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美妆达人》
1. 第 1 章
扶楹被推落水中时,她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完了!
她不会水。
秋日湖水冰凉,一下浸透全身,寒冷连着害怕,令扶楹在水中不断扑腾。
她手脚毫无章法,越扑腾人越往水底沉,窒息感包裹全部感官,她心慌意乱,脸鼓得跟个河豚似的,努力憋着气。
落水不过片刻功夫,她胸口便因为呼吸不畅憋得生疼,意识开始模糊,挣扎的手脚也渐渐无力。
满心绝望之时,突然听到“噗通”一声。
一道有力的手臂紧跟着缠至腰上,扶楹一瞬间仿佛抓住了生机般,牢牢扒住那只手。
她昏昏沉沉的,求生的意志却让她用出了全身力气,揽着她腰的人明显有些吃力,被她带着不断往下沉。
那人不得不伸手来扒拉扶楹紧抓不放的手,扶楹却以为他是要抛下自己,立即抱得更紧,将整个身子都牢牢贴上那只有力的臂膀。
拉扯她手的动作明显一顿,紧接着扶楹感觉自己后脖颈的衣领被人拎住,那人使力将她往外扯,想让她放松些力道。
扶楹却误会了,她不仅不放松,还将双手顺着他的手臂攀至脖颈,双脚牢牢扣住他腰身,如一只破烂的灯笼,努力挂在唯一能够支撑她的枝桠上。
这番激烈的交锋下,扶楹只觉身子更凉了,好像有些地方失了衣襟遮掩,冰冷的湖水直接拍打在她的皮肤上。
心口,小腿、手臂都一刺一刺地疼,被水浪拍打得疼。
后颈衣领的力道松了,扶楹仿佛听见一声低低的无奈轻叹,但隔着水声她听不真切。
很快,她脱离了令人窒息的湖水,但她在水中太久,一出水面就没了意识。
扶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像是被巨兽吞入腹中,四面都被围困,她深陷其中,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像个困兽,徒作无意义的挣扎。
意识浮浮沉沉,飘入了一座深宅大院内。
“娘子,大事不好了,姑爷在外惹了事,大理寺和禁军正往咱们府上来!”深更半夜,芫荽急匆匆卷帘步入内室,将苏扶楹从睡梦中吵醒。
扶楹一瞬睁开眼,蹙眉问:“禁军怎会来?”
说着一边起身让芫荽帮着更衣,系上披风疾步往外走。
“李斯羡呢?”
寒风呼啸,从洞开的门缝中刮进屋,如刀子般刮在人脸上。
但此刻无人理会这寒冷,主仆二人衣袂翻飞,从内院穿过长廊朝外院走去。
“姑爷和……杜姨娘,在书房。”芫荽有过片刻的难以启齿,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多犹豫。
“听闻昨夜姑爷在藏春楼,为了楼中一花娘,和郑家小郎君大打出手,姑爷他,失手将郑小郎君打死了,大理寺立案调查,如今证据确凿将文书呈交入宫,禁军奉命随大理寺一起拿人。”
扶楹猛地顿步,压下起伏的心绪从齿缝中挤出:“昨夜的事为何今日才说?”
“是、是姑爷故意压了消息,不让人将此事捅到您跟前来,奴婢也是刚刚得知,这才命人前去调查。”
扶楹压下满心荒唐,咬牙道:“去书房!”
芫荽犹豫着:“杜姨娘在书房,他们……”
“大难临头了,还顾及这许多,满门荣辱皆系于李斯羡一身,若他出事,郑家又岂能放过我们?!”
话落间,二人已经转过转角,到了书房门口,里头笑闹声透过门扉传出来,不堪入耳!
扶楹神色一凛,直接推门而入。
夜里光线昏暗,她没空顾及许多,直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芫荽跟在她身后,进去后还来不及多说一字,后脑勺便被棍子敲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扶楹听见动静,连忙转头去看,却被不知何时藏身在门后的李斯羡一把捂住嘴,控住她的手将她拖至书房内桌案一角。
“芸娘,拿绳子来!”
他不顾扶楹挣扎,冷声吩咐。一旁杜芸哆哆嗦嗦将事先备好的绳子递上去。
李斯羡三下五除二将扶楹双手牢牢绑在桌角上。
扶楹得了开口空隙,强迫自己冷静问:“李斯羡,你做什么?”
李斯羡一边将绳索打了死结,一边道:“阿楹,你别怪我,我失手打死了郑小郎君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杀人偿命,郑家权势滔天,我若不自救,唯有死路一条!”
扶楹放缓语速:“你既知道自己死路一条,绑着我做什么?你放了我,我自会想法子救你。”
李斯羡自顾自将她绑紧,又拿绢布塞在她嘴里,让她发不出声音。
扶楹顿时紧张害怕起来,她睁大眼瞪着李斯羡,嘴里呜咽着却说不出话。
李斯羡抬手轻拍她的脸:“阿楹你一向聪慧,但你也救不了我,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亲手绑了我交给郑家处置,好独善其身。所以我一直想方设法瞒着你,等到东窗事发,你毫无准备,必然忙中生乱,你想以救我之名哄骗我,焉知我早已洞察你之心性,在这里等你自投罗网。”
他看着扶楹泪盈盈的眼,眼中流露出不舍:“我与你夫妻十载,你陪我从边城县令,好不容易依靠政绩调入上京,入太常寺,跻身四品京官,振兴李氏指日可待,只可惜我一时冲动,将这一切都给毁了……”
他低头敛去眼中泪意,笑得难看至极:“事到如今我已无退路,唯有一搏,让阿楹替我去死,方有一线生机。”
说着,他站起身,看像一旁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杜芸:“芸娘,我们走!”
“呜呜……”扶楹剧烈挣扎着手上绳索,双脚来回在地上蹬,试图拦住李斯羡。
但李斯羡拉着杜芸,半点犹豫也无。两人很快走出书房,将门从外拉上。
扶楹强逼着自己冷静,左右巡视寻找自救之法。
却听外面传来有什么东西泼在墙面的声音,紧接着火油味钻满鼻腔,书房瞬间起火。
扶楹目眦欲裂,她不断用双脚拍打地面,朝着昏迷不醒的芫荽挣扎,妄想用这点动静将她唤醒。
可李斯羡下手极重,芫荽醒不来,她周围亦没有能自救之物,显见是李斯羡早就做好准备,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他要用她和芫荽的尸体迷惑圣听,让人以为他和杜芸早已死在大火之中,即使事后被人查出来,也已经给了他和杜芸逃出生天的一线可能。
火舌很快吞噬房梁,浓烟盈了满室,熏得扶楹睁不开眼,泪水不受控制扑簌而下。
她挣扎不开,满心绝望。
外面一阵骚动,下人惊慌奔逃的声音,大呼救火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兵甲撞击声,禁军到了……
大理寺的人和禁军显然没料到李府突生漫天大火,领头之人立即吩咐:“灭火,找到李斯羡,生死勿论!”
禁军向两边散去,所有房屋都被火势蔓延,如夜间巨兽吞噬整座府邸。
扶楹听见外面有人走动,还有人不停汇报:“大人,没找到李斯羡。”
“继续找!”冰凉冷漠的声音响起。
扶楹透过窗户缝隙,看到有一道人影在书房外,被滔天火势阻拦脚步:“这间屋子找过了吗?”
底下人战战兢兢:“这里火势最大,房屋马上就要塌了,属下们不敢贸然闯入。”
扶楹满怀希冀地望着那道身影,漫天火光映照下,那人一身紫袍金带,贵气逼人。
一如十年前,扶楹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初入上京。
高门府邸,金铃香车,瓷白素手挑起车帘,淡如远山的眼自上而下,落在风尘仆仆满身狼狈的扶楹身上。
“带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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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入府梳妆。”
“轰隆”一声,房梁倒塌。
。
再次睁开眼,扶楹除了浑身疼痛以外,一张口便觉嗓子呛得生疼,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呛了水,还是呛了烟。
“姑娘,您醒了?”芫荽满含惊喜的声音响起。
扶楹动作迟钝地看向她,一开口,声音极度沙哑:“芫荽?”
听见她的声音,芫荽忍不住一下哭出声来:“还好姑娘没事,你被二姑娘推进湖里差点淹死,奴婢半条命都给您吓没了!”
扶楹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二姑娘?
推进湖里?
她做的是梦?
不、不是,那不是梦,那是她曾亲身经历的过去,是她的前世。
可她分不清,究竟是落水后梦见了前世,还是她在大火中求生的意志太强,梦见了自己落水,水中救她的人又是谁?
她撑着自己想坐起身,腰背处骤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她只得放弃,躺着道:“芫荽,拿妆镜给我。”
芫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姑娘放心,您掉进湖里撞到了石头,虽然摔伤了腰背,但脸是一点没受伤的。”芫荽以为她在意自己的脸,连忙解释。
扶楹却是看着镜中的自己愣神,镜中不是那个十年后梳着妇人发髻,眉梢眼角都带着疲惫的李氏夫人,而是目光盈盈年少稚气的少女苏扶楹。
哪怕她眼下流露病态,唇色苍白,也只添楚楚动人,眼波流转间,依旧是朝气璀璨。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过去。
看着这张时隔十年,隔着生死的脸,扶楹骤然落下泪来。
小声哽咽渐渐变成号啕大哭。
压抑了十年的情绪骤然爆发,她哭得声嘶力竭,气喘不止。
芫荽吓得脸色大变:“姑娘,您怎么了?可是伤处疼得厉害?您别哭,奴婢去给您找大夫来!”
“芫荽。”扶楹唤住拔腿往外的人,哽咽着收敛情绪:“我没事。”
芫荽看着她红红的眼,整个人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她退回去小声安慰道:“姑娘,您放心吧大夫说躺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好了,不会留疤的。”
她单纯以为扶楹爱美,扶楹也没解释,她擦掉眼泪,缓了片刻才道:“你刚才说,是二姑娘推我下水的?”
芫荽点头:“是,您和她在花园遇上,起了些争执,她便将您推下去了。”
扶楹明白了,这是她刚入谢家的半个月后。
她本是兰陵郡守之女,数月前,边境战乱,兰陵沦陷,她爹遣散百姓,自己却守城不退,她被她娘混在百姓堆里,跟着逃出兰陵。
紧接着兰陵失守,她爹身为兰陵郡守,以身殉城,她娘也跟着去了。
只有她,带着芫荽,扮作难民一路逃亡南下,几经生死,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上京,靠着她娘的信物进了谢府。
谢家门第显赫,扶楹本是进不来的,但她娘乃是谢家八杆子打不着的旁支出身,机缘巧合下曾在谢老夫人跟前教养过数月,有过数月的母女之情,谢老夫人念及旧情,才愿意庇护于她。
只是谢家枝繁叶茂,子孙众多,个个金尊玉贵,扶楹一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自然是被人瞧不上的。
这些人中,当属谢二姑娘谢衔月为首。
芫荽所说的争执,不过是谢衔月看她一介孤女,寄人篱下,出言羞辱,骂她爹是亡城郡守,骂她趋炎附势,扶楹出口反驳,她说不过自己,便动手将她推下湖去。
不过,以谢家门风,断不能让谢衔月如此放肆,因此,若她没记错,现下谢衔月应当还在祠堂跪着。
思及此,扶楹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芫荽,替我更衣,我要去见老夫人。”
2. 第 2 章
谢家地势宽广,从扶楹住的离云居到老夫人的春华堂,要走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扶楹身上有伤,等走到春华堂外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她拿绣帕仔细擦干净额间冷汗,收拾好仪容才问芫荽:“如何?可有不妥?”
芫荽不解:“姑娘,已是极好了。但是您有伤在身,有什么事何不等伤好之后再说?”
扶楹等着嬷嬷通禀:“等不得,此事刻不容缓。”
嬷嬷得话出来请扶楹进去。
谢老夫人年逾六十,依旧精神矍铄,此刻坐在上首圈椅上,慈爱看着扶楹道:“你有伤在身,怎不好生躺着修养?”
扶楹缓步上前,福身见礼:“阿楹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阿楹着急前来,是为了和二姑娘一事。”
听她提起谢衔月,谢老夫人以为她是来诉苦的,当即解释道:“此事是衔月做得不对,你初来府上,她却不识待客之礼,害你落水受伤,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如今还在祠堂跪着反省,待她思过后我让她亲自去向你赔礼道歉。”
谢老夫人的声音明显淡了下去,扶楹连忙道:“老夫人误会了,我与二姑娘只是误会一场,她推我落水并非故意为之,实乃我二人笑闹时失了分寸,没注意我身后就是湖水,这才闹了误会,让二姑娘跪祠堂实属冤枉,老夫人您快些让她出来吧,二姑娘身子娇贵,经不起这般跪的。”
老夫人有些诧异看向她:“你说是误会?可当时在场下人可都指认衔月推你。”
扶楹扬起轻笑:“老夫人,当时我和二姑娘站得远,下人没瞧清楚,此事都怪阿楹,若不是阿楹体弱,一被救上来就晕倒过去,也不至于让二姑娘受此委屈,适才阿楹醒来,听说二姑娘受罚,这才着急赶来打扰老夫人,还望老夫人莫恼阿楹。”
她脸色苍白,明显是强撑着笑意,谢老夫人心软了两分,语气温和下来:“既然是误会一场,我自当饶过衔月,你伤还未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扶楹微微福身:“那阿楹先不打扰老夫人休息了。”
她见谢老夫人点头,便转身往外。
适时,门口嬷嬷道:“老夫人,大郎君来了。”
扶楹闻声一顿,微微侧身避立一旁,将路让出来。
一道身影卷帘而入,扶楹垂着眉眼,只瞧见一片白色衣角,上绣云纹,金丝银线贵重非常。
人影站定在她身前,扶楹一时没动,谢老夫人在上方含笑道:“这是你苏家表妹,入府时你见过一面的,这就忘了?”
“有些印象。”清冷疏淡的声音响起,扶楹下意识抬头望去。
公子着一袭月白广袖长袍,腰束玄色绣云纹锦带,悬一枚青玉坠,发束白玉冠,眉目如画,眸光清冽,身姿挺拔,如松如柏,满身清贵。
“阿楹,这是我谢家长房嫡子谢浔。”
谢老夫人的声音传来,扶楹低垂下眉眼福身:“见过大郎君。”
扶楹低下头,谢浔却还看着她。
女子着雪白长裙,挽天青色披帛,身姿单薄,弱柳扶风,方才一闪而过,他也没错过她苍白的脸,通红的眼,两相对比之下,极尽艳色。
听见她的声音,谢浔才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迈步与她错身而过。
扶楹稳了下心神,赶忙退出内室。
回到离云居,扶楹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一瞬间四肢百骸都传来痛意,她索性关了门趴在床榻上闭眼休息。
芫荽一面给她上药,一面数落道:“分明就是谢二姑娘动手伤人,姑娘为何还要帮她说话,让她免受责罚?”
扶楹有气无力的:“自然是因为,咱们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不该与人结仇。”
这点道理,她竟然多活了一辈子才活明白。
前世,正是因为谢衔月在祠堂受罚,染了风寒昏迷数日不醒,谢衔月的母亲,谢二夫人对她心生恨意,屡次在谢老夫人跟前挑拨离间,还将与李斯羡的婚事强塞给她。
彼时李斯羡入京科考,得了个同进士出身,谢二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将李斯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什么陇西李氏,虽然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李斯羡此人勤奋好学,未来必定官途顺遂。
谢老夫人本就因她与谢衔月之事心生嫌隙,觉得她入府搅得谢府不得安宁,加之谢二夫人从中说项,谢老夫人也希望她能早些出嫁。
扶楹一介孤女,能想到得最好出路,大抵也就嫁人一条路,她想,与其留在谢家寄人篱下,不如外嫁,至少,成婚后那便是她的家。
所以她应下婚事,随李斯羡远走襄城,陪着他从一边城县令,一步步走到太常寺少卿之位。
李斯羡生性浪荡,处处留情,不过她从不奢求夫妻恩爱,因此与他一直也算相敬如宾,从未想过,十载夫妻,有朝一日竟命丧他手!
想到过往一切,扶楹仿佛又置身那场大火,房梁倒塌,砸得她头破血流,火舌吞噬,疼得她撕心裂肺。
扶楹忍受着芫荽替她揉开淤青的痛,双手放置两侧,渐渐紧握成拳。这一次,她绝不能步前世后尘。
“还好当时大郎君路过,及时将您救起,若您当时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在谢家无依无靠的,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听她这么说,芫荽想到她们如今的处境,不免悲从中来。
扶楹的心思却被“大郎君”三个字全部吸引了去,她讷讷问出声:“你说是谁将我救起的?”
芫荽纳闷儿:“大郎君啊,您忘了?当时奴婢和其他人都不会水,奴婢本要出去喊人,结果大郎君刚好经过,奴婢当时慌得六神无主,便向他求救,大郎君心善,二话没说就跳下去将您捞了上来。”
扶楹一时无言。
十年时间,她被困在后宅浑浑噩噩,许多细节她早就记不清了,落水时亦是神智不清,当年,竟是谢浔救了她?
难怪今日他在春华堂盯着她看,难不成是在想,她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刚刚得救就对救命恩人不假辞色?
想到此,扶楹突然问:“他救我一事,旁人知晓吗?”
落水获救,或多或少会损些名节,她倒是不在意,但若因此连累谢浔,只怕谢府众人都要对她不满。
芫荽连忙摇头:“当日情形太过混乱,您不知道,你被大郎君救上来时,衣襟散乱,双手双脚都紧紧抱着大郎君不放,那般模样,没人敢乱看,且大郎君交代过了,不允许任何人对外泄露半个字,奴婢瞧着二姑娘和其他人都挺怕大郎君的,应当不会乱说。”
扶楹忍不住羞红了脸,水中的事她大概有些印象,着实是,不堪入目。
但仔细一想,毕竟事急从权,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这般想着,她稍稍平静下来,一转念,她又想起前世大火之中,她透过窗缝看见的那道身影。
紫袍金带,他已官至尚书令。
当时,她多希望他能推开那扇门,救她逃出生天,只可惜,终是妄想。
她没想到,原来他早已救过她一次。
思及此,扶楹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拳,虽说此事不能对外说道,但他救自己是事实,作为当事人,无论如何总该表示谢意。
这辈子无论如何,她也绝不能走前世的那条老路,可她在谢家身份尴尬,要想解开前世困局,端靠忍让谢衔月只怕不够。
可若能借此与谢浔拉近关系,兴许能解她之困。
拿定主意,扶楹心绪稍稍稳定。
她在院中踏踏实实修养了半个月,等身上的伤彻底痊愈,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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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荽将提前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她那日去春华堂时路过谢府花园,里面种着大片甘松,她让芫荽去斫了根来,放在阴凉处风干三日,现下刚好到时辰。
她瞧甘松根茎卷曲,捏着脆响,已是时候,便取出三钱,加一线沉香末、半钱丁香,一齐放入青瓷研钵,碾磨成赭色细粉,再加入两勺晨露,一滴玫瑰露,轻搅成膏,装入瓷盒,以油纸封存。
做好这些后,扶楹将瓷盒交给芫荽:“封存七日,七日后再取出来。”
芫荽接过瓷盒妥帖存放好,“姑娘这回怎么想到做甘松香膏?”
兰陵城破前,扶楹也爱捣鼓这些小玩意儿,不过她一贯爱做的都是桂花腊梅苏合香这类甜香,而甘松味苦,即便她加入沉香中和,但终究是苦调的,不是她所喜爱,不怪乎芫荽有此疑问。
扶楹眼中含笑:“自然是做来送人的。”
她已许久不做这些,也不知手生没有,她正巧不知怎么感谢谢浔,正巧拿这来练练手艺。
不过她并未对芫荽多说,只道:“这些日子二姑娘如何?”
芫荽将探来的消息告知:“您跟老夫人澄清当日二姑娘就被放出来,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有些受损,不过修养了两日就好了,您还在床上躺着时她便已经活蹦乱跳了。”
芫荽的描述听得扶楹发笑:“那便好。”
她身体已经大好,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窝在院子里闭门不出,便日日出门去向谢老夫人请安。
有时碰见谢二夫人,见她说话并未夹枪带棒,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偶尔撞见谢衔月,她没给自己好脸色,但许是被老夫人告诫过,倒也没再出言不逊。
就这么过了七日,扶楹取出封存的瓷盒,揭开油纸,取出凝如琥珀的甘松香膏,剜了一匙填入镂空香炉中,以炭火慢煨,等到青烟自纹路间袅袅升起,她以手作扇轻嗅。
甘松的味道,初燃带着潮湿土壤般的腥味,略带苦涩,渐渐地苦味变淡,沉香伴着玫瑰裹挟,添上极淡一丝微甜,像古庙石阶上的苔藓,青翠悠远,令人神思舒展。
整个甘松香味,好似一幅深山古寺的苦寂画卷,引人遐思。
这味道,倒是与谢浔此人极为相衬。
不过,扶楹微微蹙眉:“晨露与寒梅雪水终是不同。”
芫荽都在这烟雾缭绕中迷醉了,听见扶楹的声音才醒过神来:“姑娘,深秋时节寻不到寒梅雪水,您之前存放的那些都……”
她没说下去,扶楹却明了,她在兰陵时存放的东西都随着城破消亡,寻不回了,想要新的雪水,只能等到深冬。
但是,地处上京,冬日不一定有雪。
扶楹稍稍收拾起黯淡的情绪,将剩余香膏交给芫荽:“用烘培好的云母片覆盖,放进香盒里。”
芫荽依言放置好,扶楹入内室仔仔细细替自己梳状,而后拿上放置甘松香膏的錾花锡胎香盒出门。
她依着前世记忆独自往松月坞走。
她初来谢府,不熟悉府中路线,也不好询问旁人,索性她对松月坞还有些微印象。
半柱香后,她转过水榭,到了松月坞。
此处僻静,门口无人,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瞧见扶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流露出惊艳,白皙的面容飘上两朵红云。
“姑娘找谁?”他错开视线不敢多看。
扶楹将他的反应瞧在眼里,便知今日妆容甚好。
她直了直背脊,眸中带笑,柔声细语:“扶楹有事找大郎君,小郎君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少年留下一句“稍等”,就急忙合上了门。
扶楹被关在门外,一时有些拿不定谢浔会不会见她。
3. 第 3 章
片刻后,院门再次打开,少年这回镇定许多,朝她抬手一请:“表姑娘里面请。”
扶楹松了口气,捏紧香盒随他走进院内。
少年领她一路走到院中水榭,扶楹这才发现这处水榭竟与方才院外相连。
谢浔一袭月白锦衣端坐水榭凉亭,正垂首自己与自己对弈。
“郎君,表姑娘来了。”
听见少年声音,谢浔未抬头:“进来吧。”
少年让开一条道,扶楹朝他微微颔首,从水面唯一小泾往亭中走去。
“阿楹见过大郎君。”
她轻若渺烟的声音在案前响起,谢浔适才落下黑子,抬首看来。
扶楹今日穿了鹅黄碧软烟罗齐胸褥裙,臂间挽着泥金披帛,随着她福身动作,裙裾散开,如一池青荷碎影,腰间悬着鎏金镂花香球,淡淡安息香丝丝缕缕缠绕而来。
谢浔不喜甜香,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脸上,她五官精巧,又经刻意雕琢,眉间以茶油调彩绘成银杏钿,胭脂自眼下晕染,似醉酒酡红,描倒烟眉,以银粉点在内眼角,似点点泪光。
她轻抬眼帘,目光盈盈看来,便如秋波一箭,直入心口。
“大郎君?”见谢浔没有反应,扶楹曲着发酸的腿轻声提醒。
谢浔旋即垂下眼帘,没什么情绪起伏道:“何事?”
扶楹直起身,将携带一路的香盒递上去:“前些时日幸亏大郎君相救,阿楹不甚感激,特意做了这香膏赠予大郎君,聊表谢意,还望大郎君切勿嫌弃。”
谢浔淡淡瞟了香盒一眼,不动声色蹙眉:“不必了,我不喜熏香,救你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也不必再提起。”
扶楹有些拿不定他的意思,下意识用右手小指勾了勾衣摆:“大郎君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向外人提起,以免坏了大郎君名节,但救命之恩阿楹不能不记,此香是我特意为大郎君制的,大郎君不爱熏香,但拿来熏熏衣物也是极好的,还望大郎君收下阿楹这番情谊。”
她说得情真意切,倒是让谢浔不好拒绝,只得随口应下:“那便多谢。”
扶楹扬起笑,眸光霎时熠熠,看得人心绪透亮:“多谢大郎君承情。”
谢浔微微颔首,没再多说。
扶楹自知不该再多留,遂道:“若无他事,那阿楹就先回去了。”
谢浔依旧颔首没应声。
扶楹只能转头离开。
谢浔余光瞧见她身影走远,适才唤了一声:“青霜。”
少年闻声赶至跟前:“郎君?”
谢浔抬手示意桌上香盒:“收起来。”
青霜知道那是扶楹送的,多问了一句:“郎君不用吗?”
谢浔凉凉朝他看去一眼,青霜自知失言,连忙闭紧嘴,上前抱起香盒跑开。
扶楹不知水榭发生之事,她已经从松月坞出来,脚步轻快地往离云居走。
虽然谢浔对她不甚热络,但好歹是收下了她的礼物,至少对她是不抗拒的。
扶楹觉得前路拨云见日,乍见曙光,心情甚好。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她大老远就瞧见一群衣着鲜艳的女子从长桥对面走来,其中除了谢衔月,其他都是别家姑娘。
扶楹不想与谢衔月起冲突,寻了假山藏起来,亲眼看见谢衔月领着其他姑娘,往松月坞的方向去。
扶楹脑中一根弦突然断掉,她怎么忘了,前世这个时候,谢老夫人和大夫人正要替谢浔说亲,恰巧过几日就是谢老夫人寿辰,大夫人膝下无女,老夫人便做主让谢衔月邀请相熟的姑娘来府中小聚。
一则是想找机会给姑娘们和谢浔一见钟情的机会,二则大夫人也好暗中观察这些姑娘品行,若有瞧上的,谢浔又刚好不抗拒,便可以在寿宴当日邀请上门,借寿宴之喜结两家秦晋之好。
扶楹不记得谢浔有没有与哪家姑娘互相钟情,因她当时不仅沉浸在城破家亡的伤痛里,又因落水一事被谢二夫人记恨,故意瞒下了谢老夫人寿辰一事。
直到寿宴当日,扶楹被叫去参加寿宴,但她什么礼物都没准备,只能说些讨喜的吉祥话糊弄过去,但当时参加宴会之人非富即贵,见她讨巧,只当她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笑话议论她。
当时谢老夫人本就与她生了嫌隙,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修复关系上,根本没在意谢浔的事。
因而她也不记得谢浔是否与人定亲,在她出嫁前,她与谢浔的交集,大抵只有谢浔在水里救她一事。
之后她也很少见到谢浔,只有偶尔谢家家宴才能见上一回,但从未说过话,后来没过多久她便与李斯羡成婚,去了襄城。
她不知谢浔上辈子和谁成婚,只是她跟着李斯羡回到上京后,偶然听人说过谢浔当时是孤身一人,她过去并未仔细探究。
如今想来真是后悔,她就该弄清楚,他到底是和离丧偶才致孤身一人,还是一直未曾娶妻。
等谢衔月等人走远,扶楹没多耽搁赶紧回了离云居。
“芫荽,你去打听打听,老夫人的寿辰具体是哪一日。”
“是。”
芫荽出去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姑娘,再过八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您怎么知道老夫人寿辰要到了?”
他们入谢府不久,与府中之人都不熟络,谢老夫人寿辰这等事下人不会随意议论,若不是有人告知,或有心去打听,根本不会知道。
扶楹并未多说,只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芫荽:“按我上面写的采买。”
芫荽拿着方子犹豫:“姑娘,咱们银钱不多了。”
她们从兰陵逃出来时,身上带了不少银两,但一路逃难,被抢的抢,丢的丢,到上京时就剩下贴身的几样值钱东西。
前些日子扶楹在院中养伤时,就让芫荽出去采买了不少东西,家当已经所剩无几。
扶楹咬了咬牙,将藏在衣襟里的玉坠拿出来:“去买,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芫荽知道扶楹的性子,也没多劝,拿着方子出门去了。
扶楹留在房中捣鼓,一直等到日下西沉,芫荽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
“姑娘,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扶楹将物品清点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开始动手。
距离寿宴还有八日,扶楹不仅要准备给谢老夫人的寿礼,还要想办法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因此她每日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其余时候都待在离云居。
直到寿宴前一日,扶楹将做好的口脂和胭脂一应交给芫荽:“芫荽,咱们能不能赚到银子就靠你了,你拿这些上街去卖,只要有人愿意买,不论高低你能卖就卖。”
扶楹面上犯了难:“姑娘,您真是为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个。”
扶楹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你想想我们空空荡荡的荷包,好不容易来上京一趟,难道你不想尝尝金凤楼的灌浆馒头、聚仙台的重阳糕和酱肘子吗?好芫荽,你想想这些,可是有动力了?”
芫荽被她说得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用视死如归的表情道:“姑娘,那我去试试?”
“快去吧。”扶楹鼓励地拍拍她的肩,亲自将她送出离云居。
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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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芫荽回来得更晚,扶楹一直焦灼地等到天色暗淡,就差要出去找人了,才瞧见芫荽耷拉着肩膀回来。
“如何?”
芫荽垂头丧气的,将口脂和胭脂一并放在院中石桌上,扶楹数了数,一个没少。
她有些泄气,但她依旧道:“没关系,等过了寿宴咱们再试试。”
芫荽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唉声叹气的:“姑娘,您是不知道,这上京城里个个趾高气昂的,人家要买这些东西都是去名声斐然的店铺,手头紧些的也要找小有名气的摊子,咱们一无摊位,二来面生,人家都怕我们做的东西不干净,根本不愿买。”
扶楹没做过生意,只凭一头脑热,压根没想到这些,听芫荽这么说,她陷入了沉思。
她想把东西卖出去,她需要名气,需要有人用过觉得好,才会有人买。
可以她如今处境,谁会愿意用她做的东西呢?
