明显不同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这一次李蓝岛听清楚了。 “停下。”有人说。 很清晰,估计是距离近。 李蓝岛不由得抬起头,再次看向红外监控。 他有点疑惑。但也只是飞速眨了眨眼,没贸然开口询问。 这里规定应该很严格,他不能随便发问。 “给我一个理由。”卡洛斯暂时关掉话筒,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单枭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青春洋溢的学院风,而是崭新笔挺,带着些许冰冷的西装。 他的混血五官本就让他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高挺鼻梁和英气的剑眉下是一双锋利的眼睛。因为比卡洛斯上校稍微高一些,他站在那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表情淡漠,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危险。 “他是我恋人。”单枭说。 阿蒙板着脸走过来,用手臂挡住单枭,有些怒意:“你知道这是哪么?敢用这种语气和上校说话?” 卡洛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抬手:“阿蒙,你不清楚,先住手。” “按照规定,我必须给他看那个视频,没有人可以例外。”卡洛斯看着单枭,“你想怎么办?” 单枭绕过了他,打开了话筒。 阿蒙一怒,又要上前,被卡洛斯拦住,他冲阿蒙摇摇头。 他们穿着制服站在单枭后面,看着单枭。 单枭看着监视器内的画面,开口,“李蓝岛。” “嗯?”椅子上的人看过来。 “潮平的区花是哪个?” 什么? 李蓝岛怔住,他迅速反应过来,现在在问话的人和刚才的不是同一位。 “...月桂?”李蓝岛有些犹豫,“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没有权力反问。” “...悉听尊便。”李蓝岛说。 “家里几口人?” “如果你是说直系亲属的话,只有爷爷。我们家在潮平还算有名,密歇根局应该有我的资料了。” 广播没有再响。 一片沉默里,李蓝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如果你想问的是其他人,那太多了,我有八个姨奶,十几个叔叔,数不清的姑姑小舅。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太多情了,导致现在家里亲戚关系比垃圾堆还乱。” 广播响了:“还有么?” 还有? 李蓝岛想了想:“家里还有一条小狗,爷爷给它起的名字叫煎饼果子。它是我十岁的时候爷爷抱回来的,一直陪我到现在。” 这个回答似乎让对方觉得有意思了,那道人声带了点愉悦:“是吗。” “那如果想做你们家的家犬,需要有什么资格?” 哈?!?! “...”李蓝岛忍了又忍,不能反问,不能反问,不能反问。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首先,得会看家?” 广播又停了一会儿,这次李蓝岛主动道:“军官先生,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了。你们刚才提过的那个视频,我想看。” “这是基本流程吧?”李蓝岛说,“我能看的。” “你确定?” “嗯,我胆子还挺大的。” 单枭沉沉地看着监视器内的人,说:“它比较血腥。” “没事儿。”李蓝岛笑了下,“你别忘了,我的恋人可是财阀家的子孙。” 言外之意,这种场面他见多了,可以接受。 单枭似乎被噎了一下,挑起眉。 卡洛斯上校假意咳嗽了两声:“那什么,差不多了吧?” 于是单枭关了话筒,站到一边。 室内,一个投影大屏缓缓降下来。 李蓝岛看着面前的幕布,上面骤然出现一段录像。 ———— —— 9、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这是一段本该尘封的监控记录。] [首次记录于联邦发布和平条约宣布停战的六个月后。] [但是这段录像前后剪辑不下百次,时间跨度一直到了今天,特务院往其增添了很多相同的情况。] 李蓝岛目不转睛。 一个封闭式纯白的8人间寝室里全是穿着土色军装的男人,忽然地,有人从床上站起来。 他从枕头底下拔出了枪,毫无征兆地开始射击自己的室友,整个寝室在半分钟时间内血流成河,除肇事者外无人幸免。 这个男人的嘴角出现白沫,嘴唇是青紫色,眼睛开始斗鸡。他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像个猴子爬上蹿下。时间缓慢流过,在某个瞬间,他的眼神变回清明,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他杀人了。 战后疗养院。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食堂里吃饭,一位身穿蓝白病服的士兵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猛地掀翻了桌子,在食堂巡卫提起枪制止的情况下,他做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举动。 男人站在食堂的餐椅上,脱了自己的内裤。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开始打手枪。 这个男人的嘴角出现白沫,嘴唇青紫色,眼球无规则地转动。 特务院非常人道主义地给器官打了码,李蓝岛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录像很长。 时间跳转,街道出现高楼,战后的衰败不再,霓虹灯亮起。 一家夜宵摊门口,吃着烤串的几个男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啤酒开了好几听。在老板路过拿走菜单的时候,有个人一把抓住了老板的手,把人摁在桌上,用保准格斗擒拿的姿势撕开了对方的衣服,强行进入了他。 和前面情况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这几个男人同时开始抓人,毫无征兆地抒发自己的欲望,上演了一场露天银趴。 一个露营帐篷外。两个年轻军官试图点篝火,却在火燃起的瞬间走到了篝火里,烧成了人棍。 一栋别墅内,金发的军官准备换上衣服出门,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扑向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口咬下了她们的脖颈肉,咀嚼,吞咽。 场面极其血腥和残暴,还带了点荒谬。 李蓝岛沉默地看完了冗长的录像,后半段是10倍速播放。 审讯室内,变声器响起: “看完了,有什么感想?” “他们病了。”李蓝岛说。 “的确。”卡洛斯握着话筒,双手报臂,静静透过监视器看李蓝岛,“一种大规模的,随机性的,无差别的,具有攻击性,会给社会带来恐慌的‘病’。” “我们把它叫做‘岛’,即‘island’。十年前特务院已经敲定,它是一种能控制和污染人精神的病毒。” 李蓝岛问:“为什么它会出现?” 卡洛斯解释:“它是战争计划的残骸。十五年前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控制军队,它能实现远程士兵控制、记忆擦除、行为指令化等不可能的事,当初联盟理事会已经紧急叫停了,但是它最终还是流传了出来。” “比较可怕的是,当初制作出‘岛’病毒的那批科学家已经死光了。政府手上没有任何关于岛的研究数据,也就是说我们不清楚这种病毒的构造和来源,而它的传播途径令人匪夷所思,只要和感染者有过交流或接触,就有可能感染,尤其是血液传播。我们没有办法解剖感染者去研究病毒本体。” “我们只能把这些出现异常情况的人关押起来。” “病毒第一代传播者是军队成员和间谍,他们的记忆里有对历史有价值的真相。当然,被迫感染的第二梯队,甚至第三第四梯队的普通人,我们也在收容。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我们关押的大部分普通人病发症状不明显,不具备攻击性,但是会神志不清,会做出异常的行为。他们的智力急速下降到痴傻水平,无法和人正常交流。” “一发现谁有口吐白沫和嘴唇发紫的情况,特务院就会派武力部进行缉拿和关押。‘岛’的蛰伏期最高可以长达6年,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心里清楚。” “当下,不管是帝都,还是你的老家潮平,都可能仍有携带‘岛’的无辜者,即将丧失自由意志。” 李蓝岛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依稀记得自己父母曾经在某本笔记本上写过一串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不过其中有一个单词,叫island。 “所以密歇根局是为了研究‘岛’而存在的。”李蓝岛说,“情报部门负责解码?解什么码?” 卡洛斯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和旁边的单枭对视一眼。 “你们感情很好?”卡洛斯没头没脑地问。 单枭淡漠地靠在墙边,懒洋洋:“如你所见,我很爱他。” “那就好。”卡洛斯没再看单枭,举起话筒,“李蓝岛,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是你加入情报部门后行动的绝对方针。” “特务院在各地设立了秘密监狱,监狱里关押了五万多位被感染了岛的普通人。你的努力是为了这些人而存在的。” “对外我们宣传这些人已经死了,为了保护机密不泄露,为了国防安全。但是他们仍然有可能回归正常生活,只要我们能解开‘岛’。” “当年有一批鞠躬尽瘁,以死明志的科学家研究出了‘岛’的特效药,然而特效药的药方关乎到各方的利益,这份药方被秘密发送给联盟理事会后,那群科学家也一个一个都死了。” “药方是一串图形密码。联盟理事会委托特务院解开这串密码。密歇根局内拥有唯一的原版图形密文。” “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研究一串几乎不可能被解开的密码,没有任何提示,没有任何协助,所有的源头都被切断。但是我们仍然在研究。这就是你之后要面对的绝望。” “‘岛’的密文和我父母有关系吗?” “有。”卡洛斯目光灼灼,“十一年前,你的父母受邀前往法兰西进行密文研究,但是他们乘坐的航班坠落在大西洋。这起空难的肇事者只是一个酒蒙子,他在事后主动供认了自己的罪行,说他不过是因为生活过得太他妈糟糕了所以想报复社会,他也没想到他的举动会让世界失去两个超级解码天才。” “然而我们没有找到飞机上的黑匣子,这位肇事者的供词无从考据。联盟理事会认为他可能只是被人推出来挡枪口的。所以他没有被判死刑。至于你的父母,他们的牺牲在你眼里或许格外可笑,但是对整个密歇根局来说,他们是战死的,是光荣的。” 李蓝岛面无表情地盯着红外监控,“英吉利海峡空难的案件没有句号。” “...确实,但理事会需要给社会一个交代,这件事只能这样收尾。”卡洛斯说这话有点强硬,很明显他也知道理事会的说法站不住脚。 “蓝岛,我之所以想让你加入密歇根,也是因为英吉利海峡空难。”卡洛斯试图打感情牌,“你已经长大了,你可以为你的父母做点什么。也许他们曾经留下过什么给你,也许他们离解开岛只差一步之遥,但是他们永远留在了海底。” 李蓝岛现在浑身都是冷的。他无法想象自己被密歇根局放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上。 他们没有保护好他的父母,但是现在要他也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很长的时间里,李蓝岛都没有说话,广播也没有再响起,不论是哪个声音。 “军官先生。”十分钟后,李蓝岛缓缓抬起眼睛,“我会按照你们说的做。” 卡洛斯拿起提问手册,继续: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李蓝岛,你的立场是什么?” “如果联盟理事会的立场是世界和平,那么我的立场和理事会同样。” “如果不是呢?”卡洛斯鹰一样的眼睛严肃看着画面里的人。 李蓝岛说:“那么我有我的立场。” 卡洛斯愣住了,一旁靠在墙边懒散的人却从喉间发出轻笑。 单枭的眼睛慢慢亮起来,里面闪着诡谲的光,还夹杂玩味。他透过单向玻璃窗看里面的审讯室,正中心那把椅子上坐着的人看上去无比骄傲,无比凛然。 “我同意你之前的提议,卡洛斯。现在你可以转述给他了。我需要知道他的想法。毕竟婚姻不是儿戏。”单枭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卡洛斯扶额,“他现在心情应该很乱。” “乱才好。用我把他拉回来。” “..”卡洛斯暗骂了一句混账,拿起话筒,“李蓝岛。在你加入密歇根局前,我们对你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卡洛斯:“密歇根局希望你和单枭能结婚。” 哈?!?! 李蓝岛原本满脑子的密码密码,此刻被卡洛斯的话直接冲散了,像挨了一记保龄球。他不可思议:“密歇根局和民政局是有什么不正当勾当吗?” “...”卡洛斯绷着脸,严肃,“我没有在开玩笑。局内的计策不是你可以过问的。” 李蓝岛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感觉比他命还要长。 “婚姻不是儿戏,军官先生。结婚又不是我说结就能结的。”李蓝岛无奈,“我可能得回家问问单...问问我恋人的意思。” 单枭站在监控屏外,拿过卡洛斯的话筒: “你的恋人说只要你不反对,他会向你求婚。” ———— —— 10、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阿蒙,你带李蓝岛去情报部登记,给他门禁卡。”卡洛斯吩咐。 “是。”阿蒙鞠躬,转身走了。 室内只剩下两人,单枭理了理西装领带,也要走,却被卡洛斯叫住:“理查德。” 单枭顿了顿,回头,眼底情绪深不可测。 “半年前你已经在单家完成了成人礼,所以我想,这件事我必须和你提一提。