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助我上大学的叔叔》 1、Chapter 1 池阮第一次来到h市,是为了见那个资助她九年的俞先生。 她看着智能手机上的地址,一路跌跌撞撞找到了这家咖啡厅。干净明亮的落地玻璃,慵懒随意的装潢,与她格格不入的奢华,是她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池阮看了看自己洗的发白的鞋子,摇了摇牙,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又轻轻把门关上。索性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店员上前接待。咖啡厅里很安静,偶尔有杯子勺子的碰撞声,低低的交谈声,以及舒缓的音乐。 但池阮依旧局促。 她站在门口,小心环顾周围,葱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书包带子——俞先生究竟在哪? 她没有见过俞先生,高考之后,她买了手机,添加了俞先生的微信,她无数次点开那个深蓝色的头像,主页都是空空如也。 俞先生资助了她九年,她对俞先生一无所知。 “小姐,您是在找人吗?” 池阮心一惊,微微抬眼看着店员,小声道:“是的,我找一位姓俞的先生,辛苦了。” 店员指了指一个角落:“是你呀,俞先生早就交代过了,在那呢。” 池阮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咖啡厅的角落里,高高的书架下的软沙发里,一名身材高大,穿着得体的男子轻轻靠着沙发,他食指掐着鼻梁,眉头微皱,脸色苍白,像是睡了过去。 池阮心里一揪,眼神里带了轻微的担忧。 店员注意到,解释:“俞先生是这里的常客,他工作辛苦,一向身体不太好。” 池阮轻轻走过去,走得近了,方才看清他的面孔。他脸颊瘦削,鼻梁高挺,眉毛干脆凛厉,嘴唇薄而小,若是看得仔细,还能在眼角看到细细的纹路。h市的秋天来的又早又急,俞先生大概有些怕冷,穿着厚实力挺的深蓝色毛呢大衣。 她曾在一次又一次的电话中,书信中想象他的样子,如今真看到了,还有一些恍惚。像俞先生这样性格好,有能力,长得还高挑英俊的人,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吧? 直到她走近了,俞先生也没有睁开眼。他的头靠在沙发背上,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整个人散发着克制的疲惫感。 池阮不想打扰他,又不敢直接坐下,只能一直站着。她的眼睛小心地打量他,毕竟九年以来,她一直在想象他的样子,如今,终于见到了。 突然,店里切了一首略微急促的音乐,俞允淮像是被吵醒了一般睁眼,便看到了桌子前面揣揣不安的池阮。 他睫毛颤了颤,褐色的瞳孔似乎因为她的到来被点亮,连忙站起来,温声道:“是阮阮吧?抱歉,昨晚没睡好,刚刚不小心睡过去了。快坐下来,来了好久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掩着嘴轻咳了几声。 池阮坐下来,店员立刻上前,询问她要不要点些什么。 池阮看着被她塞到手里的菜单,上面全是陌生的名词,有些犯难。 俞允淮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困,温柔地把菜单还了回去:“这是我的小客人,我要尽一尽地主之宜,请她尝一尝我喜欢的。” 过了一会,店员上了一份提拉米苏和一杯拿铁,在俞允淮期待的目光下,池阮轻轻尝了尝,轻声道:“好吃。” “好吃就好。对了,你以后来这边上大学,东西都置办好了吗?学校去了吗?还有什么要我帮你吗?” 池阮连连摇头:“不用您费心!您愿意资助我上大学……我已经很感激了。”她没有说的是,她到了h市便立刻来见他,连行李都是寄存在车站旁的超市。 其实在这次见面之前,他们一直有电话和书信往来,池阮自认为二人应该比较熟悉,但真的见到了,却还是有些放不开。 她犹豫了一下,从洗的发白的包里拿出一个礼盒,声音有些低落:“我知道您可能瞧不上,这是我假期打工赚的……” 话还没说完,俞允淮已经接过盒子,温声开口: “谢谢阮阮,我很喜欢,好些年没有收到礼物了。” 正在这时,她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心里有些羞恼,只能拿出来,只见漏液的屏幕上写着“妈妈”两个字,她点了好几次挂断,但手机不听使唤,她越来越急躁,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 好不容易,电话挂了。她压着眼里的泪意,笑了笑:“不好意思。” 俞允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他的视线可以算得上小心翼翼,大概是关心她但又担心她多想,但还是被池阮注意到。 只听他开口:“阮阮,我之前给了你一笔钱,让你买个手机和电脑,你买了吗?” 那笔钱被爸爸拿去赌博了,为了补偿她,给了她这个用坏的手机。 她轻轻摇头,眼眶有些泛红。她并不是为了自己委屈,已经习惯了,但她很在意俞允淮,他大概觉得她不是一个值得资助的学生吧。 以为的失望、责怪并没有到来,俞允淮只说:“阮阮,叔叔觉得,上了大学,还是应该有一个手机和电脑,今天有空吗?叔叔带你去买,好不好?” 池阮愣住,连忙点了点头。 二人起身,刚刚迈出一步,却见俞允淮皱了皱眉,身子微微躬了下来,一只手撑住了桌子,浑身微微颤抖着,很难受的样子。 池阮想起方才店员的话“他一向身体不太好”。 她心里像是被掐了一下,甚至顾不得刚见面的陌生,连忙丢下包,快步走到他面前,想去扶他却又僵在原地: “俞叔叔……你……” 俞允淮深呼吸了几秒,脸色苍白着抬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叔叔没事,就是胃不太好……你……愿意去……叔叔家里坐一会吗?我回去吃点药?” 显然是疼的厉害,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 2、Chapter 2 池阮当然答应。 她不再顾忌其他,用手挽起俞允淮的胳膊,扶着他重新坐在沙发上。 “俞叔叔,你家在哪?我现在打车。” 俞允淮勉强回答:“我开了车,不用打车了。” 池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慌忙道:“你都疼成这样了,怎么开车?” 俞允淮报了家庭地址,池阮叫了车,道:“俞叔叔你忍一会,还有五分钟到。” 俞允淮点了点头,虚弱地开口:“谢谢阮阮。”然后闭上了眼睛,头倒在沙发上,微微喘着气缓解疼痛。 池阮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阵疼痛,她从前从不知道他身体不好,现下有无数问题想问,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担忧地注视着他的神色,期望他能快些缓解。 她看了看手机,车还有一分钟到。 “俞叔叔,俞叔叔?”她走过去,只见俞允淮的睫毛轻轻颤抖,鼻尖已经有了细细的汗珠,她叫了好几声,他才勉强地嗯了一声。 池阮心里闷得难受,她从未想过,那个九年来资助她,当她遇上任何问题都在电话那头轻声安慰她的俞叔叔,还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俞叔叔......车来了,我们走吧。” 这一次,大抵是因为疼得厉害,俞允淮神思涣散,勉力自己往外走,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在池阮的肩上。池阮把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耳边传来他沉重压抑的喘息声。 店员们见到这一幕,都关切地看过来,但却没有多么惊讶,似乎是见怪不怪了。立刻便有两个男店员走上来,架起俞允淮往外走。 他常常这样吗? 意识到这一点,池阮心里一痛,顿时觉得鼻子酸酸的,险些落下泪来。 她先他们一步跑出来,招呼好司机,拉开后座的门,自己率先坐了进去。店员们把俞允淮送到车里,他压着疼痛,嗓音有些低哑:“谢谢。” 然后便咬着牙,眉毛轻轻皱起,头靠在椅背上。 池阮替他再次给店员道谢,又和师傅说好了信息,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俞允淮:“俞叔叔,纸......” 俞允淮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用,让你见笑了......阮阮......不用担心我,老毛病了。” 他说的轻松,池阮听了却更加难过。她靠近他,用纸轻轻抹掉了他脸上细小的汗珠,在纸接触到他的一瞬间,俞允淮浑身一怔,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到了地方,池阮先下车,再小心地扶着俞允淮出来。他大概觉得她终究是女孩子,又或许是疼痛已经散了一些,温声道: “谢谢阮阮,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池阮跟在他后面,他走的很慢,只要有墙的位置,他也都扶着墙走,二人进了电梯,他住在市中心十九楼的大平层。 开了门,俞允淮扶着门框,回头对池阮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阮阮,就当自己家,不用换鞋,随便坐。” 说完,只见他踉跄着进了屋倒在沙发上,静静地躺了一会。 池阮有些犹豫地环顾了整个屋子,明明有着明亮的落地窗,却被深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整个屋子的装修风格就像俞允淮本人,克制,整洁,却又疏离。 池阮站在门口,看了看自己陈旧的衣服和鞋子,却突然听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她连忙冲进去,只见俞允淮斜躺在沙发上,似乎是不小心把茶几上的杯子碰倒了,玻璃渣子碎了一地,见她跑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桌上有水,你自己倒了喝吧,小心一些,别被划伤了,待会我来弄。” 池阮叹了口气,问:“俞叔叔,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 俞允淮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在......茶几抽屉里。” 池阮蹲下身,拉开抽屉,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想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药,问他哪里不舒服,但最终都梗在喉咙里。 “阮阮......那个红色的胶囊。” 她递过去,又倒了一杯水:“慢点喝。” 俞允淮吃了药,深呼吸几口,强撑着站起身:“我们走吧,带你去买东西。” 池阮摇了摇头:“您先休息一会,等药效起来了再去。” 俞允淮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只能作罢。他们虽然从未见面,但她常常给他打电话,给他写信,他了解她,她说一不二,坚定执着,她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俞允淮倒在长沙发上,用指头揉着鼻梁:“听你的,阮阮,书房里有书,你去挑几本喜欢的看解解闷,厨房柜子里有吃的,我们休息半个小时,你记得叫我。” 池阮点头。 她依言去了书房,他的书很多很杂,她心里记挂着他,随意拿了一本,再次出来,他依旧疲惫地卧在长沙发上,但这一次,当她走近时,他依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家铺的是木地板,擦的很干净。她轻轻脱了鞋放在门口,穿着袜子小声走到茶几前,把玻璃碎片捡到垃圾桶里。她坐在木地板上,翻开那本《洛丽塔》,翻了几页,却始终悬着一颗心。 她忍不住回头,他的呼吸声很均匀,大概是太累了,立刻便昏睡了过去。方才进来时他疼的厉害,忘记打开空调,她也找不到遥控器。 凉爽的秋天。 她蹑手蹑脚拿起沙发旁的又厚又大的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他的手压在鼻梁上,维持着刚才揉鼻梁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胸口也微微起伏。 她心里漫起淡淡的心疼,鼓起勇气轻轻拿起他的手腕,他的手没有任何力气,沉沉被她握在手里。她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放在他身体两侧,俞允淮睡的很沉,没有丝毫反应。 池阮半蹲在沙发前,腿有些麻,但还是不愿离开。她朝思暮想了九年的人,现下就如此脆弱地躺在她面前。她忍不住有些愧疚,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但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头。 “嗯......”俞允淮轻轻哼了一声。 3、Chapter 3 池阮心里一跳,慌忙转过身,但等了一会,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只听到匀长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池阮忍不住又回头,只见睡着的俞允淮侧了一点身子,头也窝进软软的毯子里,眉头也舒展了。像一只猫,真可爱。她心里瞬间软成一片,俯下身,撑着身体趴在他面前,感受着他熟睡的呼吸,仔细看着他的每一处样子。但却在看到他眼底的乌青、发间隐约几根白发时再次难过起来。 俞叔叔今年三十五岁。 俞叔叔这么年轻就有白发了。 她克制住自己摸一摸他的冲动,小心翼翼站起来,把客厅里的大灯关上,只留下过道里一盏昏黄的灯光。 俞叔叔,好好睡一觉吧。 池阮本想待在沙发边守着他,但又这样的情形又无端让她生出一种羞愧感,于是拿着书,走到了厨房里。 依旧是现代化的装修风格,各类厨具都齐全,但池阮在家中做家务太习惯了,摸了摸油烟机,又看了看碗柜里都已经积灰的瓷碗,就明白他从不自己做饭吃。 她心里隐约有些预感,掀开垃圾桶一看——外卖盒子、泡面盒子,打开柜子一看,各类调料满满当当,倒是各种不同营养素都吃了好多。 她心里又气又心疼,俞医生就是这样吗?饭是不吃的,却自我欺骗一样吃一堆维生素钙铁锌,自己身体都差成这样了,还这么不当回事。 她更加好奇,把厨房里所有柜子都打开,拉开最大的一个时,却愣住了——花花绿绿的零食,有盒装的,有散装的,有瓶瓶罐罐的,有的是进口的,有的是耳熟能详的,但看那些盒装的就清楚,这些零食买来后从来没有被动过。 她看了看一个散装称重的袋子,上面打印的日期是在七月份,那时她刚刚收到h大的录取通知书,她立刻兴奋地打电话给他,说她来了h市一定要和他见一面,一定要去他家作客。 她还记得小时候家里过年,俞叔叔给她寄了一个大红包,却被爸爸妈妈抢走,买了一包薯片让她和弟弟分着吃,但她却一块也没吃到,她难过,却不敢抱怨,只能写信给俞允淮。 后来,他直接给她邮寄了很多零食,每一样都有四份,再也没有人好意思不让她吃。 她都快忘了。她的成长环境让她必须是一个想的开的人,遇到不开心的事便写成信全部倒给俞允淮,她便不再想了。 但他还记得。 池阮的泪水落下来,打在包装袋上。 现在已经六点了,她把行李寄存在了火车站旁边,她当然不能不告而别,今天肯定没办法拿了。不过等俞叔叔醒来,肯定到了吃晚饭的点,池阮决定给他做几个菜。 家里没有任何菜,但她刚刚下车的时候注意到附近有菜市场,她急匆匆出了门。进了电梯,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手机,还好包里装了一些零钱,他们那个小地方还会用零钱呢,她也懒得回去拿。 * 俞允淮睁开眼睛,头昏昏沉沉,胃还隐约有些绞痛,周遭一片黑暗,但自己却被裹在毛毯里,温软安全。他愣了愣,险些以为自己再做梦,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 他开口,因为睡久了嗓音还有些哑:“阮阮?” 没有任何回应,他心里有些慌乱,还有隐约的失落。她没有叫他就离开了吗?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也都怪他,竟然不小心睡了过去。他深呼吸一口坐起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找到了手机,一看竟然已经这么晚了,立刻打电话给池阮。 池阮的电话在屋子里响起,他顺着看见了她的书包。 她没走,他心里有些开心。但紧接着是慌乱,她跑去哪里了,如今的时代,去哪里没有手机怎么行?也不知道有没有迷路,有没有吃饭,他心里焦急,连忙站起来,打开灯,开始给楼底保安打电话。 电话还没拨通,门就被打开了。 俞允淮转过头来,只见池阮双手提着食材,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俞叔叔,你醒了?” 俞允淮面色一松,温声开口:“阮阮,你忘记带手机了,以后要出去一定不能忘,不然我会很着急的。”他说的是责备的话,但眼里却全是庆幸。 俞允淮快步走过去,接过池阮手里的菜。 池阮却不给他,只问:“俞叔叔,你好些了吗?” 俞允淮轻声笑:“我好多了,谢谢阮阮。” “以后不能再吃外卖和泡面了,你胃不好,就要好好养胃。”池阮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说:“你会做饭吗?” “我会,今晚叔叔给你做好不好?” 池阮有些惊讶:“你会?那你......” 俞允淮没有说话,低下头逃避了池阮的问题。他不做饭,一个是因为工作忙,他胃也不好,对吃的没有兴趣;另一个,他买了新房子,装修好了住进来,一个人做了一桌菜,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应该是一家人才有的。 池阮把食材放在地上,认真看着俞允淮:“俞叔叔,你才睡了这么久,你肯定很累吧?你再去睡会好不好?” 俞允淮摇了摇头:“阮阮,你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让你做饭,叔叔给你做。” 池阮坚定地摇头:“我给你做饭,你给我买个电脑,我赚大了。” 俞允淮叹了口气:“那叔叔去工作,谢谢阮阮。” 池阮本想劝他,但又想到今日一天陪她出来恐怕已经耽误了,若是不做,以后更得加班,只能点头。 过了一会,饭做好了,俞允淮看着桌上的四个清新可口的小菜,暖黄的灯光下,对面坐着的笑盈盈的女孩,突然有些恍惚,这便是他当时装修厨房时幻想的场景。 “俞叔叔,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池阮眼睛亮晶晶的。 俞允淮吃了几口,温柔笑道:“很好吃,阮阮做的真好。” 吃到一半,池阮发现俞允淮动作有些僵硬,但却强烈克制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笑着夸赞她的厨艺。 快吃完了,俞允淮突然放下碗,快速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池阮没来得及回答,便看他快步离开,她也赶紧放下碗跟上去,但门却被他关上。 下一秒,卫生间里传来呕吐声。 4、Chapter 4 “呕……咳咳……” “呕……呕……” 一阵又一阵,俞允淮沉重的呼吸从卫生间里传来,交叉着间断的咳嗽。 池阮眼里溢满泪水,一颗心快要碎掉,都怪她,一定是她的饭做的不好,才让俞叔叔这样。 她拍了拍门,声音带着哭腔:“俞叔叔……你怎么样……对不起……” 俞允淮咳嗽着回应她:“阮阮……咳咳……我……呕……我没事,不是……不是你的错,你快回去……坐下……吃……吃饭……” 池阮听他结结巴巴地回应,害怕他呛到,连忙答应:“我回去,你别着急。”她贴着墙滑坐在地上,头埋在袖子里,不敢哭出声来。 过了好久,卫生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 池阮连忙站起来,门被推开,只见俞允淮一手抱着西服外套,另一只手扶着墙,白衬衫领口被解开两个扣子,脸色非常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透露着一股疲惫。 他把身体的重量倚在墙上,冲着池阮虚弱地笑了笑:“不怪你,是我自己胃不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 池阮忍着眼泪,想要去扶他,俞允淮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衣服,脏。我去换一件。” 他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低垂的眼睛,鼻头和眼眶因为方才的呕吐变得红红的。 池阮看过去,他用西装外套挡住的地方,边角处漏出一片潮湿的痕迹。 他一步步扶着墙走回房间,池阮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魂魄一般,呆呆地坐回桌上,把剩下的米饭塞进嘴里。 俞允淮过了很久才出来,他已经焕然一新,似乎洗了一个澡,头发还有一点潮湿。 他拉住想要去洗碗的池阮:“阮阮,走吧,你什么都做了,我会愧疚的。”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没能照顾好你。” 池阮放下碗筷,任凭他安排。 “今天去过学校了吗?行李都安置好了吗?” 池阮撒谎,点了点头。 “那我待会送你回学校。” 池阮眼里露出一丝慌乱,只能说了实话:“我……一下火车就来找你了。” 俞允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 他带她去专卖店买了手机,平板,和电脑。她说手机不用了,用现在的就行,他说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又说平板也不用了,她平日喜欢用纸笔做笔记,他说: “阮阮,我不想让你羡慕别人,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他从小孤苦伶仃,他受过这样的苦,所以藏了私心,想在池阮身上弥补回来。 他最开始给她挑了最贵的品牌最顶配的型号,她却摇了摇头: “俞叔叔……我不想让别人误以为我的家境很富裕,你对我的好我明白,但真的没有必要买这么贵的。” 俞允淮看了一眼池阮,她眼神柔和而平静,欣慰地笑了笑: “阮阮说的对,是我太冲动了。” 自己财富自由后,他在自己的生活上依旧保持着一种克制,来提醒自己从前经历的一切,但在池阮身上,却莫名有一种报复性消费的心理。 但就眼前来看,池阮很理智。 买完东西,他开车带她去高铁站旁取了行李,又带她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一次,她坚持自己付钱。 “俞叔叔,等我赚钱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俞允淮笑了笑,温声道:“不用还。” “你要相信我。” 俞允淮看向她的眼神很深很沉:“好。” * 他的车停在离学校一百米开外的地方,不顾她的制止帮她一路把行李送到了宿舍楼下,路过的女生见俞允淮又高又俊,穿着打扮也矜贵得体,反观池阮浑身上下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却长了一张清纯娇小的脸,有好事的女生问: “哟,同学,男朋友送来的啊。” 池阮脸一红,俞允淮已经替她回答:“同学,你误会了,我是她叔叔,女孩子名声要紧,请注意一些。” 女生脸一红,小声道:“知......知道了。” 即将分别,池阮向他招了招手,说了再见。俞允淮交代他在h市遇到任何问题都要告诉他,她笑了笑:“俞叔叔路上慢一些,好好保重身体,那我走了。” 她本想再嘱咐几句饮食上的问题,但想到今晚的事,想了想还是闭嘴。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他低低的声音传来: “阮阮,见到了我,是不是很失望?” 她的心似乎停跳了一秒,有些疑心自己没听清,转过头:“嗯?” 俞允淮只是笑了笑:“没什么,我走了。” 他没等她回答,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在夜色下又高又挺拔,池阮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视野里才回寝室。 * 回了宿舍,才发现方才那个多嘴的女生竟然刚好是她的舍友,宿舍是四人间,她一进门那个女生就开始自我介绍,说自己叫何嘉瑶,是h市本地人,又给大家都分了国外进口的饼干,还每人送了一样化妆品,上面写的都是外文,池阮只认识英文,看不出是什么品牌,但从英文的介绍中读出这是口红。 何嘉瑶说自己平时有些闹腾,从小在家中父母都娇惯她,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请大家多忍让。 她还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何嘉瑶便凑过来问:“池阮,你叔叔是本地人?” 池阮并不知道,但她想俞叔叔在h市有房子,便是吧,她点点头。 “你叔叔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池阮心里莫名有些不好受,故意气何嘉瑶,点了点头:“有女朋友了。” “这样啊。”何嘉瑶一脸没意思地走开。 她心里有个隐隐的念头,但她并不敢面对,一旦这个念头成真,那就意味着俞叔叔对自己的所有好,自己的所有所作所为都成了图谋不轨,想到这一点,她便觉得羞愧。 * 池阮一直是个学习努力的女孩,上了大学,学的是医,课程很忙,她又很需要钱,家里不给她生活费,俞叔叔给她交了学费,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她没有动过那笔生活费,她想靠自己赚。每天从六点起床到晚上十点回宿舍,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兼职,整个人又累又亢奋。 也许也怀有一丝故意的念头吧,她从不联系俞允淮,偶尔想起他,也强迫自己不去想。 每隔一个月,他会通知她给她转了生活费,问她过的怎么样,适不适应。 她的回答永远一样,她故意在收到后两三个小时才回复:“谢谢叔叔,不用给我转,我有钱,过的很好。” 每次俞允淮都会秒回她:“好的,有问题就联系我。” 有几次她实在忍不住,问他最近身体如何,他说:“一切都好。” 期中考结束,她明明学的很努力,但还是平平无奇,晚上又接到家里电话给她要钱,她没有动俞允淮给她转的钱,把省吃俭用省下来四千块转了三千回去。 这一次,她回:“谢谢叔叔,不用给我转,我有钱,过的挺好,就是有些累。” 他秒回:“阮阮,我请你吃个饭,就当庆祝你考完期中。” 她犹豫了一下,却如同叛逆期迟到一般,上大学前每个月最期待的就是借小卖部电话和他分享生活,现在上了大学,见一面那么容易,她却说:“不见了,最近有些忙,叔叔保重身体。” 晚上,她在咖啡店打工。 “请问需要什么?” 她低着头问。 “池阮.......”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愣愣抬头,只见俞允淮皱着眉看她,眼神里有不可置信、有心疼、有恨铁不成钢,“你......给我出来!” 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说话,周围同事都看过来,她心里立刻泛起委屈,不服气地跟他走出去,一直上了他的车。 “阮阮,我给你的钱不够花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浪费时间?你的学业不辛苦吗?你不需要休息吗?你甚至......甚至不愿意见我,就是为了赚钱?” 她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半晌,她倔强地说:“我......不想花你的钱。” 她本不想哭的,但一边说,一边越来越觉得委屈,只看见自己的腿上掉了一颗又一颗泪水。 “你......为什么不想花我的钱?” 她没有说话。 等了好久,俞允淮说:“我送你回学校。” “我要回去上班。”她一字一顿反驳。 沉默。 “嗯,你去。” 她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俞允淮,只见他面色苍白,紧闭双眼。 “俞叔叔......你怎么了?” 俞允淮没有说话,她才想起来,刚才在咖啡店见到他,他走路的样子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冷......好冷......” 微弱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池阮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他浑身滚烫。 5、Chapter 5 池阮瞬间声音软了下来,语气里都是自责:“你……你生病了吗?” 俞允淮努力睁开眼,只觉得整个脸热得不行,但浑身却一个劲地发冷,伴随着胃部一阵阵涌出的疼痛: “我……”他看着面前靠过来的黑影,意识有些恍惚,“我忍一会就好,可能是肠胃炎诱发了发烧。” “都这样了!还忍什么?我带你去医院。” 她连忙打开车门,扶着他下车,站在路边打算拦一张车去医院。 他有些神智不清,浑身有一半的重量依靠在她身上,她又慌又急,却在他靠过来的时候浑身泛起一阵酥麻。 她体重小,比他矮了一个头,一只手紧紧抓着柱子,才勉强站稳。 他皱着眉,脸上开始泛起红晕,身体微微蜷缩颤抖,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 所幸这条路车流量大,刚过一会,她就拦到了车,她打开门,扶着他坐进去,结果他刚刚坐下,就浑身失力倒在座位上,几乎占据了后排三分之二,她轻轻帮他把腿搬上去,犹豫了一下,不放心他,最终没有坐到前排,而且关上门,从后排另一个门坐进去。 “师傅,最近的医院!” 师傅见状,也有些着急:“小姑娘,这个时段太堵了,最近的医院也得半个小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您尽快开。” 她低下头,他两条长长的腿撑在脚垫上,身体蜷缩在后座的座位上,大概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但他一声不吭,只是皱着眉头,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很急促,脸色也有些涨红。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拉开他的大衣,用手在他胸前不断为他顺气,但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池阮咬了咬牙,再也不顾任何男女距离,先用劲地扶起他的上身,温柔地抬起他的头垫在她的一只胳膊上,他的身子压在她腿上,身体得以舒展开,上身被垫高,她又轻轻用手在他胸膛给他顺气,他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她方才神经紧绷,浑身都绷着一根弦。她是医学生,虽然刚上大学学的不深,但是她能判断出,他除了胃不好,胸腔处也绝对不正常。 现在看他终于恢复了正常呼吸,她一边机械地拍着他的胸,一边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流在他的脖子上,脸上。 正在这时,俞允淮终于有了一些意识,他想要从池阮身上坐起来,却被池阮制止:“就这样躺着,别乱动,待会又呼吸不过来!” 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喊出来,连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明明他比她大这么多,但却被她像是训斥孩子一样,但他真就如同一个害怕长辈的孩子一样,一动不动。他抬起手,抹去了池阮下巴上的一滴眼泪: “阮阮,别哭,你的.......眼泪,好......好烫。” 池阮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脖子,都是滚烫的,烫的她心里一紧,她又摸了摸他的手,又冰又凉。他一直怕冷,现在发了烧,四肢更加冰凉。她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不停地揉搓,试图让他暖和一些。 俞允淮使劲想把他的手抽出来,却被池阮紧紧抓住:“俞叔叔,你......就这么讨厌我?” 俞允淮朦胧中看着池阮的眼睛,那双大大的杏眼微微泛红,说这话时又是委屈,又是不甘,还带着一丝怨怼。 他的声音又哑又轻:“阮阮......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叔叔......叔叔是男性,你年纪大了,要......要和叔叔保持距离。” 池阮看着面色发红的俞叔叔疲倦脆弱地被她抱在怀里,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臂弯里,突然又心疼,又满足。她当然......当然知道叔叔是男性,但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 “我不听,我只是在照顾你,你......非要多想,我也没办法。” 她的话义正言辞,俞允淮说不过她,倒是显得自己想入非非,加之他发着高烧,浑身酸软疼痛,冷得微微发抖,一会子清醒,一会又昏昏沉沉像是睡了过去。他闭着眼,无意识地朝池阮靠过去,池阮知道他难受,他冷,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紧紧裹着他。 她只是在照顾他,俞叔叔帮了她这么多,都是她应该的。 她这么对自己说。 * 医院。 “目前只能等患者烧退下来才能进一步治疗,现在开了退烧和止痛消炎的针水,但肠胃炎引起的发烧极容易复发,家属要多多注意。对了,等不发烧了,有空的时候来做个胃镜好好看看。” 池阮一一应了,医院病床都已经满了,他们县里的小诊所有时遇到认识的医生,小病小痛都让回家吊针,至少能舒服些,但这里是大城市,人必须待在这里,医生也能放心。 池阮走到门口,只见俞允淮孤零零坐在又冷又硬的座位上,紧闭双眼,头轻轻歪向一边,他又瘦又高,此刻烧退了一些,脸色很苍白。 周围也有人在吊针,大多数都有人陪同,时而传来交谈声,零星也有几人像他一样,孤单地坐着,不过旁人都比他精神好,都在一边吊针一边玩着手机,只有他,静静地歪在椅子上。 不过,她来了,她不会让他一个人了。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用额温枪测了一□□温,三十九度,已经降下来一些了,刚来的时候整个人神志不清,医生都吓了一大跳,量了量体温竟然四十一度,一个成年人,竟然烧到这种程度。 她找来纸杯,倒了一杯温开水,轻轻叫他:“俞叔叔,俞叔叔?” 他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笑笑:"阮阮。" “喝点水吧。” 她不等他接过,轻轻把杯沿送到他唇侧,慢慢把水送进去。 喝过了水,她又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的声音很哑,“阮阮,你快休息休息吧。” 池阮看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又问:“还是很冷吗?” 这里没有空调,加之天气本就温度很低,他又发了烧,肯定是很冷的。 他口是心非,摇了摇头。池阮不管他无声的反抗,跑到楼下小超市,这里卖各种病人会需要的生活用品,她花五十块买了一床有着红色大花的毛毯,虽然对俞允淮来说有些俗气,但肯定很保暖。 她拿着毯子回来,在俞允淮湿漉漉的眼神注视下把毯子严严实实裹在他身上,然后又坐在他身边。 “俞叔叔,你睡一会吧,我帮你看着针水。” 俞允淮想劝她回去,想苦口婆心和她谈一谈不要再打工的事,但见她已经利落搬来桌子,有些故意地戴上耳机,开始在桌上写作业,便只能无奈闭嘴。 过了一会,池阮拿下耳机,身旁传来匀长的呼吸,她坐回座位上,过了一会,俞允淮的头轻轻搭在了池阮肩上。 6、Chapter 6 池阮浑身僵住,他的头起初只是轻轻搭着,后来便整个人重心慢慢偏移,身体的重量都往池阮这边倾斜。 他沉沉靠在她的肩上,脸颊还是烫烫的,呼吸轻轻的,但却一呼一吸都打在她的皮肤上。池阮浑身酥麻,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他。 靠了一会,俞允淮的头忍不住开始向下滑落,毕竟池阮的肩膀实在太薄太细了。池阮眼看他的头快从她的肩膀上滑落,连忙轻轻用手托住他的额头,想要把他的头重新放在自己肩上,但却害怕吵醒他,最终只能坚持这个姿势,一边肩膀被他靠着,另一只手一直托着他的额头。 没过一会,一只肩膀酥麻,另一只手也酸痛。 但她实在是太想让他好好休息了。 他的身体裹在毛毯里,微微瑟缩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靠在她怀里,如此安稳地呼吸着,让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母性。 好乖好乖。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 过了好久,最后一瓶水也快没了。池阮只能轻轻叫他: “俞叔叔,俞叔叔,醒一醒。” 俞允淮蹙着眉头睁开眼,下意识回应了一句:“阮阮……”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淡淡的疲惫。 他意识到自己正靠在池阮身上,连忙坐起来,满脸抱歉地看着她,却见池阮温柔笑着看他,一边甩着自己的两只手,一边问: “你好些了吗?” “阮阮……你……对不起,又让你这么辛苦。”他自责地说。 池阮摇了摇头,起身想叫护士拔针,但刚站起来,半边身子一软,立刻摔在地上。 她一边立刻说:“我没事俞叔叔!你别急!就是有……有点麻……”一边艰难地站起来。 俞允淮见状,立刻把手上的针拔掉,轻轻捏拳从池阮双臂下穿过,把她架起来放到座位上。 “俞叔叔,你的手!” 俞允淮一边用纸巾擦去鲜血,一边把针眼压住。 “没事了,阮阮,你感觉怎么样?” “你……你怎么自己就把针拔了!” 他低声道:“你忘了?我是医生。” 池阮无奈闭嘴。 俞允淮垂下眼睛,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拉过池阮的手,开始从上往下替她揉着胳膊。 半晌,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愠怒:“阮阮,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应该叫醒我,而不是让自己这么难受。” 池阮不说话,见他这样想必是好多了。 二人又被护士训斥了一通,说即便是医生也不能这样自作主张云云,然后便离开了医院。 “阮阮,谢谢你陪着叔叔。”站在医院门口,俞允淮突然说,“我以前都是一个人来医院的,第一次有人陪我,不过倒是让你这么辛苦。” 他好像在笑,但声音又哑又低,池阮只觉得心疼。 “我送你回学校吧,改天我请你吃个饭,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池阮摇摇头:“太晚了,学校有门禁,已经进不去了。”其实是可以的,她有一次兼职结束因为一点事情耽误了,和保安说了一下,便直接让她进去了。宿舍楼下的宿管也很好说话,虽然会记下名字,但学校并不严查。 “那……去酒店住一晚,可以吗阮阮?” 俞允淮的语气很自责。 “俞叔叔……我……我也没带身份证,住不了酒店,我……我可以去你家吗?我睡沙发就行。” 池阮低下头,鼓起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阮阮,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对了,叔叔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套房子,离你学校也很近,我送你去那好不好?” 池阮咬了咬下唇,声音带了哭腔:“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去你家?” 俞允淮急忙解释:“不是,阮阮……唉,你还年轻,你这么小,你不能和一个成年男性待在同一个屋子里一整晚。”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包括我。” “可是你并不会对我做不好的事,不是吗?”她心里带着气,直接问出来。 “我当然不会!” “那不就完了,既然你不会,那就不用担心。而且明天是周末,我也没有课。”池阮笑了笑,露出属于胜利者的神色。 其实她为什么非要去,是因为她记得医生交代的话,他只是暂时退下了烧。胃炎没有好,便很有可能复发。 他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她做不到不在意。 俞允淮带她回了家。 他的家很大,可是从来没有做过接待客人的准备,所以尽管房间很多,但卧室却只设置了一个。 “阮阮,别的床单今天刚刚洗过,都是湿的,你就将就着睡一下吧。” 他把她领到他的房间:“今晚你睡这里,可以吗?” 池阮连忙摇头,她怎么能占用俞叔叔的床:“我说过了,我要睡沙发,你病了,更应该好好休息。” 俞允淮的神情很严肃:“不可以,阮阮,听话,你是我的小客人,我不会让你睡沙发。” 池阮只能作罢。 他的卧室依旧保持着黑白灰的装修风格,唯独床头柜上放了一盏小小的可可爱爱的星星灯。 池阮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这是我送给你的?” 俞允淮点了点头:“嗯,谢谢阮阮,我很喜欢,每晚都开着它睡觉。” “这样睡得着吗?” “嗯。”他温柔地点点头。他每天工作很忙,都是很累很累才会休息一会,所以睡着对他来说很容易,不过他睡眠不是很好,总是做噩梦,总是很早很早就惊醒。 池阮又走到厨房,看了看垃圾桶,有,看了看各种厨具,惊讶道: “你最近做饭吃啦?” “嗯。”倒不是他开始在意身体了,但池阮是他在世上关系最亲切的人,他不想让她伤心。 “阮阮,饿了吗?我给你做饭吃吧。” 池阮看他状态还不错,便点头同意了:“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 很快,一碗干净的香喷喷的西兰花火腿炒饭便端上了桌,俞允淮给她盛了一碗,自己却坐在对面,面前空落落的。 “你不吃吗?” 他摇摇头:“不吃了……”他低声笑了笑:“我胃不好,我怕吃了吐出来。”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上次的事。 池阮捏紧了勺子:“俞叔叔……”她看着面前碗:“你每次都吃东西都会呕吐吗?” “嗯……有时会,最近太忙了,吃东西不是很规律。” “那也不能不吃,医生开了药,空腹吃药很不好,多少吃一点垫垫肚子,总比什么都不吃好。养胃也是个慢慢的过程。” 这些道理他都懂,不过是不想再在她面前失态。 他拗不过她,随便吃了一点。她像是一个小大人,又监督他吃药,给他倒了热水,看着他吃下去。 “你现在难受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有一点。” 她又问:“你一直都难受吗?” 他点点头。他的胃炎已经很多年了,习惯了淡淡的胃痛,习惯了每个月反复的上吐下泻,偶尔的胃炎性发烧。 俞允淮强迫池阮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去把碗洗了。他想了想,打工的事可以改天再和她讨论,今天先让她休息,反正还有两天周末。 “俞叔叔,已经十一点了,你生病了,应该早点休息。” 池阮板着脸说。 俞允淮只能放下电脑,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乖乖躺在沙发上,盖上了那条厚厚的毯子。 池阮把灯都关了,黑暗中,俞允淮突然开口:“阮阮,我想要……那个星星灯。” 她心里似乎被掐了一下,软成一片。于是她去卧室把灯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小夜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在夜里暗暗的,俞允淮的脸被光晕笼罩,轮廓很温柔,他的眼睛清澈沉静,池阮看得挪不开眼。 “俞叔叔,晚安。如果你有不舒服,随时叫我。” “阮阮晚安,做个好梦。” 她轻手轻脚走进卧室,特地把门留了一个缝,透过缝隙里,她看见俞允淮闭着眼,一动不动躺着才放下心来。 她的身体陷进床里,她心里有些慌张,扯过被子,枕头狠狠吸了一口——是俞叔叔的味道,好闻的味道。 她躺在俞叔叔的床上。 她有些想笑,想开心地尖叫。但一秒,她又突然自责而羞愧。 她不该有这种想法。 半夜两点,她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轻手轻脚推开门,走出去。只见俞允淮躺在沙发上,身体不停抖动,头左右晃动,口中呼吸急促,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她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查看,只见他满头大汗,用手一摸,烫的吓人。 “不要……不要……”轻轻的呻吟从口中溢出。 池阮轻轻拍着他的身体,来回顺着气:“俞叔叔?醒一醒!醒一醒!” 俞允淮似乎突然醒过来,立刻坐起来,大口喘气,又失去力气一般倒回来。 7、Chapter 7 他睁开眼,眼神涣散,静静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池阮收回想要扶他的手,问:“俞叔叔,你没事吧?” 俞允淮眼神很空洞,池阮又叫了他几声,他才恍惚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阮阮,谢谢你。” 池阮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只能回答:“俞叔叔也对我很好呀,我这么做是应该的。” 他眼睛里泪光朦胧,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最终又收回:“阮阮,现在是在做梦吗?” 他嗓音很沙哑,池阮替他掖了掖被子,轻声说:“你又发烧了,吃点药吧。” 池阮打开一盏走廊上的灯,拿了药,倒了水,想要扶他起来,他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阮阮,你快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吃了药就行,不用管我。”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清明,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梦一样,池阮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看着他吃了药又躺下来,她转身进厨房烧了热水,想要拿块帕子给他擦擦脸降降温。 再次出来,就看见俞允淮一把扯过垃圾桶,整个上身从沙发上掉下去,抱着垃圾桶呕吐。 池阮连忙放下水盆跑过去,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她看过资料,如果使劲拍可能会更不好受,只能顺着脊背一下下抚摸。 俞允淮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扣在垃圾桶上,青筋暴起,口中一阵阵呕出清水,他吃的东西实在太少,就连呕吐也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上一阵还没吐完,下一阵就接上,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池阮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帮他扶着垃圾桶,一边努力帮他顺着背,他神情很痛苦,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努力克制,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胃部不断痉挛,胃酸也从腹部涌上来,一阵接着一阵,他几乎被呛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池阮见状,浑身紧绷,突然想起他上次也出现了肺部的病症。她连忙丢下垃圾桶,一下跪坐在地板上,把他揽进怀里,扶着他上身坐高,两只手分别放在他胸前背后,一下又一下用劲抚摸,帮他顺气。 俞允淮口中仍旧零星涌出酸水,顺着嘴巴流在衣服上,他的头软绵绵地靠在池阮的颈窝里,呕吐物流到了池阮身上。 他咳嗽声逐渐放缓,勉强伸出手想要推开池阮:“脏……脏……放……放开……我……” 池阮根本不听他,依旧给他顺着气,直到他呼吸平缓下来,才轻轻扶着他靠在沙发上。 池阮倒了一杯水,连手都忍不住颤抖,但她知道,俞允淮现在一定更不能面对她。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跪坐在他面前,把水递给他: “俞叔叔,漱漱口吧。” 俞允淮面无表情,接过她手里的水,麻木地漱了漱口,轻轻吐在垃圾桶里,又把杯子放到桌上。 池阮又拿起毛巾,想要替他擦擦脸,降降温,俞允淮拉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半晌,他轻声说: “阮阮,我自己来吧,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都可以的。” 池阮想要反驳,他如果可以的,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了,她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上半身倚着沙发,头发因为出汗而潮湿,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脆弱狼狈,他的头也微微低着,不愿意看她。 他的呕吐物粘在他的领口,也出现在她的袖口上。 “俞叔叔,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从小到大,你对我这么好,帮了我这么多,你是我最仰慕的人,我……” “阮阮……”他的声音有些潮湿:“就让我一直做你最仰慕的人吧。” 他背过身:“阮阮,”他说,“给叔叔留一些体面,我不想在你面前这么狼狈。” 池阮愣在原地,泪水一颗颗砸在地板上,她瑟缩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起身。 俞允淮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慢慢挪动到房间里,找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拿出一件没有拆封过的白衬衫放在床上走出门。 “阮阮,那里有件新的衬衫,没有穿过,你把衣服换下来放在洗衣机里,先将就一下。” 池阮依言照做,然后了紧紧关上了卧室的门,滑落到地面,头埋在臂弯里,努力不让哭声传出来。 门外,俞允淮强撑着吃了药,又洗了澡,最后把刚才的一片狼藉收拾了一下,又把池阮的衣服洗好晾好,终于再也撑不住,倒在沙发上。 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肚子,眉头紧皱,不知什么时候挣扎着睡了过去。 池阮一直听着外面没有动静了很久,才稍稍打开门看了一眼。 俞允淮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但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池阮小心翼翼把空调调高,又给他盖上了毯子,最后才关上灯回到卧室里。 她横竖睡不着,心里一团乱麻,看到柜子里放着一本相册,俞允淮已经睡着了,她反锁住门,有些心虚,稍稍打开了相册,想看看他曾经的照片。 俞叔叔现在依旧很帅,年轻的时候一定更帅吧。她心里忍不住想。 但当她打开相册,前面几页都已经被撕掉了,剩下的照片,竟然只有一个人——池阮。 其实最初池阮被俞允淮资助是一个公益项目,项目牵头,把资助人和被资助人一一配对,为了让资助人安心,觉得钱没白花,项目组给每个家庭一台数码相机,每个月项目组都要求被资助人给资助人寄照片。 后来这个项目组解散了,俞允淮却没有放弃池阮,几经周折获得了她直接的联系方式,继续资助她,他们也保持了同样的习惯,池阮依旧每个月会给俞允淮寄照片。 那些照片都被他留了下来。 池阮妈妈怕给俞允淮留下不好的印象,每次都是寄一些很正能量的开心大笑的照片。但池阮会夹带一些私货,她靠给同学写作业赚零花钱,悄悄洗了一些别的照片——弟弟有她却没有的东西,她在橱窗里看见的喜欢的玩具,她的试卷,她哭泣的样子,她愤怒的样子,她快乐的样子。 那时候,她把这个叔叔当成了圣诞老人,她寄给他的照片里的玩具,总会不久后收到;她提到的烦心事,开心事,他也会在回信中一一回应。 那时候她九岁,他二十六岁。 池阮一边看,一边哭一边笑。她想,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俞叔叔对她更好的人了。 十八岁的池阮已经认清父母并不是真正爱她,但她坚信,俞叔叔爱她。她分不清这种爱的性质,但这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8、Chapter 8 池阮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是周末,虽然她平日很忙,就算在周末也会早起学习,但昨晚是个例外,她也没有给手机设闹铃,今天醒来,看了一眼手机,竟然已经十点了。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看见门把手挂着昨晚弄脏的衣服。衣服洗的很干净,带着一股肥皂的香味,大概是用手洗的。 她想了想俞允淮昨晚的样子,都这么难受了,还非要给她洗衣服,何必呢? “阮阮,给我留一些体面。” 他的话在脑子里回想,她的心一痛,也许他不想让他们都不想起昨晚的事吧。 她换上衣服,洗了一把脸,用他昨晚给她准备的牙刷刷了牙,走到客厅一看,没人, 厨房传出下油的香气,池阮走到厨房门口一看,俞允淮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下身是剪裁得体的西裤,整个人被勾勒地很干练。 唯独胸前围了一个围裙。 俞允淮听见声音,转过来对池阮笑笑: “阮阮,你醒了?我给你炸荷包蛋当早餐。” 池阮想问他好些没有,但却不敢开口,只能悄悄打量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下重重的乌青。 “谢谢俞叔叔,我来吧。” 