在兰陵时,她会自己用,还会送给好友,或赏给侍从用。
她兰陵郡守之女的身份摆在那儿,谁会质疑她?都是欢天喜地收了,用过后还会给她反馈。
可是到了上京,她只是一介孤女,寄住在谢家而已,别说用她的东西,别出言羞辱她就是好的。
扶楹将面前三盒口脂打开,她做的是三种不同的颜色,贴合肤色不同妆容不同的人,香味也各有不同。
她做这些用料干净,绝对安全,只是没用过的人不愿意尝试,她做得再好也没用。
扶楹静静想着,没有人用,那便想办法给别人用,用得好了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至于怎么给别人用……她渐渐扬起笑,怎么会没有人用呢?
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试用者吗?
若她能利用自己的脸,辅以精美的妆容,那她自己不就是活招牌吗?
但凡有人觉得她的妆容好,说不定就会来向她打听,届时她不就能顺理成章推荐自己的东西了吗?
想清楚其中道理,扶楹顿时有了主意。
明天谢老夫人寿宴,来参宴的女眷众多,其中说不定就有慧眼识珠之人。
打定主意,扶楹豁然起身:“芫荽,帮我把老夫人前些日子送的衣裙给我找出来。”
她是逃难来的,老夫人心细如发,入府第二日就让人给她做了好几套衣裙,如今也能派上用场了。
陈郡谢氏乃名门望族,尤其是留在京城这一支,谢二爷官职中书令,谢浔任职尚书省,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可谓前途无可限量。
谢家在上京,当属世家之首,又是谢老夫人的寿宴,但凡在上京有头有脸之人都携家眷前来贺寿。
不到午时,谢府已是门庭若市,人头攒动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扶楹一大早就起来梳状,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收拾妥当,揣着口脂和两盒胭脂往前院去。
一路上都是往来奔走的谢府下人和参宴客人,扶楹面生,她与人擦身而过时,别人总会下意识回头多看两眼。
她听见别人小声猜测她的身份,惊叹她的美貌,不由得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苏扶楹,万不能露怯。
等她走到前院时,人更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层层叠叠,或探寻或惊艳,好似一座座高山压在她身上。
她悄悄深吸了口气,扬起笑来,正欲说话,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
“看,是谢大郎君。”
一瞬间,所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尽数转移,齐齐看向她身后不远处,衣带当风缓步而来的谢浔。
扶楹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呼吸都因此急促了两分。
4. 第 4 章
谢浔的到来瞬间吸走了所有目光,本是焦点的扶楹成了芸芸众人间一普通看客。
扶楹强忍着心头的不满,回头随众人一起看去。
谢浔今日着云水蓝白相见广袖长袍,上绣银色暗纹,腰系霁红织锦绦带,带尾悬挂圆形镂空白玉,垂赤丝流苏,发束青玉冠,气度清贵缓行而来。
许是今日谢老夫人大寿之喜,他特意比平日穿得有人气些。
扶楹听见人群中小声惊叹:“谢大郎君好俊啊!”
那向往的语气,痴迷的神情,令周围之人连连附和。
谢浔身为主家,即便平日待人”冷淡,现下也颇为有礼地,与上前攀谈之人颔首回应。
没多会儿,谢二夫人领着谢衔月从正堂出来:“诸位贵客请随小女移步花园,今日宴席设在花园,大家可先行前往游玩。”
停留在院中的多是年轻郎君和姑娘,长辈们一入府就已经被迎进正堂陪伴谢老夫人。
话落,谢衔月领着众人往后花园去了。
人群散开,只留下扶楹和不远处的谢浔,二人皆是要去给谢老夫人贺寿的。
周围无人,扶楹想到自己的打算,压下心头那点,被他抢走风头的不满,扬起笑主动上前见礼:“阿楹见过大郎君。”
谢浔闻声,微微低头看向她。
扶楹今日着西子色缠枝对襟短襦配百迭裙,肩臂挽石绿色轻纱披帛,青丝半挽,斜插白玉珠缠丝步摇,描远山眉,眉间一片白皙,却在右眼眼尾以银粉点绘一条鱼尾,尾端缀以与衣同色珠粉。
鱼尾色淡并不显眼,只给她今日端庄衣着增添一丝鲜活,却并未喧宾夺主,素淡清雅而又叫人难以忽视。
谢浔不知为何,想到了第一次见她那日。
在谢府门口,他端坐马车内,窗帘之外,前来投奔的姑娘衣衫褴褛风尘仆仆,面容脏污,除了一双盈亮的眼,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看起来的的确确像个难民。
他至今依旧记得,她被门房拦在府外,焦急无措地解释来意,而他一句“带表姑娘入府梳妆”,她一刹亮如星辰的眼。
谢浔收回视线,颔首应:“表妹不必多礼。”
他声音冷淡,嘴上喊着表妹,语气却尽是疏远之意。
扶楹能察觉到他的客气疏离,便收起笑没再多说。
谢浔与她错身,往正堂里面走。
站在原地等谢浔进了正堂片刻,才提步进屋。
一进去,扶楹就下意识屏住呼吸。
只因屋中人太多,且都是上京名门贵妇,她一进屋,她们的视线便都落在她身上。
与方才年轻郎君和姑娘们探寻的视线不同,这些人目光具是审视。
仿佛将她当做一件货物一般,衡量着她的价值。
扶楹自诩上辈子也做到了四品官夫人,可在谢府这些贵客面前,她依旧有些紧张。
她勉力保持着镇定,从容走向上首,规规矩矩向谢老夫人行了个标准闺秀礼仪:“阿楹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生辰安康,福寿绵延。”
谢老夫人今日高兴,笑容也更加慈爱温和:“好孩子,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扶楹闻言刚直起身,便听一贵夫人笑着问:“老夫人,不知这位姑娘是?”
谢老夫人含笑道:“这是韵芝的女儿,我的外孙女,苏扶楹。”
扶楹的母亲谢韵芝,曾在谢老夫人跟前教养过数月,京中有不少人听闻过。
只是大家都有些惊讶谢老夫人介绍她为外孙女,不过数月教养之情,又不是真的外孙女。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谢老夫人寿辰,苏扶楹住在谢府总要有个由头,总不可能介绍她是谢府的客人。
心里有了结论,众人看向扶楹的神色各异。
方才开口的贵夫人语意不明地恭维了句:“苏姑娘生得可真是好,老夫人有这样漂亮的外孙女可真是有福了。”
听她这么夸,一旁的谢二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女儿才是谢家正儿八经的姑娘,夸苏扶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姑娘做什么!
她看了眼杵在老夫人跟前的扶楹,淡淡道:“阿楹可是有礼物要送过母亲?”
小辈给长辈贺寿,需准备寿礼这是规矩礼仪,听她这么说,在场之人倒开始有些期待苏扶楹的礼物。
扶楹的身份她们明了,兰陵的事她们也都有所耳闻,心想扶楹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便生出些看热闹的想法。
苏扶楹顶着这般压力,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谢老夫人身边的朱嬷嬷。
“这是阿楹自己做的姜桂温经香,阿楹听闻老夫人每逢阴雨天,腿骨关节便会疼痛难忍,阿楹特意做了这温经香来,此乃干姜粉、肉桂皮和透骨草制成的香膏,老夫人将它涂抹在关节处,再配合艾灸盒低温熏蒸,能有效缓解疼痛。”
众人没想到她准备的寿礼是这么个东西,一时觉得上不得台面,暗自低笑。
谢老夫人却有些触动,起身走上前握住扶楹的手:“好孩子,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你我是祖孙,往后别那么生疏喊什么老夫人,唤外祖母。”
扶楹一愣,眼中慢慢蓄起泪,她仿佛想起自己家破人亡身无依仗,慢慢哽咽着轻唤:“外祖母。”
音落,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
谢老夫人瞧见,更觉心疼,拉着她好一番安慰。
正堂内其他人一时无言,没想到在她们看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送进了谢老夫人心坎里。
谢二夫人暗暗咬牙,本意是让苏扶楹出丑,没曾想倒让她出了风头!
谢浔坐在谢大夫人身后,目光淡淡落在泪盈满眶的扶楹身上。
祖母每逢雨天,便受关节疼痛折磨之事少有人知,他发现后请御医入府施诊,但御医说此症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祖母爱逞强,寻常没人发现她也不对外说,若不是他察觉异常请了御医来看,她还强忍着不管。
他不知家中其他人是否发现,又是何时发现,但苏扶楹入府不过一月有余,与祖母相处更是短暂,便观察入微发现此症,还费心做这温经香来,不怪乎祖母如此触动。
众人等谢老夫人安抚好扶楹,才纷纷开口夸赞扶楹,夸她心细,夸她手巧。
还纷纷将自己知道的温养关节的法子说出来,对老夫人一番关怀,令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等他们寒暄够了,老夫人才看向扶楹和谢浔,打发他们去花园玩:“我们这些老骨头在这儿说话,你们年轻人待在这儿做什么,去跟年轻人玩去。”
两人遂起身,一起告辞退出正堂。
两人一出屋,谢浔便道:“表妹自行去花园吧。”
扶楹微微惊讶,下意识道:“大郎君不去吗?”
谢浔不欲多说,只随口应了句:“我还有些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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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去了。”
扶楹一听便猜到他的意图,必是不愿意凑热闹才要躲回去。
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没心思挽留,只道:“那阿楹自己去了,就不打扰大郎君。”
不等他应声,便已匆匆转身往花园而去。
今日谢府做宴,花园内处处可见人,吟诗作对曲水流觞的,投壶射箭欢呼喝彩的,还有郎情妾意遮遮掩掩的,亦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衣裙胭脂的。
扶楹刚到,便听见人问:“衔月,这位是?”
谢衔月手里正拿着一支羽箭准备投壶,闻声她朝扶楹看了眼,不冷不热道:“谢家的表姑娘,苏扶楹。”
“可是兰陵来的那位?”
蛮夷侵扰,兰陵城破之事在场之人皆有耳闻,扶楹一路逃难来投奔谢家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一听见她的身份来历,众人便失了搭话的兴趣。
兰陵郡守之女,与这上京的高门大户相比,自是难以匹及。
众人兴致缺缺,纷纷收回对扶楹打量的视线。
本对她的美貌有些意动的郎君也惯会审时度势,再美,也不可能娶进门,索性不再多看。
众人明明没说什么羞辱的话,可那一句“可是兰陵来的那位?”就仿佛道尽千言万语。
扶楹一时有些难堪,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
无妨,本就有此心理准备,不过是些有如实质的轻视目光,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们看不上她,她也不去硬凑,自己找了个树荫坐着纳凉。
她的出现不过一小小插曲,其他人很快又全神投入自己的游戏中。
扶楹在原地坐了会儿,认真观察着周围有没有能下手的潜在客人。
观察了半晌,没看到对她妆容表现出兴趣之人,反倒瞧见一谢府下人匆匆走到谢衔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衔月脸色微变,在旁人问起发生何事时又轻笑起来:“无事,我去去就回,你们尽兴。”
谢衔月很快走远,扶楹待得无聊,打算换个人少的地方静心。
她今日本意是用自己的妆容吸引客人的,但她高估了自己,这些人在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便再也瞧不见她身份以外的其他。
她有些泄气,打算寿宴过后再另想办法。
她一路思量对策,一时没注意自己脚下的路,直到耳边传来低泣声。
她回过神来,朝声音来处看去。
是在花丛掩盖的假山石后。
她抬步往那处走去,只是刚走两步,便见谢衔月从假山石后转出,她冷声嘲讽:“这等场合也是她该来的?!什么身份就敢跑出来丢人现眼!”
话落,她有所察觉,顿步看向扶楹,眉心蹙起:“你怎么在这儿?”
扶楹收起探究的视线,淡声道:“随便走走。”
谢衔月拧紧眉心往假山后看了一眼,随口警告了一句:“别多管闲事。”
说罢,她毫不在意直接带人走了。
假山后的低微啜泣在听见她的声音后便停了,扶楹在原地僵持了片刻,回头往来的方向走。
她自己都深陷泥潭自身难保,不愿多事,可刚迈出两步脚下便如灌了铅般,再难挪动步子。
她妥协般叹了口气,扭头快步走到假山后。
假山后的人没料到扶楹会过去,听见她的脚步声,忙抬起一双受惊的鹿眼。
5. 第 5 章
扶楹看着假山后的少女,她一身淡青色素衣跌坐在地上,不施粉黛,白皙的脸上有道明显的巴掌印,嘴角破口往外渗血,许是脸上的泪落在嘴角伤口上,她疼得轻轻抽气。
此人扶楹认得,她进谢府当日,谢老夫人带她认人。
她是谢二爷的妾生庶女谢清棠。
说是妾,实则只是二房的一个丫鬟,趁着谢二爷醉后爬床,谢二夫人本是要将人打死的,是老夫人出面保她,才将人留了下来。
只是谢家门风清□□中郎君年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更何况,即便纳妾,那也是纳清清白白的官家女子,绝不可能将一女婢抬为妾室,此乃令人耻笑的行径。
因此,谢家包括谢二爷并不认可此女,即便她为他诞下血脉。
谢家门阀显贵,谢二爷又官至中书令,在朝中自是地位尊崇受人敬仰,唯有此一件事,沦为满京笑柄。
谢二夫人和谢衔月对此母女更是厌恶至极,除了寻常家宴,绝不允许两人出现在人前,上回扶楹认人,还是老夫人说都在一个府上,总要见面,若遇到了不认识才是笑话,才将母女二人传至前院。
更何况今日场面,难怪谢衔月在得知谢清棠出来时那般大反应。
“苏表姐?”谢清棠显然也还记得她。
她有些难堪地看着扶楹,许是府上没人能说得上话,她一瞧见扶楹就忍不住低声解释:“我不是想去宴会上攀龙附凤的,是我姨娘,她染了风寒,好些日子都不好,今晨还在院子里晕了过去,我想出来找父亲,求他给姨娘请大夫,我不知今日是祖母寿宴……”
她们从未在谢府对外的宴会上出现过,谢老夫人虽保下她们母女,那也是看在谢二爷骨肉血脉的情分上,并非真的怜爱二人,又哪会告知她们寿辰之事,端怕她们知道了出来徒惹是非。
扶楹并未多说,她倾身将人扶起来:“先回去吧,今日你见不着二爷。”
谢清棠忍不住落泪:“可我姨娘……”
“今日请不到大夫,但可以抓药。”扶楹打断她:“你先回去,稍后我会让人把药送到你们院里。”
扶楹清楚今日状况,别说是谢清棠不可能走得到前院谢二爷跟前,即便是她苏扶楹,也不可能帮她请大夫。
府上这么多双眼睛,她若请来大夫,别人就会猜测,会打探,可谢家没有人愿意将谢清棠母女提到别人跟前来。
谢清棠吸着鼻子止住哭泣,朝她福身道谢:“多谢苏表姐。”
苏扶楹看着她的模样,不过才刚及笄的姑娘,又有什么错?
她从袖中掏出一盒胭脂,示意她脸上的指痕:“我帮你把脸遮一遮吧。”
若就这么回去,即便只碰上府中下人,也很不妥。
谢清棠从未涂抹过脂粉,睁着鹿眼小心翼翼道:“多谢表姐。”
扶楹没有多说,打开胭脂用手指蘸了些轻轻涂抹在她脸上。
这胭脂颜色她做的是朱颜酡,色深而不艳,能很好地遮住指痕,却又不会浮夸,用在谢清棠脸上恰到好处。
为了两侧对应,她两颊都给她染上,若非她唇上有破口,她便将唇脂也给她抹上。
扶楹盖上胭脂盒,将剩余胭脂递给她,温声道:“这胭脂很适合你,是我自己动手做的,若你不嫌弃我将它送给你。”
谢清棠有些受宠若惊接过:“多谢表姐。”
扶楹无奈道:“这已经是你第三回谢我了,不必客气,快些回去吧,别再让人瞧见了。”
她隐晦提示,谢清棠连忙应下:“那我就先回去了。”
扶楹站在原地,看着她轻手轻脚做贼一般避着人走,心里有些酸涩。
处境倒与她有些相似,却又大为不同,至少,谢府不是她的家,她没有这样的家人。
从假山后出来,扶楹也没再去别的地方耽搁,直接回了花园设宴的地方。
谢衔月远远瞧见她,冷眼打量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异常才转过头不再理会。
扶楹没管她,她方才找来芫荽,让她将自己前些日子落水受寒后剩的药给谢清棠送去。
她既不在府中抓药也不外出请大夫,谁也不惊扰,谢衔月还怪不到她头上。
在花园里百无聊赖待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天色不早,谢老夫人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宴席处来。
等她与贵夫人们落座,谢浔才慢吞吞踱步而来。
按道理他该在前院,与谢二爷和朝中同僚用膳,但谢老夫人今日做了安排,故意将他唤来此处。
扶楹想到了她们打算给谢浔订亲的意图。
也不知谢浔这段时日有没有遇到心仪之人,这般想着,扶楹下意识往谢浔看去。
谁知一转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她一愣,谢浔的目光已穿过她看向她斜后方。
扶楹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方才竟然以为他在看自己。
晚宴开始后,扶楹落座在谢衔月下首,对面刚好是谢浔和二房嫡子谢砚。
谢砚比谢浔小上两岁,还未及冠,但他性情开朗,待人亲和,与谢浔截然不同。
眼下他便很是主动地朝扶楹打招呼。
他们此前见面次数不多,但许是谢砚性情之故,见扶楹第一面就表现的格外热情,谢衔月因此对他很是不满。
扶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便也笑着同他颔首致意。
一旁谢浔不动声色瞧着两人,谢砚的性情他了解,他对长得好看的女子一向热情,对苏扶楹这般格外美貌的,便是格外热情。
他的那些心思他知道,喜欢是当真喜欢,但娶是绝不可能娶的。想到此,谢浔皱了下眉,轻咳一声当作提醒。
谢砚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收敛着缩在一旁。
扶楹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以为谢浔也和其他人一样,看不上她,不喜谢砚与自己往来。
一旁谢衔月将这点小动静尽收眼底,她压低声音嘲讽出声:“祖母让你唤她一声外祖母,就真把自己当我谢家的人了?我劝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我们家愿意收留你,给你个容身之所已是莫大的恩惠,可别贪心肖想其他。”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过是讽刺她别异想天开,妄图攀上谢砚攀附谢家。
一整日忍气吞声,扶楹自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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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耐力极好,此刻也有些克制不住反唇相讥:“二姑娘放心,我自然是别无想法,只是保不齐别人对我别有用心啊。”
她暗示是谢砚对她有意,谢衔月气笑了:“自作多情!”
扶楹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只等着谢大夫人说了些吉利话,众人举杯向谢老夫人贺寿,而后开席,便低头只顾着吃,不再理会其他。
上首谢老夫人和谢大夫人交换了个眼神,后者慈爱看向谢浔:“浔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与祖母商量了一番,今日为你定下亲事可好?”
谢大夫人当众来这么一句,席上突然安静下来,对谢浔有意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悄悄整理起仪容。
扶楹狠狠咬下一口冰晶葡萄,一抬头,刚好对上谢浔的视线。
只一瞬间,对方已起身道:“母亲,此事不急,今日是祖母寿辰,不该拿此事惹祖母烦忧。”
意思就是不愿,但不想惹老夫人不快。
谢大夫人噎住,谢老夫人接上:“既然知道是祖母寿辰,若真想让祖母开怀,便依你母亲的意思,早日定下婚事,你若有心仪的姑娘,只管告诉祖母,只要人家姑娘同意,祖母亲自上门为你说项。”
谢浔并不妥协,只道:“孙儿并无心仪女子,也尚无成婚打算,祖母和母亲切勿为难,否则孙儿这便回了。”
听他这话,方才还悄悄期待的芳心碎了一地。
扶楹咬着冰葡萄,想得却是,没有最好,若真有了心上人订了亲,她的打算就要落空了!
他意已决,谢老夫人婆媳俩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逼得太过,只能暂时放弃。
晚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等到谢老夫人撑不住了要回去歇息,所有人才陆陆续续散了。
扶楹在席上喝了两杯果酒,有些头晕不舒服,便没多作停留,打算直接回离云居。
结果她还没走出花园,就被一侍女拦住去路:“表姑娘,我家二郎君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扶楹下意识皱眉:“这么晚了……”
侍女道:“二郎君说就两句话,事关扫花院那位。”
扫花院,谢清棠?
扶楹不清楚谢砚是何意,但既然他提了谢清棠,想必是今日在假山的事被他瞧见。
她压下心头那点烦闷:“带路吧。”
侍女带她返回方才宴席处,只是此时人群散去,下人清理了餐食桌凳也都尽数离开,只剩几盏孤灯悬挂枝头。
谢砚瞧见她来,喜笑颜开上前来,挥退了带路侍女。
扶楹有些警惕地离他远了两步:“不知二郎君找我何事?”
谢砚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受伤:“表妹你别紧张,我找你来是想送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兰花式样的檀木雕花簪:“我今日瞧见表妹,就觉得表妹与这兰花簪极为相衬,只是方才人多,怕惹人误会,这才等人走了喊表妹回来。”
他提步上前:“我给表妹簪上吧。”
“二郎君。”扶楹脸色微变,连忙制止他:“如此不合礼数,无功不受禄,二郎君的簪子贵重,扶楹不敢受,还望二郎君收回。”
6. 第 6 章
见她如此,谢砚展开眉眼笑起来:“表妹言重了,只是一支簪子而已,你我论起来还是表兄妹,兄长送妹妹一支簪子怎么了?何况此处无人看见,表妹只管收下,对外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扶楹看着他坦诚真挚的神情,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大大咧咧不知赠簪礼数,还是知道,但假意不知。
但无论如此,此簪断不能收。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一些:“二郎君的好意扶楹心领了,但扶楹确实不能收表兄的礼物,方才传话侍女说二郎君寻我来,是为了扫花院之事,二郎君还是说正事吧。”
见她如此,谢砚只好暂且收起簪子道:“也没什么,只是今日听下人传话,说清棠从扫花院跑出来了,我担心她不知礼数冲撞贵人,便赶去寻她,恰巧在假山处看见表妹为清棠抹胭脂。”
说着,他颇为担忧道:“母亲和衔月不喜清棠,若让她们知晓表妹今日帮了她,想必会对表妹不满,所以特意来提醒表妹一句,往后扫花院之事,表妹还是莫要掺合为好。”
听他是为此事唤她,扶楹松了口气,笑着道:“多谢二郎君提醒,我今日只是瞧三姑娘可怜,日后绝不会了。”
谢砚温声道:“表妹知道就好,我也是被衔月的坏脾气弄怕了,那丫头发起火来连我都敢打,若表妹得罪她,只怕她要不依不饶,对表妹不利。”
她反复提起谢衔月,扶楹索性直接问:“二郎君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见她不耐,谢砚好脾气道:“表妹别多心,我只是想着,我这簪子买都买了,若表妹不收也只能浪费,表妹还是收下吧。”
扶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用谢清棠的事威胁她!若她不收,她送谢清棠胭脂之事谢衔月就会知晓。
扶楹有些气恼谢砚的行径,但她面上并未显露,只道:“谢老夫人既让我唤她一声外祖母,便是认我这个外孙女,那论起来,清棠便是我的表妹,我不过是见她摔倒,将她扶起,顺便送了她一盒胭脂罢了,二姑娘若连这都要责怪,那我也只能去请外祖母来评评理,同一府上的姐妹如此往来,难道这也是错?”
她语气不疾不徐,枝头昏黄的烛光打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尾在夜里泛着暗茫的鱼尾,让她整个人在这暗夜里仿佛魅人精怪。
谢砚有些痴痴地看着她,认识这位表妹一月来,见到的都是她柔婉温吞的模样,倒不曾想,还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一面。
他心里那点对她基于美色的欢悦,在此刻才化出雏形。
他压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有些情急地往前逼近一步:“表妹说得是,是我糊涂了,你帮助清棠是应该,但我也是你的表兄,我的心意你怎就不能受呢?”
他将簪子取出,直接就要往扶楹发髻上戴:“表妹,为兄一片情真意切,你怎忍心辜负?”
扶楹被他逼得快步往后退,但谢砚铁了心要把簪子给她戴上,动作又快又不容抗拒。
情急之下,扶楹脚后绊住一块石头,猛地摔倒在地。
她这下是真生怒了,抬眼瞪向谢砚:“二郎君,请你自重!”
她自以为盛怒,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谢砚眼里,更似娇嗔,欲拒还迎。
谢砚靠近她蹲下身,抬手摁住扶楹的肩膀,将簪子往她发上簪去:“表妹这副模样,瞧着可真是惹人怜爱,若让人瞧见了,可要误会我欺负你。”
他语调温柔,却藏满轻薄。
扶楹恨不得自戳双目,她曾经竟眼瞎地,以为谢砚是个温柔和善的正人君子!
她火气腾腾,用力挣扎着不肯戴,谢砚唇角含笑,看着她徒做挣扎。
眼见着簪子就要别进发髻,扶楹慌乱间猛地挣开他的手,双手齐上,握住簪子就一阵胡扯。
“嘶……”
两人争执间,扶楹不小心将簪子划在了他手掌上,血顷刻间就涌了出来。
谢砚吃痛,不得不放手捂住自己的手。
他恼怒看向扶楹,后者看见他不断冒血的手不过惊慌了一瞬,随即便冷着脸将簪子扔在他身上:“是二郎君冒犯在先,我不过反抗时误伤了你,若二郎君要对外说,我也只能对外祖母实话实说。”
她伤了人,还要搬出祖母威胁于他!
谢砚怒极反笑,抬手就想教训她,
“住手!”
一道古井无波的清冷声调在两人不远处响起,谢浔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
落在他清俊面容上的光由暗到明,显露出他难看至极的面色。
谢砚自来杵自己这位兄长,眼下不知他看见了多少,有些紧张地捂手站起身:“兄长,是她伤了我的手。”
谢浔面色更沉,他冷声:“自去祠堂跪着,明日天亮前不许出来。”
谢砚心有不甘,但也不敢真惹恼了谢浔,只能咬牙应下。
等谢砚走远,谢浔见扶楹还坐在地上,脑袋垂着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挣扎之故,她发髻有些乱了,再加上这副低落的模样,倒像一只被人胡乱揉乱了毛发,正生着闷气的狸奴。
谢浔走上前,蹲身在她跟前,语气难得温和:“可有受伤?”
扶楹摇头不语。
谢浔紧了紧手心:“我先扶你起来吧,地上凉。”
扶楹还是不语,肩臂却轻轻抖动起来,像一只折了翅膀,却还努力振翅的蝴蝶,单薄又羸弱。
她轻轻抬起头。
不知何时,精巧美丽的面容上已满是泪痕。
她克制着没哭出声,却在瞧见谢浔面容那一刻忍不住低泣哽咽:“大郎君……”
哀弱悲鸣的三个字,足以道尽满腔委屈。
谢浔心弦狠狠一颤,他克制住心头骤生的那点怜惜,尽量语调平和道:“此事是二弟之过,我让他去跪祠堂思过,待明日,我让他去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扶楹焉能瞧不出他在放低姿态,但此时她不能见好就收。
她眼中热泪不断滚落,声音也微微颤抖,好似被谢砚吓狠了:“您惩罚了他,若他因此记恨我,私下报复如何是好?若他下次还有意冒犯呢?今日是大郎君及时制止,若下回大郎君不在,阿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阻得了他?”
她语中尽是后怕之意,听得谢浔眉心不断蹙起,他耐着性子安抚道:“若表妹实在害怕,往后可以来寻我,倘若他胆敢再行不轨之事,我必不饶他!”
得了他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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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楹这才放下心来,渐渐止了哭泣,但她哭得太过真诚,刚停下也免不了一抽一抽地:“多谢大郎君。”
“先起来吧。”谢浔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将人带起,“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丫鬟呢?”
扶楹整理着凌乱的裙摆,小声道:“我有事让她去做,想着此处与离云居离得不远,宴席结束可自行回去,便没再让她来接。”
谢浔了然:“那我命人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要喊青霜。
扶楹连忙拽住他的袖摆,仰起泪眼婆娑的脸:“大郎君,我害怕……”
谢浔顷刻顿住。
他低头看向扶楹,
她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因哭过的眼微微红肿,贝齿轻咬着涂了鞓红口脂的下唇,淡淡葡萄香自她唇间溢出,下巴因仰头的姿势微微抬起,露出玉般白皙的颈段。
美人垂泪自古惹人怜惜,他亦不能免俗。
谢浔袖中手掌缓缓握成拳,克制住心头一瞬生出的,想为她拭泪的荒唐念头。
她怯生生地问:“大郎君,你送我回去可好?”
谢浔轻轻闭了闭眼,旋即睁开,声音又变得那么冷淡:“走吧。”
扶楹不知他心思转变,只是听他突然淡了语气,以为是自己太过心急,让他生出了不快,只能将其他心思都收起,轻轻“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往离云居走,扶楹在前,谢浔落后她两步,是个刻意避嫌的距离。
离云居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谢浔顿步在院外,扶楹轻声向他道谢:“多谢大郎君。”
谢浔微微颔首,没再多说。
扶楹咬了咬牙,转头离开之前,她还是问出口:“方才,大郎君在树后都瞧见了吧。”
谢浔没料到她会突然问,不过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应道:“席间多饮了两杯,便在树后寻了个地儿稍微停留,没想到你们去而复返。”
扶楹明白了他的意思,并非刻意偷听,是他们自己撞到他跟前去的。
“那……”
她本想问,那为何不早些现身呢?为何要等到她那般狼狈才出声制止?
可这太过无礼,他出不出面帮与不帮,皆是他自愿,自己又怎能因此怨怼不满呢?
“大郎君早些休息吧,我先回了。”她没再多说,福了福身便回了离云居。
谢浔在原地多站了片刻。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事实上,他在看见谢砚与她同时出现时,便想出面阻挠,但转念一想,他只知二弟为人,却不知这位新来的表妹是何想法,不该贸然介入,遂留在原地没动。
他们二人没发现他,之后又见她冷静应对,与平日表现出的柔弱截然相反,便歇了多事的想法。
事关女儿家名节,还是少些人看见为好。
他让青霜注意着周围,自己关注二人动向,直到瞧见谢砚步步紧逼,她摔倒在地,才不得不出面阻拦。
眼见扶楹身影消失在院内,谢砚才挪步准备往松月坞走,却见青霜疾步而来:“郎君,出事了,三姑娘跑到春华堂去了,二夫人赶去要打罚她,与老夫人起了冲突,将老夫人气晕了。”
谢浔眉心一拧:“去春华堂。”
7. 第 7 章
春华堂的事,扶楹第二日才知晓。
昨日发生太多事,她回来后梳洗好倒床就睡,一觉睡到天明。
芫荽早在屋外等候多时,等到扶楹醒来唤她,连忙卷帘入屋,然后倒豆子一般将春华堂的事道来。
“二房那位姨娘昨夜又晕倒了,三姑娘不顾下人阻拦直接跑到了春华堂求大夫,老夫人刚刚睡下就被惊醒,结果她还没问清楚发生何事,二夫人便匆匆赶到,言及三姑娘不懂分寸,深夜吵扰长辈,要动家法教训她。”
“老夫人觉得二夫人太过小题大做,二人起了些冲突,二夫人话里话外暗指老夫人手伸得太长,十五年前如此,如今又是如此,二房的事自该由她做主,不该老夫人多管闲事,老夫人听了,一时气急攻心晕倒了,今晨方醒。”
扶楹有些纳闷儿:“昨日不是让你送药去了吗?那是老夫人请来京中医术极精湛的大夫开的方子,药效极好,普通风寒而已怎会如此严重?”