当然,这也是王室的委托。”卡洛斯注视单枭,“请问你什么时候接受遗产继承?” “我拒绝。”单枭干脆地说,“我说过不下二十次了,我拒绝。” “可是你不可能擅自除名,这是王室给你的荣耀。你现在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卡洛斯一针见血,“总有一天你要面对你父亲留给你的一切。” “我现在是帝都单家组长的子孙。”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卡洛斯说,“法律不会承认你所谓的认亲。” “你跟黒道讲法律?” 卡洛斯被呛了一道,脸色不太好:“理查德,兰开斯特家族因为你的任性动荡不安,公爵一位你要也罢不要也罢,总之一旦有一天王室失去了耐心要降罪给你,你万劫不复。” 兰开斯特公爵。这几个字代表土地领主权,军事权,司法豁免权,还有联盟理事会议会席位。 它在贵族排名中仅次于王储,享受王室座前特座、无需下跪等特殊待遇。 的确,诚如卡洛斯上校所言,它是人生向上攀登和阶级跨越的梦中梦。 有这样的头衔在,卡洛斯对单枭的态度不能不好。 上校并非贵族,但在陆军中很有威望,是仅次于将军的存在。 卡洛斯年纪轻轻能站稳这个军阶靠的也是家族的扶持,他背后有雄厚的势力,只是这些在公爵继承权面前显得相当微不足道。 关于兰开斯特公爵世袭爵位的继承一事,在整个联邦里都是机密,了解其中内情的人很少,可以说密歇根局现在除了卡洛斯以外,没有人清楚单枭的来历。 只有达到上校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接触公爵家族背后的冰山一角。 而卡洛斯现在站在这里,顶着的是来自整个帝国的压力。 他必须不厌其烦地询问这个难以捉摸的青年,什么时候能原谅他们曾经犯下的过错。 “那李蓝岛呢?”卡洛斯问,“你不管他了?” “再会。”单枭避而不答,径直离开。 李蓝岛懵懵懂懂地跟着阿蒙去了一栋红房子。 穿着火热的文员小姐叫艾琳,她戴着红宝石项链,热情洋溢地冲李蓝岛抛了个飞吻:“嗨小帅哥,你就是卡洛斯上校说的那个新来的吧?” “我来和你介绍一下情报部。”艾琳行云流水地打了个响指,冲李蓝岛提了下裙摆,像是舞会的开场,“你的办公室在走廊最里面,已经给你整理好了,情报部是密歇根局的心脏,在心脏里,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你可以抽烟,可以喝酒,可以一天睡到晚,可以吃味道很大或者渣很多的食物,哪怕是你用墨水把整张桌子都涂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找到解码的思路。” “你的同事们一共只有6个,他们都是天才,有的从南部来,有的是最擅长数学的犹太人,而你是最有潜力的。”艾琳手指抹了抹她大红的唇釉,“当然,也是最帅的。” “谢谢,艾琳小姐。”李蓝岛对这位热烈如火的女士很有好感,笑了笑,“你也是六分之一吗?” “我不是,我只是卡洛斯上校的文秘。”艾琳偷偷凑过来,咬耳朵道,“我喜欢卡洛斯很多年了,可惜他是个gay。” 李蓝岛愣了一下,艾琳马上又道:“不过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比起对卡洛斯的胸肌的喜欢,我还是想要更实在的,比如房产证,车,还有这个。” 她捏起自己胸前的工作牌,顺便把李蓝岛的也交付过去。 情报部门的工作牌很特殊,它能刷密歇根局内网,获取一切权限范围内的资料,这张卡上面什么都没有,纯白色,但插入密歇根的系统后会显示职员信息。 “情报部门在密歇根局地位很高,另外两个部门的同事都戏称我们为皇帝。”艾琳又冲李蓝岛打了个响指,引着他走到窗边,“从今天开始你正式入职,欢迎加入密歇根。” “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心脏。” “你对外的代号是writer。” “作家?”李蓝岛困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随便取的。”艾琳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卷发,“不过你也可以理解为,密歇根局希望你能把传奇续写。” “好了!我交代完了!”艾琳兴奋地转身,“我要试着找附近健身俱乐部的大胸肌帅哥date了!” 她来去如风,就这样消失在大厅里,李蓝岛挠挠脸颊,一转身时一张脸横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 “嘿!”蓝眼睛的青年好奇地盯着李蓝岛,“你是情报部门新来的吧?我叫洛克,听说你在木星学院入学考试里拿了评级a啊?” 李蓝岛点点头,谨慎,“你是...?” 洛克拍拍胸脯:“我是情报部的密码员,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ok。看来他的同事之一出现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李蓝岛已经飞速地摸清了洛克的性格。此人是个话痨,三分钟里抓着李蓝岛问了十个问题,从“我们如何知道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模拟中”聊到“量子叠加是否影响宏观世界?”,从“高维几何是否存在直觉以外的对称?”聊到“对了你今天内裤是什么颜色的?”。 “啊?”李蓝岛卡了一下,“..啊?!” “开玩笑的啦!”洛克灿烂地露出笑容,“放松点嘛同学,情报部是个大家庭,这里的人性格迥异,你得尽快适应。首先,你要变得没脸没皮,这样才吃香。” “不过我跟你说,情报部这次招新还不止招了你一个,另外一位我已经见过了,是个非常恐怖的人,我从来没见过谁的眼神和他一样冷戾的,连卡洛斯都没他那么像野兽。” 李蓝岛在思考这个新人是谁,洛克话锋又转了个十八弯:“对了亲爱的蓝岛岛同学,你是1还是0?” 他并不反感洛克的自来熟,反而觉得这人是他来到帝都后接触的第一个活人。而打败魔法最好的办法就是也用魔法,李蓝岛回了一句完全不搭噶的话:“其实数字是寂寞的灵魂,它们只在方程中拥抱。” “蓝岛。”大厅走进来一个人,完美地打断了他们奇葩的对话。 李蓝岛看过去,表情霎时一变。 单枭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微笑着拎起洛克的衣领,把人直接往旁边提走。 “别吓到新人。”单枭给出忠告。 “waitwait。等一下!”洛克被拎起也不反抗,眼神反而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两位认识?!” ...所以洛克说的第二位新人是单枭? 李蓝岛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人。 “怎么了?”单枭亲昵地搭上李蓝岛肩膀。 “...你这身西装是怎么回事?” “好看吗?” “还行。”其实足够眼前一亮,但李蓝岛决定诚实一半,“勉强合身吧。” 单枭:“那就行。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会有些苦恼。” “...” “wow!”洛克捂住嘴,满脸写着“好精彩我喜欢”,询问道:“你们的关系是...?” “情侣。”单枭说,“过段时间是伴侣。” 他的胸前同样有工作牌,李蓝岛难以置信这位解码解到睡着的大爷竟然和自己同时进了密歇根。 “你走后门了吧?”李蓝岛说。 “绝对没有。” “那卡洛斯上校给的电报内容是?” “他那通又臭又长的演讲稿。结尾说欢迎我加入密歇根。” 行。李蓝岛勉强相信了。 面对洛克带着兴奋激动疑惑好奇的眼神,李蓝岛只能牵住单枭的手,实则是为了把他的狗爪给拽下来,然后面容和善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单枭嘴角弧度加深了一些:“我是他男朋友。” “祝你们幸福。”洛克很捧场地鼓掌,“我们最孤寡的情报部终于出了一对鸳鸯!” “谢谢。我和他还有事要说,先走了。”李蓝岛抓着单枭,打过招呼后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办公室,然后一脚踹上门。 “给我解释一下!”李蓝岛咬牙切齿把单枭抵在门上,“卡洛斯上校要我们结婚!现在什么情况?!”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在这和单枭大战三百回合,看谁的演技更好。毕竟这人从来没有一句实话,态度也总是很悬浮。 结果单枭却忽然俯下身,轻轻抱住了他。 李蓝岛僵住,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实在不是他腼腆或者不好意思,也不是抵触肢体接触,而是他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互动,也被单枭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 不然他高低要试一试单枭身上肌肉的手感。 “..你怎么了?”李蓝岛冷静了下来,看着单枭的后背。 耳边的人说:“卡洛斯必须要我加入密歇根,而能保证我不泄露情报,且对他们忠心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挚爱’拴住我。” 哈? 李蓝岛脑筋忽然一转。 他想起了阶梯教室门口,卡洛斯对着单枭鞠躬的情景。 单枭的身份应该很特殊,因为他能让上校级别的人物对他行礼。 “算我连累了你?”单枭说,“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李蓝岛嘴角抽搐:“其实婚姻对你和我来说都不重要吧。我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和谁结婚对我来说都是形式主义。难道你有?” “没有。” “那就这样吧。”李蓝岛平静,“爷爷认为我们很合适,一直在撮合我们,连特务院都希望我们用婚姻捆绑彼此,你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反正以后还可以离。 “但是我要跟你约法三章。”李蓝岛紧急提醒,“如果确定要登记结婚,你不能出轨。至少明面上不能。不管是openrelationship还是friendwithbenefit,你对外得瞒好。还有,我们要分房睡。” 单枭居然说:“不行。” ———— —— 11、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我们又不是真相爱。” “那也不行。”单枭一口回绝,“我们之间的条件必须是对等的。婚后分房睡迟早会引起别人怀疑,要找我寻仇的人太多了,组里鱼龙混杂,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我不会出轨,同样,你也不能看其他男人。” 李蓝岛评价,“...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暴君吗。” 眼睛长在自己身上,单枭居然要剥夺他欣赏美色的自由权。 关于李蓝岛提出的约法三章,两人没有达成一致。 办公室内有一面可书写墙壁,李蓝岛从办公桌上抽了根水笔,在上面写了几个问题。 “这是什么?”单枭单手撑在桌边,端详。 “一些心理测试题吧,我发小考上了潮平大学的心理学系,他热衷于研究心理学到了疯狂的程度,这些问题是他曾经在田野调查社会心理时发给我看的,里面大部分问题适合用于研究婚姻匹配度,好在我记忆力还算不错,我们来回答一下?”李蓝岛用笔头点了点板书,“顺便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你发小?”单枭精准捉到字眼。 “嗯。是我爷爷收留的组员。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从小就和他黏在一起。他是我的家人。” 单枭微眯眼睛。他似乎不太喜欢“黏”这个字,听到后明显皱了皱眉头。 李蓝岛懒得管他,先让单枭回答了关于婚姻的十个关键问题。他们各自在纸上写了答案。 -你觉得婚姻的核心是什么? 李蓝岛:陪伴,信任,尊重 单枭:合法的占有。 -如果你们意见不合,通常会怎么处理? 李蓝岛:沟通 单枭:听我的。 -你认为经济应该如何分配? 李蓝岛:共同承担,平等协商 单枭:全给他 -你怎么看待对方的家庭? 李蓝岛:呃。明山叔人挺好的,目前看来是这样。我不介意对方的家庭背景是财阀,虽然爷爷一直让我远离财阀生活,但我从小耳濡目染了...要我和正常人结婚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所以不如找同类。 单枭:羡慕 -对方哭泣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李蓝岛:想象不出来...我应该会帮他擦掉眼泪,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又仔细一想,哭的人是他的话,我可能会担心到失眠,毕竟他看上去不会被任何事打倒。所以,如果他哭了,那绝对是发生了足够天崩地裂的情况,比如单家被端了,或者破产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真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哭吗?...他有泪腺吗?我保留回答吧。 单枭:分情况。床上哭我会兴奋,其他情况我会烦躁,谁惹他哭我就杀了谁,什么事让他难过了我就解决,让这事永远不会再发生。哭太可怜了我会吻他。 -你最不能容忍对方什么行为? 李蓝岛:非自然死亡。 单枭:离开我。 他们交换了一下自己对于各个问题的回答,当李蓝岛看见单枭都写了什么时候,他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他大爷的。我要逃婚... 李蓝岛捏着单枭的纸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为什么是羡慕?”李蓝岛问。 这是这份问卷里,唯一一个让李蓝岛很在意的回答。因为这两个字终于代表了一点真心,甚至是迄今为止,这个充满迷雾的人朝他开出的唯一一道口子。 “没有为什么。” ...又开始了。 “行。”李蓝岛擦掉刚才的问题,重新在墙壁上写,“接下来这份是针对个人的问题。” “你走进一个危险的森林,身边有五个动物:大象、猴子、狗、老虎、孔雀。