池阮见他一只手杵在橱柜上,身体也向那边倾斜,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俞允淮避开她的触碰,只说:“已经好了。” “昨晚忘记设闹铃了……我平时起的很早的。”池阮结巴着解释。 “我知道,每天十点的时候,你的微信步数都快两千了。”俞允淮轻轻笑了笑,说完,即便努力抑制着,还是轻轻咳了几声。 池阮脸有些红……俞叔叔……还看自己的微信步数吗? 他把荷包蛋盛出来,放上两片烤好的面包,又放上一杯热牛奶,自己则端了一碗用热水冲开的麦片。 二人开始吃早餐。 池阮一边吃,一边悄悄观察着俞允淮。他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捏着勺子,他捏地很紧很紧,用勺子在碗里转了好几圈,才轻轻舀起一点送入口中,他吞咽的动作也很费力,每一口都要吃好久好久。 等池阮已经吃完了,他的一碗麦片几乎没有动过。 正在这时,池阮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一看,上面写着“妈妈”,她立刻挂断,笑了笑:“骚扰电话。” 刚挂了一会,池阮妈妈又再次打过来,她没有办法,知道只要不接,杨丽就会不停打过来。 池阮桌下的一只手捏紧了袖口:“我接个电话。” 她跑到卫生间,接通电话,就压低声音问:“又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响起女人讨好谄媚的声音:“池阮啊,这不是期中结束了吗,你弟弟考的很不好,我们决定给他报一个补习班……” 池阮皱了皱眉头:“不是刚刚给了你们三仟吗?” “那……那三千被你爸爸赌完了……” “不是说了吗!让他不要再赌了,他死性不改,你为什么要把钱给他?”她气得胸口堵,声音也忍不住有些激动,“我已经没钱了,我的钱全部给你们了。” 她一字一句说道:“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每天很忙,而且,”她咬了咬牙,“我劝你们早点死了砸钱给池睿读书的心吧!我当年中考高考的时候你不让我复习让我干活照顾池睿,我现在一样考上了h大,他不改掉整天无所事事的性子,永远不可能读好书,花再多钱都是打水漂!”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真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你没钱,你不会给俞允淮要吗?他不可能不给你钱吧?”电话那头,杨丽继续喋喋不休。 听到俞允淮的名字,池阮忍不住向外看了看,心里又羞愧又恼怒:“你疯了!人家的钱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别再说这种话!” “你既然拉不下这个脸,那我就替你去要好了,反正你俞叔叔的电话我也是有的,要不是你拉着我死活不让我去,睿睿现在还会成绩这个样子吗?” 池阮咬住嘴唇,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够了!我过几天就给你,你不许去联系他,他现在已经不资助我了,你不要再打扰他,他也不会给你钱,你听懂了吗?” 说完。池阮挂了电话,她用劲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照了照镜子,确保自己一切正常,才走出卫生间。 在俞允淮说话之前,池阮率先开口:“俞叔叔,我待会就回去了,学校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俞允淮撑着手站起来,远远地看着池阮,池阮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阮阮,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池阮鼻子有点酸,心里只觉得自责。他对她这么好,可是这一切好反而成为她的家人利用他的砝码,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罪恶的藤蔓,因为她缠绕上了俞叔叔,所以一切污秽都开始玷污他。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有,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俞允淮皱着眉头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弯下腰想要换鞋:“阮阮,我送你回去。” 池阮看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开口:“你……你还发烧吗?” 俞允淮摇了摇头:“已经不发烧了,就是胃还有些不舒服,吃不太下东西。”他朝她笑了笑,“不要再担心我了。” 池阮走过去,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双深邃的、永远温柔而疏离的眼睛:“俞叔叔,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照顾你?” 池阮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仿佛只是一个想要得到来自大人的糖果的小孩。 俞允淮愣了愣,他似乎依旧平静,声音沙哑而耐心:“我是你的叔叔,应该我照顾你。”但他眼里一瞬间的动容被池阮捕捉到。 “叔叔也可以被照顾,叔叔也是一个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不是吗?”她固执地问,脑子里不断想起那天夜里俞允淮窝在大大的毯子中的情景,只有当他睡着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她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的叔叔,也有那么无助的时刻。 俞允淮看着她,忍不住抬起手把她滑落在脸颊旁边的碎发别到耳朵上:“阮阮,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或许有一天,叔叔会遇到一个愿意陪我共度一生的人,但你还小,你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担心我。” 池阮咬了咬牙,她很想问,为什么不能是她呢,她愿意做那个人。但下一秒,她突然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她问不出口这样的话。 池阮垂下头,换了鞋子:“俞叔叔,你不用再送我了,我想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一个人回去。”她又说:“你相信我,我会努力赚钱,把钱还给你的。” 池阮离开地很快,甚至俞允淮都来不及和她道别,她就背上书包匆匆冲出去。 俞允淮见门被砰地关上,松了一口气。他一手紧紧顶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柜子蹲了下来,浑身轻轻颤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够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茶几前面坐下,拉开装药的柜子,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纸条,清秀的字迹写着发烧吃什么,胃痛吃什么,呕吐吃什么等等。 他抿了抿唇,按照单子写的,颤抖着手勉强把药吃下去。吃完药,他浑身一软,靠在沙发上,看着周围一切如常的环境,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突然想起来,他忘记和池阮谈一谈有关打工的事了,但回想起她离开前的那一番话,又突然觉得或许不应该劝她。 阮阮向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 俞允淮靠在沙发上,用手不停按压着肚子,企图让疼痛快些消散。他痛得眼前一黑,恍惚之中,总觉得池阮在叫他:“俞叔叔。” 他自甘堕落地叹了一口气,又撑着身体爬起来走到书房开始工作。 * 池阮径直去了上次打工的地方上班。她先挪用了俞允淮给她的生活费的卡里的钱,因为她已经没钱了,如果不给杨丽转钱,万一她真的给俞允淮打电话,那才是真的让池阮崩溃。 她不怕苦不怕累,隐约中,她发现了她唯一害怕的东西——她害怕俞允淮厌恶她。 晚上,池阮回到宿舍。 何嘉瑶立刻起哄:“你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宿舍?” 池阮随口扯了个谎:“有点急事。” 何嘉瑶立刻反问:“能有什么急事,你家又不在这里,能去哪,大家不都清楚吗?池阮,你该不会谈恋爱了吧?” “对啊,不然为什么每天都这么晚回来。” 池阮的第一反应便是否认,不知为何,她不想让任何人认为她恋爱了:“我没有,就是家里有点事,去我叔叔家住了一晚。” “这样啊。”何嘉瑶又问:“诶,你叔叔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他多大了?你叔叔长得挺帅啊?” 池阮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一边开心,因为俞叔叔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但一边又有些生气,总觉得何嘉瑶心思太明显。 “我不知道,他……挺年轻的,你看上去呢?”她问。 “我也觉得。阮阮,你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好不好?”何嘉瑶缠着池阮。 池阮连忙上床:“他……他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我要休息了。” * 第二天晚上,池阮再次去咖啡厅打工,却看见俞允淮坐在咖啡厅的角落工作。 她忍不住有些心虚,怎么会又遇见他。但俞允淮却主动朝她走过来:“你好,我想要一杯美式。” 池阮皱了皱眉:“美……美式对胃不好,我帮你点一杯热牛奶吧,你先去坐着,我待会给你送过来。” 她注意到他一只手撑着柜台,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疲倦。 9、Chapter 9 俞允淮笑着点了点头,装作并不认识她的样子,照常付了钱,并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即将转身,又突然回头:“麻烦帮我打包一份蛋糕,等我要走的时候再来拿,谢谢。” 池阮心里有些惊讶,是他自己要吃蛋糕吗? 问:“您要什么蛋糕?” “请你帮我选一个最推荐的招牌吧。” 过了一会,池阮端着牛奶从他背后走近。他戴着蓝牙耳机,面前是电脑,一只手在触控板上滑动,另一只手在笔记上记录着什么。 池阮悄悄观察他的状态,他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甚至连她走近也没有察觉。他面色还是有一些苍白,但看样子比上一次见他要好一些。 池阮把牛奶放在他桌上,他才突然休息到池阮,把耳机摘下来。 “谢谢。”他朝她微笑。 池阮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为了她吗?但至少他没有指责她,反而很配合她的工作,她也不好自作多情,只能也笑一笑。 她的同事议论纷纷,讨论坐在那个角落的男士很英俊,还有人说他身上很有一种禁欲,斯文败类的感觉。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是每隔一会都要去卫生间。 池阮也悄悄留意,牛奶他只喝了几口。 大概是胃又不太舒服吧。 池阮的工作不是很辛苦,这个咖啡馆开在h大周围,属于高新园区,但又是学生党消费不起的水平,来往都是在此工作的白领。 当时愿意要池阮这样连拿铁和美式都分不清的新人也不过是看中她会讲英文,有时候能接待外国顾客。 最开始一个星期学着做各种饮品还有些忙碌,现在熟练了,几乎很少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手机上背背单词,看看外刊。 而俞允淮从坐下来开始就在工作,除了中途去了几次卫生间,可以说都在高强度的工作。 晚上九点四十,咖啡厅即将歇业,只有俞允淮没有走。 池阮把预留好的蛋糕拿出来,她帮他挑的,她不知道招牌是什么,但她下意识挑了那个她最喜欢,最想吃,但一直没舍得买的。 她想让他尝尝。 服务生走过去,把蛋糕递给他,对他说:“先生,很抱歉,我们要打烊了。” 俞允淮远远看了站在柜台的池阮一眼,对服务生说:“谢谢,我马上离开。” 二十分钟后,池阮收拾好背着书包走出店门,却看见灯光下,一个高高瘦瘦的人靠着电灯站着,上身微微有些弯,似乎有些不舒服。 她走过去想要关心一下,却发现是俞允淮。 “俞叔叔,你……不舒服吗?怎么还没离开?”她开口问,想要接过他手里的包。 俞允淮听见声音,立刻直起身子,装作没有事的样子,避开她的手:“幸好没有错过,阮阮,这个蛋糕送你。” 池阮接过,问:“你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没有走?你不吃吗?” 俞允淮笑了笑:“我真的没事。我担心只点一杯牛奶却坐这么久不好,所以又点了一个蛋糕,你知道我胃不好,吃不下这些。” 这个她喜欢的蛋糕,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 池阮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有些愧疚,她其实隐约有些预感,他并不是为他自己点的蛋糕,可真的握着这个口袋,又奇怪地有一种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的感觉。 “天气这么冷,你一直站在这,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吗?”她抬起头,看着他眼角的细纹,忍不住又开始心疼他憔悴的面容。 “不止。阮阮,上车吧,如果你非要来这里上班,那我就送你回去,这个时间,你一个人走回去非常不安全。”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认真道。 池阮又感动又无奈,他就是为了送她回去,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吗?他身体这么不好,坐一会就要去卫生间,站起来都得扶着柱子才能站稳,为了不错过她,在这里吹了半个小时冷风。 池阮很想让他不要这样,很想指责他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是看着他一边在冷风里咳嗽,一边认真等她的回应的样子,实在说不出任何伤害他的话。 “好,我们走吧。” 上了车,快到了校门口,池阮突然问:“对了,上一次医生说等好些了去医院做胃镜,你别忘了。” 车停下来,池阮跳下车,快要到门禁了,她又回头喊:“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去,我可以陪你去!” * 她刚回到宿舍,接着何嘉瑶便大包小包地回来了:“我刚刚看见了,又是你叔叔送你回来的?” 何嘉瑶好像在笑,但池阮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嗯,他刚好偶遇,顺便送一下我。” 池阮觉得反正他们之间很清白,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何嘉瑶又问:“他真的是你叔叔吗?即便是叔叔,你爸妈怎么会放心让你大晚上和一个血气方刚的未婚的男的待在一块?” 何嘉瑶挑了挑眉,一脸挑衅地看着池阮。 池阮同样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也只有思想龌龊的人,才会这么想别人。” 她从书桌上拿起何嘉瑶开学那天送的化妆品和零食,全部放到她的桌上:“没拆封过,还给你。” 何嘉瑶冷冷地看着池阮,半晌,突然笑了:“你清高个什么劲,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每天这么晚回来是去打工了吧?已经有同学在咖啡厅看见你了。” 她走近了一点,继续笑着说:“还真是又当又立啊,一边不允许别人接触,一边自己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厮混,你的衣服是几年前买的?你家真的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你有必要去外面打工吗?你这么学习有什么用呢,也就只有你惦念那点奖学金了吧。” 何嘉瑶说完,看了看沉默的另外两名舍友陈韵和张雨晴,她们见状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过也没人站出来说话。 池阮不得不承认,何嘉瑶说的都对,但凡她父母爱她一些,也不会说出让她找俞允淮要钱这种话,她也确实是穷,她这么努力学习也都是为了那点别人不看在眼里的奖学金。 池阮面上很平静:“所以呢,你说的都对,你满意了?” 何嘉瑶深呼吸几口气,看着池阮一张粉黛未施却秀致的脸就更生气了,冷嘲热讽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不要把你的寒酸气传染到别人身上。你每天起这么早,回来这么晚,整个宿舍都被你影响,你知道吗?” 何嘉瑶看了看另外两个人:“你们说话啊!拿我当枪使呢!” 陈韵小声道:“池阮,别的我没意见,可你从不参加我们宿舍的团建,我真的觉得你和我们距离有些远。” 张雨晴也附和:“我每次看到你学习,我都会很焦虑……” 池阮想为自己争辩,她每天起床都用的震动手表,她尽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十五分钟就出门,洗漱台也都不在宿舍里面,她回来的时候她们也都没有睡,但看了看三人的脸色,她最终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第二天,池阮六点醒来,没有下床,在床上用手机背单词看外刊,一直到七点半大家都陆续下床上早八才洗漱。 中午吃饭的时候,池阮收到俞允淮消息:“阮阮,今天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微信步数没有什么活动。” 池阮突然眼睛一酸,心里很委屈,她连忙关了手机,拼命往嘴里塞饭,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男生突然走过来。最近池阮在参加一个项目组,主要是给研究生学长学姐们打打下手,积累点经验。陆壹乐是项目组的成员,比池阮大一级。 “池阮同学,今天晚上项目组聚餐,你去不去?” 经历了昨天的事,她也不再想遮掩,直说:“我不去了,我晚上要去打工。” 陈壹乐脸有些红,:“没关系,我……我可以等你结束了接你去,大家一起去,很安全的。” 池阮想起了昨天陈韵指责她不合群的事,点头答应了。而且她不想俞允淮再忍着身体不适来接她,便答应了。 “俞叔叔,我没事。对了,您别再来接我了,以后我同学会来接我。” 她撒了一个谎。 这一次,俞允淮没有秒回她,过了很久,他问: “阮阮,是男同学吗?” “嗯。” 她为了让他放心,又补充: “我和他相处了挺久的,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可以放心。” 俞允淮没有再回复。 * 晚上,俞允淮还是来了,但他没有走进咖啡厅,坐在车里默默盯着门口。 晚上为了团建,池阮请了个假,提前一个小时离开。 九点,陈壹乐出现在咖啡厅门口,池阮上了他的电动车后座,二人离开,俞允淮立刻开车跟上。 陈壹乐带着池阮进了一个清吧,清吧里面还算安静,台上有驻唱歌手轻轻弹唱着英文情歌,池阮坐了下来,问:“为什么没有见到其他人?” 陈壹乐脸红了,说:“他们待会来,我提前带你来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服务生送来两杯鸡尾酒,粉蓝色的配色,装在高脚杯里,很漂亮。 音乐突然变得舒缓,清吧里的灯光也突然打在池阮身上,池阮皮肤白,五官小巧精致,没有化任何妆但更显得清纯可人。 她微微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陈壹乐在她面前跪下,从背后掏出一支玫瑰花。 “池……池阮同学,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可以……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池阮浑身很慌张,捏着高脚杯,不知如何回应才能拒绝他。 正在这时,周围突然出现一群人,都在叫嚣着: “答应他!答应他!” 陈壹乐也大喊:“如果你害羞的话,你就把那杯酒喝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池阮看着周围喧闹的人群,有些不知所错:“我……对不起……我不能……” 她着急地快要哭出来,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一切都太过意外。 突然,人群中破出一个口子,俞允淮从人群中穿过:“借过,谢谢。” 他一把夺过池阮手里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轻轻放在桌上,一句话不说,拉过池阮的手腕便向外走。 直到上了车,池阮都还愣愣的。 是他先开口,脸色很红,眼睛里雾蒙蒙的,白皙的肌肤上染上了红晕,甚至连眼睛眉毛也红红的,他刚张口,便能闻见酒气:“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放心的送你回去的人?” “你就是这么挑选男朋友的吗?” “池阮……我把你捧在手心里,他怎么敢用一支玫瑰花就妄想得到你?” 他声音很沙哑,断断续续的,带着有些憋屈的怒意。 池阮愣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俞允淮:“俞叔叔……” 下一秒,他没有回应她,直接往方向盘上一趴,轻轻哼了一声: “阮阮……我……我不舒服……” 10、Chapter 10 车里静静的,只有窗外的车流声偶尔传进来,俞允淮的头抵在方向盘上,呼吸声有些错乱。 “是……是因为喝了酒吗?那杯酒度数很高吗?”她小声问。 “很高……很高,真的很高。”他声音很低,整个脸埋在臂弯里,有些朦胧。他不知道是自己酒量太差,还是因为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只是一杯鸡尾酒而已,喉咙里火辣辣地疼,胃里也像有一团火在烧,难受得他直不起腰。 最要命的是,头昏昏沉沉,意识也不清楚。 而恰好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 池阮不知所措,只能试探着问:“俞叔叔……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不喜欢那里。”他呼出一口气,好像在压抑着不适,勉强回答她。 “阮阮,帮我……帮我把座椅放下来。”他呼吸沉重,轻轻叫她。 “在哪里?”她问。 “在我座位下面,靠近……靠近……车门。”他皱了皱眉:“快一点……快点……阮阮……” 池阮从副驾驶上站起来,从他身后趴过去,和他的背隔着一点距离,终于扒到了按钮,车靠背缓缓倒下,她坐回来:“好了。” 俞允淮倒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谢谢……” 他皱着眉,脸有些红,他领口有些紧,忍不住解开了领口第一个扣子,池阮忍不住看过去,他的喉结滚动着,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移回视线。 “阮阮……不舒服……”他喃喃。 池阮忍不住向他看过去,心里一痛:“你哪里不舒服?” “头不舒服,肚子不舒服,热……哪里都不舒服。” 池阮说:“那……我替你揉一揉头?” 他不作声,她跨到后座上,伸出手,手指轻轻搭上他的太阳穴。 “不可以……我好像喝多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走开。”他侧过头,池阮浑身僵住,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委屈。 她也觉得有些热。 “没关系,我都不介意。”她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心头泛着酸涩,又轻轻搭住他的头,慢慢按摩起来。 他又尝试避开她,但她很坚决。 “我介意……我很……”他闭着眼,“我……” 池阮靠近一些,没有听清:“俞叔叔,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说,这一次,他直起身,捂着肚子又躬起来:“阮阮,我送你回去……” 池阮无奈地摇了摇头:“反了,应该是我送你回去。” 她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我说的话你忘了吗……我不想让你照顾我。” “忘了。” 池阮冷冷说:“如果现在在我身边的是除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转头就走。”她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下去: “但你不行。” 她下车,把他那侧的车门打开,扶他下来。 他拗不过她,只能自暴自弃听之任之。 他刚刚下车,吹了一下冷风,立刻趔趄地附在一颗树下干呕起来。 酒精狠狠刺激着胃和食道,又烧又疼,他的眼里都是生理性的泪水,努力想要克制,但是最终只剩下狼狈。 池阮轻轻顺着他的背,一边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和纸巾递给他。 他犹豫着接过,漱了漱口,扶着树站起来。池阮想要伸手扶他,他不留痕迹地避开。 二人上了车,车里很摇晃。 俞允淮昏昏沉沉,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一阵涌上喉头,他咬着牙努力抑制,但却完全没办法忍受,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池阮递了一个塑料袋子过来。 他一把抓住,大口大口吐出来,瞬间眼前发黑,喉咙好像快要被烧坏,整个人失去任何力气,几乎快要坐不住,但依旧控制不住胃部一阵一阵地痉挛,似乎有着惯性一样做着干呕的动作,眼睛里甚至都涌出泪水。 池阮看他浑身颤抖,歪歪斜斜地样子,心里好像被狠狠地抓住,立刻不再顾忌他的任何面子,替他拿着袋子,另一手扶着他,不让他倒过去。 他失去任何力气,任她搂着他,帮他擦嘴擦脸,好不容易停了呕吐,胃部的抽痛却没有停止,他的头倒在座位上,靠在她的腿上,蜷缩着身子,浑身精气被抽干,不能动弹。 到了家,也是她架着他一点点挪回去,所幸他很瘦,体重不大,他浑身发软,但却意识清醒,又愧疚又羞恼,但浑身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每一根神经都被疼痛折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皱着眉忍耐,软绵绵地倚着她。 她把他带回家,扶着他在床上躺下,为他脱了鞋袜,又用毛巾为他擦脸。 他闭上眼睛,感觉连呼吸都是那么辛苦,像一只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婴儿任她摆弄。 他就像是一滩烂泥。 池阮倒来了温水,扶着他的头抬起来,一点一点喂进去。她甚至不敢喂他药,害怕再次刺激他的肠胃。 做完这些,池阮只留下他床头她送他的夜灯,静静地杵着头守着他。 俞允淮浑身陷进软绵绵的床里,头也被枕头包裹着。 他眼皮好沉,好想睡过去,可是胃部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每次即将睡过去,又被痛的醒过来。 他死死咬着牙,不愿流露出任何痛苦的呻吟。他假装睡着,听见池阮在旁边低低的抽泣声。 他几乎一晚上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看到她的眼泪,还是努力开口:“阮……阮阮,别……别哭……对不起……” 池阮抹了抹眼泪,把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腹上,她温暖的手一点一点替他揉着,他想阻止她,想说他是男性,她不应该碰他,但实在是太眷恋这样的感觉,慢慢地睡了过去。 他很老,他不应该觊觎一个有着鲜活的青春的少女。 这是他今天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 池阮一夜没有睡。凌晨六点,她在他床头放了用保温杯煮好的很稀的粥,还放了几颗药片,在一旁留下的纸条: “俞叔叔,我中午回来,如果醒了喝点粥再吃药。” 她走的时候他仍然睡着,呼吸声很平静,但偶尔会皱着眉头,轻轻哼几声,每当这个时候,她会轻轻拍一拍他,帮他揉一揉肚子。 她看着他一张苍白的脸陷入沉睡,均匀的呼吸,起伏的喉结,长长的睫毛,又薄又匀称的唇瓣,忽然再次感受到了一种由内而发的母性。 好奇怪,明明他是叔叔,但她却想要保护他。 他昨晚疼的满头大汗,身上都是湿的,枕头也都湿了,她帮他翻了一个面,想帮他换衣服,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到了学校,她先回了宿舍。 刚进宿舍,只有陈韵还在,她正在背书包,打算出门,见池阮走进来,她心虚地看了她一眼,连忙走出去。 池阮心里有些奇怪,她放下书包,打开衣柜,想换件衣服,但却愣在原地。 每一件衣服都被用剪刀剪坏,有的衣服上面还被用红笔写上: “婊子。” “滚出宿舍。” “滚出h大。” 等等不堪的字眼。 池阮浑身颤抖,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妙的平静,她毫不含糊地拿起手机,打电话给110报警,警察让她明天早上九点去公安局立案。 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去上课。 她一切如常,但是因为昨晚没有睡觉,忍不住在一堂课上睡过去。 突然被人拍醒:“池阮,教授让你回答问题。” 池阮抬头,看着教授失望的眼神,心里一酸,咬着唇小声说:“对不起,我不会。” 教室里有人起哄:“人家早就榜上大款了,哪有心思学习。” 是陈壹乐的朋友。 教授看了那人一眼,冷冷道:“造谣一张口,毁了的却是别人的一辈子,年轻人说话也得掂量掂量轻重,积点口德。” 下了课,教授让池阮出去一趟。 她老迈却睿智的眼睛打量了池阮一圈,斟酌道:“池阮,你一向是一个让老师骄傲的同学,你长得漂亮,或许年轻的时候能因为这个吃到不少红利,但是我想给你一个忠告,别走了歪路。” 讨厌的人的挖苦讽刺都不足以为惧,但往往最仰慕信赖的人的怀疑才直击内心。 她声音有些哽咽:“好,谢谢老师,我不会的。” 接着,她又被导员叫去了办公室,问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件小事报警,说她太小肚鸡肠没有大局观,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肯定也有不检点的地方。 池阮破门而出:“我不会撤诉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没有吃早饭,昨晚也没有睡觉,现在急匆匆地赶到俞允淮家,站在门口,感觉眼前一黑,险些低血糖晕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忘记带钥匙,只能敲门,不知他醒了没有,能不能站起来。 还没有敲门,门就打开了。 俞允淮面色依旧苍白,已经换了干净舒适的家居服,他一只手扶着门站着,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比昨天好多了。 池阮刚刚想要关心他,俞允淮已经皱着眉头开口: “阮阮,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不舒服吗?快进来。” 池阮跨进来,突然眼前一黑,再次差点昏过去,俞允淮连忙扶住她,她慢慢缓过来,已经被他扶到沙发上坐下。 “低血糖了吧?”他立刻塞了一颗糖在她嘴里,满眼心疼自责地看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池阮吃了糖,立刻觉得好了不少。 她刚想说话,俞允淮就先一步开口: “我好多了,谢谢你阮阮,你别担心。”他的视线轻轻略过她,生怕她有哪里不舒服,但两个人都在触到对方视线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不约而同的想起昨晚的事。 喝醉的他。 以及,对她的短暂的依赖。 “阮阮,你先来吃点饭吧,我给你做了饭。” 他轻声说。 池阮点了点头,但看向他的眼神里还是很担忧:“你应该再休息一下,以后可以等我来做。” 他背过身,眼睛垂着,语气很低很自责:“没事,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池阮想要反驳他,但他已经笑着转过身:“吃饭吧。” 池阮坐在桌前,开始吃饭。 他的厨艺很好,而且四个菜,都是曾经她在信中和他提及过的。 他都还记得。 池阮一边想,一边鼻子一酸,眼泪落下来。 俞允淮看到,立刻放下碗筷,走到她身边,杵着桌子,很费劲地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 “阮阮,怎么了?不开心吗?” 池阮被这么一问,原本压抑了一天的情绪都爆发了,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 一口饭还含在口中,她就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俞允淮连忙拿过一张纸,拍着她的背,怕她呛到。让她吐出来。 他用纸给她擦了擦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眼里全是自责和心疼。 等她终于哭的差不多了,开始小声地抽泣,他才温声开口: “阮阮,我们聊聊天吧。” “你以前很喜欢打电话和叔叔聊天,我们就像以前一样。” 11、Chapter 11 池阮看着他关切的眼神,他伸出来给她递纸的手,他蹲着的微微颤抖的腿,心里忍不住颤了颤。 是啊,明明从前只是隔着信纸,隔着电话,她都能肆无忌惮地向他倾诉,为什么现在反而不会了呢? “阮阮,来这里。”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轻轻拉着她的手腕,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沙发上,拍了拍她的背,静静地看着她。 她酝酿片刻,小心翼翼开口:“我……我感觉……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没等他回应,便忍不住抽噎着补充: “我……我舍友把我的衣服剪了……她们说讨厌我学习,讨厌我起得早回来晚,讨厌我……”关于他的那一部分,她实在说不出口,索性略过。 “她们说我……说我是婊子,让我滚出……滚出宿舍……滚出学校……就连老师,老师也对我……对我失望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眉毛微微蹙起来。曾经总是在电话里向他哭诉的女孩,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情态,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下一刻则是无奈和心疼。 阮阮有自己的生长痛。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用纸巾为她擦着眼泪,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她,直到她稍微平静一些,他才摸着她的头问她: “阮阮,你告诉叔叔,今天早上你知道后是怎么做的?” 池阮愣了愣,小声道:“我……报警了。” 俞允淮欣慰地笑了笑:“你觉得是你的错吗?” “我没错。”池阮皱了皱眉:“我从来没有打扰过她们……就算有,她们也不应该这样。” 俞允淮点点头,笑着看她的眼睛:“那你做的很好,明天要去立案?我会陪你一起去。” 池阮又小声补充:“我在想……要不要算了,辅导员找了我,她说没有必要把这件事闹这么大,最后的处理结果也不过是给我道歉,反而危害了学校的声誉,以后评奖评优都轮不到我,还会遭人嫉恨,吃亏的都是我。况且……有个同学家里有权有势,她让我私下了结,她也会站在我这边……” 俞允淮眼睛里晦暗不明,他认真听着,一直等她絮絮叨叨说完,才看着她,问: “那你呢?阮阮,你怎么想?” 池阮咬了咬唇,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气不过!但她说的也对……我又不是别人有爸妈作靠山,我不能太……” 俞允淮第一次打断她:“阮阮,”他伸手把她耳边滑落的长发别到耳朵上:“你有。” 池阮怔怔抬起眼,看见俞允淮一双沉静的眼睛,仿佛只要有他在,便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你有靠山,阮阮。” “叔叔是你的靠山。” 池阮还没说话,他又问:“你信我吗?” 她当然信,如果连他也不信,那世界上再也没有她能信任的人。 “你相信叔叔,那你就不用怕,你做你认为对的,我在你身后,你就不用回头。” 池阮咬着唇,沉默半晌,扑进他的怀里。 俞允淮怔住,想要推开她,但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悬在半空中的双手僵住,他眼里满是愧疚和自责,半晌,只能任由她摆布,双手无奈地垂下。 * 等池阮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她后知后觉,她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躺在俞叔叔的床上,窗帘都被拉起来,灯也关着。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关于她和俞叔叔的过去。 她其实是和俞叔叔见过一次的。她和弟弟,和一群小孩子站在一块,像一群被待价而沽的货物,面前有穿着得体的成年人走来走去,像是挑选货物一样看着她们,问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个基金会成立的初衷是“助学反哺”,社会成功人士会一对一资助贫困家庭孩子,并陪伴成长。虽然义务教育解决了学费问题,但对于这些贫困家庭来说,孩子的生活等等都很难保证。有了别人的资助,方方面面都会好上很多,也不用操心义务教育阶段后的学费生活费。孩子若是考入大学后,承诺会将前九年的收入分成三分报答资助人。 大多来参加的资助人都只是为了行善,倒没有真的图一个回报。但既然是一对一的模式,自然都想选一个聪明一些的孩子。 那天妈妈给弟弟穿上了很干净很新的衣服,让弟弟站在小孩的第一排,希望他被第一个选中。 “你们都要好好表现!要是被叔叔阿姨看中了,以后就有人出钱让你们读书了!” 池阮不感兴趣,反正他爸妈不让她读书,他们只想弟弟读书。 她站在一个远远的角落,看着妈妈满脸堆笑向穿着得体的叔叔阿姨介绍弟弟是一个多么有前途的小孩。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面前,小池阮愣愣抬头,只见一个微微带笑,很高很英俊的叔叔向她弯腰: “你叫什么名字?你想念书吗?”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一群孩子里,俞允淮偏偏挑中了那个一言不发的池阮。 甚至连池阮也想不通。 她点点头,问:“你真的要选我吗?” 陌生的叔叔笑着摸摸她的头,点头:“是,我确定,非常确定。” 池阮妈妈也说:“先生,阮阮她不爱读书,我们家还有个男孩叫睿睿,您选他,他肯定能考一个好大学报答您。” 俞叔叔没有回答,只是对池阮说:“我不用你报答我,我确定选你。” “你安心读书,钱的事我会替你解决。” 她想,她可能很不幸,她的父母并不是她的靠山;但她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她遇到了俞叔叔,她不再孤苦伶仃。 俞叔叔选择了她。 池阮推开门走出去,只见俞允淮靠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他穿着大衣,显然刚刚回来不久,连鞋都没有换,脸色苍白,看来又有些不舒服。 听到声音,俞允淮睁开眼,坐起来勉力笑了笑:“阮阮,抱歉,没有提前和你说,我看你实在太累了,没有休息好,便自作主张替你请了假,让你多休息一会。” 池阮有些疑惑他怎么替她请的假,但她来不及深思,先关心: “俞叔叔,你又不舒服了吗?” 俞允淮摇了摇头:“还好,老毛病了,阮阮,帮我拿点药好吗?” 池阮依言照做。 他接着说:“我刚刚找了律师,明天早上陪你去公安局做笔录,对了,阮阮,我在你学校附近还有一个房子,你以后去那住吧。” 池阮把药递过去,垂下眼睛,有些内疚,他刚才出去这么久,都是因为她吧。 “我不去,我不能这样。” 她冷冷说。 话说出口,又有些后悔,毕竟她的话显然伤了俞叔叔的心: “我会自己兼职出去租房子住,或者……”她知道以她的能力能够付房租简直天方夜谭,“我可以换宿舍,大不了就继续忍着。” 俞允淮这一次没有顺着她,他皱着眉,严肃地看着她:“不可以,阮阮,我不同意你每天上了一天的课又去兼职,我也不同意你继续待在一个随时会受到伤害的地方,这件事听我的。” 池阮一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又脆弱又可笑,一边又幼稚地不想接受他在经济上的帮助。 她不想让他好像在包养她。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可耻,她应该对俞叔叔忏悔,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觉得了。 从她见到他开始,那些多年来盘旋在心里说不清的情绪逐渐慢慢勾勒出影子,从她开始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俞叔叔是个男人,她越来越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面对—— 她对俞叔叔,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尽管她也嫌弃自己可笑又可怜的反抗,但她不想被‘“包养”’,只有他们是平等的,她的爱才理所当然的光明正大。 “我不去,这是我的自由。” 她的声音很低但是很坚决,她不敢抬头看他。 俞允淮看着她,无奈道:“阮阮,你别闹小孩子脾气好不好?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独安全上不行。” “我没有闹脾气,你不懂我在想什么。”她语气别扭又委屈,末了还添上一句:“你永远不懂。” 她嘴巴快,立刻说出来。接着便是心里无穷无尽的后悔。俞叔叔对她这样好,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既想要他懂,但她又说不出口,只能这样别扭地表达。 长久的沉默。 池阮有些心虚地抬头,只见俞允淮已经闭上了眼,皱着眉靠在沙发背上。 她心里咯噔一跳,忍不住明知故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气极反笑:“你说呢?我……”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刚好……没几天,被你气的胃疼。” 池阮有些不自然地靠过去,声音忍不住放轻:“很难受吗?” 他沉默一会,大概本来想吓吓她,但是还是舍不得她难过,于是安慰:“没事。阮阮,你快去休息吧,我今晚会去别的地方住。” 池阮下意识问:“为什么?” 她问完,才觉得不妥,立刻补充:“就算要去,也是应该我去,这是你家。” 他没有说话,微微偏过头,叹了一口气。 池阮看他抬起手捂着肚子,突然看见他手背上贴了一条胶带。 “你……今天去吊针了吗?” 他收回手,轻声道:“别担心……已经好多了。” 池阮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抽自己两巴掌。世界上唯一个会对她好的人,她还这样故意说话气他,她真该死。 “阮阮,扶我起来吧。我……叫了司机,你好好在这休息,我明天来……来接你。”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撑着沙发想要起来。 池阮拉住他,不让他行动。 “不许去,我要……照顾你,我不放心。” 她低着头说。 俞允淮抽了抽手,但抽不开,半晌,他说:“好,我不去了,阮阮,帮我把柜子里的雾化机……拿过来好吗?” 池阮找了好久,再次回来,只见俞允淮趴在地上,脸色通红,大口喘息着,水杯掉在一旁,他浑身上下被水浸湿,双手在胸前按压。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向他跑过去。 12、Chapter 12 池阮伸手扶起他的上身,一下又一下颤抖着手帮他顺着气,重复了一分钟,他依旧呼吸急促,她哭着举起他的手,只见他指甲上开始出现紫色,整个手都是冰凉的。 他浑身大汗,挣扎着躺在她的臂弯里,口中不时咳嗽,带着一点鲜红的血液,她用纸巾为他擦去,又轻轻扶着他的头侧放,避免被呕吐物堵住气。 出于医学生的直觉,她立刻拨打了120。 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她一直最初帮他顺气,慢慢的,突然想起他先前的症状,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念头。 她扶着他坐起来,大约倾斜四十五度,然后解开他的领结,解开衬衫扣子,果然—— 在他的胸上,有一个巨大的伤疤。 池阮的手顿了顿,整个世界似乎突然静了下来,俞叔叔满头是汗,双眼紧闭倒在她怀里,一切突然像是一个梦境。他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 池阮忍不住摸了摸那条疤,那些针眼的痕迹,似乎在她的心上缝缝补补。 不过好在,她终于冷静下来,她心里隐约对他的病情有些猜测了。 池阮搂着他,咬着牙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小心把他靠在沙发上,在屋子里翻翻找找,没有制氧机,但是所幸找到了一瓶罐装的氧气。 氧气。 她打开盖子,用氧气瓶堵住他的口腔,慢慢引导着他吸氧,他的呼吸依旧急促,头上冷冰冰地黏着一层冷汗,但终究好了一些。 救护车来了。 后来的事她几乎没有记忆了。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上救护车,医生脱了他的上衣,各种仪器困在他的身上,他的口鼻都带上了氧气罩,而他双眼紧闭,似乎没有任何意识。 医生问她患者有没有什么病史? 她愣了愣,只能咬着唇小声说:“他……胃不好,有时候好像喘不过来气……” 医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胸上这么大一条创口,他以前有什么病史吗?” 池阮低下头,眼角滑落一滴泪:“对不起……我不知道……” 池阮坐在手术室外,她木然地看着“手术中”几个通红的字,心里只剩下自责。 手术室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走来走去,先前还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帮俞允淮签字。 他没有亲人了,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他单位的负责人,可以代表单位为他签字手术。 池阮回忆着两人赶来时和医生说的话:“他三年前受过很严重的外伤,胸部做过两次手术。” 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不能为他签字;他帮了她这么多年,他知道她的几乎每一个秘密,而她呢,却连他得了这么严重的病都不知道;她甚至在他面前闹脾气,故意气他,而她明知道他身体不好。 三年前,她在干什么呢? 那时候她刚刚上高中,她初升高的时候发挥失常,本该进入重点班,只能去了普通班。她那时候心情不好,每次给他打电话都打不通,写信也渺无音信,要不是他继续给她交着学费,每个月定期汇过来生活费,她都以为公益组织解散后他也要放弃她了。 她气他突然的断联,在一学期后他给她打来电话,她故意不接,他把之前收到的回信统一回复,一次性写了很多很多字,她也不回复他。 直到她自己偷偷养的一条流浪狗生了很严重的病,家里人不给钱治,县城里也没有宠物医院,她每个星期也就只有一个短暂的周日下午作为假期。她又主动给他打了电话,他让她安心念书,而他独自飞来飞去又开车来回二十个小时,帮她带小狗去看病。 他从没有告诉过她,原来那个时候,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早熟懂事让人省心的小孩,而如今才恍然发现,原来她在俞叔叔面前,一直这么任性,从始至终,甚至到了今天,还是她故意气了他。 “手术中”终于熄灭了。 池阮连忙站起来,腿突然一麻,整条腿发软,若不是她立刻扶住墙,差点摔倒。 俞叔叔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被医生护士还有两个穿西装的男子簇拥着离开。 她只看到了一眼。 俞叔叔浑身插着管子,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他好像只是睡着了,但她总觉得,俞叔叔像是一个水晶做的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她扶着墙,艰难地跟上他们。但她走的实在太慢,没一会就跟丢了,她无助地靠着椅子坐下来,一边气自己没用,一边心疼俞叔叔。 没有俞叔叔,她又变成了没人要的小孩。 * 池阮正四处询问俞允淮的病房,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你就是池阮吧?” 池阮回过头,只见是那个替俞叔叔签字的二十多岁的男人。 “我是。俞……俞叔叔他怎么样了?” 男人笑了笑,向她伸出手:“他已经醒了,你不用担心。你好,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钟子昂,是俞师兄的同门。” 池阮听到,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没看到钟子昂伸出手,只是问:“我……我可以去看他吗?我们……我们挺熟的。” 钟子昂尴尬地笑了笑,悄悄收回手,不好意思道:“虽然是微创手术,但是在重症病房,医院只允许经过患者同意的人在规定时间探视。” “他会让我去的,可以帮我问问医院吗?”池阮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很瘦,皮肤白,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乞求,看得钟子昂愣了愣。 钟子昂叹了一口气:“池阮,师哥刚刚醒过来和我说了几句话,让我转告你。” 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俞允淮努力睁开眼,浑身疼痛,被管子贯穿,动弹不得。他看了看周围,模模糊糊,过了一会,有人发现他醒了过来,大家都围了过来。 俞允淮起初视线模糊,看不清周围的人,他以为是池阮,干涩的嗓子挣扎着喊出:“阮阮……” 另一个声音响起,他视线中出现一张脸,嘴巴一张一合,原来不是阮阮。 “师哥,你醒了?你找池阮吗?做完手术她就不见了,你要见她?”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道: “不……不要……我不见她。你……帮我转告她几句话……” “师哥说,让你别担心,也别自责,要不是有你在,他早就没命了。他让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他去不了了,但是让你别害怕,他已经安排了人跟着你。” 钟子昂叹气道。 他没说出口的是—— “师哥,她看起来很想来见见你,要不要……” 俞允淮眼睛放空,半晌,低声道:“我这副样子……她看了,会自责的。” 池阮咬了咬嘴唇,努力抑制住想去见他的冲动。她不能再忤逆他,只要他能好起来,她做什么都可以。她会听话,不让他担心。 “好,那就辛苦你送我回去。” 池阮笑着说。 钟子昂微微一愣,本以为劝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要废好一番功夫,没想到她竟然转变的这么快。 二人坐在回去的车上,池阮主动问: “我刚刚在手术室外面听到了,俞叔叔的病是由于外伤导致的血气胸,他受过什么外伤?” 钟子昂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她也无妨:“说来也让人气愤,师兄好心替人治病,当初接这个病人的时候就说清楚了,只能尽力救,但生死有命,再好的医生,也没办法说准一定能救活。” “最后你也知道了,没救活,家人反咬一口,说是被师兄害死的,一气之下,提了一把大刀到了医院。” 池阮听着,心里一痛,又想起了从前的事。 她填报志愿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学医,俞叔叔倒也没有阻止她,只说当医生太辛苦了,希望她能过得轻松一些。 她只说,她要像他一样,当一个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好人,她要拥有像他一样治病救人的信仰。 不知道经历了这些,俞叔叔的信仰会破碎吗? * 钟子昂按照俞允淮的吩咐把池阮送回了俞允淮的家。 池阮睡在俞叔叔的床上,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会试图在网络上查找关于那年医闹的信息,一会又去了俞允淮的书房,试图翻找一些关于他的病症的书来看。 她好奇心作祟,见他的电脑旁边有一个带了密码锁的柜子,她心里悄悄安慰自己,她想看看也是因为想要更了解俞叔叔,如果她猜对了密码,那一定是因为箱子里的秘密和她有关,如果她没有猜对,那她就放弃。 况且,她已经把她的秘密都告诉他了——好吧,除了,她喜欢他。 但他也不应该对她有所隐瞒。 她首先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显示密码错误。 她有些气馁,是他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有了这样的自信吗?