芫荽也不知,她猜测道:“兴许不是普通风寒,若是其他问题,那药用了虽不会出错,但也难以见效。”
倒也是,扶楹掀开被子起身:“现下春华堂那边怎么样了?”
芫荽伺候她穿衣梳妆:“昨夜闹得很大,二老爷和大郎君都惊动了,二老爷当众斥责了二夫人,二夫人自知有错,自请去祠堂罚跪,如今老夫人刚醒,还不知她如何处置此事。”
扶楹梳发的动作一顿:“你说二夫人也去跪了祠堂?”
芫荽不解:“是啊,听说还在祠堂碰见了二郎君,也不知二郎君好端端的跑去祠堂跪着做什么?”
扶楹“噌”一下站起身:“去春华堂。”
昨晚后半夜落过几滴雨,地面半湿,草木也都沾上湿意,风吹来,淡淡湿润的泥土气息传入鼻腔。
扶楹提着裙摆脚步匆忙,却又仪态端正地往春华堂去。
她到时时辰尚早,谢二爷和谢浔还在上朝未归,谢二夫人跪在祠堂,只有大夫人崔氏和谢衔月陪在老夫人身边。
崔氏坐在老夫人榻边,正言辞恳切地劝说老夫人宽心,而谢衔月贵在榻前,含泪替母亲求情。
“祖母,母亲昨夜是被谢清棠那丫头气得很了,非有意顶撞祖母,她已知错,求您原谅她,让她出来吧。”
老夫人额戴抹额,斜靠在软枕上,闭眼不语。
崔氏不赞同地道:“衔月,非大伯母过问你们二房之事,但昨夜弟媳所作所为太过放肆,你祖母眼看刚恢复些精神头,你不该又拿此事来烦扰她。”
谢衔月不是那等分不清场合之人,只是她担心母亲在祠堂受寒,熬坏了身子,情急之下才来求情,听崔氏这么说,只能道:“大伯母说得是,是衔月太过着急了。”
“老夫人,表姑娘在外求见。”朱嬷嬷在门口得了话,走进来轻声禀告。
谢老夫人这才睁开眼,“让她进来吧。”
扶楹得了允许才掀帘进屋,她今日着青玉色素衣,挽湖蓝披帛,梳垂髻粉黛未施,更添温婉。
她上前朝老夫人福身:“阿楹见过外祖母,给外祖母请安。”
她一声声外祖母喊得清甜,神情关切:“外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老夫人这才重展笑容:“劳阿楹这么早跑来看望我这把老骨头,本来不好的,如今看见阿楹也感觉好了许多。”
这话是客套,也是真的由衷喜爱扶楹这份关怀。
扶楹含笑道:“那阿楹可得好好当好外祖母这味药,争取让外祖母早日康复。”
老夫人被她这番话哄得喜笑颜开:“你这孩子……”
崔氏笑道:“阿楹一来,母亲心情都好了许多,往后阿楹可要多多来陪伴母亲才好。”
“只要外祖母不烦了阿楹,阿楹定是一日三次,时时赖着外祖母。”
三人有说有笑,仿佛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人一般。
谢衔月跪在一旁,垂首不语,垂放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
“母亲与大嫂在说什么,怎的这般开怀?”
谢二爷谢陸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旋即和谢浔一道进屋。
二人均着朝服,明显是刚下朝就赶过来了。
谢浔一入屋,就瞧见扶楹立在榻前,转眸朝门口看来,二人视线相触,谢浔下意识先挪开了目光。
他随谢陸书上前行礼,谢陸书道:“母亲,儿从宫里给您请来了御医,先让他进来给您瞧瞧?”
老夫人心里存了气,连带着对谢陸书也没什么好脸色:“有什么可瞧的?再瞧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几个年头!”
谢陸书面露无奈:“母亲这可是迁怒儿了,儿实在无辜得紧。”
老夫人哼了声没说话,谢浔道:“祖母,先让御医进来瞧瞧吧。”
有他出声调停,老夫人这才妥协着“嗯”了声。
朱嬷嬷将御医请入,御医姓张,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
张御医仔仔细细替老夫人把了脉,才对谢陸书道:“谢大人,老夫人只是一时气血攻心,并无大碍,只是老夫人年岁已大,不可频频如此伤身,下官替老夫人开个温养的方子,平日老夫人也要保持心情愉悦,才有益身体康泰。”
谢陸书道过谢,让朱嬷嬷将人请下去开方抓药。
待张御医走后,谢陸书才看向跪在一旁的谢衔月,斟酌着道:“母亲,昨夜是流芳不好,儿往后一定好好约束她,但衔月与此事无关,先让她起来吧。”
老夫人也非真的迁怒,只是气极了不愿理会,听谢陸书这么说也没再为难,摆了摆手作罢。
谢衔月红着眼道了声:“多谢祖母。”
她撑着身子起身,但许是跪得太久腿发麻了,她身形微颤。
朱嬷嬷带张御医离开,屋中也没有其他侍女停留,扶楹环视一圈,谢二爷和大夫人是长辈,谢浔虽是兄长,但他那性子,一看就没有要上前扶一把的意思。
扶楹暗自叹了口气,只得扬起笑上前。
谢衔月身子摇晃,眼见就要站不稳,身旁突然伸出一只莹白的手,稳稳扶在她胳膊上,将她踉跄的身子带回。
她转头对上苏扶楹那张美得有些过分的脸,诧异地睁了睁眼。
扶楹语意温柔:“二姑娘小心些,万莫摔伤了。”
众人齐齐看向二人,老夫人温和道:“喊什么二姑娘,那是你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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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谢浔:“这是你表兄,”
众人皆面露诧异,不过一个称呼,老夫人却突然如此强调,意在告诉所有人,
她认可了这位投奔而来的,远得三代以内都找不出什么直系亲属的表姑娘。
扶楹展颜:“外祖母说得是,表姐跪了许久,想必膝盖不适,我扶你落坐吧。”
谢衔月恨得牙关都咬紧了,从齿缝中挤出个“好”。
待他落座,谢陸书才又跟老夫人请求:“母亲,昨夜之事事发突然,又是深更半夜的,许多情况都没弄清楚,流芳毕竟是我二房主母,一直这么跪着未免让下人说道,您若精神头还好,不如让她和清棠都过来,将昨夜之事分说清楚?”
他所言不无道理,老夫人也不想一直为此事纠缠,便点头同意。
等人去请二夫人和谢清棠的功夫,众人退出寝屋,待崔氏服侍老夫人梳洗后出来,才一齐移步正堂。
扶楹刻意放慢速度,缀在众人之后,与谢浔并行。
扶楹左右环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才伸手悄悄拉了拉谢浔衣袖。
“大表兄。”她改口改的从善如流,谢浔侧目看向她。
扶楹向他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我听闻昨夜二夫人在祠堂遇见了二郎君,我怕……”
“此事我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谢浔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昨夜之事虽说是谢砚无理,但若被人知道,难免要疑心于她。
扶楹松了口气,朝他笑道:“多谢大表兄。”
她为了方便说话,故意与他离得很近,她的手拉在他衣袖上,被二人相贴的袖摆掩住,袖摆展动间,就好似,即便她拉着他的手,也不会被人察觉。
谢浔目光一凝,太近了,近到他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不是故意熏染的熏香,而是,她自带的香……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谢浔眸色微变,迅速敛袖将袖摆从她手中抽出,不动声色与她拉开了距离。
扶楹有些受伤地看着他,她是洪水猛兽么?大表兄这是何意?嫌弃她?
谢浔按住心头莫名生出的那点慌乱,直视前方,刻意不去看她。
到了正堂片刻,二夫人兰流芳和谢清棠也到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同样在祠堂跪到天明的谢砚。
一瞧见他,扶楹就忍不住蹙起眉头。
谢砚也第一时间看向她,一时间受伤的手又隐隐作痛起来,他面色变得难看,但一想到兄长的警告,又强迫自己收起恼怒的情绪。
兰流芳在祠堂跪了大半夜,面色有些白,一见老夫人便跪了下去:“儿媳有错,求母亲责罚。”
瞧见她这模样,老夫人再生气那气性也散了大半,她无奈叹气:“起来吧,这么多晚辈在此,跪着成何体统?”
“多谢母亲。”兰流芳应声,谢衔月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母女二人相见,又红了眼。
谢清棠局促地站在一旁,见他们说完,才束手束脚地行礼:“清棠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大伯母。”
长辈轮了一圈,又看向谢浔和谢衔月:“见过兄长,姐姐。”
最后看向扶楹:“见过表姐。”
8. 第 8 章
她一举一动虽小心谨慎,但也挑不出错处,扶楹含笑回应:“表妹。”
大抵是扶楹笑得太过善意,谢清棠紧绷的背脊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又看向上首,言辞恳切:“昨夜多谢祖母替姨娘请来大夫,姨娘昨夜已经醒来,她感念祖母相救之情,特让清棠替她向祖母道谢。”
老夫人看着这见面次数不多,不知不觉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孙女,终究是心软了半分:“不必如此客气,若还需要什么药只管找管事的拿便是。”
老夫人态度如此,谢陸书和兰流芳即便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
谢陸书声音不冷不热道:“昨夜之事,虽事出有因,但你不顾礼仪规训惊扰长辈是真,你母亲罚你也在情理之中,切莫因此记恨。”
他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全无半分父女温情,谢清棠满心希冀被冷水浇灭,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父亲教训得是,女儿记下了。”
见谢陸书如此偏袒兰流芳,老夫人觉得不妥,但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也不好驳斥。
倒是兰流芳在一旁哭哭啼啼道:“是我的不是,是我没察觉柳姨娘生病,没能及时给她请大夫,才让清棠跑来叨扰老夫人,可是清棠,你姨娘生病,你怎不来寻我和你父亲?难道我们会故意不给你请大夫不成?”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谢清棠,按理说,她确实该找二房主事之人,老夫人眉心渐渐拢起,面色不虞。
扶楹想到昨日假山之事,猜测她许是因此才越过二房,找到老夫人这里。
可昨日是因寿宴他见不到谢二爷,但深夜里宴席已散,不至于见不到谢二爷才是。
再想到昨日自己送去的药,扶楹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她或许,是故意的?
谢清棠不知别人如何做想,她观察着老夫人的神情,有些忐忑道:“昨夜夜已深了,清棠找去枕书院时父亲母亲皆已睡下,守在院外的家丁无论如何也不让清棠进去,清棠无法,只能厚着脸皮来打扰祖母。”
“清棠知道,祖母一贯心善怜爱晚辈,十五年前祖母便救了清棠一回,昨夜清棠求救无门,眼见姨娘昏迷不醒,清棠实在怕极了,若、若姨娘就这么去了,清棠该何去何从,适、适才失了分寸,惊扰祖母好梦,是清棠不是,还望祖母看在清棠一片爱母之心的份上,原谅清棠。”
她一字一句,皆为一片孝心,她又提起当年老夫人救下她们母女一事,委婉暗示自己处境艰难,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一来,哪怕众人心里存疑,此刻依旧不好多说什么。
老夫人本就心软,听她这么说,心里被触动两分,对她又和颜悦色起来。
“你的孝心祖母都看在眼里,昨日之事过了就不必再提起,往后你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春华堂便是,祖母自会为你做主。”
谢清棠目露惊喜,连忙道谢:“多谢祖母。”
老夫人要将昨夜之事一笔勾销,话到了这个份上,即便谢陸书与兰流芳还有诸多不乐意,也不好再多计较,就怕惹得老夫人不快。
此事就算解决,老夫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砚。
“听说你昨夜也跑去跪祠堂了?好端端的跪祠堂做什么?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这才注意到,谢砚右手用绷带包裹了厚厚一圈。
扶楹心紧了紧,下意识转头看向对面的谢浔。
后者并不看她,但瞧他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扶楹放心了不少。
谢砚将手举到胸前,一如从前般对老夫人撒娇:“这么久了祖母您才注意到孙儿的手,孙儿昨儿个青天白日地做了个梦,梦见祖父来找孙儿,说孙儿好久没给他老人家磕头了,孙儿醒来便发现手上多了条口子,定是祖父对孙儿的惩罚!孙儿自觉惭愧,才赶紧跑去祠堂给祖父磕头,祖母您说说,祖父是不是太偏心了?怎得他不教训兄长,就顾着惦记我了!”
他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逗得老夫人发笑,原本还沉凝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老夫人抬手点他:“你这孩子,你祖父定是瞧你不着调,才故意来找你呢,你兄长又不似你,用不着你祖父操心。”
谢陸书一言难尽地训斥:“胡说什么呢?你瞧瞧你这不着调的样子,怎就不跟你兄长多学学!你好好读书,明年春闱务必考出个好成绩,谋个一官半职的给我看!”
老夫人最不喜欢谢陸书这刻板严厉的模样,当下摆了摆手:“行了,我也乏了,都各自回去吧。”
众人忙起身告辞。
二房一家一出春华堂就相携着离开,谢浔偏头看了扶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冷冷淡淡地走了。
扶楹有些莫名,但她没计较,转头看向走在最后的谢清棠:“扫花院和离云居同路,我与表妹同行一段吧?”
谢清棠连忙应下:“好。”
两人并肩走过长廊,穿过花园,走在青石小径上。
扶楹率先开口:“柳姨娘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大碍?”
谢清棠垂眸道:“劳表姐记挂,姨娘只是普通风寒,只是医治不及时留下些小毛病,但以后只要好生调养便没什么大碍。”
扶楹笑了笑:“那便好。”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分岔路口,扶楹指了指身后离云居所在:“我到了,表妹往后若无事不妨来离云居坐坐。”
谢清棠眸光亮了亮:“可以吗?会不会太打扰表姐?”
她们母女在府中不受待见,日常基本都待在扫花院,从未去何处做过客,听见扶楹邀请,谢清棠心下难掩激动。
“自然可以,随时欢迎。”
两人道过别,便各自往两个方向走。
离云居离得近些,片刻功夫扶楹已经入了院子。
从春华堂出来,芫荽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回了自己的地方,才忍不住道:“姑娘怎不问问三姑娘药的事?”
扶楹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有何好问的?”
芫荽闷闷道:“方才三姑娘说,柳姨娘只是普通风寒,您给的药是极好的,她若用了药怎还会晕倒?”
扶楹知道她在想什么,定是觉得谢清棠辜负了她一片心意。
“不管柳姨娘是因何晕倒,我们不知内情不可评判,至于她用没用药,亦或药起没起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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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不重要,我给了药,便是尽了一份心,至于他们如何处理这药,那是她们的权利。”
“更何况,人为求生,难免用些手段,无论这手段是谁提出的,只要谢清棠最后走到老夫人面前,得了她垂怜眷顾,便足够了。”
无论她们是因何将病情拖延至今,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是她们的选择,她又有何资格论断?
芫荽倒是有些纳闷儿:“姑娘听着还挺喜爱三姑娘的,又是送药,又是送胭脂的。”
闻言,扶楹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盈满了笑:“一开始只是为了回报一份情谊,如今,我倒是真有些喜爱她。”
“回报情谊?姑娘何时与三姑娘有旧?”
扶楹笑而不语,如今是没有,可上辈子有过。
前世,她前路暗淡,谢清棠更是处境艰难,她们二人只是初入府时打过招呼,后来也就偶尔的几次家宴上见过。
可在她与李斯羡定亲,出嫁当日,整个谢府都只当她是个包袱,好不容易将她甩脱了般,并未真诚祝福她,只有谢清棠。
大婚前夜,她潜下人送来一把鸳鸯团扇,不是多么贵重的用料,却是她亲手所绣,扇面题字:琴瑟和鸣,宜室宜家。
偌大的谢府,只有身处泥沼的谢清棠一人,真心祝愿她婚姻顺遂,夫妻美满。
午膳后,扶楹正坐在院中制新的香膏,青霜突然来了离云居。
他站在院门外传话:“表姑娘,我们郎君请您到松月坞一趟。”
扶楹有些惊讶,但想着自己本就要去一趟,便直接将香膏装入盒中,起身往外:“走吧。”
她毫不犹豫,半点疑问也去,直接就要去,倒是让青霜在原地愣了会儿。
“不是要去松月坞吗?小郎君不带路,阿楹可不敢独行。”扶楹路过他,瞧着他发愣的模样笑盈盈调侃。
青霜回过神来,霎时红了脸:“表姑娘请。”
到了松月坞,扶楹在水榭除了谢浔外,还看见了谢砚。
不知谢浔对他说了什么,此刻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去气。
扶楹走上前,朝谢浔行了个礼:“大表兄。”
随即冷冷淡淡朝谢砚敷衍了下:“二郎君。”
亲疏远近,顷刻显现。
谢浔抬了抬眼尾,谢砚被她的态度哽住,面色难看。
谢浔没理会他,直接道:“做你该做的事。”
扶楹不明所以,谢砚却听明白了,他转向扶楹,拱手深深行了个揖礼:“昨夜是我唐突表妹,令表妹受惊是我的不是,今日兄长作证,我诚恳向表妹道歉,并承诺,日后绝不会再如此行事,请表妹放心。”
他道歉道得诚心诚意,扶楹突然想到昨夜谢浔说的,他说会让谢砚跟她道歉。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为了宽慰她罢了,没曾想,他竟真的让谢砚道歉,还将他们都叫来松月坞。
如此既避免了她与谢砚单独见面,又有他震慑,谢砚不敢敷衍。
她轻轻抬眼,向谢浔看去一眼。
谁知他正垂眸看着自己,她突然抬眼,也不知是吓到他还是怎么的,令他呼吸一促,连忙移开视线。
9. 第 9 章
扶楹被他这番举动弄得纳闷儿不已,她就这般吓人?就随便看他一眼就能让他惊慌至此?
“表妹?”
迟迟没得到回应,谢砚不由得出声提醒。
扶楹遂收起揣测,冷着脸淡淡道:“既然大表兄做主,我也不好再计较什么,还望二郎君往后克制己身,尊重他人意愿。”
她这番话明嘲暗讽,谢砚听得浑身不舒服,他看向谢浔:“兄长,我可以走了吗?”
谢浔淡淡“嗯”了声。
谢砚连忙往水榭外走,步履匆忙,好似背后有什么虎狼追着他似的。
水榭只剩下谢浔和扶楹两人,淡淡水浪拍打声响在耳畔,逼得人心绪浮躁。
扶楹将带来的香盒递上去:“大表兄,这是阿楹新做的香膏,想必之前送给表兄的香膏皆已用完,特意为你做了新的,昨夜之事多谢表兄。”
谢浔指尖微动,想到那盒被尘封角落的香膏,他颇有些不自在地接过:“多谢表妹。”
扶楹看了眼他身后厮杀成一片的棋盘,打着多留会儿的主意道:“不如我与表兄下一局?”
谢浔不知在想什么,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扶楹便当他答应了,径自错开他往棋盘前落座。
等她落座,谢浔骤然反应过来,刚才应下的是她要与自己下棋。
但方才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好再改主意,只得回身落座。
扶楹执白子,与他从头开始下,她棋艺不算出彩,但也不算很差。
但在谢浔手下,她片刻间便溃不成军,谢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将她的棋子一颗颗吞吃殆尽。
“表妹,承让。”
扶楹泄气地将面前棋子往前一推:“表兄棋艺精湛,阿楹自愧不如。”
她语中藏着些微埋怨,不明显,谢浔却听出来了。
他略一沉吟,提议道:“再来一局?”
扶楹却失了兴致,输得太惨,她怎好意思厚着脸皮再来一局?
她起身道:“叨扰表兄许久,阿楹就先回去了。”
谢浔也没勉强,颔首应了一声。
等扶楹走远,他看向桌边放置的香盒,沉思半晌,才抬手打开。
扶楹回到离云居,倒头便睡下。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大火中,与现实不同的是,她透过窗缝看见的不再是紫衣官袍的谢浔,而是对着他疯癫大笑的李斯羡。
她心里狠狠一跳,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连忙起身扑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
凉意直入肺腑,才将那无边无际蔓延出来的恐惧压了下去。
“芫荽。”
芫荽闻声推门而入,“姑娘,您醒了?”
扶楹狠狠喘了口气,声音沙哑:“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芫荽不太明白:“姑娘是指什么?”
扶楹抬起头,面色苍白,眸中是未散的恐慌:“今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芫荽被她的模样吓到了,连忙上前:“姑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今日是昭宁八年八月初一啊,再过半月便是中秋了。”
扶楹脸色白了白,八月,马上就是乡试了,待乡试一过,李斯羡就会入京,准备来年二月的春闱。
而前世,就是在他入京后,被谢二夫人一眼相中,劝说老夫人为自己许下婚约。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虽说如今二夫人并未如前世一般厌恶自己,但前世命运的走向不一定就会因此发生改变,谁也料不到,待李斯羡入京,她会否因别的原因与他许下婚事。
扶楹这下再也睡不着了,连忙换了身衣物,着手准备制作花钿、香囊等物。
一连数日,她都埋头苦作,做好的东西就让芫荽拿出去卖,一开始依旧是无人问京,但连着坚持几日后,芫荽满脸兴奋地跑回来:“姑娘,今日卖出了一盒口脂。”
她拿出挣来的银钱,又有些泄气:“不过只卖出了十文钱,是个书生为他家娘子买的,他说他娘子为供他读书,一直节减度日,从未用过这些女儿家喜爱的东西,他钱财不多,问我能否便宜些卖给他,毕竟是第一单生意,我便卖给他了。”
扶楹看着那十文铜板,多日来总算露出些笑意:“无妨,能卖出去便是好的,这是你我靠自己赚的第一份银钱,我们一人一半。”
芫荽连忙道:“我没什么要用银钱的地方,还是都给姑娘您存着吧。”
扶楹从她手中拿走五枚铜板:“你用不用得着是你的事,但这是你应得的,你只管拿着便是,往后等你姑娘我赚了大钱,再分更多的给你。”
受到十文钱的激励,扶楹每日做东西更是认真,片刻都不肯懈怠,芫荽每日奔走在外,二人忙忙碌碌。
有时一整日也卖不出一样东西,有时又能卖出一盒口脂,或一盒胭脂,又或是一枚花钿,虽然赚的钱很少很少,但两人依旧乐此不疲。
有一日,扶楹正在做一枚孔雀翎翠钿,谢清棠来了。
她在院外徘徊半晌,若不是芫荽出门时发现她,扶楹将她唤进来,她只怕要在外犹豫半日也不好意思进来。
“表姐那日说,我可以来这里找你,我这才过来叨扰表姐。”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突然过来惹得扶楹不喜。
扶楹和善道:“表妹来了只管进来便是,何谈叨扰?”
谢清棠这才放松一些,她扬起笑,看向扶楹手上的翠钿:“表姐这是在做什么?”
谢清棠在扫花院常年深居简出,接触这些东西并不多,因此并不认得。
扶楹轻笑着解释:“这是孔雀翎翠钿,用在女子妆面上的。”
说着,她看了看翠钿,又抬头看向谢清棠:“这翠钿与表妹倒是极为相衬,不如我给表妹贴上试试?”
女子爱美,谢清棠也不例外,她迟疑着:“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扶楹起身,将制好的翠钿涂上鱼胶,细细贴在谢清棠眉心处。
扶楹将妆镜递往她面前:“你瞧,是不是很衬你?”
谢清棠生得清丽,肤色也白,孔雀翎翠钿贴在眉间,将她整个人衬得更为出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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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
谢清棠愣愣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呢喃:“真好看。”
扶楹被她的反应逗笑:“表妹这是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
谢清棠瞬间回过神来,面上不可抑制地瞬间红透,她连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表姐莫要取笑我。”
扶楹将妆镜放下,坐回石凳上:“表妹本就生得好看,欣赏自己的美貌有何不可,表妹不必害羞。”
谢清棠被她宽慰,面上羞红渐渐褪去:“表姐说得是。”
她一板一眼的,扶楹难免想到谢浔,二人不愧是堂兄妹,某些层面倒是颇为相像。
谢清棠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又开始动手做下一枚花钿,有些好奇:“表姐做这么多花钿做什么?”
扶楹也没故意瞒着,悠悠叹了口气:“我从兰陵一路逃难过来,手中钱财不多,上京城寸土寸金,我得想法子赚些银钱,才好在此长久生存下去。”
谢清棠被她的想法惊呆了:“女子也能赚钱?”
扶楹诧异:“有何不可?”
谢清棠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模样,眼睛亮亮的:“表姐真厉害,我和姨娘在府中处境也难,但姨娘一直教我,要想法子讨父亲和祖母喜爱,我们娘俩儿才能在谢家有一席之地,我们扫花院的一切开支也都依靠母亲,若惹她不快,夏日无冰冬日无碳都是常有的事,可我们从未想过还能自己去赚钱。”
谢清棠的想法,无非是天底下大多数女子都有的想法,父母世道也多是如此教的。
但扶楹不同,她爹娘从小不限制她各种异想天开,甚至鼓励,只是过去在兰陵,她没有钱财之忧,因而没有尝试过。
但没有不代表不能,她现在不再是兰陵郡守之女,她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哪怕她寄住到谢家来,谢老夫人让她唤一声外祖母,可这终归不是自己的家,她也无法心安理得地问谢老夫人要银两。
“形势所逼罢了。”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扶楹也不认为自己就一定对,并未说教她改变想法。
谢清棠想到她的遭遇,看向她的目光又变得心疼几分。
扶楹瞧见,忍不住笑:“我无事,凡事事在人为,只是如今东西卖不出去令我颇为苦恼,其余的都过去了,爹娘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我沉溺伤痛。”
于她而言,兰陵之事已过去十二年,那些痛彻心扉早已被岁月掩埋,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让自己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如此看得开,谢清棠对她又是刮目相看,她定定问:“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扶楹抬起头,又些惊讶地看着她。
谢清棠腼腆一笑:“表姐说得对,事在人为,好日子是自己挣来的,怎能一味奢求他人施舍?”
扶楹顿时笑开:“表妹能这么想就好,我现下倒当真有事想请表妹帮忙。”
谢清棠正了正色:“表姐请说。”
扶楹道:“过两日便是中秋,中秋第二日泾阳候夫人会在侯府设宴,宴请不少达官贵人女眷,若是可以,我与表妹一同去参宴,如何?”
10. 第 10 章
中秋当夜,宫廷设宴,而第二日则是京中贵胄各自的家宴。
谢府的家宴,历来是谢府和泾阳候府轮番准备,今年便轮到泾阳候府。
泾阳候夫人乃是谢家大房长女,谢浔的亲姐姐,六年前便已与泾阳候喜结连理。
在扶楹记忆中,今年泾阳候府的宴会特殊,虽为家宴,但泾阳候府会做主,宴请百家女眷及年轻郎君。
一来,是为谢家各房,适龄的郎君姑娘们相看婚事,二来,也能让其他各家趁此相看,也算成人之美。
扶楹这些日子这般勤奋,主要也是为此做准备。
谢清棠听见她的话,一时睁大了眼不敢说话。
好半晌,才低下头蹑喏着:“不、不是我不肯帮表姐,只是我的身份,便是寻常宴会也去不得,更何况是出府去泾阳候府?母亲她是不会同意的。”
扶楹握住她放在桌上,捏得泛白的手:“我知道很难,但表妹你细想,若此次能去泾阳候府,从今往后你在谢府便不必如此束手束脚,何不借此一搏?”
谢清棠垂着眸子没说话,能借着姨娘病情走到祖母跟前,便已是在姨娘鼓励下,她尽的最大勇气。
若要出府去,她想都不敢想。
见她如此,扶楹也不勉强,只道:“表妹不必急着答应我,你且好好想清楚,若是想去了,不妨去寻外祖母,若她首肯,便是二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谢清棠轻轻点了点头:“多谢表姐体谅,且容我再考虑考虑。”
扶楹半开玩笑道:“若你决定去了,记得提前来寻我,我替表妹梳妆,表妹替我戴着首饰去出出风头。”
谢清棠应下,没再多停留,揣着满腹心事与她告别。
等她走了,芫荽才道:“姑娘,您让三姑娘去寻老夫人了,那您怎么办?”
要去泾阳候府可不容易,既不再是家宴,若无泾阳候府的请帖可进不去。
可若谢清棠去求了老夫人,扶楹又怎好再去?
“放心吧,我自有法子。”
。
第二日,扶楹便站在了松月坞门口,芫荽看向松月坞的门槛,有些迟疑:“这便是姑娘说的法子?”
“自然,泾阳候夫人可是大郎君的亲姐姐,还有什么比找大郎君更好的法子?”
芫荽很是担忧:“可大郎君瞧着挺不近人情的,虽说救过您一回,但那毕竟事关人命他不好袖手旁观,可这回,您确定不会被他赶出来?”
扶楹扬了扬下巴:“试试不就知道了,去敲门吧。”
芫荽只得上前敲门。
开门的依旧是青霜,这偌大的松月坞,仿佛就只住着谢浔和青霜两个人一般。
青霜一眼看见扶楹,拱手见礼后问:“表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扶楹又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大表兄在吗?我寻大表兄有些要事,还请小郎君代为通传一声。”
青霜想到自己郎君的交代,有些为难道:“我家郎君外出了,并不在院中。”
扶楹有些狐疑,青霜一向都跟着谢浔,怎会谢浔外出,青霜还在府上?
但她也只是疑问,凡事不可绝对,她只能故作着急道:“可我真的有很要紧之事,若是大表兄不在,我可否入院内等他?待他回来我好第一时间见到他。”
青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偷偷往斜后方看了一眼,得到否定,随后又硬着头皮拒绝扶楹:“不如表姑娘先回去?待郎君回来,我再派人前去通传?”