你必须依次抛弃它们,最终只留一个。你会怎么选?为什么?” 单枭思考了一会儿。 “先丢孔雀。太吵,太蠢,听上去最接近废物。” “然后丢狗。除非它是猎犬,不然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再丢猴子。弱小。” “之后丢大象。沉重笨拙,不适合战斗。” “最后是老虎。” 意料之内的回答。李蓝岛甚至可以理解单枭为什么最后留下的是老虎。 像他。 心理侧写显示单枭对外在魅力和情感依赖有极强排斥,优先丢弃代表“关系”“爱”“美”的动物。他高度认同权力、战斗力、冷静与掌控。 他太明白“忠诚的狗会被拖去喂虎”,“孔雀在森林里会被扒光羽毛”,“大象的守护换不来幸存”——所以他亲手丢弃了所有的“善意”,只留下那个最不会背叛、最像自己的——野兽。 瞥见李蓝岛的脸色,单枭坐直了身子,嗓音有点发紧地问:“你讨厌我了?” “嗯?”李蓝岛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老爹说我这种性格一定会被所有人憎恶。”单枭笑了笑,“而且我听人家讲,如果一个人总是对你生气,那就绝对是讨厌你。我没见过你不生气时候的样子。” “就像刚才你和洛克聊天的表情,你就从来没对我做过。” ...倒打一耙。 李蓝岛无语:“那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熟好吗。” “可是我不希望你讨厌我。”单枭说,“怎样做才能让你也对我露出那种笑容?” 李蓝岛盯着单枭,好几秒后问:“你是那种可以为了讨好男人而放弃自己原则的人?” “或许呢。” “那你太让我失望了。”李蓝岛说,“因为我是那种放弃了尊严就宁愿去死的人。所以与其为了迎合别人的喜好而改变自己,你不如干脆把你的全部展现给我,不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然后再想办法让我喜欢上这样的你。” 他对单枭就一个要求,真实。 面前这个五官深邃,有着英俊脸庞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很诧异的表情,像是在面具上出现了裂痕。单枭的目光一点一点明亮,认真灼热地定格在李蓝岛脸上,好像刚才那段话点燃了什么引线,把他的心托到高空,炸了一串绚烂的烟花。 小岛是放弃了尊严就宁愿去死的人。 “你摸摸我。”单枭忽然说。 “哈?!”李蓝岛莫名其妙,“干嘛?” “这。”单枭直接牵起了李蓝岛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跳了吗?” ...废话。 李蓝岛:“不跳就死了好吗。” “可是跳得很快。”单枭亮堂堂的目光充满炽热,“我喜欢上你了,小岛。” “....”李蓝岛满脸黑线,“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心跳加速过。我绝对是喜欢上你了吧?”单枭说,“我可以邀请你去约会吗?” “...我拒绝!”李蓝岛说,“我要上班。” “那下班以后呢?我们还从来没有出去逛过,帝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今晚怎么样?我带你去吃全帝都最好吃的餐厅。” “我不想...”李蓝岛问,“是吃什么的?” “私房菜,一定会合你胃口。我会安排好一切。” “那再看吧。”李蓝岛哼了一声,“现在请你出去单先生,我要解码了。” 很难缠的男人终于离开,李蓝岛坐下,看着手里的两份回答。 单枭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凌厉,这人写字有种把笔当刀片,把纸当皮肤的锋利感,扑面而来的冲击力很大,加上他的回答也很不得体,总之就是象征着“危险”的人物。 通常来说,反社会人格的道德底线都很低,他们情感冷漠,拥有攻击性思维,擅长自我正当化。 这人之后会和他去民政局拍照,领取大红本。 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火坑。 李蓝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用工作牌刷卡,打开了电脑,进入密歇根内网。 里面的资料海水一样多。 李蓝岛把资料翻到中下部,瞥见了一个加密文档的名字——《英吉利海峡空难档案,白鹰&珍珠》 他试图点进这个文档,然而屏幕弹出来warning的提示。 【抱歉,您的权限不够。】 李蓝岛无语,继续滑动鼠标往下浏览,当他翻到最底部的时候,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文档,别的文档的标题都是蓝色的,包括有关自己父母的那个,然而,最底部这个文档的标题是红色的。 他瞬间起了兴趣,再次点击。 【抱歉,您的权限不够。】 李蓝岛盯着红标题。 ——《兰开斯特公爵档案,海鸥&荆棘》 他对比前面的几个文档,有的叫“3号秘密监狱实地考察”,有的叫“island三大传播途径的可能性探讨”,有的叫“拓扑学与解码的运用方针” 这两个无法打开的文档的命名格式显然和其他不一样,它们难道有什么关联? 白鹰,珍珠,海鸥,荆棘。李蓝岛脑海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光速划过,他的心脏突然麻痹了一下,随后迅速拿起手机。 通话界面的联系人显示为“唐溯”,是他的发小。 “喂?”李蓝岛小声,“你在哪?” “厕所,拉屎。”唐溯声音有点哑,一听就是昨晚又去酒吧鬼混,宿醉回来,“在帝都过得还好吗小少爷。” “..你再这么叫我就咬死你。”李蓝岛说。 “所以有什么事?”唐溯笑了一声,“终于想起老家还有个我了?” “爷爷给我的那个笔记本你还记得吗?就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李蓝岛说,“我记得放在床底下了,你帮我找找,过段时间我回去拿。” 唐溯:“回来拿,而不是叫我寄给你?这本本子里有黄金?” “哎呀你别管了,照做好吗?我会请你喝奶茶的。” 唐溯那边传出“呼”的一声,估计在抽烟:“我听说你要和单家那个小子结婚了。” 李蓝岛不懂他话题怎么转这么快:“差不多吧。” “你真的想好了?”唐溯说,“他绝对不是好东西,配不上你。” “说实话当初组长通知我们你要去帝都上学,还要和单家联姻,我没当回事,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和那个男的在一起。”唐溯摁灭烟,声音低沉,“如果你不想结婚,我去和李组长说,他不会逼你的。” ———— —— 12、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还真不用。”李蓝岛说,“虽然我对他没感觉,但目前和他结婚是最好的办法,我要留在帝都。” 保密协议要求李蓝岛不能对外透露自己正在为情报部门工作,他只能如此委婉地表述,因为此刻说不定他正在被监听着。 那边又是好长一串呼气,唐溯点点头:“行。” “如果你想回家,告诉我。”唐溯站起身,“我会等你。” “诶。”李蓝岛叫住他,“先别挂,我喊你办的事儿呢?” “叫哥哥我就帮你。” “...唐溯。你还是这么欠抽!”李蓝岛咬牙,“你才比我大了两天!” “那也是大。”唐溯那边笑了两声,听上去心情比刚才好了点。 见电话里没动静,唐溯指腹摩挲烟灰:“跟你开玩笑的,事我会帮你办,有情况联系我,我电话没静音。” “好。”李蓝岛应下,“谢啦!” 他整理完办公桌,把收集的资料归档,这台电脑是新的,或者被人重置过,里面的文件夹空空如也,李蓝岛设了几个密码,拿起工作牌,戴在胸前。 他拉开门,被门口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单枭靠在门款边上,双手抱臂,垂眸盯着他。 “你干什么?”李蓝岛寒毛竖起。 “洛克叫你去围棋室。” “那你怎么不敲门?” 单枭一笑:“忘了。” “围棋室在哪?”李蓝岛只好问。 “下楼左转走廊尽头。” “谢谢。”李蓝岛转身就走。 走的过程中,他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直到他离开视野范围。 单枭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蓝岛的背影,眼神冷沉。 * 密歇根局周围是大片大片的农场,郊区是个郡,叫堪灵顿。红房子坐落在农场中并不突兀,周围全是风格差不多的建筑,这估计也是密歇根局建筑设计师的巧思,就为了把他们完美地隐藏在这。 洛克简单带李蓝岛逛了一下围棋室,起初李蓝岛以为围棋室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平,结果他一推开门,看到露天泳池,开放式岛台,满壁面的酒柜,土耳其风花圃和几十张棋桌。 这比他潮平的老宅还大。 “我们部门的资金是很充足吗?”李蓝岛冷不丁问,“我们出行能坐直升机么?” 洛克被他逗笑了,拍着李蓝岛肩膀笑了半分钟:“这才哪到哪。不过其实是因为围棋室很重要,基本上是密歇根局内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同样,它也是我们情报部门的小天才们最喜欢打坐的地方。” “你知道社招考核么?”洛克说,“你和单枭算走的内推吧?木星学院的评级a给了你们很好的敲门砖。我们情报部门给招新起了两种花名,代表两个途径。密歇根局的存在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些人里不乏一些贵族或者政商,他们挤破头皮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 “但是如你所见,截止目前为止,情报部门的密码员都不超过两位数。” “你和单枭是卡洛斯上校推荐进来的,而外面的人想进来只能走社招咯,用的是棋盘考核。”洛克敲了敲其中一个榧木棋盘,“‘岛’的图形破解和棋盘有一点关联。” “密歇根局用了十年的时间才研究出来这么一点讯息。”洛克耸耸肩,“唉!任重道远呀!” “我们找不出密文钥匙的时候会来这里下棋,灵感或许就在一瞬间。” 一开始李蓝岛没太把洛克的话放在心上。靠下围棋来破解密码?这种方法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而李蓝岛再来堪灵顿郡已经是一周后,他的几门选修课要小考,于是和情报部门请了假,艾琳批了,让他先好好上学,再回来研究密码。 他回来的这天,洛克正在大厅的沙发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却一个激灵坐起来,愣愣看着李蓝岛,然后搓了搓自己惺忪的眼睛: “哦,蓝岛,你回来了。那什么...”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老公真厉害。” 沉迷于考试李蓝岛脑子还没转过来,问:“我什么老公?” “单枭啊。” 靠。他差点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老公。 “他怎么厉害了?”李蓝岛坐下,“他和你上床了?” “噗——”洛克本来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听到这话差点把自己呛死,满脸通红看着李蓝岛,“你疯了!他完全不是我的菜!而且他那么爱你!” 他又爱我了? 李蓝岛强迫自己别去思考,自己不在情报部门的这一周,单枭都偷鸡摸狗地造了什么谣。 “所以呢?发生了什么?”李蓝岛问。 洛克很兴奋地攥住李蓝岛手臂:“他花了61个小时23分钟07秒,解开了一道超级难的密码题,这密码题运算量庞大,他整整写了47张草稿纸的解码过程...” 李蓝岛:“请说重点。” “重点就是,密歇根局有规定,谁在规定时间内解开了这道题,谁就可以升职。”洛克激动地摇晃李蓝岛手臂,“这意味着单枭的肩膀上比我们多了一条杠!他可以查看我们看不了的内网机密!比如...比如你或许见过吗?英吉利海峡空难档案,和兰开斯特公爵档案!” 李蓝岛快被他摇吐了,紧急举起手叫停: “所以他现在是我们情报部门的...” 的什么他也形容不出来,于是斟酌道:“主任?” “对,就是主任!”洛克眼底流露出赞赏和钦佩,“你老公现在是我们情报部门的头儿。” “他前后用了几天解题?七天?”李蓝岛心道既然单枭可以那我也可以。这有什么的。 洛克说:“什么七天,我不是和你说了吗,61小时23分钟07秒!” “我明白,但你不会告诉我他三天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玩不睡,连续61小时不停歇地在解码吧?” “是啊。”洛克脸上出现了茫然,“那不然呢?” “...” 李蓝岛震惊了。 他眼睛慢慢瞪大,很多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只道:“他做过体检没有?肝,心脏,胃等等,功能都还正常吗?” “你老公你不清楚吗?” 李蓝岛真想捂住洛克的嘴让他别说了,现在听到老公两个字李蓝岛就浑身刺挠。 所以单枭这人不仅是个演员,还是个变态吧? 绝对是吧! 全方面的变态。 连续61小时连轴转李蓝岛做不到,他反应力很好但身体比较弱,考学的时候提交了手续,免体育。 “对了,单枭不仅加了一条杠,他还把情报部门的人都下遍了,没有一个人能在棋盘上赢过他。”洛克面色严肃,“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卡洛斯上校力荐他进密歇根了,可能我们十年就在等这样的天才长大。” 实际李蓝岛不在的这一周,他和洛克保持紧密联络,洛克不仅自来熟还人来疯,一加上李蓝岛的社交软件好友,就把他的ins,x,whatsapp,脸书全都翻了底掉天,从加的那天起,点赞到十年前,导致他手机通讯提示音响个不停。 “那你怎么不wa上告诉我?”李蓝岛说。 “呃。”洛克卡住。 “因为我们都在被监视,保密协议要求我们不能在网上发布任何信息?”李蓝岛说,“我手机里不会还有定位追踪器吧。” 洛克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李蓝岛了然,他站起身,“那走吧,今天需要做什么?” 听洛克说,新人进密歇根率先要做的是培训,适应情报部门的每一个工作,所以李蓝岛到现在都没见到传说中的“island”原版密文。 “你跟我来。”洛克招招手。 他带李蓝岛到了围棋室,在那张熟悉的榧木棋盘前坐下。 “你今天负责和我下一盘,下到你能赢我为止。”洛克的鼻子有点发红,他搓了搓,看上去很不正经,可当捏了捏棋子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变了,变得极为认真,捉摸不透,“我们之前研究过的密文几乎都在棋盘上。” 李蓝岛皱起眉,盯着面前的棋盘。 洛克简单讲解了原理。 棋盘即编码盘,19x19的棋盘,每一格有独一无二的编号,从a1到t19,中间跳过“i”列。 不同的落子位置可代表不同的字母/数字/指令片段。 一局棋,就能构造一个完整的信息图谱。 黑子主导结构,代表“敌”或危险 白子代表“己”或情报内容。 棋盘下层隐藏密码格、芯片、毒针、或者藏着已经离职或殉职的前辈留下的“结局棋局”。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蓝岛要如何在不擅长的围棋领域,赢过有多年研究经验的洛克。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密文,钥匙,以及明文是哪方面的。 “你可以放弃哦。”洛克吐吐舌头说,“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你不想陪我玩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目前已解开的明文信息。” “来吧。”李蓝岛说,“我不放弃。” 虽然说是陪洛克玩,可两人脸上都没有“玩”的表情。 下到一半,李蓝岛有点上手了。他发现棋盘上变化的图案和自己收到的那张卡片有一点像。 正当两人下得激烈的时候,远处传来脚步和交谈。 李蓝岛抬头,看见单枭和卡洛斯一前一后走过来,泳池的波光粼粼之外,是他们一个比一个阴沉的脸,黑得吓人。 这两位大爷估计又闹矛盾了,看上去卡洛斯心情更烂一点,因为单枭在见到李蓝岛后,瞬间笑弯了眼睛,无比热情地走过来,将他揽进怀里。 “小岛,考试顺利吗?几天不见,你瘦了。” 李蓝岛装模作样地搂住单枭的腰:“还行。” 然后他悄悄用力掐了一把。 单枭居然没反应。 ...皮糙肉厚! “你们在做什么?”男人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棋盘,顺势牵起李蓝岛的手。 “博弈。”李蓝岛说。 单枭点头,朝洛克示意:“给我让个座?” 洛克愣愣的,“咋了?” “我和他下。”单枭说。 “噢!”洛克懂了,飞速起身,弹跳起射,“尊敬的单先生,您请!” 洛克小鸟依人地跑到了卡洛斯身边,嘀咕:“上校,单工表情也太吓人了...” 卡洛斯拍了下洛克脑门,叹气道:“辛苦。” 李蓝岛对围棋的基本规则还是了解的,印象中他父母就经常坐在老家潮平的月桂树下,在棋盘上喝茶聊天,母亲总是会把李蓝岛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捏李蓝岛的脸蛋。 面前,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内搭了灰高领毛衣,衬托他的脸部轮廓更加锋利,混血五官更加立体。随后单枭用手指弹了弹棋罐,理所当然地问: “你要选让先还是让子?” 在围棋里,先行一步通常更有利。黑棋先行,“让先”是对方故意让你执黑棋先走,一般是高段位棋手对低段位棋手使用。 “让子”是让实力较弱的一方在对局开始前先摆上几个黑子,以此平衡双方实力,一般是职业对待小白时使用。 如果对手实力比你弱,为了公平,你就可以“让子”。 他的这种漫不经心让李蓝岛胜负欲爆棚。 单枭不是故意的,李蓝岛看得出来。他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散漫,那显然是历时一周的胜绩带给他的游刃有余。 整个情报部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实在不能怪他一上来就问让先还是让子。 这是一个将自己至于绝对领先地位的姿态。 李蓝岛平静说:“猜先吧。” “猜先”是指棋力相差不大的两个人通过猜棋的方式决定谁走黑。 他一说完,单枭就抬起头,满脸有趣地瞧着李蓝岛。 “以后只要我们下棋,都默认猜先。”李蓝岛对上单枭视线,“有问题吗?” “没有。”单枭笑意分外深,很听话道,“保证时刻谨记。” ...谁信。 他要真有这么老实就好了。 李蓝岛心里疯狂吐槽了两句,而后猜赢了,执了黑子。 ———— —— 13、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然后李蓝岛就发现了,单枭这个人下棋的棋风和他本人的打架风格是一致的。 吗的,像鬼一样。 他只要落子,单枭就会紧紧地追上来,缠住他,有时候像龙有时候像蛇,总之长长一条,一圈一圈缠绕包裹,难搞,狡猾,滑不溜手,擅长窒息,绞杀,还长着尖锐的獠牙。 李蓝岛不是专业的棋手,但他也试图盘活自己,中途换了两种打法,从保守到激进,最后干脆乱下。 单枭的脑子里像是有庞大的计算网,他计算方位,计算路径,计算胜负,计算李蓝岛。 “这个画面可以载入史册。”洛克双手揣兜站在卡洛斯上校一边,悄悄在裤兜里掰手指帮李蓝岛算围几目,“对吧?他们看上去很般配。” 洛克这人有很多小怪癖,他揣兜就会掰手指,思考时会咬嘴唇,偶尔甚至咬他的口腔溃疡。卡洛斯余光瞥见什么,掰住他的脸,端详后问:“你又把自己嘴巴咬破了?” 洛克尴尬地立正:“对、对不起上校。” “跟我去上药。”卡洛斯说。 “可是我还想继续观棋。”洛克兴奋地指了指那边,“蓝岛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在这陪着他的,让他知道不论输赢我都是他忠实的拥趸!” 卡洛斯蹙眉,想说什么,远处,穿着军装的阿蒙小跑过来,面色不虞,在卡洛斯耳边低声:“上校,金家那小子又来了。” 阿蒙把卡洛斯带走,留下洛克耸耸肩,继续观棋。 这一子李蓝岛想了足足十分钟,单枭没有催促,含笑撑着下巴看他。 “你的围棋是和谁学的?”李蓝岛问。 “业余爱好而已,没特地学过。你的花滑是和谁学的?”单枭问。 “你岳母。” 单枭笑了,但是他没有再追问。这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过问太多李蓝岛的私生活,拥有一个假老公的基本素养。 李蓝岛又思考了两分钟,终于下了一子,当他把黑子摁在棋盘上时,密歇根局平地一声惊雷。 “砰——!” 洛克几乎是下意识地蹲在地上抱住头,李蓝岛愣住,单枭则翻身撑手腕,直接把李蓝岛拉进自己怀里,那双深邃的眼睛警觉地环顾四周,用绝对保护的姿态将李蓝岛脑袋摁在自己心口处。 “怎么了?”洛克反应过来,一路蹲跑来到李蓝岛身边,“你们听到了吗?” “有人开枪。”单枭道,“听起来是一把m9手枪。” 说着,单枭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蓝牙耳麦,挂在耳廓上。低频电流响起,单枭淡淡“嗯”了一声,站起身时顺便理了理李蓝岛凌乱的发丝。 “没事,枪是卡洛斯开的。”单枭说,“金宸又来了?” 李蓝岛惊讶于单枭居然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是狙击枪,步枪还是手枪,更惊讶于这人为什么突然翻过来抱自己?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们的安全同等重要? 桌上的棋盘已经被单枭拨乱了,黑白子混在一块,看不出来刚才的残局。 静默片刻,李蓝岛问:“谁是金宸?” 洛克啧了声,不满嘟囔:“就是帝都财阀金家的三少爷,不过这人脑子不正常,小时候进过精神病院,出来以后智力低下,言行举止都和孩子没区别,他的梦想是加入密歇根情报部门,所以这人一个月要来密歇根十次,次次都要求卡洛斯给他社招棋盘。” “可惜他已经考了不下一百次了,没有一次通过,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过金家在帝都是除去单家以外的第二大势力,他们每年给联盟理事会打大批赞助金,教会也由他们掌控,故而金家在联邦里很有话语权。” “每次金宸来了,我们只能招待,然后告诉他考核不通过,赶紧滚蛋。” “智力低下为什么会想加入情报部门?”李蓝岛问。 洛克投来赞赏的目光,又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看中的朋友!这话我也和卡洛斯上校说过,上校于是拜访了金家,金家组长说他这个小侄子说话都说不利索,但就是梦想崇高。金宸从小就很崇拜密码破译员,所以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听起来挺合理,能自圆其说。 不过背后真没有金家的教唆或指使?没有其他隐情?李蓝岛听唐溯说过,人心底有什么执念,要么来自于本能,要么来自于创伤。 洛克好奇:“为什么上校会开枪恐吓金宸啊?密歇根局明令禁止在局内用枪,以前卡洛斯都会很温柔地请走金宸的。” 温柔?李蓝岛持保留意见。 那个冷峻的军官和这个词也不搭边吧!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单枭修长的手指抵住耳麦,听了几秒后,嗤笑:“他说金宸摸了他的小卡洛斯。” “所以他开个枪警告金宸离他远点。” “...” 李蓝岛在心里默默替尊敬的卡洛斯上校尴尬,而洛克则涨红着耳朵,冷哼了一声:“流氓!” 单枭挑眉,表示无辜:“我负责转述而已。” 棋盘已经被毁,他们没有继续,单枭看了看腕表,说他还有事,先离开了密歇根局。 走之前,他冲李蓝岛笑了下:“下次再陪你玩。” 男人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李蓝岛跟洛克开了单独会议,两小时,洛克把目前的钥匙和明文信息分享给了李蓝岛。 “island”密文总共三页。情报部门花了十年时间,只解码了第一页的前两段内容。据说每一段内容的加密方式都不一样,而且提供密文的人员也不一样,有的是科学家自述,有的是实验记录。 这是几乎不可能被完成的庞大工程,李蓝岛直观感受到了什么叫前途未卜。 他们不停工作,不停思考,不敢驻足的意义,是为了那五万多个感染了岛的普通人。 在情报部门度过毫无进展的一天几乎是每个人的日常,下午五点,李蓝岛被军用吉普送回了单家祖宅,车停在十字路口。 他还没下车,却看到窗外有两个人影站在路灯下。 唐纳德少爷手里捧着99朵玫瑰,花束上面还差了大红的爱心卡片。 单枭背对着吉普,从李蓝岛的视角,只能看到他挺阔的背脊。 “你喜欢吗?”唐纳德少爷紧张地问,手指都在发抖,他身高只到单枭的肩膀,“我特意为你买的。” 单枭说了什么有些听不清,他嗓门没唐纳德那么大。 驾驶座的阿蒙语气有些幸灾乐祸:“writer,你的丈夫在搞婚外遇。” 李蓝岛拧着把手的动作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推开门,下车。 “这是我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他带上车门,“一路顺风。” 吉普看似离开,实则停在了另外一处角落,而李蓝岛走上前,听到单枭磁嗓里含着漫不经心: “唐纳德伯爵想用官威来压我?” “没有,这和我父亲没关系,是我自作主张的!你要是不喜欢花,我还可以给你送别的,你想要钱?封地?还是军队?或者爵位?” “我马上要结婚了。”单枭淡淡应付。 “那有什么的,只要你选择和我在一起,单老爹那边就让我父亲去说,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亡命天涯!我父亲可是伯爵,他能为我们的爱情清除一切不必要的障碍!包括李蓝岛!弄死一个平民对伯爵家族来说易如反掌!” 单枭偏头,终于看了唐纳德一眼。 那一眼像是从高塔上俯视过来的,冷静、狂妄,甚至带着嘲弄: “唐纳德少爷,你难道以为你能给的那些,我会很缺么?” 唐纳德·坎贝尔像被扇了一巴掌,涨红了脸,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认真的,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也没有小瞧单家...” 单枭嗓音低得像拂过刀锋,脸色一寸一寸淡下来。 “那我就告诉你认真点的回答。” “比起爱人,我更适合杀人。而我不仅不可能爱你,连杀你都觉得浪费时间。” 唐纳德像是被钉在原地。 “还有,如果你敢找李蓝岛,我会考虑把唐纳德家族最近的军备记录交给督察团。”单枭语气依旧淡淡的,像掸去肩上的灰尘,“到时候我们看看是你高贵的父亲先掉爵位,还是你先掉脑袋。” “你怎么知道...”唐纳德少爷瞪大眼睛,“你们单家居然...!” “老公。”李蓝岛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僵持的两人均是一顿,齐齐转头看来。李蓝岛绕开路牌,走到单枭身边。 “我来得不是时候?”李蓝岛微笑。 单枭表情变了变,快步迎上来,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扣。 他虎口和指腹的茧压着李蓝岛白皙的皮肤,粗糙又有磨砂的质感,很难忽视。 单枭嘴唇动了动,李蓝岛打断:“走吧。” 男人牵他的手收紧了,最后“嗯”一声,看都没看风中凌乱的唐纳德少爷一眼,牵着李蓝岛离开。 这里是帝都,不是他老家潮平,不是那个和堪灵顿郡差不多大的穷乡僻壤。 李蓝岛看着单枭的背影,和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唐纳德少爷说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在这些贵族的眼里,其他地区的小财阀就像蚂蚁,随便一捏就死了。 他深深地意识到了无奈,不论是在密歇根局里和天才们下棋,还是回家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危险和恶意,他都很无奈。 天才这个词可能只适用于洛克,还有单枭。 他不过是一个把前半生的时间都押在了密码学上的书呆子。为了能弄清楚自己父母为什么而死,他花了十年时间,从潮平来到了帝都,进入密歇根局。 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他何其渺小。 每走一步他都要万分思量,这是李蓝岛意识到的求生法则。 “喂。”李蓝岛喊了一声。 前头的人停住脚步,看他:“怎么了?” “我吃醋了。”李蓝岛在祖宅玄关换鞋时甩开了单枭的手,“现在很想揍你。” “吃醋?”