她自嘲地想,也许她只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她又输入俞叔叔的生日,还是错误。 池阮敲了敲指头,半晌,心里跳着,慢慢拨动数字,他第一次见她的日子,他选择了她的日子。 嘟的一声,密码正确,箱子打开了。 池阮心里慢慢漾开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是苦涩,又是感动。所以,她对他也很重要不是吗? 箱子里是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信件,她随意拿起一封,这样的信封她很熟悉,因为他每年都会给她寄一封,在信里十分认真地祝她生日快乐,有时候还会给她讲一些啰啰嗦嗦的人生大道理。 目前为止,她已经收到了九封。 她遇到他的时候九岁,现在十八岁。 箱子里还有零岁的到八岁的,以及——十九岁的到一百岁的。 他怎么写了这么多? 池阮鼻子一酸,连忙用纸堵住眼睛,生怕泪水流到信纸上露馅。 她拿起第一封——写给零岁的阮阮,拆开信封。 13、Chapter 13 “零岁的阮阮: 这是你来到世界的第一天,那个时候我还并不认识你,我时常希望能够早一点认识你,能够陪伴你更多的成长,好在,我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一点遗憾。 阮阮,你知道叔叔为什么要给你写信吗? 九年之后,九岁的你送给叔叔一封信,那是叔叔第一次收到信。你年纪很小,字却写的很好,你也很有想象力,很幽默,字里行间都让人觉得你是一个热爱生活、阳光开朗的小女孩,你和我讲过的小秘密我都会守口如瓶,你不必担心。 叔叔很高兴,原来收到信和祝福是一件这么让人喜悦的事。那我自然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你。不过叔叔的生活很枯燥,只能竭尽全力把人生中的感悟分享给你,希望你能更顺遂地成长。 叔叔在世上本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但你在信中告诉我,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是叔叔在世界上唯一的羁绊。所以叔叔提前为你准备了100封信,如果我还有能力提起笔,会给你重新写每年的,如果我做不到了,那你每年也都会收到我的祝福。 你来到世界的第一年,叔叔没什么大道理告诉你,有的都是无穷无尽的祝福:希望你可以永远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希望你永远幸福,永远拥有直面生活的勇气。叔叔永远是你的后盾。 ——你的俞叔叔” 池阮慌忙擦掉眼泪,一边笑一边感动。她和俞叔叔都一样,只要别人付出一点点好,就恨不得用全世界来报答,可是十八年来,也只有俞叔叔对她真正好过。 *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接池阮。 “你好,请问是池小姐吗?我是俞先生联系的律师夏宣烨,他今天不能来了,委托我带你去公安局立案。” 池阮和他一起出门,在车上,她收到了俞允淮的信息:“阮阮,接到你了吗?” 池阮连忙回复:“俞叔叔,你可以用手机了?你好些了吗?” “接到了,你别担心。” 俞允淮秒回她:“抱歉,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去了。你别担心,小手术,只是发作起来看着吓人,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池阮又问:“我可以来看看你吗?” 正在这时,坐在副驾驶的律师夏宣烨突然开口:“池小姐,昨天我已经和俞先生聊过了,这个案件大概率是没办法判成刑事案件的,目前主要是民事纠纷,您的诉求是什么呢?” 池阮坐在后座,一直在刷新手机,但却没有收到回复。她草草回应:“俞叔叔怎么说呢?” 夏宣烨挑了挑眉:“俞先生说都按照您的心意。您放心,在h市,律师界我敢说第二,没几个人敢说第一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池阮一边刷新手机,一边回答:“我……让她们赔偿我的损失,并且公开给我道歉。” 夏宣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她,又什么都没说。 俞允淮一直没有回复。 到了警局,出乎意料的是,何嘉瑶,陈韵,张雨情三人都在,三人脸色憔悴,何嘉瑶更是头发都没梳。见到池阮,何嘉瑶不屑地笑了笑,陈韵和张雨晴则是不服气地低下头。 夏律师果然如同他所言,池阮几乎没有任何发挥的空间,只是配合他适时拿出证据,不过半个小时,便已经和警察交涉清楚。就连警察和夏宣烨似乎也是旧识,对池阮的态度比起昨天客气不少。 为首的王警官叫来站在一旁的三人,严肃问道:“池同学的衣服到底是谁剪的?” 陈韵和张雨晴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发声,何嘉瑶皱了皱眉:“至于吗?多大点事?要多少钱,我赔偿就是了?”一边说着,还挑衅地看着池阮:“就你那堆破衣服,我赔你一万够不够?” 王警官开口:“那既然你这么说,就是你干的?我们会和校方取得联系,对你进行公开处分。” 听到处分两个字,何嘉瑶慌了神:“不是我!凭什么只惩罚我?她们……她们也干了!” 陈韵吓得眼泪流了下来:“我……我是被你逼的!不要记我处分,我还要保研呢!” 张雨晴也连忙说:“我……我可以举报!都是何嘉瑶逼我们的,我将功补过行不行?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何嘉瑶一看形式不对,连忙说:“凭什么记我处分?我爸妈不会同意的!你们等着,我要叫我爸妈过来!” 何嘉瑶跑到一边,起初不敢让爸妈知道遮遮掩掩,但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声泪俱下让爸妈搬动关系救救自己。 陈韵和张雨晴都是外地人,没有父母可以依仗,只能哭着向警官撇清自己的责任。 池阮看了看夏律师一眼,对方小声说:“处分是俞先生的意思,公开道歉也会影响到你,治标不治本,只有给她们一个厉害尝尝,才能避免以后再报复你。” 池阮小声道:“我不知道这事还能被处分……” 陈韵和张雨晴见和警官说情无用,又担心待会何嘉瑶爸妈来了反咬一口,立刻放下平时清高的架子,围着池阮声泪俱下地忏悔: “阮阮,你知道何嘉瑶什么脾气,你就原谅我们吧……” “对不起,阮阮,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知道我不能被处分,我的未来会被毁了的!” 池阮甩开二人,冷冷道:“我凭什么体谅你?你这么对我的时候想过我的未来吗?” “你拽什么拽?你看看你那个清高的样子,你什么身份你不清楚?狗仗人势罢了!” 何嘉瑶打完了电话,气势汹汹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夫妇。何嘉瑶挑了挑眉毛: “我爸妈来了。” 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有些不赞许地看了看何嘉瑶一眼,笑着对王警官摇了摇头:“王警官,好久不见!唉,我这小祖宗,平日里在家里,我妻子心软,骄纵惯了,闹出这么丢脸的事,真是让你费心了。” 王警官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握住了中年男人伸出的手。 “瑶瑶,快给王叔叔问好,以前和你提到过的,今天给人家添了这么大麻烦,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吗?” 何嘉瑶笑着低头,作出一副小女儿情态,扭捏道:“对不起,王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另一边,中年女人拉过池阮的手,池阮立刻甩开,女人却并不尴尬,依旧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她: “小姑娘,你的情况我家瑶瑶都和我们讲过的,你家庭情况不好,可以和瑶瑶说,她怎么会不愿意帮助你?她这孩子有些调皮,但我是她妈妈,我知道她的呀,这种事,我们瑶瑶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池阮一把推开她的手,冷冷看着她的眼睛,质问:“h市还真是小啊,阿姨您这么说可真好笑,您年纪大,但也不能瞎着眼把黑的说成白的吧?” “按照您的意思,就因为我家庭条件不好,所以是我自己剪了自己衣服诬陷他们吗?就因为何嘉瑶是您的女儿,她就一定是无辜的吗?” 中年女人尴尬笑了笑,看看周围的人,叹了口气:“看看这孩子,这多大点钱,非要争得赤口白舌的,你要多少,阿姨都给你,你别不好意思,就当我为几个孩子买一个和和气气吧。” 池阮冷笑:“钱,是多少就赔我多少,我也不会多要,但我绝不会就此罢休,我是穷,但你死了那条用几个钱收买我的心吧,你们必须公开向我道歉,接受学校的处分!” 夏律师立刻看了看王警官,王警官显然左右为难,惧怕何家人势力,他低声道:“池同学的话没错,我们……也只能依法办事。” 何嘉瑶父亲拍了拍王警官:“这事也并不是瑶瑶一个人的责任,而且该怎么判,法律也要考究实际情况嘛,这几个孩子闹着玩的事,哪里就要上升到这种高度呢?” 池阮心里愤怒,立刻嘲讽:“闹着玩?您的女儿想要毁了我的时候是闹着玩,现在不过是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上升高度吗?您为您的女儿着想,那如果我是您的女儿,你也会说同样的话吗?您是官员吗?您在哪里任职?您对待家里人和对我用的是同一套标准吗?” 她声音中气十足,不卑不亢,众人都忍不住看向她,从前都没人发现她是一个这样牙尖嘴利的姑娘,但若是仔细听,才会发现微微的颤抖,男人抬起头,刚想训斥她几句,却对上一双微微发红,隐隐颤抖的脸,他的话都梗在喉咙里,一瞬间说不出口。 男人叹了一口气,握住王警官的手,恳切道:“王警官,我们夫妻二人,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对不起这个小姑娘,我们心里清楚,回去一定狠狠教训她,但处分会影响孩子的一辈子,您看……” “我也只有池阮一个亲人了,我必须为她讨一个公道。” 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池阮回头,看见钟子昂用轮椅推着俞允淮走进来,他脸色很苍白,整个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双手撑着身子,努力坐直。池阮眼眶一酸,立刻跑到他面前蹲下,哽咽着问: “俞叔叔……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 俞允淮虚弱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我都听到了,你做的很好,阮阮,你的帮手来了。” 何家父母看着俞允淮,愣了愣,他们没有见过俞允淮,但是见过钟子昂,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一个咯噔。 “钟先生,我们上次见过的,没想到在这里又见了……这位是?”何父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看钟子昂对俞允淮的态度便能看出,这一位定然不是小人物,霎时脸有些白。 钟子昂是全国乃至全球都有名号的肿瘤医生,参与的研究多次取得相关领域卓越突破,何父是政府某个医疗项目负责人,想要获得和钟子昂团队的合作多次未果,大家都说他年纪轻轻却心高气傲,但也都知道他的能力无可挑剔。 “这位?是我俞师兄,你应该也听说过。”钟子昂淡淡回应。 听到那个姓氏,何父立刻明白了,这位俞医生,声誉和成就甚至超过钟子昂数倍,但是几年前受了重伤退居二线,联系到更是难如登天,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场合见面。 何家父母都愣住,心里冷汗直流,何嘉瑶也觉得不对劲,摇了摇母亲的胳膊,却换来一个让她闭嘴的眼神。 还是俞允淮先开口:“两位好,我刚才进来时都听到了。我理解你们二位爱女心切,但我也要再说一遍,”池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明他那么虚弱,那么憔悴,但是只要他在身边,她的一颗心就落下来,原来,何嘉瑶的底气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有人撑腰的小孩,才有不惧怕的底气。 “我自小六亲缘浅,”他有些抱歉又疏离地笑了笑,“您的女儿伤害的这一位,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我身体不大好,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保护好她。希望二位也能理解,于理于情,都该让做错事的人受到惩罚。” 俞允淮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算得上礼貌和温和,但都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一股威压。 何母被吓得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何父则咬着牙点点头:“是,是,当然能理解,瑶瑶,快给池阮同学道歉,这件事你太过分,处分是你应得的。” 何嘉瑶不可置信地看了父母一眼,指着池阮和俞允淮怒极反笑:“我之前骂的一句也没骂错!池阮,你要不要脸,你就是靠勾引……” 池阮没等她说完话,一步上前,狠狠扇了何嘉瑶一巴掌。何嘉瑶捂着脸,没有任何人看她,她难以置信地四处看了看,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出去。 倒是俞允淮,有些好笑地看着池阮,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生气,拉过她的手腕看了看。 池阮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去,其实她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会这么干,何嘉瑶骂她无所谓,但是如果连着俞叔叔一块骂,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何家父母代替女儿再次给池阮道歉,并赔偿了她的损失,池阮也没多要,一共收了五百,她们没说错,她的衣服又便宜又少。陈韵和张雨晴见何嘉瑶这么大阵仗都没办法拿池阮怎么样,也只能放弃,给她认真道了歉,哭着走开了。 出了警局,池阮一步不离跟着俞允淮:“俞叔叔,你要去哪?” 俞允淮苦笑,咳嗽了几声:“你说呢?” 钟子昂挑了挑眉:“今早废了好大劲才把他从医院带出来,再不赶紧回去别又进手术室了。” 俞允淮认真道:“别担心,没事的,我是医生,我有数。” 池阮内疚道:“不是说了不来吗?唉,你的身体……”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不来,让你一个人在这哭鼻子吗?” “那……我要陪你回去!”池阮知道他会拒绝,先一步跳上了他的车。 俞允淮拿她没办法,只能妥协。 果不其然,回去的路上,他浑身发烫,大概是伤口发炎,又有些呼吸困难。 14、Chapter 14 俞允淮头靠在车窗上,双眼紧闭,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低低地喘息着。他脸上毫无血色,没过一会,额头上和鼻翼上就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池阮心里一揪,立刻坐到他身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轻轻扶起他的头,滚烫,她把一只手垫在他的头和车窗之间,避免车子摇晃撞疼他。 他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事……别着急……” 池阮自从知道他有肺部的病症后,就随身携带了一瓶氧气,见状慌忙从包里拿出氧气,放到他的口鼻上。 开车的钟子昂见状,从后视镜中看着二人,忍不住叹了一句:“你想的还挺周到……” 池阮没有理他,她的视线里只有俞允淮,见他的呼吸稍微平稳一些,她拿下氧气瓶,又从包里掏出湿纸巾,轻轻帮他擦汗。 他皱着眉,微微的轻哼从口中溢出。 池阮连忙问:“你吃早饭了吗?” 钟子昂回答:“我……我们来的太急,不小心忘了……怎么了?” 池阮低下头,轻声问:“俞叔叔,你胃疼吗?” 她对钟子昂的语气有些愠怒:“他胃不好,不吃早饭会胃痛的。” 钟子昂悻悻移开视线。 池阮伸出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用力,一圈又一圈。 俞允淮冰凉的手尝试拉开她:“阮阮……不用……不……不合适……” 池阮态度很坚决,他怎么推都推不动。俞允淮费力地睁眼看她,只见她眼圈通红,对上他的视线,又委屈地躲开,小声嘟囔一句: “谢谢你,俞叔叔,都是为了我……” 他心里突然一痛,推开她的手也不自然地放开,她温暖的小手掌轻轻放在他的胃上,疼痛慢慢被缓解,他忍不住有些眷恋,温柔舒适地快要睡过去,但心里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一刻不停地提醒他—— 不能沉溺其中。 车很快到了医院。 俞允淮被钟子昂架着坐到轮椅上,刚刚下车,就听见一个急促的女声: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手术了?” 池阮循声望去,一个头发是大波浪卷,穿着时髦的半身连衣裙,挎着一个红色皮包的女人已经蹲在俞允淮的轮椅前。她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池阮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里漫上一股酸楚。 钟子昂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叶茜白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来?” 一行人匆匆进了医院,医生见了俞允淮,忍不住教训了几句这段时间必须乖乖待在医院,经不起折腾,池阮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愧疚。 量了量体温,立刻挂上了消炎退烧的针水,脱了外套,钟子昂扶着俞允淮躺倒病床上,池阮这才发现,俞允淮身上还挂着一根导出管。他脸色苍白,瘦弱的身体罩在大大的病号服里,整个人陷进病床里,双眼紧闭,冷汗直流,他嘴唇喃喃,声音很小,池阮立刻贴近去听,他的气息是这么微弱: “我想一个人,你们出去吧......” 池阮眼睛一红,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她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对不起......都怪那天晚上我气你,我都听你的,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俞允淮勉强睁开眼睛,费劲地伸出一只手,手背上都是乌青的针眼。他摸了摸池阮的耳朵,眼睛里流露出宠溺:“没事,不......怪你,我......老毛病了......” "你们先离开吧,病人需要休息。"护士在一旁说。 病房外,叶茜打量了池阮一眼,她的眼神轻蔑而赤裸裸,让池阮很不舒服:“你就是池阮吧?” 池阮点了点头。 叶茜说:“我是允淮的好朋友,我叫叶茜,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钟子昂想要劝阻,但池阮却笑了笑:“好朋友吗?我没有听俞叔叔说过,那就多谢了。” 钟子昂一愣,池阮这丫头,说话还真是......对俞师哥和对旁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叶茜咬了咬牙,挑眉道:“没事,你今天就会认识我。” * “喝点什么?”叶茜把菜单推过去。 池阮没有碰菜单,对服务员笑道:“一杯拿铁和一份提拉米苏,谢谢。”她转头看着叶茜的眼睛,笑了笑:“俞叔叔常常带我来这里,第一次给我点了这两样,后来我每次来都会点。” 叶茜冷笑:“你在h大上学?说起来,我和允淮是同班同学,当时差一点就要在一起了,你应该叫我一声学姐。” 池阮心里一颤,面上却依旧镇定,她喝了一口咖啡,云淡风轻道:“学姐.......所以,你们没有在一起,是因为俞叔叔不喜欢你吗?” 叶茜放下手中的小勺子,勺子落下,碰在瓷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为什么这么说?” 池阮看着叶茜的眼睛,轻轻笑了笑:“因为我很了解俞叔叔,我猜他大概不喜欢学姐这样的。但看样子.......学姐放不下俞叔叔,不是吗?” 叶茜手腕轻轻一抖,深呼吸一口气,重新保持镇定,她比眼前这个小姑娘大这么多岁,竟然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池阮,姐姐也是女人,女人了解女人,你对允淮的感情并不纯粹,不是吗?”同样的问题,叶茜眯了眯眼,再次给池阮抛回去。 池阮捏了捏手指,半晌,问道:“这和学姐有什么关系吗?” “池阮,”叶茜自信地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这样的年纪,和允淮这样的关系,如果搞在一起,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明白吗?” 池阮捏紧手中的小勺,低下头,轻声而快速地说:“抱歉,我听不明白。” 叶茜似乎被气笑了:“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你的心思,而且......你认为你配的上允淮吗?” “为什么......不呢?”她心里微微一酸,盯着眼前咖啡杯里的奶沫子,咬牙反问,俞叔叔会认为她不配吗?俞叔叔认为她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 叶茜摇了摇头,冷笑:“你知道允淮很优秀吗?” “我会努力变得像他一样优秀。”她冷冷道。 “可......你从头到尾好好看看自己,你觉得你和他相配吗?”叶茜情绪有些激动。 “那学姐呢?你和他相配吗?”她问。 “当然,”叶茜愣了愣,然后开始举例:“我可以给他最好的医疗资源,给他钱和地位,我......” “然后呢?我不认为俞叔叔需要学姐的帮助,况且,”池阮深吸一口气,打断她,“就算如此,俞叔叔也拒绝了学姐,不是吗?” 池阮的心像是一道破了很多洞的窗户,有风灌进来,凉飕飕的酸涩,但是只要一想到俞叔叔给她的一切,她便觉得只要有了他,她便能够把所有创口缝补起来,不再惧怕任何风暴。 叶茜气得浑身发抖,想说话,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你......允淮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一只浑身带刺,不知廉耻的刺猬!你在他面前是一只小兔子吗?” 池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学姐被俞叔叔拒绝了依旧不愿放弃,为什么放在我身上就是不知廉耻呢?”池阮低头,看向远处:“拼尽全力去争取珍贵的东西,有错吗?” 叶茜冷笑一声,看着池阮,眼神似乎要把她射出一个洞来:“真是好笑,好心资助的女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地下情人?是吗?你喜欢他什么呢?你想要钱?你还年轻,我劝你不要误入歧途。” 池阮放下杯子,背上自己的包:“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至于喜欢什么,学姐也是喜欢俞叔叔有钱吗?如果不是,那我的爱和你一样,甚至比你高尚,因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爱他。不过看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我还有课,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咖啡。” 叶茜冷冷问:“你这么清高,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告诉他吗?你不会羞愧吗?” 池阮的手隐隐颤抖,她背过身子调整好情绪,转头对她一笑:“该羞愧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你。你说去吧,乐意之至。” 叶茜一人坐在咖啡厅里,越想越生气。搞什么?装的这么浪漫,这么深情,所以是她老了吗,已经治不了一个小姑娘了?最让她生气的,其实还是池阮说话的态度,字字句句都在告诉叶茜,她得到了很多来自俞允淮的“爱”,不管这份“爱”的性质如何,都让池阮有恃无恐。 就连她说话的方式,都带着他的影子,克制而礼貌,却都让人心中一痛,被打的措手不及。 * 池阮下了课,匆匆赶回俞允淮家里,按照她提前研究好的最适合他养胃的饭菜做好,然后又把饭菜打包好装上前往医院。 刚走到病房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玻璃杯被砸碎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俞允淮低低的怒吼:“够了!你......请你出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 池阮心里一酸,刚想推开门,又传来叶茜一边哭一边喊:“凭什么!我们这么多年情谊,还比不过一个哪里来的婊子吗?” “够了!子......咳咳.......子昂,把她......咳........咳.......把她带出去!永远......永远别再来!” 又是一阵拉扯声,叶茜继续哭喊:“你还看不出来吗?她对你根本不单纯,她喜欢你,她说她爱你!她亲口告诉我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这么大年纪.......你也惦记一个学生吗?你们!你们真恶心!” 沉默。 池阮站在门外,心跳声怦怦,几乎快要盖过屋里叶茜的抽泣声,她浑身发抖,手臂发麻,忍不住忧虑俞允淮的回应。 完了,俞叔叔知道了她的心思。 池阮咬着牙,眼睛一红,泪水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如果面对旁人,她都有无限的底气去表达她的爱,哪怕和全世界为敌。 可是他呢?在俞叔叔面前,她再次成为一个人人厌弃的野孩子,她花着他的钱,享受着他的照顾,她对一个年长者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她想拥有他,霸占他,她装作好孩子的样子,装作一只可怜的兔子,但她却妄想拥有她的太阳,她是一条恩将仇报的毒蛇,她不堪,她龌龊。 池阮犹豫着,要不要落荒而逃,逃到一个俞允淮永远找不到她的地方,假如他愿意原谅她,她再出现。 下一秒,房间里传出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沙哑,但是这一次,却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恳求: “叶茜......阮阮她还小,你不应该和她说这些,更不应该把她和这样的事扯上关系。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她未来还有很多别的可能性,你......就当没听过,算我求你,行吗?” 叶茜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一把拉开门,却怔在原地,面前,池阮拎着饭盒,脸上挂着泪水,房间里的俞允淮和钟子昂都朝外看过来—— 池阮伸手抹了抹眼泪,她隔着叶茜向俞允淮看过去,他坐在病床上,脸上还是很苍白,一双眼睛里全是对她的担心和心疼。 甚至——还有一丝惊慌失措的闪躲。 池阮一字一句开口:“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名声,我......我对我说过的话负责。” 她朝俞允淮看去,眼神坚定,轻轻咬着唇,观察着他的反应。 15、Chapter 15 俞允淮的手静静放在被面上,轻轻捏紧又放开。 他似乎像是在安慰一个置气的孩子,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阮阮,别较劲了……”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骗人。”池阮重复一遍,眼神委屈却坚定。 “你……你还小,你不知道……”他突然顿住,避开池阮远远看过来的视线,不自然地低下头,心里又酸又涩,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害怕任何字眼都会伤害她的自尊。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子昂,你们先出去吧。” 钟子昂扯着叶茜离开,叶茜回头地时候不忘恨恨地瞪了池阮一眼,然后重重摔上门。 池阮低下头,指尖摩挲着食盒的柄,汗水让她的手有些滑,她咬着唇,走过去,一言不发把饭菜盛出来。 是俞允淮先开口叫她,声音像是湿漉漉的小雨,小心翼翼又不舍:“阮阮......” 池阮端起她熬好的粥,敛下眼里的情绪,轻声问:“你好些了吗?还发烧吗?” 俞允淮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好些了。” 池阮用勺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声音很温柔,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俞叔叔,我喂你喝粥吧,胃里垫点东西才能吃药,消炎药很伤胃。” 俞允淮轻轻看她一眼,恍惚之间,似乎又看到从前那个小女孩,双马尾的,马尾辫的,到现在一头柔顺的披肩发,他曾经在她不知道的场合下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她还是一样,鲜亮的眼睛,永远不服输的一股劲。 他克制地移开视线,他说服自己,最后一次,最后放纵一次,他今天会和她说清楚的。 池阮把粥送进他口中,喝完了小半碗粥。俞允淮许久没有吃东西,就连吞咽都觉得喉咙有些痛,食物顺着食道进入胃里,泛起一阵阵酸痛,胃仿佛被人紧紧攥住又猛地扯开,但他不想让池阮担心,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喝完了粥,池阮把药递给他吃下。接着,俞允淮说:“阮阮,我在这里闷了很久了,你可以推着我出去走一走吗?” 池阮有些担心,于是去问了问医生。等她回到病房,只见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卫生间的门被紧紧关上,里面洗手台的水龙头和淋浴头都被开到最大,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池阮有些担心,拍了拍门:“俞叔叔,俞叔叔!你在里面吗?” 她把耳朵抵在门上,听到闷闷的咳嗽声。立刻转身出门,火急火燎地找护士拿了钥匙,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俞允淮趴在马桶旁边,双手紧紧抓住马桶沿,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身体随着呕吐物一阵又一阵涌出而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池阮立刻上前扶住他,让他几乎已经跪不住的身体有了一个支点,俞允淮撑着地板,想要避开她的触碰:“阮......阮......脏......” 但下一秒,又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池阮心疼地抱着他,但还是阻止不了他随着身体的惯性不断往下滑,他紧咬着牙关,喉结不断上下滚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胃里的翻涌,但最终奈何不了生理反应,胃里吐得什么都不剩,只剩下透明的酸水。 池阮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他微微喘息,冷汗浸湿额头的碎发,就连睫毛上也沾了几滴晶莹的泪水,平日里温和而疏离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狼狈而委屈。他没有任何力气挣扎,似乎自暴自弃地接受了在池阮面前的失态,身体靠在她身上,头也无力地歪在她的颈窝里。 他嘴唇有些干涩,唇周长出了一些青色的胡渣,池阮一动不敢动,害怕移了位置又让他不舒服,半晌,轻轻埋怨:“我待会问问医生,能不能吃一些刺激性小一点的药,要不然去吃中药。” 俞允淮似乎没有听到,浑身发冷,胃部依旧在抽痛,他浑身狼狈地窝在池阮小小的怀抱里,他不愿面对,但却必须承认,他眷恋她。他可耻而卑鄙地觊觎池阮温暖而坚定的怀抱,哪怕他极力克制,哪怕他不断掩饰,可在病痛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她陪着他,哪怕再多一点点。 池阮轻轻扶着他起来,他闷声道:“阮阮,我想出去转一转。” 池阮回头看了看他,眼神里有些犹豫,半晌,轻轻道:“真的可以吗?” 他点点头。 * h市的冬天又干又冷。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呢大衣,围了一条棕色格子羊绒围巾,整个人看上去谦和又疏离,倘若再拿上一根拐杖,池阮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在伦敦,刻板印象里的绅士模样。他拒绝轮椅,也不愿让池阮搀扶,于是他们慢慢地绕着医院周围的公园闲逛,肩并着肩,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可心里又都藏着无数的话。 难得有这样两个人待在一块的时刻,幸福大概就是平静的美好,可是一旦开口,这面梦幻的镜子就会被打破。 傍晚的公园里,夕阳漫天,风吹的人头脑晕晕,似乎也要醉倒在夕阳里。沿路有不少小摊,有的买小吃,有的买玩具,走了不远,突然蹦出几个孩子,拉着一小筐玫瑰花,遇上走在池阮他们前面的一对青年情侣,小孩很有眼力劲地先是夸了夸这位姐姐长得美,又让哥哥给姐姐买花。男生看了看女生,女生笑而不语,于是男生顺手买下,借花献佛。 池阮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了笑。 俞允淮见状,藏在袖口里的手指颤了颤,眼里晦涩不明,最终忍住,什么也没说。 孩子们接着往前走,在见到池阮和俞允淮时却犹豫了一下,大约是不知该叫他哥哥还是叔叔,但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卖花的机会,索性直接把花递给池阮: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买一朵玫瑰花吧。”小孩眨了眨眼睛:“我说真的,你是我今天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俞允淮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你说的对,我同意。” 池阮心里一颤,淡淡地漾出一丝甜蜜,她摸摸小孩的头:“谢谢,但是不好意思,姐姐没有钱。” 小孩见状,转向俞允淮:“先生,您是姐姐的男朋友吗?您愿意买一朵花送给姐姐吗?” 16、Chapter 16 俞允淮没有回答,他怔了怔,似乎有些为难,半晌,他轻声道:“我把这些花都买下来,你帮我挨个送给见到的人怎么样?” 小孩迟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开心地接受了。 小孩先把手里这朵递给池阮,池阮心里涩涩的,她轻声道:“每个人都有的东西,我不想要,你送给别人吧。” 她继续向前走,俞允淮跟上,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他先开口,声音沙哑又憔悴,像是秋天踩上去咿咿呀呀响的落叶: “阮阮,你学校课程这么多,医院离学校也很远,我已经快好了,你多体谅体谅自己,别再来看我了。” 池阮站在他前面,背着身,心里有些没去,没来由地觉得今天的风刮在眼睛里有些酸痛,她低声说:“我不忙,我要来。” 他微微皱了皱眉,但声音中依旧没有对她的苛责:“阮阮,听话,别来了,我还是当年一样的话,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你平安快乐,这就够了,好吗?” 池阮没有回答,她走进便利店,拿了一瓶伏特加、冰杯和汽水,俞允淮静静跟在她身后,池阮结账前问他:“我听说可以用这两种调酒,我没喝过酒,可以尝尝吗?” 俞允淮看了看,说:“你想喝酒吗?家里有更好的......”他对上池阮微微皱起的眉毛,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走向收银台,无奈道:“可以,但是如果想喝,必须在我身边。” 池阮拦着他:“我有钱,可以自己结账。” 俞允淮低头看她一眼,沉声说:“不行,不然不许喝。” 见她想回嘴,他声音放轻,补充:“不知道你酒量怎么样,如果喝多了……很危险。” 池阮瞪着他,俞允淮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嘟起的脸蛋,因为生气变得有些红扑扑的,突然想要伸手捏一捏,但想了想,还是放弃,轻轻笑了:“听话,阮阮。” 俞允淮结了账,池阮接过东西,自顾自在路边椅子上坐下来。 俞允淮身体还不太舒服,胃依旧在隐约阵痛,但不算严重,他忍得很好,扶着椅子坐下来,松了口气。 他的视线永远停留在池阮身上,只见她把冰杯打开,然后把伏特加和汽水一股气地倒了进去,最后又摇了摇。 “这样......真的会好喝吗?”他轻声问,想要和她找一些共同话题。 池阮尝了一口,她伏特加倒得有点多,加之从来没有接触过酒精,忍不住觉得嗓子眼有些辣,不过总体上因为葡萄汽水的缘故口感是甜甜的。 “当然好喝,你年纪大了,你不懂,年轻人就是这么喝,一点小钱就够。”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气,故意激他。说完,一口闷了下去,脸上吹来刺骨的寒风,喉咙里反而因为冰块和酒精的刺激热辣辣的。 俞允淮又说:“阮阮,你少喝一点,酒精对身体不好,而且天气冷,少喝一些冰的......” 与同龄人不同,别的人可能很讨厌被人唠叨,可是池阮从没有被父母关心过,俞允淮细碎的叮嘱反而让她心里暖暖的,但刚才玫瑰花的事始终有些气不过,她继续喃喃: “你先管好自己的胃吧,我身体好着呢。”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酒精吧,池阮的酒量实在是差的可怕,没过多久,整个人晕乎乎的,几乎要站不稳,幸好她仍旧留有一丝理智,捧着脸问他: “你为什么......总是要管我?” 她的语气委委屈屈的,又带着被骄纵的怒气。 俞允淮见她捧着脸凑过来,脸蛋有些发红,眼神迷离,嘴唇也因为喝了酒变得像樱桃一样红润,他突然觉得有些无端的燥热,偏过头,闷声道: “因为我是长辈,我有义务照顾你,约束你。” 池阮轻轻笑了一声,头悄悄得靠在他肩上,俞允淮浑身一僵,想要避开,但又害怕摔到她,最终只能默默感叹她耍无赖,但又拿她没有办法。 她的头还偏偏不安分,动来动去,俞允淮胃里的疼痛被情绪勾得蠢蠢欲动,偏偏池阮的动静更让他心里又干又躁。 “阮阮......起来。”他的声音带着隐约的颤抖。 池阮没有说话,半晌,俞允淮突然发现脖子里湿湿哒哒的,他的心似乎被突然掐了一下,无端有些慌张,扭头一看,池阮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的泪水流淌进了他的脖颈里。 说她坚强吧,偏偏在他面前有流不尽的泪水;说她脆弱吧,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坚韧。 池阮闷闷地开口:“你真的希望我快乐吗?” 俞允淮捏紧了拳头,她的话落在他的心上,像一把又钝又重的刀。 “我一点也不快乐,我不是为了报答你,我......”池阮眼里含着泪水,抬起头看着俞允淮的眼睛,她鼓足勇气,她不想再遮掩—— “我喜欢你......俞叔叔,不是......不是那种喜欢,是......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她咬着下唇,眼泪一颗又一颗接连涌出来,她试探着想要把指尖搭在他的手上:“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有这样,我才会开心。” 俞允淮很轻地深呼吸几口,害怕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睫毛颤了颤,掩去了眼里惊慌失措的神色。 早在叶茜脱口而出时,不,应该更早,在他纵容她一次次不合时宜地依赖,她寄托给他的隐蔽的少女心事的时候,他就应该觉察到,但他太过迟钝,更确切地说是沉溺其中,自欺欺人,才酿成如今的局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用你的钱吗?”池阮继续说,“因为……因为……” 她用手遮住脸,头埋在他的围巾里,很小声却又似乎很痛苦地说:“我不想显得你在包养我……我要和你是平等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爱情,不是吗?” 俞允淮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她哭泣的红红的面颊上,又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他似乎很痛苦而懊恼地皱了皱眉,不知是在克制胃里翻涌的疼痛,还是试图理清杂乱的、疯狂的情绪和理智。 她的指尖又白又软,像是一只小小的仓鼠,一点点地向他的手掌爬过来;她的脸轻轻试探着贴在他的肩上,眼神里带着乞求,以及放纵的、故意的、赤裸裸的——挑逗。 坏孩子,是因为他的纵容吗?俞允淮有些气恼地想。 他不该碰她,他不能再让她误会了。 “阮阮......你......你对叔叔只是依赖,这并不是喜欢,你不能把两种感情混为一谈。”俞允淮推开池阮的手,如果现在他突然起身不会摔到她的话,他大概也会把她推开。 17、Chapter 17 他的心跳从未如此之快,情绪波动强烈,加之早上也没有吃东西,胃酸一阵阵涌上来,他明明睁着眼,却觉得眼前不断地闪黑,但却无暇顾及,心里的防线全部被池阮突如其来的放肆击溃。 他有些愠怒地喘着气,想说的话很多,但却无从说起,他明白自己的解释苍白又无力,但是早就自乱阵脚。 池阮微微眯着眼看他,心里或许有羞愧,但或许因为酒精是她自欺欺人的帮凶,更多的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感。没错,快感。她心里隐约生出一种期待,想要迫切地窥探他对她的态度,想看他要如何故意严肃地拒绝她的示爱,如何张皇失措地辩解她的情感。 她不相信,这么多年对她细致入微的体贴,对她人生无孔不入地参与,他柜子里藏着的写给她的信,就算自己病重也非要为她撑腰,他为她来回辗转的几千几万公里,这么多并不算得上单纯的瞬间,难道他都是绝对正直的吗?他难道没有任何恻隐之心吗? 她不信。 “俞叔叔,你说我不懂喜欢,不懂爱,那你懂吗?你可以告诉我爱是什么吗”她靠在他的肩上,心里燃起隐秘的兴奋,她字字质问,看着他皱着眉头无言以对: “俞叔叔,你为什么要让我住在你家,你未来的妻子不会介意吗?”池阮斜着眼,语气很轻,气息在俞允淮耳边浮动,痒得他浑身燥热。 俞允淮眼睛低垂,半晌,才努力辩解:“爱也有很多种类......” 池阮轻轻一笑,打断他:“那你对我呢?你爱我吗?你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俞允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受不了:“阮阮,你喝醉了。” 池阮从他肩上抬起头,她坐到另一边,直视着他的眼睛,眼中带泪,一字一顿地问:“你对我的爱是因为可怜吗?” 俞允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低声认真说:“当然不是,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是因为觉得你很好,你不应该被命运这么对待,”每当聊到这样的话题,他都一遍又一遍向她确认,让她清楚:“阮阮,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 池阮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来,她却开心地、满足地笑起来:“俞叔叔,我也一样。我想照顾你,是因为你太好了,你不应该这么难受,”池阮指了指自己左胸:“看到你难受,这里,会很痛。” 俞允淮的视线难以控制地停留在她脸上,一个他生命中唯一还有留恋的生命,她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泪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的心似乎被她轻而易举地攥在手里。 池阮接着说:“俞叔叔,你说,这难道不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爱不是同情,是渴望另一个人参与自己生命的全部,爱是舍不得,是心疼,是不忍心,你看我哭的这么难过,你的心不会痛吗?” 池阮一字一句问,她的声音带着挣扎和颤抖,语调却是很轻很轻,如同一阵小雨淅淅沥沥落到听的人心里。俞允淮瞳孔缩了缩,痛苦而决然地推开池阮,转过头,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和理智: “池阮,你看清楚。”他皱着眉站起来,眼眶有些红,扯开他的大衣,一个导出液的袋子还挂在他身上,“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是你的叔叔,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一个浑身是病随时可能离开的病人!”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威严,池阮第一次被他这样对待,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我现在能够陪伴你,照顾你,安慰你,你很小,你现在一无所有,所以你依赖我,亲近我,误以为你爱我,可是以后呢?池阮,你的人生是崭新的,你还有无限的可能性,等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你需要的伴侣是一个能够在工作上和你一起前进的,一个能陪你说走就走去体验人生的,而不是一个天天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续命的病人!” 池阮咬着唇,低声说:“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相信我……” 俞允淮叹了口气:“阮阮,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和我信不信任你无关,你以为我害怕的是你会抛弃我吗?不,我恰恰害怕你在我身上耗光自己的青春,我害怕你毁了自己的人生。我能给你什么呢?你和我在一起,每天忙前忙后照顾我,你现在可以忍受,这样天天往医院跑的日子,你真的愿意过一辈子吗?” 池阮盯着他的眼睛,尖锐又固执地回答:“我愿意。” 他自嘲地笑笑:“你现在说愿意,是因为你还年轻,你还有无限的激情,你还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残酷。你知道吗?甚至连你想要成为一个母亲,拥有自己的孩子,我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是你想要的吗?等你的新鲜感不在了,我不能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不能给你你想要的,甚至当别人议论你伤害你,我已经变成了一捧黄土,只能让你独自面对人生的痛苦,你能忍受吗?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到那个时候,爱真的还有用吗?你每天面对一张遗像,你会幸福吗?” “我会,幸不幸福,都应该是我自己选!” 他无奈地皱了皱眉,仿佛在后悔为什么会开启这样的话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池阮看着他,不服输地回答:“我喜欢你的全部。从你选择资助我,从你开始关心我,我就喜欢你!” 俞允淮突然笑了,接着,他换了一种严肃的语气:“你所谓的喜欢,是因为现在你还很无助,因为你需要钱,需要关照,因为你仰慕比你强大的人,就算那个时候不是我,换做另一个人出现,你也会出现这样的情感,这不是爱,等你变强了,你独立了,你已经不需要关心,不需要别人给你钱的时候,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你清楚了吗?” 池阮还想要继续争辩,她的脸因为激动变得红彤彤的,不管如何,她要向他证明她是坚定的,另外,他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悲:“这和钱有什么关系……” 俞允淮放低了声音,他的眼睛里漂浮着无奈和痛苦,似乎是恳求她一般说: “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浪费青春,你懂吗?我的年龄几乎快要和你爸爸一样大,你知道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像你一样弱势又年轻的少女在一起叫什么吗?这叫占便宜,叫包养,叫哄骗,叫诱、奸,你口口声声的爱,让我觉得……让我觉得自己可耻又可憎,我又老又病,我不可能在明知道会毁了你的前提下继续装作无知沉溺在虚假的幻梦里,我也不会允许,我精心养大,不舍得她难过受苦的女孩被一个像我一样的废人糟蹋!” 俞允淮说完,似乎绝望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扶住自己的头,然后贴着椅子滑坐下来。 池阮呆坐在椅子上,眼泪似乎流干了一样,她神色迷茫,不知是因为喝醉糊涂了,还是因为俞允淮的一番话。 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争吵,竟然发生在她人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之后。【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Chapter 18 俞允淮看了她一眼,睫毛轻轻颤了颤,脸色恢复了平静,他轻声问:“你……明白了吗?” 她突然用手捂着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那么伤心难过,以至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双手都痉挛住,但还是难以自拔地大哭,哭到上身倒在长椅上,夜色很黑了,公园里偶尔还有行人路过,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俞允淮的胃不停痉挛着,似乎有无数把刀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捅在胃上,他冷汗涔涔,青筋暴露,几乎快要眼前一黑晕过去。可是听到池阮的嚎哭,心里突然漫上愧疚和自责。 他不应该说这么重的话。 他勉强支起身子,扶着椅背一点一点挪过去,直到她的面前,俞允淮虚脱一般坐在地上,颤抖着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轻轻给她擦着眼泪。 池阮感受到,抽抽噎噎地说:“既然……拒绝我,请……请不要……再……再……对我……这么……这么好……” 俞允淮轻轻叹了一口气,忍着胃里剧烈地疼痛叫了车。他轻轻给池阮擦着眼泪,眼睛突然有些酸: “对不起……是叔叔不好,今晚,是最后一次。” 他冰凉的大手一遍遍帮她按摩着因为哭的太过而痉挛的手,又极其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等车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秒也舍不得挪开视线地看着她,仿佛看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一样。 他做不到看她流泪,她说的对,或许爱一个人,看她难过,心是会痛的。 他默默想。 池阮哭了一会,突然抓住他的袖子,晶莹樱红的嘴唇在月光下翕动,问: “俞叔叔,你……会因为这件事讨厌我吗?” 她的声音很低。 俞允淮低下头,觉得浑身燥热,他喉头又痒又干,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半晌轻声回应: “不会。” 他只会讨厌自己。 车很快来了,钟子昂带着一个女人下车。见到狼狈的两个人,刚想问,就听见俞允淮颤抖着声音说:“你先送她回去。” 女人帮忙把意识不清醒的池阮送上车,钟子昂看俞允淮脸色苍白,忍不住有些担心。 “你先送她回去……” 话还没说完,他胃里狠狠一抽,下一秒,浑身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第二天,俞允淮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 “你醒了?医生!”钟子昂喊道。 他头很痛,想起昨晚的事,连忙开口问钟子昂:“阮阮……” 钟子昂在心里叹了口气,连忙道:“你放心,方舒婷昨晚已经送她回去了,人好好的。” 俞允淮方才放下一颗心。 他拿起手机,看到昨晚半夜三点池阮发了几条信息: “我不允许你那样说自己。” “你很好,你不许说自己是废人。” “不允许。” 他接着往下看,早上七点,又是她的消息: “俞叔叔,昨晚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现在浑身都很舒服,很健康,请不要为我担心。” 他笑了笑,这一次没有再回复她。 * 池阮似乎真的忘了那件事。她乖巧地住在他的家里,也不再去打工,也没有去医院里看过他,似乎只要能让他满意,她就可以那样做。 过了几天,钟子昂送来一堆衣服,转告他:“师哥说了,让你放心穿,他都已经记在账上了,等你工作了再赚钱还他。” 