扶楹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里,往前两步,挤到门跟前:“可我真的很急……”
一边说着,一边往里探,但只看见院中空荡荡,并无潜藏的人影。
难不成她猜错了?谢浔当真不在?
青霜被她一番举动吓得,连忙将门往里合拢两分:“表姑娘,我家郎君当真有要事,您再急也先回去等等吧?”
扶楹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硬闯,只能泄气道:“好吧。”
她耷拉下肩膀,带着芫荽往回走。
青霜一直目送她们走远了,才赶忙合上门,看向躲在门扉旁的谢浔:“郎君,人已经走了。”
谢浔拧着眉应了声,青霜不解:“郎君的确是有事要外出,与表姑娘说清楚便是,何故这般躲着?”
谢浔闻言沉凝片刻,何故?
他也不知,只是方才刚走入院中,便听见门外声音,下意识便躲了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在躲什么,就是下意识觉得,不该与她走得太近。
扶楹回了离云居,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松月坞来人通传。
眼见着明日就是中秋了,明日谢浔定然要入宫参宴,到时她更见不着人。
如此想着,她再也坐不住,直接起身往外走。
“姑娘,这么晚了……”
芫荽打好水正要进来伺候她梳洗,却只见她风风火火往外走:“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
还不等芫荽应声,扶楹人已经出了院门不见了。
来到松月坞,扶楹见里面灯火明亮,顿时来了气恼!
这人明明就回来了,为何不告知她?!
她怒气冲冲上前敲门。
门一开,青霜小心翼翼探出一颗脑袋,强撑着笑意:“这么晚了,表姑娘怎么来了?”
扶楹深吸了口气,勉强露出一点笑:“小郎君白日不是说,等大表兄回来便来通知我吗?这么晚了难道大表兄还没回来?”
心知躲不过去,青霜只能认命道:“回是回来了,只是郎君现下还在书房忙,我也不好打扰,故而没去通传,还请表姑娘见谅。”
他说得真诚,扶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想必大表兄也快忙完了,我进去等他,可好?”
青霜本就心虚,见她并未为难,也不好再三拒绝,连忙把门大开:“表姑娘里面请。”
扶楹随他到堂屋等着:“表姑娘先坐,我去书房守着,待郎君忙完,便请他过来。”
青霜给她上了杯茶便走了,扶楹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思索待会儿该如何开口。
若直接提出会不会太过无礼?毕竟她与泾阳候夫人不认识,却非要去参加人家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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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得投入,以至于谢浔到了门口也没发现。
谢浔负手立在门外,屋中的姑娘一身雪白长裙,挽朱砂色披帛,乌发自然垂在身后,许是拆卸过妆发,如云的鬓发中只斜插了一支白玉兰花簪,面容素净,未施粉黛,但她肤色白皙,被朱砂色披帛一衬,更是眉眼如秋水,唇红若牡丹。
腰束鞓红锦缎腰带,纤腰不盈一握,却衬得别处丰盈,整个人在清纯中透着靡丽艳色。
谢浔突然有些口渴地滚动了下喉结,偏错开目光,轻咳了声进屋。
扶楹听见动静,忙侧身看来,见到他,眼前微微一亮:“大表兄。”
她眼中光芒太过热切,令谢浔浑身不自在。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情绪道:“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扶楹双手无意识搅着腰带上的垂丝,目光盈盈地望着他:“阿楹有一事想请大表兄帮忙。”
谢浔垂眸看她,目中有疑惑,仿佛在问她何事。
扶楹斟酌着开口:“我听说后日的家宴在泾阳候府举办,阿楹来了上京这么久,还从未去过其他府上参宴,阿楹想,后日大表兄可否带阿楹一道去瞧瞧热闹?”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直截了当比较好,她瞧着谢浔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跟她弯弯绕绕之人。
没想到她是为了此事,谢浔道:“此次并非家宴,谢府一共也就得了七张帖子,都交由祖母安排了,你若是为此事该去寻她。”
七张帖子,大房崔氏谢浔,二房兰氏三人,外加老夫人,便有六人,也就是说,只剩下一张能留给她和谢清棠。
扶楹暗自皱眉,若她想与谢清棠同去,除非挤掉一人,或是,再想法子得来一张帖子。
挤掉一人可不容易,但若谢浔愿意,替她多讨来一张帖子不是难事。
如此想,扶楹心里已有了主意,她面上露出些许为难:“自我入府以来,已为外祖母添了许多麻烦事,实在不好再因此事去叨扰她老人家。”
说着,她抬起头,目光定定地望着谢浔:“大表兄,若是可以,我能否请求你,帮我向泾阳候夫人多讨要一张帖子?若大表兄愿意,阿楹愿与大表兄等价交换,只要大表兄提要求,阿楹做什么都愿意。”
她本就比谢浔矮了大半个头,她需完全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如此角度,谢浔能更清晰地看见她眼中诚恳,看见她对去泾阳候府参宴的殷切期盼。
这样的目光,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况且多讨要一张帖子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此事我帮你便是,时辰不早,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并未提等价交换的事,但话已出口,阿楹自当兑现:“多谢表兄,若表兄往后有用得着阿楹的地方,阿楹自当竭尽全力!”
谢浔颔首应下。
扶楹福了福身,准备往外走。
刚到门口,她看见早已漆黑一片的天色,身形顿住。
她倒退两步,回头看向疑惑不解看着她的谢浔。
“表兄,天太黑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11. 第 11 章
“大表兄,天太黑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扶楹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片浓黑的天幕,这片黑就仿佛一只巨兽的口,张嘴便要将她吞噬。
这样的扶楹,太柔弱,太惹人怜惜。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浔就想点头答应,
可他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拢在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我还有些事,我让青霜送你回去。”
他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以致扶楹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当他是真的有事,也不好过多打搅:“多谢大表兄。”
谢浔唤来青霜,青霜提灯护送扶楹往离云居走。
芫荽在院外已等候多时,瞧见她,面上焦急顿松:“姑娘您可算回来了,你急急忙忙跑出去,也没说有什么事,这么晚了奴婢真担心您出什么事。”
扶楹回身与青霜道过谢,等他走后才道:“我能有什么事,这谢府还有豺狼虎豹不成?”
说着她走进屋内,看了眼妆台上的物件:“三姑娘来过吗?”
芫荽摇头:“不曾,前院也没什么消息,没听说她去找老夫人。”
扶楹轻叹了口气,罢了,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既不愿去,她也不会勉强。
次日一早,谢府众人一大早便起床做准备,为了晚上的宫宴。
谢家地位尊崇,圣上设家宴,自然邀请了谢家众人,因此除老夫人以年迈不愿劳累为由,其余两房人刚过午时便乘马车入宫。
扶楹只是个逃难来的孤女,没资格去参加宫宴,她也志不在此,她留在离云居精心准备明日宴席的衣裙首饰。
直到黄昏时分,春华堂潜人过来请她,说老夫人请她一道用晚膳。
她到春华堂时,发现不仅她,还有谢清棠和她那位姨娘。
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柳姨娘脸色有些白,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老夫人让扶楹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他们都进宫去了,我嫌寂寥,便将你们唤来陪我,你们不会嫌我多事吧?”
“外祖母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能来陪着外祖母一起过,阿楹不知有多高兴呢。”
扶楹如此说道,谢清棠和柳姨娘在下首附和着点头,但二人皆有些拘谨。
老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也没多说,直接让人将晚膳摆到堂屋来。
她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就像真正亲密无间的家人一般,用着晚膳,偶尔谈笑两句。
当然,几乎都是扶楹和老夫人在说,若不刻意去注意,几乎要忘记柳姨娘和谢清棠的存在。
一顿饭吃下来,扶楹哄得老夫人喜笑颜开,柳姨娘母女虽拘谨得紧,但瞧着也是很高兴的。
用完膳,三人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等到她称累要休息才告辞离开。
三人走出春华堂,扶楹几次想问问谢清棠,但顾及柳姨娘在,最终也没开口。
与她们分别后,她径自回了离云居,一直等到夜深,芫荽回来跟她说谢浔等人从宫里回来了,才起身往松月坞去。
她到时,谢浔也刚好回来,大老远的便听见青霜的声音:“表姑娘怎么在此?”
谢浔也看见了她,脚下微顿,便明白过来她是因何而来。
他低声嘱咐了青霜一声,后者快步进了松月坞。
扶楹迎上前去见礼:“大表兄。”
谢浔淡应了一声,并未说话。
扶楹不知他答应的事有没有办到,但明天就是宴席了,她不想过多耽误,若他这处没成,她还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如此想着,她便直接问:“大表兄,不知我拜托你的事如何了?”
谢浔瞧她急切,突然生了两分捉弄的心思,但他面上不显,语气淡淡:“何事?”
扶楹瞬间哽住,她眉心皱成一团:“表兄记性这般不好吗?我昨夜才……”
“郎君,东西拿来了。”青霜从院内出来,并不知晓两人之间的对话,直接将印着泾阳候府的鎏金帖子递了出来。
那一瞬间,扶楹没错过谢浔眼里的错愕,和一丝丝尴尬。
扶楹顿时明白过来,此人方才竟是在捉弄她!
但她并未生气,反倒稀奇地多喵了谢浔几眼,这么个冷情寡欲,整日一副矜贵疏离的模样,竟也会捉弄人?
谢浔被她探寻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他掩饰般将帖子交给扶楹:“我当你是为了旁的事,帖子拿去吧。”
他不甚自在的解释完,直接提步往里走,同时还不忘嘱托:“青霜,送表姑娘回去。”
“是,郎君。”
回到离云居,扶楹将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您都快将这帖子盯出花来了,也不知有何好看的。”芫荽在一旁道。
扶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不懂,这可是我的敲门砖。”
芫荽听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提醒:“您可别忘了,上回老夫人寿宴,您精心打扮一番,结果被大郎君抢了风头,一单生意也没捞到。”
扶楹总算从帖子上抬起头:“你说得对,所以这一回,我要想法子跟谢浔走得近一些。”
上一回,不仅是谢浔抢了她的风头,更多是因为她的身份,她们瞧不起,于她们而言自己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这一次,除了精致妆容,她还得展示自己的价值。
至于这于她们而言有用的价值嘛……
不知想到什么,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次日天还没亮,芫荽就敲门将扶楹唤醒了,扶楹困得睁不开眼,语气不善:“你最好是有顶要紧之事,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她家姑娘有一些起床的小脾气,芫荽委屈道:“是三姑娘来了,她还拿着泾阳候府的帖子。”
扶楹“噌”一下睁开眼,起身将门打开:“她人呢?”
芫荽赶紧将谢清棠请进内室。
谢清棠也知此时来打扰太过失礼,但她抱着烫手的帖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昨夜用完晚膳回去,姨娘瞧出她有心事,便多问了两句。
谢清棠为此事纠结犹豫了许久,便告诉了她。
姨娘对她说,这是个机会,趁着今夜所有人都不在府上,老夫人多怜惜她两分,赶紧去讨,她怀着忐忑不安去了,老夫人对她的举动有些意外。
“怎么突然想去泾阳候府的宴会了?”
谢清棠斟酌着回:“祖母,清棠自知身份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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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该有此僭越想法,可清棠不甘心,清棠也是谢家血脉,谢家儿郎皆有铮铮血骨,清棠怎能平庸一生?所以清棠厚着脸皮来求祖母,给清棠一个立足的机会。”
她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谢老夫人从不知,这个一贯畏手畏脚的孙女还有这样一面。
想到兰氏和谢衔月强势的性子,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但她对谢清棠总归有一份情分在,毕竟当初是自己执意保下她。
既让她一身清白地来到这世上,总归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这般想着,老夫人向朱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取出多余的一张帖子递给谢清棠。
老夫人叮嘱道:“明日泾阳候府非家宴,你第一次去这样的场合,未免出错,你尽量跟着你阿楹表姐。”
她如此细致入微,谢清棠动容地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多谢祖母。”
“回去歇着吧。”
谢清棠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下,朱嬷嬷这才道:“三姑娘也不容易。”
老夫人在一旁垂着眼眸,半晌才叹了口气:“都是老二造的孽啊。”
这话朱嬷嬷不敢接,她只好转移话题:“可是您将唯一多出的帖子给了三姑娘,表姑娘那边怎么办呢?”
这帖子本是要留给表姑娘的,朱嬷嬷不知她为何将帖子留到此时,却又对三姑娘说,明日让她跟着表姑娘。
老夫人舒展眉眼:“那孩子精着呢,用不着我这张帖子。”
扶楹听了谢清棠得来帖子的过程,但并不知老夫人对她的评价,只拉着谢清棠让她坐在妆镜前。
“还好你来得早,不然我要梳两个人的妆容可来不及。”
扶楹正思考着该给谢清棠穿什么,以她的情况,想必也没什么适合宴会的衣裙,但她这儿也不多,仅老夫人送来的几件她都穿过了,不好给她穿出去。
正思索对策,芫荽在外道:“姑娘,春华堂来人了,说是老夫人给您和三姑娘送来了明日的衣裳。”
“快送进来。”
拿到两套衣料上乘的衣裙,扶楹让谢清棠先挑了一套让她换上看看。
这衣裙许是老夫人昨夜连夜让人买来的,加上对谢清棠衣裙尺寸不太了解,送来的衣裙偏大了些。
谢清棠揪着衣摆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办啊?”
扶楹围着她转了一圈,找出剪子来:“别着急,我帮你改。”
两人在屋中忙碌了近两个时辰,扶楹才将将把谢清棠的衣裙改好,妆容画好。
芫荽本要进来催促一声,一瞧见谢清棠,眼睛都看直了。
扶楹不仅将衣裙改小,还将她的披帛和裙摆稍作改动,只为了更贴合她出尘脱俗的气质,因此废了不少功夫。
谢清棠被芫荽看得局促不安,双手搅着帕子,忍不住红了脸。
恍若神仙妃子坠落红尘,染上尘瑕。
扶楹轻笑:“芫荽,你再看得仔细些,清棠头都快垂到心口去了。”
芫荽连忙回神,嘴里不忘数落:“姑娘,您还有心思玩笑,您快些拾掇自己吧,前院都来传话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准备出发去泾阳候府。”
扶楹这才收敛笑意,躲到屏风后换衣。
12. 第 12 章
扶楹原本为自己裁剪了一套衣裙,但老夫人天还未亮就让人送来新的,她一番好意扶楹不想辜负,因此临时换了老夫人送来的,改了贴合的妆容。
因此待她收拾好,与谢清棠结伴往前院与其他人汇合时,所有人都在等着了。
看见并肩而来的两人,谢衔月先是惊讶,随即变成恼怒,她指着谢清棠不满:“她怎么也来了?!”
方才老夫人只说去离云居请人,她们不知谢清棠也在,只以为老夫人偏爱扶楹,要带着她去,因而此刻瞧见谢清棠,众人皆是诧异。
兰流芳上回口无遮拦气晕了老夫人,如今收敛许多,她轻声呵斥谢衔月:“这是你祖母的意思,不得多言。”
谢衔月咬紧了腮帮子,忍不住看向老夫人,跺了跺脚:“祖母!您怎么让她去啊!这不是让别人看咱们家笑话嘛?!”
老夫人看着谢清棠一身打扮,沉声道:“她是你妹妹,怎就成了笑话?你瞧她这模样,别人喜爱还来不及,怎会笑话?”
说罢,她不愿再多说,直接让朱嬷嬷扶着她上了马车。
扶楹二人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谢清棠紧张地绷紧了背。
扶楹宽慰她:“表妹不必在意旁人,放松些。”
谢清棠这才直了直背脊,与扶楹一道上前行礼问安。
云流芳很是冷淡地敷衍了一声,谢衔月直接理都不理爬上马车。
谢砚与母亲和妹妹同气连枝,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母子三人这般行径,算得上是当众给谢清棠难堪,一旁崔氏笑着解围:“清棠今日真是好看得紧,方才大伯母竟险些没认出来。”
有她解围,谢清棠自在许多,向她行礼道谢后也登上了马车。
崔氏多看了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扶楹一眼,朝她笑笑上了马车。
扶楹有意落在最后,她掀起眼帘看向谢浔:“昨夜还未向表兄道谢,多谢表兄替阿楹讨来的帖子。”
谢浔克制着不去看她,低低应了声“不必客气”。
谢府众人到达泾阳候府时将近午时,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到了,正在花厅吃茶。
泾阳候夫人谢云岫亲自迎出来,身旁还跟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谢云岫向老夫人和崔氏及云氏行过礼,又教着身旁小姑娘喊人。
小姑娘嗓音甜甜,一叠声儿的“外曾祖母、外祖母、叔祖母…”唤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只轮到扶楹和谢清棠时顿住了。
谢云岫认出谢清棠,立马道:“这是你三姨母。”看向扶楹时,她猜测:“这位想必就是兰陵那位苏表妹了。”
扶楹向她见礼:“阿楹见过表姐。”
谢云岫顿时笑开来:“小鱼儿,快见过你表姨母。”
小姑娘立马上前来乖乖巧巧行了个礼:“表姨母安好。”紧接着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表姨母真好看。”
她一本正经地夸赞,令扶楹一瞬间红了脸,尤其是在周围人笑着打趣小鱼儿时,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好不容易等他们叙完旧,进了花厅,扶楹面上的热意才稍稍消散。
临近午时,到的客人不多,但候府也准备了精致菜肴在花厅摆宴。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宴席虽将男女客分坐两席,但中间并未起帷幕遮挡,因而扶楹总能察觉到若有似无落在她们这边的视线。
她在兰陵时一贯众星捧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但坐在她身侧的谢清棠不同。
十五年来头一回出现在人前,方才还有好几位贵夫人向祖母打听她,她只是谢家庶女,但好歹也是谢家名正言顺的姑娘,有人相中她不意外,但她不喜欢这样将她当货物一般衡量的目光。
她悄悄朝扶楹身边靠了靠,面前的美味佳肴也吃得味同嚼蜡,半点胃口也无。
扶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用过膳,众人皆去园中赏玩,今日宴席,与谢府时所设项目相似,扶楹融不进去,但谢清棠可以。
有年轻姑娘拉着谢清棠,邀请她一同游玩,扶楹便厚着脸皮跟她们一道走。
她们去投壶,扶楹刚巧就会,几轮下来拿了个头筹。
同行的几个小姑娘被她惊艳到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连声为她喝彩,谢清棠也内敛地给她小声拍巴掌。
谢衔月等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瞧着她们几个自娱自乐,有人不屑嗤笑:“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谢清棠和几个姑娘面上有些挂不住,但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缄默,并不与她们反驳。
不为别的,她们这几个确实都是家中庶女,而谢衔月那边,皆是高不可攀的嫡女,若此时与她们起了冲突,此处人多不会发生什么,但各自回家后,必会受到蹉磨。
扶楹却没那顾忌,她轻笑一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对准说话之人跟前壶口,轻轻一掷,便中了右耳。
人群立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她这处距离壶口可比正常距离远了两倍不止,她一个弱女子,竟轻轻松松便投中了,且是投入更为狭小的耳中。
那女子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扶楹面露委屈:“抱歉,我一时手痒,投歪了。”
她说完,人群又是一阵笑声,那女子方才可投了半晌,壶中依旧空空如也,扶楹一句“投歪”却直接投得贯耳。
笑声毫不掩饰嘲讽,那女子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衔月,你这表妹还真不一般啊。”
谢衔月淡淡看了苏扶楹一眼,在外面她不想给她没脸,拂了谢家的颜面,且她也没多瞧得上这女子,让她不满的,是谢清棠今日一身打扮。
她从离云居来,显见是出自苏扶楹之手,她竟敢帮她来抢自己风头!
但她把帐记在心里,此时不提,也没应声。
女子得了个没脸,冷哼一声走开了。
扶楹这边,方才那一箭之后直接被人拥簇着,问她投壶技术怎这般好……
许是她方才举动太过解气,原本因谢清棠稍加理会她的人直接对她殷勤起来。
她们拉着扶楹去不远处落座,一群人围在石桌上,听扶楹传授投壶绝技。
这投壶技术是父亲教给她的,父亲说,女儿家不用弯弓射箭,但若要出入宴席,总要会些玩乐,才能与人玩到一处。
几人挤在一起热闹不已,直到其中一人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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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一道修长身影走过,她悄悄使了使眼色:“是谢大郎君……”
说着,又突然想起扶楹和谢清棠都是谢府的人,顿时打住,红了脸低下头。
其他人皆笑话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扶楹抬头看向从不远处小径上路过的谢浔,想了想自己今日的计划,扬手朝他招了招:“大表兄。”
喧闹止住,所有人一起下意识看向谢浔。
谢浔今日着蓝白相间的广袖长袍,玉冠束发,白色冠带随风扬起,又轻轻搭落在他垂下的发上,无端显出一股飘逸清泠之感。
他闻声侧头,对上齐刷刷数道热切视线,身形微顿,旋即落在扶楹面上。
想了想,他迈步走过去。
随着他靠近,所有人睁大了眼,一时难以置信,一贯独来独往不近人情的谢大郎君,居然走进了姑娘堆里。
大家钦佩的目光齐齐落在扶楹身上。
扶楹身子有些僵,笑容也有些凝固,她只是想与谢浔打个招呼,让别人以为自己与她相熟而已。
可谢浔不按套路来,竟朝她走近,还垂眸问她:“何事?”
几乎是一瞬间,扶楹感受到了许多道如风霜般刮人的视线,她实在没想成为众矢之的。
但谢浔已经走过来了,她的目的也算达到,只能硬着头皮笑笑:“无事,只是想问问表兄去哪儿。”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成想谢浔又一本正经回他:“母亲和长姐有事寻我,我过去一趟。”
好了,这下扶楹觉得自己能被许多道目光生吞活剥了。
她赶紧赶人:“那表兄快去吧,别在此耽误了。”
谢浔这才颔首走了。
扶楹刚松一口气,又发现坐在一起,除谢清棠以外的姑娘齐齐盯着她。
有人羡慕:“苏姑娘与谢大郎君关系真好,我此前可从未见过,谢大郎君如此主动走近过哪个姑娘呢!”
有人嫉妒:“我要是苏姑娘就好了。”
还有人开玩笑:“你这话说得,你要是有苏姑娘三份美貌,谢大郎君说不得也会多看你一眼。”
闻言,扶楹脑子一紧,从诸多酸言酸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商机。
她看向说“我要是苏姑娘就好了”的姑娘,格外诚挚道:“其实我本来也不长这样好看,只是我用妆容掩盖了自己脸上的瑕疵缺陷,所以看着才格外好看罢了。”
她如此厚脸皮夸赞自己,别人却也没注意,而是认认真真看着她脸上的妆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完美,很赏心悦目。
一旁的谢清棠及时道:“我也是,我今日妆容都是表姐帮我画的,我用的口脂还是表姐自己做的呢。”
其他人又看向谢清棠。
姐妹二人今日都很惊艳,可各自又有不同,谢清棠清丽出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子,扶楹却是矫揉中带着一丝媚,有时看着清纯柔婉,举手抬足间又散发出些许妖,不会让她看起来太过艳俗,反倒是恰到好处地吸人目光。
无论是她们各自的妆容还是衣着,都最大程度地放大了各自的美,尤其是谢清棠眉间那株彩绘而成的西府海棠,足可见落笔之人功底。
13. 第 13 章
“这当真都是苏姑娘弄的?”有人不敢相信,她们的妆发基本是都贴身丫鬟弄的,虽然看起来也都很端庄,但其中细节之处却是无法比拟的。
“自然。”扶楹将带来的口脂胭脂和花钿都拿出来:“你们瞧瞧,这些都是我做的。”
她拿出其中一盒口脂:“表妹今日的口脂就是用的这个鞓红色。”
又介绍起其他:“这是我今日用的颜色,这几盒口脂都是不同颜色,可以适应不同的妆容,而且各自的香味也不同,这是葡萄味的,这个是橙果香……”
随着她介绍,众人将口脂拿在手里一一比对,再闻闻味道,有人惊呼:“真是葡萄味的,我光闻着这味儿都想放进嘴里了。”
“这个也好香。”
“这个是桃花味儿的……”
扶楹趁机将所有口脂一并推到她们跟前:“姐妹们若是喜欢,不妨拿回去试试,一盒只要一两银子。”
听她提到价格,几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咬了咬牙,召来贴身丫鬟拿出银子递给扶楹:“我买一盒。”
扶楹喜不自胜接过:“喜欢哪一盒便拿哪一盒。”
有她开头,立马又有人掏银子要买:“我也要一盒。”
一两银子不便宜,但对她们来说也不算特别贵。
扶楹早就想好了,卖给她们的东西,若是太便宜了,只怕不符合其身价,她们还看不上,而且做这些东西极耗费心神,她总该收取些手工费用。
因此她卖得毫无心理负担,甚至还对犹豫的其他人道:“先选先得喔,若是选晚了,可不一定能选到合自己心意的颜色。”
余下人咬了咬牙,也一人买一盒,直到最后两人,口脂已经没了,扶楹道:“我今日就带了这么多口脂,二位不妨看看我的胭脂和花钿,这花钿直接涂上鱼胶就能贴面,不必彩绘那么麻烦,也是一两银子一枚。”
两人看了眼谢清棠额间彩绘,又看了看扶楹点在眼角的银粉,一人挑了一枚花钿买下。
扶楹看她们个个拿着东西爱不释手,若非此处不合适,都想立刻用起来的模样,笑着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亲手所做,用料都很干净,各位拿回去放心用便是,若是用得好了,记得再来找我买,若是有意,还可以来找我帮你们上妆喔。”
众人纷纷开心应下。
扶楹和谢清棠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到满满笑意。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宴也要开始了。
园中人皆移步,往宴席处落座。
扶楹和谢清棠坐一处,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人,看着却相当融洽。
谢清棠着藕荷色软烟罗裙,上绣缠枝海棠暗纹,腰束两指宽葡萄色丝绦,下垂流苏并羊脂玉禁步,挽同色披帛,披帛两端各悬一株西府海棠,与她眉间花钿相呼应,墨发梳惊鸿髻,髻尾簪雀衔明珠发簪,西子流苏垂落耳畔,随她小幅动作漾出微弱流光,更显清丽无暇的脸上具是不食烟火的翩跹。
而扶楹今日的上襦是天青色越州吴绫,衣缘滚金丝白莲缠莲叶纹,玉白下裙绣宝相花曼草纹,腰束玉白锦缎腰带,悬玉兰镂空香球,鬓发半挽,插累丝莲纹发簪,簪尾悬三颗金豆大小的明珠,右眼尾点细细银粉,汇作波纹海浪,衬得黛眉下一双秋水眸少了两分绵绵情意,反多出两分欲说还休的孤清。
远远瞧着,两人就似一幅仕女图,光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间,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与谢老夫人同行的,正是泾阳候府的老夫人,她远远就瞧见瞩目的两人,同谢老夫人打趣:“你这两个孙女生得可真真是好,不如挑一个与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凑成对儿如何?”
泾阳候夫人所说的孙儿,乃泾阳候一母亲弟,尚未及冠,还未许亲,是个跳脱难约束的性子,一家人都在为他的亲事头疼。
谢老夫人见过这混小子,人品不差,就是顽劣了些:“瞧你说笑的,我这两个孙女都是柔弱的性子,如何约束得住他?你倒不如瞧瞧衔月那丫头,倒是与你家小子合适。”
提起谢衔月,泾阳候夫人面上热切淡去,收起玩笑心思:“你可莫开玩笑,他们二人若在一块儿,岂不跟火星子遇到了火药,一点就炸。”
见她无意,谢老夫人也就只当是个玩笑,笑过便罢了。
待她们和世家贵妇们落座,谢云岫牵着小鱼儿到了扶楹二人跟前:“我还需招待贵客,可否劳二位妹妹替我照看会儿小鱼儿?”
小鱼儿生得跟个玉雪团子似的,两人哪能不喜欢,当下连连点头:“表姐只管去忙便是。”
待她走开,小鱼儿乖巧地跪坐到两人中间,规规矩矩的,小小年纪就一副稳重的模样。
扶楹拿桌上的甜瓜给她:“小鱼儿,吃这个吗?”
小孩都喜甜食,没想小鱼儿却一本正经摇头:“表姨母,小鱼儿不爱吃甜瓜。”
扶楹倒觉有趣:“那小鱼儿喜欢吃什么?”
“黎朦子。”
光是听她说,扶楹便觉得牙齿发酸:“那么酸的东西,你竟喜欢?”
小鱼儿掰着手指头数:“不光小鱼儿喜欢,外祖母、娘亲和舅舅都喜欢。”
她说的舅舅显然是谢浔,扶楹忍不住吞了下唾沫:“你们的爱好还挺特别。”
她看向对面男席中的谢浔,她真是很难想象,这么清泠一个人,吃黎朦子时龇牙咧嘴会是什么模样?
许是察觉她的目光,正在与人交谈的谢浔侧目看来。
正正将扶楹苦思冥想的模样看在眼里,她在想什么?
扶楹啧啧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并不知谢浔心里的猜测。
隔壁桌的谢衔月,从谢云岫将小鱼儿带过去就一直注意着她们,原本是恼恨两人抢风头,却恰巧将谢浔和扶楹相视那一眼看在眼里。
兄长看着面无表情,应当只是察觉有人看他,便随意望过来一眼,但苏扶楹看兄长的眼神,若有所思得很。
谢衔月忍不住冷笑,真是个不安分的,笼络她哥哥不成,竟对长兄起了心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什么资格肖想谢家郎君?!
扶楹正一心一意投喂小鱼儿,并不知自己已经被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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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月盯上。
等到宴席开始,众人推杯换盏,暗淡天色中,火光耀眼,照得席间宾主尽欢。
兰流芳与崔氏坐在一起,目光从在场诸多女子间梭巡了一遍,想为谢砚物色一位贤妻。
心里头有了几个人选后,看向一旁专注吃着膳食的崔氏,颇为稀奇:“大嫂怎就专注着吃了?今日机会难得,怎不趁机给大郎挑个佳妇?”
崔氏慢慢咽下口中食物,抬手掩嘴道:“他自己的婚事自己操心,他自己都不急我急什么?”