单枭表情错愕了瞬,像是完全不相信这个词能从李蓝岛的嘴里说出来。 “对,所以怎么办?”李蓝岛直直看着他。 单枭欣喜若狂:“你想揍哪?脸好不好?多少下都可以,我不会还手的。” 李蓝岛在某个瞬间真的想抡过去了,奈何单枭这张脸帅得超越人类极限,于是他收住拳头,冷冷:“揍你我也嫌浪费时间。你自己想办法忏悔吧。” 于是一直到晚饭时间,单枭都跪在玄关处,视线热切地追随着在客厅忙碌的李蓝岛。 祖宅客厅是个开放式大堂,东西南北都有门,晚饭时间路过的组织人员多如牛毛,他们全都用诧异至极的眼神扫了单枭几眼,然后窃窃私语,像看什么国宝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杰森戴着墨镜进来时差点一脚踩上单枭的屁股。 “我草!”杰森摘掉墨镜,眼珠子差点掉地上,稀奇地绕着单枭看了三圈,“这是怎么了?老爹罚你了?那怎么跪在这?没去家祠?” “没有。”单枭笑得很开心,“是我惹小岛吃醋了。” 杰森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震惊,就见单枭眼带狂热,语气略为激动,甚至是炫耀地说: “小岛说他吃醋了,杰森哥。” “哦哦哦...”杰森一个趔趄,“哦?!” “你别理他。自作自受。”平叔冷脸拽走杰森,“让他跪死在这刚好。” 一直到开饭,李蓝岛盘腿坐下,单明山在两分钟后从侧门进入,也入座。 餐桌原本还多了个位置是个单枭的,现在空着。 单明山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单枭,从善如流地夹菜,问李蓝岛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明山叔。” 单明山看着李蓝岛,半晌后道:“你和你爷爷长得很像。” “挺多人这么说过。”李蓝岛笑了下,“可能爷爷基因太强大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分钟,最后李蓝岛还是撂下筷子,看向玄关:“你不过来吃饭吗?” 单枭跪得标准,双手垂在大腿侧,笑着不答。 李蓝岛无奈:“你过来吧。” 他这才站起身,坐在李蓝岛身边的时候,李蓝岛注意到他的膝盖在弯曲时颤了两下。 李蓝岛一愣,侧头去看玄关。 入门的台阶其实很硬,过了这么久可能膝盖受损了。 晚饭过后,李蓝岛叼着一袋鲜奶,在自己的储物柜里翻翻找找,找出来一管药膏。 他拉开门,叫住了路过的杰森。 “杰森哥,麻烦你把这个...给单枭。”李蓝岛从卧室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地躲在门后,道。 这下轮到杰森欣喜若狂了。他暗道有进展!有进展!瞬间一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一溜烟跳下楼,一步飞了六级台阶。 入夜,单家祖宅灯火通明。三楼会议室只有两人,单枭站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根烟。 单明山闭着眼睛打坐,两人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最后还是单枭打破了平静:“老爹?” “你知道的吧,他是李振贤唯一一个带在身边的孙子。”单明山闭目,嗓音雄浑,不怒自威,“你心里到底有数么?” “有。”单枭朝窗外呼出烟圈,目光认真地看向室内的人,“我会负责。” 单明山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比李振贤小了七八岁,至今未婚配。满打满算他现在也才五十出头,精神矍铄,头发茂盛,还没有衰老的迹象。 以单枭对单明山的了解,老爹心思深沉,不开口能坐一天,他干脆自己说了下去: “我会保护好他。不过李蓝岛说了,祖辈的恩怨和他无关。老爹你对李振贤的感情,不代表我和李蓝岛的感情。” 被区区一个毛头小子拆穿了自己藏在心里几十年的秘密,单明山手臂一动,太阳穴突突跳: “今天老子他吗的心情好,不和你小子计较。下次你再敢提这事,老子打掉你一颗牙。” 单枭喉结一滚,笑了笑,吸了口烟。 门外响起敲门声: “老爹?单枭?” 是杰森。 “那个,蓝岛托我给单枭一个东西。” 门迅速被人拉开,单枭垂眸:“给我什么?” “诺。”杰森拿出药膏,“这个。” 单枭接过,看了好几眼,眉梢都松了一些,他把药膏翻来覆去地转,问:“他没有让你带话给我?只有这个?” “没啊。”杰森硬着头皮,“呃,可能有?他说担心你。” “谢了。”单枭猛拍了两下杰森肩膀,语调上扬,“下次打牌输钱了可以找我报销。” 杰森在此刻顿悟了某些人际交往中的道理,一个鞠躬,走了。 * 李蓝岛并不知道自己被杰森卖了,他喝完一袋牛奶后,打开了个人电脑。 关于他在密歇根内网看到的文档,目前还没什么思路,李蓝岛随手在各大浏览器上搜索了一下相关词条。 英吉利海峡空难的那些报道他这几年都看烂了,能倒背如流,于是李蓝岛搜了搜“兰开斯特公爵”这几个字眼。 有关贵族的信息网上当然找不到,但是半真半假的花边新闻倒是有几个。 而且几乎没什么实用价值。 最后李蓝岛上了一个叫“和平鸽”的论坛,上面有许多当年刊登的报道,还有战地新闻。 这个论坛废弃了很久,里面的帖子基本都是好几年前的。他在搜索框里打上兰开斯特几个字,居然真的有东西跳了出来。 只有一个匿名的帖子,并且帖子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兰开斯特家族的公爵爵位是为爱人加冕的,之后也只会为爱人继承。” 李蓝岛刷新好几次论坛,也刷不出来新的内容,只好作罢。这句话单看,更像是出自什么文学性野评,但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萦绕在他的心头,不断回响。 ———— —— 14、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单家祖宅里的人似乎都没有夜生活,一到九点整个祖宅都静悄悄的。不过李蓝岛怀疑并不是他们没活动,而是都出去鬼混了。 小时候他在老家就经常听周围的人议论他们家,说李振贤自己年轻时候就花花公子,到处留情,现在带出来的部下一个比一个浪荡,在会所里也是左拥右抱。 唐溯说,想洁身自好很难,也没必要。总有大把大把的人想往你的床上塞美男女,道上混的都这样。 李蓝岛问唐溯,那你咋不这样。 唐溯当时的回答是他对蓝岛小少爷一见钟情,忠心不二,可把李蓝岛鸡皮疙瘩都恶心出来了。 “其实是我爷爷给你下了命令,不能到处乱搞吧?”李蓝岛义正辞严,“爷爷做梦都想从我这一代开始培养远离财阀生活的普通人,他怕你带坏我。” “是。”唐溯弹了李蓝岛一个脑瓜崩,“所以你只需要跟我待在一起就行,不用搭理别人。” 想起自己这位马上要成为心理学家的发小,李蓝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唐溯的笑脸渐渐地被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取代。 单枭这个人性格挺冷的,不过怀抱意外地热。 李蓝岛一个支棱坐起来,搬了小木凳在书桌旁,有模有样地用手撑着凳子,一跳,一翻。 靠! 他哐当一下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揉了揉自己摔疼了的大腿。 没想到这个动作难度还挺大。李蓝岛又不甘示弱地试了好几次,没有一次成功了,最后只是成功把自己瘫倒在地毯上,打了个滚。 有人在此时敲门,“蓝岛?” “你还好吗?”单枭笑着问,“我路过你房间,听到里面很大动静,你把什么东西打翻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李蓝岛梗着脖子,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已经睡觉了。” 门外的人交代他今晚会降温,脚步渐行渐远。 帝都早晚温差大,起初李蓝岛对杰森这句稀松平常的话毫无实感,直到夜里两三点,他被吱呀吱呀的风声吵醒,打算起床去关个窗户。 李蓝岛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迅速又闭上了。 因为有个人站在他床边。 所有的瞌睡都被吓跑,他心跳加快,紧张得后背出现了汗,藏在被子下的手忍不住往枕头缝里钻——枕头底下压着一把他用来防身的瑞士军刀。 借着月光看清面前人的脸,李蓝岛不仅没有松一口,反而更紧张。 单枭正在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领口,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就站在床边,李蓝岛庆幸自己有高超的装睡技能,慢慢放缓了呼吸,敌不动我不动。 他在想,单枭难道今晚要在这杀了自己? 很快这个想法被他扼制了,如果单枭不满意他们的婚约大可以直接开口,他绝没有怨言,不至于到要杀人灭口的程度。而且...他已经相信单枭对自己至少没有敌意了。 如果有,他不会在听到枪声后翻过来找自己的。 三分钟过去,单枭没有如同李蓝岛脑海里脑补的杀人魔那样拿出刀,也没有亮出任何凶器,他只是走近一步,弯下腰,安静地帮李蓝岛拉上了往下滑的被角。 而后,李蓝岛的腹部忽然贴上了一个微烫的东西,是糖果形状的暖手袋。 整个被窝的温度都在上升,李蓝岛手脚回暖,眼睫毛很轻地抖了一下。 单枭把被角都掖好,顺便扯了两件毛衣一左一右地搭在李蓝岛脑袋边,关好窗户,翻身从阳台跳下去了。 “...” 李蓝岛等待五分钟,确定人已经离开,才睁开眼。 此男以前是做贼的吧? 为了保护好单枭给他堆的城堡,李蓝岛小幅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空酒瓶、夹鼠板和毛线。 这些防狼道具在单枭面前果然成了摆设。 因为这混账根本就不会走正门。 这一晚李蓝岛猫在被窝里,攥着一件毛衣的衣袖,很有安全感地睡着了。 同时要兼顾学业和密歇根局的工作有些困难,李蓝岛周二有一节实验课,他早早换上实验服,看了眼手机里的课表。 软件的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个阴天,帝都的天灰蒙蒙的,风雨欲来。 走到实验楼的花圃附近,李蓝岛却听到几个同学小跑着从自己身边经过:“这事是真的假的?” “真的,木星学院想压下来,但单家那是什么人家呀,要是被那个财阀老大知道了,不得把木星学院给掘了?” “可是实验室的器材不能随便碰的啊...物理实验课上怎么会有乙-醚?” 李蓝岛拦住其中一个,问:“发生什么了?” 同学支支吾吾,最后说了一段贯口:“就那个财阀单家的单枭在实验课误吸乙-醚晕倒了,现在叫了救护车已经被人从教学楼抬出来了...” 李蓝岛冷静问:“救护车停在学校哪个门?” “东..东门。” “谢谢。”李蓝岛迅速朝东门狂奔。 以他18年来被绑架过12次的丰富人生经验来看,单枭那种人精可能在物理实验课上误入乙-醚吗?绝对是被人暗算了。 果然,当李蓝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到东门的告示牌附近,他一个侧身躲在告示牌后,侧头,看到东门停着一辆救护车。 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却走出来,把担架床扛了上去。 李蓝岛摸出自己手机,虽然手指有点发抖,但不影响他拨号。 “卡洛斯上校?”李蓝岛一个字都没废话,“单枭被人带走了,你们有没有在他手机上安装gps?” 对面背景音嘈杂,但在李蓝岛说完后,卡洛斯迅速换到了安静的地方:“他在哪被带走的?” “学校,说是误吸乙-醚昏迷,叫了救护车,现在在东大门,马上要走了。” “..我们的定位器显示他现在还在实验楼。”卡洛斯说。 李蓝岛的心一咯噔。 “所以他的手机现在不在身上?”李蓝岛回头,看着两侧的建筑,他在一秒钟思考了几十种情况,最后毅然决然,“上校,稍后我给你同步最新的定位,请你务必保持通话顺畅。” “你要做什么?”卡洛斯那边已经有脚步,他离开了身后的宴会厅,大步流星朝外走,“别冲动,密歇根局会保证他的安全,你待在木星学院哪也不准去!” 李蓝岛说:“别小瞧我,我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保持和卡洛斯的电话,戴上耳机,调出学校附近的地图,救护车在东大门即将起身,李蓝岛则再次狂奔去了另外一栋教学楼。 那儿有个礼堂,最顶层是钟楼,李蓝岛一口气跑了12楼,前后不到两分钟,他顺便去射击社顺走了一把气-步-枪,利落上膛后伏在钟楼走廊的栏杆处。 好久没和爷爷的那位退役狙击手部下切磋了,李蓝岛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别关键时候掉链子。 “来了。”李蓝岛对着耳机里的人说,“一辆救护车,车牌号as·10211救,应该是套-牌-车,从东大门出来以后经过钟楼,前面有十字路口。” 卡洛斯在电话里问:“你怎么确定的他们一定会路过?” “废话。”李蓝岛无语,“上校,你果然不熟悉木星学院啊。东大门出来只有一条路,左边是墙,封死了的。” 说话间,李蓝岛抽空摁动扳机,他把一个像毛毛虫的绿色黏性史莱姆安装在了枪口,咻一声,子弹射在了车尾的车标附近。 谢天谢地。 李蓝岛松了口气,马上低头把gps的后台数据同步过去。 “收到。”卡洛斯侧头低声吩咐阿蒙,“叫一支武力部的人追上,立刻!” “带走单枭的人是谁?你有想法么?” 他们这通电话到目前为止的通话记录都不到三分钟,李蓝岛却没有心情坐在地上缓一缓,他擦了把额角的汗,又开始狂奔下楼,边跑边喘气: “虽然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猜测跟唐纳德伯爵有关系,昨天单枭才拒绝了唐纳德小少爷的告白。能在学院里动手脚的人要么和基金会有关,要么是学院股东。唐纳德伯爵给木星学院捐过一栋楼,他要用董事身份做局在实验室动手脚太简单了。” 军官绝对不会想和贵族扯上关系,不管是利益纠纷还是立场纠纷。 那边的卡洛斯不出所料地沉默了几瞬。 “当然,如果不是就当我没说。”李蓝岛打了个出租,跑到东大门,“现在我要跟上去了,你们需要多久的时间?” “即使叫交通局给我们开路,从堪灵顿郡到市区至少也要二十分钟。” 李蓝岛一股无名的火:“上校,我想我得事先提醒你们一下,单枭是我的未婚夫,但同时他更是密歇根局寻找多年的人才,甚至是我们情报部门的顶梁柱,你们就是这样保证他人身安全的吗?” 二十分钟一碗骨头汤都能煲好了! “...