池阮看着那各式各样的新衣服,用手摸了摸,面料都很舒适,一看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她照旧生活,用着他给他的生活费,似乎是报复他一般,她略微提高了自己的生活标准。他们没有再联系,他每个月依旧给她转钱,但再也没有回过她的消息,每次她打开聊天框,永远是她很久之前的那句话垫底。 她悄悄联系过钟子昂,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得知他最近已经出院了,但是却从来没有回来过,大概是去了他别的房子住。 他并不想见她。 因为没有去打工,时间全都花在了学习上,不久,池阮的各方面成绩就有了起色,上一个项目结项后,她又被一个教授选中提前加入了项目组。刚进组的第一天,教授就给每个成员发了六百的每月补助。 项目组主要由教授和研究生学长学姐牵头,池阮是里面唯二的本科生,另一个本科生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名叫夏可欣。这个项目组的成员都很好,为人很温和,但又很有距离感,池阮自认为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是没过多久都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一次众人聚餐完,夏可欣挽着池阮往回走,她试探着问池阮: “池阮……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池阮看了看她慌张的神色,笑了笑:“你问吧。” 夏可欣又强调:“那……你不能生气!” 池阮摇了摇头:“好,我不生气。” “你在进我们组里之前,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不太好的消息,她们说……说你傍上了一个大款……还是一个老男人……” 池阮停下来,看了看夏可欣,淡淡道:“第一,他不是老男人;第二,我确实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 夏可欣愣了愣:“竟然……竟然是真的。” 池阮心里有些酸痛:“如果你认识他,你也会认为他是一个很值得被喜欢的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Chapter 19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她信任夏可欣,才会选择告诉她。而且,当她告诉别人她喜欢俞叔叔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有着隐隐约约的快乐。 夏可欣吵着要看俞允淮的照片,池阮心里有些慌:“他从不拍照……不过,我确实有……你不能告诉别人!” 夏可欣连忙点点头。 池阮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锁起来的相册,里面只有两张照片。 那天她在他家照顾他,他已经睡着了,她看着他的睡颜,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想了想又不满足,她把自己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的大手上,非常雀跃,又非常胆怯地按下了拍摄键。 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她背过身,点开那一张他单人的照片,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夏可欣,小声警告:“不许划动!只能看这一张!” 夏可欣连连点头,接过手机,这是一张拍的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并且拍照的人显然相当慌乱的照片。但她不过是轻轻瞄了一眼,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画面上,男人闭着双眼,躺在枕头里,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看上去有些疲惫,他轮廓分明,下颌线流畅利落,嘴唇薄而精致,鼻梁挺拔,微微有些驼峰的凸起,眉毛凌厉而干脆,可偏偏一双闭上的眼睛,睫毛柔顺而纤长,平添几分脆弱和温和。 “池阮……你……难怪你喜欢呢……” 夏可欣喃喃,忍不住笑了笑。 池阮莫名有些生气,连忙抢回手机,像对待什么宝贝一样收进怀里。 夏可欣见她神色,很有眼力见收起笑容,反而神神秘秘地问:“他是长得帅,可是年纪也不小嘛,你呢,刚好年轻,而且长得漂亮,你们呀,刚刚好。” 池阮笑了笑,突然有些忧愁:“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说自己太老了。” 夏可欣眨了眨眼睛,又狡黠地笑道:“那好办!这话听上去,摆明就是喜欢你,但是又不好意思……咳咳……池阮,我问你,你想不想拿下他?” 池阮皱了皱眉,想要反驳她,可是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跃跃欲试,告诉她,试试呢,万一有机会呢? 夏可欣凑近池阮,小声问:“你觉得,他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是什么时候对你有感觉呢?”她的声音循循善诱,池阮的心不停跳动,难以抑制地被蛊惑。 “他......喝醉了,他好像......是因为有男生和我表白,他有些吃醋......”池阮小声说。 夏可欣拍了拍手掌:“对了,他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池阮有些担忧:“真的吗?可是,万一他难过呢?万一把他越推越远呢?”池阮其实心里是相信夏可欣的,她正在和项目组里一个研究生学长恋爱,和池阮不同,她能进入项目组大半是因为那个学长。 夏可欣恨铁不成钢地皱了皱眉:“池阮!你说说你,在别的事上说一不二,怎么......怎么可以对男人心软?你可别恋爱脑,”夏可欣笑了笑,“你不想看他后悔莫及求你回头吗?你不想看,我都想看呢。” 池阮浑身燥热,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如果是为了俞叔叔,她当然愿意。 夏可欣拉起池阮的手,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挤了挤眼睛:“正好,看咱两的手,大小都差不多。” * 俞允淮放下咖啡,眼睛看久了电脑有些干涩的痛。他拿起手机,照常点开了和池阮的聊天框,一切如常。 接着,他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屏幕上,池阮一直以来一只小狗的头像闪了闪,变成了一对情侣手牵手的合照。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掐了一下,又酸又涩,手指先一步做出反应,点开了她的头像—— 从前一片空白的朋友圈出现一张照片,俞允淮的手指颤抖着点进去,一只大大的手掌展开,另一只小小的手握拳放在大手掌的中央,一旁放了一束玫瑰花,配文是——“终于脱单了!我的初恋,你为什么来的这么迟!”,最后配上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和爱心,发布时间是凌晨五点二十。 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把那张照片放大到极致,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她......可恶的小骗子,明明前一个月还哭着趴在他身上,口口声声说爱他,他自嘲地想,果然,不过是她稍纵即逝的新鲜感罢了,他说的一点都不错,而她呢?当时矢口否认,满口谎话却一点也不脸红,现在呢? 一个月。 一个月...... 一个月! 仅仅是他缺席她的生活一个月,她就已经快活地享受自己的青春,品尝恋爱的美好。他想象着她的样子,一张小小的脸,眼睛像弯弯的月亮一样弯起来,俏皮红润的唇瓣,而那张小嘴巴呢,要贴近另一个人的脸颊。 俞允淮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养了好些日子胃才好一些,现在又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一阵阵痉挛起来。他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满脑子都是她和别人放在一起的手,她的第一条朋友圈,她喜悦的心情,她的初恋,那个惹人厌恶的搞怪的黄脸表情。 五点二十?她五点二十还和别人待在一块吗?身为男性的直觉让他忍不住心里猛地一慌,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个哄骗她夜不归宿的小子暴揍一顿,俞允淮点开池阮的聊天框,手一边抖,一边咬牙输入: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不行,太凶了。 “阮阮,叔叔有点事想问你。” 可是她说得对,既然他拒绝她,就不应该再管她,更不应该主动创造任何二人相处交流的时机。也对,她这么大胆,她不要他管,他吸了一口冷气,胃部抽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他看了看她今天的微信步数,现在是七点,她的步数是五十,他稍微放下心来,又给物业打了电话,询问后得知她昨天晚上回来了,并且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算太傻,知道不把男人带回家,他想。 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一点点挪到柜子旁边找止疼药。那个有着他们为数不多回忆的家被她霸占,就连想要看一看她写给他的字条都是奢望。他努力吞咽下止疼药,心里忍不住有些凄凉。 是他推开她的,阮阮有幸福和自由的权利,孤独的人从来只有他,也只应该是他。 * 池阮的项目组主要是关于野外救援,这个周周末休息结束后,第二个周就要前往野外考察。 周天晚上,暴雨雷鸣,冬天很少下雨,这场雨却来得又急又大,池阮踮起脚把窗户关上,忍不住想俞允淮在做什么?身体有没有好些?池阮收拾了行李,她心里一动,拍了一张照,发朋友圈配文:“明天就要离开了,期待。” 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真的能看到吗?夏可欣的方法真的管用吗? 她在客厅里坐了一会,翻看着他原来放在书房里的书,上面带着他做的笔记。他是一个很严谨很细心的人,她读着他写的批注,想象他在旁边轻声念出这些话。他那天晚上对她说,她应该拥有一个能和她在事业上一起前进的人,可是她沿着他走过的路,考上了h大,学了医学,她捧着他研究方向的专业书,一点一点啃。 没有人能比他在事业上给她提供更多帮助,如果这是选择伴侣的标准,那他也应该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房间一片空旷寂寞,他大概是真的不会管她了。 池阮放下书,换上衣服去洗澡。水流声哗哗中,突然,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又急又快,池阮心里一慌,该不会被人盯上了吧。如果是俞叔叔,他的敲门声她是熟悉的,像他整个人一样,敲三下停一会,不疾不徐,张弛有度。 池阮连忙裹上浴巾,躲到房间里锁上门,心里非常恐慌,想不到这样的高级公寓里还有这样的人,可惜她的手机被放在了客厅,否则她会立刻报警。 她咬着牙听着外面的动静,奇怪的是,急促的敲门声响了一会,就停下了。 门外,俞允淮等了许久没人开门,更加担心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立刻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果然,屋里空无一人。 可是行李还放在客厅,所以她没走? 这个点她还没有睡,他了解她。那……她为什么要躲着他?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把她的小男朋友带回了家,两个人怕被他发现躲了起来。 他捏紧拳头,走到卧室前,深吸一口气,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待会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吓到她,好好和她商量,让她知道事情的严肃性。 可是他拧了门把手——门被锁住了。 他再不迟疑,眼里怒气翻滚,快步走到柜子前,猛地拉开抽屉,巨大的响声吓得躲在里面的池阮浑身紧绷,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俞允淮扯出钥匙,浑身颤抖着把锁拧开,然后一脚把门踹开。 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声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 20 章【VIP】 第20章 Chapter20她的吻又慌忙又…… 他打开灯,屋子里一片空落落,没有任何痕迹。 他浑身吊着的一口气终于稍稍一松,幸好没有。可是,又在哪里呢? 他终于沉声开口:“池阮!你在哪里?” 躲在柜子里的池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瞬间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从衣柜里出来,声音带着被惊吓后的庆幸: “俞叔叔!是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池阮浑身只裹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身上,她的脸因为躲在衣柜里闷的有些发红,胸前一片雪白袒露着,眼睛也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水汪汪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俞允淮的瞳孔微不可察的颤了颤,悄悄移开了眼。 池阮突然意识到二人此时的尴尬关系,声音恢复了冷淡,只能困窘地解释:“我还以为有坏人。” 俞允淮冷冷扫了她一眼,几步跨到衣柜里,又上上下下检查了衣柜和床帘,甚至是床底。 池阮一头雾水:“你……你干什么?” 俞允淮没有找到人,终于浑身放松下来,后知后觉,自己看到她的朋友圈便立刻赶过来,来的时候匆匆忙忙,除了开车的时间,几乎都是冒着雨跑过来的,此刻浑身湿透,冷意一阵阵泛上来,头有些发晕。 他从柜子里抽了一条毯子,走到池阮身边,一把用毯子围住她,池阮有些不自在,想要挣脱,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和他抗衡。 抬起头,俞允淮的碎发湿湿黏黏地粘在额头上,水珠还在不停往下流,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沉沉地看着她,像是风暴将歇的海面。 池阮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只能沉默。 俞允淮眼里变幻莫测,似乎经历了很久很久地挣扎,最终低下头,拢了拢她身上的毯子,哑着嗓子说: “我让你住的地方,不会有坏人,你别提心吊胆的。” 他顿了顿: “倒是身边的坏人,你才是要好好当心。” 池阮有些没听明白,只是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不正常也好,至少说明她影响到了他的情绪,说明她对他很重要,池阮想。 她把这一点点小小的雀跃藏的很好,她自己用手拢住毯子,故意后退了一步,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她忍不住提醒他,尽管语气冷淡:“你身上都淋湿了,对身体不好。” 俞允淮垂下眼,他很难不注意到她往后的一步。从前绞尽脑汁也要往他身边凑的小姑娘,果然恋爱了就是不一样。 善变的小骗子,他在心里骂她。 他轻轻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难为你还记得我身体不好。” 池阮有些讶异地抬头,总觉得他有些阴阳怪气。 “你先穿好衣服,别让人看见这幅样子,”他补充,“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走出去,带上门。 池阮一边换衣服,一边才慢慢地回过味来。夏可欣这招果然厉害。 所以,俞叔叔是吃醋了吗? 池阮一边穿衣服,一边偷偷想。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吃醋呢? 她随意拿了一件睡裙穿上,反正衣服都是他送来的,不知是不是故意,全部选的都是严严实实,就连一条睡裙,都是半袖及膝的长度。 池阮走出来,看见他倚在窗边,看着她的行李,一言不发。 池阮忍不住又提醒一遍:“我换好了,你快去换吧。” 俞允淮没有抬头,继续沉声命令她:“去吹头发。” 池阮有些不服气:“你先换衣服,我才吹头发。” 俞允淮抬头看了看她,带着愠怒的眼睛让池阮有些陌生,忍不住缩了缩手。 他大步迈开,走到卫生间找到吹风机,脱下自己的大衣,一件微微潮湿的白衬衫贴在他身上,浸了水,材质变得透明,勾出他宽阔的胸膛和突然收窄的腰身。 池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别过头去。 俞允淮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按着她的肩坐在沙发上,先是用梳子给她把头发从发尾到发根梳顺,然后又耐心地给她吹头发。 明明他之前的动作和神态都显示着他的暴躁,可偏偏给她吹头发时格外温柔。甚至连池阮自己都不会这么耐心地对待自己。 她的心又不争气地软下来。 “俞叔叔……”她想说一些好话。 俞允淮冷冷看她一眼,打断她:“别人也是这样吗?随便一点小小的好就能获得你的信任?” 池阮愣了愣,虽然她承认她确实很容易被善意感动,但他的话还是让她有些生气:“我没有……” 俞允淮关了吹风机,冷冷问:“那行李呢?你要去哪?和谁去?” 池阮想起夏可欣的忠告:一定不要对男人心软。她故意气他:“还能和谁去,你不知道吗?” 俞允淮捏紧拳头,重重地把吹风机放在桌上,他咬着牙,努力把怒意压下去,拉着她的行李箱坐到沙发上,冷冷道: “哪都不许去。” 池阮皱了皱眉:“为什么?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你要去哪?搬出去吗?和别人同居吗?你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吗?这才多久,你就可以信任他吗?”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我是在担心你,就算你不会,那他呢?他强迫你呢?” “我不需要,反正” “不要再说了。” 他的声音很严肃,但却带着隐隐的压抑和颤抖。俞允淮微微收着腹部缓解疼痛,浑身冷汗涔涔,被她气得快要旧症复发,他只好用一只手死死抵着桌面,身子微微躬起来,不让她看出来。 池阮沉默了一会,果然,对小姑娘来说,一句训斥永远比温柔的规劝管用,俞允淮暗自叹气。 池阮越想越气,但是又有些怕她,小声嘟囔:“不是正如你所愿吗?他和我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成绩很好,家境很好,年轻,身体好,性格好,对我也很好,不是你告诉我我应该有一个这样的伴侣吗?我和我的伴侣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池阮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反驳,但却忍不住有些心虚,忍不住移开了眼睛。 但俞允淮压根没有察觉到。他听着她口中一个接一个的好,心仿佛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整个身体忍不住地发冷发抖,胃里像是吞了碎玻璃渣一样来回刺痛,他用一只手撑着才能勉强坐直,努力忍住口中细碎的喘息声,怒目看着她: “你知道一个男人带你出去住,意味着什么吗?” 池阮赌气:“那我们呢?我们也住在一起过,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你不要这么想别人!” “我当然不会对你做什么!”俞允淮气得脱口而出。 “那他也不会。”池阮反唇相讥,心里又愧疚又快活,声音却忍不住低了下去。 俞允淮深呼吸,半晌,他仿佛很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压着嗓子说:“对不起阮阮我今晚,脾气太糟糕了,我也不应该对你选择的男朋友妄加揣测,不过,”他继续说,态度很坚决,声音却带着无可奈何的乞求:“我是不会让你们单独过夜的,你说什么都没用。” 池阮悄悄抬眼,只见他浑身微微颤抖,脸色很苍白,嘴唇半张,小口小口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握拳捏紧在身侧,仿佛在很痛苦地忍耐着,忍不住地心软下来,她决定不再刺激他,小声开口: “其实我不是要搬出去,我们项目组要一起出去几天,是住酒店” 她还没说完,他便已经压抑地开口: “你就这么想和他一起过夜?都已经开始骗我了吗?”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虽然愤怒,但更多是无可奈何的悲戚。 池阮叹了口气,把手机的群聊打开,坐到他身边,忍不住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水珠还是汗珠,轻声说:“我没骗你,你看。” 在她的手轻轻落到他额头上的瞬间,他的眼睫猛地颤了颤,一丝酸楚瞬间悄悄浮现在眼底,但又被迅速地压下去,他接过手机认真确认着聊天记录,反复问她住址、行程等等的细节,最后才似乎稍微放心,低声向她道歉: “对不起,阮阮,是叔叔错怪你了。” 池阮有些心虚,幸好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刚开始要骗他,不过对俞允淮来说,似乎知道她不是要对象搬出去就已经耗尽了经历,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去揣摩其他。 池阮忍不住劝他:“俞叔叔,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先把湿的衣服换下来吧。” 她温柔的话语像是挠人的小雨稀稀疏疏落在他的心里,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沉溺进去,那怕溺死在里面。他头又晕又沉,强撑着精神看着她,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只有她一双又亮又圆的眼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的,似乎在煽动着他燥热的心。 俞允淮用劲闭了闭眼又睁开,收着肚子呼吸几口,眼前恢复了清明。 “好。”他又说:“我今晚不走了,你睡在卧室,我在沙发上守着,明天早上我送你去高铁站。” 池阮想说她和同学在学校汇合,但俞允淮已经先开口: “我送你去,你可以多睡会。” 池阮只好在群聊里说明早自己直接去高铁站,接着夏可欣的消息就找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有人送你去呀?” 池阮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睡觉!明天告诉你!” 俞允淮撑着身站起来,大概是因为坐久了,所以在站起来的瞬间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四肢发软,差点就要摔到在地上,池阮连忙想要扶他,但他已经自己扶着墙站稳,抬眼轻轻瞥了她一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有些哀怨,池阮抿了抿唇,有些莫名其妙。 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她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假装在忙一些别的事,实则眼睛一直留意着他的方向,看他慢吞吞地朝卧室走去,微微弓着身子,脸色发白,浑身轻轻抖动的样子,心里还是狠狠揪了一下。 他走进浴室,关上门,接着传来哗哗水声,下一秒,浴室里传来砰的一声炸开的巨响,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池阮连忙丢下手里的书,跑到浴室前,也不管不顾他在浴室里是否已经脱了衣服,一把把门推开。 池阮忍不住惊叫出声。 面前,浴室的玻璃门炸碎,玻璃渣子飞溅了一地,淋浴头掉在地上依旧不停往外喷着水流。一旁,俞允淮穿着白衬衫蹲在地上,一只胳膊上鲜血缓缓流下来,他皱着眉,一手拿了一块毛巾捂着胳膊,血液依旧透过厚厚的毛巾渗透出来。 看见池阮站在门口,他立刻开口:“别动!”见她愣住,他又放轻了语气:“地上全是碎玻璃,你别进来,待会我处理。” 池阮小心避开玻璃渣想要进来,并不听他的劝阻,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头疼:“别动,我现在出来。” 淋浴头对着他的方向喷,他浑身湿透,能透过衬衫看清他几乎全部的腰身,他小心关了水,又随手把染红的毛巾丢进洗手台里,另外拿了一块毛巾裹住,咬着牙走出去。 池阮一把揽住他的手,帮他压住靠近心脏端的动脉,语气已经有些呜咽:“亏你还是医生,出血应该压哪里都不知道。” 她心疼的看着他右胳膊上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伤口,其中只有这一个格外深,所以流血也更多。 “出了这么多血,我们去医院吧。” 俞允淮苍白着脸笑了笑:“没事,一点皮外伤,血快止住了,家里有包扎用品,池医生,不是还要去野外救援吗?处理这点伤口都不行吗?” 池阮红着眼瞪了他一眼,想着去医院的路上也好久,何况他自己也是曾经连手术台都上过的医生,便立刻找来了医药箱,捧着他的手,把毛巾拿开,四个伤口,其中最大的一个里面嵌着一颗玻璃渣,另外三个都是划伤。 她轻声问:“很疼吧?” 俞允淮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安慰她,摇了摇头,但池阮却更加难过,怎么会不疼呢?非要强撑着。 血已经快干涸了,池阮拿着镊子和酒精,咬牙看了很久,最终懊恼地低声说:“我我不敢” 俞允淮什么也没说,迅速地用镊子把玻璃渣从肉里捻出来,又酒精快速擦了擦伤口,上了伤药,他全程一声不吭,让池阮很有挫败感。 她拉住他接着想要包扎的手,从箱子里拿出纱布,很轻很轻地把纱布放上去,又细心地帮他固定好。 她从沙发旁边拿了一床小毯子,不顾他有些不自在的眼神裹在他身上,低声说:“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他轻声安慰:“你才刚开始,很多人刚开始连动物都不敢解剖,何况活生生的人呢?” 他抬手,似乎有些纠结,半晌,摸了摸她的耳朵:“再说了,医生也不仅有在手术台上的一种,你不必为了这个责怪自己。” 池阮把桌上的书打开,低声说:“我就要当那种,”她负气补充,“当你那种。” 俞允淮视线转向那本书,池阮确定他看清了,现在上面不仅有他最初看时的批注,还附上了另一种新的字迹。 他有些啼笑皆非:“还真是铁定了心要走我的老路?” “你才知道?” “到底为什么玻璃会爆炸?你故意的吗?故意让自己受这么多伤?” “因为天气有些冷,一下子打开暖风,又被热水冲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躲远一些呢?” “阮阮,干嘛火气这么大?” “我一直都这样。” 池阮把药从柜子里找出来,粗暴地递给他。俞允淮低头一看,有胃药,有消炎药,还有防止风寒的,密密麻麻一捧,池阮一边用力地放在他面前,一边冷冷说: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光糟蹋自己。” 她一边凶巴巴地骂,一边忍不住有些抽噎: “你你以为你真的很老吗?老到那种程度吗?你你见谁和你一样年纪的人吃这么这么多药啊?” 他无言以对,他努力藏起的不适,她都知道。他乖乖被她训斥,听话地吃药,眼角有些泛红。 “我要睡觉了!我明天我明天还要和我男朋友一起去去公费旅游呢你也赶紧睡,不许在外面吵我。” 俞允淮默不作声。 池阮一边匆忙转身,害怕他看见她不争气的、快要滴下来的眼泪,一边又催促:“你到底听见了吗?” 他低声回答:“知道了,你别进浴室,我改天找人来处理。” 池阮懊恼地关上门,把头埋进被子里。她控制不住自己,又是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多坏脾气的话,明明他们好不容易见一次,明明他好不容易来找她,明明他又难受又受伤。她想为自己争辩,她不是那种受不了解剖的女生,正正相反,她给别人包扎时都镇定自若。 她只是受不了伤口出现在他身上。 好烦,她不应该这么发脾气的。 * 第二天,池阮是被俞允淮叫醒的。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他但又犟着不愿意出去看他,最后什么时候玩着手机睡着的都不记得。手机电量耗尽,闹铃也没响,最后还是俞允淮敲了好久的门。 池阮慌忙披了一件外套跑出来,连忙找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你别急,还早,我给你准备了充电宝。” 池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别别扭扭的,什么也没说。 俞允淮给她做了早餐,她洗漱完后又吃了早餐,他主动帮她拎行李,一路开车送她到车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直到下车前,池阮突然道:“对不起。” 俞允淮愣了愣,脸色有些茫然。 池阮心里暗暗生气:“昨晚的事……对不起。” 俞允淮笑了笑:“阮阮,叔叔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和你计较,你也别放在心上。”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吗?”池阮又说。 俞允淮的神色有些怅然若失,低头道:“好,你也是。” * 野外救援实践点是他们提前调查资料选择的,这一次过去主要是实地考察一下可行度。 小组一共一男四女,早晨从高铁站出发,晚上才刚刚在酒店住下,池阮便接到了俞允淮的视频电话。 池阮和夏可欣住一间,夏可欣立刻好奇地凑过去看,池阮不用多说,二人都明白,他不放心,担心池阮和所谓的“男朋友”夜间独处。 池阮看向夏可欣:“军师,你说怎么办?” 夏可欣眨了眨眼:“这还不好办,直接挂断,然后拉黑,让他一个人乱想去。” 夏可欣凑近池阮,勾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蛊惑她: “你越是不接,他就越着急,越乱想,越乱想,脑子里便全部都是你,这不就达到咱们的目的了?” 池阮想到他昨晚因为以为她要和“男朋友”一起出门生气成那样,心里有一些兴奋,虽然还有点愧疚,但又安慰自己,反正是他拒绝自己的,既然拒绝了,就要做好她和别人恋爱的准备,气一气他也好。 池阮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觉得夏可欣说的也有道理,立刻挂断拉黑,心里惴惴不安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行人出发。 考察地在一个峡谷里,一行人早上出发,从山坡上的小森林里一路往下走。虽然是冬天,但今日却难得地出了一个太阳,虽然也并不暖和,但是照在身上还是很舒服。 几个研究生学姐甚至带了野餐垫,十二点左右,一群人在树林里暂时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闲适地在野餐垫上睡了会午觉。 休整片刻再次出发,几人一点点往下走,逐步进入峡谷里面,进去的时候仍旧一切顺利,没过多久,他们就完成了所需要的所有数据的记录,即将返回。 就在这时,开始隐隐约约下起了下雨,众人都有些不安,决定立刻返回。 是池阮先发现了不对劲。 她昨晚拉黑了俞允淮的微信,本以为他会打电话过来,结果却没有任何动静,所以她今天一直格外留意手机。 结果现在重新打开,消息刷新很久都出不来,她才发现竟然没信号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查看,所有人的手机都找不到信号。 “趁现在天色还亮着,我们快点出去吧,我……我怎么觉得有点慌。”其中一个女生开口。 大家心里也都有些慌,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循着原来的路返回。结果原来下来的地方因为都是松软的土质,被雨水一冲已经有些塌陷,一个学姐首当其冲踩着石头往上爬,结果脚底打滑,摔了下去,扭伤了脚。 夏可欣的男朋友张知节用棍子试了好久,发现这一条路都普遍塌陷,盲目往上太过危险。 “要不,我们在这等一等,教授今晚没有收到我们的消息肯定会发现不对劲,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我们,大不了等天亮了,肯定也会有周围的村民发现我们,大不了我们自己出去。” 张知节提议。 大家都不想呆在荒郊野外,可是更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往外走,宁愿挨饥受冻等在这里挨一天晚上。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手机一点信号没有,电量也快要被耗光,凌晨十二点,周围一片寂静,大家几乎聊完了所有可以聊的话题,吃完了所有可以吃的东西,方才扭到脚的学姐第一个哭了起来。 “都怪我,不应该先前耽误了时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所有人压抑的情绪一触即发,就连一向乐观开朗的夏可欣也开始抽泣: “我还没有孝顺我爸妈呢,怎么能就死在这里……” “这里该不会有野兽吧,或者什么有毒的虫子,不会真的有什么意外吧。”另一名学姐也开始抽泣。 池阮心里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安慰众人: “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周围都有村庄,哪里会有野兽,而且一点小伤,我们就是为了野外救援来的,我们自己都怕了,怎么开展项目?总之,肯定死不了,大家都再坚持坚持。” 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底。 “我们要不要写遗书,我还有这么多牵挂的人,我不能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学姐的哭声依旧在继续。 池阮低下头,拢了拢身体,一旁,夏可欣蜷缩在男友怀里抽泣,另外两个学姐也挨在一块,池阮一个人坐在风口上,脸被冻的很疼。 她心里不断浮现出俞允淮的脸。 她在世上还有所牵挂的,不过是一个他而已。她有些好笑地想,如果今天真的死在这里了,竟然在死前还在和他闹别扭,她不由得有些感伤。 头晕乎乎的,她好像隐约听见他在叫他:“阮阮!阮阮!” 她想要回应 他,但又觉得好像在梦里,直到一束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脸上,接着,温暖的外套将她包裹起来,一双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一边往她嘴里喂了一颗糖,另一边不停问她:“醒一醒,阮阮。” 池阮睁开眼,俞允淮出现在面前,周围是四五个救援人员,拿着手电筒,分别在询问其他人是否有什么不舒服。 她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楚,很想立刻投进他的怀里,但强行用理智克制住。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询问和关切,半晌,她问: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联系不上你,算了算时间不正常,就联系了你们教授,知道了大概的地点,又想办法定位了你的手表我没有想侵犯你的隐私,就是太担心你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 “你从h市来的吗?” “对,我买了最近的机票过来的,联系朋友准备了车,待会我送你回去。” “你谢谢”她咬着唇开口,无数的话梗在心头。 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轻声问:“你没什么事吧?” 她摇摇头:“我没事,我们都没事,只有一位学姐扭到了脚。” 俞允淮朝别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在张知节的身上顿了顿,最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池阮,有些愠怒的别开眼。 池阮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但是也没有解释什么。 救援人员见他们大多没有事,也都放下心,把众人带出峡谷,一直到了公路上,众人也从救援人员口中得知是俞允淮的功劳,一个个过来向他道谢。 他风尘仆仆,眉目间带着疲态,不同于大学里寻常男生的日常打扮,西装革履,面容清倦,带着成年男人独特的吸引力,再加上之前多多少少听过一点有关他和池阮的传闻,众人不免有些好奇,看向他的时候带上了一点冒昧的探究。 但他很有风度,只是礼貌的点头回应:“不用客气,我也是H大毕业的,说起来,和你们都是同系,易教授是我的好友,关照你们是我应该做的。” 仿佛他特地跑这一趟并没有什么隐秘的花边秘闻,仅仅是为了同门情谊,众人对二人之间关系的猜测稍微放下一些。 唯有张知节向他伸出手,颇为客气和笼络地开口:“俞先生,我是这个项目的牵头人之一,易教授的门生,以后也想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可以加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夏可欣一脸忐忑的表情,无声对池阮暗示: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俞允淮上上下下打量了张知节一番,眼神淡漠,甚至还有些厌恶,但他依旧努力保持礼貌,没有去握住他的手,斟酌几秒,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只淡淡说: “改日再聊。” 张知节有些尴尬地讪笑:“好,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聊,那联系方式” 俞允淮微微皱了皱眉,轻轻瞥了池阮一眼,冷漠道:“不方便。” 张知节只能放下手,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方才觉得这位俞先生看上去很是和气,从前也听易教授说起过,他一贯为人礼貌,他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 俞允淮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又对池阮说:“池同学,易教授托我给你传一个文件,麻烦你跟我去取一下。” 张知节连忙抓住机会:“俞先生,我是组长,交给我就好,让学妹们先回去休息吧。” 听到“学妹”,俞允淮忍不住皱了皱眉,夏可欣一脸无奈地拍了拍张知节,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还是立刻回到了另外的车上。 池阮站在原地,直到另外的人都走了,俞允淮有些无奈地朝她大步迈过来,捏住她的手腕抬起来,只见上面划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他看不见吗?”他哑着嗓子问。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没有回答。她盯着他放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半晌,反问: “你过来是因为易教授吗?”她的声音轻巧,似乎带着一丝不以为意。 他睫毛轻轻颤了颤,抿了抿唇,低声道:“是。”随即放开了她的手,“抱歉,忘记了你有男朋友,冒犯了。” “没事,如你所见,他并不在意。”她心里带着一股气,非要逼一逼他才肯罢休。 “车里有医药箱,我给你包扎一下。” “没这么娇气,贴个创口贴就行。而且你的话提醒我,或许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被同学误会了不好,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你说的对。” “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我送你回去吧,你可以和你的同学待在一起。” “或许我应该打车回去,被人看见很容易被误会。” 他轻轻抬眼,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布满红血丝,池阮被他看得有些发虚,后退半步。 “别闹了,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乞求。接着不容拒绝地把她拉上车,细心给她处理好伤口,开车送她回酒店。 半路上,池阮收到夏可欣的信息,让她去一个地方拿回她的充电宝。 “我要去找我同学拿我的东西,你放我下来。” “什么东西?非得现在拿不可?” “充电宝。”他昨晚给她的。 “你把定位发给我。” 沉默,她昨晚已经把他拉黑了。 她自己打开地图,把手机放在他车上的手机支架里,态度很明显,不想把他拉回来。 俞允淮什么也没有说,车停在了一家酒馆面前,池阮想下车,俞允淮拦住她:“我去,你坐在这。” 池阮还没有出声,他就已经离开。 俞允淮刚进门,大致往里面瞄了一眼,就看到了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对坐而饮的张知节和夏可欣。少男少女姿态暧昧,手和手轻轻搭在一起,一个人的嘴巴凑到另一个人耳朵旁轻轻呓语,说完又一起笑开。 俞允淮捏紧了拳头,浑身都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他站在门外,终究控制不住走进去。 张知节坐在面向门的方向,见到俞允淮走进来,浑身一愣,考虑到在前辈面前的形象,有些尴尬地立直坐正,稍微拉开了方才和夏可欣的亲密距离,一副差点被抓包的惊慌模样。 然而这一幕落到俞允淮眼里,却成了另一层含义。 他不知道是怎样才堪堪忍住自己的怒意,才没有立刻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暴揍一顿,他终究没有立场替她出气,毕竟他不是她的任何人。 俞允淮没等张知节开口,就一把甩开他诚惶诚恐递过来的酒瓶,啪嚓一声碎在地上,红色的液体飞溅在他的裤脚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身边为什么还有一个异性?”他字字句句咬牙切齿,张知节见他神情愠怒,斟酌着不敢开口,来来回回想了半天,听不懂他的问题,目光所及,夏可欣一脸怪异的表情,伸手在口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的沉默显然让俞允淮更为愤怒,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一边压着声音问:“你昨天晚上对她做了什么?” 张知节更是一头雾水,俞允淮只见他眼神闪躲,顾左右不知如何言说,心里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愤怒终于宣泄而出,昨晚被池阮拉黑,他想过,他在她眼里,和那些处处说教她,处处管着她的长辈也没什么不同,他想过,如果她能快乐,他不应该阻止她,而此刻,他分外小心对待的小姑娘却被眼前的小子如此草率地对待,先是把她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却不关照她,又是不在意她的未来侵犯她,而现在呢,他背叛她。 他万分珍重的女孩,现在要因为这种人掉眼泪。 他一手揪住张知节的领子,另一只手 握拳用劲锤了上去。 他的力道很重,张知节没有任何设防,一拳被锤倒在地,俞允淮的指节暗暗酸疼整条手臂都隐约颤抖着,夏可欣见状不妙,立刻挡在张知节面前,防止俞允淮继续动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池阮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瞬间大脑轰鸣,有一种纵火过度的无措感,下意识挡在夏可欣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俞允淮:“你别打了!” 俞允淮双眸因为难以置信而痛苦地颤抖着,他看向池阮的眼神又是愤怒又是心疼,但终究不忍心把他所看到的事实告诉她,只是沉声命令:“你给我出去,不许进来!” 池阮满脸惊讶地看着他,张口说不出话,转过身,抱歉地看着夏可欣和张知节,拉住夏可欣的手,抱歉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代替他向你们道歉。” 俞允淮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手指颤动了一下,刚想继续开口,池阮站起身来,一把扯过他的手就往外走。 他眼角眉梢是从未如此明显过的怒气,才刚刚出门,他就挣脱她的手,厉声对她说:“你和他分手,不许再接触!” “分手什么?我们压根没有谈过!” 池阮颤抖着声音说:“那张照片是仅你可见。” 俞允淮沉默,他迅速在脑子里尝试理清楚她话的含义。 池阮一口气说完:“我没有和他谈过恋爱,那张照片是小夏和组长的,他们是情侣,昨晚是和小夏一起住的,什么也没有发生,组长全程不知情,我就是想故意气气你,我气你不喜欢我,气你让我去找别人谈恋爱,气你不和我在一起却还要对我这么好!我知道是我太幼稚了,是我做的不对,现在你都知道了,我就是这么糟糕的人,利用你,利用朋友,害得局面一团糟糕,你可以骂我,可以对我失望,可以讨厌我了!” 她大声说完,不敢看他的神色,等了三秒,他没有说话,一股羞耻感涌上池阮心头,她转过身,撒腿想跑出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我没有讨厌你。” 池阮愣在原地,他哑声道:“你你真的没有和他交往?”他捏着她手腕的手握得很紧,“如果是我错怪他,我会郑重向他赔礼道歉,你真的没有和他交往?” “我的心很小,哪里装得下那么多人!我心里是谁,你不清楚吗?” 她自暴自弃说完,想要甩开他的手,赶紧离开这里,她不想再被拒绝了。 “你心里是谁?” H城一年到头都很少下雪,而这座北方的小镇,却在此刻飘飘扬扬落下了今夜第一场雪。 握住她手腕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心里晦暗的角落突然被点亮,她原本已经退缩的爱仿佛又重新嗅到了雨露的芳香,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也忍不住再一次生出一丝希冀,忍不住向幸福低头。 她转过头,看见他低垂着眼,不敢直视她,眼角潮红,哪里还有半分长辈的样子。 “俞叔叔,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是吗?”她轻声开口。 “你说,还会有人能做到比你爱我更多吗?还有人会比你对我更好吗?如果没有,那我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比和你在一起更让你放心,不是吗?” “爱是成全,不是吗?你如果爱我,就应该成全我,成全我世上我最爱的人。” 他呼吸声紊乱在冷风中,池阮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压抑着心里雀跃的心情,轻轻把脸凑近他的脸颊,他的气息颤抖着,眼里满是纠结,想要推开她,但力道又很轻。 池阮抓住他冰凉的手指,用鼻子很轻很轻蹭了蹭他的脸,几乎是用气息在触摸他: “可以吗……我们试一试……试一试可以吗?” 他眼神慌乱,低头看着她,她亮晶晶的眼睛在风里扑闪扑闪,看向他的时候即是乞求又是侵略,他浑身燥热,还没有张口,下一秒,池阮踮起脚尖,冰凉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口。 她的吻又慌忙又生硬,几乎可以说是用牙齿在撞击他的唇,属于她的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腔里。他想要推开,但手被她死死捏住,她的泪水流淌到他的脸上,一边用力地用嘴唇堵住他想要说话的欲望,用劲浑身力气像是要把自己喂给他,一边含糊不清地威胁: “不许拒绝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Chapter21她再次感受到…… 俞允淮比池阮高出一个头,她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几乎可以说是吊在他身上。她踮起的脚尖歪来歪去,偏偏又凶又狠地用手捆住他,死活不肯撒手,她笨拙地、毫无章法地试图加深这个吻,最终的结果是他的嘴唇几乎被她咬破。 俞允淮只能微微弯腰低头,让小姑娘的双脚站稳在地上,任她在他的唇上予取予求。 池阮见他不反抗了,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有些干裂地疼痛。她终于肯放开他的唇瓣,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眼睛里一副如果她不满意她就会继续的架势: “你答应我了?”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可是” “那你呢,你对我呢?你光说我会后悔,你呢,你喜欢我吗,你会后悔吗?” 他怔住,看向她的眼神躲闪而小心。 “俞叔叔……你真的舍得再拒绝我吗?” 她的声音委屈而缱绻,消散在雪夜里。 “那就按你说的,我们试一试,阮阮,我会努力做一个合适的伴侣,如果你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的!” 池阮雀跃地蹦起来,接着又矜持地环住他的手臂,眼睛不好意思地垂下去,盯住他宽阔的手掌,轻声问:“俞叔叔,你可以主动亲亲我吗?” 俞允淮愣了愣,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的神色,最终,他弯腰,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额头。 池阮摆出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但是眼睛却弯成了两道小月牙,亮闪闪地看着他:“你今晚要去哪?” “我明早在H市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我已经订了机票,早上八点能抵达。” 池阮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几点出发?” “六点的飞机。” “你不休息了吗?” “恩,事情比较紧急,抱歉,不能陪你了。我现在送你回酒店休息吧。”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池阮心砰砰跳动,她现在有了男朋友,有了真正的初恋,男女朋友不就应该待在一起吗?她暗自想,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阮阮,你如果和我一起去,今晚大概都没有好好休息的机会了,从这里开车去机场要两个多小时。”他认真道。 “哎呀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嘛,我真的真的很想坐一次!你愿意给我买一张机票吗?” 她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 他的瞳孔忍不住微微一缩,低声笑道:“当然可以,这么小的要求,我怎么能拒绝你?” 他叫了车,两人一起坐在后座,司机先送池阮去酒店收拾行李,等她提着行李箱下来,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放上后备箱,她打开车门,看见俞允淮双眼微眯,靠在车窗上似乎睡着了。 只有黯淡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他的头沉沉靠在车窗上,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在月光下,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睛上,胸膛微微起伏,双手握拳,无力地垂放在腿上。 池阮心里忽然漫上一丝心疼,放轻了动静,小声关上门,坐到他身边。 然而车后的司机师傅浑然不觉,他收拾着后备箱的杂物,不时发出砰砰的响声。池阮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俞允淮身上,只见他浑身突然颤抖了一下,眉毛也突然皱了起 来。 池阮连忙对身后的司机师傅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光线太暗,司机没有看清楚,大声问:“你说什么?” 俞允淮睡得很轻,听到这一句话,似乎被吓到一样,睫毛轻轻颤了颤醒了过来。 池阮有些懊恼,连忙对司机说:“没什么没什么。” “阮阮,你来了?要坐挺久的车,你可以靠着眯一会,困了吧?” 他的声音又哑又低,强行打着精神说。前一天晚上,池阮拉黑了他的微信,他又焦急却又没办法,一晚上没有休息,第二天又因为工作忙了一整个早上和下午,等到晚上,则是无意中发现她断联,然后几经周折辗转折腾到了现在。 几乎四十八个小时没有睡觉,加之从昨天晚上知道她失联后就再也没有进食,太长时间不吃饭,在饥饿过后,竟然会让人完全丧失食欲,方才池阮他们吃了一些快餐,他却看见食物便一阵阵犯恶心,勉强喝了几口水。 