自打上回在谢府寿宴那一回后,她这个儿子便私下找过她,说他自己的婚事自有主见,希望她莫要插手,顺道也劝一劝他祖母,莫要为他婚事烦忧。
他这个儿子哪点都好,就是太有主见,还是个执拗的性子,他既都开口了,她自然不好再多管。
“弟妹可瞧着心仪的了?”
谢浔不让她管,但谢砚可阻止不了兰流芳。
“倒是瞧见两个得仪的,得回去问过二爷和砚哥儿的意思。”
兰流芳抬手点了人群中的两人,示意给崔氏看。
“看着都是极好的,弟妹有眼光。”
崔氏看了眼,极给面子地寒暄着。
兰流芳悠悠叹了口气:“我家砚哥儿若能有大郎那般叫人省心就好了,我也就不必费这么多心思,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叫人操心的主。”
她嘴上谦虚,崔氏却能听出其中炫耀,无非是炫耀谢砚依赖她这个母亲。
崔氏不接话,兰流芳自顾自道:“说来也怪长兄,大郎还那么小就跑什么道观去了,大郎打小没有父亲陪伴,性格自是孤僻一些,也是可怜孩子,大嫂也该多过问些,莫让他以为父亲母亲都不疼爱……男儿嘛,多是嘴硬的,他嘴上不让,心里定也是想要父母多加关爱的。”
兰流芳这话不中听,却点中崔氏心结。
她一直因谢浔父亲离家而心生怨怼,以致这些年对谢浔关心甚少,若不是近来老夫人几次在她跟前提,说谢浔年岁到了,该娶妻了,她才对他婚事上心了些。
可谢浔一让她不要插手,她便当真想置身事外,倒没想过,许是这孩子嘴硬……
这般想着,崔氏抬起头往姑娘堆里望去。
打眼就瞧见的,便是扶楹。
这姑娘无论境遇如何,到了人群中总是焦点。
可光生得美无益,她家世如此,对浔哥儿仕途毫无助力。
崔氏的目光从扶楹身上挪开,又看向其他家世兼才情出众的……
宴席一直持续到月上柳梢,众人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
扶楹和谢清棠一直等到谢云岫忙完,将小鱼儿安全送还,才告辞离开。
扶楹不知其他人在泾阳候府的宴席上如何,但她自己算是小有收获。
当晚回到离云居,她便将赚来的银子仔仔细细数了两遍,足足有八两银子!
她划拨了一两给芫荽,又划拨出二两让芫荽送去扫花院。
芫荽不解:“姑娘好不容易赚来这些银子,怎么尽分给我们了?”
14. 第 14 章
扶楹用丝帕裹着五两银子,捧在手心里,双眼亮晶晶的:“我做这些东西都靠你替我跑腿,自然要分给你工钱。”
“今日若不是清棠一道,我连接近这些人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要谢谢她,再加上她今日帮我当了活招牌,便多给一两工钱。”
扫花院的处境尴尬,想必需要多些银两打点,但扶楹并未盲目多给,凡事论功给钱,她自己又要当招牌,又要辛苦做工,自然该得最多。
芫荽将银两送到扫花院时,谢清棠正和柳姨娘坐在一起说着今日见闻。
瞧见银子,谢清棠连连摆手:“这都是表姐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什么也没做,怎么能拿银子,你快拿回去,让表姐好好放着。”
芫荽得了扶楹叮嘱,自是不肯:“我家姑娘说了,这是三姑娘应得的,往后还要多靠三姑娘相助呢,若三姑娘不收,往后我家姑娘也不好意思再请您帮忙。”
话说到这份上,谢清棠若是不收,反倒让人以为她不愿再帮忙了。
“那我便收下,往后表姐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让她只管来找我便是。”
芫荽欢喜应下。
等她走了,柳姨娘瞧见谢清棠握着二两银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她拍了拍她的手:“棠儿,苏姑娘说得对,你既帮了她,这银子就是你该得的,若你心存感激,往后她再找你帮忙,便多为她尽心便是。”
谢清棠得了姨娘的话,心里落定,她吸了吸鼻子,将二两银子一并塞进柳姨娘手上:“这些都给姨娘,往后姨娘莫要再为了给我铺路,偷偷变卖首饰了。”
扶楹不知扫花院之事,只是得知谢清棠收下银子,便心满意足地睡了。
许是多了银钱傍身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睡醒后,她梳洗好便去春华堂请安。
她起晚了些,去的时候云氏和崔氏都到了。
云氏正拿着两张画像给老夫人,眉眼间掩盖不住的喜气:“母亲您瞧瞧,这两位姑娘哪个更合砚哥儿?”
老夫人仔仔细细辨看了两人,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个瞧着好,性子沉稳,适合砚哥儿。”
“母亲您真是好眼光!儿媳也看中她呢,这是忠勇侯家的长女,自小才情出众,听说还擅武呢,砚哥儿那性子,就适合这么个将门虎女管束。”
“阿楹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万福。”
“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扶楹一直等在门口,等两人说话停顿间隙,才上前请安。
老夫人笑着朝扶楹招手:“阿楹来啦?快过来瞧瞧,你二舅母给二表兄挑的姑娘如何?”
扶楹听话上前,瞧了画中女子一眼,的确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二舅母挑的,自然是顶好的,瞧着也与二表兄相配。”
听她这么说,兰流芳难得心情极好,对她也和颜悦色的:“阿楹嘴真甜。”
说着,她将画卷收起:“昨夜回来我已知会过二爷和砚哥儿,若是母亲也没有意见,那我便挑个吉日上门说项?”
老夫人自然称好。
这厢说定,老夫人看向崔氏,忍不住发愁:“这二郎的婚事都有着落了,大郎身为长兄,怎能落于人后?你昨日也去了泾阳候府,可瞧上心仪的?”
崔氏有些犹豫:“倒是也相中一个,只是不知浔哥儿意下如何。”
老夫人轻杵了下拐杖:“若等他同意,只怕他到老也说不上媳妇儿了!你既有瞧上的,便说出来让我们参谋参谋。”
一直以来,他们都想着让谢浔亲自点头答应,可眼看翻过年关他都二十有二了,至今没成,谢浔不着急,她们做长辈的可不能不急。
老夫人这么说,崔氏也觉有理,便道:“我昨日瞧着,江尚书家那位大姑娘不错,性子清冷淡漠,话也不多,浔哥儿一向喜静,想必两人合得来。”
崔氏说的这位江家姑娘,老夫人也瞧见过两回,是个好的。
二人商议着如何知会谢浔,如何议亲,全然没注意一旁神色僵硬的扶楹。
她才将将与谢浔拉近些关系,昨日好不容易借着谢浔的东风小赚一笔,这么快就要把她的登云梯许人了?
谢衔月一直注意着扶楹,眼下见她面色有异,只当是她觊觎长兄,听见要为长兄议亲,因此神伤。
她冷哼了一声,小声讥讽:“不自量力。”
扶楹听见她的话,此时却没心情理她,她在思索,若谢浔订下婚事,她可就不好再借他的势了。
她们这边说得热闹,那边谢浔也下朝和谢陸书父子一道来了,老夫人今日心情好,非拉着众人一道用午膳。
众人在饭厅落座后,老夫人突然吩咐朱嬷嬷:“去把清棠一并唤来。”
谢衔月立马不满地拧起眉:“祖母!”
“月儿,不得无礼!”兰流芳低声呵斥。
谢陸书不赞同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您喊她来做什么?”
对于有损他名声的母女俩,他实在不喜得紧。
老夫人这回却铁了心要喊:“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还当真要狠心舍了不成?纵然你不喜柳姨娘,这个女儿你得认。”
谢陸书不想惹母亲不快,只好咽下满肚子不快:“是,母亲说得在理。”
“父亲!”见所有人都不再反对,谢衔月着急地躲了跺脚。
兰流芳在一旁拉着女儿,不让她犯糊涂。
谢砚并不关心这些,他偷偷瞅着扶楹。
上回被兄长教训过后,他暂时偃旗息鼓了一阵,但昨日在泾阳候府瞧见扶楹那般模样,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谢浔不动声色盯了他一眼,盯得他头皮发麻,连忙收回视线。
兄长可真是多管闲事,他自己不爱美色便罢了,还非要来管着他,一个上门打秋风的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妹罢了,还值当他如此护着?
想是这么想,但谢砚也不敢在春华堂放肆。
众人一直等着谢清棠过来,她拘谨地向众人见了礼,随即在谢衔月和扶楹之间落座。
谢衔月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若眼神有实质,只怕早已将她大卸八块。
谢清棠顿感压力,大白天的竟觉得后颈无端发凉。
“好了,用膳吧。”
老夫人发了话,众人皆沉默用膳,气氛略微有些诡异。
饭后,老夫人特意点了谢浔,将午膳前让人去摹的江姑娘画像拿给他看:“你瞧瞧,可入得了你的眼?”
老夫人面上慈和,语气里却多了两分压迫,让人不敢反驳。
偏生谢浔对此不惧,他连画像都没接,便直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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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孙儿现在还没有说亲的心思,您就别为孙儿操心了。”
“说得倒好听,我不操心谁操心?你说自己有主见,结果呢?搪塞了我一年多,到现在婚事也没个着落,难不成,你还想随你那个抛妻弃子的爹一道削发修行不成?!”
老夫人这回是真的生怒了,竟连谢大爷都拎了出来。
堂屋内顿时静默一片,老夫人这是气糊涂了,竟也口不择言起来。
谢浔抿紧嘴不说话,脸上显而易见得不高兴。
谢陸书连忙上前劝解:“母亲,您提大哥做什么?浔哥儿有自个儿的打算,他暂且不愿成亲也能理解,您何必这么逼他呢?”
说完,又对着谢浔:“你也是,你祖母一把年纪了,你也不知哄着点,当心给她气出个好歹来。”
谢浔当即朝着老夫人躬身道歉:“祖母,孙儿并非有意气您,孙儿只是不想找个不喜欢的女子共度余生,并非是不愿成亲,还请祖母、母亲放宽心,待孙儿寻到两情相悦之人,自会成婚。”
说完这话,他也不愿再多留,直接告辞离开。
他往门口走时,目光下意识就飘到了坐在尾端的扶楹身上,待二人对上目光,他才惊觉不妥,连忙敛目。
待他走远,老夫人还在感慨:“这孩子怎生就这么倔?”
崔氏叹了口气:“瞧他对婚事抗拒得很,还是再缓缓吧,我们也别逼他太紧,否则若激起他逆反心理,他反倒更不愿成婚了。”
谢浔的婚事谈得不顺利,二房这边却融洽许多。
谢砚对自己的婚事无所谓,兰流芳从春华堂回来,便着手操办替他提亲之事。
谢衔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母亲,您要再不管管,扫花院那个就快要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先是泾阳候府,再是今日午膳,只要不是个蠢的都能瞧出来,祖母显然是对谢清棠上心了,有意提拔她!
兰流芳忙着吩咐下人采买提亲之物,对此并不以为意:“怕什么?她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奴生的庶女,她还能越过你去不成?待我将你哥哥的婚事落定,忠勇侯府便是咱们的亲家,还需忌惮她们母女不成?”
兰流芳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谢衔月却难以安心:“您昨日难道没瞧见?谢清棠那狐媚子引得多少人流连侧目?我昨日费心打扮一番全被她压了过去,早晚有一日她会成为个隐患!”
兰流芳想到昨日的谢清棠,不说别人,就单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你说得也对,但她从小在扫花院,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别说其他,她怕是连胭脂香粉都不认识,怎能将妆容弄得那般好的?”
“这还用说,肯定是苏扶楹帮她的!昨日就有下人瞧见,她天还没亮就去了离云居,再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谢衔月对苏扶楹的不满愈加强烈:“谢清棠也就算了,苏扶楹一个外人,竟将手伸进了咱们谢家,帮着谢清棠压我一头。”
“娘,咱们得想办法把苏扶楹赶走才行。”
谢衔月抱着兰流芳的手撒娇,兰流芳哪有不应的:“行、行,依你的,但她是你祖母带进来的,直接赶走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
兰流芳瞧着手中采买清单,心里有了主意:“赶不走,但可以嫁出去。”
15. 第 15 章
二房母女的打算扶楹不知,自打她在泾阳候府赚了八两银子开始,她做东西更上心了。
每日没旁的事都窝在离云居不出,有时谢清棠还会来帮忙。
因而离云居每日的情景便是,芫荽负责外出采买,扶楹做工,谢清棠替她打下手,三个人分工明确,忙碌得很。
兰流芳这边,也挑了个良辰吉日,找了位相好的夫人一并去了忠勇侯府提亲。
谢家世代清流,名声斐然,忠勇侯府没多犹豫就给了回复,说愿意与谢家结亲。
消息传回当日,兰流芳高兴得走路都是飘着的,凡瞧见个人都笑意盈盈地招呼。
其中包括去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扶楹和谢清棠,她好似忘了她们之间那些龃龉,对两人称得上和颜悦色,甚至殷勤有加。
谢府上下都被这份喜气笼罩,连着几日二房都忙着准备正式下聘订亲之事。
扶楹这边的生意也明显有了好转,那日在泾阳候府的其中两位姑娘都找她回购了口脂,还多定了两枚花钿。
其中一位是户部尚书府上的四姑娘江映荷:“苏姑娘做得东西当真是好,我前两日用了你的口脂,我那位一向高高在上不爱搭理我的嫡姐,竟屈尊降贵问我哪里买的,这不,我赶紧来找你买一盒送给她。”
这可算得上是对扶楹极大的认可,扶楹当即赠了一盒胭脂给她:“你多送她一盒胭脂,她定喜欢。”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多谢苏姑娘。”
送走了江映荷,扶楹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意,这么多日来,她总算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但这只是开始,更令她意外的是,那日多送了江映荷一盒胭脂后,她家里那位嫡姐与好友郊游,竟因此给她带来了好几位客人。
这几位都是家中宠爱有加的嫡女,比起江四姑娘她们,这几位出手可谓相当大方。
她们派身边侍女来找她,一人要了七八盒口脂和胭脂,十多枚花钿。
其中包括忠勇侯府的嫡次女,也就是和谢砚订亲那位的妹妹。
但她来得晚,扶楹手上现有的存货都已经卖光了,只能答应帮她现做。
“苏姑娘,我们家姑娘是为了一个月后,敬国公府办的秋水宴,请姑娘务必要在那之前将东西做出来。”
侍女拿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桌上:“我家姑娘说,银钱不是问题,但姑娘给她做的东西必得是顶好的,这是定金,苏姑娘请收好。”
一个月内要做出她要求的东西不是易事,扶楹看在金叶子的份上咬牙应下:“请你家姑娘放心,扶楹自会让她满意。”
在这之后,扶楹让芫荽闭门谢客,暂时不再接待其他人,毕竟她精力有限,她可不想银子还没赚够,先把自己累死了。
她这里频繁来往拜访的客人,谢府其他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且那日扶楹在泾阳候府兜售口脂的事,也被不少人瞧见。
谢衔月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功夫上眼药:“祖母,苏扶楹也太过分了,这里可是谢府,她竟将咱们家当成了商铺,您也不管管她!”
谢老夫人却与她玩笑:“她能凭自己的手艺赚银钱,那是她的本事,我若是你啊,就赶紧去跟她打好关系,否则来日想买她的东西,都找不到门路呢。”
“我才不稀罕她的东西!”谢衔月可不认为,自己会有有求于苏扶楹的一日。
谢老夫人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
做口脂需先将蜂蜡和油脂加热融化,加入譬如玫瑰等花瓣的汁液,和甜菜根粉调色,再掺入甲煎膏,搅匀后放入瓷盒冷凝。
为了将口脂做成不同颜色,扶楹分别用玫瑰、红花、紫草等不同东西提取色素,做出对应的颜色,再各自加入自制的葡萄香露等不同香味,将自己做出的口脂与市面上所卖区分开来。
这些东西本就是长时间用在女子脸上的,她便将原本常用的朱砂,换成了甜菜根粉或是其他植物色素调色,如此既可满足女子爱美之心,又能保证安全。
做胭脂也不难,只需将玫瑰等红色系花瓣捣碎,加入雪矾浸泡后去除枝叶,混入少量桃胶加水熬成的胶液,再加入适量蜂蜡调成膏状,最后倒入瓷盒中阴干便是。
扶楹喜欢在倒入瓷盒前,先倒入自己做成的各种花瓣模具,待凝成膏状再小心取出放入瓷盒,如此她做的胭脂皆是桃花、梅花、兰花等形状,不同形状又对应胭脂适用的妆容或气质。
口脂和胭脂做法相似,也不算复杂,最耗费心力的是花钿。
她做的花钿要售卖,就不能是茶油彩绘,只能是能凝成型的金银佃、翠钿、罗帛钿等,这些东西又小又需精致,花费一整日,最多也就能做出两个来。
扶楹花费了七八日,做好忠勇侯府姑娘要的五盒口脂、五盒胭脂、又花去十来日做成二十枚形制不一的花钿。
等忠勇侯府下人来取货时,她整个脖子都是酸的。
“姑娘,不愧是侯府的姑娘,出手可真大方,给了足足五十两银子呢。”
芫荽数着沉甸甸的白银,双眼都在放光。
扶楹反倒精神涣散地瘫在椅子上:“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再涨涨价,尤其是我的花钿,还有,接下来几日继续关门谢客,我必须得好好休息休息。”
扶楹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她也不是个为了赚钱拼命的性子,这连续二十多日高强度做工,耗费了她全部心力,以致于她歇了整整五日才缓过来。
是日,正是敬国公府的秋水宴。
二房的人一大早就出门参宴,谢清棠又来了月信,在扫花院休息。
故而扶楹给老夫人请安时只碰上了谢浔,他不知来了多久,看着与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这段时日,扶楹为了赶工,每日都是早早来请安,早早就回了离云居,如今瞧见谢浔,扶楹才惊觉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老夫人调侃道:“阿楹可算是忙完了?这些日子来去匆匆的,浔哥儿他们早朝还没上完呢,你就回去了,今日倒是来得晚了。”
扶楹忙上前请罪:“今日躲懒,晚起了,外祖母可千万别怪罪阿楹。”
“你这孩子,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不晚,一点都不晚。”
老夫人朝扶楹招手,让她走上前去:“今儿个二房和你大伯母都去了敬国公府,就剩下你和浔哥儿两个陪着我,今日就留在我这里用午膳。”
老夫人发话,扶楹自然无有不应。
只是,她偷瞄向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谢浔,他怎么没去敬国公府的宴席?
仿佛猜到扶楹心里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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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浔朝她睇来一眼,那眼神好似在问,怎么?
扶楹不想当着老夫人的面与他走得太近,便当作没看见,收回视线与老夫人说笑。
两人一直在堂屋陪老夫人说话,直到午膳时才移步膳厅。
当然,全程几乎都是扶楹和老夫人说,谢浔在一旁当个隐形人,也就老夫人问到他头上才应一声。
老夫人还跟扶楹开他玩笑:“你大表兄就是个钜了嘴的闷葫芦,以后也不知哪家姑娘受得了他。”
老夫人表面嫌弃,实则满含宠爱,扶楹也是有些眼色的:“外祖母可别这般说,如大表兄这般清俊的郎君,哪个姑娘不喜欢,只是表兄自个儿不愿与姑娘相处罢了。”
她这话既是恭维,也是事情,外面想嫁给谢大郎君的姑娘家不知凡几,只是都入不了谢浔的眼罢了。
“你这丫头惯会哄我开心,若你大表兄有你这般嘴甜,外祖母那是睡着了都得笑醒。”
谢浔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祖孙俩打趣,听了半晌忍不住无奈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立马妥协“好好好,不说你不说你。”
用过午膳,老夫人要歇下午睡,扶楹和谢浔一道退出春华堂,扶楹这才看向谢浔道:“多日不见,大表兄真是越发好看了。”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反倒令谢浔红了耳根。
他轻咳了声没应。
扶楹复又问:“表兄怎没去敬国公府?可是怕别人又想起你,催促起你的婚事?”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眼中调笑意味十足。
显然是在拿之前,祖母和母亲逼迫他成婚的事取笑于他!
多日没见到人的那点恼意又从心头钻了出来,像身上爬满了虫子一般,毛毛躁躁的,令他浑身不适。
她把自己关在离云居这么多日,半点没想起过他也就罢了,如今还毫无芥蒂地拿婚事同他玩笑!
谢浔顿觉自己这些时日的烦恼,都是他庸人自扰。
他就该去敬国公府参宴,而不是因为祖母一句,“阿楹这孩子今日倒是晚了,还落在你后头。”便找借口在春华堂久坐,只为等着见她一面!
“不过是有要事在身,脱不开身罢了!”他言语冷淡地胡诌了句,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扶楹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只当他是真的有事:“那表兄快些去忙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说罢,就要准备离开。
“等等。”
出乎意料的,谢浔出声唤住了她。
扶楹不解回眸:“大表兄还有事?”
谢浔深深拧着眉心,耳根爬上酡红,目光飘忽着不看她:“我听说你在售卖胭脂香粉。”
扶楹惊讶:“表兄也想买?这可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转念一想,扶楹更惊悚了:“表兄想买来送给别的姑娘?”
她不赞同道:“表兄,你一面不肯订亲,一面又与姑娘家私相授受,这、不太好吧?”
……
谢浔才说了一句,她就已经猜测了八百句。
谢浔气得脸都黑了,下颔绷得紧紧的:“我是想说,你的甘松香膏,卖我一些!”
扶楹这才收起满腹猜测,松了口气道:“表兄早些说嘛,害我误会。”
谢浔:“……”
16. 第 16 章
谢浔说要买她的香膏,扶楹很是意外,她送给谢浔的两盒香膏显然他没用过,若是用了,无论是点在屋中,亦或拿来熏衣物,或多或少总会在他身上闻见。
但这么久以来,扶楹从未闻见过,想来他是不喜欢的,没曾想他竟要买。
不过送出去的东西,别人用或不用她都不在意,有生意也没有不做的道理。
“大表兄想要多少?”
谢浔沉吟片刻:“两盒。”
扶楹点头:“行,我这就回去做好给你送过去。”
谢浔想着她这些时日辛苦,便道:“不必,做好了我让青霜去取便是。”
扶楹哽了哽,这么不待见她?
成,他不让送,她还偏要送!
存了这份心气,扶楹回去就着手准备,等香膏做出来,她并没知会谢浔来取,而是自己亲自给他送去了松月坞。
扶楹特地挑在天色暗沉后去,以免谢浔还在忙着朝务,只是近日天气不好,一到黄昏就开始下起小雨,如今雨虽停了,路面却还湿着。
扶楹抱着香盒,小心翼翼避开路径两边斜伸而来的枝丫,以免湿了她精心挑选的衣裙。
手头宽裕些了,她也有余钱让芫荽多买些布匹回来,她这几日除了做香膏,还利用空闲给自己做了好几套新裙子。
她今日穿的这件鹅黄短襦配郁金裙,便是她自己新做成的。
想到身上的新裙子,扶楹对谢浔的不满稍淡了两分,毕竟她能赚到这些银子,谢浔的功劳可不小。
这么想着,她敲开松月坞的门时,又重新扬起了甜软的笑:“小郎君,我给表兄送香膏来了。”
青霜看向她手里的香盒,连忙伸手:“表姑娘直接给我吧,我给郎君拿去便是。”
扶楹却避开他伸来的手:“还是我给表兄送进去吧,我还有些事想亲自跟表兄说呢。”
“这……”
青霜面露犹豫,扶楹扬眉:“怎么,表兄可是不方便见我?”
青霜忙摆手:“倒也不是,只是我家郎君还没回来,你进去也见不着他。”
扶楹纳闷儿:“都这么晚了表兄还没回来?公务这般繁忙吗?”
青霜面露苦色:“也不算是为了公务,只是从宫里出来时,被、被人给拦住了。”
扶楹瞧着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拦人的,是个姑娘?”
青霜看向扶楹的目光顿时变得钦佩有加:“苏姑娘不愧是苏姑娘,这都能猜出来。”
得到他的回复,扶楹心里散开的那点气性又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缠得她呼吸都变重了些:“表兄被拦了,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青霜满脸委屈:“是公子让我先回来的,他说你的香膏若是做好了,让我及时去取。”
扶楹噎住,她的香膏会跑不成?他不让青霜陪着,若是清白不保怎么办?
越想越生气,扶楹将香盒直接塞进青霜怀里:“你给他吧,四两银子记得送到离云居!”
说罢,气呼呼地转身就要走。
谁知一回头,刚迈出两步就撞上一道暗影。
“哎哟……”
扶楹捂着撞疼的鼻子抬眼,不想对上一双深若幽潭的眼,马上就要出口的不满漫在嘴边,顿时说不出来了。
谢浔方才大老远就瞧见扶楹和青霜站在松月坞门口,走近了才听清二人对话,见他们说得专注,便一直站在扶楹身后没打扰。
谁知扶楹转头便撞进他怀里。
被她贴着的地方渐渐发起热,他方才下意识落在扶楹腰间,扶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扶楹腰上顿时跟着火了一般,烫得身子往前一缩,如此反倒跟谢浔贴得更近了。
她的手搭在谢浔结实有力的小臂上,借力稳住身形,柔软的手掌下,隔着单薄的袖袍,甚至能感受到绷紧的青筋。
她的手指轻轻一缩,从上面划过,小臂的主人立时浑身一颤,握着她腰的手力道更重。
扶楹却没在意,因为离得近,她闻到了谢浔衣袖间的脂粉香,她仔细嗅了一下,脂粉掩盖下还有淡淡清冽的甘松味儿。
好啊,熏着她的香,在外面勾三搭四,她就说这人好端端的跟她买什么香膏,原来是为了勾引小姑娘!
谢浔不知扶楹的想法,只觉手心滚烫,浑身僵硬,他想抽回手,手上却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些。
他所有感官都被贴着她的地方侵占,所有热意叫嚣着冲往一个地方,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瞧见的,是扶楹束起的发髻,簪上一串明珠轻轻晃动着,迷糊了他的视线……
直到,扶楹突然抬手推开他,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
谢浔心头汹涌的躁动顿时如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将他心头火苗瞬间熄灭。
他蜷起空落落的手掌藏进宽大云袖间,神思逐渐清明,面上又恢复他那惯常矜贵冷淡的神情。
他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方才撞进他怀里的,只是个冰冷物件,引不起他丝毫情绪波动。
扶楹张了张嘴想说话,冷不防脸上砸下一滴冰凉。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不知方才何时停了的雨又落了下来,且来势汹汹,转眼间就变成豆大的雨珠扑簌簌洒下一片。
谢浔率先道:“先进去再说。”
雨下这么大,扶楹也不会为了心里那点莫名不快的情绪苦了自己,立马跟着他小跑进松月坞躲雨。
谢浔直接去了书房,没他首肯,扶楹也不好私自跑到其他地方,只得跟着他一起进书房。
青霜在门外顿步:“我去吩咐厨房,给表姑娘和郎君煮些姜汤来。”
等他消失,谢浔不知从何处拿出两张绢布来,递了一张给扶楹:“擦擦吧。”
方才雨来得急,即使他们及时避了进来,身上也难免沾上水汽。
扶楹没跟他客气,接过绢布细细将自己的头发和面上的水珠拭去。
衣裙上也湿了几块,但水已经浸入布料,即便再擦拭,湿了的地方颜色也比其他深上许多。
扶楹心疼自己的新裙子,她才头一回穿出门就弄湿了,而且湿湿的贴在身上极为不适,恰巧她眼睫上挂着一滴雨水,随她低头擦拭衣裙的动作,“啪嗒”一声坠在地上。
余光一直看着她的谢浔呼吸一滞。
这般娇气,就淋了几滴雨就落泪了?
他清了下嗓子,淡声开口:“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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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楹不明所以,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许是沾了雨有些冷,她脸色看起来有些白,眼睫上还挂着水意,随着她掀帘看来,水直接流进她眼里。
“嘶……”
眼睛传来刺痛,扶楹连忙闭上眼,忍不住轻嘶一声。
谢浔又是一呆,连忙上前:“怎么了?”
“我的眼睛…好痛。”
扶楹睁不开眼,一时情急之下也忘了要拿绢布擦眼。
谢浔瞧见她眼角的水雾,忙拿起自己手上的绢布替她擦拭。
与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袭来,伴随他倾身探过来的高大身影,扶楹整个人仿佛都被他所笼罩。
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任由他替自己擦拭。
“怎么样?睁开眼试试。”他的声音里,隐隐含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扶楹被他话里的温柔感染,乖顺地听从他的话,慢慢睁开眼。
她眼睫轻轻眨动着,颤巍巍看向近在咫尺的一双眼。
一双惯常含着清泠薄雪,此刻却雪化冰消,清晰印着她的身影。
温热的呼吸随着他的靠近浇在她脸上,似一张轻纱盈盖,丝丝缕缕缠住她,令她心尖儿发麻。
那一瞬间,扶楹产生了一丝错觉,她觉得谢浔对她有情。
可下一刻,
“郎君,表姑娘,属下给你们送参汤来……了。”
书房门大敞着,青霜端着两碗参汤站在门外,话还没说完,抬眼便瞧见屋内两道重叠的身影,吓得他声音都抖了两抖。
从他的角度看进去,表姑娘坐在窗前,而他家郎君整个人倾靠过去,覆在她身上,二人的衣裳胡乱缠在一起,叠在椅下……
实、实在不堪入目!
青霜连忙侧开眼,咚咚咚跑进去,将碗碟重重放在桌案上,然后咚咚咚跑出来,顺带把门关上,然后死死守在门外。
他、他家郎君好不容易荒唐一回,他得好好替他守着,绝不能让人打扰!
屋内两人不知青霜在外的举动,但两人之间旋绕的那点暧昧情愫也随之消散。
扶楹抬手轻轻推了谢浔一下,谢浔敛眸直起身,转过头只留给她一道轩然背影:“我让青霜去找你的丫鬟,让她给你取一套新的衣裙来。”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发哑,扶楹有些奇怪,但并未作他想:“表兄,不必这么麻烦,我直接回去换了便是。”
若让人瞧见芫荽往松月坞送衣裳,还不知要怎么误会。
谢浔回头看了眼她的衣裙,“雨还下着,你这么回去不冷?”