抱歉。”卡洛斯最后也只说了这个两个字,随后他们的通话被打断,有人试图加入群组连线。 卡洛斯点了通过。 洛克紧张地问:“hi?两位还好吗?你们是不是吵起来了?” “洛克?”李蓝岛愣了一下,稍微恢复了一些冷静,他拉开出租车的门,让司机师傅跟着定位走,而后低头看手机,“你进来做什么?” “唉!我这不是怕你太担心了!毕竟你和单工感情那么好!”洛克语气轻松,有意调节气氛的,“蓝岛,你别怕,就算是唐纳德伯爵也不敢在帝都随便杀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单家的子孙。” “谢谢。”李蓝岛深呼吸一口,仍然提心吊胆,视线仅仅看着前方道路。 洛克:“没关系没关系的,蓝岛,吉人自有天相,唐纳德伯爵不会不管他背后整个家族,除非他有信心做到杀人于无形,还不被我们的人挖出单枭的尸骨...哎呀扯远了不好意思,总之跟我念,公侯伯子男,公侯伯子男,伯爵只是个不上不下的贵族,他们没那个狗胆动单明山的人!” 李蓝岛没有说话。 正因为对方是伯爵,才更懂得如何在不杀掉一个人的情况,让他痛不欲生。 有太多办法了。 gps定位器传来最新数据,那辆救护车停在了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里。 李蓝岛让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便利店旁,下车后他拉上卫衣的帽子,低着头,绕开街道摄像,迅速接近工厂大门。 厂内。 电钻机嗡嗡嗡作响。 破了洞的天花板上泄下来阴沉的光,光线中心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醒了?”唐纳德伯爵从阴影里走出来,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椅子上的人,“初次见面。” 单枭勾起唇:“唐纳德伯爵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子如命。” “我儿子因为你在家割腕流血,你总要还他点什么吧。”唐纳德伯爵的头发花白,不过面相仍然凶狠,看着就是个野心勃勃且不好惹的人物,他慢条斯理地举起手里的电钻,“你是想让我往你的脑袋上开一个洞,还是砍掉你一根手指?” 单枭此刻没有一点阶下囚的态度,他敞开腿,狂妄地坐着,抬起下巴笑眯眯问:“如果我都不想呢?” “你不想?那就答应我的条件。” “单家最近在封地杰尼曼的动作挺大,杰尼曼有全联邦最大的赌场,但我的人去打听,说这封地居然是某位公爵的,单家不知道给了公爵什么好处,让公爵把赌场送给单明山了。” “公爵尊贵,万人之上,我打听都打听不到,当然也见不到。但见见单家的人我还是有办法的。”唐纳德伯爵走近几步,睥睨单枭,“你代替单明山签署股份转让协议,让唐纳德家族运营这个赌场,我今天就不动你。” 单枭在椅子上笑得发抖。 “这才是伯爵大人绑我的真正动机吧。你何必装得好像很爱唐纳德少爷一样。” “你死到临头还敢挑衅我?!”唐纳德伯爵愠怒,旁边的两个保镖就走上来,一左一右摁住了单枭的肩膀。 高速旋转的电钻无限逼近单枭的太阳穴,唐纳德伯爵冷笑:“签,还是不签?” 伯爵这句话说完,身后二楼的油箱旁忽然飞出来一个人影。 很瘦,穿着学院制服,明黄色,像个太阳。 风带起他衣角,单枭在见到他出现的瞬间脸上表情猛地变了,瞳孔骤缩,倒映着那个人影。 他看到李蓝岛跑步涨红的脸,用力到发白的手指,还有衣角下精瘦的小腹,以及小腹上的一滴汗。 落下来了。 李蓝岛一脚踩在扶手上往下跳,手里拿着他从卫衣帽子上拽下来的松紧绳,一把挂住了唐纳德伯爵的脖子,把人猛地往后拖了两米,死死勒住他的喉结。 唐纳德伯爵的反应很快,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在李蓝岛拴住他脖子的瞬间刺过去,李蓝岛扭头躲开了,三下五除二把人摁在地上,一脚踩在唐纳德伯爵的手臂处,逼得他手指痉挛,丢了刀和电钻。 但是尽管李蓝岛的条件反射很优秀,还是避免不了一些摩擦。 单枭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血液前所未有地冷。他那双瞳孔直愣愣,贯穿而来,开口嗓音出奇嘶哑: “小岛,你流血了。” 李蓝岛继续猛踩唐纳德伯爵的手臂,用自己毕生最凶的语气狠狠道,“给我老实点!” 可惜他自我感觉效果一般,不如单枭平时说话一半恐怖。 有些人的确生来就是野兽。 两位保镖连掏枪的动作都僵住,显然没想明白李蓝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工厂的几个门同时被踹开,漫天的尘硝在空气弥漫。 几个人簇拥着单明山步入工厂,单老爹手里拿着一根雪茄,棱角硬挺的脸庞上表情晦暗不明,而对讲机里传来杰森的嚎叫: “草草草!蓝岛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跟过来的?!这不在我们计划里啊老爹!” 单明山呼出一口烟圈,点了点手指。 周围的人迅速围上来,摁住了唐纳德伯爵的人。 单枭割断手上的绳子,把制服领口的针孔摄像头和录音器丢给单明山。 看见他们行云流水的交接,李蓝岛就明白了。 这是一场局。 在知道这是一场局后,李蓝岛并不生气,他庆幸地松了一口气。毕竟冲动跳下来挟持唐纳德伯爵做人质之后的计划他还没想出来,只是觉得该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他也不会后悔。 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与自己关系匪浅的人莫名其妙地死亡。这一次他做出过努力,那就足够了。 想来也是,单枭是什么人,单家是什么组织,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唐纳德伯爵逼迫。他跟过来没有添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卡洛斯的人随后赶到,他和单明山简单点头算作打招呼,就给唐纳德伯爵铐上了手铐。 “伯爵,特务院请你走一趟。”卡洛斯冷脸道,“想必你也清楚,今天的事发生过后,你的爵位是不可能还留得住了。” 洛克像个小尾巴,跟着卡洛斯跑进来,在见到李蓝岛手里攥着一根染血的绳子时,他颤颤巍巍凑过来:“蓝岛...你还好吗?” 李蓝岛冷静地松开唐纳德伯爵,却被人打横抱起。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单枭衣服。 “你干什么?!”李蓝岛瞪着眼抬头和单枭对视。 单枭脸色阴沉得吓人,绕开了洛克,绕开了卡洛斯,连单明山他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朝大门走去。 李蓝岛没办法,只能透过单枭的肩膀看着后面黑压压的人。 单明山叼着雪茄,眉头紧蹙,遥遥地冲李蓝岛举起手,在下巴处捏了一下。 瞥见这个动作,李蓝岛心一惊。 爷爷告诉过他,这个动作是爷爷和结义兄弟之间约定的一个信号,只有他们兄弟之间才能看懂。 小时候爷爷要是因为工作繁忙太久没回家陪他,就会冲李蓝岛做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如果要用语言来表达的话,叫“对不起”。 传说中不苟言笑的中山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李蓝岛道歉,让李蓝岛笑了一下,想起了自己那个不省事的爷爷。 他跟单明山挥了挥手。 把李蓝岛塞上单家私车的后座,单枭给李蓝岛掌心一处不到两厘米的伤口贴上了创可贴。 血差不多止住了。 黑车沉默又沉重地一路开向祖宅。 今晚单家祖宅上下都人心惶惶,主要是因为单枭把李蓝岛送回家后,去了一趟特务院。 抵达后,单枭用电钻在唐纳德伯爵的耳朵上钻了一个耳洞,鲜血淋漓。 室内爆发出伯爵的惨叫。 卡洛斯上前阻止,单枭回身就给了他一拳。 肩膀军章闪耀的上校趔趄两步,用手指抵住喷涌而出的鼻血。 “阿蒙,不用动。”卡洛斯抬起手阻止自己身后的人,看着单枭,“你解气就行。” “给我理由。”单枭的眼神蓄势待发,手臂肌肉虬结,语调低冷,“我考虑少揍你一拳。” “我和你道歉。”卡洛斯举起手,“我的确答应你,如果李蓝岛打电话给我,我会让人拦住他。但是他听上去很担心你,并且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他自己上了钟楼,给了我们gps,还自己打了车,全副武装,去了工厂。” “我想看看你们的感情有多好,于是没有过多介入。” 卡洛斯拧了拧差点脱臼的下巴,说,“现在我可以相信了,你们是一对英勇的恋人。” “我们需要你的相信么?”单枭冷声问。 气氛僵持不下,打破这紧张局面的是一通单家打来的电话。 “单枭,你快回来了没有啊?小岛好像发烧了...”杰森有气无力地打报告,“你不回来的话老爹就要叫我上去陪他了。” “马上。”单枭挂断电话。 他再次绕过卡洛斯,旁若无人地离开了特务院。 * “应该是因为他身体不太好,跑太多了有点喘不上气,运动性体温升高。现在是低烧,已经叫医生来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吃过药了,在睡着,你脚步轻点。”杰森像个老妈子啰嗦了一堆,轻轻推开卧室的门,里面漆黑一片,“床头有小夜灯,你看着开。” 李蓝岛烧得断断续续,做的梦也断断续续,夜很深的时候他意识稍微清醒了,结果又看到自己床边有个人影,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坐在他床上,不是站着。 反了天了! 李蓝岛这会儿不太想和单枭说话。 应付这个人需要他很多精力,他现在只想躺着发呆,所以故意半阖着眼睛,假寐。 突然地,他的手被单枭牵了起来。 掌心的血因为他睡觉乱动,又渗出来一些,伤口被挤破,有干涸的血迹在生命线处。 慢慢地,单枭托着他的手,又低下头。 那两瓣锋利的嘴唇几乎是凑到了李蓝岛的手边。 ...等一下。 李蓝岛一个激灵,脑子里的电流噼里啪啦。 他怎么觉得... 果然,下一秒,单枭的嘴唇就吻在了李蓝岛手心处,他探舌舔了舔李蓝岛的血,一道一道,勾勒褶皱、纹路。这触感缓慢,湿痒,像大型猫科动物舔舐伤口。 而后又亲上指缝,粗糙的大掌摩挲着手背,将李蓝岛的手捧在胸前,玩着他的手指。 安静的室内传来一股啧啧的水声。 李蓝岛受不了了,睁开眼睛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一脚踹上单枭的膝盖。 结果单枭这人迅猛地攥住了他的脚踝,眼神一瞬变得危险,在看清李蓝岛后,又一瞬回到深不可测。 “小岛,原来你醒了。”单枭把他的脚放回被子里,笑起来,“吓我一跳。” “你才是吓我一跳好吗。”李蓝岛跟他算账,“大半夜你跑我房间里来干什么?” “我想照顾你。” “0分。”李蓝岛嘟囔。 “...”单枭喉结滚动,笑了两声,“那你想听什么?” “真话。”李蓝岛说。 单枭愣了一下,握着李蓝岛脚踝的手往上,捏了捏他的小腿,而后低笑,“刚刚那个就是真话。不过还有更真的我忘记说了。” “我在看家。” “怕你半夜醒了口渴,怕有人和我一样翻窗来找你,嗯,所以我在看家。” 看家... 李蓝岛兀地想起自己被问过的一个问题。 ——做你们家家犬需要什么资格? 他当时坐在审讯室里说,首先得会看家。 那个不同的声音是单枭么? 李蓝岛烦躁地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缩进被窝里当鸵鸟,面无表情道:“算了算了,今天的事你也不用太在意,其实是我意气用事,我们扯平了。” 单枭没有接这句话,静静坐在床边看他。 “说白了,要是你能和卡洛斯一样,拒绝别人追求的时候直接开枪恐吓,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李蓝岛碎碎念,“唉,帝都太复杂了,我想潮平了。” “不要走。”单枭却突然攥紧他的手,“小岛,不要走。” “我开玩笑的。”李蓝岛说,“你紧张什么,单家已经很厉害了,听说你们在帝都的势力是我爷爷的五倍多。卡洛斯上校就更厉害了,位高权重。” 说完,他找补了一句:“当然,你能混到情报部门,也不差。” 单枭却没有开玩笑。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眼里也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 他紧紧盯着李蓝岛,像是在发一个永远的誓言: “小岛,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一个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为你开路......” “请务必第一个考虑我。” ———— —— 15、他的血是我的心骨 * “你不会告诉我你是王储吧。” 单枭摇头否定了李蓝岛的猜想,语气难辨真假:“不过,或许是某个低阶的贵族也说不准。” 某一瞬间李蓝岛都快相信,面前这个在单家负责善后的野犬真能摇身一变,成为一位优雅多金的子爵或男爵。 “小岛,看我。”单枭说。 李蓝岛偏过头。 “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你。”单枭用一种虔诚虚心的姿态跪坐在床边,双手伏在大腿根处,那双眼睛直勾勾看向他,“这方面你比我聪明。” 李蓝岛掖了掖被子,这是个防守的姿态:“讲。” 他以为单枭要问自己什么旷世难题。 “看到你的伤口,我非常愤怒。但这种感受与纯粹的愤怒并不同。”单枭语气认真,带着探究精神,“我的喉咙里悬了一把剑,你的血在剑尖,滴到我的胃。” 他指着自己胸腔左侧第三根肋骨下方,“这儿裂了一道缝,有风穿过去。” “这种感觉被你们称为什么?”单枭问。 他用的是“你们”。 心理侧写没有欺骗李蓝岛,单枭的情感缺失很大,他比常人冷漠,比常人狠心,比常人空洞。他一直以来都是模仿正常人进行生活,他在试图认识一种新的感受。 半晌,李蓝岛在单枭灼热的目光下不得不开口:“你或许想说的是‘心疼’?” 单枭呼吸停了一秒,他愣愣看着李蓝岛,而后回过神,重重点头。 “是。我心疼了。” 李蓝岛把掌心摊开给他看:“其实只是一个小伤口,看着流了很多血,但不怎么痛,也及时处理了。是我反应慢了点,我想如果换做是你,就不会中唐纳德伯爵的招。你的身手很好。” 他都这样不着痕迹地夸了单枭,单枭也没有轻易揭过这个话题。 “很不妙,小岛。”单枭说,“你不可能甩掉我了。” 