大概人在神经紧绷的时候会暂时忽略身体上的不适,直到他们一起在车里坐下来,他开始稍微放下心,神经也开始松弛,在身体里积蓄已久的疲倦、疼痛、灼烧一齐涌了上来。 方才以为是睡过去,其实是晕过去差不多,现在醒了过来,浑身发冷,冷汗涔涔,说不出具体哪里的病症,最大的感受就是没有一点力气,头也昏昏沉沉,努力想要坐直身子,抬起头佯装正常不让她担心,却拼劲全力无法做到,身体坐倒在位置上,头也只能歪在车窗上。 他眼前一阵阵闪黑,模模糊糊中看见池阮的脸焦急地凑到他面前,她的口中似乎在喊些什么,他努力皱着眉想要听清,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模模糊糊感觉有一双小小的手托住了他的头,然后清甜的液体缓缓灌进他口腔中,慢慢眼前才恢复了清明,池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俞叔叔?你好点了吗?” 他努力润了润干涩灼烧的喉咙,回应她:“好好一些了,你你别担心。” 她坐到他身边,轻轻扶着他的头靠在她肩上,一边用湿纸巾给他擦拭着汗水,一边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有一会了没关系,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我吃不下” 池阮看了看表,已经不能再耽误了,她一点点给他喂着糖水,然后让师傅出发。 过了一会,大概是因为糖水的原因,俞允淮的神志稍微恢复了一些,但是依旧浑身疲惫发冷,胃部还持续传来阵痛。他撑着身子坐直,哑着嗓子说: “阮阮,我好多了,你别担心了,你快休息一会吧。” 他的语气又愧疚又担忧,池阮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更加心疼。 “我不困”她心里一动,突然低头问:“俞叔叔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俞允淮心怔住,他咬着唇,眼角带着怔愣的潮红,没有回应。 “我们现在是情侣,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池阮抬起头,固执又坚定地看着他。 “你想怎么抱”他有些无措地皱了皱眉,眼睛垂下,看不清神色。 池阮拍了拍自己的腿,小声道:“你还记得小奇吗?以前小奇就是这样靠在我的腿上,我就这样静静抱着它,可以吗?” 小奇是一只小狗,是那只得了重病,他千里迢迢替她带去看病的小狗。 俞允淮显而易见地露出了有些难堪的神色,斟酌着想要拒绝,可是对上池阮乞求的眼神,拒绝的话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好?你不是说会和我试一试吗你不会反悔了吧?” 俞允淮讳莫如深地看了看池阮,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下,头靠在她的腿上,有些僵硬。 下一秒,池阮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她低下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见他又羞又恼,别过眼睛不愿看她。池阮轻笑一声: “好了好了,现在谁都不许说话!” 俞允淮起初很不舒服,不仅身体不舒服,精神上也无可奈何地被她玩弄。她的手又软又轻巧,真的如同抚摸一只小狗一样,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慢慢开始忍不住臣服,觉得有一些舒服,他的脸埋在她的裙子里,所有呼吸里都裹挟着属于她的味道。 大概是他真的很累,没过一会,靠在池阮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他的脸就这样安静疲惫地埋在她身上,身体的重量依靠着她,让她觉得被紧紧依赖着、信赖着,忍不住将所有视线都放在他的身上,微微起伏的胸膛,均匀悠长的呼吸。 她小心而珍重地悄悄抚摸他,抚摸他柔软而夹杂着几根白发的头发,抚摸他冰凉又疲惫的面孔,她舍不得把他惊醒,一点一点用眼睛仔细丈量他,他的鼻梁高挺,却在鼻弓处有些崎岖的凸起,下颌线的转折决然而利落,唯独眼下一片乌青里,藏了一颗又小又淡的痣,孤零零地悬挂在那,躲在鼻梁的阴影里。 她再次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母性,她想要保护他,想要占有他,想要陪伴他每一个疲惫和脆弱的时刻,最终,万千情绪凝结在心头,变成一个落在他眼下泪痣上又轻又短促的吻。 * 两人搭乘飞机回到了H市,飞机上,池阮一直非常兴奋,她坐在窗边,第一次在高空中瞭望蓝天,忍不住开心地拍了很多照片,全程叽叽喳喳地和俞允淮说这说那,他身体依旧不太舒适,不过却没有任何扫兴的行为,她说话的时候,他就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因为她,他的心情也变的很愉悦。 下了飞机,俞允淮先开车把池阮送回公寓,临出门时,池阮又问: “俞叔叔,你以后可以在这里住吗?” 俞允淮这一次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以,这是底线,如果你后悔了” “我说了不会后悔。” “那也不行。” 池阮气恼地跺了跺脚,又无奈退步:“那你晚上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吗?” 他斟酌了一下:“可以抱歉,如果你受够了想反悔” “好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是不会反悔的!你不要太辛苦,记得早点忙完好好休息,等过几天去医院好好看一看身体情况。” 他点头出门。 池阮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想准备一些吃的当做两人的晚饭。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池阮开门,签收了一个俞允淮的快递。 包装盒很脏很脏,池阮索性把盒子拆开,里面空空落落,只有一个录音器,池阮有些好奇,按动播放键: “滴——滴——滴——” 伴随着医院中其他设备的背景音,还有轻轻的交谈声,似乎是从哪部电视剧里截下的手术场景录音。 她有些索然无味地关上,是谁寄给俞叔叔这种东西?这声音她熟悉,是医疗设备心率监护仪的声音,不过用一个录音器录下来又寄过来,倒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 晚饭时间,俞允淮按照约定回来。 池阮把这个录音器递给他,有些兴奋问:“这是什么?今天有一个快递突然寄过来的,你买的吗?买这个干嘛?” 俞允淮接过,皱了皱眉,按动播放键—— “滴——滴——滴——” “砰”的一声,录音器从他的手中滑落,池阮有些担忧地望过去,只见他脸色发白,颤抖着手把录音器捡起来,慌忙关闭,有些抱歉地对池阮笑笑: “阮阮,抱歉,我需要静一静。” 接着,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反锁上房门。 第22章 Chapt er22原来他很早之前…… 三年前,H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 一个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医生拿着一叠资料急匆匆地走去,他脚步飞快,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直到把厚厚的病情分析拍在俞允淮桌上,不可置信地开口: “你疯了吗?这样的手术,你也敢做?” 俞允淮低头一看,诊断书上赫然写着:杨娟,胶质母细胞瘤。 一种中枢神经系统的恶性肿瘤,生长速度极快,确诊后生存期仅仅三到六个月,且呈现浸润式生长,与正常的脑组织无明显边界,常规的治疗手段几乎无效。即便切除,也很容易在手术过程中损伤神经,从而导致瘫痪,甚至死亡。 “成功的几率这么渺茫,就算成功了,还有可能复发,说的难听点,你成功了,就是倾家荡产苟活,失败了,那就是人财两空!” 俞允淮捏紧了拳头,一个小时前,患者五岁的小儿子吴帆哭着扯住他的衣服,一遍一遍求他: “俞医生,求你救救我妈妈!”我爸爸已经去借钱了,我们会付钱的,我不想没有妈妈,求你了“ 吴帆想要跪下,被他哥哥吴川一把拉住,吴川背着一个洗的发白的书包,脸色憔悴,深深给俞允淮鞠了一个躬: “俞医生,我们已经了解过这个手术会有风险,也接受所有可能,求您”站得笔直的少年忍不住哽咽:“求您给我妈妈一个机会吧,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试一试。” 俞允淮不敢抬头看王安德,低声开口:“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和家属传达过了,患者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上高中,另一个还没上小学,他们不能没有母亲” 王安德皱眉厉声打断:“你也知道!那钱也没了,债也欠了,万一人也没救过来呢?两个孩子以后不活了吗,日子不过了吗?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做了这么多年手术,难道还不清楚?” 俞允淮坚持道:“老师,我有把握,请您相信我,请您帮帮我。” 俞允淮计划采取唤醒手术的形式,这种形式是目前治疗此种病症的主要方案之一,即通过控制麻醉剂量让患者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从而时刻检测神经的同时切除肿瘤。时间对于杨娟来说就是生命,上午制定了详细方案,经过三轮审核,下午三点就开始了手术。 手术开始前,浑身疲惫沧桑的吴强带着两个儿子满怀感激地看着俞允淮,似乎很确定杨娟一定能够在他的手里起死回生。 “俞医生,你一定要让我妈妈活下来!”小小的吴帆扯着俞允淮的衣角一遍遍重复。 吴川微微皱眉,捂住吴帆的嘴,让他不要给医生压力。但吴川也郑重地看着俞允淮,一字一句道:“俞医生,请您一定要尽力。” 他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吴帆的头:“叔叔会努力的,你妈妈会平安无事的。” 吴强似乎想要伸出手,但看看自己满是泥巴的指甲和布满皲裂的手背,又缩了回去:“俞医生,钱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出来,孩子妈就靠你们了……我们只能信任你们了……” 直到最后一刻,俞允淮走出去几步,吴川捏紧拳头,咬着牙不让眼里的泪落下来:“俞医生,我们相信您!” 手术持续了二十二个小时,俞允淮主刀,王安德和另一名极有经验的医生在旁边协助,另外有两名专门负责麻醉的医生,检测各项数据和协助的护士。由于这次手术极其困难,众人只在中途有过两次短暂的半小时的休息,俞允淮作为主导医生,更是只在间隙花了十分钟左右快速喝水进食。 到了切除的最后阶段,众人已经进入了一个疲乏期,又饿又困,浑身站的麻木,但依旧得集中精力,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纰漏。 杨娟的意识处于半清醒状态,麻醉让她感受不到痛苦,但却得忍受头部被人来回切割的触觉。一双迷茫又痛苦的眼睛被手术台的白炽灯照射,像是一条躺在案板上的被开颅的鱼,绝望地,却又呆滞地挣扎着,医生和护士们都克制着不去对视。 俞允淮额角冒出大颗大颗冷汗,手中握着超声刀,他的手放在杨娟头架上微微借力,刀尖距离脑干仅仅三毫米,眼睛不敢偏离一点地盯着切除部位,手套里全是冷汗,但依旧咬牙稳稳握着,一旦偏离,就会切割到脑干神经。 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擦去他即将滴落的汗珠,王安德轻声道:“位置没问题,何月,确定各项体征。” 俞允淮秉着气,等待何月确定。最后一个收尾阶段,成败就在此一举,他神经紧绷,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或者说,完全不敢放松下来感受疲惫,就在这时,杨娟口中突然溢出一声轻哼,俞允淮一晃神,对上了那双眼睛。 她瞳孔有些涣散,望过来的时候隐约颤抖着,俞允淮脑子里一声轰鸣,脑子里突然浮现五岁时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眼,和何娟的眼神如出一辙,绝望而不甘心,他的母亲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小淮,妈妈放不下你” “小淮妈妈不甘心,妈妈好想看着自己的宝宝长大” “俞医生,一切正常,切吧。” 何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重新集中精力,深吸一口气,就在要切下去的一刻,脑子里却再次疯狂涌现何娟看着他的眼神、母亲临终前抓住他的手,以及手术室外三份沉甸甸的期待。他闭了闭眼,努力集中精力,但却突然有些呼吸不过来,手也开始颤抖。 “允淮,集中注意,最后一步了。”王安德发现他的异常,提醒道。 他再次进入状态,小心翼翼稳住刀,就在超声刀切开肿瘤的瞬间,他眼前又闪过母亲的面孔,和杨娟干涸的双眼重合在一起,他的右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刀尖精准地高频振动着,暗红的血珠从脑干冒出,瞬间在众人的视野中炸开。 “止血钳!”俞允淮声音发颤:“快!” 手术室众人都慌了,俞允淮压着一口气,拼尽全力冷静下来,努力挽救着,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一切都已经偏离预期,脑干上缓缓浮现紫斑,随即响起的是何月带着哭腔的声音: “血压骤降!血氧饱和度骤降!”此起彼伏的仪器警报声响起。 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一条鲜活的生命逐渐消逝在眼前,心电图逐渐变得越来越平,何娟的瞳孔几乎快要弥散。 手术室里的众人都陷入沉默,他们心里都清楚,生死有命,医生已经尽人力,剩下的已经无力回天。几个护士已经开始清理道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去被影响,在心里酝酿如何和家属交代。 俞允淮却仍旧不死心,他一边慌忙做着抢救,一边颤声问:“收什么收,接着抢救啊!” 俞医生一向好脾气,今天却格外反常,护士们有些胆怯地看了看王安德一眼,王安德叹了口气,捏住他的手腕: “允淮,你休息一下吧,你尽力了,剩下我来收尾,让家属见她最后一面吧。” 他浑身颤抖,何娟看向他的一双眼久久盘旋于脑海,她的眼睛仍旧没有合上,她仍旧有些微弱的生命体征,怎么就结束了呢他几乎忘记自己怎么出的手术室,那个瞬间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重演,真实的就像是他一遍遍重新经历,似乎是对他的惩罚。 所有人都意志消沉,没人敢去面对家属扑面而来的悲伤,但却都注意到了俞允淮精神上的不正常。 大家都说:“俞医生,你别自责了,这个手术本来就会有意外,没有医生能保证一定能救活。” “俞医生,你就算成功了,以后也还有很大几率复发,你已经尽力了。” 他躲在走廊外,听到家属嘶吼绝望的哭声,与那声“俞医生,我们相信你。”一遍遍缠绕着他。所有病人都说希望医生救救 他们,但对一个医生来说,想要救一个病人的心绝不比家属更少,至少当他站在手术台前,他几乎愿意付出一切挽救一条生命。 他没办法不怪自己,因为只有他清楚,他本来真的可以救她,但他分神了,他在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上,竟然犯了这么绝望的错误。 她的死都是源于他的失误。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毁了一个家庭的希望,他不配当医生。 * 池阮推开门,只见俞允淮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剧烈地颤抖,口中不停喃喃着什么。他的脸上,脖颈上都是潮湿的汗水,嘴唇苍白,神情挣扎而痛苦。 她连忙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和肩膀,试图唤醒他:“俞叔叔?俞叔叔?你听到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俞允淮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紧闭双眼,口中溢出细细的喘息,间歇带着几句: “对不起” “对不起” “止血钳!快” 池阮紧紧咬住双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沉浸在痛楚中的他,她的心紧紧拧成一团,似乎快要被绞碎。在她无比依赖着他的那些时光里,他却将浑身的创口都紧紧藏匿起来,为她铸造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依靠,而他呢?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池阮快速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他全程的反应,努力在脑子里对应着他的症状,最终初步猜测他大概是应激反应,他应激的原因是录音器里的心率监护器声音,所以是那场引发后来的医闹的手术?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那些对她有所隐瞒的过去,尝试按照对应激反应的了解来安抚他。 她飞奔着跑到屋里装各种药的柜子里,这里的药实在太多太杂,她从前都没有认真看过,现在连忙一盒又一盒认认真真翻找起来,果然,她抓住一盒药片,手指轻轻颤抖,心疼地几乎要哭出来。 舍曲林。 原来他很早之前就在吃舍曲林吗? 池阮慌忙地把包装拽下来,双手一抖,没拿稳,药片掉在地上。 她又慌忙捡起来,倒了一杯温水,匆忙走到书房。 “俞叔叔!俞叔叔!你能听到吗?我是阮阮,我现在要喂你吃药。” 应激的一个很典型的现象就是闪回。患者会不断回溯到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的瞬间,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困在永远走不出的噩梦,并且感觉无比真实。 俞允淮的表现很明显是这样。 池阮查过相关的资料,缓解的办法,一个是患者自己主动地描述当下,试图把自己拉回现实,但俞允淮显然已经无法做到,他的情绪蔓延到身体,出现了种种严重的躯体反应。 另一个办法,则是在一旁的陪护者身上。 池阮跪在地上,轻轻扶起他的头,垫在自己腿上,先轻轻倒了一点温水到他毫无血色的嘴里。 “你现在在家里,现在是晚上八点,我现在先给你喂一点水,你渴吗?你可以听到吗?俞叔叔?” 陪护者通过一遍遍向患者强调现实世界来拉回患者的注意力。 他的头不自觉地往她怀里靠了靠,眉头紧皱,口中溢出一声呢喃。 池阮看到一点希望,把药片塞进他嘴里,然后又往他嘴里一点点倒水。 他的意志太过模糊,甚至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她倒进去的水再次从他口中流出,流到他的肩膀上,她的腿上。 池阮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又用一只手微微捧起他的头,温声道: “俞叔叔,我是阮阮,我现在要给你喂药,你在家里的书房里,你把水咽下去,好不好?” 他似乎能够听到她的话,指尖微微颤动,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他的眼神毫不设防,湿漉漉地朝她看过来,眼角湿润而潮红,细碎的光在脆弱的眸中滚动,哑着嗓子,艰难道: “阮阮……” 第23章 Chapter23“没事了,现在…… 池阮心里一热,连忙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我,俞叔叔,你睁着眼睛好不好?你如果闭上眼睛,会加剧闪回,你看着我好不好?” 俞允淮很慢很慢地眨眼,眉毛微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楚,眼角缓缓流出一滴泪水,悬停在鼻梁的凸起处。 池阮把水再次送进去:“俞叔叔,把药咽下去。” 他努力睁着眼,难受的说不出话,但他的眼睛里只有池阮的脸,于是他很听话地看着她,努力把药咽了下去。 池阮见他吃了药,稍微放心了一些。 他的头靠在她的怀里,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在越过她的背盯着什么,突然,他浑身一抖,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他痛苦的东西,立刻紧闭双眼,口中喃喃: “不要……” 池阮立刻轻轻拍着他的背,换了一个姿势,努力用小小的自己把又高又大的他尽可能地紧紧抱住,一边不断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温声道: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呢,你不是一个人。”她不断重复着,眼神里是克制不住的心疼和自责。 “我们现在在你家的书房里,现在是晚上八点,你的阮阮紧紧抱着你,你睁开眼睛,只能看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她的臂弯里,半晌,重新睁开眼,眸子里半是迷茫半是恐惧,。 “没事了,现在你在我怀里,我会保护好你,没事了,别害怕,好不好?” 池阮低头,凑近他,轻轻吻了吻他的泪痣,低声问: “现在,感受到了吗?你要尝试配合我,告诉我是什么感觉,好不好?” 他的头发被冷汗浸湿,错落地搭在眉眼间,艰难道: “不知道……” 池阮心疼地笑了笑,又低头亲了亲他。 “现在呢?” “软……干燥……安全……” “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 “你在家哪里?” “书……房。” “你在干什么?” 他没回答,半晌,他侧过头,睫毛轻轻扇动,眼睛微闭,气若游丝: “你会走吗?” 池阮的心似乎突然漏跳了一拍,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裹挟着不敢面对的眷恋,像是一场氤氲的水雾包裹住池阮无声颤抖着的心,她的心融化在这场潮湿里,摇了摇头,轻轻拍着他:“不会,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她用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脖颈里的汗水,又轻声问: “我现在扶着你去床上躺着,好吗?地上很凉。” 他点了点头。 她架着他起身,颤颤巍巍地扶着他在床上躺下,帮他脱了外套和鞋袜,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又给他盖上被子。他的视线全程停留在她身上,每当他要分神,似乎便会再度坠入闪回,瞳孔里会再次浮现痛苦,池阮就会拍拍他,一遍遍向他强调他们的位置和时间。 他的神经无限敏感,池阮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发出的声音会让他突然再次蜷缩起来,双手止不住颤抖。 池阮按照查阅到的陪护知识,放了一个冷水瓶在他的脖子旁边,用温度刺激他回到当下。又找了一些很大的枕头围在他身边,让他牢牢抓住她的手,跟随她轻拍他的节奏而呼吸。 他仿佛变成一个孩子,漆黑痛楚的眸子里只有池阮,如果她抽开他的手去拿东西,他会皱着眉,眼里流露恐惧,直到她回来把手再次放到他的手中。他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或者是表达的能力,很费劲地才能回应她的一些简单的问题,池阮也不敢去引导他说出他的心结,担心自己不专业的引导反而会加剧他的症状。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她一边给他讲着她小时候的好笑的故事,学校里一些随意的八卦和吐槽,两个人都睡了过去。 俞允淮是被池阮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睡眠很浅,刚才能睡过去也主要是因为那一颗药。 他睁开眼,想要活动,四肢却像是被车碾过一样,浑身又酸又痛,喉咙里灼烧火辣,头也晕晕的。 他侧过身一看,池阮躺在他旁边,手还放在他的手臂上。她给她盖上了被子,自己却只穿了一件卫衣 ,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她睡得很熟,他咬着牙努力抬起胳膊,立刻挂断了电话,又轻轻蹙眉关切地看了看池阮,见她没有被吵醒,才放心下来。 他浑身乏力,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池阮的头抬起来,往她头下垫了一个低低的枕头,又拿过床角的一床小小的空调被,生怕吵到她,一点一点展开,轻轻盖在她身上。 池阮轻轻哼了一声,转了转身,似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头发和被子交缠在一起。 她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躺在他身边。 俞允淮和她隔开一点距离,再次泄力地躺下来。 昨晚的回忆一点点慢慢想起来。 凌晨三点,他却再也睡不着。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微微漏出细碎的月光,身旁传来池阮细腻匀长的呼吸,耳膜里是搏动性耳鸣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他的眼睛在夜里静静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轻轻撑着上身,转到池阮的方向。他无声地在夜里看着少女微微起伏的脸蛋,鼻尖微微耸动,咬牙屏住呼吸,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接着,他蹑手蹑脚地起身,穿好衣服,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池阮的手机又亮了起来,铃声响起,俞允淮微微皱眉,有些不耐地拿起手机想要挂断,轻轻瞥了一眼——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没有备注,但属地是池阮家乡。 他的手顿了顿,又看了看熟睡的池阮,感觉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压抑的不舍和心酸。他看了她好一会,忍不住弯下腰,又给她拉了拉被子,接着轻声把门带上,走到隔音比较好的阳台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哪位?” 对面脱口而出的谩骂听到低沉的男声突然顿住,没了下文。 * 池阮第二天被手机闹铃吵醒的。七点,她今天有早课,她忘了设闹钟,抿了抿唇,大概是俞允淮替她设置的。 她一回头,旁边早已没了他的影子。她愣愣地看着身上的被子和头下的枕头,连鞋都没穿就急忙跑出卧室,客厅里没有人,餐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阮阮,厨房微波炉里有早餐,路上注意安全。” 她顿了顿,接着往下看: “昨晚的事很抱歉,谢谢你。” 池阮指尖微微一颤,几乎要把这张纸摁进手指里。 又是对不起和谢谢,明明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却总是有说不完的对不起和谢谢。 她打开微信,给他发信息:“你好些了吗?” 她等了五分钟,没有收到回复。 她先去微波炉拿了早餐,是一碗番茄鸡蛋面,还很温热,旁边配了一杯热牛奶,他大概刚走不久,或者是他分明就是不想见她。一直等她吃完早餐,去学校上完了早上的课,她才收到他的信息: “我很好,不必担心,你下个周期末考,好好准备,期末我请你吃饭。” * 池阮心里始终记挂着昨晚的事,早上下课后,她给钟子昂发了消息,邀请他中午请他喝咖啡。 “你说他可能是ptsd?”钟子昂端着杯子,神色有些古怪。 “我猜测是,但仅仅是猜测。”池阮缓缓开口:“我在想是不是和当年的医闹有关?您知道当年的具体细节吗?” 钟子昂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俞师哥他情况严重吗?” “挺严重的,所以当年到底什么情况?” “我当时刚刚进医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个手术本来就很危险,医院这边都不愿意做,是师哥和家属坚持做。最后手术失败了,但也是意料之中你知道嘛,医生又不是神仙,哪能完全把握呢。” “那为什么会有医闹呢?家属不知道凶多吉少吗?” “这事说来也怪,当时知道人没了,家属也好好的,是几天后突然疯了一样才医闹的,好像是被手术室里的几个护士碎嘴了几句,有点误会吧。” “他们说了什么?” “我不清楚,不过在这件事后,老师动了点手段,把参与过手术的人都调走了。” “医闹的人呢?” “患者的丈夫被关进局子里了,留下两个孩子,是跟着爷爷奶奶,俞师哥知道那两个孩子过得不容易,一直有资助他们你别担心了,师哥这些年一直不想提起这些,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池阮陷入了沉默。 “你在和师哥交往吗?” “算是吧”池阮想起他对她抗拒的态度,不知如何回答。 “过段时间,老师一直想让师哥去做一台手术,如果他状态不好,你多陪陪他,如果医生精神出了问题,恐怕是做不了手术了。” 池阮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钟子昂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有需要,如果他有什么你料理不了的情况,请一定要告诉我。俞师哥是个特别好的人,曾经帮了我不少,如果有需要,请尽管提出。” * 接下来几天,俞允淮没有出现过,池阮每天会给他发消息关心他,得到的回复都是他很好,让她不要担心,让她好好复习等等。 加之期末考试本来就任务繁重,池阮每天应接不暇,也就暂且把事情放到了一边。 期末考试完,她收到了杨丽的微信消息。 直到看到这条消息,她才突然想起来,她爸妈已经半个学期没有联系过她了,也好,反正之前联系不是要钱就是抱怨没钱。池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阮阮,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呀?马上就过年了。” 池阮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习惯,杨丽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总不可能是太久没联系,距离产生美,不讨厌她了? 她没有回复,但是也没有立刻拒绝。 俞允淮给她提前发了消息,让她在学校旁边的商场等她,他请客庆祝她放假。 池阮今天特意穿了一件裙子,是他给她买的一堆衣服中她最喜欢的一件。胸前是小V领,漏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显得脖子又长又细。虽然冬天穿有些冷,但是在外面套一个外套也还好。她一向觉得自己似乎有“美丽羞耻症”,不好意思打扮自己,也不好意思穿太显眼的衣服。 不过,她暗自想,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吗? 那她可以稍微克服一下,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最好的状态不过分吧? 她站在商场外面,俞允淮发消息说还有十分钟左右才到,路上有些堵车。 她闲来无事,随意走进了一家店,店里都是一些进口的化妆品,还有一些小饰品。她眼尖,一眼就认出柜台上有一只口红和曾经何嘉瑶送给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柜姐立刻走过来,问:“小姐,给您试一试吧,这个颜色和您很合适,素颜涂也一点也不夸张。” 池阮还没来得及拒绝,柜姐已经拿了一根一次性唇棒,帮她抹在了嘴唇上。 “您底子真好,涂上口红气色一下子变好了,您这样的底子当模特都够呢。” 池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匀称白净的鹅蛋脸,开扇形双眼皮,略微浅淡却匀长的眉,嘴唇上亮晶晶的,衬得人活力而生机,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像一位女明星。可是她背着一个重重的书包,略微局促地站在奢饰品店里,就连店员的眼神都会让她浑身不适,女明星是不会这样的。 她假装打量口红,拿起底部瞄了一眼价格,八百多块。 “不好意思,我再看看别的。” 虽然俞允淮每个月给她生活费,她也没有再打工,但她心里仍旧有些过意不去,只用来买一些必须的东西。如果用俞叔叔的钱买奢侈品,让她觉得过意不去,至于她自己微薄的奖学金和项目组补助,她存起来另有他用。 “需要卸妆棉吗?帮您 卸一下。” 池阮存了私信,想要把这抹颜色留在脸上,她真诚地看着店员,笑道:“谢谢,不用了,辛苦您了。” 她感谢她,感谢她没有因为她一眼便知的窘迫而对她有任何不耐烦。 “我想要一根领带,谢谢。” 第24章 Chapter24“俞叔叔………… 店员愣了愣,有些尴尬地说:“您想要哪一款?”她走过去,拿起一条墨绿色格纹的,主动推荐道:“这条怎么样?性价比比较高,您是送人吧?这个品牌送人有面,这个系列最近刚好在打折。” 池阮诚恳道:“我想要这条黑色的。” 展台上的礼盒里,这一条黑色丝绸质地的领带被放在桌子正中央,旁边放了产品的介绍和价格牌,赫然写着——2560元。 池阮很明显做出自己看到价目表的动作,所幸店员没有再次问她是否确定等话,认真地帮她打包起来。 池阮有些舍不得地付了款,不敢看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还剩多少,不过拿到那个礼盒,心里始终是开心的,她小心把礼盒装进书包里。 走出门,俞允淮已经等在路边,他似乎很喜欢穿大衣,同一个款式,他不同的颜色来回换着穿。他身量很高,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里面的衬衫熨的很整齐,靠近他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味道。 池阮悄声打量着他,面容依旧有些苍白,在寒风中,他高高的鼻梁和深沉的眉眼脆弱得像是一片薄薄的蝉翼。 “阮阮,考完了感觉怎么样?”他主动向她走过去,顺手接过她的包。 她的包被他轻巧握在手里,她不自在地重新背上,总觉得这个旧旧的包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就那样吧,会的都做了,不会的也没办法,希望老师给分可以大方一些。” 俞允淮怔了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轻笑:“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你刚才在逛商场吗?有什么喜欢的吗?” 池阮摇摇头:“没有,去吃饭吧。” 他点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依旧摇头:“听你的。” 他替她拉开车门,上了车,问她想听什么歌,问她穿这么少冷不冷,过了一会,又突然说: “你今天涂了口红吗?还是唇釉?是这么叫吗?”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分不太清。” 池阮的心一声又一声缓慢跳动着,小小的窃喜在心里弥漫开来:“我也不太清楚,随便试了试,忘记卸了。” “很适合你。”他认真说,“你长得很好看,所以不管怎么做都是好看的,不过是不同的风格。” “恩你怎么发现的?你该不会一直偷看我吧?”她声音压着小小的雀跃,仿佛很久不见,有些陌生,但因为他对她的夸赞又变得熟络起来。 他失笑:“恩,你穿的很美,和平时很不一样,所以多看了几眼。” 下了车,一个又小又窄的巷子,沿着巷子的店铺都有些土气,但又透露着浓浓的烟火气,这样的地方让池阮自在不少。 “你以前在信里说,你想尝尝我的家乡菜,这里有一家,味道很正宗,今天带你尝尝看。” 他是北方人,个子很高,普通话很标准,带着不同于南方的鼻音,偏偏他嗓音低沉,让人听上去觉得可靠和舒适。 “俞叔叔,你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 她随口一问,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步子顿了顿,在空中呼出一口白气,半晌停下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因为叔叔在北方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那在这里有吗?”她抬头望着他温柔的眼睛,轻声问。 “你说呢,你就是叔叔的牵挂,所以你要好好生活,好吗?” 他说得很慢很缓,似乎只是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但二人的双眼紧紧交汇在一块,池阮知道他迈出了多大的一步才愿意告诉她这样一句话。 “我是你女朋友,你应该牵着我。” 俞允淮没有再犹豫,用他的两只大手轻轻捧起她的小手,轻轻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笑道:“暖和点了吗?” 他们手牵着手,路过的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情侣。 到了饭店坐下,老板热情招呼他:“小俞,你好久没来了?”老板是一位老迈的婆婆,视线在池阮身上顿了顿:“这小姑娘是谁呀?长得怪俊的呢。” 池阮拍了拍俞允淮的手,他温声道:“是我的小女朋友。” 池阮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婆婆用好奇又惊讶地眼神打量了二人几眼,接着对池阮说:“小姑娘,你别嫌弃他年纪大了些,但我认识他好多年,这小俞人靠谱,没交过对象,不会乱搞,还会疼人呢!” 池阮有些羞恼:“婆婆婆,我没有嫌弃他,恩。” 俞允淮轻笑:“恩,她不嫌弃我,是我占了她不少便宜。”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家小店甚至没有菜单,点菜是在一面大冰柜之前,里面装着各类食材,想吃什么,想怎么吃,直接报菜名就好。 池阮不知道北方菜有些什么,俞允淮用眼睛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索性把所有能做的都报了一遍。 婆婆瞪了他一眼:“你俩可不要给我浪费食物啊!” 俞允淮有些无奈解释:“她没吃过这种口味,您少做些份量,让她都尝尝。” “行啦行啦,知道啦,你们这些小情侣,真是受不了。” “她家长是西南部的,喜欢吃辣椒,如果能放的,您多放一些。”他细致交代着。 池阮拽了拽他的袖子:“没关系……你不是胃不好吗?让她少放一些吧。” 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可以少吃一些,你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屋里有空调,暖烘烘的。他帮她把外套脱下来,看她局促地穿着他买的裙子,有些羞赧地对他笑笑,他郑重地围着她转了一圈,认真道: “我当时就觉得这条裙子会很适合你,不过大概是因为你穿什么都好看……你喜欢吗?” 南方的冬天不算很冷,很少有人装暖气,但空调又吹得空气有些干燥,池阮觉得浑身开始隐约地燥热。 “嗯……其实,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她一边打开书包,把那个礼盒拿出来,往他身前一推:“新年礼物。” 不等俞允淮开口,池阮接着道: “我知道你每年都会给我准备新年礼物,但我以前一点闲钱也没有。我想着,如果一个人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对别人好,其实也是想要被同样地对待,所以我提前送你!你……不准不喜欢!” 他曾经在信里说,因为她给他写信,他很开心,所以他给她写了这么多信。 她害怕自己不懂怎么爱一个人,下意识的动作是笨拙地模仿那些她感受到的爱。 俞允淮认认真真地拿起盒子看了看,又十分细致地抚摸那条领带,半晌,声音有些发颤: “谢谢你,阮阮,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你……花了不少钱吧?” 池阮眼睛左右躲避: “没关系……反正我第一次送你嘛,你不用担心,我项目组每个月都发六百块……” “阮阮,我真的很开心……如果可以,我想每天戴着它,我之前的领带都是随意买的,你给我挑的这一条我真的特别喜欢。” “……你真的喜欢吗?” “我从不骗你。” “我当时一见到它就觉得它真的和你很般配,而且……你不是喜欢穿衬衫吗,我觉得它可以搭配任何颜色的衬衫,而且……它还很耐脏,就算脏了也看不出来……” 她突然愣住,抬头,感觉自己话有些多,但他笑着看着她,温声道: “是呀,你总是能发现这么多好处。” 池阮低头,心里被挠了一下似的。 “俞叔叔……你觉得我缺爱吗?” 她咬着下唇,心惊胆战地等着他的回应。 “你最了解我了,你说实话就好。” 俞允淮心里漫上一股酸楚, 张了张口,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梗住,半晌,他说: “阮阮,或许你没能得到足够多的爱,但是你勇敢,坚韧,顽强,你给了我特别多的爱,多到……让我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是吗……其实我觉得,我还挺缺爱的,所以只要有一点点爱,我就忍不住想要抓的特别紧。” 她笑着说,像是在说一件日常,但眼里已经有隐约的泪花。 “俞叔叔……可以不要说我是一个坚韧的女孩子吗?我不喜欢这个词,因为一个人缺爱,所以她才需要坚强,不是吗?” 俞允淮定定地看着池阮,心里一阵阵传来强烈的钝痛,他突然又后悔又愧疚又自责,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像海啸一样淹没了他。 “俞叔叔,你知道吗,我爸妈今天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回家过年……”池阮微微仰着头,但眼泪还是从眼眶中止不住地跌下来。 “我明明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期待也许他们真的回心转意了呢?他们真的开始思念我了呢?” “是不是因为我太缺爱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俞允淮突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他站起来,走到池阮面前,沉默地把她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半晌,哑着嗓子说: “阮阮……亲情,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爱也是,无论一个人有多少爱,缺不缺爱,他都会去渴望亲情和爱。” 她坐在凳子上,头扬起来,他的头则为她低下,心疼又耐心地一点点为她擦拭着眼泪,池阮的眼睛对上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索性把头埋进他的大衣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说: “如果你想去,你就放心去,大不了如果你回去了,还是过得不开心,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就过来接你?好不好?” 她闷闷的声音从他大衣里传来: “那你呢?你一个人过年吗?” 他摸了摸她的耳朵: “有你的礼物陪我。” 第25章 Chapter25“如果可以,我…… 池阮回到这座她十八年来拼命想要逃离的小县城。 这里的冬季不太冷,天空高而蓝,她心情忐忑,既有怀念也有恐惧。 拖着厚重的行李箱,再次踏上那条家门口的小巷子,水泥地板坑坑洼洼,路边堆放着各种杂物,窄窄的通道上不时就有三轮车穿过。 “哟,这是池阮啊?” 一个大姐抱着孩子在外边和人闲聊,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上下打量着她。 池阮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还是生个女儿好啊!”大姐拍了拍腿上玩玩具的小男孩的脸,“瞧这大姐姐多有出息呀,考了好大学,以后挣多多的钱给爸妈养老,一辈子都有盼头了,我们轩轩以后也要好好读书好不好?” 池阮不自然地笑了笑:“刘姐,我先上去了。”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走的也快了些。嘈杂的声音仍旧从身后传来: “……这老池家虽然儿子不行,但有个争气的大姑娘呀,哪里愁找不到媳妇!等闺女毕业了,好日子不就来啦……” “女儿也有女儿的好……至少不用操心钱的事……” 她捏了捏拳,装作没有听到。 她家是一栋两楼四间房的简陋自建房,外边有一道卷帘门,微微拉开一条缝,她费劲地钻进去,穿过一楼的一堆灰扑扑的杂物,上了二楼,又有一道正常的门,顿了顿,才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几次,声音重了一些,大约也带了一点气,力道有些大,门里接着传来不耐烦的男声: “谁啊?急什么急?” 门被从里拽了几次才拉开,对上池睿一张不耐烦的脸,见到是她,他脸上的神情又转变为尴尬: “……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向不叫她姐,她也习惯了。 隔壁的小隔间里传来喧闹的叫声,是池父和他的狐朋狗友在打麻将。 说来也好笑,家里没几间房,池睿一间,一间池父池母住,本来那个房间被用帘子隔开,一半是父母的床,一半是池阮的床,在她逐渐长大后强烈的要求下,她的床被搬到一楼的一个角落,用木板等东西围起来,她在上面贴了一些贴画,勉强算是拥有了自己的空间。 客厅和厨房是共用的,另外一个小隔间,竟然被池父当作了麻将室。 她比不过麻将。 池阮没有进去和池父打招呼,她转了一圈,家还是原来杂乱又潮湿的鬼样子,她兀自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 “……爸妈,没有告诉你我要回来吗?” “不知道,可能忘了吧。” 他敷衍回答,接着继续窝在沙发上打着游戏。 池阮见状,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她压着怒气: “你补习班上的怎么样?” “啊……什么……”他眉头皱起,声音拉得很高,但眼睛却直直盯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动的飞快。 “我问你补习班上的怎么样?”她声音陡然放大。 “补习班……补习班……等等……” 池睿突然暴叫一声,骂了一句脏话。 池阮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暴揍他一顿,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最后以杨丽皱眉一句:“你大他三岁,和他计较什么。”结束。 罢了,今年放假很晚,快要过年了,玩玩就玩玩吧,况且他个子长得很快,她大概是打不过他。 没有人因为她的到来提前收拾好床铺,她开始自己收拾。 正在这时,杨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她见到池阮正在忙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和尴尬: “哟,姐姐已经到了,睿睿,你怎么不和姐姐聊聊天?” 池睿切了一声没回答。 池阮抬眼,见杨丽手被各种塑料口袋勒得通红,最终没忍住,上前接过来: “你怎么不让池昌帮你?今年存的下钱了?买这么多。” “你爸哪指望的上呀,这不是你要回来吗,所以多买些。” 池阮淡淡帮她把东西拎过去:“那不还有池睿吗,他也指望不上?今晚客人不少吧?” 杨丽尬笑,避而不答:“你光说你要回来,也不说什么时候,什么也没准备。” 池阮心里默道,你不也没有问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还说菜是为她准备的。 杨丽一边做菜,池阮主动去帮忙,她顺口夸了一句:“女人呀,还是得有个好厨艺,不然以后嫁出去婆家人要嫌弃的。” 池阮默不作声,难得回来一次。 她隐约发现,家里条件似乎比从前好些,好些吃的用的都比从前好得多,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也没问,看着杨丽精神气比从前好了不少,对她也和气很多,大概是找了个稳定的活计做,或者是池昌不赌了。 所以她从前对她不好,大概也是因为过得太苦了,她想。 直到菜上了桌,三四个男人大腹便便地走过来坐下,池昌见到池阮,愣了愣,喝到: “你这丫头,回来了也不知道给各位叔叔问好?” 转头又对一帮弟兄夸赞:“前年考上了h大,我平时很少管她,就是性子有些野。儿子不出息,以后还得靠他姐拉一把。” 众人一番奉承,池阮冷着脸默不作声,池昌瞪了她一眼,她假装没看到。 杨丽叫了好几次,池睿一个劲地光嘴上答应,但身子却一动不动,一门心思全在游戏里。 池阮再也忍不住,几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他的手机:“你有完没完!你今年高一了!心思还不在学习上,你的补习班上的怎么样?我问你话呢?!” 池睿瞪她一眼,想要把手机抢回来,池阮一看,突然愣住,她这才发现这手机是一个昂贵的手机品牌的最新款顶配版。 她咬了咬牙,怒上心头,一把 揪起池睿的领子: “手机哪来的?你逼杨丽买的?” 众人都看热闹似的看着两姐弟,池昌有些没面子地怒喝一声: “吵什么吵!买个手机怎么了,老子有的是钱!” 杨丽忙给池昌使了个颜色,但池昌哪里看她,反而被池阮看在眼里。 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死死把手机捏在手里,几乎要摁进皮肉里,上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池昌,一字一句质问: “钱哪来的?” 池昌眼神飘忽了一下,顾忌到还有不少弟兄在场,草率敷衍: “老子的钱哪来的,还轮不到你个黄毛丫头来管!” “你赌博欠的还清了?他的手机哪里来的钱?家里的东西哪里来的钱?你回答啊!我问你钱哪来的?” 杨丽连忙拦在两人之间,对池阮的语气有些慌乱: “你这丫头,我刚还想说这次回来脾气总算收一收了……” “闭嘴!你以为你清白吗?你们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我绝对不会罢休!” 池阮声音微微颤抖,气得心脏疯狂跳动,似乎身体里的血液下一秒就要从血管里流出来。 “你个小贱蹄子!一年不见,老子看你是欠收拾了!”池昌挥拳,身旁的弟兄连忙拦住,池阮却是一步不退,高高地仰着头。 眼见快要打起来,杨丽暗暗叹气,这个池阮,也是遗传了她爹的暴脾气,连忙拦在中间,无奈道: “还能是哪里来的,你说还能哪里来?我们认识几个有钱人?” 池阮耳里轰鸣,似乎身旁的一切声音瞬间消失,再也听不到周围人的话,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剧烈的愤怒和羞愧像海啸一样席卷了她,愣愣问出一句: “是俞叔叔给你们的……是吗?” “我可提前说了,不是我们主动要的,你要死要活的,我哪里敢主动要,是他自己要给的……” “要不是给了钱,让我们对你好些,你以为老子会让你妈喊你回来……” 周围声音嘈杂,池阮却再也听不进去。 “你们怎么可以要他的钱……” “你们怎么可以!” 砰地一声,池阮一把上前把桌子掀翻,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汤汁溅起,屋子本来就窄,食物撒的到处都是,众人都愣住了,哪里想到,看上去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你……你疯了……”最先开口的竟然是池睿。 池阮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池睿一个趔趄滚向前,池阮的另一只手当即用劲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疯了?到底是谁疯了!你呢?你个废物,你会干什么?你有脸指责我,有脸花着别人的钱还这么理所当然?!你配吗!” 她转过身,颤抖着手指,指着杨丽和池昌: “还有你们!” “你们是在卖女儿吗?那你们真是太把我当回事了!我不配这个价格!给你们钱的,和你们毫不在意养大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只是在像蛀生虫一样利用别人的善良,利用别人的忍让!还一副全世界都欠你们的嘴脸!” 她看着池昌,不等他做出反应,劈头盖脸骂道:“天天老子老子的没完,你是个什么!但凡你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还有脸说这种话!越是又穷又怂,越是没本事,越是整天嚷嚷个没完,你看家里哪次出事的时候能指望上你!在外面装大款请人吃饭毫不手软,在家里骂老婆卖女儿,用着吃软饭的钱还装的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这么牛,你怎么不自己赚点钱看看?怎么不自己把债还了看看呢?” 池昌被她骂得愣住,伸出手指指着她半天,你你你的说不出半个字。杨丽上前,又想和稀泥,却被池阮瞪了一眼,半晌,声音低了下来: “还有你……整个家里,就我最心疼你,只有我在乎你的不容易……你呢?你是怎么对我呢?欺负你打压你的丈夫,你说是天经地义,不尊重你把你当保姆的儿子,你也当个宝爱护着,我呢?我呢!你没有当过女儿吗?还是因为你当过,所以才这么恨我,要这样报复我?!你在意过吗?!我从小到大求过你什么,我一次又一次求你不要找他要钱,你听了吗?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逼我!我疯了,也都是你们逼的!” 啪的一声,池昌一巴掌扇在池阮脸上。 他的力道很重,池阮猛地往旁一撞,腰狠狠撞在柜子角上,她眼前猛地一黑,脸上火辣辣的,腰上的酸疼也猛地弥漫开来。 