外面雨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进来,昭示着雨势凶猛,且短时间内还没有要停的趋势。
扶楹只好抱着手臂应:“那多谢表兄。”
谢浔微微颔首,走去门口打开门吩咐了一声,没多会儿又走回来,手上还多了件月白披风。
他将披风递给扶楹:“先将就穿上吧。”
扶楹本就有些冷,当下也不与他客气,伸出柔白的手接过。
屋外本就下着雨,窗户不断有风吹进来,扶楹冷得手轻轻发抖,以至她伸出的手没轻没重的,直接穿过披风,覆盖在了披风下一只温热的手上。
17. 第 17 章
二人皆是一愣。
扶楹只觉手心被烫了一下,连忙收回一些,捏住披风抱进怀里:“多谢表兄。”
谢浔按下心头被猫挠了一下似的异样,拢紧手心背到身后:“快穿上吧,别着凉了。”
扶楹赶忙站起身,将披风系在身上。
这披风是谢浔的,穿在她身上长了一大截,颇为好笑。
但扶楹当下管不了那么多,穿上披风她暖和了不少。
谢浔也没再多说,自去桌案前将参汤端给扶楹。
扶楹接过,与他一人一碗喝下之后,便不再打扰对方。
谢浔落座在桌案后处理公务。
扶楹将窗户关上,靠在窗边静静听雨。
两人互不打扰,屋中燃着甘松香,香味混着窗外湿润的雨息,悄无声息弥漫整间屋子。
郎君俯首案牍,娘子倚栏凭窗,雨声滴答,香雾缭绕,自成一幅古朴典雅的精美画卷。
一炷香后,芫荽带着干净的衣裙来了松月坞。
扶楹向谢浔借了内室换上,主仆二人又在松月坞停留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窗外大雨渐歇,汇作丝丝绵绵细雨。
扶楹向谢浔告辞,与芫荽一道撑伞离开。
夜已深,扶楹二人又要打伞,又要提灯,显得十分忙碌。
谢浔克制着送她回去的想法,吩咐青霜:“你送她们回去。”
“是。”
眼见三人走远,谢浔才退回桌案后坐下,他闭眼倚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尽是今日与扶楹接触的点点滴滴。
明明都是意外,可那些触碰过她的地方,却仿佛变成了实质,化作猛烈燃烧的暗火,烧得他神智不清。
以致夜里他做了个及其荒唐的梦。
他居然梦见自己的手落在柔软细腰上,慢慢挑开了那根,系在腰上莹润玉色的丝绦,松月坞门前变成香雾缭绕的厢房,寒凉刺骨的薄雨化作柔软细腻的锦被。
她的手覆上来时,被他反握在了掌心,细细剐蹭碾磨。
更过分的是,他想起了当初在水里救她时,手掌误触的弧度,以及她猛烈挣扎时,衣襟乱散,二人在水下纠缠的衣摆,以及白雪覆成堆的雪山。
……
从梦中惊醒时,谢浔浑身浸满薄汗,好似从雨里走了一遭般,锦被湿透。
“青霜。”
他嗓音暗哑幽沉:“备水,把床褥全部换了!”
。
松月坞兵荒马乱,扶楹倒是回到离云居后,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而后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醒来,可谓神清气爽。
“姑娘,方才老夫人派人来,请您去春华堂一趟。”
扶楹有些诧异,她每日都会去春华堂请安,老夫人也知晓,怎还会特意派人来请她,莫不是有什么事?
“快帮我更衣。”
梳洗好后,她一刻也没耽误,直接去了春华堂。
“阿楹给祖母请安,不知祖母寻阿楹来是有何要事?”
老夫人瞧见她紧张地模样,宽慰道:“别紧张,我找你来是好事。”
扶楹悄悄松了口气,
朱嬷嬷递了一张帖子给她,见她疑惑不解,老夫人笑着解释:“这是忠勇侯府那位二姑娘递来的拜帖,这些日子你一直闭门谢客,门房那边便替你推了所有拜帖,这不,人家把帖子都递到我这儿来了。”
扶楹接过帖子细看,上面先是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委婉表示想见扶楹一面。
扶楹有些诧异:“忠勇侯府的姑娘怎会想见我?”
她想到卖给她的那批货,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老夫人不知她所想,只道:“许是看上你这个人了,想与你结交,你别紧张,去瞧一瞧便是。”
听老夫人这般说,扶楹只能压下心中疑问:“是。”
她回去离云居用过早膳,重新梳妆后,便带着芫荽去了忠勇侯府。
重新活过来后,她还是第一次离开谢府。
还是去忠勇侯府这般门第,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不知晓那位二姑娘的目的,只能尽量让自己镇定冷静,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马车缓缓驶过喧闹的长街,压着青石板路逐渐走入僻静的坊内,缓缓停在忠勇侯府门外。
忠勇侯府世代守卫疆土,满门皆是骁勇武将,整个府邸都透着沉肃之气。
扶楹让芫荽递上拜帖,然后由门房引入府中一处幽静的别院。
“苏姑娘请在此稍等,奴婢去禀告二姑娘。”
没等片刻,扶楹便被引入别院内一间暖阁。
“二姑娘,苏姑娘来了。”
领路之人恭敬退下,独留扶楹立在门内三步前,她目光落在妆镜前一道纤细笔挺的背影上。
薛颂仪闻声回过头来,露出娇俏可爱,眉眼间却透着些微英气的脸来。
如此极端的两种气质,竟意外服帖地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阿楹见过二姑娘。”
薛颂仪立马起身上前扶住她:“苏姑娘不必多礼,此番不顾苏姑娘意愿,通过谢老夫人请你来,是因为颂仪有一事相求。”
扶楹微眨了下眼,心头弥漫了一路的不安悄悄散去:“不知二姑娘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薛颂仪一下愁得眉眼都皱在一起:“我前些时日不是在你那儿买了好多胭脂吗?但我让人画出来总觉得不是那回事儿,上回去敬国公府的秋水宴,还被江家那个江涟漪抢了风头,我听说她用的也都是从你那儿买的东西,显见是我技术不如她,所以我请你来,想让你帮我梳妆,务必在下次宴会上找回场子!只要能压过江涟漪一回,你只管开价便是。”
江涟漪,便是户部尚书府四姑娘江映荷的嫡姐。
扶楹没想到,竟因她的东西引发了这番竞争,有些好笑道:“不知二姑娘何时需要?”
薛颂仪从妆台抽屉里取出一张帖子:“下月初一,轮到我忠勇侯府做宴,我请苏姑娘来府上吃酒。”
娇俏可爱的长相,声音也软软糯糯的,说话却格外豪爽,想来是个慷慨的性子。
扶楹接过帖子,试探着问:“可否请二姑娘多给一张帖子,阿楹有一姐妹,我想请她一道……”
“这有何难?”薛颂仪直接一挥手:“雪云,去母亲那儿再给我拿张帖子来。”
“是,姑娘。”
没过多久,雪云便将帖子带回,扶楹拿着两张帖子向薛颂仪告辞:“那阿楹就不叨扰了,下月初一那日,还请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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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些,我会提前两个时辰来给你梳妆。”
为了美,早起算什么?
薛颂仪很是豪迈地应下:“没问题,我到时让雪云提前去门口接你。”
从忠勇侯府出来,扶楹没急着回府,而是带着芫荽去采买了许多东西,放进马车后,两人找了家酒楼用午膳。
芫荽四处张望着:“姑娘,咱们的生意才刚刚有些起色,怎么就来这么贵的酒楼用膳啊?”
扶楹点好菜,给自己倒了杯茶:“金凤楼和聚仙台咱们暂时吃不起,但这些普通的酒楼你家姑娘我还是请得起的,放心吃啊。”
有她这话,芫荽哪还有顾忌,等菜上来,连忙认真吃起来。
这还是来到上京后,扶楹头一回用自己赚来的钱吃饭,格外有满足感。
她唤来小二结了账,带着芫荽走出包厢下楼。
此处只是上京城最普遍的酒楼之一,价钱不贵,因此楼下大厅里坐了许多人,包括手头宽裕些的百姓,和很多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我们阿羡可是乡试魁首,你们要斗诗来斗便是了,谁怕谁啊?”
其中一桌围坐了四五名青年,其中一个揽着身旁人的肩膀,大言不惭地放话。
扶楹本是路过,并未多在意,直到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右后方响起:“阿屿,你别这样说,大家都是同窗,斗来斗去的伤和气。”
听见这个声音,扶楹脚步一顿,浑身血液都在那一瞬凝固了。
她愣愣回头,看向桌边说话之人。
清减的面容,落拓的身影,头戴纶巾,面上含着万年不变的笑意,明明是个内里烂透了的人,却偏爱做出一副失意潦倒,却百折不屈的坚强模样。
十载光阴,她太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烈火焚身的滋味,她至今想起来仍是裂骨扒皮般痛。
她站在那儿,定定盯着人群中的李斯羡,那眼神,凶狠地仿佛要吃人。
可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却不是那回事儿,她本就长得出众,她一下楼就有不少人在看她,如今见她定定盯着一书生意气的公子,还以为是神女有心。
“姑娘。”
芫荽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拉了拉扶楹,她瞧出自家姑娘不对劲,但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
她一点动作,扶楹便如梦初醒。
她粗喘着气,利落转身:“我们回去。”
阿屿用胳膊撞了撞李斯羡,朝着扶楹远去的背影,轻浮地挑眉:“阿羡,艳福不浅啊。”
李斯羡自然也看见了扶楹,但与别人不同,他看见的是扶楹满眼的痛恨。
他不知自己何时与这样一个美丽女郎有过交集,他红颜知己无数,却从没有过一个这样一眼惊艳他的。
她既然那样看着自己,那他就有机会……
这般想着,李斯羡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陷入沉思。
扶楹压抑着情绪,快步回到马车上,一直到车帘落下,才终于没忍住用手狠狠敲在车壁上。
“姑娘!”芫荽惊呼一声,连忙拉住她的手,看见她手上发红的印子,顿时心疼不已:“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多疼啊。”
扶楹憋红了眼,贝齿用力咬着下唇,直到沁出腥咸的血味,才猛然回过神来。
18. 第 18 章
她不能如此。
前尘往事不可追着不放,她已经从那方不见天日的围墙逃了出来,不能再因为一个李斯羡,将自己困回过去。
只是一个李斯羡罢了,她怎能因为再看见这个人,就方寸大乱。
扶楹强迫自己从急剧涌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缓缓松开紧咬的唇:“我没事。”
平复之后,唇上的刺疼袭来,令她眉心一拧,忍不住“嘶”了声。
芫荽看着她破口渗出血的唇,责怪道:“姑娘怎能这般作弄自己,您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与自己的身体做对,今日这是怎么了?”
扶楹苦笑了下:“是我庸人自扰了。”
“回去奴婢给你涂点药。”
马车缓缓驶向谢府,一炷香后在谢府门前停下。
扶楹掀帘下车,还没迈过门槛,迎面便碰上往府门出来的谢浔。
谢浔也看见了她,他先是一愣,随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那个荒唐的梦。
幽暗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那潜藏幽香的唇上,一下看见唇上的伤口,他的目光仿佛被刺了一下,往后一缩。
明明只是梦,唇上怎会有伤口?
谢浔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随即深深厌弃自己,他怎能如此胡乱联想,冒犯于她!
“大表兄。”扶楹不知他内心波动,但也没多余的心情寒暄,见过礼就想直接离开。
谢浔却罕见地唤住她,眼神示意她的唇:“怎么受伤了?”
扶楹诧异了下,脸上突然浮上两抹可疑的红晕。
女儿家的唇,大表兄怎能直接问出口?
她这副害羞的模样,落在谢浔眼里全然变了味儿,她这般羞答答的做什么?这伤口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不成?
扶楹抿起唇,藏起伤口:“没什么,不慎磕着了。”
她随口敷衍,谢浔想得更多,好端端的怎会磕着唇心?
但男女有别,他也没有多问,只交代芫荽:“回去拿药给你家姑娘涂上。”
芫荽本就有此打算,连忙应下:“是。”
扶楹出去一趟,只觉身心俱疲,眼下只想快点回到离云居躺下,遂行礼告别:“若没旁的事,阿楹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没等谢浔应答,径自错身往他身后长廊而去。
谢浔立在原地,目光下意识追随她,直到人消失在长廊尽头,身后青霜才小声提醒:“郎君,郑大人还等着您。”
扶楹回到离云居,由芫荽帮着给唇上伤口上药后,便卸下钗镮午睡。
闭上眼半晌,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停交错闪过今日见到的李斯羡,和前世被他绑在书房,大火焚身的画面。
她恼恨地坐起身,索性用襻膊绑起袖子,准备制新的胭脂香粉。
她要卖的不仅是面脂口脂花钿,她还要做眉黛、钗镮、衣裙,下月初一忠勇侯府的薛二姑娘,就是为她打响名声的一个好机会。
这段时日,她会精心为她准备宴会当日所需的梳妆之物,让所有人瞧见她的实力。
连着两日陷入忙碌之中,扶楹彻底忘却了李斯羡一事。
另一边的春华堂。
兰流芳将自己选好的良辰吉日,以及准备好的聘礼给老夫人过目。
“忠勇侯府的姑娘,咱们怠慢不得,因此儿媳准备了这些聘礼,母亲瞧瞧如何?”
二房由她做主,拿到老夫人跟前来,也不过是走个以孝为先的过场,老夫人也不可能真去过问,只要该有的都有了,不丢了谢氏颜面便妥。
“你准备的自然都好,到时让砚哥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切莫让他在人家面前犯了糊涂,惹人笑话。”
“母亲说得是,这几日儿媳都拘着他,就等着下聘之日呢。”
婆媳二人敲定订亲章程,兰流芳却不打算走,她旁敲侧击道:“砚哥儿的婚事算是有了着落,浔哥儿暂时不愿成婚,但底下的妹妹们却是该准备起来了。”
她这么说,老夫人以为她是为了谢衔月:“你可是有了心仪的人选?”
兰流芳忙道:“儿媳瞧着泾阳候家就很好,岫姐儿自打嫁过去,全家上上下下都把她捧在手心里,泾阳候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与岫姐儿夫妻恩爱、美满和睦,儿媳想,泾阳候那个弟弟,与衔月倒是合宜。”
泾阳候那是出了名的宠妻,兰流芳当然也想给自己女儿找个爱她疼她的夫君,侯府那位二公子人虽跳脱了些,但生在那般门第里,自然也会善待枕边人。
没想到兰流芳打得是这个主意,老夫人一时无言。
她又何尝不是看上了周家小儿,但上回她就试探过了,周老夫人对衔月无意。
她不说话,兰流芳不免忐忑:“母亲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老夫人知道她惯来要强,也没直说:“此事还需斟酌,你可以再看看其他人,比周家小儿优秀者不甚凡几,不必急于一时。”
兰流芳听出老夫人不太满意,也没多劝,总归她才是衔月母亲,衔月的婚事自有她来定夺。
何况她今日真正的目的可不在此。
“母亲所言极是,是儿媳操之过急了,衔月好歹是咱们谢家嫡出的姑娘,婚事自然不急在一时,但咱们府上其他姑娘,也到了许亲的年纪,咱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只替衔月考虑,还是要一视同仁才好。”
她话里有话,老夫人又如何品不出来:“你是说阿楹?”
见老夫人直接提出来,兰流芳也不再遮掩:“阿楹父母皆亡,孤身一人来到谢家,也是个可怜孩子,儿媳听闻,她也就比衔月小了两个月,跨过年关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她身后无人,咱们既然将她当做表姑娘,那便是她的亲人长辈,总该替她打算才是。”
她一字一句说得诚心诚意,好似真把扶楹当做谢家姑娘,真心替她考虑。
老夫人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脸上皆是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坦诚的关怀。
倒是转了性了。
老夫人看她是真心,也觉得她所言有理:“阿楹确实是个好孩子,她如今的情况,若没有我们替她打算,只怕很难许一个好人家。”
闻言,兰流芳顿觉有戏,她喜上眉梢连忙接上:“正是这个理儿。”
老夫人却想起一事:“可阿楹尚在孝期,即便定下婚事,也要等她除服才能成婚,愿意等她的人家只怕不好找。”
此事兰流芳早就想到解法:“母亲您忘了?扶楹的爹娘是为守城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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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圣明,早就下旨,凡为国捐躯者,其子女可免三年孝期,服丧一年便可,阿楹她孝期已满,自可婚嫁自由。”
经她提醒,老夫人遂想起,当今圣上登基时的确颁下过旨意。
“既然如此,那你替衔月相看人家时,也替阿楹把把关,替她择个良婿。”
兰流芳当即一拍膝头:“何须相看,儿媳现在就有一合适的人选。”
话落,她直接示意身边嬷嬷,将事先备好的画像交给朱嬷嬷。
朱嬷嬷将画像展于老夫人眼前。
老夫人瞧清画中人模样,先是一皱眉:“瞧着还是个苦读的书生,既无家境,也无功名,如何堪配阿楹?”
兰流芳倒是没想到,母亲竟真把苏扶楹当孙女般替她着想,不过无妨,她早有准备。
“母亲您这可就看走眼了,此人可是陇西李氏的后人,李氏如今虽没落了,但三代以前也是四世三公的名流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李斯羡此人勤奋好学,今年乡试还拿了魁首呢!待明年二月春闱定能蟾宫折桂,未来重振李氏门楣也未可知。”
“阿楹如今的情况,若是说个家世太好的,人家难免瞧不上她,即便瞧上了,阿楹嫁过去身无依仗,若被人欺负了如何是好?咱们谢家能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何况是嫁进了别人家后院,咱们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但若为阿楹挑个门第太低的,难免配不上阿楹,即便有谢家扶持,也怕烂泥扶不上墙,到那时,岂不白白糟践了阿楹一生?
而这李斯羡就正正好,名流没落,自然不会瞧不上阿楹,而他祖上又曾位列三公,便是有功成名就的潜力,阿楹若嫁过去,与其相知相伴数载,待他得了出头之日,还会亏待阿楹不成?到时,说不得还能给咱们阿楹挣个诰命夫人呢!”
不得不说,兰流芳生了好一张巧嘴,老夫人方才看着还觉得平平无奇的一人,听她一通条理清晰的分析,竟愣是把画中之人给看顺眼了。
见她面有松动,兰流芳再接再厉:“母亲,您想想阿楹这孩子,年纪轻轻便遭逢祸事,家破城亡,一人跋山涉水来到谢家,虽有您庇护疼爱,但谢家毕竟比不上兰陵她自己的家,她在此难免觉得寄人篱下,思念爹娘。但若她出嫁成家,那便是她新的家,她的夫君也会成为最亲近的家人,比让她留在谢家,可要自在欢喜得多。”
她这话难免勾起老夫人心底的悲痛,兰陵城破,谁也不曾料到,莫说扶楹与她之间,有扶楹母亲的那一份教养之情在,即便只是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她也怜惜对方的遭遇。
再瞧着这孩子这些日子,一刻也不闲着地做工赚钱,与她一般年纪的姑娘家,哪个不是整日踏青赏花,何曾为钱发愁?
说到底,也是阿楹无法将谢家当作真正的家,无法心安理得,用着她拨去离云居的银钱。
或许兰氏说得对,只有为阿楹找个真正的家,她才会比如今快活。
沉着再三,老夫人将画像还给兰流芳:“便听你的,但这毕竟是阿楹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要先问过她的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兰流芳喜不自胜接过画像:“母亲放心,这么好的婚事阿楹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儿媳去就去离云居走一趟。”
19. 第 19 章
兰流芳到离云居时,扶楹刚刚调好新眉黛的颜色,芫荽推门进来:“姑娘,二夫人来了。”
扶楹有些惊讶:“她怎么会来?”
一面问,她已经放下手中东西,走到盆架前用清水净手。
芫荽递上帕子给她擦手:“奴婢也不知,但瞧着她喜笑颜开的,应当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奴婢已经请她去堂屋等着了。”
扶楹净好手,拆下襻膊,整理好仪容,才去堂屋会客。
“阿楹见过二舅母。”
扶楹福身请安时,兰流芳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圈,越瞧越觉得早日把她嫁出去是个非常明智的做法。
这丫头生得太好,留在府上始终是个祸患。
砚哥儿对她的心思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之前砚哥儿还没议亲,她不认为男儿郎婚前风流些有什么不好,只要他做得隐蔽,不坏了在外的名声,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她们马上就要和忠勇侯府结亲,待薛大姑娘嫁进来,砚哥儿那些心思可不一定藏得住,所以她得早日清理隐患。
即便砚哥儿再喜欢,见不着了自然也就淡了心思。
如此想着,兰流芳放下茶杯,神色和蔼道:“阿楹不必多礼,二舅母来找你,是有件大喜事要与你说,你先坐下咱们再说。”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扶楹心里隐隐浮起一丝不安,她和自己之间能有什么大喜事?
但她面上未表现出来,乖巧地应下,而后在一旁落座。
见她如此识礼,兰流芳为她的婚事也真诚了几分,她取出先前的画像递给她:“我今日在春华堂,与母亲说起砚哥儿的婚事时,一道想起了衔月和你,你们姐妹二人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与母亲一商议,为你挑了个极好的夫婿,你且打开瞧瞧?”
听见这话,扶楹心里隐隐的不安落到了实处,果然是为了此事么?
那么画像里面的人,又是谁呢?
她迟疑着没动,兰流芳忍不住蹙眉催促:“我与你外祖母一片好意,怎不打开瞧瞧?”
她拿老夫人说事,扶楹只能先按下心中猜测,抬手打开画像。
画中人映入眼帘,扶楹意外地没有半分惊讶,反倒生出股果然如此的冷叹。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开。
扶楹想不明白,这一次她刻意避开了与谢衔月为难,甚至可以说对她忍耐有加,为何还是被二夫人盯上了?
兰流芳不知她心里的想法,见她直直盯着画中人,以为她有意,难免骄傲起来:“此人乃是陇西李氏的后人,刚刚得了乡试魁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模样也清俊,你嫁给他再合宜不过。”
那日再见到李斯羡的激烈情绪,经过这几日的沉淀,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浪。
即便面对二夫人提起的婚事,扶楹也冷静得过头,她将画像合上,递回兰流芳手上:“劳外祖母和二舅母费心了,可阿楹尚在孝期,暂时也没有要成亲的想法,只能婉拒二位好意了。”
她想都不想就拒绝,兰流芳意外之余更多是被人拒绝的恼意。
但她暂且忍着耐性,好声好气将对老夫人那番说辞跟她解释了一遍:“你现在已经不用守孝了,你放心,此事是当今圣上亲口许诺,没有人会乱说什么,你放放心心议亲嫁人便是。”
扶楹何尝不知这只是个借口,因为前世二夫人就说过同样的话。
她那时还为此偷偷骂过当今圣上,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体恤为国捐躯的功臣遗孤,实际上,如她这般身份,别人只会偷偷骂她父亲是亡城郡守,半点恩义也无。
但这话她不能对外说出口,她只能垂着眼眸柔着态度拒绝:“阿楹知道二舅母一番好意,可阿楹父母皆亡,即便圣上酌情,阿楹不必守孝,可兰陵城破,爹娘身死,这一幕幕仿佛都还发生在昨日,阿楹心念爹娘,实在不愿此时成婚,还望二舅母体谅。”
她坚持拒绝,兰流芳忍不住沉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与你外祖母一片好心,替你谋划,你这是在怪我们耽误你悼念亡父亡母不成?”
扶楹连忙起身福身:“阿楹不是这个意思,二舅母切莫误会,阿楹只是觉得,婚姻大事不可急在一时,阿楹心念爹娘,想为他们多守一段日子是真,并无责怪您和外祖母之意,且我与这位李公子并无交际,怎能随意许婚呢?”
兰流芳这才和缓了脸色,但她并未放弃劝说:“你一片孝心我能理解,但你父母在天之灵定也不希望你沉湎过去,若是能早日寻得归宿他们也才能安心呐,这位李公子,乃是我亲自挑选,由你外祖母掌眼,人品自是没得说的,至于感情嘛,当世女子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不识,婚后恩爱和睦的也不在少数,你尽管相信我们的眼光便是。”
若不是扶楹对李斯羡此人了解甚深,兰流芳这般情真意切的模样,只怕她都要忍不住信了她去。
扶楹知道,这位二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要促成她与李斯羡的婚事,即便她再找什么理由她都会驳斥回来。
既然如此,索性无论她做什么,都逃不过二夫人要将她按给李斯羡的想法,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淡下神色,声音不卑不亢,但语气却格外强硬:“二舅母此番好意,阿楹心领了,但恕阿楹不能受,这门婚事阿楹不愿,无论二舅母说什么,阿楹都不会答应,二舅母还是请回吧。”
她突然变了脸色,兰流芳仿佛被人当众打了个一巴掌一般难堪,她顿时来了气,索性直接站起身来。
“好啊,我好心好意替你着想,感情你就是想赖在我谢家不走,我就该让母亲亲自来瞧瞧你这副嘴脸,原来平日的乖巧柔顺都是装出来的!”
扶楹拧起眉心:“二舅母慎言。”
她这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兰流芳,她怒道:“我慎言什么慎言,我说得不对吗?我谢家怜你一介孤女,在这乱世生存不易,予你容身之地,还好意为你谋划婚事,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要肖想我谢家儿郎,想要高攀不成?!”
这话说得难听,却正正戳中扶楹心里那点隐秘,几乎是一瞬间,她心脏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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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也微微屈起。
谢家收容她,对她有恩是真,她对谢浔有所图谋,想借他的势也是真。
……
可那又如何,上辈子她就因为这份恩情,因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选择应下这门婚事,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与性命比起来,她的自尊又值什么钱!
她抬起眸定定看向兰流芳:“谢家于扶楹有恩,扶楹自是百般感激,可这不代表,我就要因此答应一份不合心意的婚事,还有二舅母言及扶楹肖想谢家儿郎,那真真是在冤枉阿楹,阿楹不知二舅母为何会如此说,可阿楹少不得想问一句,
不愿嫁人就是想高攀谢家吗?不想嫁人就是在肖想谢家儿郎吗?不知阿楹做得哪一点,让二舅母有如此误会?不如我与二舅母一道去春华堂,当着外祖母的面分说清楚,以免二舅母一句随口攀扯,就让外祖母也误会于阿楹!”
“你……你休拿母亲来压我,你自己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兰流芳被她的咄咄逼问弄得没脸,脸色也极其难看。
“既然你不领情,我也不废这个心,母亲那边,你自己去解释吧!”
说罢,她冷着脸愤恨离去。
芫荽瞧见二夫人怒气冲冲离去,连忙小跑进屋,再见自家姑娘红着眼站在原地,急促呼吸着,一副气极的模样。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二夫人说了什么?”
她瞧见扶楹这般模样,忍不住有些紧张。
除了一年前,兰陵城破前,她们被夫人塞进避难人群里时,以及姑娘落水醒来那次,一连四个多月,她再也没见过扶楹这般情绪波动,红着眼憋着泪令人心疼的模样。
扶楹深深吸了口,下意识咬着下唇,却不甚碰到伤口。
伤口本来快要好了,这般被她一咬,又开始往外渗血。
芫荽忍不住也红了眼:“姑娘,您别这样对自己。”
主仆俩一路互相扶持着,奔逃入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却在此刻情绪决堤,泪水汹涌滚落。
芫荽抱着扶楹痛哭,扶楹咬着唇无声哽咽。
她真是恨极了李斯羡,恨到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但她不能,前世的一切都还没发生,她不认识李斯羡,不能与他接触,更加不能报仇,否则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会被打破,她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生意会被波及。
若为了前世那份仇怨,毁了现在的一切,不值得!
想通这一点,扶楹渐渐止住了泪意:“我得去一趟春华堂。”
二夫人在她这里受了气,一定会去老夫人跟前诉苦,她不能任由其编排诽谤自己。
她快速收拾好情绪,顶着红透的眼眶疾步赶去春华堂。
她猜得没错,兰流芳第一时间就来了春华堂,她到时,正听她向老夫人哭诉。
“儿媳一番好意,她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用那般恶劣的态度对我,好歹我也是她的长辈,她怎能如此待我?敢情她一直以来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讨母亲您的欢心,求得您垂怜罢了!”
20. 第 20 章
兰流芳一进门就绘声绘色,甚至夸大其词地将扶楹的言行编排一遍。
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她真是这般说的?”
兰流芳当即点头:“是啊,她口口声声说这门婚事不如意,说什么她也不会嫁的,还说什么她要为父母尽孝,摆明了是在责怪我们多管闲事。”
“母亲,咱们平日都看错了她,以为她是个乖巧柔顺的好孩子,实际上她心思多着呢,您不知道,她前段日子趁着您的寿宴,偷偷和砚哥儿私下碰面,也不知打得是什么主意!儿媳念着您与她的祖孙情分,一直对此事三缄其口,就是不愿冤枉了她,怕惹得您和她离心,可您瞧瞧,她压根儿不念着咱们的好,说到底,咱们终究只是外人。”
“还有这回事?”老夫人面色沉下几分:“砚哥儿眼看就要订亲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兰流芳拿帕子拭泪:“是啊,儿媳也是怕呢,您将她当做是外孙女,她可没把自己当谢家姑娘,只怕是打着当您孙媳妇的主意呢!也是怪我,没将砚哥儿管束好,着了她的道,索性还没酿成什么大祸,但咱们还是得防患于未然才是啊母亲。”
“老夫人,表姑娘来了。”朱嬷嬷掐着点儿进屋通禀。
谢老夫人拧紧了眉心,兰流芳赶忙泼脏水:“只怕是听说我来了您这儿,怕我在您跟前透露她的真面目呢,这就巴巴地上赶着追来了。”
谢老夫人抬手打断她,吩咐朱嬷嬷:“请她进来吧。”
扶楹垂着眼帘迈步进来:“阿楹见过外祖母,二舅母。”
她举止得体,对兰流芳也没流露出多余的不满,她这般平和,反倒衬得兰流芳过于焦躁。
一个长辈,还不如一个晚辈沉稳,老夫人忍不住怀疑,兰流芳刚才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尤其是砚哥儿的事,她倒不知二人之间还有首尾,但砚哥儿那性子,只怕兰氏将话给说反了。
让扶楹进来,她也是为了不偏听偏信。
“你二舅母说,你不愿成婚?”