世界上存在着一些特别的人,他们会守着很旧的东西,用十几二十年,把一本笔记本翻烂了也不换,因为心中有割舍不掉的感情。 他们把时光和有意义的瞬间定格在特定的物品上。 而世界上有这样一种野兽,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感情,只有最原始的冲动和捕猎的本能。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意象是特别的。 无聊的人生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无聊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挑不起他的激情。他很轻易地就可以达到目的,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一切,可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连他的世界观都一并血腥,粗-暴,毫无底线。 但当有人惊醒了这头野兽,就会被这头野兽狠狠地缠住。 永远,一直,到尽头,不死不休。 他要从这个人身上获取源源不断的刺激,感受新奇的世界。 从特务院开车回单家祖宅的半个小时里,他满脑子都是李蓝岛。 这个疯子从二楼跳下来,抽了一根劣质的卫衣帽抽绳就想勒死在军营长大的、尊贵的唐纳德伯爵,唯一的动机竟然是为了救自己。 李蓝岛给他的真话打了0分,但是他给李蓝岛的起跳打满分。 尽管那个动作有很小的失误,因为李蓝岛落地明显趔趄两步,还差点被唐纳德伯爵反击。 新鲜,有趣,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李蓝岛连手心的血都是甜的。 “我敢保证,离开了我,没有人会再适合你。”单枭帮李蓝岛翻好凌乱的睡衣衣袖,抬眸,“如果你要结婚,只能和我。” “...” 李蓝岛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做些看起来很忙的小动作。 “我也有个问题要请教你,单枭同学。”李蓝岛说,“你这么大胆地把话说满了,就不怕我被你吓跑了吗?你听上去像是会把我囚-禁在家里,一步路都别想踏出去的人。” “你不会怕我的。”单枭莞尔,“比起害怕,你可能会更想征服我。” 靠! 谁要征服你!你是哪位! 李蓝岛咬牙,并不想表现出被单枭说中了的表情,他别开脸下逐客令:“我烧还没退,你请走。” “我不想走。” 李蓝岛板着脸,指着门,“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不然呢?”单枭问。 “没有不然。”李蓝岛想不出来能威胁到单枭的话,唯一有点威慑力的大概只有那种尴尬,于是他道,“反正你必须得走。婚前禁止同居,避免擦-枪走火。” 实际上他说完,单枭更不想走了。 不过看李蓝岛嘴唇还有些发白,单枭还是站起身,他在带上房间门之前说:“晚安,小岛。” 李蓝岛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睡醒后他简单洗漱,量了体温,看差不多退烧了,下楼去吃早餐。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李蓝岛花了十分钟迅速解决,拎起书包要去木星学院。 从玄关出去,经过花园,到了大门,李蓝岛瞥见一辆黑车停在路边,单枭就这么笑容无害地走下来,冲李蓝岛抬手: “蓝岛,早。” 以前他们都是分开上学的,单家的车很多,李蓝岛甚至有专属司机。 李蓝岛脚步一顿,臭着脸抬头看了一下天边的太阳,心道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单枭居然在这等着他。 见前后左右都没有别的车,李蓝岛只能认命地钻进后座。 单枭降了半个车窗,让李蓝岛吹风。他右手不知道护着什么东西,总之遮遮掩掩,李蓝岛也懒得探究,因为他一上车就听到单枭问东问西,昨晚睡得好吗,早餐合胃口吗,退烧了吗,他疲于应付,手忙脚乱。 直到单家的私车开到木星学院东门,又绝尘而去,单枭才站在校门口,给李蓝岛递过来一捧绿油油的东西。 李蓝岛顺手就接了,接完才看到那是什么。 居然是月桂。 月桂在他们潮平老家到处都是,帝都却没有。它花期通常在春季,但李蓝岛手上这一捧的月桂开了花,还有淡淡的花香,黄白色花朵长在叶腋处。 可是现在帝都已经快要入冬了。 “送你的。”单枭笑道。 李蓝岛抬头,动作有点僵硬,“你去哪买到的?” “我有我的门路。”单枭摆摆手,长腿一迈,“先走了。” 他们的选修课不一样,去的教室也不同。 看单枭比起匆忙更像是抓紧时机跑路的背影,李蓝岛攥紧了拳头。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除了本家人以外送他的礼物。 因为蓝岛小少爷隶属的李家在潮平臭名昭著,人人都对财阀世家敬而远之,所以他的人缘太烂,也没有朋友。 既然是别人送的礼物,以李蓝岛的家教和素养来说,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路边直接丢了这种举动的。更何况明面上,单枭还是他的准老公。 李蓝岛抱着这一捧花不知所措,走了两步见吸引了太多路过的同学的目光,他忍不住了,放下书包,把花塞了进去。 奈何花太长,书包塞不下。 他只能用拉链固定好花束,再重新背上书包。 此刻李蓝岛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单枭这个混账不在车上就把花给他了。 因为那时候李蓝岛一定会把花留在车上,叫单家的人先带回祖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背着一坨黄白色的小花朵行走在木星学院的大道上,享受同学的注目礼。 ...单枭你个王八蛋,又特么算计你小岛大王! 李蓝岛一边梗着脖子红着脸,一边低头加速往教学楼走。 不远处盯梢的军官咔嚓拍了李蓝岛的背影,发给卡洛斯上校。 [上校,他们感情真的很好。] 卡洛斯看到信息后点了个赞。 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时,李蓝岛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恶狠狠地点开购物软件,叫闪送和跑腿帮自己去附近的饰品店买了个柴犬的帽子。 接着李蓝岛点开wa,找到沉底的消息框。 单枭的头像是一片漆黑,他们聊天记录少得可怜。 李蓝岛发送: [下课去西门门卫室领取你的包裹。] 单枭回得很快。 [嗯?] 李蓝岛放下手机,没回。 二十分钟后,手机震动一下,锁屏界面弹出未读。 [这个?] [图片] 李蓝岛看了眼,回:[对。] 他想着总有一天要让单枭在单家戴上一整天,被杰森平叔单老爹轮流注目一遍才算报仇。 而wa再次响起,单枭发了最新信息: [谢谢^^] [荣幸之至。] 李蓝岛本想回复一个问号,但被教授严厉的目光打断,他抿唇收好手机,认真听课。 今天课比较少,中午下课,他就被军用吉普接去了密歇根局。 一进密歇根局的大厅,洛克就震惊地看着李蓝岛长了花的书包。 “非常浪漫。”洛克露出羡慕的眼神,“月桂在帝都很难买到,是不是单工送的?” “难么?”卡洛斯从楼梯上下来,一身严肃的深灰色制服,他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密文,“如果你喜欢,办公室里随时都能摆,我让人去安排。” “情报部门的每一个人在密歇根里都享有特权。”卡洛斯说完后转身,冲李蓝岛点头,“过来开会,上面有新的指示。” “好。”李蓝岛应下。 他们的人差不多到齐了,艾琳在会议室门口鞠躬:“里面请。” 卡洛斯走在最前面,当他推开会议室的门进去后,却直直站在原地,紧随其后的洛克撞上卡洛斯后背,搓了搓自己鼻子:“我靠!上校,你干什么?” “你自己看吧。”卡洛斯面色千变万化,往里走。 洛克和李蓝岛进去的一瞬间就明白为什么卡洛斯上校如此失态了。 因为主座位上坐着的单枭双腿交叠,气定神闲地捏着一份文件翻阅。 他脑袋上戴了一顶土黄色的柴犬太阳帽,圆形的,有小狗耳朵。 ———— —— 16、圆舞曲与花体字 * 李蓝岛僵硬身体走到长桌尾巴,想拉开椅子,主座位的人却抬眸,手指点了点自己身边副座:“坐这。” 由于单枭凭61小时的战绩拿下了情报部门头儿的官衔,李蓝岛只能迫于官威点点头,走到单枭身边入座。 他抬头,对面是卡洛斯上校。 现在李蓝岛还不明白,为什么开重大会议时卡洛斯上校都要让单枭三分。 艾琳替他们打开了投影,降下幕布。 艾琳说:“前段时间,英吉利海峡空难肇事者克洛伊先生出狱了,这件事情想必大家都略有耳闻。” “这是上面交代我分发给大家的文件。”艾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请各位快速浏览。” 李蓝岛接过,看到题头,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一份讣告。 上面写着逝者名字,生平简介,去世的时间、地点、原因,还有丧礼安排。 克洛伊坐了十年的牢,出来没过几天潇洒生活就死了,死因是被瘾君子当街枪杀。他的生平简介写着他是一位以优异成绩考入天狼星学院,本硕连读毕业的航天工程师,负责帝都国际机场的飞机发动机设计、测试与维护。 很漂亮的履历,很完美的生平,家境优渥,大学恋爱,毕业结婚,一切的转折点都在他坐牢前一年,他被好友诈骗了两百万美金,从此生活堕落一蹶不振,于是醉酒后决定报复社会,在飞机上动了手脚,导致空难。 艾琳说:“很遗憾的是,克洛伊被枪杀后,凶手毒瘾发作,也往自己脑门上开了一发子弹。他们都死了,死无对证。我们无法确定背后是否有人指使,秉持着疑罪从无的原则,特务院决定对外宣传这就是一场意外。” 李蓝岛捏着讣告的手指在小幅度发抖。 洛克投来担忧的目光:“蓝岛,呲呲,蓝岛?” 他回过神,冲洛克笑了下,意思是我没事。 艾琳继续:“但是,我们从克洛伊的尸检报告里发现了一点东西。请各位翻往下一页。” 室内没有交谈声,连呼吸都消失,一张桌上七八个人,面色一个比一个差。 李蓝岛看到了后一页的内容,上面是一张巨大的纹身图。 “这是克洛伊后背的纹身。他入狱时是没有纹身的,出狱后第一时间找了帝都最烂的纹身师纹了这张图,估计是因为好点的纹身师都需要预约。”艾琳解释,“尸检那边一出了结果就提交给了特务院,特务院下传到密歇根局,想让你们看看这个纹身有什么特殊之处。” 克洛伊的纹身图案特别丑,几乎没有固定的形状,颜色只分黑白。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蓝岛和洛克开口: “这是密码。” 他们对视一眼,洛克吐吐舌头,竖起大拇指。这是他身为一个老前辈对李蓝岛的赞赏和肯定。 李蓝岛已经初步认识了情报部门的几位同事,让他惊讶的是,洛克居然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的,甚至比自己还小一岁。 据说洛克10岁就进入了密歇根局,当年他还只是个小屁孩,卡洛斯上校也只是天狼星学院的预备役军员,而卡洛斯亲自把他抱在怀里带来了密歇根。 洛克在情报部门待的时间最久,对这里的工作最熟悉。 “解开这道密码你们需要多少时间?”卡洛斯问。 上校没有对他们判断提出怀疑,尽管听起来李蓝岛和洛克都是直觉性的判断。 当情报部门有两位或两位以上的人说什么东西是密码,哪怕是指着一条斑点狗说它身上的花纹极有可能是棋盘密码,卡洛斯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 这是情报部和武力部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也是武力部能给予情报部的最厚重的支持。 此刻李蓝岛才感受到,他们不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面前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优秀,他需要尽快跟上他们的步伐,融入这里的环境,搭上思想线,不要掉队,不要分心。 洛克犹豫:“保守来看,最快也要一天吧?” “给你们10个小时。”单枭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他顶着那头滑稽又幼稚的柴犬帽子,手指轻点桌面,“特务院发布意外通告的时间定在晚上九点,在这之前我们只有十个小时的时间来挽回。” “谁有异议?”单枭问。 他那双锋利的眼睛如猛兽般逡巡过四周,带着不容抗拒。 如果他们能解开克洛伊纹身的秘密,或许就能敲定克洛伊的死亡并非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李蓝岛说:“我没有。” 其他人面面相觑,洛克也举起手:“没有。” “就这样。”单枭起身,“棋盘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速战速决。” 围棋室内坐满了人,一人一张桌子,李蓝岛屁股才刚沾上板凳,就见对面的单枭坐下来。 “我现在没有闲心和你聊天,单工。”李蓝岛瞥他一眼,低头摆盘,“这个棋盘我占了,你另寻他处吧。” “我跟你一起看。”单枭单手撑着下巴,小幅度低头时脑袋上的小狗耳朵甚至会晃,“两个人说不定事半功倍。” 李蓝岛忍不住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自己肩带两条杠,坐在会议室主座位上,用情报部高层的身份顶着这个帽子说话,其实很没有威慑力?” “我不需要有威慑力。”单枭掀起眼皮,笑眯眯看他,“我有0败的战绩就行。” “...” 李蓝岛捏着纹身图,按照上面的黑白落子。 19x19的棋盘最后摆完,纹身所占的位置居然有80个格。 黑白分明。 围棋室里有嚼薯片的声音,还有一股臭味,李蓝岛随便一看,看到卡洛斯正在给洛克煮粉。 每个人解码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李蓝岛不至于用墨水把桌子涂黑,但现在很想在手上盘点什么东西。 他正愁没有纸笔,单枭递过来了。 “...谢谢。”李蓝岛看他一眼。 单枭勾唇。 这个棋盘上的形状非要说的话,像个“之”字,李蓝岛在解码这方面的算术力很强,而且擅长运用背景信息。他不清楚单枭是什么类型的解法,试探地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单枭避而不答,只说:“克洛伊是工程师。” 对,克洛伊是工程师... 