池昌的声音忽明忽暗地传来: “……老子没有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 她咬了咬牙,浑身因为愤怒不停地颤抖着,一手拿起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冷冷留下一句: “你记住你今天的话!你最好是再也不找我……也别想再吸我重要的人的血!”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们没有生下我,你们让我,很羞耻。” * 马上快过年了,街上冷冷清清。 她拖着行李箱,孤零零走在街头,浑身是愤怒后的无力感,脸颊依旧火辣辣地疼着。 她没有地方可去。 她一边气俞允淮自作主张给她家里的一帮吸血虫钱,一边又惭愧自己有这样的亲人,给他带来这样的麻烦。 他真的不会讨厌她吗?她周围都是这样嘴脸的人。 想了好久,她鼓起勇气,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她率先的反应是失落,担心他是不是真的猛然觉得她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但又想了想,按照他的风格,不该不接。 又打了几个,还是没人接,晚上八点,他不可能睡。 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连忙给钟子昂打了一个电话: “很抱歉打扰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俞叔叔……” “你别急,稍等……” 过了一会,钟子昂给她打来了电话: “我也联系不上……我今天有事出来了,现在赶回h市,你……” “我现在回去……我买最近一班机票,但是就算现在出发……可能也要十个小时左右。” “我也差不多,你别担心,我问了小区,他们查了监控,他一直在家,说不定路上他就回复了,可能有点事没接。” “……嗯。” 他们心知肚明,俞允淮身体这么差,如果太长时间联系不上,一个人在家里很有可能是出意外了。 第26章 Chapter26“阮阮…… 池阮当即出发,从县城乘火车到省会,又从火车站打车到机场,订了最近一班机票,她存款不够,这次毫不犹豫用了俞允淮的卡,抵达H市,已经是六个小时后凌晨两点的事了。 钟子昂比她也就先到二十分钟,开车接上她往俞允淮家里赶。 “你收到消息了吗?我还是打不通。”她一遍又一遍刷着手机,手心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我也没有你别着急” 她坐在副驾驶上,钟子昂的车速很快,两个人虽然都没直说,但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池阮转过头,看着窗外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城市,永远那么忙碌繁华,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小巷里,还是现在穿梭在来来往往的城市里,一直都是那么渺小,那么孤独,眼前突然有些恍惚,一个个光点晕染成大大小小的光斑,一滴泪水已经滑落下来。 她悄悄侧过头,不想让钟子昂看到,心里揪成一团,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他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推开她? 新年是阖家团圆的时候,而他们俩无依无靠,他们只剩下彼此,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立刻待在他的身边。 二十分钟后,钟子昂的车停在了一 栋陌生的单元楼前,池阮又自责又焦急地跟他上了楼,钟子昂快速出了电梯,伸手重重地砸了好几次门——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对视一眼,那个一直隐而不发的念头呼之欲出。 “进不去,我报警吧。”钟子昂努力冷静,慌忙掏出手机。 “等等。”池阮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她双手颤抖,几乎有些拿不住,但还是一把又一把地试:“这是他以前给我的,或许钥匙在里面” 第一把插进去,没用。 “没事还有两把” 她慌忙又换了一把,手上冷汗遍布,还是拧不动。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最后一把,一定可以等不了警察了” 她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竟然连钥匙孔都对不准。 钟子昂夺过钥匙,一把插进去,拧了拧,所幸,门开了。 池阮冲进去,整个屋子的所有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屋里很黑,只有投影仪亮着,一部外国电影正在放映,嘈杂的声音让寂静的屋里有了一点人气。 她顺着沙发看过去,只见俞允淮躺在沙发上,眼睛闭起来,一动不动,双臂环绕着自己,似乎只是睡着了。 “俞叔叔!俞叔叔!”她心猛地一痛,冲过去,扑在他身上,焦急地伸手试探他的鼻息,一声又一声地叫他的名字。 他穿着一件衬衫,微微发皱,脸色苍白,浑身冷汗涔涔,听到声音,眼皮颤动着,似乎在努力醒过来。 池阮摸着他的头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突然,钟子昂倒吸一口冷气,池阮转身一看,只见沙发前的小方桌上放着一板安眠药。 霎时,池阮眼前一黑,恐惧感袭来,她似乎失去发声的能力,颤抖着手抓起那板药片,数了数,六颗。 她一边哭,一边问:“六颗有事吗?你不是医生吗?你说啊!” 钟子昂挣扎道:“我我不知道,你快叫他,我去找血压器!” 池阮拼命冷静下来,发现桌上还有一杯水,她伸手摸了摸,温温的,连忙大喊:“水是温的!刚吃了不久!” 她扶起俞允淮,他汗湿的背冰凉地贴在她怀里,他的头搭在她的肩上,没有生机地垂下去,嘴唇也只剩下淡淡的白色,她的心揪成一团,眼泪一滴滴打在他脸上,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一遍遍呜咽着叫他名字。 俞允淮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可周遭只见冰冷的手术台,似乎不停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一会床上是一双空洞的眼睛,一会是他的妈妈枯瘦的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转过身,想要逃出去,可是不管怎么走,都是一个新的轮回。 有人在叫他……他努力想要醒过来…… 头痛,想吐,似乎有人用刀一下又一下捅进他的身体里,他拼命想要睁开眼,却觉得身体似乎在不停往下坠…… 终于,他皱了皱眉,喉咙里溢出几声细碎的呻吟,指尖颤动,眼睛抬起一条缝,漆黑的眸子愣愣转动,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似乎有泪光闪动,先是有些错愕,接着眼尾微红,鼻翼翕动,有些不知所措地皱了皱眉,一股庆幸瞬间溢满他的心,气若游丝地开口,声音也有些哽咽:“阮阮你怎么在这里” 池阮的心终于落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你你总算醒了,你不要我了吗?我只有你了!你为什么要抛下我!我不能没有你你要好起来你快点好起来” 俞允淮眼眶潮湿,似乎如同还在梦境中,但见到池阮的眼泪,不忍心地皱了皱眉,慌忙解释:“别哭你怎么了” 池阮的哭声断断续续,颤着手把安眠药递给他,质问:“你为什么我不允许!我是不会允许的!如果没有你,我也不活了!” 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但奈何浑身酸软,没有任何力气,但依旧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一拉,她没注意,一个重心不稳,浑身往前倾倒,下巴磕在他宽阔的肩头,下一秒,一只大手缓缓摸着她的后脑勺,一声又一声轻轻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误会了,我只是睡不着我意识不清楚,我以为自己吃了两颗你别哭,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对不起” 他眼眶潮湿,浑身软得像是要晕过去,但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手足无措地紧紧抱住她,双手颤抖着,似乎在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一遍又一遍重复: “别哭了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这么担心,不该让你掉眼泪,我不会抛下你” 池阮的脸埋在他肩上,她嘴巴微张,上牙狠狠抵在他的肩膀上,他不知是忍着,还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一声不吭,只是慌忙地安慰她。 她哭累了,声音小了下来,突然感觉耳朵上突然掉落了一滴潮湿的液体,心里仿佛被猛地掐了一下,接着,他低低的声音响起—— “阮阮可以抱抱我吗?” 上一次,在下雪的夜里,池阮鼓足勇气,问他:“我可以抱抱你吗?可以吗?” 俞允淮眼睫低垂,一颗居无定所的心在长久的漂泊后缓缓向眼前的人靠拢,他神情无助,忍不住接近她,却又害怕冒犯她。 她的心软了下来,伸手回抱住他,下一秒,他浑身似乎泄了力,整个人压下来,他的头垂在她的颈窝里,整个身体倚着她,几乎要把她压倒。 “阮阮我好困” “我只是太想睡着了” 池阮连忙扶着他的头立起来:“不许睡!血压器找到了吗!?” 钟子昂拿着血压器冲出来,池阮扶着他躺在自己怀里,两个人一个手忙脚乱给他测血压。 “他不是那个他应该是ptsd回忆错乱了,不小心吃多了” “你别太担心,如果他真的不想活,不会只吃六片,正常来说,只要吐出来就不会太严重,实在不行就去医院洗胃。” 俞允淮气息微弱,脸朝向里,看不清神情,倦怠地躺在池阮怀里,似乎醒着,又似乎睡了过去。 两人盯着血压结果,微微有些偏低,钟子昂立刻说:“还好,但还是现在去医院吧。” 屋里有轮椅,两人把他架上去,池阮转身,想要去推车,一只手却突然轻轻拽住她。 “别走可以吗?” 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轻轻握住他。 钟子昂立刻推上轮椅,下了电梯,她和他坐在后座,他的身体倚着她,浑身微微颤抖,像是一只小兽,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她,但又强撑着一丝理智,固执地不想占她便宜。 池阮无奈地皱了皱眉,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眼下的泪痣,半是警告,半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我是你女朋友,你不许在我面前强撑!如果你继续把我推开,那我立刻转身就走,学校里有很多比你年轻比你爱我的人追求我,我立刻和他们在一起!” 他抬起眼,有些无措地皱了皱眉,半晌,别过眼,轻声说: “那你和他们在一起吧,你值得更好的人” 池阮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委屈,自己心里全是他,而他呢,把她急得快要晕过去,还说不要就不要:“你就这么不珍惜我?”她抹了抹眼泪:“我就是垃圾吗?你要的时候捡过来,不要了就扔出去!” 俞允淮沉默,似乎酝酿很久,才小心翼翼揪了揪她的袖子。 “说!”池阮瞪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疲惫憔悴,却又不争气地心软。 “我我没有把你当垃圾,我才是垃圾我配不上你我不能耽误你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更想让你过得幸福”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像是 在呢喃,池阮看了他一眼,他躲闪着她的眼神,眉头紧皱,鼻翼上又开始冒出汗珠,呼吸有些紊乱,像是在忍着难受,刚才的话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勇气和力气。 她摸了摸他的鼻尖,问:“很难受吗?” 他深呼吸一口,下意识想摇头,又突然想到了她刚才的话,犹豫着说:“还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池阮又好气又好笑:“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你放心。” 他依旧嘴硬:“这是你的自由” “我选择你,一直都是。对我好一点好吗?我也想被想被坚定地选择一次。” 俞允淮睫毛轻颤,听到她的话愣了愣,他没有看她,只是悄悄把头埋在她肩膀里。 *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给他测了几项指标,问他吃了几颗,什么时候吃的,他意识还算清醒,但四肢麻木瘫软,最终决定还是得洗胃,尽可能减少药物的毒性。 第27章 Chapter27他,喜欢她。…… 俞允淮浑身瘫软,唯有手指还有一点力气,轻轻拽着池阮的袖口,似乎马上就要垂下去,又偏偏指尖颤抖着不肯放开。 几名医生合力,扶他躺到病床上,几名女护士见他面容清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有什么想不开吗?”医生问。 “不是……他有心理疾病,意识不太清醒,记错了吃药的次数。” 医生调整好洗胃的装置,因为他误食的药量不多,所以来回灌洗次数少些,见他意识几乎模糊,却始终拽着池阮的手,视线也永远停留在她身上,医生叹了口气: “家属留在这里陪同吧……洗胃很难受的,多鼓励鼓励他。” 医生让俞允淮侧躺在床上,在他的头下垫了很多纸,然后对池阮说: “如果他待会插管的时侯挣扎,麻烦你帮忙安抚固定,如果不行,就换外面那位先生来。” 池阮有些担心自己力气不够,想要换钟子昂进来,但俞允淮的手虚握在她手腕上,轻声说: “我不会挣扎的……” 池阮回握住他的手,留下来,守在他身边。 医生在他口中插了一个通口,然后又把胃管一点点往里塞,管子先是插进他的口腔,又一点点顺着咽喉往下,堵住他整个喉咙,让他忍不住有些反胃,但又被管子塞住,无法动弹,只剩下疼痛和异物感的痛苦。 “一点点往下咽。” 医生吩咐,他似乎听到了,皱着眉头,想要配合,但却被一点点捅进去的管子堵的说不出任何话,管子刮着他身体里的黏膜一点点往下,似乎要把他贯穿,身体忍不住有些抽搐,想要咳嗽,却又被堵回胸腔里的灼痛,只剩下想吐却又被撕裂地痛苦,眼里被呛出泪花,口中流出水,但他始终只是皱眉,冷汗涔涔,喉咙里微微溢出细碎的喘息声,浑身颤抖,却绝不反抗。 池阮心疼地帮他擦拭着眼里的泪水,另一只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机器开始运转,护士的声音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在他眩晕的耳鸣里忽远忽近。 洗胃液突然灌入口腔与胃部,整个腹腔像是被疯狂注水的气球,撕裂般的胀痛炸开。他的手猛地一紧,弓起脊背,浑身微微颤抖,胃管在咽喉反复剐蹭,吐出的泡沫混着血丝糊在纸上,每一次来回的冲刷都像滚烫的岩浆在胃里翻涌,又仿佛五脏六腑正被搅拌机绞成碎片。 他抓住池阮的手不停发抖,又湿又冷,整个人脸色煞白,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就连紧闭的睫毛都在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咬着口中的插管,一声不吭。 “放轻松,放轻松。” 护士的声音响起,但他仿佛没有听见,似乎意识逐渐涣散,护士有些担心,伸手拍了拍,触碰到的瞬间,他浑身猛地一抖,双眼睁开,潮红破碎的眼里流露出下意识的惶恐和逃避。 护士有些无措地解释:“我……您别紧张……放轻松……” 池阮轻轻拍了拍他的腹部,温声道:“坚持一下,马上过去了,放轻松一些……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还带着水光,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一些,但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随着每一次胃里反复的抽空又灌满颤动。 记不清过了多久,他被折腾的浑身乏力,几乎快要晕过去,终于结束。 胃管被抽出来,枕头上垫着的纸巾被收拾干净,喉头却再次因为刺激惯性做着干呕,池阮连忙扶住他,他下意识推开,低声道: “脏……” 池阮心里仿佛被刀绞一般疼痛,轻轻拍着他,温声道: “不脏,辛苦了。一定……很难受吧。” 反复几次,他终于平静,仿佛失去浑身力气,倦怠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交代在这里观察几个小时,没有问题就可以离开了。 他静静躺着,仿佛睡了过去,整个人是那么安静又苍白,池阮的手被他松松卧着,一步不离地看着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脆弱的面孔,忍不住俯身上前,嘴唇悬停在他双眼上方,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乌青。 就在这时,他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池阮心里微动,坐了回去,想了想,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紧紧捏住。 “你……没有睡着吗?” 他的眼睛睁开,有些无措,又有些愧疚:“我睡不着……你……要走了?” 他嗓音嘶哑,有气无力,池阮心里一痛,摇摇头,她别过脸,一滴泪滑落下来,没让他看到。 “不走。” “你……对我很失望吧?”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尾音微微上扬,掩饰着即将呼之欲出的情绪。 池阮微微一怔,突然想起,她们正式见面的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学校,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她其实听见了,只是那时的他在她心目中温柔而强大,不该说那样的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后知后觉,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问她: 你见到我后,应该会失望吧。 “我从来没有失望过。”她坚定道,声音有些哽咽。 “……阮阮,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他别过头,声音似乎很沉静。 池阮抬头,见他肩膀微微抖动,心里了然,又是苦涩,又是心疼。 她抽开手:“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就不应该再推开我。” 她作势站起身,下一秒,他最终又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你……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吗……” 池阮停下,冷声道: “我的爱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吗?”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爱的是那个有钱有能力有地位的俞医生,那在我见到你脆弱不堪的第一次我就应该躲起来再也不见你。” “可是我没有……我爱的是那个在整个世界里唯一和我贴近,唯一懂我,唯一值得我信任的你,因为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所以我看到他难受,我不会觉得不堪,相反,我会心疼,会不舍,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这些。” “我不会因为你的痛苦推开你,相反会更想拥抱你,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值得,而现在呢,你一次次质疑我的爱,一次次推开我,明知道我的心意,还要试探我,我真的很难过,所以我现在要走了!” 她再次想要把手抽出来,这一次,他紧紧握住,手中一用力,哪怕这力道很小,但池阮还是就着他的力,假装不情愿地坐回床边,问: “干嘛?” “……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别……别走……” “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试探你,怀疑你,推开你。” “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是……最重要的人……” “你……喜欢我吗?” 他浑身一酥,喉头干燥,似乎身体里突然燃起一把火焰,微微抬眼,小姑娘一脸固执又倔强地看着他,似乎非要逼他说出一个答案。 他的心上似乎突然流过一泉温凉的水,一切豁然贯通,他,喜欢她。 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在这样美好的似乎不应该和他有关的情绪外,他荒凉又孤独的心里,一些难以言明又不敢面对的情绪潜滋暗长—— 他不愿她离开他,他不能没有她,他要占有她。 “……喜欢。” 池阮轻轻一笑,似乎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那……我家里这么糟糕,我脾气也不好,我又穷又自卑,你会讨厌我吗?俞……叔叔……” “……不会,我……只会……” 他低下眼,他怎么会讨厌她?他只害怕她对他失望,又怎么会讨厌她? “只会……什么?” “……我只会心疼你。” 他微微蹙眉,嗓音沙哑,百般纠结地喃喃。 池阮握住他的手: “我也一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团,神秘兮兮地塞在他手里,轻声道: “嗯……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幼稚,或者觉得我太文艺了,但是,有些话我说不出口,我有一天看到这样一句话,很想告诉你,你……悄悄躲着看。” 他眉心微动,汗湿的手掌里轻轻笼着那个干燥的小纸团,心里仿佛被轻轻挠了一下,干涸的荒原逐渐照进阳光。 他把纸团收回来,背过身,藏在身前,一点点展开: “俞叔叔,有一句话说‘众生灵中,唯有你有权看到我的脆弱。’我想告诉你,当你向我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这并不可耻,也并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因为当你向我敞开心扉,让我参与你的人生隐晦的瞬间时,我觉得我被深深信任着。当我向你倾诉人生中的烦恼时,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值得你信任的人,让你愿意袒露脆弱的人,很开心,我做到了。我爱你,爱你的优点,更心疼你的不幸,我想参与你的人生,不仅是快乐,也是痛苦。” “嗯……你别笑话我,我也没有写过情书……反正,你随便看看就好,可能没什么文采,可能你不喜欢……唉……” 小姑娘慌张又羞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俞允淮轻轻摸了摸那张小纸条一遍又一遍,心里的沟壑仿佛在一瞬间被填满,眼眶忍不住有些湿润,小心地把纸条折起来,收到衣服口袋里,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阮阮……我喜欢,特别喜欢。” “阮阮,我很幸运,能让你参与我的人生。” 第28章 Chapter28只有他知道,他…… 先前太过紧张,浑身处于亢奋的状态,等到现在,知道他已经没事,池阮的心才一点点放松下来,紧接着,奔波一天的疲惫席卷而来,她忍不住眼皮子有些打架,抬头看去,俞允淮却还睁着眼,温柔地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把手放在他眼睛上,他睫毛在她手心划过,痒痒的。 “不许看我了!快点休息会!” 他嘴角勾了勾,任凭吩咐的模样:“好,听你的。” 于是佯装闭眼。 池阮大概是真的累了倦了,没有管他,过了一会,自己竟然杵在病床旁边睡了过去。 朦胧中,总觉得脸颊上有冰冰凉凉的凉风,一会又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皱了皱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头下垫了一个枕头,身上也披了一件外衣,转过视线,俞允淮已经坐了起来,撑着身子看着她,眉毛微蹙,一双眼睛有些阴郁。 “怎么弄的?” 见她醒来,他压着怒意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什么?”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轻轻贴近她,似乎有些犹豫,湿润的眼睛反复在她脸颊上游离,半晌,小心翼翼,又满是试探的,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池阮浑身一愣,瞬间四肢充血,口舌又干又燥,似乎有一团火疯狂在身体里乱窜。他怎么可以!他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她鼓着嘴唇,想笑却又不敢笑,有些难以言喻地转过脸看着他,然而,面前的人眼睫颤动,潮红的眼和她对视一秒就羞恼地移开: “你不喜欢吗?” 池阮闭了闭眼,仿佛在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好笑又无奈: “我就是有点惊讶”但看他皱着眉,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又连忙改口: “喜欢!特别喜欢!” “你不喜欢下意识地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他声音有些委屈,池阮心里一颤,有些难为情地躬下身,及其迅速地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一瞬间,他的神色从落寞变成惊讶,然后又慢慢耳尖有些发红。 池阮立刻坐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恩你刚才要问我什么来着?” 他抬起手,想要触摸,但却有些怕弄疼她:“脸怎么了?疼吗?” “不疼。” “怎么弄的?” “不小心弄的。” “你是别人打的?”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爸他我和他们决裂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稀松平常。 “你也别再给他们钱了,好吗?他们不配,你也不许自以为是对我好。” 她低着头,半晌,听不见他答话,抬起头,却见他已经下床站起来,一把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你你好了?” “你已经睡了八个小时了,医生早就说过可以走了。” 他声音又低又冷,她还想争辩几句,但却被他突然冷下来的样子有些吓到。 急着去干嘛,缓一缓不行吗? 一路出了医院,他拦车回家,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到了家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开始给她处理伤口,眼里似乎只有她脸上的伤,池阮心里一颤,刚想开口,就听见他终于开口: “他还打了你别的地方吗?” 他的手捏拳,浑身僵硬,只有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隐约流露出一丝自责和无措。 池阮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没有,你别着急,对了” “真的没有吗?” “恩,腰上撞了一下,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他一言不发站起来,突然蹲下身,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池阮突然悬空,双手自然环抱住他的脖子,一瞬间,他浑身一怔,刚才的冷酷悉数瓦解,眼角有些泛红。 他轻轻把她放到床上,哑声道:“磕到哪了?我看看。” 池阮有些扭捏,下一秒,他欺身上来,掀起她的衣服,又快速放下,手中的纱布却被猛地收紧,沉声一句: “青了,我替你上药。” 池阮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仿佛整个人很紧绷很紧张,有些担心,伸手拽了拽他。 他停下手,有些茫然看了她一眼,在触到她视线的一刻瞳孔缩了缩,声音也软下来:“很疼吧?你放心我会很轻很轻。”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半跪在地上,身体又长又挺,却为她而低头弯腰,让她侧过身,冰凉的酒精擦在身上,她忍不住颤了颤,棉花立刻被抬起,他紧张的声音传来: “弄疼你了?” “还好,没事。” “如果疼,你就告诉我。” 池阮看他一脸严肃紧张,似乎遇上了什么棘手难题,想安慰他真的没事,但又羞耻而隐蔽地生出一丝开心。被别人弃之敝履的她,也是别人恨不得碰在手心爱护的宝贝。 直到他处理好了她身上的伤口,才浑身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些无措地蹲在她面前,忍不住用头蹭了蹭她的膝盖,低低道: “对不起要养一段时间才会好了,可能会疼几天……” “你不用道歉,又不是你打我。” 他埋怨地看她一眼:“我当然不会打你,”他又蹭了蹭她的手心,“我怎么舍得 打你。” 只是看到她脸上的伤口,他的心就像被撕裂一道口子,惊慌像是海啸一样席卷而来,知道她竟然被人打了,他更是又怒又恨,但比起恨她的家庭,他更恨自己。他怎么可以亲手把她推进火坑?他也忍不住有些卑劣地想,为什么要让阮阮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替她打回去。 他指尖微微颤抖,把这些卑劣的想法藏起来,又拿起冰块,细心地一点点帮她冰敷,一边小声问:“有好点吗?” 池阮受宠若惊:“哎呀,其实我没那么娇气,这点小伤没什么的。” 他的喉头突然漫上一股苦涩,无数心疼和自责梗在喉间说不出口,突然,他一把拉过她,把她拥进怀里,声音又哑又闷: “以后有我,你不用再坚强了。” 池阮微微一愣,松开的手捏紧,最终抱紧了他的后背。 “你做的很好,阮阮,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既然决裂了,那就不许难过,也不要再牵挂,都交给我,好不好?”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她受伤。 他一字一句轻柔,一边揉着她后脑勺,一边缓缓安慰: “阮阮,我们当彼此的亲人,好不好?” 他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她的头是那么小,他的手又是那么大,几乎能够把她包裹,他很轻很轻地抚摸着她,似乎很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坏似的,就这么抱着她,又轻轻在她脸旁吹气,让她又又酥,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却被锢得更紧。 “唔……有些麻……” 她想推开他,但耳旁男人的呼吸却已经有些错乱,隔了一会,他却抱的更紧: “再一会……就抱一会……” 他似乎要把她摁进身体里,他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在池阮的强烈要求下,俞允淮同意了年后接受心理咨询,不过是在她的陪同下。 最近这几天,他们都腻在一起,他们比从前亲密了很多。自从上一次发作后,他几乎都在依靠安眠药入睡,但最近几天,大概是因为池阮的陪伴让他安心不少,他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在他的坚持下,中间隔开,不过只要听着她的呼吸声,他就能够安然进入梦境。即便是偶然也会被噩梦惊醒,身边也会有她的陪伴和安抚。 “为什么不可以抱着睡?” 小姑娘气嘟嘟地鼓着脸,不甘心地问。 他心里一跳,浑身燥热:“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那也是个小姑娘。” “哼!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她坏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腰。 他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随你怎么想吧。” 她无可奈何,愤愤转过身去,过了一会,他轻轻帮她拢了拢被子,心想,这大概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日子。 只要有她,怎样都是幸福的。 她永远有制造幸福的能力。 * 新年前的一天,他们留在H市的最后一天,今天之后,他答应她带她去他的家乡,去北方看雪。 他们像情侣一样约会,不过这一次,他知道主动牵住她的手,甚至会在她偶尔甩开他的时候有些不开心,只要看到她手上空闲下来,又立刻牵上。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重复她从前的话: “可是情侣就是要牵手啊。” 他陪她喝她喜欢的奶茶,点她最爱的口味,在她递过来咬过的吸管时毫不含糊地含住,仿佛在做一件最为平常不过的事,但眼角眉梢却忍不住带了笑意。 他享受跟在她后面,为她拎包,为她买单,最让他享受的,莫过于一开始怯生生有些局促不好意思花他钱的小姑娘,在一天内越来越娴熟,买了很多喜欢的东西,让他觉得自己赚的钱从未如此有意义过。 两人走回去的时候,阴冷的冬天竟然急急促促地下了一场雨,起初只是几个雨点子,他把大衣掀起来,挡在她身上,没过几分钟,还没走到停车场,雨势突然猛了起来。 两个人没办法,躲进路边一个电话亭。 狭窄的电话亭里,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块,呼吸急促地打在彼此身上。雨点打在玻璃上,哗啦啦个不停。 对视一眼,池阮笑了笑,视线落在他薄薄的唇上。 俞允淮心中一动,为她低头弯腰。 她踮起脚靠过去,故意在他唇上悬停几秒,等他浑身燥热,试探着挨过来时,巧妙一躲,绕开他的唇,用鼻尖顶开他的眼镜,一个干燥而急促的吻落在他眼睛上。 霎时,女孩勾唇狡黠一笑,男士却愣住。 只有他知道,他错愕的心几乎要溺死在这场雨里。 第29章 Chapter29“喝多了?不舒…… 北方的冬天是真正的冬天。 出了机场,冷气扑面而来,池阮顺着往外望去,路面上的雪微微化开,路旁的树上,房子上,都压着厚厚的雪,整个天地也被这无穷无尽的雪映照得亮堂,她吸了吸鼻子,整个脸霎时冻得通红,恍然间觉得,似乎寒冷是可以闻到的味道,寂寥又辽阔,沉静而包容。 身后,突然有人用毛茸茸的围巾绕上她的脖子,声音宠溺又无奈:“外面冷,准备好再出去。” 她回过头来,还没来得说话,他就微微低头,用纸巾包住她的鼻子,轻轻擦了擦,挑眉笑道:“从没见过雪吗?” 她腼腆地笑了笑,神秘地眨眨眼睛:“我觉得,我早就应该来到这里,它在呼唤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俞允淮故作沉思,一边帮她笼着头上的帽子,一边装作费解的样子,话里却带了笑意:“恩为什么呢?” 池阮拍了拍他的脸:“当然是因为你呀!你在这里出生,我爱你,所以我和这里有缘分。” 他低下头,自然地把她揽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朝远处望去。 十七年,他已经离开这里十七年了。走的时候孑然一身,除了中途回来一次为奶奶办丧事,他再也不愿意回到这篇埋葬他痛苦的地方;但是如今再次回来,身边却牵了一个活泼的小姑娘,她在他生长的土地上新奇地跳来跳去,像是一头莽撞的小鹿,她为他而来。 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为了他,来到了这么远这么寒冷的地方。 他忍不住心里一酸,低声问她:“阮阮,你怎么就这么勇敢、这么相信我呢?” 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因为我需要你。” * 路途遥远,周转了很久,回家之前,他先带她到一家记忆中的烧烤摊垫垫肚子。 这家烧烤摊是他小时候他父母常常带他来的,父母去世后,大概是不愿面对的缘故,他再也没来过。如今,带着试试看的想法往这边过来,烧烤摊还在,还是原来的样子,小小的店面,温馨而简朴,烟火从一片雪白空寂中冒出来,像是雪原里偶然遇上的一朵小花。 他牵着池阮下车,步子有些慢,池阮忍不住回头,有些担心的看过来:“你不舒服吗?是不是胃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 他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拉开店门走了进去,里面烧着暖气,瞬间热起来。 店里坐着两桌人,一桌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妈妈认真吃着饭,爸爸在陪小儿子玩游戏,另一桌则是几个壮汉,喝得脸色涨红,其中一个甚至把上衣都脱了。 他收回视线,只见池阮的眼睛不经意地往那一家子瞟去,他装作没看见,心里一酸,帮她脱下外套。 正在这时,旁边看了两人好久的老板有些试探地走过来,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池阮勉强能听个半懂: “本地人吗?我们这里不点菜。”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头发白了一半,顶着一个大肚子,频繁往俞允淮脸上看。 “本地人,以前来过。”他礼貌回答,用的是和老板一样的方言。 这里吃烧烤并不是自 己点菜,而是老板烤好用盘子端过来,问你要不要,要多少拿多少,烤什么吃什么。 老板眼睛一闪,犹豫片刻,问道:“你上次来是十多年前了吧?” “嗯您眼力劲真好,竟然还记得。” 老板显然有些高兴,一掌拍了拍他的肩,爽朗笑起来:“我上次见你,还像那桌一样呢!你爸妈我都记得,那时我还说,这夫妻俩,是文化人,带个小儿子这么娇滴滴的,一转眼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去别处打拼了?家里大人身体还好吧?” 俞允淮依旧淡淡笑着:“往南边去了,我父母好些年前就不在了。” 他声音平淡,池阮的手和他牵在一起,却感到了隐隐约约的颤动。 老板的神色显而易见地落寞下来,递给他一根烟:“唉,人生就是这样,一转眼一个样。抽根烟?” “谢谢您,我不抽烟。” 他们在桌上坐下来,俞允淮低头帮池阮整理着餐具,眼里神情恍惚,池阮坐在一旁,见他这样,心里苦涩,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过了一会,老板专门送来了一盘,乐呵招呼道:“这些,你们以前最爱吃的,还记得吧?” 二人都知,这是特意给他们开的小灶了,都笑着谢过。盘子里以一串又一串肥瘦相间的肉串为主,还带着羊油的香味,一坨坨肥肉晶莹弹劲,夹杂各式各样的其他串串,都是量大而足,一串能够她啃上半天,看上去十分诱人。 俞允淮细心地帮她用纸包住底部,一样一样向她介绍,什么应该怎么吃,用什么包,用什么夹。 “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吃。” “哟,小姑娘,你是不知道,他爸才是个吃中行家!”老板拎着两罐啤酒走过来,眯了眯眼,像是在追忆从前:“我年纪大了,好些事记不住了,但这一件忘不了!那个爷们,来这小摊上吃个串,什么火候了,肥瘦了,酱怎么调了,酱香不香了,那可是行家!处处讲究的不得了!杯子呀,碗呀,不用热水烫一烫是绝不用的!” 老板瞪了瞪眼,又征询俞允淮意见似的看向他。 “是,您记性真好,我爸确实讲究。”他轻笑。 老板哈哈大笑:“错不了,错不了!来,喝啤酒,啤酒就当我请你们的!” 俞允淮犹豫了一下,利落开了瓶盖,池阮揪住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别喝了,对胃不好,很刺激的。” “哎!喝啤酒,才是真爷们!”老板摆摆手,硬是要和他碰杯,甚至还递了一瓶给池阮,让她也喝。 俞允淮拦下递给池阮的酒,谦和笑道:“我陪您喝点,小姑娘年纪小,喝不了。” 二人碰了两次,见俞允淮喝下一瓶,老头才罢休,继续去忙活了。 池阮看过去,果然他面色已经有些难看,身子微弓,眉毛微微蹙起,但依旧对她笑笑:“我没事,你快多吃点,以后不一定会来呢。” “我去拿瓶矿泉水给你醒醒酒。”她轻声说。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皱着眉,艰难开口:“好,谢谢阮阮。” 她起身,心里想着事,没注意看,店里地板上沾了一些油渍,有些滑,一不小心,脚下打滑,身体一偏,撞在旁边一桌醉汉桌上,她的腰磕在桌角,吃痛皱眉,好不容易用手撑住墙没摔倒,只听哗啦啦巨响,回过神来,酒瓶子碎了一地。 醉汉怒目而视:“你没长眼睛吗?”说罢,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酩酊大醉的人已经举起手中酒瓶,向她抡过来。 池阮心里一惊,脚下发软,下意识惊叫一声,抬起手来挡住,“啪”的一声,酒瓶碎裂,她浑身发颤,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把她圈起来,笼在怀里,俞允淮用背后挡在醉汉面前,侧过身,抬起一只手,硬生生用小臂挡住砸下来的酒瓶。 他闷哼一声,吃痛地皱了皱眉,好在池阮一脸惊惧,眼睛紧闭,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后知后觉地睁眼,抬起眼,对上他紧张的神情:“吓到了吗?刚才摔到了吗?” 还没有回答,身后醉汉又开始嚷嚷,俞允淮转过身,一只手牢牢捏住对方即将落下的拳头,忍着怒气,冷冷道: “抱歉,您的酒我们会双倍赔偿,如果您继续动手,那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虽然看上去瘦,但站起来,身量却比眼前醉汉高出一个头不止,抓住对方的大手有力,整个人眉眼疏朗,气势十足,正巧老板也慌忙走过来,大声怒喝: “疯了!闹什么闹!我报警了啊!” 醉汉瞪了他们一眼,松手坐下:“记得赔钱!” 老板关心俞允淮几句,开始骂骂咧咧收拾店面。 他们坐下,池阮浑身惊疑不定,脑子里不断回顾刚才那只高高举起的酒瓶,小时候,池昌喝多了经常这样打杨丽,有时候连带她和池睿一起打,每每遇到这样的场面,她都有些格外敏感。 她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身后,俞允淮轻轻吸了一口气,将隐隐约约透出血迹的袖子藏起来,整条小臂像是废了一样,轻轻抬一下,都又疼又酸。 他轻声问她刚刚有没有撞到哪,她呜咽着告诉他又撞到腰了。他有些自责,柔声安慰她待会回去再给她好好包扎,又问她吃没吃饱,哄着她吃了一点东西。 离开小店,两个人走在冬夜里。 他步态有些虚浮,眼角也染上了一点嫣红,闷闷地走在她身边。 她下意识想要扶他,却在用手碰到他小臂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又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表情有些紧张。 池阮突然开始回忆方才的细节,后知后觉,原来那个瓶子,碎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心里一酸,立刻把他的手牵过来,大衣是黑色的羊毛材质,又厚又挺,但隐约可以看出,有血迹渗出,可以想象里面有多严重,而他呢?如果她没有发现,他就打算一直忍着吗? “疼吗?” 万千心疼最终化为颤抖的两个字,半晌,没有回复,她有些气恼地抬头,月光下,俞允淮有些醉了。 雪色映照着月色,把他的脸也衬得清倦破碎,加之眼角和鼻尖都有些泛红,池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下巴,轻声问: “喝多了?不舒服吗?” 下一秒,他低头,嘴唇轻轻靠近她的额头,又缓慢又细碎地吻她,他的声音几乎消散在雪夜里: “对不起又让你受伤了” 第30章 Chapter30“他在哭。”…… 他酒量不好,俗话说酒后见人品,那么光从这一点来说,他应当是个人品还不错的人。 他们是打车回来的,上车时,他仅仅是意识有些迟钝,在车上摇摇晃晃一会,整个人便软软地靠在池阮身上,呼吸里都带着酒气,紧紧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很难受的模样。池阮知道他不舒服,也知道他习惯隐忍,努力调整姿势让他好受些,双手轻轻帮他揉着滚烫的太阳穴。 下了车,他就已经有些走不稳了。 有的人喝多了,走不稳道,便会强撑着奇形怪状地往前走,故而有了醉步。他倒好,下了车,头有些晕,干脆长身倚在路灯下,头耷拉着,细软的刘海垂在额前,看上去很可怜。 池阮拉了拉他的手,有些好笑道:“快点进去啦,外面多冷。” “不舒服走不动丢人” 他神色有些迷茫,眼角还带着潮红,眉毛微微蹙起,一只手苍白地裸露在外面,轻轻放在腹部。整个人像是一只淋湿的小狗,头发也毛茸茸的,池阮心里酥酥麻麻,审视了他几眼,该说不说,他平日里确实很在意形象,从不穿有褶皱的衣服,任何物品也必须绝对干干净净,但凡正式场合,一定是正装出席。 “又不舒服了?让你别喝了,你又不听 ,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管了。” 他眼里水光闪烁,眼圈有些发红,好像快要哭出来,有些郁闷地看了她几眼,低下头:“哦,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你早就嫌弃我了” 他的头别过去,池阮愣住,一个人在风里凌乱。片刻,又好笑又好气地挽住他:“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不舒服。” 她扶着他走进去,他又高又大,下巴轻轻靠着她的额头,一半重量压在她身上,呼吸打在她脸上,却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俞允淮原本的家在一栋老旧的小型别墅。一共两层楼,地下还有一层,进了门,装修风格是温馨日常的法式,虽然能看出有些陈旧,但想到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房子,足以窥见房屋主人前沿的审美。 进了门,才发现屋子竟然被打扫得很干净,大概是他来之前就找人打扫过。 他躺倒在沙发上,坐下去的时候大手一拽,池阮被他带进怀里,头撞在他胸脯上,鼻腔里瞬间涌进他衣服上的松木味道,她眼前一黑,听见他一声闷哼,下意识发问:“还好吗?撞到伤口了吗?” 他前不久刚刚在胸口做过手术。 “没有,”他嗓音沙哑而低落,“你呢?疼吗?” 她摇摇头,他眼里已经不剩几分清醒的神志,心里却记得刚刚在店里撞到了她的腰,固执地掀开她的衣服一看,直到见到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头埋在她颈窝里,闷闷地说:“不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好吗?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保护你,还总要你照顾。” 颈窝,大概是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露出的最大的坦诚,足够柔软,足够贴近,足够信任,他们呼吸交缠,两颗心脏隔着两层胸腔相撞,他的头发让她的皮肤又酥又麻,却也由衷的安心。 她心里一软,他的头滚烫,她伸出手一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浑身冷汗。 屋里没有开灯,落地窗投进雪影和月光,一地银霜。 她站起身,想找一些药,却被他紧紧拉住:“你要去哪?” 他的手握得很紧,很轻很轻,挣扎道:“我好痛我” 下一秒,他用手捂住嘴,浑身往前一倾,险些吐出来,好不容易忍住,腹部由于酒精的刺激泛上一阵阵火辣烧灼,他整个人轻轻推开池阮,弓着身子,浑身颤抖,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努力忍着,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池阮被他下意识推开的动作猛地一刺,但回过头,见他缩在一旁,孤单脆弱的模样,一张清俊温润的脸煞白,还是忍不住找来垃圾桶,放在他面前,轻轻用手抚着他的后背。 在她的手碰到他的瞬间,他浑身微微一缩,慢慢地,眼里的抗拒变为依赖。 胃里一阵阵抽搐,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她扶住他,看他终于忍不住,扒着垃圾桶吐出来。浑身微微颤抖,额前的碎发也被冷汗浸湿,耷拉在眼睛旁,却显得一双眸子更加破碎莹润。 咳嗽声伴着细碎的喘息,吐完之后,接过池阮递过的水漱了漱口,他浑身有些泄力,嗓子眼也很疼,借着醉意,索性放开,不管不顾躺在她腿上。 池阮低下头一看,只见他煞白的脸上染着两坨红晕,眼里水光潋滟,微微眯着,长长的潮湿的睫毛如同蝶翼颤动,半掩着眼里的光晕。嘴唇也是微微张开的,一副如同溺水的人被捞上岸微微轻喘的模样。 他的头刚好陷在她两条腿的夹缝里,脖子搭在她腿上被顶起,她的视线像是被他迷醉又无辜的神情烫到,微微往下移开,却难以避免的看到他又长又白的脖颈上微微起伏的喉结,以及搭在一旁青筋凸起,长而骨感的指节。 她咽了咽口水,喉头无端燥热,试探地想要推他下去,却被他紧紧压住,手也被他篡在手中,直到对上他慌乱又固执地眸子,她才后知后觉—— 即便他身体不好,但始终是一米九几的成年,男性,只要他想,她在体力上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又要走吗?”他问,眼神有些不做不休的决绝。 “刚刚不是你推开我吗”她不敢看他灼热滚烫的眼,岔开话题,语气有些委屈。 “别走,别走”他拉着她的手,缓缓握紧,十指交扣,接着,下一秒,一拉,用劲锤在肚子上,闷哼一声,池阮吓得叫了一声,他却很无辜地轻喘着,说: “疼别走帮我揉揉” 他那双漂亮又润泽的瞳孔又黑又亮,在昏沉的夜里直直看过来,褪去了平日温润柔和的疏离礼貌,他变得不像他,视线里毫不掩饰地固执和威胁,可这威胁,让人又酸又涩,偏偏带上了乞求的味道,用他迷醉的双眼,用他轻颤的嗓音,用他湿润的长睫,卑微又恳求地威胁她别走。 池阮浑身一阵酥麻,既兴奋又羞恼。 她拿了一张纸巾,轻轻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和眼里的泪花,情不自禁:“你哭了?” 他的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没不是因为疼我不怕疼” 他的话说的似是而非,一颗泪痣在红晕和汗湿的绒毛间显得格外妖冶:“我不想让你走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他牵住她的指尖,疼痛和眩晕让他沉醉而疯狂,用她的指尖抵住牙齿,轻轻冷哼一声,乞求道: “阮阮抱抱我” 池阮已经从方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她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她小心感受着自己雀跃又兴奋的心,去贴近另外一颗心,又感动又愉快,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人都是这样吗?当他对她温柔时、爱护时,她感受不到强烈的爱,只有当他依赖她、想要占有她、离不开她,她才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爱着,感受到他需要她。 哪怕这样的爱让她心里羞愧又禁忌,但还是不免沉浸。 她把他滚烫的身体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帮他揉着胃,感受他的痛苦,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过了一会,他乖乖地、安静地靠在她腿上,似乎没有动静,偶尔喃喃几句让她别走,她突然想起他今天还没有吃药,轻轻扶着他的头放在沙发上,起身,却再次被他牢牢握住。 “别走” “我去给你拿药。” “我也去” 池阮无奈摇头:“我扶你去你房间?” 他愣了片刻,点头,他浑身瘫软无力,依旧整个人微微靠在她身上,甚至似乎有些故意,非要紧紧篡着她的手才安心似的。 他的房间床很大,但明显是一个小男孩才会喜欢的风格,一进门就是一张巨大的全家福,虽然太黑看不清样貌,但能看到小男孩坐在父亲肩头,妈妈挽着爸爸的手,很温馨。墙上贴着外国动画的海报,角落堆满了玩具,和他现在清冷疏离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乖乖在床上坐下,池阮也有些惊讶,但知道这大概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很想回忆的事,也体贴地没有开口。 他每日都要服用精神类药物,不仅是情绪的问题,有时候用药不规律甚至会诱发躯体化,后果很严重。 她知道他不喜欢光,巧了,她也不太喜欢,所以没有开灯。好在外面的草坪上全是积雪,月光也亮堂,适应了黑暗后倒也勉强看得清。她在行李箱里找到了药,再次抬头,他已经蜷缩在床上,手一动不动垂在床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是那么孤单和格格不入,在这个温馨又可爱的儿童房里。 她凑过去,他依旧一动不动,光线太黑,她看不清他脸上神情,问了一句:“睡着了?” 没有人答话。 她叹了一口气,拉过毯子盖在他身上,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依旧滚烫,但她的手突然顿住,因为在她手掌之下,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潮湿无声地落下。 