她问得平和,扶楹一时拿不定她的想法,只垂首应道:“回外祖母话,阿楹不是不愿成婚,只是阿楹父母才过世不久,阿楹不想在此时谈婚论嫁,且阿楹与二舅母所说的李公子并不认识,阿楹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男子,还望外祖母理解阿楹之心。”
她这话莫名有些熟悉,老夫人不自觉缓和了神色:“那你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问,扶楹愣了下,随即诚实道:“嫁一个阿楹心悦之,也心悦阿楹之人。”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老夫人舒展了眉眼:“此事的确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但你也别急着拒绝,你二舅母一番好意,不妨寻个时机与李家公子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老夫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扶楹自然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是,阿楹听外祖母安排。”
兰流芳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阿楹倒是听母亲的话,怎么我方才好言好语相劝,你却拒绝得那般决然?难不成还是我这个二舅母,够不上为你张罗亲事不成?”
扶楹垂着眉眼,唇含浅笑:“二舅母这可就冤枉阿楹了,阿楹的确是拒绝了二舅母,但那是因为二舅母言谈之间,句句压着阿楹点头,丝毫不给阿楹拒绝的余地,这是阿楹自己的婚事,难不成阿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她笑意温婉,言辞却绵里藏针,兰流芳恨得咬碎一口银牙:“说得好听,谁能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呢?”
她暗示得太过明显,扶楹即便想轻拿轻放都不行。
若任由她如此乱说,老夫人早晚要怀疑她的用心。
“二舅母这话是想说,阿楹不愿意与李家公子成婚,是因为觊觎二表兄,想高攀谢家不成?”
此话兰流芳说是一回事,扶楹就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夫人不虞的目光落在兰氏身上,无凭无证的事在她跟前说说也就罢了,怎能当着孩子的面直接提出来?
兰流芳被老夫人的目光看得背心发凉,她刻意直了直背脊:“这可不是我空穴来风故意诬陷于你,母亲寿宴那日,你有没有单独与砚哥儿见面你自己清楚,我只是想告诫你一句,砚哥儿议亲在即,若因此出什么岔子,误了和忠勇侯府的婚事,你可担待不起!”
她故意拿谢砚的婚事提醒老夫人,究竟是自家亲孙儿的婚事重要,还是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姑娘重要?
谢老夫人收回视线,看向扶楹:“你二舅母所说,可是真的?”
扶楹连忙福身:“外祖母明察,此事绝不是二舅母所说的这样,当日是二表兄说有要事找我,阿楹初来府上,不愿弗了二表兄的面子,遂才与他私下见面,但我与二表兄之间并无半分不清白。”
“你说是砚哥儿找你,那他无缘无故找你做什么?总要有个理由。”
兰氏言辞咄咄,扶楹抬起眼帘,不轻不重看向她:“这就要问问二表兄了,他无缘无故找我过去,还非要送我一支簪子,是为什么?”
兰氏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一突,随即火气熏天道:“你休要信口攀咬砚哥儿,他好端端的送你簪子做什么?”
“是或不是,二舅母派人去问问二表兄,不就知道了吗?”
比起兰氏的着急上火,扶楹显然淡定许多。
老夫人本就有所怀疑,听了扶楹的话,心里渐渐有了定论,为显公平,她抬手召来朱嬷嬷,让她去找谢砚问话。
见她这么做,兰氏面上显见得有些紧张,她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她自己清楚,当真去问他,还不知他要怎么解释。
“母亲,您别听她胡说,砚哥儿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怎会随意送姑娘家簪子,只怕是另有隐情。”
她意在为谢砚开脱,老夫人却不想听,她闭上眼:“等朱嬷嬷问了话回来再说。”
朱嬷嬷办事很利索,没过多久,便带着话回来。
“老夫人,二郎君说,他当日确实是想送表姑娘一支白玉兰花簪,但他并非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表姑娘初来府上,该送一份见面礼,看见那簪子觉得与表姑娘合适,便买来了,没想那么多,但表姑娘说无功不受禄,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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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簪子,没想到却让二夫人误会了。”
谢砚这番说辞,显然是把自己和扶楹都摘得干干净净,却让兰氏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兰氏脸色难看,坐在那儿不说话。
老夫人也没追究:“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往后你切不可再拿此事出来做文章,否则薛家姑娘进门,指不定要怎么误会。”
明里暗里的警告,让兰氏胸口哽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母亲说得是,儿媳记下了。”
老夫人又和颜悦色宽慰扶楹:“此事是你二舅母误会了你,但她也是因为这些日子操心你二表兄的婚事,这才忙糊涂了,她为你的婚事操心,也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你可别因此记怪她。”
老夫人有心维护兰氏,扶楹又岂能听不出来:“外祖母放心,说到底此事也是阿楹没拿捏好分寸,无论二表兄说什么,阿楹都不应该与他单独见面,不怪二舅母误会,往后阿楹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与府中各位表兄保持距离。”
她在与谢家划清界限,老夫人看得分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傻孩子,他们是你的表兄,你们是兄妹,有什么好保持距离的,别置气,往后好好留在谢家,李家公子的事,你去见一面,若是不喜欢就罢了。”
老夫人有意退让,扶楹便顺杆子往下:“是,外祖母教训得是,阿楹记下了。”
“好了,为了这桩事你们也忙活了半晌,先回去歇着吧。”
从春华堂出来,兰流芳看扶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倒是好手段,竟让砚哥儿帮着你说话!”
扶楹回以淡笑:“二舅母,二表兄说得是实话,何来帮我说话之意?”
兰流芳一甩袖子:“你别得意!”
她留给扶楹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扶楹慢慢收起面上的笑,唇角挂上讥诮。
谢砚又岂是为了帮她说话?不过是忌惮谢浔,不敢说假话罢了。
此事从头到尾都有谢浔亲眼见证,若谢砚敢帮着兰氏来泼她脏水,她便会搬出谢浔,到那时,谢砚如何收场?还不如一早就找借口将自己与她摘干净。
这也是她敢让兰氏去问谢砚的原因,就是笃定了他怕谢浔,不敢说谎。
她收回视线,缓缓往离云居走。
今日这事算是应付过去了,但兰氏这番行径也给她敲了个警钟,前世发生的事还没完全改变,她必须要彻底解决李斯羡的事。
最好,让他从上京、从官场,彻底消失。
。
另一头,谢浔忙完公务去春华堂看望老夫人,却听她闲聊一般提起今日之事。
“李家公子?”他不动声色拧起眉。
老夫人没想到他的注意力放在了这儿,狐疑地上下看他一眼。
“我说这么多,你就听见了这?”
谢浔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不妥,但他并未刻意遮掩:“祖母,表妹她来谢家不久,您们就这般着急为她订亲,岂不让她误会咱们谢家容不得她?”
老夫人听得一愣,她倒是没往这方面去想。
21. 第 21 章
谢浔继续道:“寿宴那日的事,孙儿碰巧撞见了,您别听二婶胡诌,此事与表妹无关,忠勇侯府的婚事能不能成,全看二弟为人,即便不成,那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到表妹头上。”
老夫人没想到此事谢浔也知道,她当即问:“当真是砚哥儿对阿楹起了心思?”
谢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总之表妹对二弟无意。”
老夫人心里最后一点疑团也散了,她长舒一口气:“砚哥儿兄妹俩,完全是被你二婶给惯坏了,不过只要阿楹这丫头无心,砚哥儿让你二婶看严些,应当也出不了差错。”
谢浔不想对长辈不敬,并未接着老夫人的话说。
倒是老夫人自己回过神来,一双历经风波,满是褶皱的眼落在他脸上:“你这孩子,平日跟个闷葫芦似得,别人说十句,你最多也就回一句,怎么今日话倒多了起来?”
她今日受了兰氏影响,此刻忍不住乱想,阿楹对砚哥儿无意,那浔哥儿呢?
谢浔听出她话里的打探,面上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依旧是那个矜贵自持的冷淡模样:“表妹既然来了谢府,那便是谢家的一份子,孙儿亲眼看见事实真相,岂能知而不言,任由表妹被误会?”
老夫人心头那点猜测散去,浔哥儿这孩子,人虽冷了些,但性子是正直的,替阿楹说话倒也不奇怪。
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敲打几句:“阿楹这孩子身世可怜,我也怜惜她小小年纪就遭逢祸事,既然她来了谢家,那便是我的亲外孙女,以谢家的能力,替她找一个好的亲事不难,若她瞧不上李家公子,到时我亲自替她挑一个人品贵重的,定不会亏待了他。”
谢浔又变成了那个闷葫芦,不应声。
老夫人觑着他的脸色:“阿楹是个好孩子,做外孙女也是顶顶好的,可我的孙媳妇,必须得是京中名门之后,尤其是你的妻子,将来是要掌管中馈,做谢家主母的,若没有一个顶好的娘家撑腰,如何压得住谢家众多旁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浔焉能听不出来。
他乍然站起身,朝谢老夫人躬身行礼:“祖母所言不无道理,但表妹对孙儿并无意,您多虑了,孙儿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回了,您好好休息。”
“诶、你这孩子……”
眼见谢浔修长身影消失在门口,老夫人气闷不已:“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么着急走做什么?一说起婚事就不乐意……”
谢浔从春华堂出来,本意是回松月坞去,可分岔路口,不知怎的,一个分神,便走错路走到了离云居外。
他看着紧闭的院门,想着祖母今日所说的一切。
想必今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就连院门都直接关起来了,显见是不想见任何人。
谢浔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心疼,可祖母的话旋即又在耳里响起。
李家公子……
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自觉捻在一起,来回磨蹭。
这四个字真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谢浔在离云居外站了近一刻钟,才猛然惊醒自己所处何地。
他竟无知无觉地在此停留这般久。
实在是太不该!
谢浔连忙转头,快步往松月坞走。
扶楹不知外面的事,她从春华堂回来便歇下了,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醒。
她洗漱了一番,让芫荽去扫花院请谢清棠过来。
她这两日被李斯羡和兰氏扰乱了心神,倒忘了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忠勇侯府的宴会在即,到时她要去给薛颂仪梳妆,谢清棠这边,她就空不出手帮她,她得趁剩下半个月时间教会她自己梳妆。
谢清棠一到离云居,扶楹便将忠勇侯府的帖子给了她。
谢清棠好生惊喜:“表姐这里怎么会有忠勇侯府的帖子?”
这几日谢衔月也得了帖子,已经不知在她面前炫耀了多少次。
扶楹将薛颂仪找她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我特意向她多要了张帖子,送给你的。”
谢清棠心生感动,声音哽咽:“表姐对我真好。”
扶楹摸摸她的脑袋:“傻表妹,这有什么好感动的,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你去了能帮我当招牌,我能赚银子,我可没吃亏。”
谢清棠遂笑起来:“表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给你当招牌,帮你赚更多银子。”
扶楹拉着她到妆台前落座:“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到时候我要去给薛二姑娘梳妆,你这边我就没时间帮你了,所以你得自己学会,学得好了将来说不定还能自己赚银子呢。”
扶楹将妆台抽屉拉开,露出一排的胭脂香粉:“还有半个月,我虽然不能保证把你教到什么程度,但为自己梳个最简单适配的妆容足够了。”
哪个姑娘家不爱美,谢清棠虽担心自己做不好,但扶楹的语气太过自信,她听着心里安定,也跃跃欲试起来。
半月时间,扶楹一面要教谢清棠梳妆,一面要为薛颂仪制发饰等,忙得脚不沾地。
因而兰流芳那边几次遣人来问,何时有空与李家公子见一面,她好去着手安排,都被扶楹有事要忙为由拒绝了。
她还没放弃要为扶楹说合这门亲事,就盼着两人见一面,就能成了这桩婚,早早将扶楹送出谢家。
但扶楹几次三番拒绝她,驳了她的面子,让她觉得没脸,又觉得挫败。
索性到老夫人跟前哭诉一通,老夫人被她弄得烦了,让人来跟扶楹说让她抽个时间去见一面。
扶楹无法,只得答应:“下月初二,我得空。”
无论如何,她要先忙完忠勇侯府的宴席再说。
。
十月初一,北风呼啸,小雨淋淋。
扶楹天不亮就起身,裹着寒风撑伞走在青石路上,芫荽抱着妆匣紧紧跟在她身边。
两人出得府门,登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趁着夜幕赶往忠勇侯府。
与此同时,不知多少家姑娘已经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爬起身,等待下人更衣妆扮。
二人到达忠勇侯府时,雪云早已等候在外,见她们来直接将她们带往别院。
“苏姑娘请在此稍等,奴婢去唤我家姑娘起床。”
扶楹依言等在廊檐下。
檐角挂着风铃,随着夜风在寒夜里叮铃作响,铃下烛火摇曳,映着四面斜飞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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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楹听见里面薛颂仪大发雷霆:“雪云,你看看这才什么时辰呐?天还这么黑,你就叫我起床,你于心何忍呐?!”
不知为何,扶楹想到她上一回来此,她交代薛颂仪早起时,她睁着圆溜溜的眼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没问题。”
她忍住流泄嘴角的笑意。
里面雪云正在拉扯她的被子:“姑娘,您快些起来吧,人家苏姑娘都到了,您再晚些天就亮了,一会儿客人上门,您哪还有时间梳妆打扮呐?”
“呜呜……好雪云,再让我睡一刻钟吧,一刻钟就好,我眼睛睁不开……”
“姑娘,您快些……”
主仆二人在内室僵持了足足一刻钟,雪云才拉开门请扶楹进去。
昏暗的烛火下,薛颂仪肩膀耷拉着坐在妆台前,眼睛紧紧闭着,身体摇摇晃晃,还一副随时要睡着过去的模样。
雪云无奈道:“苏姑娘,我们先把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裙选好吧。”
扶楹颔首应下,雪云从衣橱里拿出好几件新制的衣裙,皆是上好的浮光锦,请京中最好的绣娘做的。
扶楹挑了其中一件鹅黄短袄配黛青百褶裙:“就这件吧。”
选好衣裳,雪云先伺候薛颂仪换上,然后让她坐回妆台前。
“苏姑娘,我家姑娘就先交给您了,我去准备些吃食来。”
雪云福身退下,扶楹吩咐芫荽:“把烛火弄亮些,挪到近前来。”
芫荽放下妆匣去移烛台,扶楹仔细端详着薛颂仪的脸,她紧闭着双眼,眉心皱得紧紧的,她五官小巧,不算精致,但合在一起却格外好看。
扶楹确定好搭配她的妆容后开始动手。
面妆、眼妆、唇妆,最后是发髻……
等她弄好全部妆容时,天色早就亮了,稀稀拉拉下了一夜的雨也悄悄停下,窗外明晃晃的光照进来,落在扶楹如玉般的手上。
她插好发间最后一只珠花,唤醒昏昏欲睡的薛颂仪:“好了,睁开眼睛看看。”
薛颂仪浑浑噩噩被人摆弄了近两个时辰,听见这话终于睁开被糊上的眼睛。
双睫轻轻眨动,缓缓露出迷蒙的眼,眼中昏暗在看清镜中人那一刻,一瞬精神焕发,嘴边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
薛颂仪愣愣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这还是我吗?”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美成这般模样:“苏姑娘,你手艺未免也太好了吧,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薛颂仪啊。”
扶楹被她的反应惹得发笑:“二姑娘过誉了,您本就生得好,扶楹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薛颂仪被这话恭维得飘飘欲仙,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反复欣赏自己的美貌,半晌移不开眼。
直到雪云在门外催促:“姑娘,客人快要上门了,夫人请您快些去花厅。”
薛颂仪这才念念不舍地站起身,她看向扶楹粉黛未施的脸,极为贴心道:“你一早就来帮我上妆了,都没时间捯饬自己,我先去花厅,你就在我屋里收拾吧,我把雪云留给你,待你弄好了让她带你去花厅。”
她如此替她着想,扶楹自是感激:“多谢二姑娘,那扶楹就在此叨扰了。”
22. 第 22 章
忠勇侯府的宴会设在午时之后,扶楹没急着去花厅,而是留在别院梳妆,用了雪云给她带来的午膳后,再慢慢悠悠往薛颂仪所说的花厅去。
府中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扶楹到得算晚,她一路上都听见结伴而行的姑娘,对今日的薛颂仪小声议论,大多是惊讶。
“你们方才瞧见薛二姑娘没?她今日可真是漂亮,往日她那些个妆容都太过艳俗,压根不适合她,今日可大不一样。”
“当然瞧见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薛颂仪!”
“她突然开窍了不成?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听说是花重金请了个妆娘。”
“妆娘?那是何人这般厉害?我瞧着薛二姑娘那模样,今日可是连江大姑娘都要被她压一头呢。”
“谁说不是呢?两人明里暗里相争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要让薛二姑娘扳回一城了!这妆娘可真真是厉害,也不知是何处请来的高人,改日我也定要请来替我梳一回妆。”
“……”
听到最后,扶楹压着唇角的笑,心满意足地转过了廊角。
花厅更是热闹,以薛颂仪为中心的年轻女子围了一圈又一圈。
忠勇侯府的宴会分了好几处地方,薛夫人那边领着各家夫人吃茶赏花,薛家二位公子与郎君们诗书论画,二位姑娘则在花厅宴请同龄女子。
花厅内瓜果点心、香茶果酒应有尽有,但此时大家都围着薛颂仪,根本没心思吃什么点心。
薛颂仪被人围在中间,头颅高高扬起,从未有一日如今日一般,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大家都围在一起夸她。
她今日穿的鹅黄短袄配黛青百褶裙,腰间缠一掌宽的酱色丝帛腰带,腰带中间系了一圈缠玉髓玛瑙的绦带,绦带贴着腰身垂及裙摆,带尾坠一颗颗指尖大小的金珠,随她走动间摆荡碰撞,晃出一道道金色光影,印在绣孔雀翎羽的裙摆上。
薛颂仪本是可爱的长相,但因出生将门,耳濡目染,她眉眼间又难掩英气,扶楹今日便就着这抹英气,将她的眉目画长了些,眼尾微微上翘,两腮胭脂斜斜打在眼尾下方,唇画饱满,淡化她五官的稚气,保留她眸中灵动,突出她英姿煞爽的气质。
她脸上妆容并不浓艳,反而清清淡淡,并无多余缀饰,只是自然而然地让人忽略了她原本的五官,一眼瞧着,就是和平日大不相同。
脑后青丝梳成双环望仙髻,髻前饰一小孔雀开屏步摇,髻上间或插一颗颗小小的金珠,金珠缀于发间翠亮如星,髻侧簪两朵泥金珠花,与耳上悬挂的明月铛相衬,如此又将她过分突出的英气折损三分,多了一分妙龄女郎的朝气柔美。
这样的薛颂仪,即使站在在场这些美人堆里,依旧让人第一眼就看见她。
扶楹站在花厅门口,静静欣赏自己的佳作,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心潮澎湃。
自己的手艺得到别人认可的感觉,让她飘飘欲仙,甚至生出些不真实感。
“你们瞧,我的妆娘这不就来了?”
薛颂仪的声音自人群中穿出,直直锁向门口的扶楹,将所有人的目光一并带到她身上。
扶楹今日打扮得素净,一袭淡青色长裙,挽湖蓝披帛,腰掐西子色缎带,梳盘桓髻,髻前插对梳,髻上饰条型珠链,妆容素淡,却更显得她白璧如玉,不染尘瑕。
“这位便是我的妆娘,苏扶楹苏姑娘。”
薛颂仪从人群中走出,走到扶楹身边,单手挽着她的手,作亲呢状。
她此刻对扶楹的喜爱可谓达到顶峰,今日扬眉吐气可全靠她。
其他人视线都落在扶楹身上,在场之人大都已经见过扶楹,可那次在泾阳候府上,她还只是从兰陵来投奔谢家的表姑娘。
所有人一句“可是兰陵来的那位?”道尽轻视和不屑。
可今日,所有人的目光失了那抹轻视,多出探寻、惊艳,甚至殷勤。
短短一个多月,扶楹不再是别人口中,谢家的表姑娘,而是苏姑娘苏扶楹。
有了薛颂仪这番介绍,以及她亲呢的态度,大家对扶楹的态度可谓天翻地覆,围着她问东问西,问她师从何人,问她能否也替自己梳妆。
扶楹被围在中间,问得晕头转向。
直到别人一句“江大姑娘来了”,才将她解救出来。
江大姑娘江涟漪,是薛颂仪放在心里好多年的对手。
江涟漪乃是户部尚书府的长女,又有上京第一才女之称,乃是上京城数一数二受人追捧的女郎。
尤其是江涟漪此人性情淡漠、不近人情,比旁人多了难以亲近和神秘感,因此格外有声望。
江涟漪在女郎中的地位,大概和谢浔相似,相似的性情,又都是一等一的家世,因此京中有许多人偷偷计算,他们二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大。
也正因此,薛颂仪对江涟漪单方面生出了敌意,无他,唯为了一个谢浔耳。
江涟漪的确生得美,与薛颂仪的可爱飒爽不同,她自生得一副冰清玉洁的面孔,又不苟言笑,喜穿素淡衣裙,挽青玉簪,青丝垂于脑后,眉间一抹水滴将落未落,眉眼轻垂,淡淡落于人前,让人仅被她看一眼,都觉得身子多了股寒凉之气。
扶楹立于人群中看着她,她也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扶楹。
扶楹不知她为何看自己,但她却想看看,被崔氏一眼相中的儿媳人选,被薛颂仪一心想比过的江家姑娘,究竟是何模样。
画面仿佛静止了许久,却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薛颂仪身为主家,即便将江涟漪当成对手,此刻依旧热情地迎上前去。
二人一靠近,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将二人画入一幅画框中进行对比。
薛颂仪将江涟漪请入前厅,与其他相熟的姑娘招呼。
途径扶楹身边时,扶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香味。
一股与江涟漪清冷性情不太相配的香味。
扶楹突然想起,前些时日江映荷来买胭脂时提过一句,她的嫡姐尤爱熏香,平常用的东西都要香香的,也正因此,她才会看上江映荷从自己这里买回去的口脂。
或许正是因为用的所有东西都是香的,但味道不一,因而混在一起又成为一种新的香,而这香味太杂太乱,她自己习惯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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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旁人闻起来却觉得难受。
不过扶楹并不是想品评她的香如何,而是这味道,她曾经闻到过。
在她给谢浔送甘松香膏那日,青霜说谢浔被人拦在了半路,之后谢浔回来,她便是在他身上闻到了这股味道。
没想到,那日拦路之人,竟是江涟漪。
扶楹回头看向陷入人群的江涟漪,她对别人都冷冷淡淡的,最多打个招呼便不多说,瞧着实在不像是会主动阻拦郎君去路之人。
扶楹打住自己的胡乱猜测,无论拦路之人是不是江涟漪,这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想借他的势,解自己之困罢了。
她这么告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注意江涟漪,再寻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与周围之人闲谈。
一直等到谢清棠到了,二人才约着去园子里闲逛。
谢清棠开心地向她展示自己的妆容,半个月时间,扶楹教给她不少东西,她也学得很好,将今日的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扶楹夸她:“表妹很有天赋,往后可以多来离云居,我继续教你。”
谢清棠自是无有不应:“那我可就要多多去叨扰表姐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园子里草木湿润,不时还有风刮来,很是冻人,因而来园子里赏玩之人很少。
扶楹两人走了一会儿也准备回花厅去,二人转过一处假山,却在里头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当初送我玉佩,如今却要另娶她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送你玉佩只是为了安慰你之悲苦,何曾有其他意思?我如今婚约在身,你可莫要胡言乱语污我名声!”
“谢砚,你混蛋!”
玉佩坠地的清脆声随之响起,一道桃色身影自假山后抹泪跑出来。
没来得及避开的扶楹两人,就那么直直与之对上,一瞬间三个人都有些意外。
江映荷擦掉眼泪,朝她们冷哼一声,然后跑开。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迁怒她们了?
谢砚自假山后转出来,看见她们二人,面露惊讶,但并无半点被人撞破的尴尬。
反倒是坦然自若地解释:“别误会,我与她并无干系。”
扶楹两人静静看着他,并未说话。
若当真没有干系,为何平白送人玉佩?若无干系,做什么在这假山后偷偷摸摸地见面?
但这话没人说,扶楹只是不轻不重地轻笑了声:“二郎君这爱送人礼物的毛病还是没变。”
她这话明嘲暗讽,谢砚又如何听不出,他沉了脸色:“表妹可别胡言乱语,我一片好意,表妹不肯接受也就罢了,何必在此出言伤人?”
谢清棠不知两人之间的矛盾,夹在中间没敢说话。
扶楹自与兰流芳撕破脸,就少了那层顾忌,对本就不喜的谢砚更是不客气:“二郎君一片好意,却将人家姑娘置于险境,二郎君这份好意我可不敢受。”
“你……”
“是在这边吗?”
“应该没错,有人亲眼看见她们往这边来的。”
薛颂仪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谢砚将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23. 第 23 章
他冷着脸小声威胁两人:“出去别乱说,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说罢,他又回身躲回假山后。
扶楹不屑冷哼了声,与谢清棠一起,往薛颂仪声音来处走去。
“我可算找着你们了,宴席就快开始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三人一齐往前院走去。
晚宴设在两间花厅相连的院内,男女客分席而坐。
天色渐晚,四周亮起宫灯,照得视野敞亮。
扶楹一眼就看见低头走进来的江映荷,江涟漪冷着面色问她:“跑哪儿去了?”
江映荷藏起还红着的眼,轻轻摇头:“没去哪儿,就四处走走。”
江涟漪听出她声音不对劲,蹙起眉,但念着人多并未多问。
以及男席处,谢砚与同行郎君高谈阔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扶楹不知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但就她上回对谢砚的接触,结合今日两人对话,也能将两人关系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抬眼看向与薛颂仪站在一处,一身干练红装的薛家大姑娘。
薛大姑娘眉眼与薛颂仪有些相似,但五官比她大气些,加上爱习武的缘故,整个人气势要足得多。
扶楹有些惋惜,这样好的姑娘,竟然要配给谢砚那样的伪君子!
谢浔自入了席,目光便时不时落在扶楹身上,亲眼见她目光一会儿落在这儿、一会儿又看向那儿。
她目光嫌恶地看向谢砚,又看向薛家大姑娘,一脸惋惜的模样,也不知她心里在转悠些什么,情绪这么多变。
谢浔不动声色猜测着她的心思,右手食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与他同席的郑澜修瞧见,笑着打趣他:“这是宴席,不是尚书省,你在这里苦思冥想个什么劲儿?”
谢浔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收回手,掩饰般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有点事情。”
郑澜修更是惊奇:“喔?还有小谢大人想不通之事?”
谢浔清了清嗓子:“你话真多。”
晚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席间宾主尽欢,宴席结束后大家也都相继离席,准备告辞回家。
意外却在这时骤生。
忠勇侯夫人不知得了什么信儿,面带怒色带人拦了兰流芳的路,然后带着一大群人急急赶往后院。
不明真相的其他人瞧见,顿时也不着急走了,自动自发地要跟去后院瞧瞧情况。
还是薛颂仪姐妹俩出面,将众人拦在了廊前。
主人家不愿意他们去瞧,再好奇也不能硬闯,众人只能作罢离府。
扶楹与谢清棠同乘一辆马车回府,谢清棠一路上都忧心忡忡的:“表姐,我这心里不安得很,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扶楹想着方才那架势,不敢胡乱猜测,只能道:“别多想,若真出什么事,很快就会知道了。”
回到谢府后,二人刚刚从岔路告别,回到自己的院子,春华堂便来人传话,让她们去春华堂一趟。
这个时辰,老夫人早该歇下,此刻春华堂却灯火通明,所有下人俱面容紧绷地候在外面。
如此凝重沉闷的氛围,还没走近都能感觉到。
扶楹隐隐猜测着,或许和谢砚有关?
她方才在马车上就有所猜测,但没有实际依据的事,她不好直接说出来。
此刻瞧见春华堂这阵仗,估计心里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春华堂内,两房所有人都齐聚,扶楹和谢清棠的院子最偏远,因此到得最晚。
她们进屋时,谢砚已经神情恍惚地跪在堂前。
老夫人撑着额头靠在案上,眉心紧紧皱成一团,一向温和上扬的唇角,此刻向下耷拉着,整个人透出股难言得威压,令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隐隐埋首不敢作声。
兰流芳站在谢二爷身旁,悄悄拿手绢抹眼泪,谢二爷脸色铁青,神情难看至极。
谢衔月立在他们下首,脸上亦是愁绪。
崔氏和谢浔站在另一边,二人看起来倒是平和许多,更多的,都是对老夫人,对目前情况的担忧。
扶楹两人福身行过礼后,悄悄往崔氏和谢浔下首去站定。
堂内沉寂了近一刻钟,老夫人才没什么精气神问:“说说吧,此事该如何收场?”
屋内无人应答。
好半晌,谢陸书才沉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退了与忠勇侯府的婚事,让这不孝子娶了人家江姑娘,此事才算有个交代。”
“不行!”兰流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情绪激动道:“江映荷一个庶女,凭何配得上我们砚哥儿?!”
“凭何?凭你教养的好儿子,侮了人家姑娘清白!”谢陸书本就压抑着情绪,听兰流芳这么一说,顿时情绪爆发,朝她怒吼。
他突然发怒,兰流芳一时愣住,随即眼泪又汹涌而下,她满脸委屈,却又不敢当众反驳谢陸书。
她只能小声哭泣:“砚哥儿说了,他是被人陷害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定是那江映荷使计,暗算了砚哥儿。”
当时在忠勇侯府,是她亲自跟着忠勇侯府人去的后院,发生的事情她最清楚,因此底气也渐渐足了起来。
“当时砚哥儿神智不清,显见是被人下了药,若我们当真娶了江家那个庶女,不就着了人家的道了吗?!”
她擦着眼泪,看向老夫人:“母亲,此事砚哥儿是无辜的,咱们万不能因此断送了砚哥儿的姻缘啊!”
她一心一意想与忠勇侯府结亲,如今却出了这等变故,要让她接纳一个庶女做儿媳,她怎么甘心!
老夫人沉着眉眼问:“忠勇侯府那边是怎么说的?”
兰流芳一下哑口,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忠勇侯夫人的意思是,退亲。”
事发当时,忠勇侯夫人已是怒气难忍,还曾质问她:“这就是你们谢家教养出来的好儿郎!我女儿决不可能嫁给一个,如此不知廉耻、与人苟合的男人!退婚!立刻退婚!”
当时还跟了好几位贵夫人一路,兰流芳当时的脸面,可谓是被当众扔在地上踩,可惜是她儿失礼在先,她只能顶着所有人嘲讽的目光,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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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退婚吧。”
老夫人摆了摆手:“既然忠勇侯夫人已亲口说了退婚,那此事就由不得我们不退,明日一早,你亲自上门退婚,也算全了两家颜面。”
若当真死咬着不肯退,等忠勇侯府的人亲自上门来退,那谢家可真是要沦为满京笑柄了。
兰流芳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可一旦退婚,砚哥儿往后的婚事可就难了,难道真要娶江家那个庶女吗?