这是非常有利的第三方信息。就像卡洛斯给他的电报,落定范围是轴心国,那他就研究德文日语意大利语。 工程师如果要设定一个棋盘密码,他会怎么转换? 加密方式是什么?有什么规则? 纹身图案只有黑白,很明显的棋盘指向。 李蓝岛突然伸手,用笔尖点了点棋盘上的黑子:“如果我们把这个设定成‘1’呢?” 单枭盯着李蓝岛的嘴唇,撑着下巴笑:“小岛,你想说二进制吗?” 李蓝岛惊讶于单枭居然瞬间就理解了自己的思路,他点头:“是。” “继续。”单枭终于认真了点,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子,“将白子设定为0,试一试能不能写出来什么。” 李蓝岛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算了一行。 接着是第二行。 可是全部写下来后,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二进制之后呢?二进制又能转换成什么? 李蓝岛迅速换了一种方法,把黑白对调,又写满一张纸。 两份对比,他认为还是黑为1的可能性更大,把第二张纸杠掉了。 频率分析法他们也用了,把重复出现的黑子和白子都统计出来,以及可能出现的空格、拼凑、成对。 整个情报部门都陷入在克洛伊谜语一般的死亡里,当李蓝岛再抬头活动手腕,发现暮色四垂。五个小时过去了。 他们剩的时间不多了。 单枭在用另外一种思路,他把黑子和白子的图案对称,进行圈地图形探讨,圈地基于拓扑学,这是李蓝岛的论文研究方向。 这种巧合让李蓝岛下意识地盯着单枭的脸,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嘴唇都让此人看起来冷淡又遥远。 等等,论文? 李蓝岛迅速抓住单枭书写的手腕,问:“能不能要到克洛伊的毕业论文?” 单枭直接叫来了艾琳,让她去办。三分钟后,艾琳带着电脑过来。 “这是克洛伊的毕业论文原稿和终稿。”艾琳滚动鼠标,快速翻阅,“他毕业论文研究方向是轻型运动飞机结构设计及有限元分析...什么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很高级,我不懂。” 李蓝岛尽可能捕捉里面的字眼,直到他看到一行数据。 ascii表格附录。 他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窜过电流,谢过艾琳,拿起最初的那张纸,把所有的数字凑成各8位,依次截断,再转换成ascii所需要的十进制,最后找到对照的字母。 “还是不对。凑不成完成的单词或者语句。”李蓝岛皱起眉,“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是这个方向。” 单枭扯了一张纸,帮李蓝岛擦额头的汗,他用四两拨千斤的态度轻飘飘来了一句:“试试传说中的入门钥匙。克洛伊毕竟不是专业的密码学家。” 入门钥匙,即凯撒密码。 将每个字母按照字母表顺序,整体向后或向前移动固定的位数。比如后移3,那么a就是d。 李蓝岛点头,应下了。他和单枭分别以单数和双数的形式计算,李蓝岛走单,先用后移一位。 这是相当庞大的计算量,李蓝岛手上又多了一叠草稿纸。 当李蓝岛以5来移动ascii所对应的字母时,他的草稿纸上出现了有意义的组成。 i,m。 他掌心都有些湿,越算越快,越写越潦草,只要自己能看懂就行。 最后他把纸上的内容递给单枭,唰地一下站起来,脸色苍白:“克洛伊是被谋杀的,不是意外。” “不管是今天,还是十年前。”李蓝岛呼吸不太平稳,“他只是一头替罪羊。” 单枭看着纸上的内容,把李蓝岛龙飞凤舞的明文重新誊写了一遍,顺便重新写了一下李蓝岛的解码过程。 因为他需要代表情报部门向特务院提交干净,整洁,有力的书写。 克洛伊留下的明文只有一句话: “i’minnocent。” 我是无辜的。 整个情报部门传来欢呼声,洛克第一个跑过来膜拜李蓝岛的解码过程,而李蓝岛终于有时间低头看看,单枭准备向特务院提交的那份书面报告。 确实足够干净,足够整洁,甚至是漂亮的。漂亮到让李蓝岛愣住。 这份报告的明文由花体字书写,那种传说中练到笔烂都未必写得出来的,如同印刷体一般的标准花体字。 他惊讶地发现,单枭写得一手完美的英文。繁茂,优雅,高贵,圣洁。与他书写其他文字时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 ———— —— 17、圆舞曲与花体字 * 那么,英吉利海峡空难一案要翻案重审了。 时隔十年,背后的人仍然没有忘记有这样一位替罪羊的存在,随时可能泄露当年的秘密,于是在他刑满释放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找来了一位愿意伪装成毒瘾致幻而自杀的献祭者,完成了一次死亡回旋镖。 “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背上纹这个纹身?”李蓝岛坐在床上,洗完澡后浑身都很香,他不愿意回想今天在密歇根局和时间赛跑的狼狈,“大心理学家,你跟我分析分析呗。” 他把关于这起杀人案的报道转发给了唐溯,报道中有一句加粗的话叫“writer解开了纹身密码”。他没说writer是自己,尽管心里有些小激动。 莱纳教授不让他进的特务院,他进了。父母的旧案多年蒙尘,他也重翻了。 小岛大王,你是好样的。 不要屈于官威! 而李蓝岛对付唐溯的办法数都数不完,每一招都很管用。 果然,唐溯看完报道,淡淡: “很有可能是他后悔了,十年的牢不好蹲,出来后估计还被暗示过必须闭嘴,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背后的人让他背负骂名却还是不信他,所以他留一个后手。我倾向于他设计这个纹身有两个意图,第一,他考验的是幕后主使,如果对方违约,出手要灭口,他死了,纹身一定会被特务院发现,这时候大家都别想好过。第二,他考验的是背后的情报机构。他要看看现在的情报部门有没有能用的人才,能在英吉利海峡空难一案翻案后承担起这个责任,解开几乎不可能的密码。” “如果情报机构连他的死都查不出来,连他给的密码都解不开,那也没有必要把他的冤屈告诉世界了,因为没有人担得起,没有人做得到。” 唐溯问:“你为什么这么关注这篇报道?” “跟我父母有关的事我一向都很在意。”李蓝岛说,“你不清楚吗。” “嗯。确实。”唐溯笑了下,“李组长说你性格很倔,我看得出来。” “我不是倔。”李蓝岛反驳,“我只是认真。” “好,我们宇宙最认真的蓝岛少爷,我能睡觉了么?”唐溯那边打了个哈欠,“现在是凌晨一点。” “批准,挂了。”李蓝岛说。 挂之前唐溯道:“你怎么不跟我说晚安?” “你睡觉吧,我还要看书呢。”李蓝岛没太在意,随手摁了挂断键。 他翻了几本自己从潮平带来的书,都是他反复研究过的密码学相关书籍,走廊上却传来脚步声,有人敲门。 单枭在门外说,明天他要带李蓝岛去一个地方。 他们这种隔着门的对话属实有些别扭,李蓝岛应了个“好”,单枭没再打扰。 次日李蓝岛被通知单枭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起床连滚带爬地简单洗漱,套上卫衣下楼。 衣柜里他的衣服很少,毕竟刚来帝都,他暂时对单家祖宅还没有归属感,始终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没往房间里塞新的东西,也不敢乱改动房间格局。 今天李蓝岛随手抓了一件天蓝色卫衣,搭的浅灰色直筒裤,衬得两条腿又长又直,额前碎发细软垂在眉毛处,因为刚睡醒,头顶还有个小天线。 他在玄关换了干净的球鞋,走出去。 李蓝岛没想到单枭坐在摩托上等自己,单枭也没想到,李蓝岛一出来他世界就忽然明亮了起来。 这件卫衣很适合李蓝岛,和他的名字很搭。 好可爱。 单枭目光一直落在李蓝岛身上。 周末是个大晴天,这在处于阴冷寒雨季的帝都分外难得。 “我们坐这个吗?要去哪啊?”李蓝岛怔在原地,打量拉风的摩托。 这辆摩托车是街头复古型,暗红色,英伦风,怀旧感十足,车身低矮宽大。在现在看来,它各个方面都很过时,悬架偏软,如果快速转弯会像个充气城堡,而且最高档只能到时速50英里。 但李蓝岛很喜欢它,它看起来像一个出征多年的战士。 “戴上。”单枭从后视镜上扯下来黑色的全包式头盔。 “...一定要戴吗?”李蓝岛稍微有些抗拒,“戴上会显得我看起来很傻。” “一定要戴。”单枭说,“怕有人在半路狙击你。它防弹。” “...”行。 我信你才有鬼了。 李蓝岛在心里骂骂咧咧地戴上了。他长腿一跨,坐在后座。 单枭却没开车,而是微微侧头:“你不抱紧我,等会儿会被风带走。” “你还没告诉我今天要去哪里。”李蓝岛伸出手,又缩回来,最后盯着单枭的后背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攥住了衣服的小尾巴,只攥了一个小揪。 “这样就行了。”怕单枭还要说,李蓝岛先发制人,“我腿夹着的,借一点点力就够,不会摔。” 单枭好像是笑了一声,李蓝岛看见他腹部和腰侧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小幅起伏。 “怕我把你卖了?”单枭拧了油门,红骑士优哉游哉地游了出去。 这辆摩托比较慢,适合兜风。 “嗯。”李蓝岛应道。 他打量周围的景色,甚至记住了路线,想着要是单枭给他带去什么危险的地方自己好歹还能跑,可是一切都太正常,单枭最后只是把车开到了一个高档安静的五环外小区。 周围是一大片的竹林,依山傍水,绿化好,环境优美,别墅区建筑间隔很远,每户都有停车棚和小花园,还有泳池和户外茶室。 李蓝岛下车时满脸懵。 单枭把他的头盔取下,整理了李蓝岛的头发,说:“这儿是单家分宅。姑妈住在这。” “明山叔的姐姐吗?”李蓝岛说,“我听说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 据说单家所有的组员都喊单言澈姑妈。 “是。”单枭冲门口站着的管家举起手算打招呼,回头和李蓝岛解释,“因为姑妈是战地记者,他们当年吵过一架后各走各的路,一个去跑前线,一个干财阀,井水不犯河水。” 李蓝岛被单枭了客厅,落地窗前是几只鹦鹉在打架。 “来了?”清透又低缓的女声响起,单言澈在岛台舂药,回头,“先坐。” 她的长相十分亚裔,个子矮小,不到一米六,但李蓝岛却能从她那双通透的眼睛里看到很多东西,比如风霜,比如坚韧,比如犀利,还有感人的温度。 “你出去。”单言澈一个眼神都没给单枭,语气不算好。 单枭站起身,冲李蓝岛点了下头,告诉他没事。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先生把单枭带到厨房去了。 留李蓝岛不知所措。 “您好。”他先礼貌地鞠躬,“我叫李蓝岛。” “我知道。”单言澈放了一杯桂花茶在李蓝岛手边,“李振贤的孙子?” “是。” “听说你要和单枭结婚?”单言澈说话风格和她的长相不同,或许是职业病,她的问答式对话简洁有力,一板一眼,还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是。”李蓝岛犹豫了下。 单言澈说:“单枭四年级的时候被我接回了家,我捡到他那天他比现在瘦得多,感觉下一秒就能死在街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上下都寒酸得不行,肋骨能清晰被看见,他的眼睛很凶,和狼没区别。我养了他三年,给他从一米六养到了一米八,从80斤养到了130斤,到他初二,我给他办了转学手续,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李蓝岛安静听着,见单言澈停了,于是问:“为什么?” 单言澈说:“他不能再住在我这里了。我让他去找单明山。” 李蓝岛还是问:“为什么?” “他滚的那天,我就站在那。”单言澈指了指门口,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径直说下去,“告诉他,不许回来找我,哪怕是我死了。如果他一定要回来,除非有一天,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李蓝岛愣了。 “被我赶出去后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年,这期间他一次都没有回来看我。我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逢年过节简单的问候也不曾有过。”单言澈直直看着李蓝岛,“但是昨天他给我打了电话,说要回来。” “然后他带来了你。” 单言澈喝了一口药,她似乎肠胃不太好,室内有一股淡淡的中草药香。她捧着烫茶壶,视线重新落在李蓝岛脸上。 “我走过很多地方,蓝岛。我见过世界的广阔,也目睹了很多死亡,我报道的都是战争,战争里没有人性。但是我敢说,单枭的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指了指心脏,“和这里,都不正常,比战争还不正常。” “人之所以脆弱是因为有弱点,要么是执念,要么是挚爱。他没有弱点。”单言澈盯着李蓝岛,“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是很可怕的,你确定你要和他结婚?” 李蓝岛思考了很久。他平静沉稳地对上单言澈视线,说:“不出意外的话,是的。我们会结婚。” “而且您刚才说的话我不认同。”李蓝岛的眼睛像阳光下的玻璃罐,“因为他已经把他的弱点展示给我了。” “他带我来见了您,不是吗?” 单言澈表情瞬间僵住。 半晌后,单言澈那张严肃的脸没有表情,不过眼睛多了一层很淡的雾气:“如果是这样,那我想他的弱点不止一个。” 李蓝岛松了一口气。他应该是说服姑妈了。 其实李蓝岛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这栋西洋风的建筑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中式檀木相框,被放在鞋柜上。 相册里是一张照片,很多年前的单言澈年轻蓬勃,她牵着一个臭着脸的小孩,一看就是小学生。 李蓝岛喝了桌上的茶,一笑:“人有太多弱点其实也不好吧?不过,我会努力的。” “我现在没有那么想和单枭拉开距离了。” 听到这话,单言澈起身,把那个相框拿了过来,一起拿来的还有一份报纸,很旧,两边都泛了黄。 “你看一下这份报纸。”单言澈说,“我之所以让单枭滚,是因为这件事。” 李蓝岛说了声“谢谢”,接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