她怔了怔,心又酸又软。 如果说先前都是因为疼痛而刺激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这一刻,她很确定 ,那个在她面前温柔从容不愿意暴露自己软肋的他,第一次卸下防备。 他在哭。 可她也很惨,上天并不垂怜她,她并不是一个幸运的小孩,安慰的话梗在喉咙里,半晌,她在他身后躺下,抱住他的背: “你要不喜欢这里,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吧。” 长久的沉默。 但她能感受到,她小小的怀抱里,他的身躯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又混乱,努力压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慌乱又心疼,但什么也做不了,用她高高的鼻尖轻轻蹭着他落下的泪,心里因为那一点点潮湿漫溢成淅淅沥沥的雨季,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他松软干净的头发,一遍遍重复: “没事的,我在呢,我陪着你呢。” 半晌,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阮阮,是我杀了她。” “你知道,一个母亲……对一个家有多重要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38 第31章 Chapter31恨就恨吧,恨比…… 窗外又开始下雪,原来北方的雪可以这样大,一片片雪花真的如同鹅毛一般落下来,纷纷扬扬的落在她心上,一阵瑟缩。 池阮不敢看他,眼中有泪,似乎只是在看雪。 她抱紧了他,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轻声说: “我在。” 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再次陷入痛苦中,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推开池阮的手,低声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 池阮固执地环抱住他,轻轻抚摸他,安抚他,声音虽然轻,却很坚定: “如果世界上你只能信任我,那你就应该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她亲吻他鼻梁上的泪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俞允淮眼睫颤动,眼前的女孩坚定而固执地看着他,她那么小,那么柔软,却又那么执着,那么坚强。 池阮突然笑了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可能因为我们都过的太不好了,所以命运也要给我们一点补偿,所以让我们两个小苦瓜凑到一起,如果我们再不给对方一点甜,那我们也真的太惨了。” “你不是补偿。” 他在夜里睁开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是礼物,最好的礼物。” 她愣了愣,心里一酸,继续引导他:“那就对我坦诚,你可以绝对相信我,好吗?” “是那场手术吗?”池阮轻声问,用手轻轻抚摸他应激反应而不断颤动的背。 “你不应该这么自责,医生也不是神仙,只要尽力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严苛呢?” 她尝试开解他。 他痛苦的眸子反复挣扎,篡着她的手握紧,半晌,艰难道: “阮阮……是我……晃神了。” 他呼吸急促,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松开池阮的手,双手交握,死死扣在一起,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场手术本来可以成功的,马上就要成功了……她……他们一家……因为我分神了,刀偏了……” 他的手很用劲,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几乎快要流出血,池阮连忙拉住他,轻轻拍着他,整个人却因为他的话愣住。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毁了一个家庭……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他的话依旧断断续续,声音有些哽咽: “她……很舍不得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很需要她,但是因为我……他们都被毁了……” “没有一个医生会不想救一个病人……可是……我怎么偏偏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因为情绪再次应激,呼吸急促,冷汗涔涔。接着开始胃部抽搐,止不住地开始干呕。 他狼狈地趴在床边,口中只剩下胃酸涌上来,脸上泪水混着汗水,咳嗽混着哮喘,整个身体因为惯性往下滑,耳边搏击性耳鸣随着心跳震动,疼痛似乎快要将他撕裂,但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解脱,才能从心里感到快感,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的报应。 如果这是对他的惩罚,他不奢望得到宽容,只盼望可以有哪怕一点赎罪的机会。 池阮心疼地抱住他,心里似乎压了一千斤的石头,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忍不住有些不道德地想,她并不在乎陌生人的生死,她也不在乎别人的家庭是否圆满,她不在乎整个世界是否被毁灭,她在乎的,只有此刻怀里人的喜乐安康。 可他不一样。 他太善良,太高尚,太有底线,所以他会因为自己的错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处刑。 哪怕他胸口后遗症至今的刀伤,或许永远伴随他的心理疾病,以及永远断送的职业梦想都付出了代价,但他依旧无法原谅自己。 她看他一脸痛苦疲惫地趴在床边,看他承受这样的折磨,突然开始想象,那段时间,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见他稍微平息,心痛地跪在地上,想要为他擦擦脸,却再次被他躲开,他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艰难道: “别过来……脏……我嫌弃我自己……” 她不顾他的劝阻,依旧给他擦拭着脸颊,一边流泪吻他,一边问: “那以前呢?” “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怎么过来的?” 他皱了皱眉,抬起迷离的眼,唇齿轻张:“是你啊你给我写信,说你需要我。” 他似乎想起了从前,神情也柔和了几分:“你说你的小狗生病了,一直在电话那头哭,说你没有办法,只有我能帮你。” “我需要你……所以你必须一直陪着我。” 她麻木地说。 他没有接话,反而叹了一口气: “阮阮,我妈妈……病逝两年,我爸殉情了……” 他声音柔和,似乎只是在讲家常。 “你说他为什么要殉情呢?那我呢?” 池阮没有接话。 “是奶奶带大了我,奶奶不喜欢我……她说,失去儿子的痛太深刻了,她不能面对我……她还说,可能对我爸爸来说,失去伴侣太痛苦了,所以才抛弃了我……” 他眼角泛红,无神地看着她,自嘲笑了笑: “痛苦的天平上,我永远是被落下的那个。” 池阮咬牙: “我需要你……你听到了吗?你在我这里,比所有人都重要。” 他眨了眨眼睛,半晌,突然问: “你说……如果得病死了的人是我,爸爸还会殉情吗?因为对爸爸来说,妈妈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牵绊……” 池阮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想要阻止他,但话已经说出口: “不要把我看得太重要,我比你大很多岁,我身体也不好,我会死的很快。”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浑身一重,池阮扑了上来,小小的身体在惯性下把他推倒,她的双手紧紧环绕在他的脖颈上,怔愣之间,比吻先落下的,是她的泪水。 她的唇瓣是那么柔软鲜活,带着扑朔的热气,毫无章法地侵吞着他,先是他的眉毛,又是眼睛,一路按图索骥,一腔不知罢休,她起初一边呜咽,一边用劲地似乎在用唇撞他,接着找到一点感觉,悲伤似乎也渐渐被这奇妙晕眩的感觉覆盖,两片唇瓣开始张弛有度,齿尖轻轻啃咬,舌头轻轻 吮吸,最终落到他紧闭的唇上,伸出舌头试图撬开,他巍然不动。 她又急又委屈,一口咬在他下唇上,抬起眼,他眼眸微睁,又羞恼又无措地颤动着,她口中已经有了血腥气,心里似乎也燃起一丝疯狂的好胜心,她看得分明,他眉眼间动情的瑟缩。 “我需要你。” 她说,接着再次暴躁地啃咬他的嘴唇,一片片吮吸,舍不得咬伤他,就用自己的唇隔住牙齿,一次次向他示爱。 她两只手并用,抓起他的手腕,往他身旁用劲一压,他颤了颤:“疼” 池阮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依旧不管不顾,趁他张口的瞬间,舌头趁虚而入,他的手尝试推开她,但又像是虚晃一枪,两个人高高的鼻尖蹭在一起,撞得彼此酸痛,泪水流进彼此的口中,又咸又酸。 他挣扎的双手败给她的执着,任命地缴械投降,开始屈辱又无奈地迎合她。 窗外大雪纷纷,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从生疏到熟练,从撕咬到舔舐,她呼吸困难,最终不甘心地撑起身子,却依旧罩着他,不肯退步。 “我需要你。” “我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恨你作践自己,恨你这么在乎别人,恨你善良,恨你的痛苦是来自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最最恨你一遍遍试探我的真心!” “你满意了吗?我的话放在这里,你已经是我全世界最重要的羁绊了,如果当年你是因为我的电话才好好活着,那我欠你一条命!如果你死了,我就赔给你!” 她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连声质问: “你知道吗?小狗死了,我一点也不善良,我救他也不是因为他可怜,是因为小狗的世界里只有我。” “你爱我吗?” “如果爱我,就用尽全力地爱我,好吗?” “小狗死了,你可以当我的小狗吗?” 她捏住他的下颌,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像是在乞求,但更像在索要。 他瞳孔明亮水润,有些惊讶又有些难为情地看着她,脸颊发红,没有应答。 她固执地皱眉,掰过他的脸,呜咽道: “可以吗……”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难过,侧过脸不看她,但奈何整个人被她压在身下,其实他大约也有些沉溺,否则以他的力气,推开她轻而易举。 “如果我们的世界里都只有彼此,就再也没有别的事能让我们难过了……不是吗?” 她一会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直视他,一会用头蹭着他的耳朵;一会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哭泣,一会皱着眉说自己是不是很奇怪,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我真的很想……完全的和你贴近……你是不是觉得我恶心?你觉得我奇怪?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终于,他回过头,大手摁着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自己的呼吸也埋在她的头发里: “我……没有,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他一转身,两个人侧着相拥: “……乖。” “……睡觉了。” 池阮愣了愣: “你答应我了?” 他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半晌,似乎努力忍住羞耻说出: “嗯……以后……只想你。” 池阮不知何时躺在他温暖的怀里睡了过去。 俞允淮黑亮的眼睛在夜里睁着,月光打在他一半脸上,他的视线始终停在池阮的脸上,似乎要把她面孔的每一寸都记住。 他神情恍惚,眼里似乎带了浅浅的笑意,但眉毛又微微蹙起,似乎不知如何接受。 很久很久,他终于起身,小心翼翼地帮女孩脱去鞋袜,用毛巾一点点帮她擦着脸,帮她盖好被子,最后坐在床边,一边看她,一边回味她说的话。 她恨他,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的心突然瑟缩了一下,她说过这么多次爱,坦荡的,真诚的,热烈的,他又自卑又惶恐,断言她会后悔,会始乱终弃。 她说她恨他。 他把头贴在她额头上,一颗心突然经历长久漂泊后安定下来,手臂收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恨就恨吧,恨比爱更浓烈。 第32章 Chapter32“你要去多久?…… 第二天,池阮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俞允淮怀里,两个人都穿得很严实,被子随意地盖在身上。 窗外的雪很亮,整个屋子也敞亮起来。 他的呼吸声很均匀,似乎还在睡梦中,池阮心里酥酥麻麻,支起身子,轻轻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 接着,一声轻笑响起。 池阮皱了皱眉,只见他嘴角勾起,但眼睛依旧紧闭,还在装睡。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亲我的时候。” “你胡说,我那么小心” “好啦,你今天想去哪?” 他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她,被窝里,他的大手轻轻笼着她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搅动,她能感觉到,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她眨了眨眼,突然道:“完了!我忘了!你的手” 昨晚,他的手臂挨了酒瓶狠狠的一下,她本来昨晚想着看一看伤势如何,但两个人昏昏沉沉,吵着吵着就忘了。 他没有像从前一样强撑着说不,而是皱了皱眉,把手伸出来:“嘶确实有些疼,”然后含笑看着她:“未来的池医生,麻烦您看看?” 池阮心里暖暖的,但却故意瞪了他一眼:“既然知道疼,那就早点说!我都忘了” “以前说了也没用,现在知道有人在意,所以才愿意说。” 他声音低沉柔和,让她有些不习惯,但却由衷的欣慰和开心。 他脱了外套,才发现里面的白衬衫上带了浅浅的血迹,已经干涸,黏在皮肤上。 “你忍着点,我帮你揭起来。” 她神情紧张,看见他这只伤痕累累的手臂就觉得心酸,上次的伤才掉疤,这次又添了新的。 “你别慌,以后见血的时候多着呢,你就拿我练练手吧。” “别人和你又不一样。” 她咬着牙,捏住袖子衣角,一狠心,轻轻往上撩起,紧接着,他手臂一抖,轻轻嘶了一声。 “很疼吗?”她慌忙抬头,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对不起,要是昨晚我还记得,就不会这样了” 他皱着眉,微微低头,声音沙哑:“有点没事,还能忍” 池阮的心都要碎了,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开口,就见他突然抬头,眉目舒展,促狭地笑了笑: “很疼,阮阮替我吹吹吧。” 池阮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恼,低下头继续观察伤口,只见伤口倒是不多,流血的地方也很小,就是整条手臂青紫,血大概都淤在了里面。 她皱着眉,按照步骤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但每每要碰到他,都还是像上次一样,手抖得不行。 “我来吧。”他另一只手想要接过纱布。 “不,我怎么这么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女孩咬着唇,神情倔强,俞允淮看不得她的眼泪,拿起镊子,快速地在伤口上抹起酒精,明明在酒精团落下的那一刻,池阮看到他的手臂抖了抖,他却依旧神情平淡,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不怕疼吗?” “疼多了就习惯了。” “” “而且做医生,见了那么多血淋淋的伤口,要是每一次都怕,每一次都共情,早就受不住了。你既然以后想上手术台,就不能害怕,哪怕手术台上躺的人是我,也别犹豫。” 池阮愣了愣,别过头:“做不到。” 他揽起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你放心,我不会的,为了你,我会健健康康,好好活着。” *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他们在北方的旅行很快就结束。 在回H市的飞机上,他突然告诉她,自从那年他在手术室应激之后,从此再也上不了手术台,毕竟,没有任何病人放心把生命交到一个随时有风险的医生身上,他也不敢再次尝试。” 那你以后干什么呢?” 她忍不住有些惋惜。 “以前也不知道,但是你说你要沿着我的路走下去,我还有一些精力,那就再往前走走。” 她低头,正想着如何回答,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愧疚: “阮阮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年前我的研究到了临床试验阶段,这个项目是和国外联手制作的,本来年前就要出发,但是你来了,所以我努力拖到了现在。” “没关系,我已经很知足了,而且我很高兴你能重新拾起你的志向,以前你告诉过我,治病救人就是你人生的意义,现在也是我的梦想,你还说,我应该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你继续走你的阳关道,我会在你身后跟着你。” 她眼里含泪,但却在微笑。 俞允淮眼睫微颤,捏紧了拳头。他当然不想离开她,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永远和她待在一起,可是她那么年轻,她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如果她一直往前走,他却永远停滞不前,总有一天,她会厌弃他,会后悔曾经坚定的选择。 他的女孩朝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他应该懂得知足,懂得珍惜,所以,剩下的路该让他来走。 他敛下心头思绪,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知道她会说她绝不会后悔,可他的志向和梦想,都是她,他输不起。 “你要去多久?” “两年。” 她指尖微微颤抖,半晌道: “没关系。如果一段感情足够真挚,是能抵抗时间和距离的,你说呢?” “而且你的研究也很重要,说不定能救很多人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 池阮的生活按部就班的进行。白天认真学习做实验,晚上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候。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不过那时候很久很久学校放假才有机会和他煲电话粥,但是现在每天晚上都可以。 “你给张知节介绍了项目?”她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抄写实验报告。 “恩,毕竟是我对不住他,他很有气度,也很有上进心,这个项目交给他我也很放心。” 电话那头,俞允淮声音里带上了轻笑。 “嗯,确实挺对不起人家的。” “你的第一条朋友圈,你的初恋,都已经被被人取代了,倒也不冤。” 他声音带上了醋意。 池阮心里一乐,退出通话界面,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当时那条“官宣”已经被删除,在那一条之前,她真正的第一条朋友圈,是她偷拍的二人的牵手照,配文“我好像有了喜欢的人。”,这条朋友圈仅自己可见,她起了一些故意气气他的调皮,按下不发,反而问: “他们邀请我加入那个项目,你说我要去吗?” “你喜欢就去。” 他声音冷淡,似乎在无声抗议她错开话题。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大家我们的关系呢?” 长久的沉默,她的手指悬停在“修改可见范围上”,等了好久,她差点以为对面挂断了电话,他的声音才响起来: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毕竟对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便道: “知道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她又道:“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我先挂了。” 俞允淮刚想补充什么,电话里就传来“嘟嘟”两声。 他刚想打回去,又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真的很忙,碰巧有人找他,新一组数据等待了一天一夜终于出了结果,他也只能放下手头的事。 * 明天,池阮马上迎来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她试探地打算问问俞允淮的打算,他向她道歉,告诉她他实在很忙,实验在关键阶段,来回需要飞机十二小时,难以抽空陪她,她一如既往懂事地点头,顺便表示自己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她会让这些朋友陪她一起出去聚一聚。 挂了电话,她心里一酸,电话铃却再次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他打过来,连忙抓过来,来电显示却是钟子昂。 “喂,钟学长,有什么事吗?” 她收了收自己哽咽的声音,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些。 “阮阮,有一个女人,自称是你母亲,现在在医院里,说要找俞师哥。” 池阮眼前一黑,自从上次和家里决裂后,她索性拉黑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以为这样就能切断和他们的所有联系,万万没想到,杨丽竟然找到了医院里。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 “她叫什么名字?” “杨丽。” “你告诉他了吗?” 钟子昂皱了皱眉,忍不住有些担心,对方的声音微微上扬发颤。 “你放心,我已经把人拦下来了,事情没有闹大,师哥很忙,研究在关键阶段,我没有告诉他。你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谢谢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知道,可以吗?算我求你,可以吗?” “阮阮,你不知道吗?明天师哥要回国。” 池阮咬着牙,明天,她的十九岁生日。所以,是为了她吗?她又开心又痛苦,原本有多么期望他的陪伴,可现在知道杨丽来了H市,她就有多么期望他不在。 “他什么时候走?” “很快,当天来当天走,他们的工作很紧急,也不知道什么急事,非要回来。” “谢谢你,请不要告诉他你告诉我这些。” 挂断电话,池阮颤抖着手把杨丽的电话从黑名单中拉出来,立刻打了过去,很快,电话就被接通。 “终于联系上你了!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吗?你知不知道家里” 杨丽在电话那头大声嚷着什么,池阮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几乎要把手中的手机捏碎,冷冷问: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第33章 Chapter33“你和池昌,”…… 咖啡厅,池阮看着坐在对面一脸狼狈憔悴的女人,心里又愤怒又无奈。 “说吧,到底什么事?” 杨丽神情局促,小心翼翼,就连拿起小瓷勺都生怕弄碎似的,池阮心里难免有些悲凉,她第一次见俞允淮,在他眼里,她也是这个样子吧? 杨丽头发蓬乱,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刚开口,声音就带上了哭腔:“阮阮,你就当妈妈求求你,帮帮你弟弟吧!他他打上了人,人家说要是不赔偿三十万就就把睿睿告上法庭,让他让他坐牢” 池阮眼前一黑,气得浑身颤抖,刚想斥责他们平时对池睿的放纵溺爱,话还没出口,梗在喉间。 “池昌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你忘了吗?” “阮阮,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只要你在世上一天,你就是我们的女儿,这是你骨子里改不掉的事实” 池阮轻笑一声,捏住勺柄的手暗自用劲,冷冷道: “女儿?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女儿?那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和我断绝关系的时候不记得,大过年的让我流落在外不记得,找我要钱又记起我是女儿了?” “池阮!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我和你爸爸四处奔波,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睿睿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杨丽脸上眼泪纵横,说着,似乎真的要跪下给她磕头。 池阮冷冷道:“够了!你不够丢人吗?”她无奈地捏紧了拳头,半晌,低声道: “我没钱给你,是真的没钱,你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别再来找我了,我没钱,我也不会见你,更别找我身边的人了。” 说完,她站起身,想要离开,杨丽却接着开口: “断绝关系?你以为你真的断得了吗?” 池阮停下来。 “我生了你,你是我的种,这是改不了的,你不见我,我就去找别人,我去你学校,去你单位,你就算死也走不出这个家,你和我们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为,你能摆脱了我们飞得起来吗?你这个白眼狼!”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这么恨我吗?你要逼死我才会满意吗?” 她心里溢满了绝望,明明面前是她的妈妈,却为了别的孩子要和她誓死同归的决绝。 “我已经去你学校找过你了,老师说你早就搬出去了,我是你妈,你会住在哪,你以为我不清楚吗?你和那个有钱男人在一块了?你让他你怎么可以” 杨丽泪流满面,看她的眼神似乎有愧疚,但同时也不肯放过她。 池阮微微抬头,把眼里的泪水憋回去,愤恨坐下: “所以呢?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的女儿,”她皱了皱眉,自嘲地冷笑: “你和池昌,” “生不出一个好东西。” 啪的一声,池阮脸上一痛,杨丽挥起的手微微颤抖,她别过头,哽咽道:“我是你妈!没有一个妈妈愿意自己的女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池阮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但这一巴掌,却让她原本的不甘、委屈全部释然,她早就不该对她有任何期待,她早就应该接受她对她没有任何爱。 长久的沉默,半晌,杨丽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再次抬头,只见池阮脸上只剩下麻木,她心里也觉得愧疚,但她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去坐牢吧? 杨丽用舌头润了润干涩起皮的嘴唇,努力劝说: “阮阮,妈妈知道,从小到大,都对你有所亏欠,可是你和睿睿是亲生的姐弟啊,他是你世上除了爸妈之外最亲的亲人了。” 她悄悄瞄了池阮一眼,她神情冷淡,不知听进去没有,虽然一言不发,好在没有反抗。 “阮阮,你现在还年轻,什么男人啊,爱情啊,都是靠不住的,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不过是图你年轻罢了,不过”杨丽心里忐忑,若是在旁人面前,她还说的坦然些,可她这个闺女,从小到大的倔脾气,她声音里也带了些颤抖。 “他有钱,对你也好,如果你喜欢他,也是可以相处相处,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贞洁!事已至此,你不如往好处看,趁他还对你好,多帮帮你弟弟,这次的事,你和他说一说,他肯定会帮你的。而且等他哪一天不行了,比你先去了,你好歹还有钱有你弟弟当你的依仗” 杨丽一边说,一边看着女儿的反应。 池阮眼眶微红,指尖颤抖,冷冷对上杨丽畏畏缩缩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真贱啊。” “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他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就是选择资助我,才会被你们这样的蛀虫缠上。” 杨丽皱了皱眉,刚想教训她,池阮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行动之间才勉**露出僵硬: “给我一天时间,明天不许出现在我和我周围的任何人面前,后天,我会给你答复。” 杨丽想问为什么是明天,她没钱,在H市没有落脚的地方,但对上女儿一双幽怨憎恨的眼睛,没有说出口。 池阮走出门,心想,明天是她的生日。 * 她生日这天是周末,还是前一天的晚上,她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的机票,不愿意主动问他阻挠他的惊喜,也不好意思再问钟子昂,所以一直没有睡。 晚上十一点,突然接到夏可欣的电话,说让她必须去一个地方帮她取一个东西,她心里惦记着人,十分为难想要拒绝,但是实在推拒不过,只能去了。 本想着速去速回,能在生日之前赶回家,那也不会错过他一片苦心。网约车司机是夏可欣约好的,一会半路停下来买东西,一会又要中途加油,池阮心急如焚,直到十一点五十才到了那个约号的地点。 这是一个专门承包派对的大别墅,她心里隐约有点预感,但依旧按捺住心情,直到她走进去,推开门,只见屋子里连灯都没有开,心里猛地沉了沉。 完了,要错过他了,万一他大老远赶过来想在零点给她个惊喜呢? 下一秒,灯光突然亮起,随即而来的是众人高呼“happybirthday!” 她愣愣抬头,贫瘠空洞的心瞬间被感动填满,人群之中,大多是她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夏可欣站在中间,捧着一个大蛋糕,她刚刚好奇,夏可欣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回过头—— 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人站在她面前。 他系着她送他的领带,腿长而直,身量高而瘦,一身西装熨帖,漏出一节细细的脚踝,他几乎挡住她身前的光,低下头,摸了摸她的耳朵,稍纵即逝。 “阮阮对不起,骗了你,我回来了,给你一个惊喜。” 她眼眶一红,对上他苍白的脸色,眼下的乌青,眼里的红血丝,他需要坐至少十二小时的飞机,不知在繁忙的工作中辗转多久,才出现在她面前。 俗话说“小别胜新欢”,所有委屈、苦涩全都烟消云散,在这一刻,她只想抱住他。 “阮阮,先去许愿吧。” 他视线始终温柔地悬停在她身上,看到她微红的眼眶时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圆满的一个十九岁,欢笑,祝福,陪伴,礼物。 她许愿,希望她爱的人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她要的不多,她甚至愿意牺牲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只想成全他平安。 众人陪着寿星许完愿分完蛋糕,池阮又收到了一堆礼物,大家都好奇地四散开来,毕竟他们也只是学生,平时哪有钱来这样豪华的大别墅。 张知节见缝插针,再次主动向俞允淮伸出手:“俞老师,我有几个关于项目的问题想问你。” 夏可欣无奈地扶额,把他拉开,俞允淮却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你可以问阮阮要我的联系方式,改日和你联系。” 张知节连声道好,却突然皱了皱眉:“您是不是生病了,手好凉。” 池阮心里一紧,抬头望向他。 夏可欣连忙拽着张知节离开。 池阮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 他倒好,轻轻笑了笑,顺势用头蹭了蹭她的掌心,声音很低:“你想我吗?” 池阮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发烧了?”屋里的灯光是蓝调的,昏昏沉沉,他的睫毛又长又黑,低低垂着,忍不住轻咳一声,似乎有些委屈地打量她。 她忍不住放轻了语气:“难受吗?过来一趟很累吧?” “恩,但是你想我,就值得。” 他四处一看,没人,揽过她的肩,下巴靠在她头上轻轻摩挲,声音也沙哑: “难受晕过去坐一会,好不好?” 她扶着他,或者说,他粘着她,二人坐了下来。 她刚想问问他身体情况,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看一看,喜欢吗?” 她接过打开,一条很漂亮的蓝宝石项链,宝石又大又圆,她不识货,但是能猜到,一定很贵。 心里突然涩涩的,杨丽的话在耳边回响: “趁他还对你好,多帮帮你弟弟,这次的事,你和他说一说,他肯定会帮你的” 再次抬头,俞允淮正用指节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不舒服,见她看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小心翼翼: “你不喜欢吗?你有别的想要的吗?我明天带你去买。” 她呼吸停止,心像是被人攥住一般酸痛难受,她真可耻,和杨丽说的又有什么区别? 茫然之间,她 只听见自己问: “这条项链,值三十万吗?” 第34章 Chapter34阮阮出事了。…… “嗯?”俞允淮有些疑惑地问出了声,又补充: “你不用管钱的事,你喜欢就行。” 池阮垂下眼,心头思绪复杂。 “怎么了?过生日不开心吗?” “没什么,就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卡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年纪,明明已经成年了,但还是不能像一个大人。” 俞允淮眼里闪过一丝晦涩的情绪,他何尝不希望她能大一些?这样他就不用时常担心年轻的小姑娘被成长中的诱惑从他身边勾走,但他很快掩盖过去: “别着急嘛,没有人是一瞬间就能长大的,慢慢来。” “你可以给我介绍工作吗?我想快点接触社会老师说光学学校的知识也不够,还是要尽早筹谋。” 俞允淮顿了顿,慢慢开口:“我倒是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你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她连忙否认,嘴角勉力勾起:“就是想赚钱嘛,有事业心不好吗?” “如果你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告诉我,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现在还小,可能觉得物质很有诱惑,但是等你再大一些,有了工作,阅历不断积累,现在的你觉得昂贵的对以后的你来说不过尔尔,青春很宝贵,你现在做自己喜欢的就好,好吗?” 他越是表现得体贴大度,池阮的心里就越是愧疚自责,她不要他的钱。 “没有困难,随口一说,今天不聊这些。” * 顾忌他路上受凉加之过劳导致的发烧,没过多久,他们就一起回家了。 “还好,只是低烧。”池阮看了看手里的温度计,转身打算去拿药。 身后一只大手勾住她蜷曲的指尖,酥酥麻麻,他的手一路往上,抓住细细的手腕,微微收力,池阮倒在他旁边的床上。 她还没来及下一步动作,俞允淮一双长臂圈住她的腰,轻轻揽进怀里,接着把滚烫昏沉的头靠在她的腰上。 “别闹,我去给你拿药。” 她声音滚烫,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 “不抱一会,就一会。” 池阮微微抬眼看去,他脱了西装外套,白衬衫里隐约可见劲挺窄瘦的腰身,腿长而笔直,微微垂在床边,他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压住她的腿,头也埋在她腰间,眼睫安心地闭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憔悴。 他一贯不爱表达自己的辛苦,如果这样是他舒适的方式,她实在不忍心打扰。 池阮静静地不说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似乎是偷过来的喜悦,伸出手,抚了抚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缓缓睁眼,深邃的眼眸静静看着她,然后又轻轻蹭了蹭,继续把头埋在她身上: “阮阮拍拍我,可以吗?累” 池阮依言照做,轻轻拍着他的背,时而摸一摸他松软蓬松的头发,半晌,只觉得腰上的力越来越重,他的头安稳地靠着她,呼吸声在夜里匀长细腻,浑身松乏下来,竟然睡着了。 她心里泛上一股心疼,不忍心打扰他,硬是强撑着身体,不敢动一下。 突然,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亮,接连震动了很多声。 池阮有些疑惑,这么晚还发这么多消息,要么是急事,要么是另外时区的人,刚想要不要叫醒他,但低头一看他疲惫憔悴的脸,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又舍不得。 她拿过手机,想看看是不是什么急事,密码输入她的生日试了试,不对,换了他的生日,他们见面的日子都不对,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输入上次在他北方家里他向她坦白那天,竟然对了。 所以,那对他很重要是吗? 埋在她身上的男人呼吸安详,大概确实是很累,丝毫没有任何戒备和醒来的迹象。 池阮点开微信,瞳孔猛地一震,差点把手机掉下来。 “俞先生,不知您现在的位置,如果发送时间打扰了请见谅。您的遗赠协议已经拟好,请您过目,如果您和池小姐建立婚姻关系的话,按照继承顺位,您也不需担心。” 池阮把聊天界面退出来,将消息设置为未读,放下手机,视线眷恋地停留在怀里熟睡的男人身上,思绪久久未能平息。 “而且等他哪一天不行了,比你先去了,你好歹还有钱有你弟弟当你的依仗” 杨丽的话再次像挥之不去的魂魄一般纠缠在心里,她把手死死塞进嘴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她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和自厌,她一直认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她憎恶他们,瞧不起他们,恨他们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无底线剥削的血包,可现在呢?她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她甚至更虚伪,更伪善,哄骗他交付真心,打着爱的旗号把他的人生和自己捆绑,结果呢?他真的如同杨丽所说,把他所有身家都义无反顾毫无保留交给她,她给他的爱,不过是永无止境的黑洞,她脱离不了那个家,她和那群人一样,除了榨干他,利用他,别无不同。 她不会要他的钱的。 她不会让她的爱被金钱玷污。 池阮轻轻把他的头抬起来垫在枕头上,又温柔地帮他脱去鞋袜,把他的腿搬到床上,盖上被子。 她在一旁躺下来,握着他的手,侧躺着看他,一夜无眠。 后半夜,他突然缓慢地翻了个身,口中溢出一声极轻的声音,池阮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体温更高了,把手探进被子里,衣服都已经汗湿。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胸前,轻声呢喃: “不要走不要走” 池阮心里一酸,摸了摸他的头,拍着他轻声安慰: “我不走,做噩梦了吗?” 黑暗中,他急促地轻喘几声,眼睛蓦的睁开,眉头微蹙,眼里神色迷茫憔悴,声音也哑的不行: “阮阮好冷” 接着,他咳嗽几声,翻身把她压住,滚烫潮湿的身体往她怀里钻,口中依旧喃喃:“冷冷” 池阮紧紧抱住他,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等他似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头也无力地耷拉在她肩上,她才从他怀里钻出来,找了药和毛巾坐到床边,先是低声唤他,等他微微睁开潮红的双眼,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头枕在自己肩上,把药喂进去。然后又帮他擦了擦身体,换了干燥的衣服,直到他胸前敞开,她的毛巾从上面擦过,她才看到那条横亘在他胸口上的疤,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用指尖轻轻碰碰。 “疼吗?” 他眼睛轻眯,眼尾的潮红勾人: “你说呢。” 她在他身边躺下,他又自如地靠了过来,在她耳边吐出热气: “有人在乎就疼。” 第二日早晨醒来,他的烧退了下来,他们一切如常吃吃喝喝逛逛,晚上,她去机场送他,他把她揽进怀里,轻声说: “抱歉,不是一个让你满意的生日。” 池阮摇头: “我很开心,真的。” 即将分别,他朝她朝朝手,两人牵着的手即将松开,池阮唇瓣翕动,突然眼眶一红,问: “可以说你爱我吗?” 他微微一怔,轻轻笑了: “我爱你。” 她笑中含泪,有爱,爱过,就足够了。 * 趁着他飞机上这段时间,她又很多很多事干。 处理完学校的事,她不管不顾地直奔车站,找到杨丽:“你别问,钱我准备好了,先回家。” 杨丽看着她脸 上从未见过的决绝神情,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没骗你。”她皱着眉,从包里掏出那条项链,冷冷道:“值三十万不止。” 杨丽见状想要扑上来抢走,却被池阮微微闪开,连忙装好: “先回去,回去我会给你。” 杨丽心想若是回到小县城,到时有了池昌帮忙,也不怕她再耍什么花招,心里稍稍放心。 “阮阮,妈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们的。” 池阮冷冷扫她一眼,没有说话,径自往车站里去了。 她再一次坐上了她第一次来H市的火车,包厢很挤,夹杂着汗水和泡面的味道,人们大多脸上疲惫,互相依靠着,昏昏沉沉,腰酸背痛。 她在位子上坐下,火车开动,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H市一眼。 * 一直到俞允淮落地,打开手机,才看到数十个未接电话,都是池阮先前的导师,也就是他从前的好友易教授打过来的,先前因为野外实践的事,他曾坦言过自己和池阮的关系,所以看到这些电话的瞬间,他心里就隐约预料到—— 阮阮出事了。 “允淮!你现在能联系上池阮那个小姑娘吗?” “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上了颤抖。 “她今早突然冲进办公室说不读书了,我们劝不住,问也问不出来,让她先回去冷静,现在已经找不到人了,家里人先是接了个电话,没有声就被挂了,后来就打不通了。” 俞允淮眼前一黑,先前所有不对劲立刻在眼前浮现,他心里隐约有了预感,努力冷静下来: “你别急,退学手续应该没有办吧?” “你放心,别提是因为你,一个学生冲动做出的决定,我们不会这么草率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人在哪里。” “多谢,我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挂了电话,L城的阴雨季,风吹雨落,他浑身潮湿,没来得及打伞避雨,接着给池阮打过去,心急如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第35章 Chapter35“我是说,我们…… 再次推开家门,屋里的东西被砸的稀碎,一片乱麻,池昌坐在破了角的沙发上,正一个人闷闷抽着烟,见到门口的池阮,嘴角动了动,半晌,低下头,主动示弱: “是阮阮回来了?” 杨丽关上门,还没放下包,就抓住池阮的手追问:“现在可以把项链拿出来了吧?真的够吗?一条链子,值这么多吗?” 池阮面无表情,把手抽出来,在屋里绕了一圈,推开每一扇门,里面都是空空落落。 “池睿呢?” 杨丽和池昌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池睿呢?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一毛钱也别想拿到。” 池阮猛地把房间门摔上,屋子里的灰尘冒起来,气氛很压抑。 “我们也不知道阮阮”杨丽嗫嚅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千里迢迢也要来找我?不知道你开口就是三十万?他到底要干嘛?” 池阮吼完,再也没有力气愤怒,两耳轰鸣,冷冷开口: “把事情说清楚,你们知道什么说什么,否则我就报警,你们去和警察交代吧。” 二人听到“报警”,瞬间慌了神,杨丽眼泪已经流出来,浑身抖着交代: “不行!不能报警!你是要害了睿睿啊!” 对上池阮冷冰冰的眼神,杨丽无奈补充: “他打伤了人,一砖头砸在后脑勺上,人还在医院,没醒,家属已经找上我们了睿睿不见了,他给我们打了电话,说如果他被找到就完了,要一辈子坐。牢” “钱呢?是医药费?” “睿睿让我们尽快把钱汇给他,他认识一个有门路的人,能帮忙把这件事压下去。” 池阮压下心头怒气,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们能联系上池睿,告诉他,要钱,自己来找我,否则,一分都别想。” 杨丽还在犹豫,池昌开口:“给他打电话!老子真是被你们害惨了!让他自己滚回来!” 见池昌开口,杨丽躲到卫生间,不知和池睿说了什么,过了一会,杨丽出来道: “他说两个小时后到。” 池阮点头,走到厨房一看,锅碗瓢盆都被砸的稀烂,扭头下楼,只留下一句:“我出去买点吃的。” 夫妻俩彼此发愁,谁也没管她。 到了楼下,池阮找了个没人的空旷处,把手机插上卡,扑面而来的是微信消息,有同学的,更多是俞允淮的,她手指顿了顿,没敢点开,索性直接把微信卸载,然后紧接着拨通110。 她心情出奇的平静,似乎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没有快感,也没有愧疚,剩下的只有麻木和紧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把知道的细节事无巨细地和警察说清楚,警察会蹲守在附近,待到池睿出现并录下证据后将他捉拿。 “你是他姐姐?” 对面的声音有些疑惑。 “对。” “请务必要成功。” 她恳求。 挂了电话,她没有立刻上去,刚想再次把手机里的卡拿出来,屏幕上显示俞允淮的来电。 如果不是巧合,她仅仅插上卡一分钟,他就打了过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一直在打。 她愣住,没有立刻挂断。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他的飞机是12小时的航程,最快最快,他知道她离开也是昨天中午十二点的事,现在是下午五点,所以他现在在哪呢? 愧疚,自责,委屈,舍不得,若干复杂的情绪将她淹没,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已经先一步按下了接听键。 另一头,呼叫终于从“不在服务区”变成彩铃,俞允淮靠边停下车,浑身止不住颤抖,视线紧张地黏在屏幕上,他已经做好了被挂断的准备,但是意外的,竟然接通了。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角瞬间涨红,捏紧的拳头松开,掌心一片冷湿。先前浑身的紧绷、强撑镇静在一瞬间落地,慌张,焦急,担心,惶恐,想问她发生了什么,问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问她为什么这么任性,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万千思绪梗在喉头,一边苦涩为什么不告而别,让他这么担心,但在听到对面一片寂静后,一颗心又忍不住揪起来,酸酸痛痛。 他张了张口,只觉得口中又干又涩。 半晌,俞允淮服输地叹气,问: “你在哪?” 池阮眼泪夺眶而出,压着声音,不露出哭腔: “谢谢你,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我这么好骗吗?” 他语气压抑:“你好不好,我不清楚吗?” 他的车停在马路边,窗外雨下的很大,整个城市雾蒙蒙的。 “随便你。” 女孩的语气随意,她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笑: “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对,我太幼稚了,我们年龄差距很大,我们并不合适。” 他的手紧紧攥住手机,青筋暴起,浑身发冷,胃部传来一阵阵抽痛,眼前一黑,另一只握拳抵住眉骨,皱眉忍住一阵阵的眩晕。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可以分手吗?” 她的话随着雨点一起落下,俞允淮额头渗出冷汗,浑身乏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对面举重若轻的语气。 “为什么?” “因为我把对你的依赖误当成了喜欢。” 沉默。 他早该料到的。明明就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幸福只是垂怜他短暂的瞬间,他早该料到的。 他把痛苦咽下,强撑着回答: “你在哪?”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池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对越是珍重的人,似乎一句句落下的狠话就越是疯狂而痛快。她甚至痛快地忍不住疑惑,明明自己的心也在一阵阵抽痛,可是还是忍不住,断干净吧,分开吧,结束 吧!到底是在悼念自己的初恋,还是在试图证明什么? “你到底在哪?” 他的声音带了微微的愠怒,如果听得仔细,还能听到隐约的颤抖。 “这不是分不分手的事。”他皱了皱眉,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缓冲疼痛,又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凶,努力轻柔:“你不上学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你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恩,不要了。你就当看错人了吧,我不值得被资助,你的钱都打水漂了,对不起。” 俞允淮几乎要被疼痛绞碎,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手机拿得很远,不想被她听到他口中细碎的呻吟声。偏偏这个小混蛋,一口一个和他无关,每一句话都在他心上狠狠地剖刀口,但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担心她。 她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是遇到绝境,绝不会故意赌气说出这些话。 “阮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池阮指尖微颤,仰头看天,把眼泪逼停在眼里: “没有,结束吧。” 她挂断电话,迅速把手机卡从手机里拔出来。 脑子里忍不住涌现那些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像是被抽空一般,她捂着心脏埋头无声呜咽。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心痛”并不是一种心情,当难过到极点,心脏是如此真实而刻骨地疼痛着。 她那么珍惜那么期待的感情,才刚开始,就仓促地结束。 * 另一头,电话被挂断,俞允淮接着拨了回去,意料之中,不在服务区。 他一手死死按压着腹部,试图减轻疼痛,另一手慌忙拨通另一个电话,浑身虚弱乏力,冷汗涔涔,声音沙哑而微弱: “抱歉,有一个特别要紧的事要麻烦您。帮我查一下这个手机号刚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址,谢谢。” 挂了电话,他趴在方向盘上,心急如焚地等待回电。 突然,眼前一阵眩晕,似乎觉得副驾驶上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他喉中腥甜,勉力转过头,却看见池阮的影子在看着他,眼前一黑,却又消失不见。 他捏了捏眉心,大概是太累了。 