兰流芳不甘心,可事已至此,她又还能说些什么?
明日一早,忠勇侯府之事必会流传出去,到时,不管砚哥儿究竟是情难自禁,抑或被人陷害,就都不重要了。
他毁了别人姑娘的清白,又被当众逮住,此事无论说什么也圆不过去。
若他不娶江映荷,且不说江家会如何,就光上京满城百姓的唾沫都能把谢家给淹了。
断不能叫砚哥儿做一个,侮人清白还不愿负起责任的,寡廉鲜耻之人!
想明白这一点,兰流芳渐渐平息了怒火,满心不甘都往肚子里咽,她嘶哑着嗓子道:“依母亲之见,与忠勇侯府退了婚,江家那边如何是好?真要叫砚哥儿娶江映荷吗?”
她所有的顾虑老夫人又岂会不明白,她重重叹了一声:“事已至此,不娶,又能如何?”
言下之意,是非娶不可了。
兰流芳无可奈何地抽泣起来,满眼沉痛地看向跪在堂前,仿佛失了神志般的谢砚。
事发至今,谢砚还有些恍惚,他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过在席间饮了一杯酒,就觉得头脑发晕,正好有下人瞧出他的不适,便引着他去客房休息。
再清醒过来,就已经和江映荷躺在了一张床上,然后敞开的门外站了许多人。
他的母亲、忠勇侯夫人、谢家大姑娘……好多好多人。
还有江映荷在耳边哭哭啼啼的,吵得他头好痛。
他至今还没想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要娶江映荷了?
看着他这副不清醒的模样,老夫人实在恨铁不成钢,索性招下人进来:“先带二郎君回去歇息。”
朱嬷嬷派人将谢砚带走,老夫人这才嘱咐兰流芳夫妇:“明天早些去退婚,然后准备聘礼去江府,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二人应下,老夫人挥手让他们回去休息。
待二房人一走,老夫人适才看向扶楹和谢清棠:“你们今日也去了忠勇侯府,和江四姑娘在一个席上,可曾发现过什么异常?”
扶楹听出她的意思,老老实实将在花园撞见二人之事说了。
老夫人重重杵了下拐杖,斥骂道:“这不孝子,尽做些糊涂事!”
在场都是明白人,哪能听不出来,是谢砚招惹人家在先。
崔氏叹了句:“这位江四姑娘倒是好手段,身在忠勇侯府,又是如何给砚哥儿下药?还能唆使侯府之人将砚哥儿引去客房。”
她随口一句,其他人却听出些不对劲来。
谢浔道:“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江映荷手段再高,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唆使侯府下人?除非……
24. 第 24 章
除非本就有侯府之人相助!
扶楹突然想到,今日薛颂仪好端端地跑来花园找她们,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宴席开始,她直接使唤下人来寻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们的关系也没好到那种程度。
除非,她本就是冲着花园来的,只是发现她和谢清棠撞见了谢砚和江映荷,便没出面,反而换了个方式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
所以,此事会是薛颂仪做的吗?
扶楹不知其他人作何猜想,但事情无凭无据的,她也没有胡乱开口。
老夫人沉吟片刻,交代谢浔:“此事你去查清楚。”
说罢,又觉得不妥:“毕竟是事关砚哥儿和女儿家的事,有些地方你只怕不好出面。”
想着,她看向扶楹:“阿楹,此事事关我谢家名节,你可愿意与你大表兄一起,查清此事?”
扶楹如今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谢家坏了名声对她并无好处,况且她自己也挺好奇事情真相,便直接应了下来:“外祖母放心,我一定好好协助大表兄。”
此事落定,老夫人只觉身心俱疲,捏着额头摆手让他们回去歇息。
几人退出春华堂,崔氏先领着下人走了。
谢浔看向扶楹和谢清棠:“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谢清棠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紧张害怕:“多谢长兄。”
谢浔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们先行。
扶楹和谢清棠走在前,谢浔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扶楹倒觉得还好,谢清棠却极度紧张。
她揪着扶楹的衣袖走了十来步,实在紧张得不行,索性直接捂着肚子跟扶楹悄声说:“表姐,我突然肚子疼,我先走一步。”
说罢,人已经步履匆匆走出好几步远。
瞧她脚下生风那模样,扶楹也瞧不出她哪点像肚子疼的模样。
她有些好笑,这丫头,就怕谢浔怕到这个程度?
谢浔不明情况,但他也没多问。
只是脚下快了几步,走到扶楹身边与她并行。
扶楹诧异地偏头看向他,这人一向谨守分寸,惯来与她保持距离走,今儿怎么转了性,跟她并行了?
谢浔很快就解了她的疑惑,他问起今日忠勇侯府之事:“依你之见,此事会是江四姑娘做的吗?”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扶楹收起心底疑惑。
对着谢浔,她顾忌少了两分,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只怕不止,忠勇侯府那般门第,府中下人岂是旁人可以随意唆使的?做的还是这等害人之事。”
她没明说,谢浔却知道她话中意思。
“明日我们再去忠勇侯府走一趟。”
扶楹却摇头:“明日我自己去吧,我与薛二姑娘约好,明日我去收账,名正言顺,大表兄去了只怕惹人怀疑。”
毕竟是这等阴私之事,还事关忠勇侯府之人,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去查。
她所言不无道理,谢浔并未勉强,只道:“那我随你一道去,我在马车上等你。”
还不等扶楹拒绝,他又解释了句:“此事是祖母交给你我二人的,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做。”
他都这么说了,扶楹自然也不好拒绝,路上有人做伴也是好事。
“那好,明天辰时三刻,我在府门口等大表兄。”
谢浔颔首应下。
入冬之后天气渐冷,天色也黑得早,尤其今日,天上无星也无月,二人就靠着谢浔手里那盏孤灯引路。
方才说话还不觉得,说完正事,两人突然沉默下来,黑夜里的萧索风声隐隐吹入耳中,无端令扶楹汗毛倒竖。
她看了眼昏暗的四周,悄悄往谢浔身边靠了靠。
谢浔察觉到她的靠近,下意识将灯笼往她那边靠了靠。
扶楹瞧着他提灯笼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想起初到谢府那日,也是这样一只手撩起车帘,淡如远山的眸子看下来。
在门房说明她自报的身份后,那双眼毫无波动,却在落下帘子那刻,给了她通行令牌。
他说:“带表姑娘入府梳妆。”
他相信她的身份,给了她晦暗的前路一盏明灯,让她不受冷眼地走进谢府。
哪怕记忆中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她却从未忘记过那一刻,忘记救她于淤泥的那只手。
车帘上的手与眼前这只手渐渐重叠,扶楹心念一动,她小声道:“大表兄,我有些害怕,可以拉着你的……衣袖吗?”
话滚到嘴边,又悄悄改了口。
谢浔脚下一顿,握灯笼的手指悄悄蜷紧。
他半晌没应,扶楹有些失望地:“若是不方便……”
“拉着吧。”
她话还没说完,提灯笼那只手已经往她身前一送。
勾勒着金丝银线的月白袖摆垂在眼前,扶楹悄悄扬了扬嘴角,抬起左手,莹白指端轻轻握住袖袍一角。
而后轻轻上移,隔着衣袖搭在了强劲有力的手腕上。
谢浔目光生生凝在那只手上。
她的手很白,像玉般细腻柔嫩,印在月白袖摆上,被朦胧灯影一照,仿佛透过衣袖阻隔,与他手腕重合。
扶楹抬起头,唇边藏着一丝狡黠:“这样拉着衣袖可好?”
她笑容明媚,烛光印着精致面颊,在这黑夜里,像极了一只吸人精魄的精怪。
他愣愣看着她,一时竟忘了回应。
扶楹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表兄?”
谢浔猛然回神,慌忙收回视线,侧头看向另一边,藏起失态的神情,和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
好半晌,谢浔才回过头艰涩道:“走吧。”
他并未拒绝,就任由扶楹拉着他的手腕,一路往离云居走。
二人并肩同行的身影被灯影拉得老长,满院漆黑如墨,唯有二人身上,透着一抹昏黄。
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二人步子都放得有些慢,一炷香的路程,愣是走了两柱香还没到。
谢浔全部感官都被手腕上那只手吸引了去,他握着灯笼的指节紧得发白,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生出其他念头。
只可惜,路再远,走再慢,终有尽头。
眼见离云居出现在眼前,扶楹才收回手向他告别:“多谢大表兄相送,大表兄慢走。”
谢浔将灯笼递给她:“快些回去休息吧。”
扶楹将他的手往他跟前一推:“我就几步路,灯笼还是留给大表兄吧。”
她收回手,笑着挥挥手,转身往离云居而去。
手背上的触感一触即离,谢浔收起空落落的手,只觉心中一片空洞。
他目送扶楹走进离云居,才折身往松月坞而去。
次日一早,扶楹让芫荽去枕书院递话,说她应承了老夫人,有要事去忠勇侯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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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斯羡的见面得推一推。
如今二房一团乱,兰流芳也没那个心思,什么也没多说。
扶楹梳洗好用过早膳,辰时三刻准时在府门口等着。
谢浔很快就到了,他显然是刚下朝出宫,回去换了常服才出来。
他一登上马车,扶楹就闻到浅浅一股甘松香味,他应当是听从她的意见,用香膏熏了衣物。
谢浔在她对面落座,扶楹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大表兄昨夜没睡好吗?”
谢浔轻轻咳了声:“嗯,做了个噩梦。”
扶楹惊奇不已:“大表兄也会做噩梦么?表兄做得什么噩梦?”
谢浔对她的反应感到一阵无奈:“不是什么好梦,不说也罢。”
这梦他说不出口,也断不可能说给她听。
扶楹悻悻地:“喔,好吧。”
二人陷入沉默,只有车轱辘声在四周响起。
马车穿过热闹的集市、僻静的巷子,往忠勇侯府缓缓而去。
谢浔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扶楹不好打扰他,只能自己掀开车帘一角四处看看。
到了忠勇侯府外,扶楹见谢浔还闭着眼,想必昨夜真的是被噩梦折腾狠了,竟一路睡到现在。
她也没吵醒她,提起裙摆悄无声息下了马车。
在门房处递了拜贴后,扶楹被引入薛颂仪的别院。
二人早已约好,薛颂仪在院中凉亭边等她。
冬日风凉,凉亭四周起了帷幔,亭内放置炭盆香炉,还有各色点心。
薛颂仪闲闲倚在贵妃椅上,小口吃着一叠酥酪,眉眼弯弯望着湖面,看起来心情甚好。
“姑娘,苏姑娘到了。”
听见雪云的声音,薛颂仪立马放下糕点,上前迎她:“阿楹,你可算来了,我让厨房做了蝴蝶酥落,你快尝尝。”
对于薛颂仪这股热情,扶楹有些不适应,但这是她的客人,她扬起十二分的微笑回应:“多谢二姑娘。”
薛颂仪拉着她在凉亭落座:“别那么客气,唤我阿仪便是。”
扶楹从善如流改口:“那多谢阿仪。”
薛颂仪顿时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你昨日帮我在宴席上出尽了风头,你不知我有多感谢你。”
说着,她将提前备好的,放在桌案一角的檀木漆盒推至她面前:“这是我的谢礼,你打开看看。”
扶楹知道她一贯豪爽,却依旧在打开盒子时惊呆了。
满满当当五十两黄金,整整齐齐摆在眼前,险些晃花她的眼。
她讷讷地:“这、这太多了……”
“不多,一点都不多!”薛颂仪打断她:“你的手艺远远不值这个价,这里面不止是我付给你的梳妆费,还有我满满的谢意,你一定要收下。”
扶楹突然有些感动,感动于她对自己梳妆技术的认可,原来她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多谢阿仪,那我就不客气了,下次你有需要再找我,我免费帮你梳妆一次。”
扶楹满眼动容,薛颂仪被她这模样弄得心软不已:“你放心,只要你有空,我以后都找你,我还帮你介绍生意,把我那些好姐妹都推荐给你。”
扶楹忍不住笑:“那我提前在此谢过。”
两人就着妆容聊了几句,扶楹寻着时机问起昨日之事:“昨夜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就是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25. 第 25 章
薛颂仪现在对她再信任不过,听她问也就没有隐瞒:“还不是你们谢家那个二郎君,居然在我们府上胡作非为,与江涟漪那个妹妹暗通款曲,还被人发现了,现在我母亲要给姐姐退了婚事。”
她语中尽是对谢砚的不满:“我早就跟母亲说了,谢砚不是什么好人,她偏不信,说什么谢家世代清流,家中子弟定然也教养得极好,我母亲嫌弃咱们一家舞枪弄棒的,一心想找个书香世家子弟做女婿,他本是看上谢浔的,但谢浔这人太过高傲,母亲怕姐姐受冷落,便挑中了谢砚。”
“此人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装得一副谦谦世家公子模样,就连母亲都被他骗了!”
扶楹没想到,原来薛颂仪早就知道谢砚的真面目,只是:“阿仪怎么知晓,谢砚是这样的人?”
薛颂仪道:“他招惹江映荷之事我早就有所耳闻,当日是江家宴席,江映荷在江家主母跟前受了委屈,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哭,谢砚上去安慰人家,还送人家一枚贴身佩戴的玉佩,后来就经常借各府宴饮时与她私会。”
许是瞧出扶楹的疑惑,她多解释了句:“我虽然与江涟漪不合,但她与我姐姐是手帕交,我们两家经常往来,此事江涟漪也是知道的,也是她告诉我姐姐的。”
说到此,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是我偷偷听墙角听来的,不能让我姐姐知道。”
扶楹笑着应:“好,我不跟别人说。”
两人下意识都放低了声调,薛颂仪继续道:“昨晚的事,我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谢二夫人当时一口咬定是江映荷给谢砚下药,这事儿是真的吗?”
扶楹有心套话,便对她实话实说:“昨夜听二舅母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不知。”
薛颂仪轻声嗤笑:“管他是不是真的,都是谢砚活该,谁让他不要脸去招惹人家!”
她对谢砚的意见可太大了,扶楹心里虽认同,但嘴上并没说出来。
她面露好奇:“若此事是真的,江四姑娘竟有这般本事,能忠勇侯府上,将事情做得这般滴水不漏?”
薛颂仪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你别看她在江府受尽冷落,她心思可多着呢,而且此事只是谢二夫人一家之言,说不定只是她找来给谢砚开脱的借口,谢砚那样的人,不用下药也做得出这等事。”
话说到这份上,扶楹也知道从她这里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二人就着这事儿闲谈了几句,扶楹便起身告辞。
从忠勇侯府出来,扶楹抱着装着黄金的匣子提裙登上马车。
谢浔早已醒了,正坐在里面看书,马车帘子被掀起,他才抬眼看来。
扶楹被他不经意的一眼,看得莫名紧张,她抱着匣子在他对面落座。
谢浔顺着视线看向她怀抱的匣子,猜测是她得的酬金,并未多问。
扶楹理好裙裾,将匣子放在一侧,才将探来的消息告知他:“薛颂仪与此事无关,但旁的从她这里也查不出什么。”
她早前怀疑过薛颂仪,但今日瞧她作派,闻她说话,她几乎可以断定,此事不是薛颂仪帮着做得。
至于昨日她为何来花园,她既然早就知晓谢砚与江映荷不清白,又如此反对谢砚与她姐姐订亲,昨日兴许是得知谢砚与江映荷私会,特意赶去捉奸,好说服忠勇侯夫人退婚。
只是被她和谢清棠先一步无意撞破,这才坏了她的事。
“此事与薛二姑娘无关,但薛大姑娘可不一定。”
扶楹说出这句,瞥见谢浔投来的疑惑目光,解释道:“薛大姑娘早就知晓谢砚与江映荷的私情,但她母亲一心想让她与谢砚订亲,她拒绝不了,难免生出其他心思,借此来破坏婚事。”
依照薛颂仪所说,忠勇侯夫人是个颇固执己见之人,她不信薛颂仪的话,认为谢砚是个如兰君子,那么薛大姑娘的话她自然也不肯信。
若想要退了这门婚事,薛大姑娘难免会出此下策。
也唯有如此才说得通,江映荷一个深受排挤的江家庶女,如何能在在忠勇府为所欲为。
除非是有薛大姑娘相助,二人合作收拾一个谢砚,再简单不过。
也唯有这两人,才是退婚后的最大得益者。
薛大姑娘顺利退婚,江映荷如愿嫁给谢砚,一箭双雕。
想通其中环节,扶楹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谢浔:“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是没有实证的事,不能就此下定论。”
谢浔微颔首:“我知道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扶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自然点头说好。
说完正事,两人又无端陷入沉默。
马车驶入闹市,周围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的集市上,行人四处穿行。
忙着在摊子前买东西的妇人,一时不察,跟在身边的小女儿跟着掉落的玩具,一路追到了马车前。
车夫眼疾手快,连忙勒马,马儿受惊,马蹄高扬,端坐马车内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颠得身子歪斜。
扶楹忙着去扶自己那匣子黄金,双手没有支撑,直接被这颠簸的力道甩向马车门帘。
几乎可以想见,她掉出马车后,摔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口中惊呼一声,腰上瞬间缠上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飞出去的力道生生截了回来。
扶楹被人用力捞回,像只断线的风筝,直直摔进男人怀中。
她飞出的力道太大,拉她回来的力气也用得不小,以致扶楹摔进谢浔怀里,还将他身子撞歪,生生撞在身后的马车车壁上。
“咚”的一声,扶楹怀疑自己将他的后脑勺都撞坏了。
谢浔只觉得后脑一痛,眼前一阵恍惚,怀中人跌坐在他腿上,双手因为惊吓还死死抱着檀木匣子,指尖用力到泛白,一张小脸也煞白煞白的,额间还被吓出了冷汗。
扶楹连忙将匣子放在一侧,抬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关切问:“大表兄没事吧?可伤着了?”
她还保持着坐在他怀里的姿势,为了关心他的伤势,直接用双手环绕过他的脖颈,摸在他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上。
她的脸靠在他颊边,努力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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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往他脑后看,皮肤的温度隐隐传来,伴着丝丝缕缕的梅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鼻端。
谢浔眸光一暗,乱了呼吸。
扶楹着急看他的伤,用手摸了半晌,没摸到肿胀的地方,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紧绷的情绪撤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姿势有多不雅。
她整个人坐在一双有力的腿上,双手环抱他脖颈,就仿佛,她故意搂着他,在他颈侧撒娇一般。
扶楹心跳乱了一拍,随即听见耳边的呼吸声,急促而凌乱。
仅仅听着这声音,便觉得耳根发热,难忍心中羞耻。
扶楹抬眼看向他红透的耳廓,突然起了坏心思。
她想听他更乱的呼吸声。
扶楹轻轻朝着那耳朵吹了口气,柔柔的,带着雪中春信的香气。
身下之人毫无意外,浑身绷得僵硬,本就紊乱的呼吸缠上粗重的细喘,无端令人浮想联翩。
搭在她腰上的手悄然收紧,似是难以克制地,将她搂紧,令她整个人贴在滚烫的身躯上。
扶楹被这热意浇灌,浑身跟着沸腾起来,她贴靠在谢浔胸口,听着耳边一阵强过一阵的心跳,如鼓槌,密密麻麻敲打在鼓面上。
谢浔身子僵直地坐在原地,眼神迷离望着对面车壁,整个人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就连马车外车夫在说什么都没听清。
马车没伤到人,车夫呵斥了小女孩的母亲,待她们走远,才继续让马车行驶起来。
马车内,二人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就保持着相拥的姿势没动,也没说话。
好半晌,扶楹才撑起身子,看着面前愣神之人,她柔柔唤了声:“大表兄……”
声音又柔又软,在耳边百转千回,似娇嗔、似暗示。
谢浔垂眸看向她。
她今日依旧化了精致的妆容,鬓间步摇悬挂三串白玉珠串,恰恰垂坠在她额间,映着她秋波暗送的眉眼,太撩人……
谢浔忍不住颤了下搂着她的手,闭上眼强忍汹涌澎湃的冲动。
扶楹仰首瞧着他,分明眼下尽是情潮的薄红,还便生要竭力装出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
她突然想到李斯羡,若想要彻底摆脱他,赶他出上京,她需要一个助力。
谢二夫人那边步步紧逼,即便她借着老夫人拒绝了李斯羡,兰流芳难免会给她找下一个,她必须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而眼前这个情动不已,却仍竭力自持的人,就是最好的助力。
这般想着,扶楹心念一定,她双手搭在他肩上,仰头将唇轻轻印在谢浔紧抿泛着潮红的唇上。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塌了。
谢浔身子剧烈颤动了一下,唰地睁开眼,牢牢盯着闭眼亲他的女郎面上。
扶楹贴了片刻,离开看他,见他眼中暗潮涌动,似要将她席卷、撕碎……
扶楹身子一抖,怂了。
恰巧马车在此时停下,车夫在外提醒:“大郎君、表姑娘,到了。”
谢浔如梦初醒,却死死搂着她不肯放。
26. 第 26 章
扶楹看着他眼里不断涌动的情绪,她读出了其中的意思,他还想……
扶楹连忙挣扎起来:“表兄,我还有要事,就先回去了。”
谢浔任她挣扎,克制地压着呼吸,缓缓松了力道。
扶楹连忙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扶着车壁跑走。
即便如此,她也没忘了带走她的檀木匣子。
扶楹一路慌慌张张跑回离云居,直到躲进内室关起门,一颗心脏依旧砰砰直跳。
她没做过这种事,又紧张又害怕,之前一直在谢浔面前装柔弱,是为了故意惹他怜惜,与他走近些,好借他的势,可从未想过要如方才那般勾.引他。
她也是鬼迷心窍了,竟在那一刻生出,若是能诱他对自己生情,是不是更好借他的势,处理李斯羡,避开兰流芳?
然后她就那么做了,做了她又后悔,太冲动!
他若真对自己生情,事情要如何收场?老夫人那边……
扶楹烦躁地扑在床榻上,用枕头盖住脑袋,双手轻轻捶打床面,双腿来回地蹬。
怎么办怎么办?干脆装失忆吧?
扶楹一面烦躁地思索对策,想着下回该如何面对谢浔,一面心头又有些雀跃,谢浔的反应分明就是对她有欲。
这么个矜贵自持的人,对她生欲,无论其中有多少情分,多少原始冲动,都是令人振奋之事。
扶楹被两种情绪拉扯着,就那么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过午时。
芫荽贴心地给她留了饭菜,等她醒来就能吃上口热乎的。
扶楹心口熨帖,笑眼弯弯地:“还是我的芫荽最贴心。”
芫荽哼笑了声:“姑娘您快别嘴甜了,方才朱嬷嬷都亲自来过了,让您醒来就赶紧去春华堂一趟。”
扶楹有些意外:“这么急?”
芫荽替她擦了擦嘴角沾上的饭粒:“听说是昨夜二郎君之事有消息了,让您也过去听听。”
扶楹霎时睁大眼:“这么快?”
她早晨才跟谢浔去了忠勇侯府,她睡一觉的功夫,谢浔就把事情查清楚了?
她赶忙吞了几口饭,放下碗筷就往外走:“那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耽搁了。”
她到春华堂外,正巧遇见处理完事情过来的谢浔,身后跟着青霜。
二人在院外看见对方,纷纷下意识顿步。
扶楹率先朝他行了一礼,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走进春华堂。
藏起来的脸颊红如晚霞。
谢浔食指和中指轻蹭了蹭,抬手摸了下唇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梅香。
他心念一定,迈步跟了进去。
老夫人和兰流芳老早就等在里面,谢陸书有公务在身走不开,谢砚被禁足在自己院内,只有谢衔月陪着兰流芳。
兰流芳早晨才去忠勇府退了婚,去时免不得被忠勇侯夫人阴阳怪气地损了一通,此时脸色依旧阴郁难看得很。
扶楹和谢浔前后行礼,然后各自站到一旁。
老夫人这才睁开疲惫的眼,问谢浔:“事情都查清楚了?”
谢浔微微颔首,青霜上前道:“回老夫人,事情都查清楚了,二郎君的确是被人下药,下药之人乃江四姑娘。”
老夫人拧起眉:“真是她?”
青霜复解释:“药是江四姑娘下的,但买药之人乃是薛大姑娘身边侍女,属下奉郎君之命,去查了这味药,此药名唤春情,京中少有药铺在售,属下顺着买药之人查过去,发现昨日忠勇侯府宴席前不久,薛大姑娘身边的侍女曾找人出面买过此药。”
宴席好端端的,跑去买这种药做什么?
扶楹猜测,她与江映荷的合作并非提前预谋,而是昨日临时兴起。
谢老夫人重重杵了下拐杖,还没说话,下首兰流芳已经哭出来:“母亲,儿媳就说砚哥儿是被人所害,咱们砚哥儿是无辜的!”
老夫人抿起唇未语。
崔氏犹豫道:“可与忠勇侯府的婚事已退,即便砚哥儿是受人所害,他与江四姑娘之间……忠勇侯府只怕也不会再认这门婚事。”
兰流芳冷哼一声,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谁要跟他们结亲?!他薛家姑娘不知羞,用着这等手段陷害我儿,可见是个蛇蝎心肠的,我这就去忠勇侯府,找他们要个说法!”
她急不可耐地要走。
“慢着。”老夫人唤住她。
“母亲!”兰流芳以为她要阻拦自己,忍不住着急:“咱们砚哥儿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咱们还要坐视不管,吃下这冤枉气嘛?”
老夫人不满地睇她一眼:“你就是性子太急,你就这么过去,薛家凭什么信你?若那薛大姑娘一口咬定与她无关,你拿什么去谈判?”
兰流芳这才冷静下来,看向谢浔:“浔哥儿,你们既然查出这些,那帮着买药之人想必也抓了吧?”
这是重要证人,谢浔自然要抓:“抓了。”
兰流芳眼前一亮:“太好了,那你把人给我吧,我带着他一起去,有他指认,她们薛家就是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
谢浔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揉了下额头,由朱嬷嬷扶着起身:“此事我亲自去。”
兰流芳面露惊讶,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母亲显然是不信任她,所以才要亲自去处理此事。
但她是晚辈,上回吃了嘴快的亏,如今也不敢再乱说。
老夫人临出门前,慈爱地看向扶楹:“此事多亏有阿楹相助,若不是你给了方向,你大表兄也不会这么快就查清事情原委。”
扶楹忙垂首道不敢。
依谢浔这处理事情的速度与手段,她丝毫不怀疑,即便没有她,他也能将事情查个清楚明了。
兴许还能更快,毕竟陪她去忠勇侯府也消耗了不少时辰。
老夫人领着崔氏和兰流芳一并去了忠勇侯府。
谢衔月心里担忧谢砚,她们一走就马不停蹄去看望谢砚。
只剩下扶楹与谢浔一道走出春华堂。
扶楹还有些羞耻,不敢面对他,一出来就想跑,却被谢浔唤住:“表妹。”
扶楹听见这声音,头皮都在发麻,她强忍着不露怯,回头笑看他:“大表兄还有事吗?”
谢浔动了动唇,目光落在她弯起的涂着石榴花色口脂的唇上,一时无言。
扶楹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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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就顺着他的眼神想起了在马车中所做之事,她脸“腾”地一下烧起来,连忙敛睫:“表兄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根本没给谢浔说话的机会,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地就跑远了。
谢浔瞧着她做贼心虚的模样,冷不丁从唇畔溢出笑意。
青霜跟在他身后,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笑,弄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扶楹一路跑回离云居,气喘吁吁地抚着心口,好半晌才缓过来。
芫荽跟着她跑了一路,此刻才终于稳住呼吸问她:“姑娘您跑什么呀?大郎君还什么都没说呢。”
扶楹轻轻睨她一眼:“我要等他说什么?”
芫荽一噎,她真是越发看不懂姑娘行事了。
时至申时,阴云遮蔽天幕,风声呼啸,天上开始下起小雨。
雨丝伴着冷风吹入窗户,正在认真制发簪的扶楹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芫荽上前将窗户合上,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银丝碳,屋中很快暖和起来。
扶楹回来后就一直没出门,她在忙着做新的发饰。
昨日在忠勇侯府的宴席上,有好几位贵女都在她这里定了胭脂香粉和珠钗发饰,她浪费了半日,眼下是再耽搁不得了。
扶楹预备将自己要做的胭脂香粉全部做成一套一套的售卖,不同风格的妆容,用不同的胭脂口脂花钿发钗搭配,有画活泼灵动的、有画温柔娴静的、有画英姿飒爽的、有画楚楚可怜的……
其实每套化妆品都能适配不同妆容,但扶楹特意将它们分类,一是可作为生意的噱头,而是对新手友好。
不擅长描绘妆容的姑娘,很难灵活运用这些化妆之物,但若按她的分类来,起码不会出差错。
譬如她的“浮光锦”,可画雍容华贵,灿若牡丹的妆容,适配的香粉为“玉楼春”,为瓷白蜜粉,胭脂名为“醉长安”,如其名,可画醉酒坨红,为浓艳的朱砂色,口脂名为“点绛唇”,可画石榴色的饱满唇形,眉黛为“远山青”,可勾勒柳叶长眉。
这一套以牡丹为雏形,妆粉饰以牡丹暗纹,胭脂制成牡丹形状,口脂含金箔细闪,仿牡丹花蕊之色。
还有牡丹制式的发钗、珠花、花钿等……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兰香稠”,配色为杏粉、藕荷、天水碧,可画淡雅含蓄的婉约妆容。
“雪中信”画孤傲清冷的疏离感妆容,配色为雪灰、黛蓝、梅子色。
“媚春阳”画精致袅娜的娇媚妆容,主要色系为珊瑚橘、胭脂虫红和翡翠绿。
诸如此类…扶楹足足准备了七八套,一套售卖十两金。
她做这些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她便让芫荽和谢清棠一起来帮忙,三人忙碌至天色暗透才醒过神来。
扶楹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道:“也不知外祖母去忠勇侯府处理得事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儿,三人都来了精神,芫荽自发跑出去打听。
没多久,她跑回来,急吼吼跟二人道:“老夫人她们两刻钟前刚回,也不知老夫人在忠勇侯府做了什么,听说二夫人十分不满,回枕书院时还一路骂骂咧咧的。”