昨天十二点他落地L城,接到易教授的电话后又立刻订了回国的机票,今天凌晨才回到H市,不敢休息,生怕因为他出现的不够及时池阮做什么傻事。她在H市就拔了卡,他查不到她的位置,但是心里有直觉,火急火燎开车往她家的地方去。 电话响起:“俞先生,查到了,是” 他猜的没错,但心里却更加慌乱无措。 正在这时,钟子昂打来了电话,俞允淮愣了愣,还是接了。 “俞师兄,你在国内?” 他浑身发冷,咳嗽了几声,鼻头忽然一酸: “阮阮不见了。” “我查了定位,她回家了,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钟子昂语气有些愧疚:“我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前几天,池阮母亲找到了医院,说要见你,你那时候太忙了,所以我先打电话给池阮了,她只是让我别告诉你,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俞允淮抿唇,瞳孔微缩,语气有些酸楚: “她让你别告诉我?” “是,她唉,她说她求我,一定不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会”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给你要钱吧。” 俞允淮撑着说完一句谢谢,挂断电话,眉头微皱,实在气不过,一拳砸在车门上。 他力道很重,指节出渗出点点血迹,他却一声不吭,狼狈地找出止疼药,干吞下去,接着发动车子,加速朝前开去。 * 池睿穿着黑色卫衣,带着鸭舌帽、口罩、墨镜,心惊胆战地摸回家里,开口第一句: “到底什么事?!不能转给我吗?你知道多危险吗?” 第36章 Chapter36“有人晕过去了…… 池睿反复检查门外动静,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样,才慌忙把门锁上,转头对池阮说: “姐,妈说,你把钱拿来了?” 他神情惶恐,大约是真的知道做错事了,面对池阮的态度也比平常乖顺几分。 杨丽看到一脸灰扑扑的儿子,眼睛一酸,泪水又流了下来,想上前摸摸他,却又试探着怕他不愿意: “睿睿,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真是遭老罪了,你有落脚的地方了吗?” 池睿不耐烦地别开眼,池昌嚷了一嗓子: “行了,人也来了,快点把钱给他,让他赶紧走!多待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姐你给我吧!我会报答你的!求你了,看在我是你弟弟的分上,帮我一把吧!” 池阮手插在兜里,握着手机,录音已经打开。 “你先和我交代清楚,你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打人?到底是谁打的人?” 池睿咬着唇,畏畏缩缩,不敢开口。 杨丽拐了拐他:“睿睿,你就说吧,说出来,我们都放心,不会害了你,事到如今,你没有别的办法了。” “唉,我我在校外认识了一个大哥,很有门路,带着我们玩网吧,喝酒,前几天,他突然说让我们帮他去打一架,如果不去,以后就不带我们玩了。我以前没打过架,对面都是有经验的,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实在被打急了,看旁边有砖我太慌了,拿起砖就往他头上砸然后流了很多血,我们很害怕,就都跑了” 杨丽一听,又愤怒又无奈地哭道:“你你糊涂啊!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池阮平静道:“你那个大哥呢?他怎么说?” 池睿也有些愤愤不平,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悔恨道:“他说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没人动真格,是我太冲动了。他说那人已经是重伤,要坐一辈子牢的,还不如找点门路,跑到别的地方躲起来重新生活。” 池阮指尖微动,又问: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哥找好了门路,说钱到位了,肯定没问题,他给我发的信息,铁证如山,你相信我啊姐!他黑白两道通吃,肯定没问题!” 池阮终于正色看他,面色平静,但隐约有些动容: “池睿,你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所以才变成今天这么没出息的孬样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去看过被你打伤的人吗?他们有钱吗?他下半辈子怎么过?这些你都考虑过吗?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姐,但我没办法,这就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姑息,你好自为之。” 三人神色俱变,还没有反应过来,门被撞开,警察鱼贯而入,迅速用手铐拷住池睿的手,押着他往外走。 杨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开始嚎哭,先是想要去追池睿,被警察拦下后,又难以置信地指着池阮哭叫: “是你!那是你弟弟啊!那是你亲生的弟弟啊!” 她还没近池阮身边,就被警察拦下:“池女士,请配合我们去做一下笔录。” * 从警察局门口出来,初夏的雨来的凶猛又突然,池阮头有些发晕。 她该去哪呢? 在这里守着池昌和杨丽一辈子,不让他们去打扰那个人的生活,还是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她伸手接了一捧雨,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冷。 抬头一看,整个人愣住——瓢泼大雨中,停了一张黑色的越野车。车门打开,一个身长而清瘦的男人从车里出来,随即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是俞允淮。 池阮鼻头发酸,比惊讶先浮现的情绪,竟然是委屈。 他……怎么会在这? 池阮慌忙背过身,祈祷他没有看到自己,她言而无信,始乱终弃,她任性地留下一堆烂摊子说走就走,还在电话里说了一堆狠话,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抓起外套盖在头上,狼狈地朝外跑去。 雨下的很大,淹没了人的五感,触目所及全是水花,耳边也只有雨水的淅沥声,她闷着头向前逃窜,却意外的,撞进他干燥的怀抱里。 他一手撑着伞,身子被她一撞,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却紧紧抱紧她,声音带着微微的愠怒: “还要去哪?” “……” “医药费,我已经交了,我另外找了律师,量刑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 他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疲倦 ,溢散在水雾里。揽着她腰的手却没有丝毫泄力,令她动弹不得,鼻尖抵在他胸口,双手试图挣扎推开,却没有丝毫作用。 “我不用你帮忙,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凭什么擅自做主?” “你先冷静些,我带你回去,我们慢慢聊,行吗?” “我不会回去。” “那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可以吗?” 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努力憋屈地抬起头,才恍然发现,平日里分外注重形象的他,衬衫皱成一团,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头发也凌乱,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低低垂着,平日里永远是温和纵容的,而如今却眼角发红,又痛又哀,眼里水光涌动,却强撑着不愿落下来,潮湿的睫毛耷拉着,似乎在无助地乞求,又像在惶恐地挽回。 他无措地偏头,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眉头微蹙,一滴泪水快速滑下,很快无影无踪: “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很抱歉,我们先回去,好吗?” 池阮心里抽痛,争辩: “不许道歉,我讨厌你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亏欠你,是我不值得你的付出,请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你!” 俞允淮捏住伞柄的手微微颤抖: “我想你误会了什么,阮阮,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回报什么……” “可是我做不到!” 她哭着说,双手用力推开他,这一次,他牢牢锁住她的胳膊松开,他后退半步。 他本想说,她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回报,比他能给她的好的多。 可看她决绝的神情,那天电话里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我把对你的依赖误当成了喜欢。” 如果她喜欢他,他奉为珍宝,受宠若惊,如果她弃他而去,也是理所应当,他别无办法。 腹部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头脑发晕,耳晕目眩,可是顾忌到眼前还在闹脾气的小姑娘,他只能暗自咬牙忍下。 两人的距离拉开,一把伞已经不足以遮住二人。 他把手中的伞倾斜,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他,自己的半个肩膀都淋在雨里。 “阮阮,对了,我想告诉你,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真的特别不容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不需要自责,更不需要逃避。” 他咽下情绪,勉强勾出笑容,温声道。 “我知道,你说你不读书了,你不告而别,都是有苦衷的,我不应该对你……这么凶,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最好。” 池阮的心揪痛着,他离她这么近,委屈的情绪宣泄而出,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俞允淮突然眼前一黑,向前趔趄一步,她才勉强扶住他,只见他皱着眉头,唇色发白,头抵在她肩膀上,他的脸蹭着她的,滚烫。 “我……别担心……” 他挣扎着说出几个字,几乎是用微弱的气息,似乎想要把她推开站起来,可是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流失,下一秒,手中的伞突然掉落,他想要去抓住伞,向旁边一侧,却再也坚持不住,浑身一软,向外晕去。 池阮连忙扶住他,但架不住他人高马大,整个人摔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她勉强接住他的上半身,慌忙把他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又烫又湿,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一点生机,一张侧脸憔悴又疲惫,无力乖顺地倚在她肩膀上,又沉又烫。 池阮又愧疚又心疼,连忙高声呼救一旁值守的警察: “有人晕过去了!帮帮忙!” 几个警察一起跑过来,开了警车,把他搬到后座上,快速送往医院。 池阮紧紧抱着他,不断轻轻拍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整张脸烧的通红,连耳朵也是滚烫的,手却冰凉,他淋了雨,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衬衫也湿透,黏在身上,池阮帮他擦着头发,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任性……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他是开车来的,开车至少十多个小时,如果坐火车就得更久。他为了她横跨大洋,为了她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为了她耗尽心力,最后换来她的一句“看错了人”,换来冷冰冰的“分手”。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贱。 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却也是她最肆无忌惮伤害的人。 * 俞允淮睁开眼睛,入目所见是病房。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上挂着针水,想要说话,喉间却灼热火辣,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转一转头,也觉得头晕脑胀,似乎有一把刀在头骨里胡乱地捅来捅去。 “……你醒了?” 池阮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看到他微微睁开眼,却依旧十分虚弱的脸色,忍不住眼圈一红。 俞允淮看到小姑娘自责的神色,又想到她一个人经历这么多,心疼得手足无措,可是偏偏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动动指头都像是要了半条命。 “水……” 他咽了咽唾沫,艰难道。 池阮连忙倒了温水,坐到床边,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她身上,才发现他浑身依旧止不住颤抖,以及背后的一片汗湿。 她一点点把水送进他口中,而他甚至连吞咽都困难,喂进去的水从口中流出不少,她又是心里一酸,用帕子给他擦去。 喝完了水,她在他身边坐下,对上他看过来的心疼自责的眼神,整张脸苍白,穿着病号服,无端有种破碎感。 她绞了绞手指,小声说: “医生说,你是肠胃性感冒引发发烧,可能最近太疲劳了,所以病情很严重。”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一点点向前移动,直到她手指前,安抚地勾了勾。 她抬起头,从他眼神中读出,让她不要为他担心,他没事。 池阮没有说话,洗了洗热毛巾,娴熟地掀开他的被子,开始上手解开他的衣服。 对上他羞赧的神色,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你发烧一直降不下来,所以医生交代也要物理降温。” 俞允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女孩在他胸前动来动去的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她的手移开。 池阮挣脱开来,两只手并用,鼓鼓囊囊小声补充: “又不是没摸过,害羞什么。” “我一个小姑娘都不害羞呢,你个……羞什么羞。” 第37章 Chapter37“香汗淋漓。”…… 池阮冰凉的指尖在俞允淮胸前游走,他高烧未退,皮肤滚烫灼热,她的指节轻巧灵动,明明脸上一本正经,但却无端让他觉得呼吸都灼热起来。 他虽然身体不好,但却惯常有健身的习惯,身材匀称,瘦而有肉,肩宽腰窄,薄薄的肌肉恰到好处地隆起,既不显得突兀,又不让人觉得干瘦,反而影影绰绰藏在薄薄的布料下,毛巾摩挲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他轻轻咳嗽一声,别过脸去,想要挣扎,但奈何一只手夹着管子,另一手背吊着针水,甚至连抬起来都显得费力。 池阮方才面对他时还觉得有些愧疚,此刻却俏皮一笑,帮他扣上扣子: “好啦,不捉弄你了,怎么又咳嗽了,嗓子不舒服?” 他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实则连坐起来都浑身酸软疲乏,冷意一阵阵裹挟着他,加之胃炎复发,他无声地吸了几口气,不想被她看出异常。 “我 “刚一开口,就嗓音嘶哑地不成样子,喉咙里似乎吞了刀片一般。 池阮拍了拍他的手,坐下来,眉目间都是关切: “嗓子很疼吧?”一边说,语气中又带了几分责备:“明明身体这么不好,还要这么折腾自己” 她声音小了下去:“唉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管住我的家人,都是我带累了你,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她语气呜咽,俞允淮眼里流露出心疼,他皱着眉,挣扎着动了动指头,接着,冰凉干燥的掌心覆盖在池阮的手背上,池阮愣住,自己的手被他艰难地翻过来,细长的指节颤抖着在她手心写写画画。 她的心里酸酸涨涨,半晌才感觉出来,他在写: “我需要你,不要离开我。” 短短几个字,他却写得断断续续,格外费力。 他纤细的鼻尖上冒出汗珠,嘴唇也在隐隐颤抖,隐忍的呼吸从口中一点点释放出,几乎是咬着牙关写完。 池阮有些不确定他想说的话: “你让我不要走,你说你需要我?” 他眼眶发红,偏过头去,似乎有些愠怒。 池阮有些心虚:“对不起,我说错了吗?要不你重新写一次。” 他背对着她,头埋在枕头里,轻轻咳嗽几声,哑着嗓子,忍痛道: “现在才知道?” 现在才知道? 池阮一时半会没理解他的意思,一点一点品味着他似乎有些委屈的语气,这才恍然大悟——他一直都需要她,他一直不想她离开。 “我我不走了。” 她悻悻开口:“我想了想,书还是要念的,我那天太冲动了,而且,你看,我从小到大花了你这么多钱,这次又花了你这么多钱,要是你没有插手,我一走了之就罢了。” “可是你又帮了我,要是我再逃跑,那真是太不应该了!而且我很努力,我以后肯定会赚钱报答你的,要是我走了,你不就亏大了!” 她说完,自作聪明地笑了笑,其实,那天看他晕倒在雨里,了无生机的样子,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内心深处的惶恐。 他像是一朵开在高山上的花,温柔,美好,可是又脆弱,她突然意识到,要是她走了,再次见面,不知是久别重逢,还是生死永隔。 沉默。 他背对着她,没有任何动静。 池阮绞了绞手指:“恩我说我不走了,你听见了吗?” 还是一片寂静。 她从他背后探过去,他肤色很白,白得能看到下面起伏弯曲的青色血管,加之发烧,脸颊白里透红,她的呼吸打在他耳朵上,分明看见他瑟缩一下,鼻头眼眶都红红的,眼睛倔强地不愿看她。 她心里被猛地击中,语气也软了下来: “怎么啦?” 他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好好上学你不喜欢我了,我不会强求。” 说完,闭上眼睛,脆弱憔悴地陷在枕头里,嘴唇微张,一小口一小口喘着气,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池阮一边焦急地给他顺着胸,一边纳闷他刚才的话: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因为冲动才退学的,我会回去好好上学的。” 她语气温柔又讨好,按照往常,他早就投降。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他苍白的下唇轻轻抖动,勉力抬起手,抓住她的手,一点点颤颤巍巍把她的手拿开。 “你忘了?” 气息微弱,却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似乎在质问,又似乎只剩下失落。 “忘了什么” 他把头埋进枕头里,不让她看见他难以抑制哀伤的神情。 “你打电话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对我的感情。” “恩我早就承认了呀,我喜欢你你才知道?” 她心里想起来,脸有些无辜地泛红,只能装傻。 他咬牙抽开她的手,自暴自弃地回答,语气抑制不住有些哽咽: “你对我只是对长辈的依赖,换了任何人都一样,你放心,我不会不让你走,我总不能不让你选择更好的人。” 他喉头滚烫灼热,本就几乎难以发声,强撑着说完这些,带上了情绪,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火辣辣烧灼的疼痛更是将他撕裂开,他只觉得连着整个胸膛都钝痛,忍不住蜷起身体,眼泪呛出来,可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以至于开始干呕,整个人像是快要被折磨得晕过去。 池阮来不及思考他刚才的话,连忙轻轻搂住他,帮他顺着气,直到他慢慢平息下来。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的快要溺死一般,头乖顺地垂在她的手臂上,浑身汗湿,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潮红的眼睛微微睁开,眼神绝望而委屈,睫毛静悄悄覆盖在苍白的脸上,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格外明显。 她轻轻撩了撩他的头发,柔声问:“好点了吗?我给你拿点水?” 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似乎没有听到,嘴唇颤抖地张开,最终什么也没说。 池阮心里一动,自己够到杯子,喝了一口温水,然后坚定温柔地看着他,下一秒,掐起他的下巴,慢慢附身下去。 他瞳孔一颤,眼中透露出一种自厌的抗拒,可此刻的病躯压根抵挡不住池阮掐住他下巴的力道,于是只能认命而眷恋地闭上眼。 他的唇干燥又苍白,她轻轻吻上去,一点点把水送进去。 见他没有抗拒,或者没有力气抗拒,她恶念突起,趁他毫无防备,舌头趁虚而入,在他口中蜻蜓点水似的滚了一圈,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抬起头,对上他睁开的微微惊讶又羞恼的神色。 “还要吗?” 她挑挑眉。 他无声地瞪了她一眼,别过头,无声地斥责。 池阮作势想松开手:“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毕竟,我总不能不让你做自己更舒服的事吧?” 他皱了皱眉,立刻听出她口中的挪喻,又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幼稚,什么时候开始和她一样逞这几句口舌之快了,索性不看她,又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说误判了感情性质的也是她,此刻反复挑逗的也是她。 池阮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把他放下,还贴心地帮他整理好衣物被子,委委屈屈道: “没办法,有人看我心烦,那我还是先走了,不在这惹人嫌。” 就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病床上终于有了动静。 这话说得极其不情愿,几乎是惜字如金: “渴。” 池阮得意地笑笑,坐回床边,俞允淮表情复杂,一边压抑着身体的疼痛,一边气她恼她,但又别无办法。 正当他独自苦闷时,突然身上一沉,池阮的手刚好压在他腹部,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顿时浑身僵住,胃部传来一阵阵撕裂一般的疼痛,眼前昏昏沉沉,被刺激得水润迷离,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喘息。 下一刻,这双手顺着腹部一路往上,掐住他宽阔的肩膀,捧住他滚烫的脸颊,趁他张口,温软的瓣子堵上来。 接着,干燥的口腔被微甜的水润泽,他没来得及闭眼,惊愕的眼神落入女孩侵略性的眼睛里。 俞允淮疼痛未散,冷汗伴随颤抖一阵阵涌上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轻喘却被池阮堵在吻里。 他有些懊恼地想要咬紧牙齿,可是对方却像是拿捏了他舍不得真的下手,越发挑衅地用舌头在他齿尖游走试探,倒显得是他欲擒故纵。 池阮心里暗自畅快,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在他暗自皱眉的间隙继续加深这个吻,俞允淮似乎被她吻得有些窒息,额头冒出汗珠,眼角通红,眼睫不知是羞还是恼,低垂却仍旧掩盖不住雾气。 他恍惚间想起她第一次吻他,莽撞而笨拙,哪里如同现在?循序渐进,游刃有余,他脑袋昏沉,渐渐浑身脱力,任她掠夺,甚至在她终于抬头时似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池阮横坐在病床上,好在这是私人房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白皙的肌肤带着嫣红,两片唇瓣也变得肿胀,双眸迷离,不敢直视她,她脑子里蓦地蹦出一个词—— 香汗淋漓。 她不由得脸一红,露出一丝少女的情态,慌忙找补: “你不是口渴吗你又没力气,我喂你也不配合,所以 只能这样” 理直气壮,言之凿凿。 俞允淮咬着自己肿胀涩痛的下唇,偏过头,语气酸涩,甚至算得上有几分讥讽: “欺负一个病人,还这么耀武扬威。” “” “和你辩解你听不进,我只能这样。” “是吗?听不懂。” 他眉眼阴郁,若是看仔细了,竟还藏着几分慌乱。 “笨我是说,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这能听懂了吗?” 他淡淡看她一眼,低头: “听不懂。” 池阮有些无奈,但看他斜斜靠着床头,胸前衣裳被她蹂躏得一团乱,眼尾嘴唇都带着红的样子,忍不住又软下声: “没关系,那我多说几遍,今天说不完,明天说,明天还是说不完,用一辈子说。” 他神色似乎有所动容,但几乎转瞬即逝。 接着,只见他捂着腹部,蜷着身子躺下来,呼吸急促。 第38章 Chapter38“我不太行…… 池阮从他身后抱住他,用头蹭了蹭他的背,怀里的人身躯猛地一僵。 温热的小手一点点试探着接近他的腹部,然后缓缓地揉起来,她力道轻柔,像是一团棉花熨帖地靠着他,一点点输送热量,疼痛渐渐缓解,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浑身僵持着的力道一放松,向后一靠,撞进她怀里。 蓦地,背后一片潮湿,在他腹部安放的手也有些颤抖,俞允淮心猛然揪起,犹豫着问: “阮阮?” “对不起” 女孩呜咽的声音埋在他背里,他神情凄楚,想安慰她,却手足无措。 “我该怎么办大家肯定都知道我说要退学了,肯定都知道我家里的事了,老师也都记住我了” 他想说话,却猛地牵动喉咙,忍不住闷闷咳嗽几声,才挣扎着转过身,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 “没事的,老师会替你保密,他们都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任何一个人放在和你同样的境地,不会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他轻轻拍着池阮的头,忍不住低头疼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一只手上面的针水有些回血,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安慰着她。 池阮把头埋进他肩膀里,感到一股由衷的安全感,语气酸涩: “那你呢?可是因为这件事,你都不相信我爱你了或者,是你不爱我了?你对我不是爱情,是吗?” 她的气息急促打在他身上,混着眼泪,俞允淮沉默半晌,无奈又自暴自弃的笑了笑: “我相信,可以吗?我爱你。” 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把头埋进她头发里,眷恋地吸了一口气: “我爱你,小混蛋。” * 池睿被判了五年,被打的人鉴定为二级重伤。起初杨丽和池昌接受不了,一心认为是池阮害了她弟弟,但在律师开导了好几天之后,他们总算明白,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池睿跑不掉,就算跑掉了,也是提心吊胆,反而判的更重。加之是俞允淮善后,替伤者缴纳了医药费和赔偿,没过几天,杨丽和池昌竟然给池阮带话,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抽空来家里吃饭。 那时俞允淮还在医院,状态很不好,加之国外的项目还卡在关键阶段,池阮冷漠地拒绝了。 “阮阮爸妈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从前都是我们对不住你,你别放在心上。” “你只要看好池昌,让他不要再赌博,你们安安分分找个闲工做做,别再来找我麻烦,就是你们能给我最大的报答。” 她心烦意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俞允淮。 因为她还要上学,他们很快回了H市,没过几天,他们再次分别。 好在一切平静又有序地进行着,杨丽池昌没有再添过什么乱子,她和俞允淮虽然分隔千里,但也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在忙碌前进中重复一次次短暂的见面和分别。 大三下学期,他要回来了。 漫长的分别在那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彼时池阮尚且不知道他即将回来的消息,大四实习的,考研的,保研的,考公的,出国的,也有像她一样本硕博连读到头的医学牲,不同专业不同人生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聚餐完又去唱K。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从那个县城往外走,逐渐脱去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和稚气,越发沉淀得理智和自信。她和同学一起做的项目让她陆续获得了一些收入和存款,烫了头发,学会了化妆,穿衣风格和以前也不太一样,曾经专柜里舍不得买的口红现在也能靠自己拿下。 再不济,现在刷他的卡也脸不红心不跳。 凌晨两点,池阮放下高脚杯,抱歉地笑了笑,扯着嗓子在K厅里说: “太晚了,真的不行了,我要回去啦!下次有机会再约!” 周围人露出失望表情,但也不好强留她。 夏可欣挑了挑眉: “我看呐!有人是要回去煲电话粥喽!” 池阮瞪了她一眼,匆匆离开,人群里,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细细回味着夏可欣的话,看着池阮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抓起她落在座位上的包追了上去。 H市这样的大都市,哪怕是凌晨,马路上依旧川流不息,灯光璀璨,店门口停了一张黑色越野车,车门半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得体的男人斜斜倚着车门,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门上,一双温良疏离的眼轻轻撇着远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门口冲出一个瘦瘦高高,穿着咖色高领长风衣,大波浪卷,带了一个蓝色鸭舌帽和墨镜的女士,她身材很好,露出的皮肤白润,像是穿着私服被拍到的模特。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似乎有些认不出眼前人。 下一秒,他眉头一皱,女士身后,一个稚嫩的男声响起: “学姐!池池学姐!” 男人细长干净的指节在车门上点了点,露出似是玩味又似是愠怒的神色。 池阮回过头:“诶,我的包落下来了,谢谢你。” 她接过包,刚想走,眼前的男孩红着脸,结巴问道: “我我听夏学姐说您您有男朋友吗?” 池阮有些好笑,还没来得及答话,对方已经撩起袖子,秀出胳膊上的肌肉: “您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池阮噗嗤笑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喜欢。” “这样啊那你们感情怎么样?我我很适合恋爱的!” 池阮愣了愣,哭笑不得搪塞道: “我们感情还不错啦!虽然他不太行,但是我很珍惜这段感情,祝你遇到更适合的人!” 殊不知,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落到某人耳中,俞允淮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什么。 池阮走到路边,打算拦车回去,她一心早点回去打电话,满眼都盯着手机,连身后有人一点点靠近都没觉察。 俞允淮表情阴霾,就站在他的车边,都没看到他? 池阮耳机里听着歌,打车软件显示还有三分钟到达,突然,鼻尖一动,熟悉的松木味道,她怔住,还没做出下一步反应,肩上一沉,整个人被转了个圈,后背重重倒向车背,却在即将撞上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耳机里的情歌还在播放,心里酸酸涨涨,泪水就要落下来。 熟悉的味道靠上来,双手小心环住她,冰冷干燥的唇在她细长挺拔的鼻梁上蹭了蹭,冷冽的气息浮动: “我不太行是吗?” 池阮从呆滞中缓过来,眼眶有些发酸:“你回来了?” 他把头靠在她肩上,整个人环绕着拥住她,声音带了鼻音: “恩。” “以后都不走了?” “不走了。” 下一秒,池阮反客为主,却并不像他这么小心谨慎,猛地把人往后一推,俞允淮口中轻喘着笑了笑:“你这么急不可耐?”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脚尖贴着他的脚尖,垫起来,双手一点点抚摸着他的脸颊: “瘦了” 不等他回答,她就吻了上去,她吻得热烈疯狂,他也不疾不徐地回应她,直到二人都有些缺氧,她不知足地抬起头,他轻轻喘息着,嘴唇晶莹红润,低低问她: “喝酒了?酒量倒是变好不少。” 她意犹未尽看着他,总觉得眼前像是幻影,还没做下一步动作,身后的车灯扫射着二人,俞允淮立刻把她揽在怀里,电话应时响起,池阮暗道不好: “我打了车” 俞允淮替她接了电话,嗓音低沉:“不好意思,我们不用车了,从平台红包补偿您。” 身后的车掉头开走,池阮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喃喃:“还想要。” 他低头弯腰:“先回家。”接着为她拉开车门,眉眼带笑:“请吧。” * 刚进门,行李还没放下,池阮拦下他打算开灯的手,把自己的一个个指节插进去,和他十指交叉握紧,一把把他压在玄关的鞋柜上。 她玩味地勾起他胸前一丝不苟的领带,抬头,他侧过脸,有些欲拒还羞地躲避她的目光。 她手中一勾,他猛吸一口气,清脆的坏笑响起: “你,弯腰。” 他似乎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却在她热切的吻迎上来时偏头一躲。池阮偏头继续迎缝,却再次被躲开,她用手掐住他的下巴,掰过来一看—— 只见他一双眸子漆黑,沉沉的看着她,辨不清情绪。 她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刚想开口,他却推开她,兀自在沙发上躺下。 池阮跟过去,拿下帽子和墨镜,刚刚试图拍拍他,就被他长手猛地一拉,下一秒失去重心,被他圈进怀里压住。 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头发毛茸茸的,过了一会,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说我不行。”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滚烫的一滴泪从他眼角落下,滴在她灼热的皮肤上,池阮有些好笑,但心里却燥热难安,试探着挪喻,用手戳了戳他的腰窝: “那怎么办?” 他猛吸一口气,抓住她乱动的手指:“别闹。” “要不,你证明一下自己?” 她嗓音晦涩滚烫,却又如同蜜糖一般丝滑诱人,其间暗示,不言而喻。 “怎么证明” 池阮心里慌乱,伴随着令人战栗的疯狂的爱欲,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一点点接近那危险的禁区。 “其实我倒觉得,也不必你行,我也可以,你说呢?” 女孩的气息颤抖,晕眩地钻进他心里。 “什么意思?” 俞允淮皱着眉,表情羞恼又无措。 池阮欺身压上来,咬了咬他的耳朵: “我可以证明自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ND】 第39章 Chapter39年长…… 夜色浓稠,窗帘漏开一条缝,月光泄进来,晕开窄窄的一条银霜,只有浴室昏黄的灯亮着,床头的蓝牙音箱上放着舒缓的爵士乐,被子堆叠着滚下床。 轻喘阵阵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从枕边滑落,心满意足的松开,砰的一声,手中物件滚落,极其清脆又不起眼的声响,伴随着一声长长的舒气,只留下女孩手心带汗的红痕。 “结束了?” 一旁,男人颤抖低哑的声音传来,他额发尽湿,眼角潮红,连长长的睫毛上都带着水珠,纤细的鼻尖上悬停了一滴细小的汗珠,顺着鼻翼缓缓流动到嘴角,双唇红润肿胀。 池阮把头埋进枕头里,方才的记忆让她既羞耻又兴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面对他,半晌,艰难开口: “如果你还想,我可以努努力。” 俞允淮侧过头,浑身酸痛,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嫣红,瞳孔却是微微颤抖: “你刚刚不太满意吗?” 池阮一听,立刻羞红了脸,转过身来把他怜爱地搂进怀里。在这一瞬间,他紧绷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下来,水雾迷蒙的眼里缓慢有了聚焦,浮现了些许纠结又眷恋的委屈神色。 池阮头埋在他肩膀上,低低笑着:“没有啦我很喜欢。”她伸出手指,轻轻摸着他滚烫的下巴:“我是怕你不喜欢” 他们浑身汗湿,黏黏腻腻地靠在一起,颅内晕眩,似乎一脚踩空的兴奋。 “你喜欢,我就喜欢。” 池阮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鼻尖,他闷闷地问,似乎很难为情: “你什么时候买的?” “秘密。” 他的呼吸打在她脖颈间,滚烫湿热: “他肯定不会陪你这样的。” 他的声音喑哑又晦涩,透着一股疲倦。 池阮一怔:“什么?” “他。” “今晚,和你表白的人。” 他蹙着眉,艰难吐出悬在心里一晚的秘密。 池阮又好笑又心疼:“恩,你对我最好了,什么都听我的。” 他语气委屈却又暗暗骄傲:“才知道吗?” 池阮麻溜地爬起来,勾着他的手指:“洗澡。” 俞允淮眨了眨眼,不做动作,半晌,才难为情地动了动手指,口中艰难吐出: “起不来歇一会再洗好吗?” 他只是动一动腿,浑身的酸痛便细细密密地袭来,整个人更是像被抽干一般,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就连想把她揽过来抱住都做不到。 池阮有些不好意思地靠回来,这才发现,他呼吸节奏混乱,似乎在隐忍什么。她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脚尖调皮地勾了勾,下一秒,身边人倒吸一口凉气,憋屈又哀怨地看着她。 “有这么疼吗?” 他用尽力气背过身去:“你嫌弃我了,是吗?” 陡然变冷的语气,微微颤抖的肩膀,池阮耳边轰鸣,突然间想到一个最近看到的词。 “aftercare”。 她乖乖地下床跑进浴室,先把自己随意冲洗干净,又接了一盆热水端到床边,在他晦涩不明的目光中轻轻替他擦拭汗水,像是在照顾一只淋湿的狗狗。 他的肌肤滚烫滑腻,白的惊人,她轻轻捧在手里,珍而重之,而他呢,脸上不情不愿,还狡辩这种事应该男士来做,但行动上却很配合。 “也许下一次就会好一些。” 他郑重承诺。 池阮轻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她把他搂在怀里,把玩他细长的指节,轻声问:“我还没有听过你小时候的故事呢,讲讲嘛。” 他们躺在床上,四肢仿佛漂浮在云端,疼痛无不昭视着他们的贴合和亲近,在彼此的怀抱和亲吻里,在最脆弱的时候,最依赖对方的瞬间,谈论那些不曾被揭起的伤疤。 他的妈妈是实打实的女强人,金融学的大学教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他的爸爸却是一个浪漫柔情的画家,敏感率性,精致感性。妈妈对他要求很高,生活的各方面都一丝不苟,而爸爸呢,告诉他男孩子也应该温柔懂礼,告诉他要懂得品味生活,要寻觅爱和自由。记忆里,妈妈会耐心地在课桌前督促他完成课业,爸爸也会花一整个中午陪他在树下看蚂蚁搬家。 “那我很羡慕你,你曾经有过一个很幸福的家。” 后来他的家分崩离析,妈妈重病不治,爸爸带着全家辗转国内外,耗尽家财,最终也输给命运的玩弄。 他再也不愿意回想有关过去,而此刻在她的怀里,多年以来一颗悬而未落的石头怦然坠地,他释怀了,他想爱和自由也许是一体的,在爱的人胸膛里,他获得了回忆的赦免,他有勇气向前看,他期待一个和她共同的未来。 * 一个普通的早晨,她再次陪他去医院复查,他的心理问题好了很多,医生说如果以后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话就可以不用过来了。 二人说笑着走出医院。 “多亏了我吧 !要不是我,你能好这么快吗?” 池阮挽着他的手邀功。 俞允淮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笑道: “是呀,我真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阮阮。” “那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他挑挑眉: “怎么报答?” 池阮正想挑逗一下他,突然见他神色义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俞医生。” 池阮转身,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眼前,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 “小川……你怎么会在医院?” 俞允淮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柔声打招呼。 “我奶奶睡眠不好,我来开点药……您……不在医院工作了吗?” 少年下唇微微抖动,双拳紧握。 “嗯,身体不太好,精神上也出了些问题。” 池阮正犹豫猜测这人的身份,紧接着,只见他猛地弯腰,深深鞠了一躬,颤声道: “对不起……俞医生,钟医生已经告诉我了,这些年您一直在暗中帮助我和弟弟……三年前那个录音带,是我寄的。” 俞允淮还没做反应,池阮已经浑身颤抖,想要开口狠狠质问,但少年却先一步开口: “当年母亲去世后,父亲突然对您做出那样的事,我们一直都以为是他一时接受不了,他也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三年前,奶奶意识不清醒,才偶然说漏了嘴,父亲当年听护士碎嘴您在手术中似乎出现了应激反应。我一时冲动……去问了钟医生您的地址,后来钟医生才告诉我您默默为我和弟弟做了这么多……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再次鞠躬: “我代表我弟弟和父亲,再次向您道歉!您当初救我母亲本就是铤而走险,我也想告诉您,当初的事,您也不必再牵挂。父亲不告诉我们,大概是不想我们活在仇恨之中,您对我们,恩情大过亏欠,如果这件事还对您有影响,请放下吧。” 吴川走后,池阮依旧气的浑身颤抖: “你为什么拦着我?我真是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俞允淮却眉心微颤,吻了吻她的头发,笑道: “有这么生气吗?” “那不然呢?” “有人替我出气,那我受气也是值得的。” 他笑着拉过她的手: “阮阮,我们也释怀吧。” * “我爸妈说想见见你。” 犹豫再三,池阮终于艰难说出这几个字。 时间消弭了那些强烈的憎恶和怨恨,她并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可是他们正在考虑结婚,说到底,她心里依旧在隐约期待自己的感情能够得到杨丽和池昌的祝福。 酝酿了多年的恨意里,其实说到底,也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未被回应过的期待。 俞允淮端着刚刚做好的饭菜走出来,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半晌开口: “你要是不想回去,那就不去了。” 池阮从他背后环抱住他,斟酌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不知道我在他们面前是什么样子,我暴躁易怒,我和他们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我也很担心他们让你难堪,担心他们又做什么离谱的事唉”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如此说来,这个家,不回也罢。 他虽然早早失去了家人,但他成长在一个有爱的家。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痛苦。虽然他大概知道她的父母对她的忽视和伤害,但具体的琐碎的细节,她却从没有谈论过。也许当他真的见到了,也会暗自讶异,他们的关系是如此僵持而奇怪。 俞允淮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摸了摸她的眉毛: “你纠结了这么久还是告诉我,这就说明你其实是想去的,不是吗?” “可是” “那就这么定下吧,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的。” 他抱紧她:“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他们回去之前,就已经暗自吵了好多架。 包括但不限于池阮建议二人好好拾辍一下自己,买几身新衣服,但却被认为是她有了钱就嫌弃父母寒酸;池阮提议去饭店包个酒席,夫妻二人却坚持要在家里招待;池阮反复推辞家里很小他们可以住酒店,二人却坚持池睿不在家里有空房为什么要出去。 池阮咽下满腹委屈,他们还是他们,顽固又自大,她焦头烂额,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一时脑热应下来。 “没关系,我不会觉得被轻视,我能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就已经很满足了。” 俞允淮安慰她。 回家那天,俞允淮看上去倒是风轻云淡,穿着正式却又不显得刻板的西装,按照她们家那边的规矩准备了合适的礼物,倒是一旁的池阮坐立不安。 其实她自己无所谓,反正失望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了,她并不害怕再多一次。可是落到他的身上,她反倒担忧起来。 刚进家门,杨丽就迎了出来。她装束比平时正式不少,池阮微微松了口气。杨丽的视线在池阮身上略微停留片刻: “阮阮,终于回来了。” 然后就略微尴尬地转开,和俞允淮客套了几句。 “我们家阮阮从小命不好,样样差根筋,要是不遇到您,哪里能有今天的造化,如今能成就这样的缘分,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的双手在裙子上不安地揉动,表情热络却微微不自然。 这样的话池阮已经习惯,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反倒是俞允淮的态度略微显得疏离: “您不应该这么说,阮阮是个很自立优秀的女孩,就算没有我的资助,也会有光明的未来。”似乎是刻意给杨丽台阶下: “您不必这么客气,伤了小姑娘的心就不好了。” 杨丽尴尬地点点头,连忙附和: “是是是。” 池阮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回过头,只见他微微朝她点头,示意她进门,眼眶突然一酸,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进了屋,收拾得比平常稍微整洁一些,池昌正在搬椅子凳子,见二人来了,放下手里的活,率先招呼俞允淮坐下喝茶,神色略显拘束。 池阮对于池昌和她之间奇怪的关系早已习惯,下意识接过他手中没干完的活,想把桌椅收拾整齐,待会好吃饭。 俞允淮见状,接过她手中的凳子,声音带着温柔的责备: “谁教你的?体力活应该让男士来干,你去休息吧。” 她愣住,刚想开口,池昌已经站起来,有些惭愧地接过椅子: “你们坐着吧,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没事,搭把手的事,阮阮先坐。” 池阮心里仿佛被柔软的棉花塞住,笑着拽了拽他的袖子,在沙发上坐下。 同样的事,发生在她想要帮杨丽端菜时,杨丽让她盛饭时,她主动倒茶时,俞允淮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夫妻二人不好意思让客人多干活,也都尴尬地退让。 饭桌上,杨丽吞吞吐吐半天,才慢慢开口: “您不用惯着她,她从小干这些已经习惯了,这孩子手脚勤快,收拾家里还是洗衣做饭都是好手,这点您可以放心。” 俞允淮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半晌,语气沉沉: “阿姨,您说错了。阮阮嫁给我,是妻子,不是保姆。我敬重她,珍视她,又怎么舍得让她做这些?” 他微微一笑:“您对阮阮,实在有些偏心。她那么多闪光点,您偏偏看中了一个勤快,不怕您笑话,我不觉得勤快是什么优点,我也不想她太勤快,毕竟勤快的人总是多干事,我只希望她开心幸福。” 杨丽池昌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池昌端来白酒,非要和俞允淮碰杯。池昌早已经在吃饭开头就喝了几杯,此刻已经有些神智不清。 池阮多次替他拒绝,反复劝说他不能喝酒,甚至站起身来挡在他面前。 “谁都不 许拦!今天这杯必须喝!” 池昌眼眶有些泛红,一把推开池阮,她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地上,所幸俞允淮在她背后牢牢搂住她,但争抢之间,杯子砰的一声碎裂在地上,酒也泼在池阮身上。 俞允淮微微蹙眉,立刻从口袋中拿出帕子帮她擦拭。 场面僵住,池昌看着池阮突然冷下来的脸色,似乎终于酒醒,喃喃道: “阮阮……我……我不是故意的……” 池阮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我先回去了。” 她耳边轰鸣,眼睛一酸,越是有他在身旁护着,她才越发现自己平日里的可悲。 俞允淮匆匆拿起她的包,微微点头告别: “抱歉,我也先离开了。” 他追上池阮,身后却突然传来杨丽的呐喊: “阮阮!从前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会比我们都幸福!” 池阮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挤压一天的情绪喷涌而出,她似乎终于得到了那个想要的答案,但却并未有一点开心的情绪,反而那个一直想要的结果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俞允淮跟在她身后,良久,拉住她的手,轻声开口: “我在。” 池阮的脚步顿住,像无数次那样,他长手一拽,她扑进他的怀里,在他的左胸膛,她贴着他疯狂涌动的心跳。 他的声音沙哑而温柔,还带着点点鼻音: “坚强的小姑娘,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 今年冬天,他们再次在北方看雪。 不同于上次来时的彼此试探,这次的二人如胶似漆。 池阮有时候想,世界上有一个人和自己这么地贴近,仿佛你知道他的全部,他也知道你的全部。他们心意相通,水乳相融,知道彼此的晦涩和阴暗,也见证彼此的依赖和温存,亲吻过彼此的眼泪,也品尝过彼此的气息。 真好啊。 在雪山之下,刚好遇上了日照金山,一对情侣带了拍立得,请池阮帮他们拍一张。 池阮没有用过这玩意,很新奇,但也很惶恐,担心毁了他们的约会,热情帮他们拍好以后,意外地好看。 她和俞允淮都不是爱记录的人,大概是从前的生活太乏味了,所以没有任何记录的热情。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无比珍惜和他的每一个瞬间。 她舔着脸问能不能给她和她男朋友也拍一张,说他们没有正式拍过合照,可以把相纸钱五倍转给他们。 女孩很满意池阮拍的照片,慷慨地说免费送他们一张,就当共享幸福好了。 他们在雪山下合照,高高瘦瘦的他温柔望着活泼明媚的她。 “哇!帅哥美女就是不一样,随便一拍都很出片。” 女孩惊艳地把照片递给她。 “真好看。”池阮通红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张照片。 俞允淮捧起她的小手塞到自己的围巾里: “我们也去买几个相机,以后都记录下来,好不好?” 池阮点点头,琢磨着把这张照片拍下来: “我要发在朋友圈里。” 半晌,对面,没有动静,池阮抬头,才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阴郁地看着她,声音沉沉: “唉,你的第一条朋友圈都给了别人。” 池阮伸出手,弹了弹他的脑门,把自己的朋友圈翻出来,找到第一条—— 他睡着了,她悄悄拍下的他们牵着的手。 “满意了吗?” 俞允淮看了照片半晌,一会放大一会缩小,过了一会,从她身后环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声音带笑: “这么早就对我图谋不轨呀?” 池阮回过身,快速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晾了我这么久,今晚回去,你可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 “你说呢。” 年长者为爱甘为裙下之臣,年少者也愿为爱一腔孤勇。 他们的人生都曾经历漫长的雨季,但从此有人替自己打伞,路途也不再孤单。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